《【快穿】我替炮灰找场子》 第1章 武打巨星(一) 黑夜如墨,天空中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无情的浇打在穿着白衣的女子身上。 一圈灰蒙蒙的法宝中间,女子跪坐在地上,神情萎顿,丝丝血液从口中溢出,并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直到女子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她含恨质问:“ 为何?为何?为何?竟连一丝希望也不给,我负霜一族,竟一丝存活的希望也没有了吗?” 随后她瘫软在地,口中喃喃:“我不服,我不服……” 雷电集结成团,猛地击下,打在女子身上,灰飞烟灭,逆天而行,终要付出代价。 再睁开眼,血红的水波微荡,自己正赤身裸体躺在其中。 负霜不解:“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我没有死?九真逆转大阵不是失败了吗?” 想到这里。她便抑制不住的痛心,忍不住眯了眯眼。 她负霜鸟一族,含先天霜灵之气降生,得天独厚,与世无争,奈何千年前,天地灵气骤然大变,末法时代来临,族人身体急剧衰弱,也再无法繁衍后嗣。 为谋得一线生机,负霜鸟一族举全族之力想尽一切办法,集齐了九真逆转大阵所需的天材地宝,无数族人为此牺牲了生命,只求负霜之名能不被湮没在时光中。 “现在,是成功了吗?我活下来了,一定是成功了吧。”她动动身体,却感觉有些不对劲,生命力在逐渐衰弱。 她抬起有些异样的胳膊,发现白瘦的手腕上有一处创口正在流血,她本能地勾起手指捏诀,想用法术止血愈合,却是无用功,她意识到了不对。 这不是她的身体! 她踉跄着起身,穿好旁边的陌生衣服,这是谁的身体? 她正思索着,忽然,一股庞大的记忆传输而至。 这具身体叫穆负霜,负霜到来之际她已然自戕,负霜整理了一下记忆,将手上伤口包扎好,轻启薄唇,刻薄骂道:“愚蠢!愚不可耐!竟为这点破事放弃自己生命!” 说完。又是恨恨一笑,心中痛意涌出,老天真是不公,这等蠢货拥有如此优越的条件却不珍惜,负霜一族无数精英拼尽全力也不过想求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现在她成功了,却也失败了,她活下来了,却成了穆负霜,世间再无负霜鸟一族了…… 负霜想起父亲坐化前不甘的哀叹:“负霜啊负霜,你是我负霜鸟一族最后的希望了,我为你以我族之名负霜起名,活着 ,活下去!只要你在,负霜鸟一族便永远存在!” 负霜眼角泪光闪过,奔忙千年,终是一场空,可恨呐可恨。 想起穆负霜生平,她眉头拧起,似原主这般不爱惜生命的人,竟也配同她一般叫负霜? 原主出身演艺世家,父母都是打星,从小竭力培养这唯一的女儿,然而原主娇俏贪玩,爱情大过天,在演艺事业一片良好的情况下选择息影嫁人。 嫁了个一穷二白的小打星章见华,随后便是一心为夫,人脉资源往上堆,终于把章见华供出头了。 临了临了,章见华跟他荧幕情侣顾欣看对眼了,说是遇到了真爱,闹着要离婚,宁愿净身出户也要结束这段“没有爱的婚姻”。 网上居然还有人说他这才是有担当的表现,昨天已签过离婚协议书了。 原主父母前两年也去世了,十几年来因着章见华不喜欢孩子,也一直没有生育,人近四十,突然一无所有,一时想不开便自杀了。 负霜回忆这些过往的记忆,满脑脏话不知从哪里说起,穆负霜这个脑子,放羊都只能放一只,多了怕她数不清! 一开始不专注自己事业非要嫁人,嫁人也不嫁个好的,非要扶贫,嫁错人遭遇背叛也不敢反抗,有那个胆子自杀,怎么不先虚与委蛇,找机会杀了渣男再自杀?好歹死得也不亏! 那个章见华更是无耻,扯着真爱的幌子尽做些男盗女娼的事,还净身出户,这些年他赚的钱大部分不是被他打点人脉了就是投资失利,现在的资产,多是穆负霜爹妈留的遗产,他倒是想要,也得要的过去才行啊!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穆负霜爹妈还是很有远见的,早早立好遗嘱,设立基金,以按月给生活费的方式为穆负霜留下了最后一道保障。 呆站着许久,负霜终于压下心中的痛楚,她沉沉叹出一口气,也不知原主的灵魂是消散了还是投胎了,只希望她下辈子还是学聪明点吧。 现在她全面接管这具身体,有仇的报仇,有恩的报恩,为穆负霜讨个公道,也算是得了她身体的报酬,能活着,当然要好好地活过每一天。 现在该怎么办呢?负霜站在镜子前思索着,脸的底子不错,但这具身体消瘦的厉害,自章见华与顾欣传出绯闻后原主就食不下咽了。 她也没有那么笨,枕边人有了别的心思,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呢,她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负霜暗忖,要不还是做演员吧,做个打星,把曾经为章见华而放弃的再拿回来。 负霜会武,原主也有武功底子,打星又是最不受女演员年龄限制。 最重要的是章见华就是个打星,负霜倒要看看,被打落凡尘的章见华,还能不能有为“真爱”抛弃一切的勇气。 负霜回忆着原主的信息,打开了原主的手机,原先的末法时代里的科技发展倒是和这里如出一辙。 在看到章见华转给原主的所谓净身出户的钱只有四万时,唇边勾起了一抹嘲弄的笑。 真是,又垃圾又废物。 原身现在所有的资产包括章见华转的和原主父母的基金会发的钱,也不过就是十万多的现金和现在住的这栋房子,这栋房子还是原主父母生前留给原主的。 负霜打算先花点时间把身体调养好,恢复一定的武力。 说干就干,负霜快速打理好自己,拿上钥匙出门。 她先去了一家中医院,配点养身体的药剂,再去买些食物,她敏锐的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负霜面上不动声色,走到墙角处余光一瞄,是个狗仔,算了,随他去,自己现在没有法术了,这具身体勉强也算个公众人物,偷拍不算违法。 接着,一则【武打天王前妻落魄现身医院,昔日女星疑因情变自杀未遂】的新闻出现在了网络上,狗仔拍到了负霜手上的绷带,引发争论。 【有一说一,就穆负霜现在这个样子,真·不怪章见华!】 【现在这年头,出轨男和小三倒是理由多】 【楼上怎么说话的,我家姐姐可不是小三,章见华离婚前他一直拒绝对方来着】 【章见华不是净身出户了吗,也没那么渣吧。】 【唉,原配好像很可怜的样子】 【章见华一直兢兢业业拍戏,前妻不思上进,没有共同语言确实过不到一起】 …… 负霜压根不知道网上的波澜,还在试图做点饭菜,她也很无语,都辟谷近千年了,谁知道现在还得自己做饭呢,一通操作无果,她打开手机点了个外卖,然后搜起了家政公司。 等到饭菜吃完,家政阿姨也到了,负霜计算着小金库的开支,感觉有些不妙,也不能真的一直靠原主父母的生活费生活,于是下单让跑腿小哥买来了一堆股票投资的书。 她现在没了仙灵之体,也没了法术,但她还有自己强大的学习能力。 她这千载岁月里,为了活下去,乱七八糟的可是学了不少东西,逆天改命都干了,现在学学投资又能怎样? 三个月后,穿戴着风衣墨镜的负霜坐上了飞往m国的飞机,她要去参加《真相之眼》的现场试镜。 《真相之眼》是国际大制作电影,正在面对社会招募演员,她要面试的正是其中精灵女王一角,不限年龄、素人与否,只需要长得够好,够能打。 她之前投出去的试镜录像得到了导演的回应,对方邀请她来现场试镜。 经过这三个月的疗养,负霜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外貌更是只像二十多岁的样子。 负霜的小金库也突破了两百万大关,负霜暗暗想着,有钱腰杆子就硬这句话真是没错,头等舱的服务真不错。 试镜现场,负霜回忆起原先世界里人类女皇的样子,随即面色一变,眼神坚毅高傲,举手投足间精灵女王的威严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她有模有样的在导演皮特和编剧面前比划了两下后,看到皮特导演赞叹的目光,负霜知道这个角色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她再添一把火,主动提出,可以跟男主演埃文斯较量一下。 导演有些不相信,还觉得负霜太过自大,劝负霜不要这样做。 “拳脚无眼,小可怜,你是打不过埃文斯的。” 毕竟埃文斯身高195,浑身腱子肉,又有着多年的拳击经验 。 负霜微微一笑,负霜鸟一族的炼体术了解一下。 二十秒后埃文斯便不明所以的被撂倒在地,导演彻底服气。 接着负霜又一一演示了穆负霜曾经学过的长枪和剑等华国古兵器的用法,最终拿到了这个角色。 临走时,大憨憨埃文斯还跑到负霜面前感叹“华国功夫真是名不虚传,你真的很神奇!” 签过合约后负霜便先回国了,《真相之眼》的开拍还有段时间。 回国后负霜关注了一下章见华和顾欣的消息。 现在关于他俩的热搜都是什么【章见华现身慈善现场】,【顾欣浅绿色仙女裙】,【章见华《功夫巡捕》】之类的。 负霜刚穿过来后他俩确实被小骂了一段时间,但经过他俩公司星海娱乐的通告公关和运作,口碑已大幅度回升。 想来如果负霜没有穿来,原主自杀去世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可惜的只有原主一人罢了。 负霜当务之急是找家经纪公司,她需要专业的运作团队和稳定的资源输出。 之前找经纪公司比较困难是因为她息影多年,没钱没势没粉丝,外表也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又有很有可能有恩怨的事业有成的前夫和小三,而现在她外貌恢复了,武打实力更强了,又有了国际大制作电影的合约作为投名状,想来找家像点样子的经纪公司应该不成问题。 果然,还没到家,负霜就接到了两家消息灵通的经纪公司的电话。 负霜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电话——银河传媒的许安。 许安极具手腕,手中资源颇多,先前带的影帝息影了,她也顺势休了两个月的假,负霜早就暗戳戳的给她发了好几次信息,陈述自己的优、劣势,表达了期待合作的意愿。 负霜知道成功的几率很大,许安现在没心情再去找一个新人从头开始带,而她这样的有点名气,有点演技,有点武打实力,却因为一些因素不能出头的会更好带,也更具挑战力。 银河传媒和星海娱乐又是对家,最重要的是,许安早年受过穆母的一些恩惠,这还是休养期间负霜整理家中物品才发现的。 负霜和许安约着见面了,一见面,许安诧异道:“你变了很多。” 负霜不在意的笑笑,傻逼恋爱脑是原主穆负霜,跟她负霜有什么关系? “经历了一些事情,也算是死过一次了,怎么能一成不变呢。” 许安笑笑,道:“你现在倒是成熟了不少,想好要选择我了吗?我的要求可不少。” 负霜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说来听听,我应该都可以。”事情能成! 许安:“希望合作期间,你能全身心相信我,做决定之前先跟我商量,或者告知我一声,如果你能够接受,我想我们就可以谈谈合约了。” 约见之前许安也是详细调查过负霜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也对她如今的变化感到好奇。 既然她能摆脱渣男带来的阴霾,迅速走出来,又能完全凭自己拿到《真相之眼》的精灵女王一角,想来是有些本事的。 给她个机会也没什么,更何况恩人之女,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希望她吃够了教训,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失了智。 娱乐圈大大小小的明星数不胜数,负霜签约银河传媒的消息其实没激出来多大的浪花,但是除了章见华和顾欣及其粉丝。 作为两人愧对的前任、原配负霜,只要她有什么动静,这两人就要被拉出来鞭尸。 所以负霜越来越觉得原主死得亏,原主只要好好活着,时不时出来露个脸,这俩人绝对没有那么逍遥的日子过,怎么着也能把渣男贱女的帽子给扣稳了。 顾欣的别墅里,章见华正抽着烟,心里烦闷不已,而顾欣则是默默垂泪,他俩都看到了负霜的消息,也看到了部分网友对他俩的斥骂。 本来负霜默默无闻的这几个月里,他俩的口碑已经恢复很多了,现在一下子又打回了原形。 顾欣开口:“华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她,可是只要她一直活跃,我俩就得一直被钉在耻辱柱上……” 她本来没想让章见华离婚,谁知道亲热就被拍到了呢,与其对方回归家庭,坐实了她插足别人婚姻,不如直接把对方勾过来,扯个真爱的幌子,好歹没那么难看。 章见华也在郁闷,以他对穆负霜的了解,是绝对不会如此果决放手,又飞速崛起的。 当时离婚他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随着穆家父母的去世,他能从穆负霜身上得到的人脉资源越来越少了。 穆家父母防着他,那些遗产他也拿不到,不如跟顾欣在一起,吃吃荧幕情侣真爱的红利。 顾欣小有身家,怎么算也比穆负霜那个只能每月拿几万遗产的女人好多了,而且顾欣年轻美貌又有风情,他实在是看腻了穆负霜那张脸。 谁知道穆负霜现在倒是大变样了,真是麻烦。 良久,他开口道:“我来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了。” 第2章 武打巨星(二) 负霜没想到,自己刚签约成功,就面临了一堆黑她的通稿。 想想也知道,除了那对狗男女,谁还会看她不顺眼,她目前又没动别人的蛋糕。 看着那些通稿上有模有样的说穆负霜有多么骄纵任性,花了章见华多少多少钱,说她利用章见华假自杀博热度想火想疯了云云。 倒是真舍得这公关费,章见华那个诡计多端的穷男人,该不会是哄着顾欣出的黑通稿钱吧。 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想骂穆负霜,这都是什么眼神?怎么就能一眼看中这么个垃圾货色? 业内对负霜成功签约银河传媒的许安还是很惊讶的。 许安毕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经纪人,上一个艺人又是个影帝,现在突然带一个三十多岁的过气“打女”,这落差也太大了。 且许安并没有带过女明星,手上的资源也多是偏向于男士的,负霜更是不用说,麻烦一堆,年纪也不小了,这两个人真是一个敢要,一个敢去。 负霜跟许安商量了一下,面对铺天盖地的黑通稿,决定还是出来澄清一下,敲打一下狗男女。 于是【大家好,我是穆负霜,本人与章先生于三月前正式离婚,婚姻过程中从未做任何利用对方或是对不起对方的事,此次复出仅为个人自我价值实现的需求,同对方无关。 关于净身出户一事,欢迎对方出示任何对本人转账的记录,就算是欠,穆负霜也不欠他章见华。】 许安随之配合,放出穆负霜息影前的演艺经历,背景人脉和家世资产等通稿力证一直以来都是章见华单方面依靠穆负霜,而非穆负霜巴着他、靠他养云云。 在许安的运作下,【穆负霜澄清】的词条很快登上热搜,并持续上升,网络上最不缺吃瓜群众,纷纷就此讨论起来。 【穆负霜家境很好啊,这么看起来,章见华不就是凤凰男一朝得势甩掉白富美糟糠妻?】 【不管怎么说,确实是章见华对不起穆负霜吧】 【穆负霜姐姐年轻时候好仙好灵哦,为了渣男息影真是不值得】 【没想到穆负霜姐姐竟然是我小时候看的蝶儿侠女,当时就觉得蝶儿武功好好,正义又可爱,我说怎么这么多年没再看到她的剧了呢】 …… 看到热搜和通稿的章见华气得掀翻了桌子。 他和穆负霜在一起后就一直被人说是高攀,受尽冷眼,好不容易自己爬上来了,能扬眉吐气了,穆负霜却跑出来拆他的台。 她不是很爱他吗,不是什么都愿意为他付出么,呵,虚情假意,他眼中划过一抹怨毒。 负霜要是知道他的内心活动就一定能知道章见华这是被穆负霜的爱宠坏了。 心胸不宽广、气量狭小的凤凰男怎么能接受自己不屑一顾的糟糠妻对他爱答不理、还披露他不做人的真相呢? 顾欣则是被她经纪人周浩严厉警告了:“你不要去掺和他俩的事,本就是你们俩有错在先,还嫌骂的不够吗,他俩闹的越难看、你的存在感越小,对你越有利,你好好忙你手里的的工作,不要冒头!” 顾欣不服气:“现在网上都是骂我小三的,我怎么好好工作?穆负霜越出头我就越倒霉。” 周浩恨铁不成钢:“谁让你看上章见华这个有夫之妇的?你跟穆负霜斗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两女争一男?你自己听听这好听吗? 路人盘你不要啦?社会风气本来就对男人更宽容,你还不夹着尾巴做人? 你现在最好让章见华挡在前头,让他冲锋陷阵,让他和穆负霜掐,你就静静等风头过去,有作品才是最重要的!” 顾欣:“那万一她不放过我怎么办,站着挨打?” 周浩冷笑:“不是说了让章见华顶在前头么,你就负责温柔小意,这不用我教你吧。 再说了,她能怎么不放过你?都过气那么久了,你是当红女星你怕什么?” 顾欣讷讷不敢再说,心里也后悔了跟章见华搅在一起,真勾到手才知道,章见华就是一个武打天王的名头好听,又老又穷,小气巴拉的。 穆负霜息影前已经能接到女主的角色了,现在十年过去了,负霜从头来过,难度可想而知。 有了许安和银河传媒的帮助,负霜迅速确定了演艺事业规划,绝不能走什么可怜受害者、怨妇之类的路线,这种路线虽然会让人同情,但是不利于后面的发展。 许安拿出之前为上任艺人抢到的资源,为负霜置换了一线大刊《ie》的十一月封面,她要用这组大片,彻底改变负霜在大众面前的形象。 拍摄时,负霜穿着暗色改良汉服,配上她冷峻的眉眼和坚定的眼神,持红缨枪而立,发丝飞舞,尽显女将侠女风范。 负霜还即兴表演了一段长枪,气势如虹,长枪贯日,摄影师激动的举起摄像机抓拍,脸都兴奋红了。 许安看得出来,负霜的功夫不是简简单单的假把式。 拍摄间隙,还欣慰的对负霜说:“章见华倒是真改变了你,他也是以打星闻名的,你没有荒废你的武艺,这很好,你爸妈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也会为你开心的。” 负霜一脸不屑:“章见华那个贱人,花拳绣腿罢了,他现在要是在我面前我能给他锤得满地吐屎!” 她这倒也不算胡说,章见华不过是半路出家学的的功夫,后来事业做上去了又沉迷酒色,能有多少时间练功夫? 穆负霜好歹是被武术明星父母从小培养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了不少苦才有了这一身武功底子。 可恨那章见华,跟穆负霜在一起后pua她,嫌弃她摔摔打打不够温柔,又说打星女友让他没有面子云云。 穆负霜也没有脑子,居然真的收敛光芒,不再显露自己的功夫,息影回家照顾章见华起居了。 负霜想起来自己原来世界里就有个女明星发出了灵魂拷问。 “男人们非常奇怪,他们并不喜欢待在家里、想要嫁入好人家的那种平凡女性,但他们却想要把一些独立闪光有能力的女性娶回家后再把她们困在家里生孩子,男人真的是好奇怪!” 可不是奇怪么,穆负霜明明很喜欢孩子,却真的为了对方选择了丁克,付出了时间精力、资源人脉和满腔真情,放弃了事业,最后只得来了一句“没有爱”。 当年也不是穆负霜求着要嫁给他的,明明是章见华主动示爱求娶,他追穆负霜的时候穆负霜难道不就已经是一个武打女星吗?婚姻生活都过了十几年,早干什么去了? 许安听着负霜粗鲁的发言:“……”你开心就好。 杂志大片一经发出,好评如潮,具有武侠气质的“打女”本来就少,现在市场上又偏好一心搞事业的大女主逆袭人设。 许安乘势发出负霜演示长枪的拍摄花絮,还引发了网络上对于中国人根植于基因里的长枪buff的讨论。 【遇人不淑,幡然醒悟,一心搞事业的美艳姐姐谁能不爱,她那个回马枪也太绝了吧】 【中国人好像自带枪术熟练度,谁小时候碰到棍子不会拿起来挥几下呢?】 【我日,真的哎,没学过任何武术兵器,但是拿到棍子本能的就会虚晃一枪】 【穆负霜的功夫好厉害的样子,不知道章见华能不能打得过她】…… 说着说着就歪楼了,网友的注意力又转移到男女体力差异和穆负霜和章见华到底谁功夫更厉害上去了。 【男女体力差异很大好吧,而且章见华功夫真的很厉害,拳拳到肉!】 【楼上可拉倒吧,上次章见华《功夫巡捕》路透,他啤酒肚都出来了,还打得动吗?真不知道顾欣什么眼光】 【穆负霜也是从小习武啊,而且她爹妈可是穆岳和谭若霞哎,她爹妈一拳头一条命不过分吧】 …… 许安顺着负霜新人设的势,为她争取来闻人安导演的新戏女主的试镜机会。 闻人安是国内最负盛名的电影导演之一,尤其擅长武侠武打剧情的拍摄,无数演员对其趋之若鹜。 负霜知道,这个试镜机会得来不易,她有些感动:她已经单打独斗很久了,无数族人在灵气巨变后慢慢衰弱死去,他们不约而同的在死前把灵力传给负霜,这也是负霜能苟延残喘近千年的原因。 她伪装成人类潜入末法时代的人类社会,学习了很多东西,希望可以找到继续活下去的方法。 背负着一族最后的希望,她只能不停前行,没有亲人,没有同伴,活着就很奢侈了,哪里还能再想其他呢。 而现在,终于甩脱开沉重包袱的负霜也可以感受同伴的支持了。 许安看着负霜复杂的眼神,觉得有些好笑。 “你先别开心,只是一个试镜的机会而已,闻导挑人很严苛的,好几个一线女明星也都会去试镜,你好好表现,争取拿到这个饼才是。 你的复出第一步一定要响亮,如果你现在接一些配角小角色,那你后面就会被框在这个范围里,再难出头,你可别跌我金牌经纪人的份啊。” 负霜:“我会全力以赴!” 试镜的日子很快到来。 许安:“给的那一页剧本揣摩的怎么样?闻导的电影角色向来捂得严实,只打听到电影名字叫《问风》,女主角是个侠女,叫风念,其他的都问不出来。” 负霜反复体会那一页剧本上的设定:你父亲死了,你强忍哀伤,一路追查线索,却发现凶手是你最信赖的师兄,他是借你的手杀了你父亲。 “我可以,我准备好了。” 不过负霜在进入等待室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顾欣,对方转头的速度太快,看来也看到她了。 负霜挑了挑眉,嘲讽意味十足的勾了勾嘴角,并不打算上前叙旧。 但是顾欣旁边的经纪人却走上来寒暄:“穆老师也来试镜?真是巧了,我们家顾欣也来试镜。” 他温和地笑笑,接着又以一种叹惋的语气轻声说:“顾欣其实也觉得对穆老师很抱歉,但是事已至此,她也有很多的不得已,她一直很尊敬也很担心穆老师,唉,希望穆老师能谅解。” 最后又感叹了一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负霜奇异的看着面前这个表面上很温和的中年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瞧瞧这一番话说的,好似顾欣没出轨有妇之夫,只是被渣男骗了呢。 还【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怎么着,老天给她顾欣定下来的命运是给老男人当小三? 负霜似笑非笑:“谅解怕是难了,别来招惹我就好,你也别说的那么好听,我跟章见华都结婚十几年了,也没藏着瞒着,她怎么不得已?你说出来我听听,难道章见华还能骗她自己单身不成?我去探班的时候,她可是一口一个嫂子喊得亲热。” 说罢,又无视这人的脸色变化,凑近了骂了一句“当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啊,不得已?笑死人了。” 男人脸色剧变,又慢慢堆起温和的笑容,却眼带威胁。 “虽然穆老师签了银河,但我们星海也不是吃素的,奉劝穆老师见好就收,不然后果可不是您能承受的!” 许安错身上前:“你还是管好你自家艺人吧,负霜见好收不收,有什么后果,自然有我们银河传媒兜底,不劳您费心。” 男人竭力控制自己表情,慢慢走回顾欣旁边,沉重的脚步表现出他并不那么平静的心情。 许安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不屑的撇撇嘴:“都是千年的狐狸,他搁谁面前装聊斋呢?” 负霜看着许安,认真的说:“我不是狐狸,我是负霜——”鸟,在同伴面前保持诚实是负霜鸟一族的优良品质之一。 许安不在意的转头:“知道了知道了,你是负霜。” 旁观的吃瓜群众:“……”这就没了?还以为会撕起来呢,就派经纪人讲两句话?没意思。 喊到顾欣的号码了,顾欣一进去,就看见导演编剧一众人坐在桌子后面。 桌子前是一个小茶几,茶几上是一本书。 导演开口:“你翻阅这本书,发现了你父亲的死因不是你一直追踪的杀手,而是你端上的养生茶和师兄送上的安神香,开始吧。” 顾欣靠在茶几旁,拿起书,一页页翻阅,然后停在其中一页,猛地一抖,瞪大了眼睛,然后回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角落,咬紧牙关,眼泪慢慢溢出眼眶。 她哽咽着开口:“师兄?是你?是你?” 接着猛地往前一扑,哀伤至极“为什么?为什么?他哪里对不起你?” “你居然,居然借我的手杀了我的父亲,师兄,我恨你,我恨你,我与你恩断义绝!” 没有回应,她慢慢瘫软在地,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儿,顾欣慢慢平复心情,站了起来,旁边的工作人员递上了纸,她接过餐巾纸,擦了擦眼泪,才一鞠躬。 “我演好了。” 导演点点头“回去等通知吧。”顾欣这才出去。 试镜室内,编剧摇了摇头,“跟我想的风念不太一样,她太娇小姐了。” 导演道:“我也觉得,面了这么多,还是徐影后最有那个坚韧的劲,但是徐影后腰不行,我们这么多打戏,都用替身也不像话啊。” 编剧叹了口气“再看看吧,不是还没面完么。” 负霜看着顾欣擦着眼泪出来,跟她经纪人小声说了几句话后走了。她百无聊赖,直到“26号穆负霜试镜。” 负霜慢慢走进试镜室。 第3章 武打巨星(三) 负霜进去后,打了招呼,听完导演的安排后出声询问。 “我可不可以加个道具?” 导演来了兴致,问她:“你想加什么道具?” 负霜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根细细的藤鞭。 然后笑着对导演说:“武林儿女,剑不离身。” 负霜看到导演旁边的编剧一下子眼睛就亮了。 接着导演点头同意。 负霜将藤鞭斜插在外套里,站到茶几两步开外的地方,问导演:“我可以开始了吗?”导演点点头。 只见负霜一个箭步冲到茶几旁跪下,手拿起了书,稳稳的翻阅着,翻书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停在某一页不动了。 负霜睁大眼睛,目光从书上一行行扫过,表情带着明显的震撼,然后渐渐变得哀伤,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接着,像是决定了什么,她闭了闭眼睛,一滴泪水从左眼角滑落,双手像是无力般的慢慢垂下。 然而,在垂至胸前的时候,她猛的睁开了眼睛,右手一把抽出了藤鞭,身体也随之弹起转身,向后方砍去。 她一边飒爽而又有些混乱的出招,一边狠绝开口,压抑的声音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是你,是你,是那碗安神汤” 。 然后她手持藤鞭停在一个虚空的位置,像是与人对战僵持住了,目眦欲裂,眼神中带着疯狂的恨意和想与之同归于尽的决绝。 “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她又是猛地发力,身形跳跃,招式连发,间或闷哼一声,好似被人刺中,最后她猛地向前刺去,手上慢慢松开,藤鞭落在地上,她也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慢慢坐在地上,颤抖着发出痛苦的哀鸣。 闻导和编剧、选角导演等一众人都看呆了,拍过那么多武打电影,他们是真没见过现实中这么能打,身姿轻盈的像能是飞起来的女演员。 导演一开始还能品味负霜表演的层次,不住的点头,后来剑招出来,他也被带进去了。 瞠目结舌的还有旁边的工作人员,他们甚至都忘记上来递纸让负霜擦擦眼泪了。 负霜站起身来,用手随意的抹了一把眼泪,闷声道:“我的表演结束了。” 导演闭上张开的嘴,不断的鼓掌,编剧激动地看着负霜,顾不得负霜还没走,急切的跟导演要求“她行,就她。就她!” 闻人安导演像是觉得编剧有点丢人,暗示性的咳了两声,制止了编剧的丢人行为。 然后他和蔼问道:“刚刚的剑招不错,你还会其他的吗?” 负霜点头:“剑,长枪、刀、鞭子什么的我都会一点。” 导演竭力掩饰内心的兴奋:“可以给我们演示一下吗?”说完吩咐旁边的工作人员去拿。 负霜:“……”你都吩咐人去拿道具了,我还能拒绝是咋滴? 待负霜一一演示完,闻人安导演先是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接着说道:“你啊,以前真是荒废了啊!” 然后又笑眯眯的让她回家等通知。负霜前脚刚出门,门还没关,编剧就迫不及待开口了。 “导演,这就是风念啊,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是最重感情,坚定又有情有义,正义又决绝,最重要的是她打戏那么牛逼,你全程都不用找替身了!” 导演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中的喜悦,安抚编剧:“好,好好,就选她,就选她。后面还有人要试镜呢,先把流程走完。” 负霜出来后对着焦急等待的许安放松一笑。 许安刚刚就看到负霜试镜期间工作人员出来一趟一趟的出来拿道具,现在又看到负霜胸有成竹的笑,心道稳了,高高兴兴的带着负霜回公司。 等二人到公司,许安就接到了定下负霜的通知,导演方说约个时间签合约,片酬很可观。 负霜喜滋滋的想着自己的小金库,忽的又回过神。 不对,她可是性情高洁,不喜俗物的负霜鸟,可恶,一定是灯红酒绿的人类社会污染了她,要不就是穆负霜的人类身体本能影响了她! 闻人安新电影《问风》确定了穆负霜为女主角的消息公布,业内业外俱是一片哗然。 大众对此事的看法多是聚集在穆负霜身上,疑惑穆负霜究竟有什么魅力?息影十多年一复出就有这么好的资源。 【她有这么强大的背景吗?想拍戏就有最顶尖的制作班子和女主角色?我现在相信章见华跟她离婚是因为跟顾欣有真爱了,介个,就四爱情!】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她有什么资格演闻人安的电影女主?】 【穆负霜息影之前确实就是女主了啊,都是公开试镜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内幕吧】 【该不会是闻人安跟穆负霜爹妈有什么交情,就像电视剧里演的,报恩来着】 【楼上的,我翻了很多陈年报道,没看到闻人安跟穆负霜父母有什么交情啊】 【拜托,她爹妈跟闻人安都不是一个时代的好吧】 …… 听到闻人安定了负霜作为女主消息的顾欣也按耐不住心里的气氛掀了桌,这次她经纪人也不劝她了。 顾欣知道自己被选上的几率很小,虽然她正当红,粉丝也多,但面对徐影后等真正有实力的演员还是不够看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直被她看不上的穆负霜竟然被选中了。 是的,她一直看不上穆负霜,穆负霜红的时候她还在跑龙套,她羡慕的了解到对方有尽力为她保驾护航的父母,顶着星二代的光环红的毫不费力。 可她得到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毫不珍惜,结婚、息影,她求之不得的一切对方竟然说抛弃就抛弃了。 当顾欣辛苦爬上来跟章见华搭戏暧昧的时候,看到对方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就觉得可笑。 果然,穆负霜放弃一切得来的爱情还不是她勾勾手就毁了,她认为穆负霜蠢,却没想到放弃章见华的穆负霜一下子就聪明起来了,还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更恼人的是,章见华这个垃圾现在砸她手里了,扔,扔不掉,要,要不起,看了就烦。 经纪人周浩看着手里的平板,翻阅着网络上的各种声音,开腔规划接下来的安排。 “穆负霜不是个软柿子,你们现在梁子已经结下了,也不可能和解了,只有先下手为强,大众对她拿下这个角色也有很多质疑,你现在去找章见华,哄他,让他出面对付穆负霜,你给我记住了,你一定不能冒头!” 说完,又看着顾欣的眼睛,一字一停顿的重复:“你,一定不能冒头!” 业内其他人则都是在感叹许安的手段。 “许安这个【金牌经纪人】真是名不虚传,这么烂的一副牌都能打出这个样子。” 都知道许安带男艺人有一套,没想到她带女艺人也能这么厉害。 谁都知道穆负霜这下是真的要翻身起飞了,只要她不要作死拉垮,这样的资源堆上去,猪都能塑个金身了。 其实众人也都明白,穆负霜以前可能真的是被渣男耽误了,许安再厉害,也不能无视实际情况,硬塞个啥都不行的人给闻人安当女主角。 圈内嗅觉灵敏的人已经感受到穆负霜带来的威胁了,纷纷下场,浑水摸鱼,想要提前防爆。 许安和银河传媒也不是吃素的,安利通稿和水军不要钱似的甩出去,于是网上关于负霜的讨论一次比一次激烈。 身为风暴中心和众人讨论焦点的负霜此时却带着许安坐上了m国的飞机,《真相之眼》要开拍了。 负霜已经拿到剧本一个多星期了,她其实很喜欢精灵女王艾尔这个角色,虽然艾尔只是一个小boss,但她从某种程度上跟负霜很像。 《真相之眼》讲的是索尔一群人为了自己国家抵御魔兽侵袭而深入魔兽世界窃取真相之眼的故事。 艾尔是精灵女王,本该是正义联盟的一员,但精灵世界受到魔气侵染,灭族之祸近在眼前,她为了护住自己的种族,同魔界之主达成了协议,带领精灵族堕了魔。 恶魔的话怎能相信,堕魔之后大部分精灵都痛苦死去,剩下的小部分精灵也不得不受魔界之主操控。 命运同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本是为保护种族,结果反而加速了种族的灭亡,堕了魔的精灵已经不再是精灵了,精灵一族彻底灭族了。 为了报复,艾尔潜伏在魔界之主身边,表面是兢兢业业的护卫者,其实一直寻找办法杀了他。 电影前期,艾尔一直阻拦主角团,在她摸清了主角团的目的和实力后她设计让主角团同魔界之主对上。 最后一战里,她背刺魔界之主成功,然后为主角团挡下致命一击后死去,死前也执着于杀了魔界之主。 她之所以会为了主角团奋不顾身,也不过是因为主角团是她所见到的最有可能杀了魔界之主的人。前半生为守护种族,后半生则是为种族复仇。 负霜其实也很能理解她,她刚穿到穆负霜身上的时候也是极致的喜悦和极致的绝望并存。 为了负霜鸟一族的活路而行逆天之举,最后却彻底没了负霜鸟这个种族,活下来的,也不过只有一个负霜罢了。 科幻类电影有很多都是在绿幕布背景下拍的,但也有一些需要实景搭建,负霜先是去拍定妆照。 她需要拍艾尔堕魔前和堕魔后的不同风格的两组定妆照。 堕魔前的艾尔眼神坚定,目眺远方,身着银色甲胄,却微蹙眉头,神色担忧。 堕魔后艾尔整个人都变了,眼神中是绝望和狠戾,甲胄颜色也偏向黑色,脸庞还有阴邪的红色纹路。 她还看到了埃文斯大可爱,埃文斯演的正是主角团中的王子,埃文斯看到负霜就高兴的咧开了他的大白牙。 “穆,你这样子真酷,天呐,一想到你要为了救我死去我就觉得难过,精灵女王太可怜了!” 负霜也不知道这演了好几年戏的埃文斯为什么看上去会这么傻乎乎。 于是她揶揄道:“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救你之前还会把你们打一顿呢,你难过的也太早了。” 埃文斯:“那有什么办法,偷东西被抓住挨打是很正常的。” 他耸了耸肩,接着关心道:“上次你离开后我查了,你们学武功是要拜师的,你看看我能不能当你徒弟?” 负霜愉悦的摆手道:“我想我可不够格,作为朋友,我很愿意教你几招中国功夫,但是我还不能当你师傅。” 导演看到这边聊的热火朝天,也过来了,笑着问:“穆,听说你签了公司了,恭喜你呀。” 负霜也寒暄道:“还要感谢你选择我当精灵女王,要不然签约不会这么顺利。” 导演也很得意,哈哈一笑“中国功夫,厉害!” 负霜的第一场戏就是打戏,基本上是她带领一众魔兽单方面殴打主角团。 看着监视器的导演真的觉得负霜完全可以打得过这几个人,穿着绿布的【魔兽】在旁边鼓掌就好。 没有她戏份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围观,还友情帮助设计了几个动作,不得不说,埃文斯正经演起戏还是很帅的,看着就很可靠。 负霜的戏份没有太多,半个月就拍完了。拍完就回国了,闻人安的新戏筹备得很快,她得回国准备了。 下了飞机,负霜和许安下到停车场里,沟通着后面的行程安排。 “《问风》开机还有一段时间,上次你的杂志封面效果不错,有几个综艺和广告都找上来了,我筛选了几个,你要不要看看?” 负霜:“综艺什么类型的?不要太跳脱的,要不然不利于我后面演深沉点的角色。” 他们刚聊到综艺的类型,停在侧面的一辆黑色的车就朝着他们加速驶来,负霜看到了加速的车,拉着许安往旁边一扑,双双倒在地上,躲过了车子的冲撞。 谁知道这车竟然调转车头,再次朝两人的方向驶来。停车场里不是只有他们一行人,有些人也都看到了这惊险一幕。 负霜眉头狠狠一跳,这车不对劲,她不确定这车是冲她还是冲许安,于是在对方第二次撞过来的时候把许安推到停车场柱子旁边,自己往相反方向跑去。 果然看见黑车又转了方向冲自己开过来。 她冲许安喊了一声:“你就躲柱子那里,这车冲我来的!” 负霜瞅准方向,朝一面空着的墙跑去,黑色的车追着她越来越近。 就在快追上的时候,她一个蹬墙跳,身体凌空一翻,便稳稳地落在了撞过来的车上,与车上司机来了个对视。 负霜明显看到脸颊通红的司机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慌乱。接着负霜嘴角一勾,手撑车顶,闪身跳到驾驶位的旁边。 她迎着司机惊恐的目光伸手敲敲车窗,然后伸手脱下左脚的高跟鞋,举起来,对准车窗玻璃猛地一敲,玻璃应声而碎, 负霜蜷手成爪,迅猛触上司机的颈脖,一用力就把司机掐晕了。接着捡起高跟鞋套在脚上,走到许安旁边,悠悠发问。 “报警了吗?怎么连个保安都没有?” 第4章 武打巨星(四) 许安脸上还带着些许惊惶,看到负霜慢腾腾的走过来,她不知脑补了些什么,脸色由惊惶转为惊恐。 “你没事吧?司机呢?你把他怎么样了?杀人可是犯法的!” 围观拍《真相之眼》时是她真正感受到负霜的武力值,看到负霜能同时对抗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而毫不费力时她就对章见华的胆子和穆负霜爱章见华的程度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章见华是什么样的勇士? 战斗力那么高的老婆他也敢这么放肆? 他难道是真的爱上顾欣了? 真爱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眷念了吗? 而现在,她则是真真切切的害怕。 刚刚经历生死时速,然后看到负霜利落的反击,本来心里还放下一口气,但她刚刚因为角度的关系,看到负霜破开窗户后,手伸进去掐了司机的脖子,接着司机头一歪就不动了,掉下去的心瞬间又提起来了。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有人要杀我的艺人】、【我的艺人杀了人】、【我的艺人防卫过当杀了人】、【我的艺人一只手就能掐死一个人】、【防卫过当杀了人要做几年牢?】、【哪家律师对这种案子比较拿手?】…… 短短的一分钟,她已经想好:等负霜出狱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武术指导之类的工作能介绍给负霜,有这种前科的艺人怕是不能再活跃在荧幕前面了。 负霜翻了个白眼,满头黑线:“我怎么可能杀人?掐晕了而已!” 负霜鸟一族素来平和,很少会害人性命的。 何况后来得与天争命,手上有了杀孽失败率会大大提高,就更不会随意杀人了,再退一万步说,这可是个法治社会,她负霜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会直接掐死那个司机呢? 正说着,负霜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快步朝着事故现场走去。 然后就见她伸手进去把驾驶位的车门打开,再把里面晕倒的司机拖出来,扔在地上,接着又快步走回许安的旁边。 “忘记把他拖出来了,别回头醒了又过来撞我。” 此时安保人员和警察才姗姗来迟。 警察看到撞在墙上的车和地上躺着的满脸酒气的司机,还以为是酒驾出了事故。 他们正近距离查看车身情况,许安这时也回过神了。 “不是酒驾出事故,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撞我们的,他还倒了好几次车来撞我们!” 先前都受了惊吓,现下倒是都回过神来,很多围观人员七嘴八舌地描述刚刚的情景,还有的给警察看自己拍的视频,车库里也有监控。 警察听完众人的描述,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带着负霜和许安去医院检查,然后回警局做笔录。 两人出来的时候网上已闹翻了天。 当时的围观群众有人把视频发到了社交媒体上,网友们本来还在感叹小姐姐身手过人,有勇有谋,但很快就被人认出主角是负霜。 【震惊我全家,这难道不是在拍电影吗,天啊,吓得我心脏都不跳了,她的功夫好像真的很好啊。】 【这是谋杀吧,穆负霜好惨,刚刚走出前夫的阴影,事业有了起步,居然就遭遇谋杀?】 【只有我的注意力在她的身手上吗?她好像能飞起来哎!她长成这样,身手又这么吊,闻人安导演选她很正常吧,之前网上还那么多人说她被选上是有内幕】 【这个歹徒也有点惨,你知道她爹妈谁吗你就敢来撞她?穆岳哎,谭若霞哎,他俩的崽儿一只手就能把你掐死!】 【章见华一定是真勇士,他跟顾欣一定是真爱没跑了,穆负霜脱高跟鞋砸窗掐人一气呵成,我觉得章见华打不过她,美女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结婚息影啊。】 【说到章见华,穆负霜好像没什么其他的仇家了吧?谁会恨她到想杀了她呢?细思恐极啊姐妹们】 【天啊,楼上的脑洞。。。结婚吗?你付出一切,我半途寻找真爱,然后离婚还想杀你的那种】 【凤凰男真的很可怕,同志们结婚一定要擦亮眼睛啊】 …… 许安和负霜也在讨论到底是谁这么恨她,还雇人撞她。 刚刚警察审问时,那个司机只说是气不过负霜一个息影十多年被丈夫背叛的老女人居然能演闻人安导演的戏,然后喝醉了一时冲动才来撞的她,后续的调查还需要时间。 许安:“肯定是章见华那个贱男人,除了他还会有谁?要不然就是顾欣,我还以为他会先找你打打感情牌然后再撕破脸呢,居然直接来大的。” 负霜面色不虞,这种手段伤不了她,却有可能误伤到别人,到时候因果也会算到她头上的。 她本能地感觉到自己不能行恶,不能牵扯太多因果,穆负霜的身体只能活几十年,这样的夺舍、或者说穿越应该不会只有这一次。 “他不会找我打感情牌的,离婚前就已经撕破脸了。” 负霜想起穆负霜记忆里男人冷酷的眉眼和锋利的语言,那是章见华和顾欣被拍到之后来找穆负霜离婚的时候。 “她那么美好,认真又努力,比你好多了,穆负霜,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觉得你配得上我吗,不瞒你说,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我只爱过顾欣一个人,你就跟你那死去的爹妈一样让我恶心…… 家里的钱都给你了,你是扶持我多年,我他妈也把自己卖给你这么多年,也算两清了。” “没有爱过?没有爱过?我不会放过你的,章见华,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清!” 女人涕泪俱下,歇斯底里的冲章见华喊道:“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没有真的不放过那个男人,她只是自己真的去死了。 章见华这个人是最了解原主穆负霜的,他俩的交往中总是他占上风,他想拿捏穆负霜易如反掌,穆负霜知道了他的背叛之后还粉饰太平,想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章见华没想到他那样对待穆负霜会有什么后果吗,负霜其实是倾向于他知道,他是想要穆负霜痛不欲生的,甚至想要穆负霜去死,只是真正的穆负霜死了,换来了一个不好对付的负霜。 升米恩斗米仇啊,现在可能是他感受到了负霜的威胁,也许是受到了顾欣的撺掇,负霜的崛起就像是放在他脖子上的钝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要了他的命。 而负霜的每一次亮相、每一次活动都在向世人表达:看,就是他耽误了穆负霜,一离婚,穆负霜就翻身了;看,就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气量狭小、敏感自卑却又自负自大,现在难以忍受之后就兵行险招、买凶杀人也不奇怪,按照原主的情况,可能还真逃不过这场谋杀。 那个司机明显就是被封了口,原主一死,司机顶罪,章见华可能真就逍遥法外了,不对,负霜没来的话穆负霜早就死了,他连买凶杀人都不必。 负霜回忆着穆负霜对章见华这个人的情绪,一开始的爱与信任,后来的依赖和习惯,和最后的绝望痛苦,她总是很轻易就被章见华扯动情绪。 负霜总是不能理解她,觉得她蠢,但负霜也清楚的知道错的人并不是她,她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她只是爱错了人。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得到这份爱都会觉得自己幸运,而不是像章见华这样,弃之如敝履之后还要用脚踩一踩,走之前还要唾一口,骂一句“真晦气”。 负霜安慰的拍拍许安的肩膀“警察会查出来的,放心吧,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 许安登上负霜的微博,给粉丝报了个平安,又让公司微博发了个律师函和警察的受案回执,表示会严厉追究凶手的法律责任。 不少认识负霜的人也纷纷来询问情况。 闻人安导演打电话过来:“那个歹徒招了没有啊?这也太恶劣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能打的女主,要是出事了,他都没地方哭。 许安简单讲了事情的情况,闻人安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原因。 沉默片刻,说:“我打算把负霜试镜的视频放出去,也算是给她正名,之前不放是想压一压舆论,现在大众越不看好,最后看到成品就会越惊喜,然后电影宣传期也能做一个宣传点,没想到却闹出来这样的事。” 负霜婉拒:“没关系,放不放没什么影响,那个司机不是因为您,他倒车撞了我好几回,不可能是因为这点小事冲动做下的,背后肯定还有人呢,您不用自责,电影的事该怎么安排还是怎么安排。” 负霜和许安劝了好半天,才算是打消了闻人安的念头。 而此时,星海娱乐周浩办公室内,顾欣面目狰狞,神情癫狂“章见华,章见华这个疯子——” 周浩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恼火:“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我让你撺掇他对付穆负霜,可没让你——”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买凶杀人!” 顾欣崩溃转头,尖声道:“我怎么知道?他、他问我要了钱,我以为他去买水军,他是个疯子!” 周浩气的闭上了眼睛,章见华这个蠢货,章见华和顾欣这两个傻逼,什么事都干不成! 要是真把穆负霜撞出个好歹,也不算一无所获,哪怕断个胳膊、断个腿呢,好歹也能影响对方的事业,愣是让对方躲过去了,还刷了一把功夫好的特质,简直是千里送人头! 顾欣扑到周浩身上:“浩哥,浩哥,你帮帮我,他那个钱是从我这里拿的!不会牵连到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他要去杀人,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知道的时候穆负霜的事都上热搜了,我真的不知道他要买凶杀人啊。” 看着顾欣满脸的模样,周浩运了运气,努力保持镇定。 “你不知情,法律上你可能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你得拍戏,你得接广告,大众眼里你和章见华是一体的,就算他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就冲着他之前愿意为你离婚,为你【净身出户】,你觉得有几个人会觉得你是无辜的?而且,你觉得他会把一切都揽下来吗?” 无视顾欣难看的脸色,周浩深呼出一口气,继续说:“要么,你主动揭发他,那么你在大众眼里没犯罪,但是你们之间【真爱】的遮羞布就被扯掉了,你俩就是出轨渣男和小三,要么,你就等警察查到他,到时候不管怎么样,你都说不清。” 他紧蹙着眉,直勾勾地盯着顾欣的眼睛,“两种选择,无论你怎么选,你的演艺事业都难再继续发展。” 顾欣不甘心,想要探寻其他可能:“万一查不到章见华头上呢,万一就断在了那个司机身上,我不就没有事了,警察不一定能查到章见华的!” 周浩看了一眼心存希冀的顾欣,残酷打破她的幻想:“你能给章见华多少钱?他又能花在这上面多少钱?他有那么大的权势可以一手遮天?警察查不到?哈哈,笑话,你当警察跟你一样,什么都做不成?” 过了半晌,周浩强强行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你不该招惹章见华的,现在,你没有好路走了。” 顾欣如坠冰窖,双腿一软,砰地一声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此时章见华也在顾欣的家里发疯,他砸掉了一切能看到的东西,但仍然无法发泄内心的愤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都死不掉?你就是来克我的,穆负霜,穆负霜,你为什么不死,你不是都决定去死了吗?为什么又不去死了?” 章见华状若疯癫,口中喃喃“我都帮你去死了,你怎么不配合了?以前我帮你什么,你不都是会开心地接受么……” 他渐渐疯累了,就躺在满地狼藉里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他和穆负霜离婚那天,他讲出最绝情的话,把穆负霜贬得一无是处,在他的话语中,穆负霜这个发妻仿佛是一个恶心人的臭虫。 他看着穆负霜绝望哭泣,看着穆负霜带着恨意的诅咒他,说她死也不会放过他,他终于出了心里的那口恶气,他快意的看着穆负霜痛苦疯狂。 没有人知道,他第二天又回去过,他打开门,里面一片死寂,他慢慢的走到各个屋子里。 瞧,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穆负霜那个昨天还歇斯底里的女人,此时静静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 他感到震惊,又感到了然,有些得意,又有些惊慌,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慢慢闭上。 最后,他合上房门,静静的离开了,就像他从没出现过。 第5章 武打巨星(五) “什么?你说什么?我是不是没有睡醒?” 负霜果断点击挂断电话,将头重新钻进被子里,再把被子捂紧。 一定是她没睡醒,或者是她醒来的方式不对,这个世界不可能这么魔幻。 “叮铃铃铃铃……” 负霜不堪其扰,伸出手来,接通了电话,确实是许安的声音,她在手机那头咆哮。 “你干嘛挂我电话?我跟你说这么严肃的事,你挂我电话干嘛?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到底听见没有?顾欣她把章见华给举报了,妈的昨天撞我们那车就是狗日的章见华那个瘪犊子找的,顾欣说他从她那里骗的钱,来买凶杀人了,微博都瘫了……” 负霜双目无神的摊在床上,听到手机那头许安像个话痨一般来回重复那几句话,间或还要暴躁的问几句。 “负霜,你在不在听?”或者“穆负霜,你到底在干什么,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 负霜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她压根还没腾出手来对付这对狗男女呢,现在就狗咬狗了? 这剧情发展得也太快了,她跟不上节奏了,一定是作者没好好写! 那这不是没她用武之地了吗?她也很想不通顾欣和章见华这俩人不是爱的难舍难分么,他俩不是真爱么? 章见华为了顾欣,抛弃了结缡十四年、对他一往情深的发妻,恨不得将穆负霜踩到尘埃里,现在看来,就这?就这?就这他章见华还有脸跟她扯什么真爱?笑死人了! 目前看来,章见华倒是真爱顾欣,就是不知道后续发展怎么样,等看到顾欣的【真爱】之后,不知道章见华还爱不爱得起来。 负霜感觉到心底有一丝酸楚在慢慢溢出,分不清是原主为自己难过还是负霜为原主难过。 穆负霜你看,其实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能看到他们不会有好下场,你只要好好活着,他们就会自乱阵脚,你只要好好活着,你的未来就还有很多美好。 为那样的一个人放弃事业、放弃自尊的确是很不值得,但更不值得的是为这样的人寻死。 稍晚一些,在微博的程序员拼命扩容下,负霜终于登上了自己的微博。 她看到无数人@她,然后【顾欣举报章见华买凶杀人】、【章见华买凶杀穆负霜】和【‘真爱cp’be】同时挂在了热搜榜首的位置,后面都连着一个火红的“爆”字。 负霜点进顾欣的微博,看到了顾欣发的博文: 【大家好,我是顾欣,很抱歉占用了公共资源,有件事藏在我的心里,让我日夜不得安宁,所以我决定不再逃避,站出来将之公之于众,也希望我的爱人不要再错下去。 半个月前,章见华找我要了一笔钱,我本着对爱人的信任,把钱给了他,我本来以为他只是需要钱周转,直到昨天,穆负霜女士遭遇谋杀的事上了热搜,我才惊觉不好。 对于穆负霜女士的遭遇,我一直深感抱歉,甚至觉得自己没有颜面去面对她,所以当我偷偷查看章见华的手机,发现故意撞穆负霜的歹徒是章见华找去的之后,我内心的震撼和复杂无法言表。 我在包庇爱人和良心的拷问之间左右徘徊、辗转反侧,我不敢相信我的爱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我又深深的爱着他,不忍心他遭受牢狱之灾。 最后,我还是没能逃脱内心的谴责,我不能看着他一错再错,我也希望他能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行为,并承担其带来的后果。 在此,我还是想真诚的向穆负霜女士说一声“对不起”,为我的爱人章见华,也为我自己。 接下来,我会主动向公安机关提交我所知道的线索和证据,并配合调查人员的工作,对于自己和章见华给大众和粉丝造成的不良影响,我也想向各位道歉,对不起。】 顾欣这个声明一出,算是把章见华锤死了,她自己虽然不会像章见华那么惨,但是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声明一出,星海娱乐的股价估计都得跌停,事态的发展已经不再是男女私德问题,而是严重触犯法律红线,星海娱乐的高层头都急秃了吧。 果然,星海娱乐高层会议室里,众多高层正在向着周浩和顾欣发难。 “你们为什么不提前跟公司商量?啊?为什么不先跟我们说一声?哪怕提前一天,公司也好先做准备!现在这烂摊子怎么办?啊?你们说怎么办?”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负面人物还都是他们星海娱乐旗下艺人,哪怕顾欣发声明前先打个招呼,他们也好先跟章见华划清界限啊。 顾欣两眼含泪,诺诺不敢言。心里却在想:谁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查到章见华? 如果先跟公司报备,等公司与章见华划清界限了,警察查到她顾欣头上了怎么办?章见华买凶杀人的钱是她顾欣出的,这个点她怎么也说不清,到时候她和章见华都会成为公司的弃子,搞不好她也得进去,她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演艺事业都顾不上了,最起码得把自己的嫌疑撇清,她就是得抓紧时间,声明是她熬了一夜写出来的,为了抢这个时间差,不要受到公司阻挠,她连经纪人周浩都没告诉。 公司必须保住她,她这声明一出,最起码明面上公司就不能再把她当做弃子了,只要不直接跟她解约或者雪藏她,其他的后面都还有补救机会。 周浩此时也是苦笑连连,终日打鹰,却被鹰啄了眼,他自顾欣签约星海起就一直带她,顾欣一向很听他的话,没想到这次被她摆了一道。 她这通声明一发,不仅把整个星海娱乐都架在火上烤,还葬送了他和她几乎所有的职业前途。 是,明面上公司得支持她,否则就是无视犯罪,不尊重法律,但是名声臭了又得罪了公司的艺人,经纪公司有无数方法让你有苦说不出,真解约了反而是好事! 真是时也命也。 星海娱乐公关部紧急下场,发了一通会配合警察调查,向大众道歉的声明,仍然无法挽救一路跳崖的股价。 此时网络上大家也吵得很凶,这桩事情简直牵扯了大半的狗血元素。 凤凰男、星二代、男明星、女明星、出轨、原配逆袭、买凶杀人、车祸、渣男贱女狗咬狗……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今年结束前的最大的一个瓜了。 无数考研党、四六级党流下了心酸的眼泪,还让不让人好好复习啦? 【翻译一下顾欣的话:钱是我出的,人是章见华找的,我不知情,跟我无关,我很爱他,但是我更爱自己。】 【真是章见华要杀穆负霜的啊?天啊,什么仇什么怨?人家穆负霜也没有怎么对不起他吧,难道不是他对不起穆负霜吗?】 【之前考古,穆负霜一家真的给了他很多帮助,穆负霜也为他牺牲了很多。】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升米恩斗米仇,如果穆负霜只是偶尔提携他一下,他反而会特别感激穆负霜,但穆负霜对他掏心掏肺,他就会恨对方给的不够多,人啊,就是贱!】 【那这不就是惯得吗???】 【顾欣也很牛逼啊,反手背刺一刀】 【哈哈哈,抛弃糟糠之妻换回来的‘真爱’呢,渣男不得好死】 【还有不到十天就考四级的我真的想说一句“栓q”,这种程度的瓜真的是我可以免费不花钱看的吗?】 【妈的章见华顾欣不得好死,我的股票跌停了】 【穆负霜姐姐一定很难过吧】 …… 穆负霜早就不在了。 躺在顾欣宛如废墟的别墅里的章见华听到了“叮铃叮铃……”的门铃声,他不想理会,翻了个身继续睡。 门铃声却不依不饶的响起,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感受到了宿醉带来的不适和躺在地板上一夜造成的肢体酸痛,只觉得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在同他作对。 章见华骂骂咧咧的起身,烦躁的走到门口开了门。 “你们——” 看到门口穿着警察服装的几人,他瞳孔急剧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他暗暗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么快就查到他的,他给的是现金,找的是急需钱的癌症病人,现在警察来想必是穆负霜那个贱人说了什么,只是例行询问而已,不会查出什么的。 但随后警察的话就打破了他的心防。 “朝阳区公安分局民警,依法执行公务,这是我们的证件。” 警察出示警察证,闻着章见华身上传来的味道。 民警翕动了几下鼻翼,又继续朗声道:“是章见华吗?我们接到了举报,你涉嫌买凶杀人,谋杀穆负霜女士,你因涉嫌刑事犯罪,现在依法对你传唤,请你跟我们到派出所进行调查。” 章见华竭力掩饰内心的慌乱,举报?穆负霜那个女人居然真的举报了自己,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章见华勉强堆起笑脸,却咬牙切齿解释说:“我是守法公民,我没有做过那些事。” 转而低下头,又装出一副怅然的样子,摇摇头道:“唉,我跟负霜她……是有些矛盾,是我对不起她。” 接着仰头看向民警“我真的不会想杀她的,我的确对不起她,但是我已经尽力弥补她了,我真的……” 章见华表情真挚,眼里泛起泪光,声音也略带哽咽“她、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诬陷我呢。” 警察们也满脸问号,他们说了什么了吗?他们说是穆负霜举报的他吗?这怎么突然就演起来了? 清了清嗓子,为首的民警正色道:“有什么话等到了警察局再说也不迟。” 民警将手铐铐住章见华的手腕,章见华低着头紧盯着手上的【银手镯】,目眦欲裂,神情阴鸷。 然后他又迅速收敛表情,以一种无奈的口气,装作很心酸的样子对警察求情。 “唉 ,我怎么说也是个公众人物,我知道我有义务配合你们的调查,但是我的形象事关我的职业发展,你们这样直接把我拷走如果被拍到,真的会很影响我的前途。” 一直观察着章见华表情的民警:“……” 好家伙,这一会儿的功夫,尽看你变脸了,现在演员都这么有职业道德了吗?随时随地开演? “等下给你套个头套,就不会被人拍到是你了。”民警面无表情开解道。 章见华:“……” 我想要的是这个吗?内心有一万个mmp。 到了警察局审讯室,看到审讯民警出示的证据,听着民警一句接一句的盘问,章见华再也绷不住面上的表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吭吭哧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心下骇然:居然是顾欣?顾欣举报了他。 贱人,贱人!顾欣这个婊子居然偷看了他手机,跑到警察局揭发了他,她是疯了吗?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果真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穆负霜是这样,顾欣也是这样。顾欣,你以为你把我揭发了你就没事了吗?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饶不了你,顾欣,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章见华一脸狰狞的想。 哎?这句话?这句话他在哪里听过? 耳旁似乎出现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嘶吼“章见华,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是穆负霜,是穆负霜那个女人,章见华悚然一惊,面色僵硬,有细汗在脊背处泌出,带来刺骨的寒凉。 他回忆起自己折返他与穆负霜住了十四年的家时的情景,穆负霜躺在血水中, 那颜色红得刺眼,穆负霜面色苍白,表情安然,几乎感觉不到有呼吸,看起来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章见华面色大惊,心底重复出那句话——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民警们看着章见华面对审讯支支吾吾的样子,又见到他一会儿脸色青青白白,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阴鸷,表情狰狞,接着又一哆嗦,惨白着脸,骇然惊恐。 警察们面面相觑,这厮该不会吸毒了吧,有点可疑啊。 突然,章见华猛地站起来,拷着手铐的手拍在桌上,扯得铁链哗哗作响,铁链声与拍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章见华无视这喧闹的噪音和手磕在铁链上的疼痛,大喊着:“我要见穆负霜,我要见穆负霜!见了她我就交代,我要见穆负霜——” 第6章 武打巨星(六) “章见华要见我?”负霜眉头紧锁,不解的看向许安。 许安撇撇嘴,无奈摊手道:“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要见你一面才愿意交代。” 她摇摇脑袋,忽的眼睛一亮。 “他该不会良心发现,要跟你道歉?在你面前痛哭流涕,然后祈求你的原谅?” 负霜轻拍许安脑壳“请停下你无休止的脑补,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良心发现、痛哭流涕这些词可不符合章见华的人设。” 自从遭遇了车祸谋杀,许安像是打开了什么封印,性子变得跳脱了起来,再也不复当初的成熟稳重。 许安不耐烦地摆摆手,接着伸头过来,双目炯炯地看着负霜“那你去不去?” 负霜不知道章见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去听听他要说什么。 拘留所里,负霜看到憔悴苍老的章见华,不置一词,慢慢走到椅子边面坐下。 章见华从负霜在门口出现起就一直盯着她,看着她自顾自的坐下,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眼前的女人面庞秀丽,眼神坚定,充满活力,这是自负霜穿过来后二人的第一次碰面。章见华有些疑惑,感觉眼前的穆负霜既熟悉又陌生,对方对他更是从未见过的无所谓的态度。 负霜见对方面色游移不定,半天不开口,不由得感到不耐烦起来“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章见华脸色渐渐恢复过来:“你变了很多。” “喝假酒了吧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没这闲工夫跟你叙旧。”负霜愈发不耐。 章见华一直观察着负霜的神态举止,只觉得对方熟悉皮囊下的灵魂陌生极了。他再次试探道:“你不是穆负霜!” 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穆负霜一挑眉头。 哦呦,发现了呢。 她神情莫名,微笑望向章见华,眼神中意味深长,却不发一言。 章见华像是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身体前倾,拍桌低吼着。 “她呢?她去哪儿了?你让她出来,我要见她!” 狱警走过来制止他,让他安静点。章见华慢慢坐下来,表情却更激烈了。 负霜看着深陷囚笼的章见华,心下快意,故意刺激他,一语双关道:“你再也见不到以前的穆负霜了。” 她身子前探,幽幽道“她不是被你逼死了么?” 她接着露出一个得意至极的笑容,举起手腕,将疤痕展示给章见华看。 “你瞧,穆负霜割了好深的一道口子,血流的整个浴缸都是,她死啦。” 负霜话锋一转,抿着小嘴,害羞一笑“然后我就来了,我从地狱爬回来啦,章见华,你开不开心?” 神情天真娇憨,宛若怀春少女在问恋人是否爱自己。 章见华望着眼前眼波盈盈、笑颜如花地问着他开不开心的女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凶煞恶鬼,内心惊惧到达了顶峰。 心脏不堪重负,砰砰砰跳着,似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身体后仰,指着负霜“你、你、你 …” 你了半天也没后文,他有很多话想问,嗓子却发不出完整的话语。 真正的穆负霜呢?眼前的女人又是谁?恶鬼夺舍?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负霜无语地一撇嘴,内心烦躁无比,但还是耐着性子演下去“你什么呀你,你找我要说什么?再不说我要走咯。” 见眼前男人仍然惊恐到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索性又下了一剂猛药。 “我知道你回来过,就在自杀的那天。” 负霜瘪瘪嘴,感觉到自己话中的语病,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我,穆负霜,自杀的那天。” “我知道你回来了,然后什么也没做,又走了,我都看着呢。”负霜像是调皮任性的女孩儿。 负霜内心os:额,这个其实是后来偶然间去调物业监控才知道他来过的,不过现在吓一吓他也挺好的。 听到负霜的话,章见华的眼睛又是狠狠一缩,缓了好半天,才颤声重复:“你、你知道?” 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又浮现出那天的画面,苍白的女人和鲜红的水,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死一般的沉寂,还有他合上门离开时门轻微的吱呀声,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他越来越感到心口的钝痛,像是有一把大锤咚咚咚地锤在他的心上,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沿着脸颊淌下,双手捂着脸,身体缩成虾米的形状,在椅子上颤抖。 负霜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男人,觉得自己早上跟许安说的也不太准确,章见华的人设也是可能痛哭流涕的,但应该不是悔恨吧。 负霜轻抚下巴,满意地点点头,应该是被吓得吧,看来她演技委实不错。 负霜不想再同他废话下去了,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儿,扬声道:“我走了,你好好改造吧,你还是很不错的,都吃上公家饭了,加油!” 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 就在负霜即将迈出房门的时候,章见华抬起头,露出涕泗横流的、通红的、滑稽的脸来。 “对不起,穆负霜,对不起!” 负霜略一停顿,继续向前迈脚,头也不回的走了,将痛哭的男人和他的道歉都留在原地。 她才不要回头,哪怕是原主穆负霜,也不会再回头了。 走出看守所,负霜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压抑着的烦闷,外面阳光正好,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许安坐在保姆车里等她,看见负霜走过来,她小心翼翼地觑着负霜的神色,几次张口都又闭上了,不敢贸然发出声音。 负霜看到她那傻样,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得啦,想问什么就问吧,做什么怪样子?” 许安试探:“那我就问啦?” 负霜斜着眼瞥她:“问吧,趁姐姐现在愿意说,赶紧问。” 许安不在意的嘿嘿一笑“你们聊得怎么样?他说了什么?痛哭流涕了吗?道歉了吗?” 负霜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回答她的问题:“聊得不怎么样,一点有用的话都没说,我装鬼吓他来着,把他吓哭了,痛哭流涕的,道歉了。” 许安觉得负霜敷衍,又不敢申诉,只能幻想了一下章见华痛哭流涕的脸解解气,然后又闷闷不乐的闭了嘴。唉,近距离吃瓜第一线,吃到了个没熟的瓜。 到了第二天,许安又肉眼可见的亢奋了起来,不顾负霜刚打完拳、大汗淋漓的样子,捧着平板来跟负霜分享。 “章见华招了,官方出通告了,他交代了好多事,天啊——” 负霜解下拳套,就快要进组拍《问风》,她每天都必须进行大量的体能训练来保持自己的状态。 她擦了擦汗,问许安:“交代什么了?你给我说说。” “顾欣这个贱人,是她先勾搭章见华的,章见华也是个王八羔子,别人一勾搭他就去了!”许安为负霜不平道。 她呸了一声,又接着讲:“顾欣声明里还说她给章见华钱是为了周转,才不是,她是为了让章见华找水军黑你,谁知道章见华放了个大招,直接买凶杀人,吓得她举报了章见华。” “哈哈哈,章见华举报顾欣偷税漏税,狗咬狗一嘴毛哈哈哈。” 负霜无语的看着面前这个嚣张的女人,开口:“我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成熟稳重的安姐呢?你难道也被马爸爸刺激了?” 许安摆摆手:“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人生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就死了,以前老是端着装着,累得很,又没劲,活一天就得快活一天、潇洒一天才是,那天被那辆车撞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你知道是什么吗?” 负霜配合的询问:“是什么?” “是我还没有骂死那群说我业务能力差的键盘侠!我每次都得为了我金牌经纪人的逼格而装作看不到、不在意,妈的,倒是给他们脸了。” 负霜无语望天:“……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意呢。”您开心就好。 许安回神,又兴致勃勃道:“说到哪了?哎?都怪你老是打岔!哦,这儿,顾欣这下可惨了,大概率是雪藏了。哎?你怎么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渣男和小三要倒霉了你不开心吗?” “有什么好开心的?坏人遭受惩罚也不能改变发生过的一切。”死去的穆负霜不会回来了,她受到的伤害也无法抹去。 “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恨顾欣,不过,是有点讨厌她。” 负霜能体会到原主穆负霜的所有情绪,穆负霜的确是不恨顾欣的,甚至她都不太恨章见华,她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算了,她想她爸爸妈妈了。 穆负霜被她父母保护得很好,善良而富有同情心,心软而易被利用。她的死,最大的凶手是章见华,男人总是知道怎样才能最伤女人的心,没有顾欣,也会有王欣、李欣等等。 许安叹了口气,继续说着:“刚刚律师那边也传来消息了,警察说一项一项核实证据需要时间,具体的审判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微博上因为这次的官方通告再一次沸腾了,这出年末大剧牵扯着无数吃瓜人的心。 【妈呀,章见华和顾欣真是渣男贱女,之前他俩的cp粉呢,看看,明明就是渣男和小三,还硬要扯个真爱的帽子】 【章见华说顾欣偷税漏税,顾欣要凉啊】 【好家伙,顾欣出声明时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还借钱给章见华周转,原来是借钱让章见华买水军黑通稿黑穆负霜啊】 【我说顾欣那个声明怎么茶里茶气的呢】 【心疼负霜姐姐,这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所以章见华到底为什么要杀穆负霜?离婚不是他自己要求的吗?穆负霜一直也没报复他什么啊?难道他有什么把柄在穆负霜手上?】 网络上的声音也不全是吃瓜群众发出的,还有一些声音是能烧出舍利的活菩萨在点化民众呢。 【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章见华是做得不对,但是穆负霜为什么不能用温柔和包容感化他呢?为什么非要闹上法庭?真是狠心啊】 【一个巴掌拍不响,章见华这样对穆负霜一定不会是没有缘由的,穆负霜肯定也有很大的错处!】 【章见华也不算真的无情无义,当初离婚的时候他不是还净身出户、把家里财产都留给穆负霜了吗,肯定是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才逼得他买凶杀人】 【穆负霜功夫那么厉害,做她丈夫一定是压力很大的,这么长时间的高度压力下,一时冲动做了错事也不能完全怪他。】 …… 许安看到@负霜微博的一些智障发言气晕了,只见她抱着键盘一顿输出,手指快得几乎要飞出残影。 【买凶杀人是刑事犯罪,刑事犯罪你懂吗,是由国家人民检察院直接对人民法院提起的公诉,公诉你懂吗?能不能回家念念书?智障法盲,还温柔感化,你死了舍利子都能烧出两斤来。】 【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给你两个大比斗你就知道一个巴掌也能拍很响了,还响两下呢!】 【穆负霜有什么错?来,你给我说说,她有什么错,她最大的错就是无视你爹妈生了你这么个大傻叉,九年义务教育完成了吗就搁这大放厥词?】 【他净身出户你看到了吗?他把财产留给穆负霜你看到了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一开始还说他跟顾欣是真爱呢!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放屁,没个十年脑血栓都说不出来这话】 【功夫厉害怎么了,功夫厉害活该被绿被杀?我知道你是直肠子,但是也不能用嘴拉吧?】 …… 负霜看着许安面色狰狞地弹键盘,一会儿气得眼中喷火,一会儿又一副解气愉悦的模样了。 负霜挠挠脑袋,本以为像章见华那样的渣男的心理就很难猜了,谁知道女人心更是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 过了一会儿,许安面色如常的走过来。负霜头也不抬:“骂累了?” 许安轻咳两声,正色道: “该说正事了,闻导电影剧本你看完了吗?” 负霜凝眉思索:“看完了,但是他说还没写完,可能要等到拍的时候边拍边写,好适时修改。” 第7章 武打巨星(七) 拿到手的剧本其实已经有十之七八了,跟之前试镜里的片段大不一样,据说是确定了男、女主之后,编剧灵感迸发,大改了原来的大纲。 负霜看了发来的剧本,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她合理怀疑其中部分剧情是编剧借鉴了原主穆负霜的真实经历再加上自己的狗血脑补而写出来的。 《问风》这部电影,主要是说出身问风剑传承家族的女主风念在遭遇父亲横死之后,协同师兄兼丈夫的风恒追查真相,为父报仇的故事。 父亲死亡现场有着当年武林第一杀手组织重楼的影子,风念一路追查,被迫卷入是是非非,多次命悬一线。 经过抽丝剥茧,她终于追寻到重楼组织所在地,最后却在手刃完她以为的杀父仇人之后偶然发现了真凶其实另有其人,正是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并结为连理的师兄风恒。 风恒是风家世仇家族晏家的幼子,风念父亲并不全然无辜,他也曾满手血腥,灭了晏家满门。 风恒拜入风家门下本就是为复仇而来,精心布局多年,才取得风家的信任,只是伪装久了也难免付出些许真感情,他爱上了风念。 他的爱也伴随着巨大的恨,所以他不杀风念,却借风念的手杀了她父亲,掺杂着血海深仇的两人注定无法共存,最终雨夜一战,风恒假作狠绝,实则留手,二人一死一伤。 死了的风恒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活着的风念反而永远沉浸在痛苦之中。 电影中有大量的动作戏,负霜拍得得心应手,但是对男主风恒的情感却不太好拿捏,负霜虽然是一只一千多岁的老鸟,但确实是没有什么恋爱经。 而且负霜鸟一族崇尚自由,对于情爱并不太追求,再说了,后来负霜鸟一族只剩她一只鸟了,她每日疲于奔命,哪里还会有什么旖旎的心思。 “咔,负霜,你是很信赖他的,你虽然遭遇了重大变故,但是这时候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丈夫几乎是你的精神支柱了,你对他是很爱的!” 闻人安苦口婆心,仔细讲着此时的风念的心境。 片场休息,许安贼兮兮的冒出来:“负霜你怎么回事,你怎么整的跟断情绝爱的灭绝老尼似的,你以前不还是恋爱脑么,怎么现在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负霜看了看扮演风恒的男演员秦煜,确实是演技实力都很强的大帅哥,可是对方演技太好,导致她总是燃起熊熊的好胜心,想赢过对方的心情大于喜欢对方的心情。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啊,大帅哥谁能不喜欢呢,但总觉得差点什么。” 秦煜慢悠悠的走过来,拍戏这么多天,他们也很熟悉了,揶揄道:“穆老师,我就这么没有魅力?你就一点都看不上我?” “唉,倒不是看不上你,可能是我对丈夫这个词过敏吧。”负霜无奈望天,语气惆怅地说道。 众人:“……”都是吃瓜群众,大家都了解你的情况,但是你也太看得开了吧。 负霜仔细琢磨自己喜欢什么?喜欢什么呢?美色?金钱?金钱!她喜欢金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彻底被金钱腐蚀了高洁的心。 于是,再拍戏时,秦煜发现负霜的感情戏突然开窍了,他几乎是有些惊悚的看着负霜对他露出充满爱意的、信赖的目光,一愣神,竟是没接住戏。 “秦煜,你怎么回事,忘词了?”闻人安只觉得脑壳抽痛,好不容易负霜进步了,结果一直表现得极好的秦煜掉链子了。 秦煜立刻回神道歉“对不起导演,再来一条吧。” 他看到负霜对他调皮地一眨眼睛,心情颇为愉悦。 《问风》拍了五个多月,差不多就在进入尾声的时候,《真相之眼》要首映了。 闻人安为了表达对负霜的支持,给剧组放假包场,大家一起去看《真相之眼》。 《真相之眼》第一幕就是背景介绍,人族战士同魔兽大战的场景极具震撼力,特效做的很逼真。 闻人安看得感慨不已,国内这种程度的特效制作很少了,还是得不断努力才是啊。 随着情节的推进,负霜登场了,负霜饰演的艾尔狠辣妖艳,兢兢业业扮演着小boss,将主角团胖揍了一顿后又偷偷手下留情,放走了他们。 而后面艾尔背刺魔界之主时镜头给她脸一个三十秒的特写,她此时背对魔界之主,反手将剑刺入魔界之主体内,主角团和魔界之主都呆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艾尔缓缓抬起头,坚毅苍白的脸上仍然蜿蜒着红色的纹路,却再不复出场时的妖艳,眼睛下方还有刚刚大战时溅上的血渍,眼里充斥着刺骨的恨意和绝望。 接着镜头转换,闪现出一幕幕精灵族人堕魔痛苦直至死亡和少数堕魔后幸存却不成人形、犹如行尸走肉的画面,使得观众更能对艾尔的恨意共情。 最后艾尔为了保护唯一有能力杀死魔界之主的主角而死。 濒死之际,她半睁着眼睛,一滴晶莹的泪水流下,透过那颗泪珠,以第三者的视角回忆了艾尔登基成为精灵族女王时的场景。 浩大的场景里,身着白色礼裙的年轻精灵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戴上王冠的那一刻,礼裙变为银色甲胄,美丽的精灵眼神坚定。 “吾将誓死守卫精灵一族。”她郑重说道。 观影席上已经有轻轻地啜泣声了,负霜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保留了这么多戏份,她刚刚也被带进去了,有点不好意思。 《真相之眼》作为一部国际性的大型科幻电影,受众非常广,华国正是它极其重要的一个市场,一经放映,诸多电影院座无虚席。 【都给我去看《真相之眼》,艾尔女王绝美!美女贴贴!】 【女王死的时候我都要哭死了,呜呜呜艾尔好惨,被欺骗到灭族,呜呜呜,她那么爱她的种族,结果导致灭族的决策是她做下的,天哪,人间惨剧】 【皮特你睡了吗?我哭的睡不着】 【主角团可真菜啊,要不是男主角有个金手指,能杀死魔界之主,艾尔也不至于为了他们这群菜鸡劳心劳力】 【男主很帅啊,埃文斯哎,谁菜,他都不可能菜的好吧】 【艾尔女王居然是穆负霜演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穆负霜有那么妖艳绝美吗?】 【天呐,真的是穆负霜演的,她这么牛逼?换头式演技?我一直觉得她的容貌只是秀气倔强那一挂的,没想到也能这么艳丽,艾尔女王真是美艳性感与高贵坚毅并存啊】 【章见华出来挨打,耽误了穆负霜多少年?穆负霜过了年都三十八岁了吧,白瞎了中间那十二三年啊。】 …… 顾欣也看到了网上对穆负霜《真相之眼》的评价,她只觉得心中的苦涩可以流出汁儿来。 她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章见华进去后不仅把他俩之间的龌龊事情都爆出来了,还举报了她偷税漏税的事。 她不得不为了补缴税款和罚款而变卖资产,而且,偷税漏税的事一出,她也是个劣迹艺人了。 所有的工作都停止了,她还要倒赔那些商家钱,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还要一直赔钱,公司那边也被她得罪了,连周浩都被她连累了,现在再不理她了…… 她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反观她一直看不起的穆负霜,正在拍业内顶级制作班子的新电影,之前拍的大制作科幻电影上映后也获得一致好评,事业蒸蒸日上。 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过成这样的,明明半年前她还是一线小花,爱情事业双得意,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不该勾搭章见华那个疯子的,比他好的男人比比皆是,她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个货色搭上自己的一切。 如果她没有勾搭章见华,那么穆负霜被章见华圈着,事业不会这么如日中天,而她,也还是令人艳羡的当红女星。 可是没有如果,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低下头,怔怔的想着,往后,是看不见希望的未来。 她又想到了穆负霜,她知道,穆负霜和章见华离婚后,穆负霜割腕自杀过。 她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曾惴惴不安,但沉浸在得意中的她渐渐忽略了这些心虚,即使她现在过成这样,也不曾有勇气自杀,穆负霜真是爱惨了章见华。 她想,终究是她对不起穆负霜的。 章见华的开庭时间很快就到了,负霜和许安一起去看了审判现场,他们还看到了打扮得很低调的顾欣。 许安看见了她就想冲过去说些什么,负霜拉住想要去挑衅的许安。 “算了,她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了,说到底,最大的罪人不是她。” 然后负霜又故意逗许安:“你要是去找她,回头打起来了或者吵起来了,被工作人员撵出去,可就没有章见华的审判现场看了,第一手的瓜呢!” 许安想想也是,气哼哼地坐下了。 章见华戴着手铐出来了,看来他过得也不怎么样,一副干瘦苍老、浑浑噩噩的样子。 审判过程很顺利,章见华主动承认了所有罪行,接受了法律给他的惩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负霜遥望着他的模样,他不仅要接受法律的审判,也要接受内心的煎熬。 审理结束后,章见华停在了负霜的面前,任法警怎么拉也不走,许安警惕的挡在负霜面前,他舔了舔起皮的嘴唇,眼含希冀地问负霜:“她还好吗?” 负霜再一次感受到人类心理的复杂多变,章见华这又是什么招?难道他真的像许安说的那样良心发现了? 明明是他逼着穆负霜去死的,明明也是他眼睁睁的看着穆负霜自杀的,他当时连个救护车都不愿意叫,静悄悄的就走了,薄情寡义的程度简直无出其右,为什么现在又能表现出一副很在意穆负霜的模样? 负霜不会让他好过,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她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勾唇讥讽。 “好不好的,你不知道吗?” 既然你开始后悔了,那真正的穆负霜就不会如你所愿的过得好了。 章见华眼里的光瞬间熄灭,如丧考妣,失魂落魄的被不耐的法警带走了。 看着章见华萧索的背影,负霜犹觉得不够解气,便喊了一声:“她说算了,不恨你了。” 她如愿以偿地见到章见华的身体猛地一震,接着颤抖了起来,脊背愈发弓了下去。 负霜愉悦地弯了眼睛,希望章见华以后的人生都不要好过,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许安一脸莫名其妙,她不明所以的看看章见华,又看看负霜,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她觉得气氛有点怪异。 走出法庭,就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围住,他们举着长枪短炮,不停发问。 “穆负霜,您对庭审结果满意吗?” “您现在怎样看待章见华呢?” “您认为您现在的发展跟章见华有关系吗?”等等问题。 许安竭力护着负霜往前走“负霜现在不做回应,麻烦让让,麻烦让让,小心不要摔倒……” 负霜一言不发,她怕伤到别人,所以不敢用力推开人群,只能慢慢地用身体挤出去。 这时,有个记者都快要将话筒戳到负霜脸上了,被提醒了也丝毫不收敛,还放肆问道:“穆负霜,好歹章见华也养了你这么多年,离婚也净身出户了,你给出的资源捧红了他,现在也把他拉下来了,你们也算两不相欠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说吗?” 负霜刚刚整治了章见华的好心情瞬间不复存在,总有一些听不懂人话的狗在乱吠。 负霜抬手取下墨镜,随便拽过来一个话筒,不耐烦地回应。 “第一,我穆负霜息影前也工作了很久,小有积蓄,我父母也给了我相当可观的资产,穆负霜从没被他章见华养过,也不曾花过他什么钱; 第二,章见华赚到的钱不是被他自己挥霍完了就是被他投资失败扔水里了,离婚时所谓的【净身出户】,实质上他只给了我四万元人名币; 第三,我穆负霜自认识他以来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从来没有什么两不相欠,他章见华欠我穆负霜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物质来衡量,他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难道都是可以剥离或者归还的吗? 第四,我从没有把他拉下来或者怎么对付他,是他自己触犯法律,买凶杀人,难道犯了罪不该接受法律的制裁?难道就因为我是受害人,他犯罪进了监狱就是我不放过他?” 记者们像打了鸡血,瞬间沸腾了,七嘴八舌的问着各样的问题,负霜“不会再做回应,麻烦让让,我要走了。” 最后还是公司安排的保镖过来,才护送着负霜和许安离开。 第8章 武打巨星(八)完结 负霜在法院门口的发言被放到网上,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她咄咄逼人?她说的可是是实话啊,为什么要批判她?】 【如果她说的是真话的话,她真的好可怜啊。】 【气的我拳头都硬了,章见华这个渣男,他是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净身出户的???】 【天呐,四万块?怪不得买凶杀人都要问顾欣要钱,真是诡计多端的穷男人,他的算盘打的我在地球另一头都听到了!】 【据不完全统计,穆负霜爹妈最起码给她留下几千万的遗产,她怎么就需要章见华养了?她连个奢侈品都不穿的好么。】 …… 负霜的新电影上映后,无数人凌晨抢票,一票难求,影院不得不连夜增加排片率。 作为弘扬中国文化的国风武侠电影,画面的每一帧都美的像幅画,是随便截图都可以当壁纸的程度。 精彩的打斗场面和武林潇洒气派尽显,连官方都下场夸赞其是国家文化软实力输出的典范。 负霜也凭借这部电影横扫各大榜单,获得五项提名和三个奖杯,她站在领奖台上,眼中含泪,却笑意盈盈的说着获奖感言。 “我今年四十了,得到这个奖,我感觉到非常荣幸。很久很久之前,四岁的穆负霜每天都要很早起床练功,在父母的督促下,流着泪咬着牙练了很久。 虽然后来碰到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是一路有贵人相助,困境有同伴陪同。 我很想感谢各位,感谢选择了我的导演、编剧和精心制作这部电影的各位工作人员,感谢我的经纪人和公司的鼎力相助,感谢一直支持我的观众朋友,也感谢爱护、培养我的父母。 最后,我也想感谢多年前的穆负霜,谢谢你坚持习武、磨练演技…… 负霜在这里感谢大家,以后,我会更加努力,交出更好的作品,回报各位的厚爱,谢谢大家。” 负霜最想感谢的其实就是原主穆负霜,她感谢穆负霜留下的身体,感谢穆负霜为她遗留下来的人脉,她也很想为穆负霜做些什么。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负霜一边以高度敬业的精神拍戏,一边热衷于各种慈善活动。 她以穆负霜的名义设立了基金会,帮助失学儿童和孤儿,又以穆负霜父母的名义投身于孤寡老人养老事业,并持续投资各种药物的研发。 最后,负霜也有私心,她极力支持环保事业,帮助濒危物种繁衍生息,她希望其他种族不必像她负霜鸟一族,穷尽一切也无法改变灭族的结局。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功德这种东西存在,希望能为穆负霜一家和她负霜鸟族人积攒功德,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章见华在监狱里度过了很久,他经常会在电视上看到那个【穆负霜】。 他想,这个【穆负霜】应当不是什么恶鬼,哪有恶鬼不做坏事,只知道拍戏和做慈善呢? 既然她不是恶鬼,那真正的穆负霜又去了哪里呢? 监狱里也有【穆负霜】的影迷,他们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他对穆负霜做的事情。 他们经常会欺负他,殴打他、抢他食物都是常事,他不告状,也不反抗,默默忍受,真被打死了也是他的福分。 他又被按在地上打,灵魂好像升空了,再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脑子里却慢慢回忆起了他跟真正的穆负霜的初见。 那时他还是个卑微武替,也像现在这样被按在地上打,彼时才十九岁的穆负霜为他说了话,他听见她这样说:“导演,这样打不行的,他受不住的……” 谁要她假好心?在她那对爹妈的帮助下她什么苦都不用受,她知道什么?高高在上的怜悯罢了! 他这么耐打,挨打不会死,但得罪了导演,他却真有可能生不如死。 导演笑着听了穆负霜的话,让群演下手不要那么狠,然而,那天的戏结束,他却被打断了一根肋骨。 他躲在小小的地下室里养伤,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至少,要像个人。 后来,他慢慢有了台词,慢慢接到了一些配角,当他再次出现在穆负霜面前时,已经是一个二线的演员了。 他们合作一部戏,他看到了穆负霜欣赏的眼神,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当两人在一起后,他试探性的说起了初遇的情景,穆负霜已经不记得了,听他说起心酸往事,还心疼的看着他。 可笑的是,穆负霜一直以为他感激她,甚至因此对她情根深种,面对满眼爱意的穆负霜,他笑着点头说是,心里却觉得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没有人知道,他恨穆家,恨穆岳,恨谭若霞,恨穆负霜…… 他不是像自己对穆负霜说的那样,是个孤儿,他一开始是有父母的。 他的出生就是带着原罪的。那样一个破山村,那样的一个烂人,怎么会有人愿意嫁给他那渣滓一般的父亲?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劣质基因应该彻底断绝才是。 可是,意外出现了,渣滓搞到了一笔钱,一笔在当时很可观的钱。 他妈是被那个渣滓花了八十块钱从人贩子那里买回来的。 她被铁链锁着,被那个渣滓强暴、殴打、虐待…… 然后生下了他这么个带有渣滓基因的小渣滓,男孩自懂事起就知道她不爱他,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只有恨和厌恶。 人只会爱自己的孩子,谁会爱仇人的孩子呢? 他慢慢长大,他知道这里留不住她,也知道她一直在伺机逃跑,他偷偷帮着掩护,他以为那将会是很久之后了。 到时候他已经长大,他可以帮她!不论是帮她不再挨打还是帮她逃出去,他都可以帮她,只要,她别不要他。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走了,他拉住她带着青痕的细瘦手腕,哀求她带自己一起走。 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掰开了他同样细瘦带有伤痕的手,她最后还是走了,被穆岳和谭若霞救走了。 那两个满口正义道德的人,来他们这个小山村拍戏,见到了被铁链锁住的女人,报了警,救走了她。 他看见那个女人带着满身伤痕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明明,他也满身伤痕。 他们走后,小山村慢慢恢复平静,他的世界却一直煎熬着,渣滓不仅打花钱买来却不听话的女人,还打女人生下的不听话的小崽子。 在他又一次喝醉了暴打了一顿男孩之后,昏昏沉沉的睡在破烂的床上,小小的孩子眼里充满恨意。 他恨这个男人,无耻低劣,血液里就散发着恶臭,也恨那个女人,狠心绝情,女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他看见男人翻了个身,嘴里还咕囔了句什么,接着一个不注意,便摔下了床,震得灰尘飞扬。 怎么那么不巧,他摔下的地方有一颗男孩白天修床时留下的钉子,七岁的孩子,力气不够,无法把钉子完全弯回去。 小男孩惊喜的看见那颗钉子正中男人的后脑勺,腥臭的血液流出,男人因疼痛睁开了眼。 看见面前盯着他的男孩,他想让男孩救他,想让男孩出去叫人,想大声呵斥他,却徒劳的发不出声音。 他看见男孩眼里的笑意,男孩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闭上了眼睛,再也没醒来。 村里人把男人草草下葬,然后就发现男孩失踪了,找了几天没找到后就放弃了,默认他死了。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独自翻越大山,徒步几百公里,走到大城里去呢? 他看着高楼林立的城市,感到一片茫然。 他该去哪?他该去哪里找那个狠心的女人和那对假模假样的夫妻?他一路乞讨,徒步走来,现在又该何去何从? 突然,他看到了商铺里的黑白电视机,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是那对夫妻,还有他们的女儿,他们为女儿准备了浩大的生日宴。 三岁的小女孩被打扮的像是一个公主,窝在女人怀里撒娇,他眼里像是要冒火。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活得这样艰难,而那对夫妻带走了别人的母亲,却可以活得这样快乐? 凭什么那个女孩可以这样幸福,她脸上的笑容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凭什么?老天凭什么这样对他? 警察发现了他,把他送到孤儿院,他告诉警察,爸爸死了,妈妈也死了,自己叫小狗崽子。 孤儿院的人给他起名为章见华,在那之前,他没有名字,渣滓喊他小狗崽子,女人从不理他,村里人也喊他狗崽子,现在,他有名字了,他叫章见华,就像那个叫穆负霜的女孩子一样,他叫章见华。 “章见华死了?怎么死的?他不还在坐牢么?”负霜不解,抬头看向许安。 许安低头快速而轻声的解释:“那边传来消息,前段时间查出来癌症晚期,没有治疗的必要了,保外就医后整夜整夜疼的睡不着,偷偷拿磨尖了的牙刷划自己,胳膊上全是口子,失血过多,就死了。 负霜无言,割腕?失血过多?倒是跟穆负霜一个死法,不知道死了的章见华会不会见到穆负霜,也有可能这个世界没有灵魂的存在,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负霜一直活到八十四岁,演了很多电影,得了很多奖项,她的慈善事业挽救了无数生灵,也帮助了很多人类,她的遗嘱是将所有财产无偿捐献给国家,离去之日,万人齐悲。 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标志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始,时间总会往前走,一切也总会越来越好。 再睁开眼,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小黑屋里,面前一个电视机似的水幕,正在播放着一些东西。 负霜没有着急出声,而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光幕里播放的剧情,或者说,是没有负霜参与的过去,姑且称它为前世吧。 前世,穆负霜依然早早死了,章见华和顾欣结婚了,没有负霜的参与,他俩很快从众人的谴责中爬起来,扭转口碑,以穆负霜的名义做慈善,取得了大众的原谅。 但事情哪会一直如他们所愿,章见华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成天失眠,即使睡着了,也总会在噩梦中惊醒,同这世一般,他检查出来得了癌症,不过发现的时候是中期,还有治愈的希望,在化疗、病痛和心理压力的多重折磨下,他仍然死于自杀。 而顾欣,没有了这一世的章见华的举报,她胆子越来越大,偷税漏税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额,在章见华死后不久被人举报,由于数额特别巨大,她无力补缴,最后竟是锒铛入狱,感受公家饭的美好。 播放结束后出现了一个出乎负霜意料的人,是负霜及其熟悉的面容——穆负霜。 她看起来很年轻,像是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她和善地笑笑:“负霜,我看见你为我做的事了,谢谢你呀,你到这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真遗憾,没能见你一面。” 接着,她眨眨眼睛,话锋一转:“我看到你骂我了,骂人不好的。” 被抓包的负霜:“……”谢谢,骂人不好,但我不会改。 “谢谢你帮我出气,我早就不恨他们了,我只是太想我爸妈了,很抱歉,我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看到你那么厉害,拍了那么多优秀的电影,帮了那么多人,我也为你感到高兴,你做的每一件好事都不是无用功,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她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慢慢消散。 水幕渐渐缩小,变为一个光球“主人!” 负霜:“???你哪位?” 白光绕着“我是九真逆转大阵阵魂啊主人,是我保住你的神魂的呀。” “阵魂?大阵成功了?那为什么我变成了穆负霜?我的身体呢?” “逆天改命不可能没有代价的,主人,你能保住神魂就已经很好了,想要重塑身体,你还有很多路没走呢!” “我还能重塑负霜鸟之身?”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终会有一线生机的,主人你就是负霜鸟一族最后的希望啊,虽然你暂时没有了负霜鸟的血脉,但随着时空穿梭,功德累积,负霜鸟还是有继续繁衍的希望的!” 负霜眼睛一亮,她还有希望,负霜鸟一族还有希望,大阵是成功了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我需要怎么做?” 第9章 我忍很久了 当负霜再一次睁开眼,她已成为了付双,负霜摇摇脑袋,坐起身来。 “双双,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憔悴的中年女人推开门,见到坐在床上的负霜,愣了一下,疲惫提醒道。 负霜顺势点头:“好的妈妈。” 躺在床上,回忆起进入此世界之前的交谈 阵魂:“主人,负霜鸟一族注定不能容于那个世界了,所幸你创造了我,逆天之举会遭受天谴,本来你是会神魂皆灭的,但是由于我的存在,你的神魂得以保住,之前我的力量只能把你送到穆负霜的身上。 我身为九真逆转大阵的阵魂,可以与不同位面世界的有缘人签订契约,即他们身体借你使用,而你需要完成他们的愿望。 穆负霜的愿望是最简单的一个了,我能量不够,当时甚至没办法向你传达她的愿望和完整世界线,所幸她的愿望比较简单:活出自己。 而经过穆负霜世界的功德积累,我可以把你传送到下一个世界并为你输送完整世界线了。 主人你需要完成原主的愿望,并积累功德,负霜鸟之躯非比寻常,重塑你躯体所需的功德数目是极为庞大的,我们的工作量很大,等攒够功德,我们就可以找一个合适的位面世界为你重塑负霜鸟之躯。 然后你再找个合适的道侣,就能生崽儿啦,崽儿再生崽儿,负霜鸟一族的兴旺指日可待啊哈哈哈……” 负霜:“……”槽多无口,我真是谢谢您嘞! “原主提出什么愿望我都必须做到吗?万一要杀人放火呢?那不是会损伤功德?” “我会先筛查一遍,确认是比较合理的愿望再让你去,如果确实需要沾染血腥,损伤功德也没办法,毕竟功德可以慢慢攒,愿望完不成的话,主人你就无法进入下一个世界,也就是彻底结束了。 另外杀死原本就手上有杀孽的人并不太损伤功德,杀死亏欠原主一定程度的人也不会太损伤主人的功德的,到时候我可以提醒主人。” “那就开始吧,我想现在就进入下一个世界。” 于是,她来到了这里,这是华国的二十世纪初,这里一切蒸蒸日上,社会发展迅速,但也有不足的地方。 原主付双是个普通的少女,她自小乖巧,听话懂事,是这个家庭的独生女。 父亲早逝,母亲于芬含辛茹苦地养大她,想为她提供最好的条件。 当她终于攒够了钱后,把她送到各项条件更好的地方,希望女儿能学到更多东西,却没想到把女儿送去了一条不归路。 他们的的恶意总是天真又残忍,普普通通的付双转来后,并没有得到那里的人的认可与接纳,反而得到了无数的漠视和欺凌。 他们嫌弃付双的穷酸与拘谨,好脾气又各方面不出彩的女孩子,乖乖巧巧,却总是容易被忽视。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的冷暴力不理她,慢慢的,在付双的容忍下,发展出了更为严重的霸凌。 她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无法集中注意力,更没有像于芬希望的那样,变得越来越优秀。 她也曾想要反抗,她寻求高慧敏的帮助。 高慧敏却是说出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所有人都不喜欢你的话,你是不是要找找自己的问题】之类的话。 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给付双招来了更多的麻烦,她甚至挨打了。 她想跟妈妈说,帮帮她,实在不行的话,她想回到原先的地方,就算钱打水漂了,她也不想再在这里了。 可是这时候妈妈下岗了,生活的重担快要将这个女人压垮,付双不想再去增添烦恼,只能默默舔舐伤口。 她以为自己忍着,熬过这两年多一点就好,却没想到连第一年都没熬过去,她死了,在推搡中不小心坠下楼梯,死于花儿一般的年纪。 死去之后的付双触碰到了完整的世界线。 自己死后,母亲想为她求一个公道,却在多方势力干涉下只找到了不小心推付双的男生,是的,于芬没有办法惩罚所有欺负过负霜的人 未成年人保护法,它没能保护付双,却保护了那个推她的人。 他并没有负刑事责任,于芬求告无门,恨意丛生,后面又发生了一些事后,她转换了态度,不再相信法律,而是转为完全依靠自己。 她无疑是一个很聪明也很坚韧的女人,她装作放弃追究的样子,假意求全,接受了对方监护人的赔偿,接着低调行事,降低了那些人的防备心,然后利用赔偿款制定一系列计划。 布局十年,精心谋划,杀死了那一群欺辱过付双的人,当最后一个仇人被杀死,她也随之自杀在付双的坟前。 面对穆负霜的自杀,负霜尚且还能骂一句愚蠢,可现在这个母亲的行为,却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付双看到这一切后哀恸不已,正如于芬毫无保留的爱女儿一样,付双也视母亲为最重要的人。 “我愿意付出一切,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失去灵魂也没关系,我想要她好好活着,快乐幸福的度过一生。”内向的女孩语气坚定。 阵魂:“……我们没有要你灵魂神马的打算,那是反派才会干的事,我们可是好人呐。” 付双羞涩一笑:“不好意思,我可能是看电视剧看多了,我的意思是只要能救她,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她将得偿所愿,因为负霜来到了她的世界。 这对母女,妈妈愿意付出一切来为女儿讨个公道,女儿也想付出一切来保护妈妈。 那么,契约成立,那群小朋友也该吃吃教训了。 负霜鸟一族崇尚自由,但每一位成年族人都会竭尽全力庇佑、呵护幼崽。 人类一直称呼鸟兽为禽兽,而面对欺负付双的那群人类幼崽,负霜不得不承认,有些幼崽真的不如他们飞禽走兽。 他们似乎天然的就擅长折磨人的肉体、摧毁人的自尊,而他们做下这一切也不是为了什么深仇大恨,或是什么利益纠葛,而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好玩儿】、【看她不爽】。 负霜想着想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于芬来喊负霜起床。负霜看着于芬喊醒她之后,急匆匆地出去上班,现在的时间点已经到了于芬快要被辞退的时间点了。 显然于芬对于即将到来的失业危机不是毫无察觉,她日复一日的焦灼不安说明了这一点。 负霜简单洗漱完出卧室便看到了桌子上的早餐,焦香的煎荷包蛋和一碗小米粥,旁边还有一杯牛奶,负霜看着门的方向感慨着。 这个母亲真的很爱她女儿啊,准备这些早餐后急匆匆出门,意味着她五点多就得起床,而这样的场景,在付双家是常态。 负霜吃完后整理干净桌面,就去上学了。 她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慢悠悠地驶进诺大的育英。 一进到喧闹的室内,负霜就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大部分人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后继续做自己的事,而另一半人则是窃窃私语,对她指指点点。 她往负霜的座位走去,还有人夸张地扇扇鼻子前面的空气,好似负霜将什么刺激性的气味带过来了。 负霜心下微沉,坐上座位,旁边小声调笑的两个女生看了她一眼,默契地闭上了嘴巴。 负霜嘴抿的紧紧的,真是令人讨厌的小崽子! 负霜拿下背包,想要将之塞进桌肚,却感受到了阻碍,负霜把包拽出来,低头朝桌肚看去。 与干净整洁的桌面形成强烈反差的正是肮脏而满是垃圾的桌肚。 正如这些外表聪明懂事却内心残忍狠毒的小崽子们。 “谁扔的?”负霜起身,环视教室众人。 “谁扔的自己处理掉,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告状。” 室内寂静了一瞬,又恢复喧闹。 没有人理她 负霜离开座位,打算去往办公室,刚迈出两步,就有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孩扬声朝负霜喊着。 “不是吧,不就是放点东西在你那里嘛,至于吗?” 负霜言简意赅:“处理掉。” 这个叫刘子豪的男孩多次以恶作剧、开玩笑的名义欺辱付双。 如果负霜没过来,他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变本加厉,付双死后尸检时胳膊上的紫色瘢痕就是他的杰作。 刘子豪气闷,走过来拿走了那些垃圾,却在离开时故意用力撞在了负霜瘦弱的肩膀上,还特意把手中的垃圾撒向她。 负霜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垃圾,又看看衣服上的污渍,心情差到了极致。 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躲过去,但她不想躲,她想找个理由发作,而现在,理由来了! 见得逞,他得意的勾起嘴角,嚣张又敷衍的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啊付同——” 负霜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对着他肚子就给了一拳,成功的把他的话堵回嘴里。 “妈的,老子忍你很久了。” 负霜把因为受了她一拳而弓起身体的男孩拽起来,一脚把他踹出两米远,然后撵上去,将躺在地上呻吟的刘子豪捞起来按在墙上。 “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你很屌?欺负我很好玩?”负霜盯着刘子豪的眼睛说道。 接着,负霜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座位周围的垃圾,再次对刘子豪命令道:“现在能听懂人话了吗?去把垃圾、处、理、掉。” 周围的其他人见到这一连串的变故都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了刘子豪被按在墙上的那一幕。 负霜松开手,任由刘子豪慢慢瘫软在地。 转过身,负霜面向小崽子们,客气而温和地问道:“那么,有人愿意帮帮刘子豪,帮他把这些垃圾捡起来吗?” 她耐心的等待了一会,看还是没人敢出声,就点起了名:“吴晨,你好像和刘子豪关系很好。” 说到这里,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刘子豪,见对方还是一副烂泥的样子,绽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你愿意帮刘子豪把垃圾捡起来吗?” 见那个总是和刘子豪一起欺负原主的吴晨呆呆傻傻,负霜眉头一挑,温和的笑容渐渐收敛。 “那高登呢?你愿意吗?”这个高登曾经看着吴晨把涮过拖把的水倒在负霜身上,而他却愉快地哈哈大笑。 “或者,你们两个一起。”负霜语气加重。 高登一个激灵,感受到负霜语气中的威胁,他立刻起身,越过桌椅、人群,跑到负霜座位附近,快速蹲下,捡着垃圾。 负霜微笑点头,赞赏地看着高登,转而,又眯起眼睛,看向吴晨。 “你呢?不准备帮帮你的好兄弟吗?” 他仍然呆呆愣愣,不明所以。 负霜没有再理会他。 高登很快就把垃圾捡干净了,负霜坐回座位 这时一位男子走进来了,看到男生女生们呆愣的表情,他也迟疑了一下“怎么?” 慢慢的,他看到了后方躺在地上的刘子豪,朝着大步走去,并问着:“刘子豪?他这是怎么了?” 负霜站起来,乖巧回答。 “他肚子痛,他说想躺着,就跑到后面空地上面躺着了。” 刚刚目睹了一切的众人:“……” 瞎话也能这么说?世界变得太快,我跟不上了。 刚刚进来的男子周泽平诧异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存在感极低的女生,她此时脸上的表情真挚极了。 “是吗?刘子豪?真是这样?肚子痛这样是不行的,有人愿意带他去医务室看看吗?” 他像是很天真的相信了负霜的话。 刘子豪慢慢醒来,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胆怯,但很快被怨毒覆盖。 “咳咳,是她打我。”刘子豪控诉道。 男人疑问的目光投来。 负霜双眼迅速盈满眼泪,并眨出一滴眼泪“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撒谎了,我实在太害怕了,我愿意道歉,也愿意承担一切医疗费。” 笑话,他以为她会怕?不管去什么医院查,保管他都是健康的躯体,甚至连个淤青都不会有。 男人看着负霜变脸,话哽在喉咙口,良久才吐出解决措施。 “先送刘子豪去医务室吧,回头我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老高的。” 刘子豪没有什么事,迎着医生疑问的目光,他感到无辜极了。 他明明就是挨打了,痛得他都站不直身体,怎么会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没红一块,这是怎么回事? 第10章 各打五十大板 “我真的被她打了,她还踹我了,把我踹的老远,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我还能说瞎话不成?” 刘子豪一脸委屈,倔强地跟医生解释。 医生一脸了然,唉,青春期的男生笑笑闹闹都正常,但是怎么能这么诬赖人家女娃娃呢。 那个小姑娘他也看到了,文静羞涩,话都不敢多说,胳膊腿儿都细条条的,就是气急了打他两下,能把他怎么着? 还踹出老远,他也不看看那小姑娘的实际情况,这可能吗? “唉,要是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能解释解释为什么被踹出老远的你身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么?” 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转过身,他又恨铁不成钢地说刘子豪“你们小伙伴之间,打打闹闹都很常见,但是对于女生,不说多么绅士,最起码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呀。” 刘子豪:“查监控,查监控,我没有说谎诬赖她!” 穿白大褂的男人:“你还是留着话解释给你们老高听吧。” 他走出诊疗室,对在门口守着的负霜和高慧敏摆摆手。 “没什么事,身上连个软组织挫伤都没有,带回去吧,大小伙子淘气,装受伤骗大人来着。” 负霜对着他感激一笑,这个校医不止一次地帮助过付双,付双每每受到一些肢体上的伤害后,就会来这里,这个善良的医生总是细心的帮她医治,耐心地开解她。 负霜跟着高慧敏走进诊疗室,刘子豪见到负霜,满腔怒火就压抑不住。 “是你,是你做了什么手段,你明明就打我了!” 负霜低下头:“对不起,刘子豪,我也是一时冲动,你这么友爱善良,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 负霜再抬起头的时候,直视刘子豪眼睛,脸上的得意与嚣张几乎凝为实质。 刘子豪一时惊住,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随后刘子豪与负霜便被带回办公室,高慧敏已经通过查摄像头和询问其他目击者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看着面前站着的男生女生,她头疼地扶了扶额头。 她对这些小打小闹的暗潮不是一无所知,但的确是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付双内向柔弱,来到这里以后总是不能很好地融入他们,她也知道总是会有些男孩会欺负这个女孩,可她只能批评敲打,劝解双方,不能打不能骂,实在是有心无力。 再说,一些小摩擦而已,又没受什么重伤,她也不可能为了付双把其他人都处理一遍吧,那也太小题大做了。 高慧敏开口:“说说吧,各自有什么错?” 刘子豪不服气:“她打我,错的明明是她,我有什么错?” “刘子豪,你这就说错了,你上次在我蹲下去捡东西的时候踹了我一脚,不也说是因为我挡了你的路才踹我的? 照你的说法,今天我打你,是因为你把垃圾扔我这里了,我让你收拾掉,你还撒我一身,你怎么会没错?”负霜振振有词。 说完这一句后,她觉得意犹未尽,又对着高慧敏补充了一句:“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惹我,我怎么能打你?我怎么不打别人呢?你说是吧。” 刘子豪气得发抖,却没能说出什么争辩的话。 高慧敏:“……”台词有点熟悉,但说的在理! 这姑娘怎么一下子就厉害起来了? 刘子豪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打人还有理了? 负霜羞涩一笑:“你每次打完我不也很有道理?” 高慧敏:“付双——打人是不对的,你知不知错?你们都是好伙伴,这时候的情谊是最珍贵的……” 负霜不用听都知道后面会说什么话,无非就是和稀泥的老一套罢了,从前付双只能忍受大人们的装模作样的【公平】,现在也该这些做坏事的小崽子们受着了。 于是,她回忆着以前欺负完付双的刘子豪等人的反应。 弯下腰,对刘子豪鞠个躬“对不起,今天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改的,请你原谅我。” 高慧敏满意的看着负霜的表演,心下赞许:就该这样嘛,犯错了就及时认错,要是孩子们都这样就好了。 刘子豪气恼地看着负霜,却连一句【不原谅】都说不出来。 这都是他用惯了的套路了,没想到有人会对他现学现卖。 他也很疑惑,这个付双是吃了什么假药不成?以前跟个面人儿似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难缠。 高慧敏鼓励地看着刘子豪,期待着他说出那句【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毕竟,以前每次付双被欺负完,被找到办公室来,都会在加害人道歉后说出那句受害人的原谅模板。 加害人是不是真心想道歉悔改,受害人是不是真心想说原谅,谁在乎呢? 高慧敏只是需要这么个流程,维持表面的平静即可。 刘子豪接收到了高慧敏的眼神,也明白她的意思,气恼不已,却实在不愿意咽下这口气。 高慧敏渐渐不耐,刘子豪只能忍着心中的怒火,说了一句:“算了。” 他心里却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揍了他一顿、还害得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出这么大丑的负霜。 高慧敏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浅浅啜了一口,放下杯子,抬眼看向犯事的两个人。 “既然都认错了,误会也解开了,那这件事就结束了,但是,你们俩在公共场合打架这件事影响很不好,回去之后认真做个检讨一下自己,周五下午在所有人面前公开读出来,给被你们打扰到的人一个交代。”高慧敏威严说道。 负霜嘴角微抽,呵呵,真是熟悉的操作啊,不管谁对谁错,先各打五十大板,她揍了刘子豪一顿,打五十大板没什么,毕竟确实犯了错,但是刘子豪的心情怕就没那么美妙了。 果然,这又点燃了刘子豪积蓄的怒火,他不管不顾冲高慧敏喊道:“凭什么?明明是她打我!” 刘子豪举起手,指向负霜,再指指自己“是她打我呀,为什么我还要受罚?” 高慧敏眉头紧蹙,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软软糯糯的女孩子的声音出现。 “刘子豪,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以前每次打完我,我不也跟你一起受惩罚了,那么多次了,我都没说什么,怎么我才打你一次,你就不能接受这种处罚了?” 所以,你现在能体会每一次付双受了欺负之后还要接受惩罚的心情了吗? 高慧敏点点头,显然也是很赞同负霜的话的。 怎么付双就能接受,你刘子豪就不行? 刘子豪看着眼前一大一小,却同时看着他的女人,心中的激愤难以宣泄,感到一阵无力。 他能说什么?负霜说得并没有错。 他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地欺负付双,再高高兴兴地道歉,最后再得意地看着对方敢怒不敢言,不得不跟他一起受罚,他甚至还会把自己的惩罚内容推给付双,然后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不要误会,这不是什么偶像剧剧情,什么欢喜冤家,什么我只想欺负你。 这只是精力旺盛的小崽子抓到一只软柿子就不停捏的故事,他热衷于欺负原主付双,是因为别人,要么他惹不起,要么惹了之后很麻烦罢了。 最后刘子豪不得不接受高慧敏的惩罚,他也想找他爸妈来,可是如果去了医院再像刚刚医务室那里一样,什么都检查不出来的话,他就丢脸丢大了,他暗下决心,绝不会让负霜好过。 却没想到,刚出办公室,他就听到了一句震得他分不清此时是现实还是梦境的话。 “你说什么?你让我帮你写?你莫不是疯了?”刘子豪不可置信的看向负霜。 负霜轻松一耸肩。 “你没听错,我也没疯,我,付双,就是要你,刘子豪,替我写。” “我给你写?你做梦!”刘子豪再不顾形象,朝着负霜低吼道。 负霜压低声音,微笑着对他威胁道:“你要是不帮我写的话,我还揍你,你不是喜欢李晓云么,等我在她面前把你揍出屎来,你看看你还有没有脸在她面前献殷情?” 这时刘子豪也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被眼前的瘦弱女孩打得毫无反手之力,他一副见了鬼了的表情,他可能真的打不过她,而且她打了人只是疼一阵,都没办法让她作出赔偿。 他闭上了嘴巴,不再与负霜说话,转身向座位跑去。 负霜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讥讽地勾起嘴角。 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 付双的死亡的确只是一场意外,这些欺负她的人所犯下的罪也不到要偿命的程度,那于芬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那样极端,那样血腥,那样让人难以理解。 是因为女儿遗体解剖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一不在说明着女儿之前过得很不好。 是因为失手推付双的人没坐牢,他甚至在逃脱制裁后轻描淡写的形容付双的死是【晦气】,看不见一丝悔改。 是因为那些人面对她的追究时嚷出的那一句【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她唯一的女儿死了,要钱有什么用? 是因为因为她整理女儿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付双的日记本。 上面详细的描述了自己受到的欺辱,里面流露出抑郁成疾的表现,仿若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因为她拿着日记本找到各方负责人,希望他们能处罚这些总是霸凌别人的人,却遭遇了从上而下一脉相承的和稀泥,他们只想粉饰太平。 是因为她指责那些大人没有管好自家娃儿,让他们小小年纪就不懂善良诚实,而是恃强凌弱,却遭遇了不屑的反击。 【不过是小孩子们之间打闹,你怎么这么上纲上线?怪不得你家付双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差,还想自杀。】 她只是想要学校和家长们重视起来,只是想要他们悔改,只是想要再没有霸凌别人这种事出现。 ……他们从来只会把自己的孩子当孩子! 没有人听她的,那她就自己来!没有人重视,那就逼得他们不得不重视! 负霜眯起眼睛,回忆着世界线里于芬杀这些人时他们的丑态,他们仿佛一下子就知道自己的错了,仿佛一下子就真心悔改了。 他们痛哭流涕,他们激烈辩白,他们道歉求饶。 不懂事的时候欺负个小姑娘而已,又不是他们推的付双!没杀人没放火的,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和肢体冲突而已,怎么就要他们的命了? 伟人的话真的很有道理,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运用到这里就是,悔改只在复仇刀刃之下。 于芬死后,媒体详细地报道了这场惨剧,她的诉求被原原本本的展示给世人看,在众多相关从业人员和家里有小孩的人的心中,这不亚于一场地震。 他们慢慢了解到,治标不治本的和稀泥式解决办法是没有用的,那只会加剧矛盾。 同时,他们也慢慢了解到,自己不好好教孩子,是会有人替他们教训的,而这种教训的方法,他们一定无法承受。 社会风气为之一振,只是死去的再也回不来。 负霜来到了这里,这一次,付双不会死,也不会让于芬大开杀戒,但这并不意味着就饶过了这群人。 总要学学好事、学学乖巧! 负霜慢悠悠地走进去,现在正是休息时间,她漾出羞涩的笑,拿着本子找上刘子豪,迎着对方惊恐的眼神递出去。 “那就,拜托你了,明天中午之前给我,好好写哦。” 刘子豪想拒绝,却说不出话来,而他的同桌高登是个识时务的,迅速帮他接下了本子。 负霜抿嘴,看向刘子豪前面座位的吴晨。 “吴晨,我今天上午有事耽误了,你可以帮我,抄一份,笔记吗?”负霜笑眯眯的提出请求。“你这么热心,一定很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吴晨出神想着,这个问句跨越时空,好像跟他的某一句话重叠了起来。 “这盆拖把水太脏了,付双你去把它倒掉,你这么热心,一定很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柔弱的女孩子正犹豫着,他便已然不耐烦,将那一盆涮过拖把的脏水悉数倒在她的身上。 然后他是怎么做的?他想起来了! 他看着女生的窘态,哈哈大笑起来,还不忘敷衍道歉。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付双你这么善良,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 他们熟知高慧敏的秉性,做错事不要紧,及时道歉就行! 面子上这一套,熟得很! 而眼下女生正逼迫性十足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好好,我、帮你——”抄 吴晨从没有觉得自己思路如此清晰,就冲她捶刘子豪的那几下子,跟她正面刚绝没有好下场! 负霜满意地离开,现在,也没有人敢在她走过去之后夸张地扇风了,看来,能打的人是不会有体味的呢! 第11章 茶味熏着我了 负霜坐上座位,认真的听老师讲课,想让于芬开心,她的成绩就不能太差。 中午休息,负霜掏出便当,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也是于芬准备的,即使再累,她也用尽一切去爱女儿。 正当负霜慢悠悠地吃着便当时,吴晨畏畏缩缩的走来了。 “我抄好了,给你。”他甚至不敢正眼看负霜。 负霜挑眉,现在就抄好了?看来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吧,负霜摸摸额前的刘海,吩咐道:“好的,回去吧,记得催催刘子豪,明天中午之前记得把检讨给我,不然……你懂的。” 吴晨飞快地抬起头,却又在接触到负霜饱含威胁的微笑时缩起了脖子,喏喏称是。 有人看不惯,要出头了。 只听一声娇蛮的谴责声响起:“付双,你怎么能这样?你打刘子豪打得那么重,怎么还这么欺负他?” 是李晓云。 外表娇俏的女孩此时正义凛然,仿佛负霜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她如理中客一般路见不平,仗义执言。 刘子豪本就喜欢李晓云,此时看到李晓云为自己发声,感动得一塌糊涂,竟是鼻头一酸,眼睛泪光闪烁地看着李晓云。 这一上午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突然又太过离奇,他经历挑衅被反杀,再到老师训斥惩罚,最后竟然被一直受他欺负的付双威胁写检讨。 没有人帮他,甚至自己的好兄弟也受到诘难,他内心的震撼与落差可想而知,此时李晓云为他张目,他看着李晓云就像是看到仙女一般,胸口酸胀,满眼爱意。 接收到刘子豪视线的李晓云犹如打了鸡血,更加义愤填膺。 “而且明明是老师罚你写检讨,你为什么要逼别人帮你写,还威胁他,你为什么这么蛮不讲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去找老师说理。”她大声喊出。 负霜看着眼前打眉眼官司的两人,觉得好笑又虚伪。 “你这么有正义感,怎么他们打我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怎么他们把老师给他们的惩罚甩给我的时候你什么都看不见?怎么你这么善良的人也会在背地里说我坏话,骂我穷酸?” 负霜坐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李晓云,一字一句地吐出质问之语。 眼前女孩没想到会受到如此诘问,脸色红红白白,正想说些什么描补的时候,负霜又张口了。 “离我远点,你身上的绿茶味熏着我了。”负霜讽刺道。 女孩咬着牙,反驳负霜道:“我没有说你坏话,你误会我了,我之前没帮你说话是因为我不知道!” “李晓云啊李晓云,你装你妈呢?不知道?我合计着他们打我欺负我的时候你不是在旁边么,怎么你的眼睛、耳朵还能间歇性失明、失聪?” 李晓云:“……我,我……” 这时刘子豪气红了脸,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心上人受到这样的侮辱,于是站起来对负霜说:“够了,是我欺负的你,你不也打回来、欺负回来了吗?干什么还要骂她?你有什么不满的直接冲我来” 负霜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刘子豪,继续对李晓云说着:“你可真是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精通渔业养殖技术,你这鱼养得可真不错,为你冲锋陷阵,为你做马前卒。 你爱养鱼,我呢,也管不着,可你也不能拿我当饲料喂你的鱼吧,好家伙,你倒是正义了,我成了你表现正义的牺牲品了。” 她瞥了一眼颤抖的刘子豪,继续输出:“瞧瞧,瞧瞧,你的鱼气得不得了,想跳出来打我呢。” 负霜看着眼中冒火的刘子豪,挑衅了一句“来啊,来打我啊。” 见气的眼睛发红的男生并不有所动作,负霜不屑地瘪瘪嘴。 转而笑着感叹李晓云道:“你可真是茶中王者,渔业先锋! 你说你有这本事,你怎么不为国家做做贡献呢,我国渔业大兴,可就靠您这位海王了。” 此时已经有学生憋不住笑出声了,还有一些细碎的讨论声。 负霜顿了一下,又目光凶狠地看向李晓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怕我说出上次碰到你跟隔壁班孙勇的事情么,还偷偷踹我自行车、撕我书,呵呵,装什么贞洁烈女、道德标兵?” 吃瓜群众们没想到还能听见这种程度的瓜,纷纷“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真人不露相啊! 李晓云感觉全身血液直往脑门冲,她尖叫一声,对负霜喊道:“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你胡说!” 她作势就要冲过来打负霜。 负霜挑了挑眉:“你呢,最好不要惹我,我可是已经被你们欺负疯了,李晓云,我再穷酸,也还是有一个能录像的手机的,你猜我有没有录到什么东西?” 并没有什么录像,付双单纯,甚至不知道那天在小树林看到的是李晓云和孙勇,这些是负霜翻阅过往记忆诈李晓云的。 李晓云像是被大锤砸了一下,耳边出现了轰鸣声。 录像?什么录像?是她和孙勇?不会的不会的,天那么黑,她怎么可能录到? 但万一呢,万一录到了呢?要是被老师和她爸妈知道,她就完了。 她在同学和大人的眼中,一直是乖乖女的形象,外形姣好,开朗阳光,学校里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她都一一按住,不主动,不拒绝,不确定关系。 跟孙勇的确是出格了,她也没有那么喜欢孙勇,但是孙勇有一群校外的好兄弟,被他追求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只是孙勇难缠,总要时不时给他点甜头才能引着对方一直心热。 而此时负霜的话如同利剑,划开了那些丑恶的现实。 尤其是,她有录像!李晓云很想问问负霜都录到了些什么,可是她不敢。 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也摇摇欲坠,再不敢反驳负霜什么。 刘子豪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听了两人的你来我往,再看看此时心神不宁、脸色惨白的李晓云,还有什么不懂呢? 孙勇?李晓云有男朋友!那她为什么跟他走这么近?养鱼?他是备胎! 他大口喘着粗气,坐下座位,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负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发出“呵”的一声嘲笑,两个菜鸡! 这两人真烦,害得她饭菜都凉了。 她越想越觉得生气,扬声喊道:“刘子豪,你很闲?有时间帮你白月光哔哔,能不能快点写检讨?当了那么久备胎还当出优越感来了。” 刘子豪眼睛都气红了,低着头不敢出声。 虽然现在才高二,可是他已经喜欢李晓云很久了,他一直以为李晓云正义善良,总是对他温柔备至,他怕被拒绝,甚至都不敢告白,只想默默喜欢她。 李晓云不喜欢付双,他知道,他也不喜欢那个普普通通唯唯诺诺的女生,索性没事的时候欺负欺负她,为自己找点儿乐子,也为心上人出出气,一举两得的好事,没想到却给自己招来个麻烦。 他现在心里恨得要吐血,却也不得不帮付双写检讨,他甚至得先帮付双写,然后才能轮到他自己的检讨书。 付双真是邪了门了,她早上捶他那几下,他当时真感觉自己会死她手里。 六班其他同学:“……”精彩!有什么瓜倒是说完啊!他们有个朋友…… 下午倒是平静无波地过去了,经历了刘子豪和李晓云的事情,一时间没几个人再敢惹负霜了。 晚上放学,负霜骑着原主的破自行车回家,唉,也确实是条件不怎么样,这个自行车,除了铃儿不响,其他哪哪儿都响。 于芬快失业了,负霜感觉到了财政上的压力,她打算想点法子赚点钱。 到家已经六点了,附近的邻居家家户户都弥漫出了饭菜的香气,而于芬还没下班,家里冷冷清清。 负霜打开冰箱,搜罗出一些西红柿和猪肉,她撸起袖子,打算自己做点饭菜。 原主付双会做饭,于芬虽然心疼女儿,很少让付双做家务,但是她也深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付双可以不怎么做饭、做家务,却一定要会做,她不可能一辈子陪着女儿,求人不如求己,付双一定要有些自理能力。 负霜麻利地洗刷蒸煮,很快就做好了两菜一汤。 大功告成后,于芬也迈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她看着坐在桌子前的女儿,感觉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烟消云散。 她有女儿呢!那些都算得了什么? “妈妈,你最近好像很累,是厂里事情多吗?”负霜细声细气的关心于芬。 “厂里效益不太好,唉,多事之秋,查出来一批不合格的产品。”于芬摇着头,叹息道。 这一关如果闯不过去,那他们这些工人就都要下岗失业了。 她不想把这些成年人的无奈和艰难悉数说给女儿听,浅提了一下后就没继续说了。 负霜也能体谅于芬的心情,她不打算问了,吃完饭,于芬拒绝了负霜洗碗的要求,让她回房间写作业,负霜就借口买书,蹿出去直奔附近的黑网吧。 她现在全身上下就二十块钱,想赚钱也只能找些先期投资小、来钱快的兼职。 浏览着网上的各类消息,她很快锁定了英文翻译、小说写作和游戏代玩这三个项目。 没办法,付双只是个普通的十七岁孩子,根本没途径让她接触什么计算机技术或者小语种翻译之类的东西,贸贸然做这些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她更没有资本参与股市。 现在才是2006年,各种经典套路网文都只是刚显现雏形,有的甚至还没出现。 她注册了笔名,写了一章小说后就带着下载好翻译稿件的u盘走出网吧了,没办法,二十块钱也上不了多少时间的网吧,她现在又没办法包夜。 复印好要翻译的稿件,就带着回家了。 于芬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所以很难找到什么高薪的工作,再加上后来付爸出意外,于芬就带着两岁的付双和一笔二十万的赔偿款来到了宜市。 负霜进了家门,于芬闻到女儿身上传来的烟味心里一紧,装作不经意问道:“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负霜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抽空看了于芬一眼,没有忽略于芬眼中的警惕,负霜乖巧作答:“去网吧查资料了,查完就回来了。” 一边伸手将复印好的英文稿件拿给于芬看,于芬的心慢慢落回肚子里。 “下次不要这么晚去了,那边不安全,不去最好,实在不行咱家也买个电脑。” 负霜乖巧点头,然后回到了房间。 坐在房间的床上,负霜盯着手里的稿件,眼睛慢慢湿润了,这是原主残留的情绪。 于芬很关注付双,她不是那种容易忽略孩子的母亲,她总是细心照料着女儿的点点滴滴,但直到付双出事,她才知道女儿一直被霸凌,可想而知,付双为了不让母亲操心付出了多少。 从原主的记忆里可以知道,她竭力在母亲面前表现的若无其事,遮掩自己的伤痕,收敛自己的绝望,她很想瞒住母亲,很想快点熬过这两年,很想快点长大。 她的期盼没有一项被实现。 负霜阖上双眼,将泪意逼回去,她不能哭,这会招来于芬的怀疑。这个世界里,她得尽量伪装成原主付双的性格,改变也只能一点一点来,不能轻举妄动。 负霜起身,走到书桌前,她还要做作业和翻译稿件。 过了一会儿,于芬悄声打开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女儿的背影,然后转身去端了一杯牛奶过来。 “休息一会吧,不要那么辛苦,喝点牛奶。”她倚在书桌旁,慈爱地看着负霜喝牛奶。 负霜抿嘴笑了一下,接过牛奶,慢慢喝下,于芬眼神一动,伸出粗糙的手掌,轻抚负霜的脸颊。 “妈妈,我喝好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写完作业早点睡觉,成绩提不上也没什么,妈妈不也是初中毕业。”于芬拿过负霜喝过的杯子,慢慢走出房间,那步伐竟是有些凄凉。 走到厨房,于芬举起杯子,把里面剩下的两滴牛奶倒入口中,再放进已经有半盆水的盆里,拿着杯子来回冲刷两遍,有一滴透明的水珠坠入并不清澈的盆里,迅速被有些浑浊的水包围、同化。 第二天早上,负霜依旧骑着她那老大爷似的自行车去上学。 第12章 学不乖 负霜挂着温温柔柔的笑容走进教室,今天依然没人跟她打招呼,不过情境跟昨天大不一样,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负霜,不再是视而不见的冷漠和窃窃的嘲笑。 负霜满意了,脚步轻快地走到座位上,看看桌肚,不错,今天桌肚也没垃圾,没有不长眼的人了。 说曹操曹操到,昨天不长眼的人今天又出现了。 “抄完了,给你。”刘子豪低着头走过来,朝贡一般拿出检讨。 负霜拿起来一看,不错嘛,写的还行,没敢敷衍她。 “回去吧”负霜漫不经心道。她却没注意到,刘子豪转过身,眼神中迅速划过一丝仇恨。 就是注意到了,负霜也不会在意,说白了,刘子豪能给她带来什么大招?战五渣而已。 负霜听了一天的课,这些课程对她来讲没有什么难度,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熟悉熟悉。 下午放学,负霜一边回忆着今天的内容,一边走向自行车停放处,她打开车锁,愕然发现车胎被人扎破了。 很快了然于胸。 哦豁,有人要搞事。 是刘子豪他们,还是李晓云他们? 她怎么能不如他们的意? 索性不骑自行车了,负霜锁上自行车,背着书包,抬脚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果然,走到一处小巷子,刘子豪、吴晨和高登等人出现了,身边还带着两个负霜不认识的男生,看着前方五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负霜瘪嘴。 “干嘛?想找事?”负霜歪头看向中间的刘子豪。 刘子豪阴鸷着脸,慢慢逼近负霜:“你不是很能打么,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打过我们几个。” 负霜忍俊不禁:“不是吧不是吧,你这么牛逼,还要找好几个人来?哈哈哈说出去你还要不要脸啦?不觉得丢人吗?” 刘子豪气闷,怒火一下子就被负霜的阴阳怪气点燃了,但他想了想,又挤出一个嚣张的笑容。 “等下揍你的时候,不知道你这嘴还能不能这么硬?” 他有信心极了,经过这两天一夜的复盘,他觉得负霜就算突然变得能打了,但也不可能突然就成绝世高手了吧。 他们可有五个人呢,而且上次被负霜打得那么没有还手之力,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没反应过来,这次他可是做足了准备的。 负霜看到他们是有备而来,好奇心被勾起,装作害怕的样子:“打架斗殴可是犯法的,你们不怕进去吗” 刘子豪得意狞笑,把身后的一个陌生男生推出来:“哈哈哈,放心吧,这里没人,我们也坐不了牢,赔不了几个钱哈哈哈哈哈…… 我们只是证人,观看一场切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负霜听到这番话,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所以付双的死真的是个意外吗?世界线的内容一定是准确真实的吗? 这一切与原主付双的真实经历何其相似…… 如果确实是故意,那躲过制裁之后很得意吧? 天理昭昭,最后还是接受了受害者家属的制裁呢! 负霜面无表情,声音也愈发缥缈了起来:“哦?那你打算怎么打我呢?” 刘子豪逼近。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刘子豪只见眼前付双放下书包,抬脚向自己冲去,他迫不及待地挥起拳头,直冲付双脸颊而去。 负霜一个侧身躲过刘子豪的拳头,然后迅速回正,借助刘子豪的冲势,反捶回去,捶得他眼冒金星。 妈的,居然想打她负霜的脸,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吗?我他妈也捶你脸! 负霜再抬脚踹向吴晨,吴晨抬胳膊阻挡,却还是被踹出两米远。 接着扭身上墙一蹬,腾空跃起,踢向那个不认识的男生,成功将其踢到一边,然后躲过小傻逼男踹来的脚,一把薅住他的头发进行精准打击,最后看向两步之外瑟瑟不敢动的高登。 昨天她就发现了,高登这崽子还算机灵,总是能以最快的时间认清形势,刚刚那几人冲过来的时候,他在后面磨磨蹭蹭磨洋工,保持着离她最远的距离。 付双跌落时在场的几人中并没有高登,他欺负付双欺负得并不多,多数时候都是做做样子,不算无可救药。 这也救了他一命,他是为数不多的欺负过付双却不在于芬复仇名单里的人。 付双死后他偷偷去跟于芬道歉,接着彻底与刘子豪等人断绝来往,没人会愿意在毒蛇堆里生活,倒是有个不错的结局。 多年以后他再听到于芬和刘子豪等人消息的时候就是在那一场震惊全国的复仇谋杀惨案里了。 彼时他抱着刚过两岁生日的女儿,心中的悔意升腾:他也并不无辜。 而此时的高登则是看着眼前盯着他的付双,内心的惊骇简直无以言表,后悔,悔死了,他真是恨死刘子豪了! 他跟刘子豪一直关系不错,真心视对方为好朋友,也曾劝过刘子豪他们不要把人欺负狠了,但是刘子豪不听,现在踢到铁板了。 包括这次来堵负霜,他一直是持反对意见的,他的直觉一直告诉他别惹现在的付双,但没拗得过刘子豪和吴晨,可惜他也为了哥们儿义气来了,现在好了,逼急了的兔子真咬人了。 不对,这个付双现在哪儿是兔子啊,分明就是只老虎,母的! 负霜一直盯着眼前这个唯一站立着的男生,看着他眼神惊恐,面色变换不定,开腔询问:“你要上吗?”她尊重他的选择。 高登瞥了瞥七零八落的四个男生,“嘭——”的一声跪下。 妈的,刚刚负霜一拳差点把刘子豪脸都给打凹下去,他怎么上?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做坏事了,对不起,别打我!” 高登可是全程围观了负霜的两次发飙,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变得这么能打,只能归结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 眼下,他是绝无可能打得过这个能随时进入狂暴状态的母老虎的,他选择怂一怂,先苟过去再说。 负霜抿嘴一笑,“那你可以滚了,记得管好你的嘴。” 高登反应过来后很想起身,然后转身就跑,但是他迟疑着,还是没直接就跑,而是问出了那句话。 “那、那、那他们……你……” 负霜一挑眉,这可出乎她意料了,高登这小崽子倒真有几分可取之处,瞧他都快跪不直了,还是没舍得放弃刘子豪他们。 负霜时刻不忘保持人设,羞答答的回答:“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会做违法的事情的……” 高登看着眼前外表举止与说出来的内容极度分裂的负霜,眼神愈发惊骇。 妈的,他就说悠着点悠着点,偏偏刘子豪和吴晨不信邪。 瞧瞧眼前的付双,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她不会是被他们欺负得精神分裂了吧,精神病杀人都不犯法的啊! 他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一下,却更不敢抛下刘子豪他们了,他怎么敢把他们留给一个跟他们有仇的疑似精神病患者? 负霜看着明明害怕到极致却仍旧不愿离开的高登,冷笑了一声,算了,不走就不走吧。 她转过身,径直向刘子豪走去。 蹲在瘫在墙边的刘子豪面前,露出讥讽的表情:“你不是很屌?不是要揍我?不是要当目击证人?” 她伸出白白嫩嫩的手,侮辱性极强地拍拍刘子豪的脸,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嘲讽道:“你这么牛逼,怎么受了我一拳就遭不住了?学不乖啊学不乖,废物真是欠调教!” 负霜抽了他两个大比兜,再走到另外三个人身边,分别泄愤地踹了一脚,然后拎起书包扬长而去。 临走时还对着仍然跪倒在地的高登冷哼了一声,把高登吓得汗毛直竖。 等看着负霜走远了,高登才如释重负,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飞快地爬到兄弟们身边查看情况。 负霜一离开他们的视线,立刻整理仪容,然后极速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以一种根本不可能的速度赶到黑网吧。 没办法,这附近只有黑网吧有监控,为了防止刘子豪他们告状,她得在正常回家时间内到达监控范围,这样才能有不在场证明。 正常情况下五点半放学,她骑自行车能在六点前到家,而现在由于步行等因素她得在六点半之前到达黑网吧,跟刘子豪他们啰嗦完都快六点十五了,唉,这些小崽子们就是耽误事儿。 快到黑网吧时她停下脚步,恢复一下呼吸,看了看手机:六点二十八。 她以一种不慌不忙的姿态走进网吧。 飞速码字、提交,完成今天的章节,再将昨晚熬夜做出来的的翻译发上去。 搞定,关机回家。 到家时于芬已等候多时,又闻到了负霜身上的味道。 她皱眉:“你又去网吧了?直接去网吧的?” 负霜低头:“妈妈,我自行车坏了,我走回来的,然后去网吧查了点资料就回来了。” 于芬看着负霜,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周末我们去买电脑,妈妈不是想阻拦你做什么,但是那些网吧不安全。” 这时候的电脑很贵,负霜没想到于芬真的要买,一时愣住了。 于芬看着呆呆傻傻的负霜,抬手摸了摸负霜的头。 “只要妈妈能做到,你要什么妈妈都会满足你,我知道小双不是个坏孩子,老是去网吧也不是贪玩学坏,洗洗手吃饭吧。”她温柔细语道。 负霜眼睛泌出泪水,又被她迅速眨掉。 饭桌上,负霜再次关心于芬的工作情况,她要在于芬面前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于芬也细细问了负霜在学校的情况,负霜说一半留一半,没说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 吃完晚饭,负霜回到房间里,在脑子里敲敲阵魂:“世界线里的内容一定是真实的吗,准确性有保障吗?” 阵魂蒙了一瞬,才出声作答:“理论上是真实准确的,主人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在负霜识海里休眠呢。 负霜:“我怀疑世界线有问题,付双坠楼真的是意外吗?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世界线的呢?” 阵魂没问题的话那就是这些世界线的来源有问题。 “从此界天道那里要来的啊,我是九真逆转大阵,可以沟通天道。 这些有缘人都是身负功德却不得善终的人,他们心愿不了不利于天道运转,我们来同有缘人做交易都是天道同意且极力促成的,它不会给假消息的吧。” 负霜蹙眉思索,见状阵魂道:“那我去问问,没准它老花眼了,我去问问它到底怎么个情况。” 片刻后,阵魂义愤填膺地回来了:“主人,那个老货,它果然不负责任,那一段世界线里它开小差了,内容是模糊的,它怕我们不接模糊世界线的任务,瞎编了一段!” 负霜:“!!!” 什么?妈的,都是什么傻逼?这还带瞎编的?坑爹玩意儿! 负霜狐疑:“确定只有原主死的那一段世界线是伪造的?” 阵魂点头:“它说只开了那一小会儿的小差,其他的都是真的,绝不骗人,骗人它就嗝屁!” 负霜:“……” 骗人就嗝屁?阵魂你醒醒,你看看咱俩有一个是人吗? 算了,姑且相信它。 既然不知道真相如何,那她只能随机应变了。 与此同时,李晓云也在孙勇面前哭哭啼啼告状呢。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录我们了啊勇哥。”李晓云哭丧着脸,拉着孙勇的手臂道。 “你们班那个转学生?不能够吧,我上次看到你们班人往她身上泼脏水她都没敢吱声,她敢跟你呛声?还录我们?”孙勇眼睛里显出质疑。 李晓云看到孙勇眼里的怀疑了,心下暗恨,她难道还能骗他吗?什么态度啊?男人就是贱,得到了就不再当一回事了。 她挤出两滴眼泪,哭诉道:“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在那么多人面前,要是传出去了,我还怎么见人啊,呜呜呜呜……你想想办法吧呜呜呜呜…” 孙勇听她呜呜呜的,像个电水壶似的,差点笑出声来。 他思索了一下,说:“既然她手里有录像,那你暂时就不要去招惹她,快到期末了,等期末考完,我叫点兄弟去警告警告她。” 他不是很在意录像,天那么黑,能录到多少? 再说了,他是男人,就是真被拍到了,录像被放出去也没什么关系,左不过一桩风流韵事罢了,也是他以后吹嘘的资本。 只是他现在对李晓云还有几分新鲜劲,先哄着再说。 李晓云听到他这么不当一回事的敷衍,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深呼吸了两下,忍着性子,撒娇着撺掇孙勇:“不行~我不管,不能传出去了勇哥~要不这样,你找你朋友们警告她的时候也拍点她的照片、录像什么的,这样她要是放我的,我就放她的。” 孙勇感受到了李晓云的小心思,但是他不在意,倒是对李晓云撒娇作痴这一套很是受用。 他满口答应李晓云的要求,故作宠溺道:“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听你的。” 第13章 家长会 今天就是星期五了,是高慧敏定下的要读检讨书的日子了。 负霜一大早到教室,就看见刘子豪青着一只眼睛坐在那,脸上的巴掌印倒是消了。 负霜故作吃惊,书包都不放下就上前撩拨。 “哎呀,刘子豪,你这是怎么了?哦呦,这谁下的手?怎么这么狠呐,哦呦呦~” 负霜挤眉弄眼,阴阳怪气地感叹道。 刘子豪看着眼前女生满是嘲笑的脸,心中憋屈,却不敢再反驳惹火对方。 他低下头,用力握紧了拳头,紧咬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失控。 负霜又看看吴晨和高登,收敛表情。 日,刚刚太得意了,忘记要保持人设了。 她恢复符合付双人设的抿嘴笑表情,对着吴晨和高登就是细声细气地数落。 “你们不是刘子豪的好朋友么,怎么不帮帮他呀,他被打成这样你们都不在乎的吗?” 吴晨也低下头,不敢直视负霜,他昨天受了负霜两脚,不得不承认:刘子豪牛逼,都挨了付双那么一通揍居然还敢惹她。 他也佩服自己,竟然能把付双这么个老实人逼成现在这样,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现在听到负霜装模作样的训问,怎么也不敢回嘴,却在心里嘀咕:我怎么没帮他?你踢我那两下还不够? 而在旁边偷瞄负霜的高登又感觉到背后发凉了,他刚刚看到负霜变脸了,从嚣张嘲讽一秒变为害羞温和,吓死人了好么。 她不会真得什么精神病了吧,他愈发不敢接负霜的话了。 负霜见这三个人头一个比一个埋得低,瑟缩得像鹌鹑,没一个敢接她的话,顿觉无趣,翻了个白眼儿走了。 她还以为这几个人会告状呢,没想到他们还挺硬气,挨打了也自己忍着。 其实她想错了,这几个人并非不想告状,只是这事情不好说啊。 一来,告诉家长或者老师后该怎么解释他们五个人同时出现在付双回家的路上? 二来,那里没监控,会有几个人相信付双一个瘦弱的女孩子能同时痛扁五个同龄男生?拳王吗? 三来,他们受的伤很疼,但是不重,没有受伤索赔的价值,且除了刘子豪和那个年纪小的男生之外没人身上有受伤的痕迹,这就更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的话了。闹大了搞不好付双还得揍他们。 最后一点,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好面子,五个男生打不过一个女生还被揍得向老师、家长告状,这事儿好听吗?啊?好听吗?他们会被笑掉大牙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希望再没人提这事儿,五个人心照不宣地隐瞒下来,刘子豪也只是告诉自家爹妈伤痕是摔的而已。 下午很快到来,高慧敏如约而至,她看到刘子豪的眼睛还吓了一跳。 高慧敏严肃询问:“你这眼睛怎么回事?你跟人打架了?” 刘子豪抬头看了一眼高慧敏,又飞快低下头“不小心摔的。” “去医院检查过了?确定没事?” 刘子豪闷声“嗯”了一下。 高慧敏放心了,不会给她惹出麻烦就好。 接着就到了读检讨书的环节了。 刘子豪先读。 他站上讲台,看着台下一双双眼睛,简直要憋屈出内伤。 他不是第一次上台读检讨书了,以前每次欺负完付双,几乎都会被罚着读检讨书,他总是带着三分得意三分嚣张四分满不在乎读完敷衍的检讨书。 积极认错,绝不悔改。 按理说应该驾轻就熟才是。 可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他作为一个受害者,要上台检讨不说,他现在眼睛还青着呢!这也是【加害者】给他留下的! 关键他看见付双在底下笑,隐隐约约还听见底下有同学嘲笑他是【独眼龙】。 这是他刘子豪十七年来受过的最大的屈辱了! 负霜要是能听见他的内心独白就会告诉他:骚年,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既然再没有办法知晓前世付双身死的真相,那昨天说出那一番话的刘子豪的嫌疑就非常大了。 法律上讲究疑罪从无,但不管他是否有意害死付双,他对付双的伤害都是不争的事实,负霜会让他好好体会付双的感受。 刘子豪磨蹭半天,终于张口:“同学们……” 刘子豪读完,负霜积极地鼓掌,手掌拍得通红,随后就轮到负霜了。 负霜很想高高兴兴、喜气洋洋地走上讲台。 无奈,她还有人设问题要顾忌。 于是,她只能安安静静地走上讲台,然后对着讲台下的学生们抿嘴一笑,最后温温柔柔地读完检讨书。 同学们掌声雷动,高慧敏也赞许地夸了负霜【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她对负霜的检讨很满意,尤其是在【同行】刘子豪的衬托下。 负霜羞答答地跑下讲台。 这把台下的刘子豪气得不轻。 他很想问一句:你他妈现在装什么淑女?你瞧瞧你那眼里的喜意,有一丝丝道歉检讨的意思吗?这检讨书还他妈是他写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风平浪静,负霜就在好好学习、偶尔欺负刘子豪等人和做兼职之间的循环中度过了。 很快就到了月底。 “月考成绩出来了!” “多少多少?啊!我退步了。” “啊???我数学没及格,烦死了。” 教室里人头涌动,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月考的情况。 负霜这边也不再是没人理她的状态,这半个月里,陆陆续续有一些同学过来跟负霜道歉。 这个班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多么实质性地欺负付双,他们只是很冷漠排外,学着别人的样子排斥这个转校生而已。 “付双,你进步了好多啊。”一位同学羡慕地看着负霜。 负霜淡淡地寒暄着,她没有跟这些人走近一些的打算。 原主付双的成绩在年级里属于中等偏下,一千多人里只能考个七八百名,而现在负霜来了也不敢一下子变化太多。 她考了四百二十三名,这个成绩带回家应该能让于芬开心一阵。 最后一节课时高慧敏走进教室,宣布了一个消息“周六开家长会,每位同学的家长都要到场。” 负霜回家后告诉了于芬这个消息。 周六,于芬在负霜的陪同下来到了学校。 负霜也看到了刘子豪等人的家长,她在世界线里见过他们。 付双死后,他们高高在上地谈赔偿问题,肆意羞辱于芬,毫无愧疚之心。 后来于芬拿着付双的日记本,要求他们好好管教孩子,他们嗤之以鼻,还用付双的死来戳于芬痛处,对于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最后,也是他们,在于芬复仇成功之后痛哭流涕,不断诅咒于芬与付双,却再也换不回亲人的生命,只能绝望地体会于芬的感受。 刘子豪妈妈头抬得高高的,恨不得所有人都看见她丑陋的白眼。 看到打扮朴素的于芬,她更是白眼翻到天上去,从鼻孔里传出一声“哼”。 负霜感到有些无语,她悄悄问于芬“难道不是每个人的路都在脚底下的吗?她为什么可以从不看路?” 于芬被负霜的话逗得“噗嗤——”一声,她亲昵地点了点负霜的额头,这个小促狭鬼。 负霜领着于芬坐上了自己的位置,然后退出教室,将空间留给各位家长。 于芬正打量着周围的家长们,就听见刘子豪妈妈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 “什么穷酸人家都能跟我们坐一块儿了。”她听到刚刚负霜和于芬的话了,实在忍不住心中的郁气。 于芬瞥她一眼,没有作声。 这里人多,闹出来不好看,而且每个傻逼都要搭理的话岂不是很麻烦。 刘子豪妈妈见于芬并不接茬,一拳打进棉花里,更觉得胸口憋闷。 于是她针对性加强:“唉,这没爹的孩子啊就是没教养,当妈的也不会教,以后啊可不知道会不会饿死呢。” 显然她是知道付双情况的。 于芬眼儿一瞪,再不给她脸子,惯得她! “大姐说的真对,想必您也是可怜见的,早早就没了爹妈,不过也还行,瞧着过得不错,没饿死!” 眼高于顶的妇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呆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就是猛地站起来。 “你这个瘪三,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作势要打于芬。 于芬能干坐着让她打? 她毕竟是穷苦人家出身,又做惯了体力活,而刘子豪妈妈呢,养尊处优多年,脑子和体力都退化不少。 于是喧闹的教室里,只见于芬跨坐在刘子豪妈妈身上,左手按住对方的手,右手就是狂抽大比兜,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刘母头发都被抽散了。 周围家长都懵了,这怎么的?这两位家长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谁能信? 两个家长参加家长会时打起来了? 反应过来后就是一窝蜂地上前拉架,于芬被拉走时还瞅着空儿踹了刘母一脚,把她踹得“哎呦——”一声。 分开两人后,刘母终于舍得把她的眼睛和鼻孔放下来了,她大口喘着粗气,脸都气红了。 此时办公室内。 “什么?家长打起来了?你是不是看错了?”高慧敏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轻抚胸口,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又摸摸额头,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啊! 这个人丢大了! 就是往上数几十年,细数整个学校的历史,这也是头一遭了。 高慧敏起身,赶往教室,她还得处理烂摊子。 校长也惊动了。 最终,校长室内。 高慧敏低着头站在校长面前,看向前方排排站的四个人。 分别是:于芬和她身后的付双,刘母和她身后的刘子豪。 高慧敏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谬了,眼前的情境真的不是家长来处理学生之间的矛盾吗?真的是两个家长打起来了吗? 她又看看后面的学生,哦~是付双和刘子豪~ 嗯?是付双和刘子豪! 她好像又没那么意外了,怪不得呢。 自付双转学以来,这两人就老是发生摩擦,以前是刘子豪欺负付双,最近半个月是付双欺负刘子豪。 原来,是家学渊源啊! 心力交瘁,头脑混沌,剪秋,给我打烂她的果! 负霜乖乖站在于芬身后,这真是震惊她全家了,于芬这么勇的吗? 不对啊,前世于芬参加家长会碰到人说不好听的话都是能忍则忍的,难道是自己这只鸟煽动翅膀带来的连锁反应? 不过想想前世她能筹谋十年,以一己之力杀了几十个人,确实是个狼灭啊! 暴打刘母不奇怪,就刘母那个作态,怕是不少人想打她,只是于芬下手快罢了,她放的屁都得是尖酸刻薄的屁! 依负霜看,这刘母,挨打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于芬这么屌,怎么付双这么面?老虎妈妈生了个兔子女儿? 负霜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呢,一旁的刘子豪却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悔恨、羞恼、悲愤、震惊、绝望……种种心情交织,复杂极了。 当事人表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真的知道错了,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付双,付双一家到底是什么绝世大奇葩? 啊?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一点虚的都不玩! 怎么他们母子都要挨付双母女的打? 看看于芬,再看看自己妈妈,谁输谁赢一目了然,怎么他们母子都打不过这对母女? 他妈和付双妈打起来了!他妈和付双妈在家长会这天、在全班家长面前打起来了! 他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啊? 他要出名了,他要在这个学校出名了,以后再提到他,不会再有人说是六班的某某某,而是【家长会上打起来的那俩家长之一的儿子】……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了起来,这种傻逼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会落在他头上啊? 刘子豪想穿越回读检讨书的那天,给当时信誓旦旦地想那是十七年来最大屈辱的自己两个大比兜,让你他妈的瞎立什么g。 现在好了吧,下限被不断刷新,他怎么面对外面那些同学?别人问他他该怎么说? 啊!啊!啊! 他妈为什么要生他?他妈生他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掐死他?为什么要他来面对如今的场面? 剪秋,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啊! 第14章 真心悔改 校长姓方,他此时看着面前乌央乌央的人,竭力忍住嘴边肌肉的抽搐。 “咳……这个、咳咳……这个,两位都先冷静一下……” 于芬雄赳赳气昂昂的,虽然衣服凌乱点,但是精神饱满,神气十足。 而刘妈头发还散乱着,出门时精心打扮的服饰此时也脏乱不堪,丝袜被刮破了老长的一条洞,再不复之前的趾高气昂。 她哆嗦着嘴唇,颤抖着,看着想要和稀泥的校长,“嗷——”地发出一声尖叫。 “不能就这么算了——报警、报警!” 她恶狠狠地看着负霜母女,“我饶不了你们,我饶不了你们——” 刘子豪难堪地抠紧校服的裤子缝儿,似乎想把头低到尘埃里。 其他人被刘妈尖利的嚎叫吓了一跳,纷纷搔搔耳朵,缓解高分贝带来的不适。 于芬气焰嚣张,“报警就报警,怕你啊?我可告诉你,教室里有监控,咱俩可是你先动手的,就是报了警我也不怵你。” 她得意地挑挑眉,“况且,咱俩可是互殴,不是单方面的你打我、我打你的,责任都是对半分的,要报警就报好了,去啊去啊……” 刘妈被这一番话说得气愤难当,伸出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指向于芬,“你、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刘子豪痛苦地闭上眼睛,站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让他觉得无比煎熬。 但是痛苦着痛苦着,又由下而上升腾出一股诡异的幸灾乐祸,终于,终于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天天倒霉了。 校长举起双手,放在半空中晃动“这位家长,这两位家长,都消消气,冷静冷静。 这个事情嘛,也不能是哪一方的错,两位肯定都是有责任滴,这个,我们要解决问题嘛……” 负霜低着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是熟悉的老一套,一个巴掌拍不响巴拉巴拉,两位都有责任巴拉巴拉…… 他们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只有这一种吗?一招鲜吃遍天? 于芬无奈地听着方校长啰里八嗦地打官腔,而刘妈则是羞愤到抹眼泪,现在冷静下来了,她也觉得很丢人。 如今报警没意义,就这样算了她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还丢了这么大的人,进退两难之下悲从中来,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渐渐从小声抽泣转为嚎啕大哭,甚至打起了哭嗝儿。 众人震惊地看着抹着抹着眼泪突然大哭不止的刘妈,手足无措了起来。 尤其是方校长,他摸摸光溜溜的脑门,思索着自己刚刚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怎么就突然哭成这样?难道他的发言已经如此感人至深了吗? 刘子豪都不敢抬头看在场人们的表情,反正他的脸色是已经难看到极致了。 再也无法忍受,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捂着脸转身跑出了门外。 刘妈惊了一下,吓得忘记了哭泣,看着儿子跑了,她顾不得其他,匆忙上前追赶,气喘吁吁地跑着,还时不时打个哭嗝儿。 负霜等人被这母子俩的操作震得一愣一愣的,实在不明白是怎么个意思,怎么突然就哭了?怎么突然就跑了? 此时,校园内出现了一道奇观:半大小伙子捂着脸往前跑,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跑还一边用哭腔喊着“你别,你别追我了,我、我没法儿见人了……” 追赶他的是一个颇有些富态,服饰、发型散乱的中年女子,她花枝乱颤,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还嗝儿一声,气息不稳的叫嚷。 “儿砸,儿砸,你慢点,等等妈妈……” 话说这样真的不会被人想歪吗? 第二天与【家长在家长会上打架】这件八卦并驾齐驱的还有【女疯子潜入校园疯狂追求骚扰男同学】这个传说。 即使校方多次辟谣,但仍然经久不衰,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的校长办公室内,众人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半晌,于芬试探着发声:“那、我们就先走了?” 方校长和高慧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让于芬母女先回家了。 周一上学时,负霜看到刘子豪的座位空着,就去问吴晨和高登,“刘子豪呢?他怎么不来上课?” 这半个月里也受了负霜好几次欺负的吴晨彻底怕了负霜,低着头不敢做声。 高登作为三人组里唯一没有受到负霜侵害的人,此时眼神复杂地看向满脸好奇的少女。 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要说是故意的,她难道还能吩咐她妈去揍刘妈?他可是听说了,是刘妈先招惹的她妈,她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控制刘妈吧。 要说不是故意的,怎么就这么巧,精准打击到刘子豪母子,惹出现在如此复杂荒谬的局面。 现在各大学校都有他们育英中学的传说了,刘子豪就是转学都得换个城市转。 “刘子豪,他,休学了,后面可能会转学。” 高登心情实在复杂,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眼前这个状似无辜的罪魁祸首。 负霜大惊:“休学?转学?为什么呀?”就为了他俩妈妈打架? 高登很想反问一句【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但是他不敢,他将复杂的眼神投向负霜。 她成功get到他的意思,想要说的话就噎住了。 负霜瘪嘴,这刘子豪心理承受能力也忒差了,又没怎么样他,不就是两个人的妈打了一架么,至于就要转学了么? 有那么严重吗?你看同样是当事人之一的子女,她负霜不就好好地上着学? 负霜转念一想,不对啊,刘子豪这小瘪犊子这不是跑路么,他该不会是借题发挥,想趁机摆脱负霜大魔王的魔掌吧。 她总共才报复刘子豪半个多月,这就要溜啦? 看着少女面色变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登嘴里发苦,权衡了半天,试探性地劝解:“你,能不能放过刘子豪——” 负霜闻言,杏眼微瞪,正要反驳:她什么时候不放过他们啦? 高登看她没有动手的打算,心一横,就飞快地把话说完了。 “我知道是我们的错,我们不是东西,以前不做人老是欺负你,可是你也都欺负回来了,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他真的知道错了,他都半个多月没睡好觉了,前天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在这里呆不下去了,你能不能行行好,就放他走吧。 我昨天去他家看他,他熬了个大通宵,在给你写道歉信呢,他还想自残,给你写血书道歉,虽然被我们拦下了……求求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把他当个屁放了吧。 他妈妈想找你们麻烦,都被他以死相逼拦住了,他还要亲自跟你道歉,精神都出问题了,真的真的悔改了,你饶了他吧。” 负霜眼睛都快瞪成圆形了。信息量有点大,刘子豪被刺激的精神不正常了?她真把人逼到这个程度了? 她迷茫地看着高登,有些不解,她也没做什么多过分的事啊? 看出负霜眼睛里的茫然,高登呼吸一滞。 妈的,他总算能体会到刘子豪的憋闷和心塞了,有什么比你每天煎熬着、忍耐着,而罪魁祸首却压根儿没意识到她的过分之处更让人生气呢? 这搁他身上,他也得疯! 负霜听完,沉默片刻,然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我也没做什么额外的事情,你们之前不就是这么对我的,怎么?反击回去你们也觉得受不了了?” 听到这话,吴晨和高登齐齐一颤,全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仿佛当头棒喝,敲碎了他们自欺欺人的保护壳。 是了,他们与眼前一直折磨他们的负霜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的以折磨人为乐,一样对受害者高高在上,满不在乎,一样作恶多端却不以为然,甚至他们比她更恶劣、给予的伤害更多,更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曾经造成的伤害,而她当初的处境比他们现在要糟糕得多得多……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又怎么会感觉到疼呢? 刘子豪父母看着癫狂的儿子,想必很是痛心吧,那前世他们又是如何伤害于芬的呢?于芬的痛苦,会比他们的少吗? 负霜不再管心神剧烈震动的两人,回到座位上做起了自己的事。 原主付双出事可能是偶然的事故,没有人想要故意害死她,但是她的死亡却是必然的,即使没有那场事故,她也没可能只靠自己硬熬过这两年。 前世付双死亡时才高二下学期,那时她的日记中就有很严重的自杀倾向了。 负霜对刘子豪的欺负,只是将刘子豪曾带给付双的伤害还回去而已,才忍了半个月他就受不住了,而付双呢,她忍了多个人接近一年的欺凌。 她真的很想找到前世斥责付双心理承受能力差的那位家长,晃着他的脑袋,让他睁大狗眼看看,到底是谁的心理承受能力差? 畸形的环境、冷漠的同学、嚣张的霸凌者、不作为的老师、艰难的母亲…… 一样一样压在她并不强健的肩膀上,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压得她看不到熬出头的希望。 而伤害了她的人们呢? 他们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刘子豪他们没觉得他们做得有多过分,不就是偶尔恶作剧一下,小打小闹的。 冷漠的同学们又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呢?不就是不想理她、没有帮助她,他们又没有这个义务。 学校方面和他们的家长也没觉得自己做得有多么不到位,小孩子摩擦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好啊。 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错,这是整个社会的疏漏! 负霜看世界线时就觉得很可笑,刘子豪他们调皮,打坏了教室的玻璃,高慧敏气得不得了,又是叫家长又是赔钱又是罚打扫卫生一个月。 而付双大腿都被踢青了,高慧敏的处理只是让刘子豪鞠躬道歉,连读检讨书这样的惩罚都不是每次都会有。 为什么呢?付双这么个大活人,比不上一块普通的玻璃吗? 高慧敏这样的教育工作者是个例吗? 真心认为这是小事的家长又是个例吗? 午休时,刘子豪来学校了。 负霜平静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却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的男孩。 刘子豪定神,凝视着这个在他眼里是恶魔的普通女孩,他比吴晨和高登更早意识到付双这个人的原则性。 半个月以来的每次欺凌,无一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怎么羞辱、伤害对方,对方就怎么原模原样地还回来,没有丝毫增添。 他睡不好,总是会梦到现在的付双带着恬静的微笑折磨他的样子,又总是会梦到以前的付双哀伤忍耐的样子,而不管哪种样子都让他害怕。 前者让他害怕付双,后者让他害怕自己。 他真的知道错了。 “我,想来跟你道歉。”少年弯下腰,虔诚地递上他的道歉信。 负霜怜悯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很不好受吧,人类幼崽。 被欺凌折磨很不好受,意识到自己是个坏蛋人渣更不好受。 前世的真相再无法重现,而从这世来看,他的确没有想过要故意杀死付双。 负霜接过道歉信,刘子豪松了一口气,慢慢抬起上半身,却永远也没办法抬到之前的高度。 背负着罪孽的少年要怎样才能挺直脊梁? 得到受害人的原谅吗? 可是他永远也得不到受害人的原谅了。 “我知道我做错了,对不起,付双,我以为那只是闹着玩的,我、我、我……” 刘子豪语无伦次地忏悔着,大颗的泪水落下,滴在地上,溅出小小的坑。 他望向负霜,脸上还缀着泪,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期盼:“你能原谅我吗?” 负霜摇头:“我不能原谅你。”她没有资格代替原主说原谅。 她看到少年眼里的光慢慢熄灭,头也垂下,浑身散发着落寞的气息。 “回去吧。”负霜开口。 刘子豪点点头,转身离去。 少年时期的人们犯错是意识不到的,就如前世,即使付双身死,刘子豪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人心的自保机制会淡化自己的错误、美化自己的行为,他依旧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过分,更不用谈真心悔改。 如今让他自己体验一下,他倒是学会以己度人了,要是能早点学会,该有多好。 第15章 小巷孽缘 刘子豪走了之后,高登和吴晨也来跟负霜道歉,负霜依旧只是淡淡地看着,没松口说原谅得话。 这个世界的任务其实不是报复这些幼崽,负霜做这些只是顺便,而真正的任务是让于芬快乐地活下去。 快到高二上学期的期末了,于芬快要失业了。 临近期末考,负霜收到了兼职的报酬,翻译和写网络小说使得她的小金库有了接近五千元的收入。 这可是06年,此时的于芬在工厂里做会计每月工资只有一千元,所以即使她失业,负霜也完全可以保住现在的生活水平。 这天回到家,就看到于芬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妈妈?”负霜猜到了,应该是厂子倒了。 “小双,妈妈下岗了,唉,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于芬有些难过。 她在这个厂里工作了多年,熟悉的环境和同事,,靠着这份工作将付双养大,现在厂子维持不下去了,总是有些神伤,还有着对未来的迷茫和担忧。 负霜蹲在于芬面前,细声安慰她:“没关系的妈妈,我们有钱,我们家不是还有存款么。” 于芬十分辛勤节俭,原主父亲留下的赔偿款几乎没动过,付双转学的费用都是于芬一点一点地攒下来的。 她态度十分坚决:“那不能动,那是要留着给你以后上大学和买房子的!” 负霜将头伏在于芬膝上,感受着于芬一下接一下的轻抚,她总是对女儿有无限的温柔。 “妈妈,我很快就长大了,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我也赚了一些钱了,我想让你做你喜欢的事……” 于芬手一顿,接着继续轻抚,眼睛氤氲出雾气,声音却丝毫没变。 “你赚了什么钱,给妈妈说说好不好。”愈发温柔。 负霜起身,拉着于芬走进卧室,给于芬看自己写的小说和翻译稿件的页面,一项一项解释着,于芬笑着看着侃侃而谈的负霜,看她的自信朝气,看她的神采飞扬。 “妈妈,你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吗,你现在可以趁机深入学习,换个职业啊。”负霜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于芬。 于芬微微仰头,视线上移“我想想,我对心理学很感兴趣,可是我只是初中毕业,能去学心理学吗?” 负霜听到【心理学】三个字,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她不想打击于芬的积极性,立刻出谋划策:“妈妈可以的可以的,妈妈可以参加成人高考,跟我一起考大学……” 于芬绝对不笨,且有着常人难以相信的学习能力和韧性。 前世她就是利用付双和付双父亲留下的赔偿款自学药物学、心理学、刑事侦查学等等东西,想尽一切办法武装自己,为了给女儿报仇,为了给所有人看看背后的真相,她能隐忍十年,费尽心机谋划……只要她想,她能做成任何事! 于芬展出笑靥,回房间拿了一本书给负霜看,是一本有些破旧的《心理学基础》。 她高兴地说:“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初中念完就不得不打工了,我其实一直喜欢这个,要是有机会,我还真想学学这个……” 看着于芬高兴地说着她以前有多么的感兴趣,负霜悬着的心慢慢落了回去,那本《心理学基础》一看就是翻阅了很久的,里面的内容也较为简单浅显,看来于芬确实是出于兴趣才想学它的。 负霜把原主的初中课本搬出来,让她先自学初中的课程,熟悉熟悉内容。 期末考要来临了,负霜准备考完试就跟于芬商量转学的事情,她对育英中学实在没点好感,而且那里离家又远,负霜高考时必然不会藏拙,凭什么要把她考得好的功劳送给育英中学? 考试结束,负霜想要骑着她那破自行车回家时,发现她的自行车又被弄坏了。 无语望天。 想要搞事大可以直说的,实在没必要每次都对她的自行车下手! 你就是直接找负霜,说我们想整你,我们约个时间,她都会同意的好么,你看她自行车都那样了,干啥非得跟它过不去? 无奈,负霜只能步行回家。 当看到熟悉的巷子时和堵截的人时,负霜真的想说栓q,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缘分? 这一次的规模比上一次大了很多。 通过五颜六色的人头来数,大约有十来个,岁数也不是很大,大概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为首的是两个正常点的人:孙勇和李晓云。 负霜露出了然的表情,这一个月以来,她都快把李晓云给忘了,她老实了许多,没敢来招惹负霜,负霜也就没去找她茬。 李晓云这个人吧,前世也没有打过付双,她更多的是恶心人。 她喜欢教唆着同学们不要搭理负霜,撺掇刘子豪他们欺负付双,她自己一般都是偷偷的做些恶心人的事情,比如往付双桌肚里扔垃圾,踹她自行车,撕她书之类的。 标准的大坏不犯,小坏不断,膈应人罢了。 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冒头了,还找些社会痞子来撑腰。 后面瞅着没一个正常的,标准的杀马特装扮,看得负霜眼睛痛。 孙勇搂着李晓云走过来,斜着眼睛开腔:“你就是付双?” 负霜垂下眉头,细声细气回答:“是。” “听说你偷拍了我们,还敢欺负晓云?” 负霜:“???”还告黑状? 李晓云看着负霜露出迷茫的表情,恨得牙根儿痒痒。 她这些天担惊受怕的,遇到付双都夹着尾巴走,就怕付双放出录像和说些什么。 付双那天在教室里说她养鱼,被许多同学传出去,跟她玩得好的男生们都对号入座,纷纷疏远了她,害得她现在只能跟着孙勇,再没有以前的潇洒肆意。 结果呢,付双现在是什么表情?把她害得这么惨,难道付双一点都没察觉? 她也步了高登的后尘,体会到了负霜无端噎人的本事。 谁有那个时间天天关心李晓云的心路历程啊,负霜真的很忙,天天上学写作业,放学做兼职,前半个月还得抽空收拾刘子豪三人组,她闲的吗? 李晓云咋样关她毛事,她又没逼李晓云养鱼,也不是她让李晓云跟孙勇搅和在一起的,要不是那天李晓云想踩着她上位,她都不屑于理会这个小绿茶。 负霜懒得装人设了,道:“没拍视频,我没那么无聊那么low,也没欺负她,没那个空!” 李晓云怕孙勇因为相信负霜的话而放过她,立刻出声:“我不信——你说没拍就没拍?你怎么证明?” 负霜:“???”好家伙,这年头犯罪嫌疑人还得自己证明自己没犯罪。 “你喝假酒了吧,真是闲出屁了,没拍就是没拍,谁管你信不信?”负霜回怼道。 李晓云眼睛都要冒出火,这个付双到底认不认得清局势,他们这么多人在这,她还敢这么猖狂? “勇哥~你看她~,她每次对我就是这个态度……” “好好好,都是她不对,我给你出气……” 负霜看着面前一个撒娇一个哄的情侣,控制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干嘛呢干嘛呢?搁这演上了还,琼瑶剧看多了吧,妈的,烦死了,尽浪费她时间。 “我说,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搞好吧。” 孙勇:“……”他也觉得这个付双很讨厌了,一点不会看人眼色。 “我同意你走了吗?既然你说你没拍,那我就姑且相信你,你对我女人就这个态度?给晓云跪下道个歉,这个事儿就算了了,要不然,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一旁李晓云不满意,赶紧趁热打铁:“勇哥~你答应我的,也要她拍的,不能这么简单就饶过她。” 负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俩傻逼,龙傲天小说看多了吧,还跪下,钥匙三块钱一把,十块钱三把,宁配吗? 还想拍她,拍什么?总不能是拍大头贴吧? 负霜暴怒:“给你俩脸了?跪下?等你俩进坟墓,我充其量少骂一句傻逼,还跪下,你脸那么大? 脑子有病就早点去治,有水就控控,直肠通大脑的玩意儿跟谁俩呢? 都什么玩意儿?你俩搁那演偶像剧呢?我这是什么命?怎么脑残都让我遇上了……” 负霜越骂越爽,越骂越觉得思路清晰,对面的小混混们被骂得惊呆了。 李晓云迅速回神,心里一喜,既然付双这么配合,她怎么能不加一把火? “勇哥,她一点都没把你看在眼里,你还给她台阶干嘛呀。” 负霜准确接收到李晓云的拱火之语,立刻回怼:“看在眼里?你俩一个绿茶海王一个小牙签我看你俩干嘛?辣眼睛吗?” 负霜嚣张的态度让孙勇面色沉下来,而听清负霜的脏话后他又被气得脸色铁青。 李晓云心中感叹:付双真是自寻死路。 要知道孙勇的这些朋友可不是吃素的,她现在这么口不择言,今天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孙勇不再与负霜废话,招呼那些【杀马特】们抄家伙,要给负霜点颜色看看。 负霜看着眼前都是成年人,也没有了之前对刘子豪等人类幼崽的耐心和手下留情。 负霜把书包扔在一边,动动脖子,扭扭手腕,打算好好教育教育这群不事生产的混混痞子。 她一个飞冲向前,腾空踹向最前方的一个小黄毛,把他踹得压倒后面俩人,然后劈手夺下右边那个绿毛精的双截棍,悠了悠,还挺顺手。 接着就是负霜一人的solo秀,横劈、竖砍、左踢、右踹…… solo秀结束后,在场只有负霜一个人是站着的,连李晓云都挨了她两脚,倒在地上。 她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习惯,负霜鸟的世界,胜者为王! 打完之后负霜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拎起来放到墙边上排成一排,然后挨个羞辱。 孙勇内心怨恨难以纾解,却不是对着负霜,他怒目瞪着李晓云。 她不是说付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之前打同学都是碰运气才打到的吗? 他现在看到了什么?这个付双单手就能把他拎起来,他们十来个成年男人没打到她一根汗毛,这样的人,李晓云撺掇自己去打她?还拍不雅照?她是疯了吗? 李晓云真的没想到付双这么牛逼,她只见到过付双在班里打了刘子豪,心里一直以为是刘子豪太菜了,谁能想到之前挨了那么久欺负的负霜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不是扮猪吃老虎么? 她图啥呀? 李晓云努力蜷缩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负霜看着一排五颜六色的脑袋,挨个拿双截棍轻轻敲过。 付双疑惑地问道:“我说,你们这发型,你们是真心觉得它好看吗?”她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难道是因为她与他们物种不同的原因? 蹲着的混混们没人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一句,支吾着不敢回答。 负霜眼睛尖,瞧见一个半白半黑脑袋的主人好像有话要说,她点点对方头发“你说。” 小痞子抬头,扬起得意的脸庞“你懂什么,这叫时尚!现在就流行这个!”他可以挨打,但必须维护杀马特的尊严。 负霜哽住,好吧,她不懂时尚! 负霜决定换个话题,她走到唯二的两个黑色脑袋面前“你俩说说吧,啊?不是挺牛么,还让我给你们下跪呢?” 孙勇仰起头,之前还狂酷炫拽吊炸天的脸上此时露出了恳切老实的表情:“大姐大,我错了,都是李晓云,都是她教唆我来对付您的,您饶了我吧。”这个付双手真黑,揍人真疼啊。 “谁是你大姐大?攀尼玛关系呢?都是她的错,你最无辜?”负霜反手抽了他一个大比兜,最讨厌这种拉女人挡枪的贱男人了。 李晓云抱住膝盖,偷偷用余光瞟着付双抽孙勇,孙勇这个没用的窝囊废,就知道靠不住他! 负霜也没忽略李晓云 “你这么恨我啊?还找人来打我,还想拍照?” 李晓云低着头,不敢做声,也没有尝试辩解,她偷偷揉着被付双踹中的胳膊和腿,这时候不出声是最好的,要不然讲什么都得挨揍。 负霜见他不回答,也不耐烦跟他们耗下去了。 她走到一边,拿起手机一看:快六点二十了!!! 她一个激灵,没时间废话了,立刻回头一人一棒给个教训,然后用校服擦干净双截棍上的指纹,随手一扔,抓起书包就往黑网吧的方向跑,妈的,又得蹭监控了。 第16章 警察来访 次日一大早,负霜因为生物钟的原因早早就醒了,却没有离开被窝的打算,负霜鸟也是会赖床的! 期末考结束了,现在是完美的寒假。 门外传来喧闹声。 客厅里,于芬做家务时突然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她打开门,发现是两位警察。 “宜市兴华区公安分局民警,依法执行公务,这是我们的证件。” 警察出示警察证。 见到于芬诧异的表情,他又补充道“是付双同学的家长吗,付双同学在家吗?不要紧张,我们是来询问点问题,了解了解情况的。” 于芬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下来,露出客气的笑容:“里面请,小双她还没起床呢,真是不好意思啊,可能要稍等一会,我去叫她。” 民警露出和蔼的笑容,“没关系没关系,真是打扰了。”他其实根本不觉得有来这一趟的必要。 于芬转身去敲了负霜房间的门“小双——小双快起来,有警察叔叔来了,要问你事情呢,快起来。”接着去为警官们泡茶。 负霜揉揉眼睛,坐起身子,感受到被窝外的凉气,叹了口气。 什么社会人?还不如刘子豪他们硬气。 负霜洗漱完毕,走到于芬身边坐下。 民警拿出设备和纸、笔,开始询问相关情况。 “是这样的,付双同学,你能跟我们讲讲你昨天放学之后的行动路线吗?”一位警察叔叔率先开口。 负霜露出迷茫的眼神,她有些羞涩地看向出声的警察:“昨天放学?昨天是期末考试,我考完试就回家啦。” 正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详细补充道:“我、我中间去网吧了。”说完偷偷瞄了一眼于芬的脸色。 于芬不赞同地瞥了负霜一眼。 警察皱眉,提出要求:“能说的详细点吗,具体的时间还记得吗?” 负霜挠挠脑袋,思索了一下,温声细语地说:“昨天放学的时候都五点半了,我去骑自行车,但是自行车又坏了,我就只能自己走回家啦,中间想起来有点事儿,就拐去莱西网吧了,路程有点远,到网吧的时候应该是六点半以后吧。 我在那里呆了十来分钟就走了,然后就直接回家了。” 警察正色道:“我们问问题你要说真话啊!” 负霜被吓了一下,似是有些紧张,坐直了身体,忐忑不安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去了网吧完就回来了,网吧里有监控的,网管肯定也记得我,我还买了一包辣条呢。”说完她又偷偷瞄了一眼于芬,然后补充“接着就直接回家了,这附近应该有邻居看到我回来了,那时候天都黑了,我还闻到王奶奶家做红烧肉了呢。” 另一个警察叔叔兢兢业业地记录着。 “你刚刚说又?你的自行车经常坏吗?” 负霜低头羞涩一笑:“嗯嗯,是呀,它有点旧了,老是坏。” 警察看着面前文静的小姑娘,问道:“你跟你们班李晓云同学关系好吗?” 负霜脸一下就垮起来了:“不好,她坏。” 警察见有些内情,就立刻追问:“哦?你们怎么了?” 负霜撅了一下嘴巴,对警察吐槽:“她以前老是说我坏话,还踢我的自行车,我自行车老是坏就有她的【功劳】,她还撕我作业本,我跟别的同学闹矛盾,她总是要跳出来拉偏架……” 她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抿嘴笑了一下,很是愉悦的继续回答:“不过最近她没有再欺负我了,她可能是认识到她的错误了吧。” 警察回想见到李晓云时对方的神态和供词,撇撇嘴又诘问道:“你是不是偷录她和男生了?” 负霜脸一红,结结巴巴说:“我、我没录她……”她躲避了警察的视线,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我真没录她,我那天就是看见了,但、但我一直都没告诉旁人,直到那天,我跟刘子豪闹矛盾,她又出来拉偏架,我实在是气急了,才说出来的,她、她气急败坏——” 她又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警察才说完事情的经过“她气急败坏,还想过来打我,我、我就骗她说我拍了他们,让她不要惹我。”她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 看着眼前女孩儿再正常不过的表现,警察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职业病也太严重了。 但是程序得走完,他又盯着负霜盘问:“那你昨天回家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其他特别的人嘛?” 负霜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说:“特别?要说特别的话,我昨天回家路上在一个小巷子里面看到了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人,有点特别,但我没敢多看,扫了几眼就走了。” 警官来了精神,不由地追问道:“记得他们的人数、长相吗” 负霜摇摇头,轻声回答:“不记得了,我没仔细看,就顾着看他们的头发了,哦对,其中有一个是绿色的,最特别!” 警官哑然失笑,又来回盘问了好几遍,见确实没有什么嫌疑,打算结束这次的探访。 临走时,一直没插话的于芬露出疑惑的神色,询问民警:“警察同志,我可以问问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警察表情和缓,娓娓道来:“告诉你也没什么,是这样的,昨天晚上那个李晓云父母来报案,说他们的女儿被同学协同小混混打了。 然后李晓云告诉我们是负霜同学先打了他们十几个人,然后她又被孙勇殴打,现在住了院。”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负霜,补充说明了一句“孙勇就是付双同学看到的李晓云的男朋友,她说是因为付双同学打了他们,然后孙勇恼羞成怒,迁怒到她身上,才把她打了一顿。” 于芬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声势铿锵道:“他们怎么能这么攀扯别人?打了十几个人?警官您看看我女儿的小身板,这可能吗?我女儿难道是什么拳击冠军吗?这也太荒谬了——” 警官安抚于芬:“我们当然知道这实在是无稽之谈,但是他们说了,我们就得来询问,职责所在,您体谅一下,不是要强行给付双同学定罪。” 他端起面前的的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继续阐述:“我们又去逮捕了那些小混混和孙勇,他们的说词都牵扯到了付双同学,极有可能是串了词,我们这才不得不来。” 民警觑着于芬暴怒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地分辩:“我们是相信负霜同学的话的,什么一打十几,的确是太天方夜谭了。”他有点害怕于芬,暴怒的母亲最可怕。 他思考片刻,又沉吟道:“我们审问后猜测,可能他们本来是一伙的,故意破坏负霜同学的自行车,想堵截负霜同学,但是不知怎么的内讧了,就打起来了,审问时攀扯负霜同学应该是怀恨在心,想拉她下水。”这个猜测就合理多了。 于芬咬牙切齿道:“这些小孩太坏了,幸好我家小双运气好,碰到他们内讧,居然还想欺负我家小双,警官你们一定要多关他们一些日子,好好教育教育他们!” 负霜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于芬和民警的交谈,怯怯地问了一句“那,李晓云怎么样了,他们真的是想打我,结果打了她吗?” 民警摇摇头:“她那个手骨折得挺厉害,医生说伤了神经了,以后干不了重活,也不能做精细的动作,估计写字儿都困难。 他们不是想打你打错人打到李晓云了,他们很有可能本来就是被李晓云叫出来要打你的,只是中间发生了什么才打了她。” 负霜听完民警的解释,咬唇生气,眼睛都气红了,末了才闷闷地嘟囔了一句“太坏了,太坏了……” “好了,该问的都问完了,我们就不久留了。”两位民警起身。 于芬和负霜一齐起身,送送客人。 出门之后两位警察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冷风,面面相觑,齐齐叹了一声。 “真感觉自己是个大怨种,居然还真来调查付双了。” “谁说不是呢,你听听李晓云和孙勇一伙人说的话,再听听付双说的话,虽然他们人多,但是也不能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啊。” “李晓云是受害者,但我怎么就对她同情不起来呢?” “我也是,那个孙勇可说了,他们一开始是要去打付双的,李晓云还要求拍她不雅照呢,小小年纪真是恶毒啊,我刚刚都没敢跟付双妈提这一遭,哪个家长能受得了别人对自家孩子有这么恶毒的想法啊?” “现在反噬到她自己身上,也算是遭了报应了。” “我看咱俩才是遭了报应了,跟大怨种似的顶着寒风奔走,算了,不发牢骚了,赶紧去那个莱西网吧调监控吧。” 两人又是长叹。 此时的李晓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睛睁的大大的,任由泪水划过脸颊,浸湿鬓边的头发。 时间倒回昨天,负霜给了他们一人一棍后就拎着书包跑了。 他们见负霜跑远了,就慢慢起身,各自查看身上的伤,负霜下手很有分寸,疼痛不已却都只是皮外伤。 李晓云身上的伤就更轻了,她站起身,正打算说些什么,就被突然冲过来的孙勇抽了一耳光。 “妈的,贱人,你敢害老子?”孙勇凶神恶煞般道。 孙勇一巴掌把李晓云扇倒在地,恶狠狠地盯着地上呆愣的女生,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面色怨毒。 这该死的贱人,该不会是故意想害他? 李晓云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和喝骂声弄懵了,她怔怔地捂住脸,感受到嘴角的刺痛,口中有铁锈味蔓延开来。 反应过来后她再也按耐不住脾气,厉声斥骂孙勇:“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发疯?我看你才是发疯,你他妈害老子丢这么大的人,我饶不了你。”说完,面色阴鸷的孙勇又冲上来抽了她两个耳光。 杀马特们冷眼瞧着这一幕,没有上前阻拦,也没有帮孙勇。 本来嘛,他们跟付双无冤无仇,跟这李晓云也是没有半点关系,会来这一趟纯属是帮孙勇镇场子。 谁知道碰上个煞星,挨了一顿倒霉,对于孙勇,他们也算仁至义尽了,现在孙勇教训他马子,他们不好阻拦,孙勇打不过邪门的付双也就算了,还不至于打不过李晓云。 再说了,他们心中也是迁怒孙勇和李晓云的,没听刚刚付双说么,人家压根儿就没拍他们,也没欺负李晓云,那这纯属就是他们找事了。 找事儿本来也没什么,他们是小混混嘛,哪个做小混混的不找找事儿?找事儿很正常,但是关键这次找事儿踢着铁板了呀,丢了个大人,他们现在面上无光,士气不振,再看到祸头子,根本不会有好心情。 “孙勇,你教训你马子就慢慢教训,哥几个就不耽误你了,走了。”绿毛精不屑地知会孙勇一声,然后转头就走了,其他杀马特也慢慢退场。 孙勇也是个怂货,他们【葬爱家族】交朋友最重义气,最看重团结,踢着铁板一起挨顿揍也没什么,可是刚刚孙勇推李晓云出去这件事就很让他们看不起他了,这种软蛋窝囊废,不配加入他们【葬爱家族】! 又挨了两个巴掌的李晓云还没反应过来,小混混们就陆陆续续走了。 看到他们走了,孙勇怒火更上一层楼,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刚刚下了一步臭棋,以后自己怕是再无法和这些【社会人】打成一片了。 他会怪罪于自己,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胆小窝囊吗? 不会! 他觉得自己这么惨都是李晓云害得,都是她搬弄是非,都是她撺掇自己找付双麻烦,都是因为她,自己才会丢了面子又失去靠山。 寂静无人的巷子里,孙勇眼里冒火,他握紧拳头一步一步走向李晓云,全然不顾李晓云惊恐的神色。 不一会儿,巷子里面就传来了女生凄厉的叫喊,然后是疯狂的诅咒,接着是混乱的求饶,间或还伴随着男生的怒喝声和肮脏的叫骂。 警官其实说得不完整,李晓云她不仅被打断了手,还被打掉了一颗牙,孙勇本就在满腔的怒火中失去了理智,又因为她的反抗和诅咒声而下手更狠。 不、不该是这样的! 在她的设想中躺在这里奄奄一息的应该是付双! 付双这个贱人,居然扮猪吃老虎,装着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样儿,没想到这么能打,心这么黑! 她恨付双,但更恨孙勇。 付双打她都没打那么狠! 孙勇这个没用的窝囊废,自己懦弱推女人顶锅,临了还反过来迁怒她。 她看着被包得看不出形状的右手,又想到医生的话,泪如泉涌。 第17章 勿以恶小而为之 警方前后走访调查了几天,最后公布结果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受到了李晓云父母的质疑。 “什么?付双没有作案嫌疑?怎么可能,我家晓云说就是她最先动手的——”李母不可置信地咆哮道。 她希望所有伤害她孩子的人都受到惩罚。 负责此案件的民警感觉自己耳朵都快不行了。 “请您冷静一下,我们去付双同学家调查了,她的时间线很正常,她确实没有动手与李晓云同学等人发生冲突。” 李父看起来温和稳重,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尖锐:“怎么可能——你们警察不会是被她收买了吧,难道我家晓云还会骗人不成,那个杀千刀的孙勇和小混混们不也承认是付双先打了他们?” 警察无奈极了,肃声警告道:“李先生慎言!我可以理解你们为人父母的心情,但是经过我们的走访调查,付双的确没可能参与此次事件。” 见李晓云父母不信,民警只好尽量摆事实讲道理:“首先从学校步行到网吧大约就是在六十分钟左右,我们调查了监控,校园内的监控拍到付双五点半以后才离校,她的自行车是李晓云破坏的,咳,这也是监控可以证实的,所以她是步行回家的。 从学校到事发的巷子中间有几家商铺有监控摄像头,证实那一段她确实是步行的。 事发巷子到莱西网吧之间没有监控,但是那段时间那一截路段没有车子经过,排除了她坐顺风车的可能。 莱西网吧的监控拍到她在六点三十七进去,她一个未成年的女生,是不可能在一个小时以内打完十几个成年男人,再走完六十分钟的路程的。 另外,根据孙勇等人的口供,是李晓云主动找到孙勇,要求其带领社会上的人围堵付双,并拍摄不雅照,这些都有两人的手机聊天记录和小混混们的口供作为证据,抵赖不得。 但是后来他们闹掰了,孙勇一人殴打了李晓云。 那群混混并没有向李晓云动手,所以我们批评教育后已经把他们放了。” 李晓云父母不能接受这个调查结果,他们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自家乖乖女会背着他们做这么多事? 警察又补充了一句,“经过我们同事的网络痕迹恢复鉴定,和对他们班主任、同学的走访,付双并没有拍摄所谓的李晓云和孙勇的相关视频或照片,李晓云与孙勇系男女朋友关系,李晓云的伤基本上都是孙勇造成的,确实跟付双和那群小混混无关。” 李父李母怎么也想不到最终的调查结果是这样的,只有孙勇一个人动手了? 情感上他们更相信自家闺女的话,他们希望坏人落网。可摆在面前的证据却由不得他们不信。 原来只有孙勇一个人对李晓云动手了?原来他们的女儿也是坏人?甚至比起孙勇也不遑多让? 他俩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个狠毒的坏人,更没有人愿意接受自己孩子作恶反倒把自己赔进去了这种事情。 他俩沉默许久,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女儿事情的处理结果。 果然,得到父母带来的调查结果的李晓云发了疯,她不顾一切地嘶吼咆哮,把目光所能触及到的东西摔到地上去,涕泗横流,用左手疯狂捶打着包住右手的石膏…… 李父李母老泪纵横,想阻拦她伤害自己,却又投鼠忌器,怕伤着她,痛心之处难以言表。 过了一会儿,护士赶到,给李晓云来了一针镇定,她才慢慢安静下来,却还是止不住的流泪。 她如何能接受? 只有孙勇一人会受到惩罚,而他受到的惩罚,要么是最多赔个几万块钱,要么是坐牢两到三年。 这两到三年或是几万块钱要买她的一辈子右手不灵敏,她如何能接受? 负霜那头,她正在震惊于于芬的学习速度。 依照于芬的年纪来说,她的学习能力绝对是同龄人中拔尖的,她几乎能赶上负霜的学习速度了。 不久前才搬给于芬的初中教材,几乎被她吃透了,她极为上进,自己摸索着用电脑查资料,去书店买教辅书籍,加上原有的底子和勤奋,负霜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她可是负霜鸟,怎么能比不过一个普通凡人? 于是在母女俩的小家庭里,突然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这是寒假吗?这他妈明明是冲刺班! 负霜在努力学习之余,也成功说服了于芬,她要转学,转到离家近一些的六中,育英中学里该教训的人已经教训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高慧敏、方校长之流,不能再用对付刘子豪那样的办法了。 07年的新年是负霜和于芬一起过的,母女俩相依为命,也没有什么其他亲戚了,于芬和付双一起买了新衣服,一起装扮家,一起学习。 “小双,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这是于芬在新年里第一次郑重地问负霜问题。 负霜还真想过。 这个世界里她想要陪在于芬身边,也想为这个世界里其他像付双一样的孩子做些什么。 “我想做一个教育工作者,我想让人们正确认识校园霸凌,学会正确的预防和解决方法。” 她还想为下一个世界做准备,尽量多学一点东西。 她目前已经拥有的能力无非是在原来世界里的炼体功夫和伪装融入人类社会学会的一些基本技能,其中就包括金融投资,在穆负霜的世界里学会的演戏和影视剧拍摄相关的技能,她需要学会更多的东西来应对以后的小世界里可能出现的危机。 于芬对于负霜的答案感到有些意外,但她支持女儿的任何选择,于是积极地参与负霜的事业规划。 寒假过后,负霜去到六中报到,又回到了原来的班级。 负霜自此慢慢恢复原本的实力,逐渐坐稳文科第一的宝座,于芬也慢慢赶上了进度,她打算跟负霜一起参加高考。 时光如流水一般往前奔走,很快就到了高考的日子,两人分别奔赴不同的考场。 高考分数出来,负霜还没查到自己的分数,就被班主任打爆了电话。 “付双,付双,你考了656,我滴个乖乖,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带出个省状元,付双你在听吗?歪?付双你高考成绩656分啊付双……” 负霜用肩膀和头夹住手机,双手不停地在查询于芬的分数,嘴上还不忘敷衍班主任,“哎哎哎,在听在听,考的还行……” 终于,“啊啊啊啊,妈妈妈妈,你考了598分,啊啊啊啊妈妈,我们能一起去京市了,我们肯定能去京市!”负霜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机一下子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她顾不上手机了,转过身寻找着于芬的身影。 于芬也没歇着,她也在哆嗦地用手机发送查询短信,看到负霜成绩的那一刻,她眼泪飚出,回过头找负霜,母女俩相拥而立,激动得无以复加。 于芬真的很厉害,她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学习高中的知识,还要兼顾家务,几乎是一分钟掰成两半用,能考出这么个成绩真的很不容易。 负霜的成绩是能上清北的,可她却拒绝了,于芬支持她的一切决定,外人却很不理解,她在随后而来的电视台采访里道出了原委,而这,也算是她给育英中学的一个小小的报复。 “我想上人大,我想做一名教育工作者。” 电视台记者诧异于这个答案,但随即却温和一笑,她以为是付双遇到的好老师们影响了她。 可这个原因却被负霜摇头否决了。 “我说的话你们会原原本本地播出去吗?” 女记者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你说的话?不出意外的话,是会全部播出去的。” 负霜点点头,可接下来说的话却语出惊人。 “我不是个好孩子!姐姐,我做过不好的事的。 我以前成绩很差,妈妈把我转学到另一所学校,我在那里过的很不好。 大部分同学不理我,还有一部分同学会欺负我,每天上学,我的桌肚都会被垃圾塞满,他们对我恶作剧,他们踹我的自行车,他们会在我系鞋带的时候一脚把我踹在地上,会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我身上总是有或青或紫的伤痕……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从没有招惹过他们” 女记者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她正色道:“你没有告诉老师吗?他们这样是不对的。” 负霜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给出了答案:“我告诉过老师,可是老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最后她让那些同学给我道歉,但是作为当事人,我也得跟欺负我的人一起接受惩罚,比如说上台读检讨书或者打扫卫生。” “然后那些欺负我的同学就会变本加厉欺负我,最后甚至他们的检讨书都是逼我代写的。” 女记者震惊于这样的事情,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学霸还有着这样的遭遇。 她不由得追问,“然后呢?” 负霜摇摇头,低声说着:“我想不通,明明是他们欺负我,为什么老师不帮我主持公道,还要惩罚我,我以为是我的问题,是我太不招人喜欢了,所以同学们恨我欺负我,老师也讨厌我……” 女记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孩,正一筹莫展呢。 负霜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对嘴里发苦的记者说道:“不是那样的,姐姐,不是我有问题,也不是老师和同学们不喜欢我,我试验出了真相。” 她紧紧盯着记者的眼睛,语气铿锵有力,“他们只是不在意。” “我突然开了窍,我不再忍让,我开始反击,我打了挑衅我欺负的同学,这时候情况完全反过来了。” 记者震惊于这个反转,她瞪大了眼睛,紧紧注视着这小小姑娘,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摄像机老师也不负众望,将机子对准负霜,拍下她的每个表情和每句话。 “我打了他,他找了老师,这时候的老师给出的惩罚和我被打时给出的惩罚一样,她同时惩罚了我们两个,只是人物的角色调换了。 我也学着那个一直欺负我的同学的行为,逼他帮我写检讨书,他不写我就继续打他,他屈服了,他像以前的我一样屈服了。” 负霜目光炯炯,声音越来越有力,话语越来越让人心惊。 这其中存在的问题太大了。 如果所有的学校和所有的老师都是这么处理问题的话,那学校培育出来的将不再是人民,而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罪犯。 这样的为恶成本太低了,长此以往,恶人继续行恶,弱者饱受欺凌。 教育无小事啊。 “我发现原来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而是任何一个人站在我的位置上都会变成【我】。 我不甘心,我持续试验了半个月,我学着他们欺负我那样欺负他们,欺负完积极道歉,情况完全颠倒了,老师每次都很欣慰地看着我,她甚至夸赞我【知错能改,是个好孩子】,可我明明没有改,我只是嘴上认错认得快,就像欺负我的那些同学一样。” 记者和摄像的心情愈发沉重,但他们没有打断负霜的话,负霜继续诉说:“我又在想,是不是只有我的老师是这样的,或许这只是个例呢。 直到那次家长会,我妈妈和一位同学的妈妈因为一些口角打起来了,我在校长的口中听到了一样的话【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都有错……】,姐姐,我没有接触过多少老师和校长,但是我知道一个道理。” 负霜看向摄像头,郑重说道:“当你发现了一只蟑螂,那意味着暗处的蟑螂早已经挤不下了。” “在我将我受到的伤害悉数返还回去之后,欺负我的同学才真正明白了我的感受,他们来跟我道歉,是真心悔改的道歉。 这是否意味着,做这种事情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犯下的错误。他们不在意对我的伤害,老师也不在意谁伤害了谁,他们都认为这是小事。 于是,我不再执着于试验,不再纠结于别人对我的喜恶,而是转学回到原来的学校,投入学习。 我想做教育工作者,我想告诉大家,那样是不对的,不管是校长、老师的【各打五十大板】,还是霸凌我的同学的行为,亦或是我的前面无限制的忍让和后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行为,统统都是不对的。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关注这个问题,都能意识到这是不对的,我想找到正确的预防和治理办法,我想改变老师和家长们的观念,这不是小事,我想要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被霸凌。” 负霜抿起嘴角,看向女记者,“这才是我的初心,我没有什么独家的学习秘籍,我只是想做我想做的事情。” 记者听完负霜的叙述,心情复杂至极,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旁边一直在听的于芬早已泣不成声,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是她这个当妈的不称职,负霜没有再管摄像机和记者,径直上前安慰于芬,记者和摄像也记录下来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第18章 本世界完 此篇报道一经发出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历年高考都是一年中的大事,高考状元的采访也是备受人们关注,人们本来想看看报道学习一下怎么培养孩子,却没想到看见这样的内容。 其实这篇报道本来是不能就这么发出去的,毕竟内容不够积极向上,有些直击社会痛点的意味,但最后还是发出来了,主要是得益于采访负霜的那个女记者。 记者很有些背景,又颇有些书生意气,她采访时被付双的遭遇震撼到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经过她的争取,这一次的采访被原原本本地放出来了。 群众一片哗然,多家媒体对这件事做了跟踪报道。 校园霸凌,这个词第一次这么广为流传地进入人们的视野,大人们都认为小孩子打打闹闹很常见,不值当为此付出太多心神。 但看到相关报道后,他们不再这么想,不少家长回忆起孩子曾告诉他们的蛛丝马迹,曾经不以为然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引起重视。 有什么比孩子们更重要? 不论是欺负别人的孩子还是被别人欺负的孩子,经历这种事之后难道就雁过无痕? 闭着眼不去看不意味着问题就不存在。 负霜说的很对,暴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那么多学校那么多孩子,该有多少起这样的事情呢?难道真要到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之后再懊悔吗? 育英中学也被扒出来了,付双考出了个省状元这件事本来就够打击他们的了,省状元差一点就是他们学校出来的,方校长与高慧敏本来就悔得肠子都青了,等报道一出,他们更是傻了眼。 原来比差点露了脸更让人难受的是直接露了屁股。 他们不知道,前世的他们遭受过比这更大的风波。 付双出事后,他们一心想把事情按下去,配合那些家长逼着于芬接受了和解,他们甚至删除了平时付双受到霸凌的监控录像,希望不要暴露出他们的管理疏漏。 没想到付双留下的日记还是揭露了这一切,于芬带着笔记本去找学校,学校早有防备,拒不承认,又与那些家长一起发动关系捂住这件事,使得于芬求告无门,彻底黑化。 捂住的伤口难道就不是伤口了? 不见天日的伤口只会越来越恶化,发烂发臭,最后一举爆发,要人性命。 于芬复仇成功后,公布了她遭遇的一切和最后选择的解决办法,舆论哗然,当年经历事件的相关人员均受到迟来的惩戒,育英中学也遭受到家长们的抵制,学生一年比一年少,直至再也办不下去。 遇到问题应该直面它,想办法解决它,而不是不管问题、只知道堵住知情人的嘴巴,不让人说。 关于负霜的采访引起轩然大波后,记者走上街头随机采访路人对此事的看法。 “小孩子不辨善恶,确实是需要学校和家长好好教育的,那个学校和老师也是的,怎么能动不动和稀泥呢?” “我觉得那个小状元做得很对,欺负别人的人就该被别人欺负。” “说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但校园霸凌带来的影响却是很深远且极为恶劣的,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十几岁时打人欺负人不受到惩罚和正确的教育,长大后又怎么能成长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呢?” “我以前上学时就总受欺负,老师好不容易叫对方家长来,结果对方家长说是我的问题,最后不了了之了,真是气死了。” “哎,刘备都知道要教小孩子【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啊,家庭教育也是很重要的。” 更有甚者,一位中年男人听到问题时就抹起了眼泪:“我娃儿说他被同学打了,我看他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问老师,老师也说是小摩擦,我就让他忍一忍,男孩子不要碰到一点小事就哭唧唧,可是,他去年从楼上跳下来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回事,要是这个报道早点出来多好啊,他也不会被我们逼得寻死……” 这次采访引发了大范围的关注,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校园内的问题,媒体们也发散思维,报道了大量青少年儿童心理问题及其带来的后果。 大量的调查和数据吸引了人们的视线,有了关注,多多少少会有些改变,负霜引发的浪潮还在持续翻涌着。 负霜已经不在意育英中学此时遇到的批判了,她正打算和于芬一起出发去京市,她们俩将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负霜系统学习了教育学和心理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此后数年,她都持续关注教育和学生心理的发展,她是教育工作者,她教出了一批又一批优秀而富有责任心的人民教师。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她的学生会源源不断地继承并发展她的教育理念,在数代人的努力下,校园霸凌终会销声匿迹。 值得一提的是,于芬学起心理学也很是得心应手,她不再一心一意关注女儿,而是逐渐找回了自己,她放开手任负霜飞翔的同时也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心理医生,她醉心于心理学领域,并为之不懈奋斗,也成为心理学领域的专业大拿,为社会做出卓越贡献。 负霜没有忘记自己还需要攒功德,她积极为公益事业发声的同时,也将自己投资等副业赚来的钱投入慈善活动,继续帮助需要帮助的生灵。 于芬没有再成家,对于女儿不愿意结婚生子的行为她也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毕竟,这年头不结婚又不违法。 于芬过了七十七岁生日后就一直身体不好,送医后医生委婉地表示是大限将至,没有继续治疗的意义,负霜也明白这是人力无法挽回的衰竭,她接受了这一切。 弥留之际,负霜还是没忍住,在病床前痛哭出声,虽然她不是真正的付双,可于芬给予的母爱并没有丝毫折扣。 于芬躺在病床上,她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气息微弱。 她艰难地抬起手,像以往那样抚摸负霜的头发,“小双,我要走啦,真不放心你呀,我走之后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负霜哽咽地说不出话。 “小双,我过得很好,很幸福,这一辈子没有遗憾啦,但是双双呢?她还好吗?” 对于这个问题,负霜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她知道于芬可能猜出了什么。 她总是无条件地支持负霜的一切决定,并不似对付双的态度;她对许多不合逻辑的事情视而不见;系统地学习了心理学之后她明明会感觉到负霜与付双的不同,却从不出言试探;她最擅长的催眠也从不愿意在负霜身上使用。 “妈妈,你知道了,她,她过得很好,她只是放心不下你……” 她看向负霜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慈爱,“我早就知道了,你一来我就知道了,小双,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可是我太想双双了……” 负霜看着于芬阖上双眼,她想,或许于芬真能找到付双,这对母女对彼此的爱没有半分瑕疵,这样的爱也许能让她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负霜送走了于芬,这也意味着这个世界任务的终结,余下的时间里她尽量学习各类别的专业知识,前路漫漫,此行无悔。 付双,华国人民教育家、慈善家,因少年遭受校园暴力而走上教育行业,一生致力于宣传青少年及儿童的教育心理问题的严重性和应对方法,培育无数人民教师,后被称为“仁师之师”,为华国教育事业做出卓越贡献。 第19章 倒霉知青(一) “主人,你回来啦,要不要休息一会。”阵魂关切地看着负霜。 以神魂状态存在的负霜点点头,持续不断的人类生活确实使她感到有些疲惫。 阵魂静静地陪着负霜,负霜看着乖巧的男孩,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有名字吗?我一直就叫你阵魂,都没问你有没有名字。” 阵魂一愣,“我有名字呀,我不是叫九真逆转大阵么。” 负霜不解:“那万一有别人也弄出了别的九真逆转大阵呢,难道你们都叫这个吗?你们不得有自己的名字用来区分么?” “我难道是什么街边的大白菜吗?别人想做就做一个?”阵魂气急了,负霜说得这么轻松随意,她到底知不知道九真逆转大阵的珍稀程度? 看到负霜眼里明晃晃的质疑,阵魂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窒息:“主人你对你的气运是有什么误解吗?” “我,九真逆转大阵,想要成功结成所需的天材地宝和功德气运不计其数,更别提许多位面世界根本就没有关于我的信息,主人你是负霜鸟一族最后的一线生机,勾连一族气运,然后又有你所有族人的付出……才能成功拥有我!” “主人你真是何不食肉糜,你的经历和气运放在小说就是妥妥的女主,都这样了,你难道觉得自己不算女主角吗?” 负霜语塞,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样,但她还是故作苦恼的模样,“嗯……怎么不算呢? 看到镇魂突然无语的表情,她开怀一笑道:“哈哈哈我知道,快穿文是吧,果然文学源于生活!” 阵魂感慨:“其实许多位面世界就是由文学作品构建的,不过主人你才去两个世界,还没遇到呢。” 负霜来了兴趣,好奇心起,“什么样的小说会形成位面世界?我兼职写的那几个故事能形成吗?” 阵魂扒拉了一下未完成的世界列表,随手捏出一个光团,“你瞧,这个就是一本名为《团宠在八零》的小说衍生出来的世界,形成的原因很复杂,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很看运气就是了,这种东西主人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比较好。” “啊!团宠文啊,我了解!”负霜转念一想,不对,这阵魂怎么这么会打岔,她想问的不是这个来着。努力回到原话题“那我叫你九真行吗?你喊我负霜。” 阵魂无所谓地摆摆手,“都行都行,主人你说了算。” 负霜又疑惑地看看阵魂,或者说九真,“我如果是快穿文女主,那你岂不是系统?” “我才不是呢,他们怎么能跟我比?他们只是小玩意儿好么。”九真反驳完又开始扒拉列表,“我这也有系统文形成的小世界,主人——啊呸,负霜你要去看看嘛?” 负霜:“漏,大漏特漏,我还是先去那个团宠文看看吧。” 于是,再一睁眼,负霜就成了林霜。 负霜看着破败的土房,心中感叹,原来家徒四壁这个词这么形象。 这是1978年的春天,刚开年,气温还很低,而此时的林霜却穿着并不暖和的破夹袄,裤子还是单的,满是补丁,床边的地上是又脏又破的单布鞋。 负霜看看身下这一张破木板拼在一起、勉强称作床的破烂,底下作为垫被铺着的是稻草,盖着的又黑又硬,但也算一床棉被。 这是林霜的家,夫家,世界线里她会一直生活在这里,直至死亡。 这是一本团宠文小说,原主在这本小说里只被提起过一次,就是她死的时候女主何媛媛母亲拉家常似地提了一嘴,存在感极低。 原主林霜,外祖父付仲珍,家族世代行医,祖上御医、名医频出,甚至有的还做过太医院院使,后来战乱时期娶妻生子,只得了原主妈妈付云华这么一个孩子,不仅不嫌弃是女孩子,反而还视若珍宝。 新社会成立,百废待兴,付仲珍凭借一手医术,当上了中医院的主任,兼任制药厂的顾问。 后来付云华到了适婚年龄,与药厂工人林树看对眼了,结婚生子,生下了原主林霜。 如果一切顺利,林霜应该继承外祖父的衣钵,学会付家医术,一生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可偏偏,她命途多舛,十一岁时,浩劫来临,林树这个渣渣男人背刺了付仲珍,他举报岳父,带领外人烧砸打抢,毁了付家珍藏的医书,打坏了诊脉行针的右手……这是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血,他如何能接受?于是付仲珍含冤自尽。 付云华接受不了丈夫这样对自己父亲,她也想跟随父亲而去,却又想到原主和付家几百年的传承。 她其实天赋异禀,早就能记下传家的医书内容,于是,在父亲死后她为了躲避林树等人的赶尽杀绝而装疯卖傻,逼着原主背完那些医书后才不堪忍受自杀了。 原主就这样跟着父亲林树生活,本来就不是个好爹,娶了个小头头的丧偶女儿后就更不把林霜当人了。 后妈和后妈的崽子们欺负林霜,他视而不见,后来原主十七岁高中毕业,更是直接送去下乡,再也不管不问了。 原主一个人来到秧水公社下的二坝大队,在这里她学会了很多,她吃苦耐劳,努力活着。但她一直把自己会一些医术的事儿捂得紧紧地,不敢透露出去,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也面临了更大的困难。 她的丈夫叫孙卫兵,孙卫兵三岁的时候父母去修筑堤坝,本来只是挣一口饭吃,但就是那么倒霉,因为好奇那些仪器,在旁边看的时候没注意到滚下来的石头,就被砸死了,由于他俩在工程仪器与石头的中间,勉强可以看作为那些造价昂贵的仪器挡了一劫,又有孙卫兵奶奶撒泼打滚,要来一笔【赔偿金】,这才把孙卫兵好好地养大了。 孙卫兵叔叔孙爱军后来也因为他大哥孙爱红夫妇俩的余荫当上了二坝大队的大队长。 孙卫兵他奶奶钱桃花生育数次,但因为各种原因,活下来的就只剩这俩儿子,好不容易把俩儿子养大了,结果现在大儿子两口子突然没了,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她内心的愤懑苦痛压抑到极致,就渐渐改变了她。 孙卫兵被钱桃花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钱桃花的性情也愈发左了,抚养孙卫兵长大的过程中慢慢变得尖酸刻薄、自私狡诈,只知道护着、宠着孙卫兵,却不知好好教育,只要遇到有关孙卫兵的事情,她就蛮不讲理,无视法律道德。 慈母多败儿,被宠着长大的孙卫兵好逸恶劳,不事生产,渐渐就成了村子里的二流子,不招人待见,所幸还有个当大队长的叔叔能经常给他擦屁股,否则也是早早吃枪子儿的结果。 到了适婚年龄,钱桃花正踅摸着哪家的大姑娘好呢,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没人愿意嫁给孙卫兵。 孙卫兵其貌不扬,好吃懒做,整日里偷鸡摸狗没个正行,还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打人闹事,家中没有父母帮衬,唯一的奶奶又是个蛮不讲理的,大队长叔叔也有自己一大家子人,总不可能时时照顾他……哪家好姑娘愿意嫁给他? 这可怎么了得,她大孙儿找不着媳妇?这像话吗?那她大儿子岂不是绝后了? 不行!绝对不行! 村里的条件好点的姑娘不愿意,家人贪图钱财愿意嫁过来的姑娘她又看不上,渐渐地,她就把主意打到知青身上去了。 原主长相秀气,能吃苦耐劳,又有文化,文静不多事,下乡插队多年也没家人关心,是个好吃又好捏的软柿子,渐渐地就入了孙卫兵和钱桃花的眼了。 但他们也知道,自家风评差劲,知青们心气儿高,贸然提亲肯定会遭到拒绝,那就只能想想别的歪点子了。 祖孙俩一拍即合,钱桃花设计推原主下水,再让孙卫兵下水救人,趁机占便宜,最后在村里大肆宣传,一边再自己和大队长一起威逼利诱,逼得原主不得不嫁给了孙卫兵。 费了这么大周折娶了原主,那倒是好好对她啊。 祖孙俩偏偏不把人当人看,把原主娶回家后一个劲的苛待磋磨。 钱桃花盼着原主生儿子,但原主此时年龄尚不满二十,这个家庭也没什么好人,农村条件又差,她不愿意就这样生孩子!于是早有防备,偷偷弄到了避孕的药物。 见到原主结婚后一直不怀孕,钱桃花再也没了耐心,对孙媳妇林霜非打即骂,苛待迫害。 孙卫兵更是不用说,本就爱惹是生非,除了他自己的快活之外最听钱桃花的话,又贪花好色,原主容貌被磋磨得不复存在之后,对这个不情愿嫁进来的老婆能有什么好脸色? 原主本来认认真真干活,期盼着有一天能回城继续学医,却突然被这对祖孙抢回家。 抢回去之后又不善待她,逼着她不间断地干活养家,还要照顾祖孙俩的生活起居,甚至还成为他们不顺时的发泄对象,忍受殴打折辱。 林霜其实也慢慢认命了,可1977年,恢复高考的通知传遍大江南北,无数知青、学生欢呼雀跃,她也受到影响,死去的心又活过来了。 她心里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能有机会回城呢。 她求爷爷告奶奶,签下诸多不平等条约,终于求来了参加高考的机会,别的知青为了复习都停止了上工,专心复习,只有她,在上工做家务的间隙才能复习,她却甘之如饴,这些她都能忍! 可希望却被生生打破,高考那一天,她被孙卫兵打了一顿后锁在屋里,他在窗外得意洋洋地告诉林霜。 “我骗你的,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让你参加高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考上大学就会跑了,想甩脱我?你这辈子都别想!” 钱桃花也在一旁帮腔,“乖孙说得对,我看她就是心野,压根没想好好过日子,不会生蛋的母鸡,打死也是活该,以后也不能让她高考,她不好好整治整治是不行的!” 她知道这祖孙俩一定是得意洋洋、趾高气昂的离开,她痛苦得只想立时死去,那么艰难才够到的一点点指望,就这样被摔碎在地上。 此时别人应该都在考场里奋笔疾书了,她却只能瘫倒在这破烂的土房里不见天日。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此一遭后,原主林霜哀莫大于心死,每天郁郁寡欢,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直到1981年她失足坠入河中,走向死亡。 负霜想起原主的愿望: 1.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2.继承付家衣钵,将付家医术发扬光大; 3.让孙卫兵祖孙俩受到惩罚。 现在是1978年春,原主看着考上大学的知青们欢欢喜喜地拿录取通知书,她只能日复一日地上工干活。 女主何媛媛与林霜没有什么交集,他们是在林霜淹死的那条河对岸的村子里的村民,女主母亲提起林霜只是为了提醒女儿到河边要注意,不要像二坝大队的小媳妇一样掉到水里,水深会淹死人。 负霜不在意小说剧情,那与她没什么关系。 负霜看看天色,现在大约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天还没亮,但隐隐的已有鸡叫声传来。 孙卫兵和钱桃花现在都不住在这里,钱桃花有个大队长儿子,她再爱大孙子也不能疏远了小儿子呀,怎么能不离小儿子近近的,受儿孙供养呢? 孙爱军家条件好,供养自己母亲也舍得出钱出力,现在倒春寒,破土房寒气重,住着不舒服,钱桃花就经常住在那边的瓦房里,她宠爱大孙子,孙卫兵当然是能蹭则蹭,恨不得日日吃住在叔叔家。 原主要脸,要自尊,不愿意占别人便宜,所以吃住都在这个破土房里。 她是恨不得孙卫兵祖孙俩永远住在那边,这样自己也能轻松些,但孙爱军自己一大家子不会愿意的,钱桃花也见不得孙媳妇能悠哉悠哉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还是经常会带着孙卫兵来这边给本就疲惫不堪的林霜增加一些生活和心理上的负担。 负霜看到这都觉得无语了,这孙卫兵都二十六了,怎么还跟没断奶似的呢? 第20章 杏林良医(二) 负霜起身下床,穿上鞋,突然发现林霜粗糙的手上都是冻疮,手指都不太灵敏了,手心里则是厚厚的老茧,从这双手就能窥见原主平时的生活条件是有多么恶劣。 负霜活动身体,还能感受到一些僵痛,前两天林霜才挨过打,没什么原因,孙卫兵有点不顺心的就动手是常事了,甚至大队里乃至公社里丈夫打媳妇的也比比皆是,只是其他男人没有孙卫兵打得那样勤、那样重,其他女人也不像原主那样不还手罢了。 她来回走动着,仔细查找现有的资产。 经过清点,她只有两身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旧衣服和一些高中课本,手上只有三块钱,还是藏得死死的没被孙卫兵找出来才得以留存至今,厨房里几个破碗烂锅,一罐子咸菜和一口袋红薯。 其实按道理来说,原主这些年干活勤勤恳恳,不至于刚开年分的粮食就剩这么点了,可谁叫孙卫兵祖孙俩不把她当人看呢,他们去孙爱军家的时候就带着原主分下来的细粮米面和肉,一点也没给原主留。 虽说现在家家户户生活拮据是常态,可也不至于几年都吃不到一点荤腥,更何况原主的记忆里她年年都吃不饱,饿得面黄肌瘦也得爬去上工,地主家的长工都没这么惨! 他们这是娶媳妇吗?这明明就是在培养仇人,搁谁谁不想跑呢? 原主一开始还自己偷偷采一些草药配避孕药来喝,嫁过来两年后把脉,发现亏损严重,根本就没可能怀上孩子,他家这情形,要是真有了孩子才是遭罪呢。 林霜前一天是饿着入睡的,现在负霜感受到了胃里的难受,越想越气,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妈的,不服就干! 负霜也顾不得天刚微亮,简单拾掇一下就往孙爱军家的青瓦房走去。 原主也是脑子有包,去他家吃饭怎么就是占便宜了?她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下地干活,临了临了每天只能吃点野菜、咸菜、红薯之类的糊弄肚子? 就得去吃他的,少吃一点都是血亏! 负霜赶到孙爱军家的时候,他们一大家子正准备上桌吃早饭。 等一会儿要上工,这里一天只吃两顿饭,过了这顿早饭就只能等下午三四点才能吃上饭了,所以不管每个人上不上工,这个点大多都会在这里聚集。 孙爱军娶的老婆叫范红,他俩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分别是孙卫国、孙卫家、孙卫民,唯一的女儿是孙草芽。 孙卫国比孙卫兵小俩岁,娶了范红的堂侄女范双喜,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大春和大夏了,孙卫家去年冬天刚结婚,娶的是公社里的临时工丁艳艳,剩下的孙为民还在说亲,孙草芽正在上初中,所以这一大家子也称得上是子孙繁茂。 见到负霜,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无他,原主林霜脸皮薄,一般没事都不会来这里,就算不得不来也会避过饭点,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原主这样的行为并不是个例。 孙家也习惯了原主的识趣儿,现在负霜不请自来,他们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孙爱军见到侄媳妇来,屁股没挪板凳,倒是他媳妇范红迎了上来,热情地寒暄着:“哎呀卫兵家的,你怎么突然过来了,这是怎么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知道她面甜心苦,负霜也不打算上来就撕破脸皮,没得传出去显得负霜不懂规矩、不尊长辈。 负霜扬起和善的笑脸,一把握住范红的手,“婶婶,哎呀,其实也没说什么事儿,我就是太想大家了,所以过来看看。” 一边说着,负霜还一边伸头看厨房里饭做得怎么样了,她翕动着鼻翼,眼睛一亮:是白米的香气! 负霜推着范红就往堂屋进,“哎呦,今天早上吃的白米粥啊,哎呀我好久没尝过白米了,真是巧啊,我早饭也还没吃呢,大家伙都在呢,小叔,奶奶,弟弟们,妹妹,身体都还好吧。” 范红被负霜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弄得摸不着头脑,原主林霜并不是长袖善舞的人,除了央求他们让她去参加高考那次,从没主动对他们说过这么长的话。 “你来干什么?一大早的,晦气死了,赔钱货一个,还白米粥,不下蛋的母鸡,屁都不配你吃的。” 钱桃花看见负霜,气都不打一处来,瞧瞧他二孙儿,比大孙子晚结婚两年了,孩子都两个了,虽然没一个是儿子,都是赔钱货,但好歹二孙媳能生啊,能生女儿就能生儿子,不像林霜,费了老大的劲娶回家的,响声儿都没听一个。 “哎呦,奶奶,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嘛,我确实是想你们了,好几天不见了,来看看你老人家。”负霜也不跟她顶 ,笑嘻嘻地就往前走。 这时孙爱军发话了:“娘!你又讲那些不中听的作甚,卫兵家的来啦,正好我们还没吃饭,一起来吃一口吧。” 现在可不是过去了,伟人都说妇女能顶起半边天,就算是重男轻女、不把媳妇当人看,也没必要老是挂在嘴边,影响不好,显得他这个大队长不够积极向上嘛。 负霜不推辞,一屁股坐上桌才笑着夸赞孙爱军,“叔儿就是大气,我也不跟你客气了,饿了老半天了。” 孙爱军和蔼地笑着,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他这个人最能分得清里外,也最是护短。 他作为大队长,大面儿上也算公允,私下里会给原主一些便利,因为原主是他孙家媳妇,所以算得上是自己人,有额外的好处时偶尔也会想到原主。 比如原主的工分很少被克扣,在他家里人都安排好了的情况下也会照顾原主一些,分些轻松活计。 但对上他自家人,林霜就不算什么了。 当年孙卫兵和钱桃花设计原主时,他就是顶着这副老好人的模样来威逼利诱的,逼得原主不得不嫁给他侄儿,于他而言,老娘和侄子是自家人,女知青林霜是外人,他当然要帮助自己人。 林霜想去参加高考时也是他要求林霜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避免原主回城后甩了他侄儿,只是他没想到孙卫兵做得那么绝,故意答应了又故意阻拦了,这不是故意把林霜逼成仇人么。 他不会允许外人欺负林霜,但同时他也一直知道原主受到他老娘和侄子的苛待,这时候就只是嘴上劝劝而已了,不会真的去阻止些什么。 负霜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让他在自己的利益和老娘、侄儿的利益中做抉择,他也会果断地抛弃老娘和侄儿。 他一开口,钱桃花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她最看重的是孙卫兵这个大孙子,最害怕的却是孙爱军这个小儿子,她清楚,她最终还是得靠小儿子,也只有小儿子能靠得住,所以孙爱军如果有什么不乐意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尽量避免去做,省得惹他不开心。 她不再斥责负霜,而是转为眼刀子嗖嗖地刺向负霜,如果她的视线可以凝为实质的话,想必负霜已经一命呜呼了。 接着,范双喜和丁艳艳就抬着吃饭的家伙儿进来了,看见负霜,两人俱是惊讶中带着一丝不悦:家家都不富裕,煮饭都会煮刚刚好的,这白米粥就这么些,多一个人吃她们就少吃些。 负霜像是看不懂脸色,嬉皮笑脸道:“弟妹辛苦啦,哎呦,两位弟妹真是好手艺啊,瞧瞧这白米粥熬得,香喷喷的,我一定要多吃点才对得起弟妹的辛苦!” 妯娌俩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但还是强忍着没有黑脸,也没有理会负霜。 负霜毫不在意这些,积极地托着碗要去盛粥,范红端着笑脸要帮她盛,负霜一个闪身避过了,冲到搪瓷盆前面拿起勺子就往碗里舀。 笑话,让范红帮她盛最后一定是见汤不见米,傻子才干呢! 负霜捞了满满一碗的米,都快堆起来了,才开开心心地让出勺子,回到座位上埋头苦吃。 范红见到负霜碗里小山一样的米粒,差点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憋着火去盛粥。 钱桃花看见负霜抱着一碗说是粥,看着却像干饭的米粥狂风卷乌云一般猛吃,顿时就慌了,顾不得呵斥她,赶忙也起身奔向饭盆。 她大孙子还没起床呢,要是不眼疾手快一点先给他捞一碗带米粒的,等这一屋子人都盛好了,怕是汤都不剩几口了。 其他人也一窝蜂地涌过去,生怕去晚了就没得吃了。 孙爱军稳得住,虽然看到负霜碗里的粥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还是保持着和蔼的模样老神在在地坐在那,他也确实不必慌着去盛饭,作为这个家的实际掌权者,缺了谁的吃食也不会缺他的。 果然,不一会儿,范红就端过来两碗看起来比较稠的粥走过来,贤惠地摆在孙爱军面前,再将筷子塞进他手里,孙爱军一副大爷的模样,端起碗开吃。 这时门外缓缓走进一个邋遢的身影,正是懒得屁股抵墙墙开裂的孙卫兵。 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头发脏乱,估计也没刷牙洗脸,负霜匆匆看一眼,都没敢细看,怕影响她吃早饭的胃口。 他瞪大双眼,像是见到什么天外来物一般盯着面前的场景,这什么情况,他老婆怎么坐那吃饭呢?这些堂弟、堂弟媳妇都抢什么呢? 他揉揉眼睛,揉掉了一颗眼屎,不解地看向屋内。 钱桃花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随时可能溢出来的稀粥从人群中挤出来,看到孙卫兵,她眼前一亮,大声招呼:“哎,大乖孙,快过来快过来,奶给你盛好早饭了。” 负霜听到钱桃花的呼唤,惊觉不好,坏了,邋遢精要来了,快吃快吃,等下要倒胃口的! 她加快速度,索性米粥煮的很烂,不用咀嚼直接往嘴里倒也可以,她终于赶在孙卫兵到达桌子之前咽下了最后一粒米,此时孙家还有人没盛上饭呢。 孙卫兵走到钱桃花面前坐下,接过筷子,也开始吃了,还抽空闷声问了负霜一句:“你咋来了?” 负霜不想看见他那张又丑又脏的脸,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想大家伙了,就来了呗。” 他只顾着吃饭,倒是没再跟负霜搭话。 负霜心道幸好,要是孙卫兵一直拉着她说话,想必他的口气就能把她直接送走。 等大家都坐在桌子上了,负霜早已吃完了,她笑眯眯地看着一桌子人。 由于不速之客负霜的到来,早晨的粥不够,首当其冲的就是范双喜妯娌俩,在这个时代,儿媳妇是家庭的底层人士,待遇最差。 范双喜比丁艳艳还艰难,她还有两个女儿呢,小女孩儿力气小,挤不到前面,她又没办法同时顾得上三个人的粥,等盛到粥的时候已经没有几个米粒了。 她只能顶着婆婆不善的目光从丈夫孙卫国的碗里扒拉点米粒给两个女儿。 此时看到吃了满满一碗米的负霜喜气洋洋地看他们喝米汤,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开腔挑衅,她阴阳怪气道:“大嫂也真是的,来也不说提前说一声,早讲的话我们就多放点米了,大嫂怕是没吃饱吧。” 负霜会在意这点微末道行的挑衅吗?显然不会! 听了范双喜的话,她面上顿现喜意,一脸羞涩地表示:“哎呀,双喜你就是大气,那我也不跟你见外了,我下午还来吃! 你讲的太对了,我真没怎么吃饱,劳烦你下午那顿多烧点饭,我刚刚吃太快了,都没咂出味道,等下午,下午我一定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没料到负霜如此回答,范双喜一口气险些没出来,她刚想不顾颜面地开撕,一抬头,却看到上方婆婆兼堂姑姑严厉的目光,她只得咽下嘴里的话,独自憋屈着低下头吃饭。 没抢到稠粥的还有孙卫家,他也因为没吃饱而一肚子气呢,只是他见范双喜挑衅一番没落着好,就不敢朝负霜开炮了,他将枪口对准了一直也看着尤为不快的堂哥孙卫兵。 “我说堂哥,你每天又不用上工,晚上就不能早点睡?早上也好早点起床啊,每次还要劳累奶奶给你盛饭,你咋一点不心虚咧?” 他的新婚媳妇也出来帮腔,嫌恶地吐槽孙卫兵:“大哥,真不是我们要说你,唉,出来吃饭好歹也洗漱一下吧,怎么每次都要这样就出来吃饭……” 孙卫兵眼一翻,回怼道:“要你们管?我乐意,奶乐意!” 钱桃花看见三孙子两口子枪口一致对外,攻击她的大乖孙,心里就不大乐意了,她一眼横过去,不善地瞪了丁艳艳一眼。 丁艳艳可不怕她,她是公社里的临时工,每月有工资拿的,腰杆子硬着呢,她满不在乎地看回去。 钱桃花见三孙媳态度嚣张,气得就要开口呵斥。 这时孙爱军咳了两声,制止了这一场唇枪舌战。 负霜看着这一群人唧唧歪歪、暗流涌动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第21章 杏林良医(三) 负霜左瞧瞧右瞧瞧,这一桌子可真不愧是一家人,听那喝粥的声音:“呼噜噜,呼噜噜——”此起彼伏,比他们打嘴炮的声音可大多了,还伴着咂吧嘴的吧唧声,就像是哼哧哼哧吃食儿的猪崽子,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吃饭速度快,不用听着这些声音进食。 她现在肚子饱饱的,胃里也不难受了。 负霜依然坐在席上,不挪位置,孙家人也不好意思撵她下去,只能任由她笑眯眯地打量着。 吃完饭,就一起出发上工了,现在才阳历三月,刚出正月,但是农村时时都有活,负霜被分到了翻地这样的任务。 孙爱军虽说也会偶尔照顾林霜这个侄媳妇,但是想也知道,他自己还一大家子人呢,一个大队能有多少轻松的活计?能轮得着林霜这个侄媳妇吗? 更何况原主一人的工分有两到三人花用,如果尽给她派些轻松的任务,那孙卫兵、钱桃花岂不是还要全靠他孙爱军养? 二坝大队地处南北之间,气候湿寒,土地类型多,作物也比较杂乱,但总的来说还是以种水稻和红薯之类的粮食作物为主。 负霜现在翻的就是二坝大队里地势较高的的旱地,这里一般种红薯比较多,负霜抓了一把土仔细观察,土壤多呈现褐红色,是红壤,用手指捻起搓一搓,有些黏重。 这样的土壤酸性强,其实适合种一些水稻或者茶树,但是这里地势高,水量条件不好满足,且这个年代填饱肚子此时最要紧的,茶树之类的经济作物不太容易推广。 或者施些有机肥、磷肥或者石灰也能改善它的情况,但是哪里就那么容易弄到这些东西呢,况且她又为什么要为这些人劳心劳力呢? 负霜表情渐渐冷峻下来,农村人淳朴是不假,但排外护短也是真的。 林霜被逼着结婚、被婚后家暴时他们没人伸出援手,被锁在家里不被允许参加高考时甚至还有村民鼓掌叫好,他们不信任知青这能理解,那些抛妻弃子返城的知青也确实伤害了一些人,可是他们难道看不见原主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吗? 他们不瞎,也不聋,不过是跟原主比起来,再不待见的二流子也是自己村里人,更何况二流子还有一个大队长叔叔呢。 负霜听到记分员不耐的催促声了,她低下头,开始翻地。 这样的地翻起来有点累人,却比水田里翻地轻松多了,毕竟水田里翻地甚至要用到黄牛,一般都是壮劳力干的。 即使不太累人,负霜也不打算勤勤恳恳地干活,凭啥呀? 林霜结婚前,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工,也能搞到七八个工分,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结婚后每天要干十个工分的活,吃的还不如结婚前好,这是结婚吗?这明明就是扶贫! 关键他孙家比林霜富裕得多啊,就算要扶贫也不该林霜扶他们呀。负霜打定主意,非得多吃他几天。 负霜开启了磨洋工生涯,看似辛勤干活,实则进度缓慢,时不时喝口水、撒泡尿,完全照搬拖延症患者的行动轨迹,摆烂吧咸鱼! 中间负霜不止一次地看见记分员眉头紧锁地盯着自己,那又怎样? 果然,到下午收工时,负霜只得了八个工分,记分员是范红表妹,她看着负霜翻过的地,眉头狠狠拧起,这样的完成情况,怎么也给不了十个工分啊,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呢,这个林霜今天怎么这么会偷懒? 负霜才不在意少的那两个公分呢,按照林霜原先的生活条件,她一天只能花用四个公分左右,多出来的都便宜了孙家人。 完工后负霜直奔孙家,当仁不让地坐上了桌,依旧是笑脸迎人的模样。 晚上这顿是干的,孙家知道负霜要来,舍不得做好东西,煮了杂粮红薯饭,负霜仍然无视掉钱桃花和范红要吃人的眼神,自顾自盛饭去了,她拿起锅铲铲起一铲杂粮饭倒进碗里,再用力往下按,接着继续盛,由于她太希望这顿晚饭能更实在些,差点把碗给按碎。 旁边人看着她这么不讲究的行为,眼睛都瞪老大。 负霜心下腹诽:小气巴拉的,都煮杂粮饭也不多煮些,这看着也没有再盛第二次的机会了,杂粮饭也不好吃,不过没关系,明天她还来,有本事他们一直吃这个。 令负霜感到神奇的是晚上的孙卫兵居然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他这是睡了一天?一天都没刷牙洗脸?yue了yue了,钱桃花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到处对别人说林霜娇气懒惰的?她怎么不看看自己一手带大的乖孙? 这屋子里看孙卫兵不顺眼的可不止一个,尤其是范双喜,她小女儿大夏才两岁,都知道喂鸡捡鸡蛋了,这孙卫兵天天睡舒服了就吃,吃美了就出去玩,快活似神仙。 原本他和老太婆自带粮食,勉勉强强也算收支平衡,她也就眼不见心为净了,可现在是怎么个意思?林霜也来了,还吃那么多,不知怎么的现在还二皮脸得不得了,占便宜没完了,看着就烦。 她心里怨恨宠溺孙卫兵的奶奶和公公,却不敢明着表达不满,只能偶尔暗戳戳地找点事骂几句。 “大哥,老这么睡身体要酸疼的,也要起来走动走动,做做活计,才能精力充沛啊。”范双喜又是第一个开腔的,她在这个家里底气足,生了孩子,婆婆又是她堂姑,所以很多时候不太怕得罪孙卫兵祖孙俩。 负霜端着碗,尝了一口有点剌嗓子的杂粮饭,听到范双喜又开始叨叨叨了,不动神色地护住碗:她坐得离范双喜近,别被喷上口水了。 孙卫兵跟傻子似的,没听出来她话里的嘲讽,还真以为范双喜是友情建议呢,他仰着头说:“没事儿,我不痛,身体好着呢。” 此言一出,桌上就有人憋不住笑了,包括负霜,钱桃花气得在桌底下踢了孙卫兵一下,孙卫兵反应过来,眼里要冒出火来,脸色红红白白,但他不敢对范双喜做些什么,哼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钱桃花见她的大乖孙被人找茬,而负霜却没心没肺地埋头苦吃,而范红和范双喜这俩姓范的一个鼻孔出气。 她们肯定早就看她老婆子和卫兵乖孙不顺眼了,都不把她放眼里了,可她却不得不顾及小儿子和其余孙子的想法,不能做些什么,一时间怒从中来,冲着负霜开口就骂。 “别人这样欺负你家男人,你也不知道护一护,你是死人吗?丧了良心的玩意儿,要是没有我乖孙,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你婆婆是个死的,没人管教你,奶奶教教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废物东西还有脸吃饭……” 负霜正吃着饭呢,冷不丁骂声就朝她来了。 听着她的骂声,回过神来的负霜本来想回嘴气气这个老太婆,可听着听着却感觉不对劲了。 哦豁,指桑骂槐,高级! 她幸灾乐祸地看向孙爱军身旁的范红,果然范红也听出来了,黑着脸不出声。 负霜嘿嘿一笑,才不管这些,骂就骂呗,也不少块肉。 钱桃花这些话没气着负霜,倒把孙爱军夫妻俩气得够呛,范红是听出来了老太婆在骂她,而孙爱军则纯纯是被钱桃花的话戳着肺管子了。 他能当上这个大队长确实是沾了他大哥的光了,可老被自己老娘这样挟恩情要求这要求那,天天三令五申的,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怨言的,他对孙卫兵还不够好么? 他自己儿子都没孙卫兵过得快活,,他为着孙卫兵赔了多少笑,做了多少不好的事,帮着擦了多少次屁股,钱桃花难道看不见吗? 他自认为已经尽到了做叔叔的责任,可在钱桃花嘴里好似他还欠孙卫兵天大的人情似的。 “娘!吃饭呢!你又啰嗦些什么?”他压抑着声音看向钱桃花,眼神里满是不愉。 钱桃花一看小儿子脸色,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自知失言,不再开口,却也心里委屈:她还活着呢,小儿子一家就这样给大乖孙脸色看,以后她要是不在了大乖孙该怎么办?难道要靠林霜那个没用的吗? 小儿子就该对大乖孙好,他媳妇和儿媳妇串通起来欺负他老娘侄儿,他不训斥,反倒要来呵斥她,娶了媳妇忘了娘,没良心的,都是范红这个搅家精…… 一旁听了全程的孙卫兵低着头没说话,可拿着筷子的手却捏紧了,心中愤懑难以排解。 他也觉得小叔就该护着他,他们一家欠他的太多了!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爹的赔偿款有一半都被孙爱军这个【好叔叔】挪用了,用来疏通官途,他家里每个人都瞧不起他,觉得他丢人、烂泥扶不上墙,时不时还要讥讽他几句,可如果不是他爹,他们能过得这么滋润?现在居然过河拆桥,竟然这样对待他,全都是丧了良心了! 范双喜他们见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一个个也缩得跟鹌鹑似的,讷讷不敢言 负霜熟知世界线,加上付双世界里学习的心理学知识,现在对在场众人的心理活动摸得透透的,瞧瞧,这个孙家也是矛盾重重呢。 无非是一方觉得还恩情还得差不多了,另一方觉得欠得太多了根本还不清,加上中间还有几个不明情况搅局的,情况就更加混乱了。 负霜撇撇嘴,每次碰到这种情况,孙爱军晚上就会回林霜那边,毕竟这边的人他都惹不起,只能去找一个软柿子发泄发泄。 林霜每次见他回来都是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道哪里惹他了就要挨打。 希望全天下遭受家暴的的人们能够记住,挨打不是你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惹得对方生气,而是施加暴力的那个人有问题,ta是个人渣,ta就是想捏软柿子,你什么都不做ta也会动手,所以不要再自我怀疑,赶紧跑才是正理。 吃完饭后负霜借口天黑,要赶紧回家,成功躲过刷碗。 孙卫兵寒着脸进了钱桃花的屋子,他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去林霜那边,毕竟那边条件差,现在气温这么低,去那边也是受罪,但是不去吧,他内心的愤怒又无处宣泄,憋得难受。 钱桃花见到她的心头肉委屈的样子,一把抱住孙卫兵,眼泪都快流下来了,“都是他们丧良心,都是他们不好,我乖孙受苦了,我乖孙不生气啊……” 孙卫兵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听钱桃花的话的,被她安抚着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祖孙俩正温情脉脉着呢,钱桃花一拍大腿,对孙卫兵殷切问道:“你今晚去不去那边?” 孙卫兵面露苦恼,抗拒道:“那边太冷了,奶,去那边好受罪,我也不想看见林霜那个死样子。” 钱桃花眉毛一蹙,因为年纪大而下垂的眼皮压得更低了,显出一副三角眼的刻薄模样,“诶,听奶的,去吧,忍一忍,我瞧着林霜那个赔钱货现在变厉害了,你去看看……” 她熟知孙卫兵的秉性,装出一副婉转哀伤的模样,开始打感情牌了。 “奶老了,不知道哪天睡着了就起不来了,就想在走之前看你给我生个重孙子,那我死了都能闭眼了,林霜那个不下蛋的,这么多年孕都没怀一个,我给她找的偏方她也不吃,我看她就是存心想让你断后,可不能饶了她! 奶知道委屈我们卫兵了,现在条件不允许,要不然我一定给你换个好生养的媳妇,乖孙去,听话,多试试,万一就让她怀上了呢。 她今天吃了那么多饭,咱们不能让她白吃,去吧,乖孙听话,啊,她要是敢不听话,乖孙你就抽她,女人不打不行,一定要给她打服了……” 孙卫兵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摸黑出门直奔破土房来了。 负霜正翻动着那些高中课本,突然听见敲门声,心道果然,她拿起手上的用细绳绑住的小石头,露出一个万事俱备的笑容。 “谁啊?这么晚了,是谁?”负霜幽幽地出声询问,虽然早就知道肯定是孙卫兵,但她并不急着去开门。 “是老子,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给我开门!”孙卫兵不耐烦地吼道。 负霜这才起身,慢悠悠地走去开门。 一开门,蒲扇大的巴掌就迎面而来了,负霜早有预料,往右侧躲了一下,成功躲过巴掌了,却也不免怒火涌出。 “妈的,臭娘们儿还敢躲,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第22章 杏林良医(四) 负霜不慌不忙往后撤,面上并无惧怕的神情,孙卫兵心下称奇,微微按下愤怒不已、想直接动手的心。 林霜每次见了他都不太热情,后来挨打了几回后更是见着他就畏缩惊惧,倒很久不见她这样坦然无畏的模样了。 他收回手,跨进屋内,眼神四处扫去,放肆打量着周围。 “呦呵,现在不怕我了?胆子变大了嘛。”他嚣张问道。 负霜并不回答他,而是走到门前,将木门关紧,插上门闩,然后转身微笑着望着他。 孙卫兵看见负霜关门的举动,心中一动,猥琐地发出嘿嘿声,“怎么?想我想得紧吧,臭娘们儿,缺男人啦,看老子来满足你!” 说完便向着负霜一扑。 负霜侧身避过,引着他向卧房走去。 “到房里说,别那么心急。”负霜柔声说道。 孙卫兵更兴奋了,脸上出现红扑扑的晕痕,心里一热,脑子里全是龌龊的念头,喜滋滋地跟着负霜,心里还暗暗得意。 瞧瞧,这有文化的知青不也被他收服了吗,奶奶讲得对,女人就是不能给好脸色,多打一打,就把她打顺了! 这林霜,刚来的时候都不乐意正眼看他,后来不也不得不嫁给他么,现在更是服软了,他以后的日子就更快活了…… 负霜带他进去后,再回头把房间的门关上。 仍然是笑吟吟地望着孙卫兵,孙卫兵心痒难耐,却还是高高的昂着头,维持着他大男人的威严。 “你现在这个态度才对嘛,哼哼,看在你态度好点的份上,我以后少打你一点,但是你也不要得意,最起码要给我生两个儿子吧,生不出来儿子,老子揍你也是活该——” 他转头间余光瞟到了床边的高中课本,瞬间怒火涌起,勃然大怒道:“你还没死心?我看你是皮痒了,看个鸟书,想高考回城,门都没有!老子揍死你这个心野的女人。” 他狰狞着扑向负霜,拳头高高扬起,想要好好教训眼前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 负霜冷笑一声,高抬右腿,用力一踹,一脚将高举拳头的恶心男人踹倒在地。 她挂着讥讽的笑容,悠悠走到孙卫兵面前蹲下,本想薅起他的头发或者抽他两个大比兜,看了看孙卫兵油腻的脸和肮脏的头发,犹疑着不想伸手。 “你,你竟然敢踹我,反了天了,臭娘们——”孙卫兵眼中喷火道。 负霜站在孙卫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表情无一不在表示她对孙卫兵的嫌恶与不屑,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怒不可遏,挣扎着要起身给负霜颜色瞧瞧。 刚挺起上半身,负霜便突然一动,接着右脚便带着雷霆之势踩上了他的胸膛,直把孙卫兵踩得要吐血,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负霜伸出食指,虚虚地放在唇边,“嘘,你太吵了,安静点。” 虽然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家,但是负霜也不想让他吵到花花草草。 孙卫兵会听负霜的话吗?显然不会。 他沉浸在自己被一个女人打了,现在又被女人踩在脚下的羞愤中,咬牙切齿道:“臭娘们,你敢,我要揍死你,我要找我奶,我要杀了你——” 负霜被他吵得烦躁,抬脚又狠狠踩了一下,孙卫兵闷哼一声。 “天天你奶你奶的,你是还没断奶吗,你怎么不躺在你奶怀里喝奶呢?而且你猜我会给你机会去找人报复我吗?”负霜淡淡一笑道。 卫兵听到这暗含威胁的话,心中终于有一丝恐惧冒出,他看着站立的女人,昏黄的煤油灯照在女人背后,衬得林霜神秘而富有震慑力,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能感受到胸膛的胀痛感。 形势比人强,如果把她惹怒了,万一她真的豁出去了,自己可能真没办法全身而退。 他心中已经想退缩了,可却还拉不下脸,色厉内荏道:“我劝你最好放了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叔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不跟我叔叔他们讲,我以后也不会再打你了,我、我还让你去高考,我肯定不阻拦你了……” 才怪,他找到机会一定会打死这个贱女人,居然敢打他,还踩她,他一定会让她知道这么做的代价! “你想打我?想杀了我?孙卫兵,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负霜定定地注视着此时外强中干的男人。 “打人这么爽?我今天才知道呢,怪不得你喜欢打我。” 负霜微微颔首,嘴角抿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脚上用力,狠狠碾压孙卫兵的身体。 孙卫兵不堪疼痛,龇牙痛骂负霜:“贱人,你这个贱人,居然这么对我,我打死你,我要打死你这个贱女人……” 骂着骂着,他好像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了,双手腾空挥舞着,想要打负霜,负霜赶紧往旁边一避,收起了踩住孙卫兵的脚。 并不是怕他打她,而是实在不想让他接触到她除了鞋底以外的地方。 孙卫兵趁机爬起来,动作迟缓,他警惕地观察负霜,生怕负霜再次动脚。 负霜歪头,咧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你还想打我吗?” 孙卫兵顺利起身,便瞬间觉得负霜也没那么厉害,消退的信心再度涌起,还伴有刚刚压下的怒火。 再一听到负霜的问句,还以为是她怕了,便阴鸷笑道:“打你?我不仅要打你,我还要杀了你,我要扒光你的衣服游街,让外人都看看你这不要脸的臭婊子——” 负霜无语望天,只望见黑黢黢的屋顶,收回视线,便见到孙卫兵又赤手空拳地朝她冲来,她无所谓地一挪身体,孙卫兵就与她擦肩而过了。 她迅速转身,抬脚朝孙卫兵屁股狠狠一踹,孙卫兵摔了个狗啃屎。 负霜上前一步,再度把他踩在脚底,只不过这次是背面。 她猛地抬脚,再重重踏下,一下又一下,孙卫兵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感受到负霜出手毫不留情,似乎带着杀人灭口的戾气,他终于怕了,搞得不好,他可能得死在这儿。 他突然后悔,不该由着奶奶把林霜放到这个破土房住着。 当初结婚时,按道理是要准备一个新房的,可钱桃花图便宜,又觉得林霜都被孙卫兵从水里拉出来,又摸又看的,早就不干净了,除了孙卫兵也没其他选择,没必要花那额外的钱给她做脸面,反正孙卫兵和钱桃花又不天天住这里。 于是他们就从村里买了这个破土房,简单拾掇拾掇就草草了事,附近也没什么人家。 以前孙卫兵打林霜时最爱看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模样,觉得格外解气,甚至觉得就算他哪天失手把林霜打死也不会有人知道。 现在轮到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他也很怕自己被这女人打死都没人知道。 “我、咳咳、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林霜,呜呜呜咳咳,饶了我吧咳咳……” 负霜收回脚 ,转身朝床边走去,此时即使背上没有了踩他的脚,他也不敢折腾着起身了,身上没有力气,疼痛使得他头昏眼花的。 负霜随手抽了一本书,拿着卷出一个顺手的大小,走回孙卫兵身边。 她用脚勾起孙卫兵,再用力一踹,使他翻了个身,翻过来的孙卫兵合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再不敢说些不好听的惹怒负霜了。 负霜蹲下身体,扬起课本,猛地在孙卫兵的脸上抽了几下,发出响亮的“邦邦”声,孙卫兵一下子睁开眼睛,懵了两秒后就清醒了,扭脸看向负霜。 负霜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要打死我?不是要扒了我的衣服游街?来啊,我不在这么?” 孙卫兵眼里升腾起恐惧,他想垮脸哭嚎,却又怕惹得面前女人不耐烦,强忍着各种复杂的心情,挤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 “对不起林霜,我错了,我就是说着玩玩的,我不会那么做的,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我、我,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你要我向东我就向东,让我偷鸡我绝不摸狗……” “还要我生儿子?生不出来就揍我?”负霜温声提醒。 孙卫兵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惶,有眼泪从眼眶溢出,他艰难地抬起右手。 负霜还以为他又要还手,柳眉倒竖,想要再给他两脚,却见孙卫兵劈手朝自己脸上抽去,结结实实给自己了个大嘴巴子。 “我不是人,林霜,我错了,我就没有那当爹的命,都是我的错,我再不敢了呜呜呜,别打我了呜呜呜……”他呜呜哭道。 心里却仍不死心,盘算着过了今晚这一关就要好好折腾折腾这臭娘们儿。 孙卫兵这个傻逼浅显得很,负霜一眼就能看出他内心的想法,不过她也没打算一晚上就把他收拾完。 她冲孙卫兵冷冷一笑,“哦?都听我的?那你打我那么多回就那么算了?” 孙卫兵脸色一僵,停留在了一个哭丧着脸的滑稽表情上,心下暗恨,今晚想简单过去怕是难了。 他一狠心,“啪啪啪”地劈头盖脸又给自己几巴掌,带着哭腔朝负霜忏悔。 “呜呜呜,我,我真知道错了,我对不住你,我不做人事,我明天一定好好干活,我一定上进,赚了工分都给你,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林霜,饶了我吧。” 负霜饶有兴致地看着孙卫兵做戏,好久没见着这么拙劣的演技了,打的那几下还挺实在,孙卫兵也不算蠢得没边。 负霜拿起手里一直攥着的细绳,绳子上系着一个小石子。 她拿起绳子,任由石子坠下晃荡着。 “孙卫兵,你看这是什么?”负霜朝孙卫兵诱哄着。 孙卫兵停止忏悔,不明所以地看着负霜和她手上的拴绳石头。 昏暗的灯光下,瘦弱的女人不怀好意的笑着,她轻轻晃动手中绳子,石头便规律摆动了起来。 黑暗中传来女人幽幽的呢喃声,若有若无,“五,四,三,二,一……” 孙卫兵彻底失去意识。 负霜在付双世界里系统的学过如何催眠,后来又得到在此方面极有天赋的于芬毫无保留的传授,她早已掌握了这门神乎其技的术法。 是的,这在负霜眼里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心理学治疗手段,经过于芬改良,负霜继续深入探索,催眠术几乎能媲美有灵气世界的搜魂术了,它能探知到使用对象内心承认的所有真相。 负霜还有负霜鸟身体时,虽然已经是末法时代,但她仍然偶尔能攒着灵气使一使搜魂术,现在穿梭于各个位面之间,无一不是没有灵气的世界和普通的肉体凡胎,搜魂术无法使用,却有了【平替】——催眠术。 只是这催眠术使用上也不是毫无限制的,只有在心神没有那么坚定的人或者极度信任自己的人身上才能使用成功,比如刚刚挨了一顿毒打,心神剧烈震动,心智又不太成熟坚定的孙卫兵,催眠术对付他,一用一个准! 还有就是它只能得到使用对象所知道且认同的答案,也就是说如果孙卫兵不知道,或者孙卫兵也被人骗了的话,负霜是没办法得出正确答案的。 不过现在够用了。 负霜看着地上这个烂人,从容自若,轻柔的声音飘过:“孙卫兵,你想怎么对付林霜?” 仿若昏睡不醒的孙卫兵突然眉头紧蹙,面部肌肉剧烈抖动着,最后拧出一个丑恶的表情。 “我要狠狠揍她,打断她的手,让她再也不能高考,拔掉她的牙,叫她敢讲我不爱听的,我要杀了她,把她剁成碎片喂猪,揍死她,再换个能生儿子的老婆。” 负霜早有意料,却还是气得咬牙切齿,她怒视孙卫兵,一字字挤出牙缝道:“最近几年你做过什么要坐大牢的事?” 她可不想从他小时候偷鸡摸狗的事情开始听起,也不想听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孙卫兵皱起的眉头慢慢放缓,面上渐渐变得安详,甚至还带出一抹笑意。 “……我偷看范双喜洗澡,还有丁艳艳,我偷了村头老李家里的银镯子卖掉了,隔壁大队的栓子的腿是我跟二柱一起打断的,村里的救济粮,我偷偷卖出去好几袋,我趁村尾的薛寡妇不注意,把她敲晕了,然后……” 负霜由衷感叹,这孙卫兵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妈的,能做这么多恶事,又蠢又坏,看着都想吐。 第23章 杏林良医(五) “孙爱军做过什么坏事?”负霜不由地追问道。 浑然不知已经自爆了诸多把柄的孙卫兵此时更是加快了语速。 “……他侵吞了我爹的赔偿款,他跟公社副书记的老婆有一腿,钱都花给他们了,他还跟范红娘家弟媳有一腿,他举报了别人才抢来的孙爱国的工作,前年的救济粮他吞了三分之一,他跟粮站的人约好了吃回扣,他还杀过人——” 负霜听到这里眼前一亮,没想到孙卫兵看着烂泥扶不上墙,却着实掌握了这么多猛料。 她正色道:“孙爱军他杀了谁?有证据吗?孙爱军收受贿赂、吃回扣的事情有证据吗?” “他杀了粮食站的办事员,他跟粮站站长吃回扣的事被办事员发现了,他就跟站长一起把那个办事员打晕,从仓房扔下去了,头朝下摔死了,就是前年死的那个张大元…… 我没有证据,但是他贿赂别人和吃回扣的事他有个账本,就在他房间床边墙上的的砖里面。” 负霜感觉到不对,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孙爱军怕是连自己亲妈都不会告诉,又怎么会告诉这么个不成器的侄儿呢? 瞧孙卫兵这怂样,怎么看也不像个有脑子的人,他该不会是被谁给骗了吧,或者道听途说的就信以为真了。 负霜狐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孙爱军能把这些都告诉你?你不会是吹牛吧?” 孙卫兵面部肌肉抽动,挤出一个略有些得意的表情。 “他喝醉了,絮絮叨叨地说的,其他人上工去了,他以为家里没人,就喝酒说的,我就在奶奶屋里睡觉,闻见香气想去弄一口吃的才听到的,讲的可真!我听到之后不敢在家呆,跑出去偷了孙小三家的鸡。” 负霜暗忖道,如此说来倒有几分可信。 她想了想,觉得差不多了,决定结束这次催眠。 “你现在很困,睡吧,睡吧,孙卫兵,你想要的都在梦里,等下就有了。” 孙卫兵随即发出均匀的鼾声。 为了保险起见,负霜还是忍住内心的排斥,伸手点了孙卫兵的睡穴。 接着也收拾一下,重点洗了接触到孙卫兵的手指,然后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负霜又被大队里遥遥的鸡叫声叫醒,她起床洗漱,然后走到在地上躺了一夜的孙卫兵身旁。 不得不说,孙卫兵体质还不错,这寒冷天儿里在地上睡了一夜居然没发烧,只是嘴唇苍白了些。 负霜强忍恶心,伸手解了他的穴,然后脱下鞋,拿鞋底朝他脸上一拍。 清脆的一声响后,孙卫兵睁开了眼睛。 他迷茫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感知到疼痛、酸胀、僵硬、寒冷的身体。 看着笑吟吟盯着他的负霜,他的记忆渐渐回笼,眼里浮现一抹惊恐。 他刚要扯开嗓子叫嚷,就见到负霜伸出右手,松开一点缝隙,一枚石子坠下,一模一样的操作,孙卫兵闭上眼睛,安静了下来。 负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多熟练熟练,很快她就不用借助这种外在的道具了。 收起石头,负霜和声细语道:“你昨晚回来,林霜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跟以前一样,你跟林霜睡了一晚上。 但是被子太薄,你被冻得快感冒了,半夜起夜还摔了一跤,身上的伤就是不小心摔的。 你觉得打林霜没有什么意思,麻烦得不得了,所以你以后不想再碰到林霜一个指头。 等下你要去刷牙洗脸,然后和林霜一起去孙爱军家吃饭。 吃完饭你就要带着新被子和生活用品回土房,你想住在这边,所以要把这边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上新的生活用品……” 说完后,负霜停顿了一下,又开腔:“孙卫兵睁眼,五,四,三,二,一。” 孙卫兵慢慢睁开双眼,眼里的迷茫顷刻间散去。 负霜含笑提醒:“你该去洗漱了。” 孙卫兵立刻变得张扬而富有活力,他一咕噜爬起来,不屑地白了负霜一眼,骂骂咧咧地拾掇自己,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两样。 负霜满意地看着孙卫兵离开。 催眠术并不是全天候万能的,负霜没办法把孙卫兵完全催眠成自己的奴隶,但是加上她的武力值就可以了。 她催眠孙卫兵说出来的隐秘,他一丁点儿记忆都不会有。 而她给孙卫兵种下的心理暗示的密钥是只有负霜对他说:“你说家暴对不对?”的时候,他才能想起他真正的想法和态度。 一旦负霜在他面前放下栓绳石头,然后他就只能不着痕迹地随心理暗示行事。 他甚至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只以为是心里的想法改变了而已。 这样在外人看来,孙卫兵依旧是那个不学无术的二流子,只是最近行事稳重了些,不再欺凌林霜。 而回到破土房听完密钥的孙卫兵则能想起他的所有完整经历,包括惹恼负霜挨打和控制不住自己言行的行为,配上负霜的身手,此时的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等负霜和孙卫兵都准备完毕,两人又一同出发,去孙爱军家干饭。 原本知道孙卫兵回土房住了的孙家人,都为能省下一个人的口粮而高兴,更为了不见到孙卫兵这个好吃懒做又邋遢恶心的人而畅快不已。 没想到,早饭还没好,这两个讨债鬼又来了。 范双喜妯娌俩在厨房忙活,范红这个婆婆在院子里看孙女,她率先发现了负霜俩人。 这次,范红没有再做热心大方好婶婶的心情了,这俩人一个赛一个能吃,她着实心疼粮食。 而且看这俩人大大方方毫不客气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只来吃这一顿的意思。 维持不住好脸色的范红不客气的讥讽道:“又来啦,卫兵和卫兵媳妇儿,我就不招呼你们了,【天天】都来,没有什么客气的必要了。” 她还特意在天天这两个字上加重音。 负霜和孙卫兵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嫌弃他俩来蹭吃喝罢了。 孙卫兵是个怂货,他不太敢惹孙爱军家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在孙爱军心里没那么大的份量,所以碰到他们讥讽自己的时候他也只能默默生气。 他在外闯祸或是跟谁闹起来了,孙爱军在不牵扯利益的基础上都会帮助他,但他没办法跟孙爱军儿孙甚至他自己相比的,顶多就是比范红、范双喜之类的外嫁女人重要点。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明着跟她们对着来,至亲至疏夫妻,范红总吹枕头风的话,弄不好哪天孙爱军就不管他了。 孙卫兵怂逼一个,负霜可不怂。 她看不上范红那吝啬模样,却也不想留下什么把柄。 于是负霜笑吟吟地回怼范红:“哎呀,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呀,婶婶就是好讲究,我们也是想【天天】看看长辈亲人们,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是砍不断的。 你看卫兵,他是一天不来看看叔叔婶婶和奶他都心不安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嫁了,我就把你们看作我的亲人,就像过去那些大家族一样,我【天天】都要【早上晚上】来请安才能安心啊。 我还想【天天】见到大春大夏呢,多可爱的孩子呀,等以后二弟和三弟再生孩子,我也能看着他们长大了……” 范红听着这明面上客气又亲切,实际上关键词句加重音的话语,脑子里已经在自动翻译了。 她仿佛看到负霜趾高气昂地告知她:是是是,对对对,我就是要和这个只会吃喝拉撒睡加惹祸的蠢逼一起住你的,吃你的,花你的,你怎么着都撵不走我们,我还要天天气你,把你气成十年脑血栓,气死拉倒,不仅你要养着我,你的子子孙孙都要养着我们这俩活祖宗! 范红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早已握紧了拳头,牙齿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咯”声,满脸怒气,眼里冒烟。 大春和大夏看到自己奶奶变成这样,吓得不敢从她面前经过,好似她随时会暴起打人一般。 正在此时,钱桃花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她大头孙了。 她第一眼其实是看到负霜的,然后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发现负霜精神气贼好,暴露在外的脸和手好像没什么伤痕,看起来孙卫兵昨晚没怎么对她动手。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钱桃花祖孙俩深谙折辱磋磨人的法子,别人都说家丑不外扬,自家人打架也不会直接冲脸来。 偏这俩奇葩也不知道脑回路是怎样的,打人就爱打脸,好像别人知道他们对林霜不好这件事能使他们倍有面儿,好像这样孙卫兵就有了男性尊严一样。 他们热衷于宣扬他们对林霜的不屑,然后就诡异地得到了自尊心的满足。 从心理学的角度上看,这不就是妥妥的自卑么,他们心底里其实是知道自己配不上林霜的,所以就要通过折辱、贬低林霜来表现出自己的高高在上。 这恰恰说明了他们的不自信。 钱桃花见负霜没受伤,有些失望,随即生动地白了负霜一眼,表达出她的不屑,接着火急火燎地奔到孙卫兵面前,殷切地嘘寒问暖。 见到孙卫兵反而有些憔悴,她心疼的心情溢于言表。 “乖孙,你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衣裳薄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拍打孙卫兵的棉袄,东摸摸西摸摸,生怕她的乖孙受委屈。 一个不小心,就拍到孙卫兵的伤上了,他“哎呦——”一声,这可把钱桃花惊得不轻。 “怎么了,乖孙?你这是哪儿不舒服?快给奶讲讲,哎呦,身体不舒服可不能耽误啊,得去找大夫瞧瞧——” 说到这,她越发慌张,扭头朝堂屋里坐得跟尊菩萨似的孙爱军吆喝道:“他叔,他叔,你快来看看,卫兵不舒服啊,快带他去瞧瞧啊……” 熟知自家老娘什么德行的孙爱军一点也不乐意搭理她,垂下眼皮,装作没听到。 都能自己走过来蹭早饭的大小伙子,能有什么大问题?他老娘就是爱小题大做! 这么宝贝她大金孙?他孙卫兵有那么金贵吗?紧张成这样,看得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见小儿子不理她,她心中一阵心酸,但她又怎么舍得怪罪亲亲儿子呢? 于是她调转枪头,将满腔怒火喷向负霜。 “是你,是你这个小贱人,是不是你对我家卫兵做什么了?是不是你打他了?好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心里藏奸的,肯定是你背着我打我家卫兵了……” 负霜没想到这么快炮口就对向了自己,她眨巴眨巴眼,做出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在别人看来,就是可怜无助的林霜低着头,不敢反驳强势不讲道理的钱桃花,只能低头挨骂。 孙爱军的青瓦房可不像林霜住的破土房,这附近人气旺盛,家家户户住得都挺近,一大早就听到钱桃花高亢的刻薄质问声传来,已经有热爱吃瓜的人端着饭碗伸头瞧热闹了。 孙卫兵看到伸头探脑的邻居们内心感到一阵烦躁,在他看来,这伤本来就不是林霜打的,现在被他奶这么大嗓门的宣传,别人都会觉得他没用窝囊,管不住媳妇还挨打,丢人又冤枉。 他一把抓住钱桃花的手,制止她唾沫乱飞的怒喝,尽力用最大嗓门嘶喊道:“不是!跟她没关系,我这是昨晚起夜太黑了摔了一跤,怎么可能是她打的,奶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讲!” 说完又对门口看热闹的人洪声道:“都回家吃饭吧,她怎么可能打到我,别搁这看热闹了。” 门外吃瓜群众们摸摸鼻头,也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着附和他的话。 “那是那是,林霜这小胳膊细腿的,咋能打过你,你奶又胡讲了。” “就是就是,你打林霜还差不多,她哪有胆子打你,不看了不看了,回家咯。” …… 林霜看向地面的眼睛里划过一道暗芒。 钱桃花何尝不知道只有孙卫兵打林霜的份,借给林霜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孙卫兵动手啊。 她只是见小儿子不理会她和孙卫兵,心有不满,想找个软柿子发泄一下罢了,谁知道孙卫兵竟然也大声呵斥她,这比孙爱军无视她更让她生气。 生了气就想把怒火发泄出来。 找谁呢?嘿,林霜这不是现成的软柿子在面前么。 “那也是她的错!”她大声反驳着孙卫兵,继而对负霜怒目而视。 “你怎么给卫兵当老婆的,他摔了都是你的错,你为啥不好好照顾他,还让他一个人摸黑起夜……” 负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老太婆蛮不讲理的斥责,这胡搅蛮缠的劲儿她还真没见过,今儿也算开了眼界了。 孙卫兵羞愤更甚,他奶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没断奶的娃娃吗?都不能自己上厕所啦?传出去的话他岂不是更要被别人笑话了。 第24章 杏林良医(六) 在厨房拾掇的丁艳艳实在受不了这死老太婆明晃晃的偏心了,忍不住走出来讽刺孙卫兵。 “哈哈哈大哥,你还是住奶屋里吧,半夜想尿尿的时候也好有人给你把呀,大嫂那小身子骨怕是把不动你啊,大夏现在半夜都能自己起床尿尿了吧,是不是呀二嫂。” 灶洞旁烧火的范双喜跟丁艳艳也没有很合得来,但是她们有共同讨厌的敌人啊。 老话讲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早就看不惯钱桃花这个死老太婆天天护着娇惯着孙卫兵的样儿了。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帮腔:“哎呀,弟妹你说笑了,大夏好久之前就不用我们半夜把尿了……” 孙卫兵又羞又气,偏偏脸涨得通红也不敢冲过去抽这俩娘儿们,他几乎站立不住,气得摇摇欲坠,心里还暗暗埋怨起了钱桃花,嘴上没个把门,不讲道理又爱往外秃噜。 钱桃花哪里听不出来二孙媳三孙媳抱团嘲讽她和她大乖孙,她本来要发泄在负霜身上的怒火立刻呈几何倍数地增长,她也被气得直运气。 好啊,好啊,儿子儿子无视她,孙子孙子呵斥她,现在竟然连孙媳妇都敢这么不把她放眼里了吗? 她钱桃花怎么说也是这个家里的长辈,现在居然被两个小辈逼到如此境地,这像话吗?这像话吗? 此时堂屋里端坐着等饭吃的孙爱军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很看不上自家老娘对孙卫兵的无脑护,也很看重娶进来的这俩儿媳妇,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可以肆意挤兑他老娘这个长辈。 长幼尊卑这四个字还是很重要的,更何况钱桃花再不济也是他亲娘,被两个外人小辈下面子这件事也影响到了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威严。 如果现在她们就能这么不把被他养着的老娘看在眼里,那等自己老了要靠她们伺候的时候难道能得到什么好脸色? 由人推己,他感觉自己也受到了莫大的冒犯。 孙爱军脸色沉了下来,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接下来出现的一幕震惊到了。 钱桃花是受到了范双喜和丁艳艳的嘲讽对吧,范红确实是没说话对吧,那,那这是怎么的?怎么钱桃花突然暴起冲到范红面前给了她一个大比兜呢? 只见钱桃花抽了范红一耳光之后,还怒目横眉,振振有词地指责因突然挨打而不知所措的范红。 “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好啊,你们婆媳上下一心,猪狗一窝,肯定早就看我老婆子不顺眼了吧。 我老婆子瞎了眼啊,当年怎么就给我家爱军找了你这么个贼眉鼠眼的搅家精,害得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要受孙媳妇的气啊。 你当婆婆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平时没少讲我坏话,撺掇你媳妇们对付我吧,肯定是你教她们气我,顶撞我,你好在背后偷着笑吧。 我就知道,你早盼着这一天了,你巴不得我早早气死,等我死了,你再吹枕头风,把我卫兵也赶走,这家就是你范红的天下了,你们就快活得意了。” 钱桃花换了口气,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就继续斥骂道:“我呸,你想得美! 我非要往你范家走一趟,问问你爹娘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恶毒婆娘,还有范双喜,你也别得意,我也问问你爹妈! 好一对范家姑娘啊,这样对待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婆子,丧了良心了,你们得挨雷劈!爱军,爱军,休了她俩……” 饶是在孙爱军心里老娘比老婆更重要,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妈钱桃花,是真的胡搅蛮缠,毫不讲理! 负霜被钱桃花的神转折惊呆了,见钱桃花咒骂范家姑侄,却对丁艳艳只字不提的模样,负霜总算知道孙卫兵欺软怕硬的基因从何而来了。 不就是丁艳艳娘家兄弟多,条件好,她自己又有一个每月能有工资的临时工身份么,明明是她挑的头,钱桃花却只对着范家姑侄开火,明晃晃地略过了导火索丁艳艳,真是玩得一手好双标啊。 所以说,女同胞们,有工作是底气,有马内是硬气啊。 看看孙家男人们一个个装聋作哑的窝囊样,就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千万不要相信那些我养你、我护着你、我挣钱给你花之类的大饼了,都是骗人的! 什么都没干,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又被指着鼻子骂的范红:“???” 反应过来后,范红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和地面,身体一会伏倒在地,一会挺起看天,颇具节奏感,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大声哭嚎着。 “没天理啦,要人命啦,我怎么这么命苦哇,摊上这不讲理的婆婆啊。 我什么都没干就被她在子孙儿媳面前又打又骂啊,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呢?我不如死了算了啊。 我二十岁就嫁到你们孙家啊,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啊,我是上工干活,下工养娃一件不落啊,我服侍老的老小的小啊。 儿子丫头都带大了,都娶妻生子了啊,你现在把我逼成这样啊,你逼得我不能活啊。 你讲我要谋害你,你丧了良心啊,天雷来了都劈你不劈我啊,我这么多年再苦再难都熬过来啦,现在你要逼死我啊。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看看是哪个不讲理丧良心啊,我可怎么活啊,不如叫我死了算了吧……” 这下孙爱军坐不住了,这件事本来就是钱桃花不对,她这样不讲道理,上来就动手,叫外人怎么看他们孙家呢? 儿子们都这么大了,孙女都有了,范红还被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又抽耳光又咒骂的,确实不像话,更何况他目击了全程,范红的的确确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讲啊。 平白被扣了一口黑锅,还挨打挨骂的,确实委屈又无辜啊。 他一路小跑着出了堂屋,跑到院子里坐在地上哭嚎的范红面前,又是安慰又是扶着让她起来。 见此情景,钱桃花的怒火可谓是到达了顶峰。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孙爱军老娘,亲的,亲娘!她对孙爱军讲话他装作听不到,正眼都不给一个。 她被孙媳妇们联合着当面编排是非的时候,她的好大儿孙爱军视若无睹,屁都不放一个。 现在她不过是教训教训儿媳妇,训斥几句,她的【大孝子】就心疼了?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安慰他老婆? 这是什么意思?她钱桃花还不如生只耗子! 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棒槌儿子,真是要气死她啊,一时间悲从心来,她也不顾颜面,一屁股坐到地上,同范红打起擂台来。 她比范红还豁得出去,坐到地上后更是直接躺倒,前后左右的翻滚哭闹。 负霜怕她撞着自己,还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 钱桃花一通撒泼打滚后,又神经兮兮地跪倒在地,要给孙爱军、范红夫妻俩磕头。 她双手合十,以头抢地,哭天喊地道:“丧了良心啦,活不成啦。 我的好儿子好儿媳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啦。 老头子啊,你死的时候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啊,留我一个人在这受不孝儿孙的气啊,你快来接我啊,我活不成啦。 娘的爱红啊,你死得早啊,你看见了吗,看见你娘现在是什么处境了吗?你要是活着娘怎么也受不了这个气啊,看看你的好弟弟、好弟媳啊。 我给你们磕头啦,孙爱军你没有良心啊,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啊,我前世欠你的,你这辈子讨债来啦,我给你磕头啊,求求你们,饶了我这个老婆子吧。 孙爱军你丧了良心啊,我疼了几个时辰才生下你啊,一把屎一把尿养到这样大啊,给你结婚生子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我为了你吃尽了苦头啊。 你只要老婆不要老娘啊,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欺负我你也不作声啊,你是看我老婆子碍眼,想早早送我去见你爹和大哥啊。 老天爷啊,你劈死我吧。我不想活啦,范红你不得好死啊,我死也要拉你做垫背啊……” 范红见这死老太婆这么豁得出去,立刻也跪倒在地,哭喊着给钱桃花磕头作揖。 孙爱军夹在这俩女人中间,头都大了,这俩女人没一个是好糊弄的,现在双双跪着磕头哭喊,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都要爆炸了。 剪秋,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啊! 第25章 杏林良医(七) 在负霜的眼里,这一幕称得上是滑稽了。 此时的院子里,范红与钱桃花这对婆媳,正相对着磕头哭嚎,时不时还诅咒谩骂,中间的孙爱军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大队长威严。 他像扎马步似的微微屈膝,双腿跨立,站在婆媳俩的中间,神情尴尬惊惶,双手无力地摆动,嘴唇哆嗦着,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又气又恼,不知如何是好。 农历二月的天里,气候湿寒,呼吸都会出现白雾,而孙爱军却硬生生急得额角冒出了细汗。 从负霜的角度,正好看见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汇拢,聚成一颗豆大的汗珠,划过孙爱军深深的抬头纹,缀在他凸出的眉骨处,将落不落,令人焦灼。 正如此刻情境,钱桃花婆媳已经发展到面对面跪着,指手画脚地相互赌咒发誓骂祖宗了。 二人脸色通红,唾沫乱飞,飞扬的水滴分不清是唾沫星子还是汗珠,她俩一件一件翻着旧账,出口的脏话不用过脑,秃噜着就出来了。 看来平时没少积攒婆媳矛盾,记忆力也不错,几十年前的鸡毛蒜皮的事都能随时拎出来说道说道。 她俩正在争辩着范红生三儿子坐月子的时候,钱桃花到底有没有苛待儿媳,俩人吵得不可开交,嘴角都出现白色泡沫了。 负霜、孙卫兵、丁艳艳和孙家兄弟都围在小院的边缘,呆愣地看着钱桃花婆媳俩的表演,大夏被奶奶和祖奶奶激烈的对骂吓哭了,范双喜把她搂在怀里小声安慰,两人退回厨房,努力降低存在感。 大门外的吃瓜群众比之前更多了,喧闹嬉笑,观赏着平时并不多见也绝不少见的婆媳骂街。 真是,好大一出戏! 孙爱军焦灼不安,劝劝这个劝那个 ,最后是两边不讨好,都说他孙爱军丧了良心了。 他想劝范红委屈一下,可今天这事着实不怪范红,且钱桃花确实过分。 范红自恃为孙家生儿育女,立下汗马功劳,如今都当婆婆的年纪了,平白无故遭受这等磋磨,她怎么会愿意此时退让,那岂不是徒增钱桃花的嚣张气焰? 可劝钱桃花低头更是难于上青天,她本就固执不讲道理,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自来也没有长辈向晚辈低头的。 如果他真让钱桃花向范红低头,不出今天,他就要在大队里被戳断脊梁骨,再也不能抬头做人了。 更何况,大部分男人心中,总是老娘比老婆更重要些,这也无可厚非,他实在没办法逼他老娘退步。 可当务之急是家丑不要外扬,他已经看到小院外面津津有味地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了,他娘和媳妇这样,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负霜看到那颗汗珠终于坠下,砸在地上,裹上灰尘,变得圆滚滚胖嘟嘟,又忽的一下慢慢散开。 孙爱军突然站直,雷霆震喝道:“你俩好了!都给我住嘴,不嫌丢人!” 犹如平地里一声惊雷,将沉浸在过往委屈而互相咒骂的婆媳俩惊醒。 婆媳俩惊愕地看着怒目如电的孙爱军,表情统一,都瞪大了双眼张着嘴巴,脸上还挂着鼻涕、泪水和汗水。 在院里的土地上翻滚磕头、赌咒互骂的婆媳俩脸上身上都是灰尘,因情绪太过激烈而造成的泪水和汗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灰痕,配上此时诧异的表情,直教人以为是在看卓别林的滑稽默片。 “大家伙都回家吧,等下上工了,别看了,回家吧。”孙爱军强忍怒火冲门外的吃瓜群众扬声道。 转过头看见呆呆傻傻、只知道在一旁看戏的儿子、侄子和媳妇们,满腔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他怒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不晓得来扶一把?” 众人如梦初醒,一窝蜂涌上来,有上来扶钱桃花婆媳俩的,有蹲下身体拍打婆媳俩身上灰尘的,也有负霜这样叽叽喳喳幸灾乐祸浑水摸鱼的。 众人将钱桃花婆媳俩扶到堂屋,分坐在方桌左右两边,孙爱军黑着脸负手走进来,坐在上方。 其他小辈们此时也不敢落座,排排站在堂屋门两旁,静静等待三位大佬想出解决方案。 负霜兴致勃勃地看着桌上三人接下来的发展,这么消磨时间下去,岂不是今天不用上工? 白得了一天休息时间,还有免费大戏看,这种民俗文化在后世都快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她今天真是大有收获,长见识了! 第26章 杏林良医(八) 负霜缩在孙家小辈之间,不错眼地盯着孙家最大的三位长辈,内心直兴奋地想要打滚儿。 现在钱桃花和范红差不多都冷静下来了,但是刚才的癫狂还是给她们的形容留下一些痕迹,看起来都很是狂放不羁。 孙爱军脸黑得像是能滴下水来,他坐在上位一言不发,手里拿着一只土烟烦闷地抽着,烟气一口接着一口地吐,模糊了周围的视线,他也不看这俩麻烦的女人。 负霜不得不说,范红着实比又蠢又坏的钱桃花聪明多了,她本来就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现在可能是回过神了,想明白不能硬着来了。 所以此刻的范红呜呜咽咽,忍着不哭出声,只作委屈抹泪的模样。 她也知道,哪怕她嫁给孙爱军多年,尽心侍奉,还生儿育女,但孙爱军眼里还是更看重他亲妈和他自己的面子,今天这事儿,最后肯定还是她这个做儿媳妇的退让。 但是凭啥呀,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她怎么可能让那个老不死的嚣张快活?想踩着她范红作威作福?没门!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窥视着钱桃花那老不死的。 死老太婆现在得意极了,下巴扬得高高的,刻薄的三角眼留出一丝细缝,不屑地打量着自己和孙爱军,显然钱桃花心里也明白,孙爱军无论从好面子的角度还是从家里尊卑规矩的角度出发,最后都会让她范红低头。 老不死的现在心里畅快吧,这家里几乎都是她的血脉,为着人伦孝道也不会让她认错的是吧,所以她有恃无恐,趾高气昂,哪怕是她自己不讲道理、率先发难,也有她的儿孙为她兜底,瞧瞧,老祖宗呢,她的错儿能叫错吗? 范红心中暗暗嘲讽钱桃花蠢,明明自己不对还如此咄咄逼人,就算这家里都是钱桃花的儿孙又怎样?耐心和亲情也是会被消磨殆尽的,她范红就没有儿孙了吗? 范红哀哀低泣,看起来无辜又可怜,衬得钱桃花这个老太婆格外跋扈不讲道理。 负霜看这情形就明白了,论段位,还是范红高钱桃花一筹,今天这事儿,明面上孙爱军肯定会对范红施压,逼迫她让步。 可在座的人也都不瞎,孰是孰非还是看得清楚的。 暗地里怕是除了孙卫兵以外的孙家人都会偏向范红,以后的日子里孙爱军也会偷偷补偿范红,再也不会对钱桃花有那么大的耐心了。 范红这招以退为进,高! 钱桃花这老太太兀自不知,仍然沉浸在压了搅家精儿媳一头的欢快中无法自拔,做着以后做个高高在上的老祖宗的美梦呢。 好家伙,一个大队长的家属而已,还整上宫心计了。 果然,孙爱军在范红的啜泣声中吐出一口烟,沉声开口了。 “范红,你给娘道个歉,赔个不是,今儿这事就算过去了。” 范红抽噎声一顿,哀怨地看了一眼孙爱军,准确接收到她家男人眼里的歉意,于是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睛,也不抬头看钱桃花,带着哭腔低声道:“对不起,娘,今儿的事儿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个不是,你原谅我吧。” 钱桃花这下可神气了,精神抖擞啊,儿子儿媳低头认错了,服软了,她下巴抬得愈发高耸,鼻孔朝着范红,任你范红嫁进来生儿育女几十年又怎样,娶了儿媳当了奶奶又怎样?还不是得对我这个婆婆恭恭敬敬的。 范红看着这个得意的老太婆,暗地里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嗯,你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对老婆子我放尊重些,不要老是没大没小的。” 她又瞥了一眼门旁边站着的孙子孙媳们,撇撇嘴道:“也好好教教你儿子儿媳,没得出去了人家都讲我们老孙家的没规矩,老婆子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要是尊重长辈……” 孙爱军心中烦躁更甚,他真想抓住他老娘的肩膀用力晃晃她的脑袋,听听里面到底有没有水声。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她还讲道理,她有点自知之明吗?讲这种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孙爱军听不下去了,他黑着脸咳了一声,打断了钱桃花的喋喋不休。 “娘!” 见好就收吧,台阶都递了,她还想怎么样? 钱桃花这才放下她高贵的下巴,收回下雨天能接两瓮水的鼻孔。 她不情不愿地瞅着好大儿的脸色,瞧着确实不适合再拿乔了,于是嘟囔着说了一句:“算了,老婆子我也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见局面总算稳住了,孙爱军面色缓和了下来,再一抬头看见边上排排站的小辈们,额头青筋又剧烈跳动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今天这桩官司还不是他老娘和老婆惹出来的,是这些不着四六的媳妇们做的好事! 他目光搜寻了一下,厉色道:“老二媳妇呢?让她过来,长辈的事情讲完了,该论道论道你们的错了。” 孙卫国喏喏称是,转头出去喊范双喜进来了。 范双喜还藏在厨房里呢,现在看见自家丈夫孙卫国跑出来喊自己,知道今天这关糊弄不过去了,于是放下小女儿,平复一下心情,调整出一个怯怯的表情出去了。 孙爱军见儿媳们都到了,儿子侄子和侄媳妇也都在场,肃声复盘今天的事情经过,他首先就朝两个儿媳妇发难。 “艳艳,双喜,你俩知道错了吗?” 他在堂屋听到了全程,儿子侄子们都没怎么说话,林霜是个懦弱的,面对钱桃花的无理指责也没敢辩解一句,范红更是无辜到自始至终只跟林霜说了一句话,祸头子就是这俩儿媳妇! 老话讲的好,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这才娶进来两个儿媳呢,林霜这个老大媳妇还不住这呢,要是等老四卫民也成了家娶了媳妇,家里再多生几个孩子,天怕是都要被这群女人戳通。 家宅不宁,男人在外面怎么成大事? 孙爱军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教训儿媳妇们。 本来他作为公公,教育儿媳这种事不该他来,可谁让作为婆婆的范红跟她婆婆钱桃花杠起来了,现在他不得不出马,判了这桩官司。 范双喜瘪了瘪嘴,泫然若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嗫嚅道:“是我的错,我不懂事,不该接弟妹的腔……” 第27章 杏林良医(九) 范双喜心里又怕又怒,她是真心害怕孙爱军这个公公的,孙爱军在这个家里极具威严,说一不二,他既是大队里的大队长,又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不敢惹他。 可仔细想想,她做错什么了?她不就是在丁艳艳问大夏要不要人半夜把尿的时候说了真实情况吗?这怎么了呢? 虽然她知道丁艳艳是为了讽刺孙卫兵和钱桃花,她也是有心帮腔,但怎么算这锅也不该全背到她头上啊。 钱桃花咒骂范红的时候可没放过她范双喜,还威胁着要去范家问责呢,她也算是遭了惩罚了,还不够吗? 死老太婆天天偏心孙卫兵那个二流子就算了,还双标,还欺软怕硬! 明明是丁艳艳嘴贱惹出来的事儿,好家伙,她是只字不提丁艳艳啊,炮火全冲着范红和自己来了。 范双喜委屈认错后,压力就全给到丁艳艳这边了。 丁艳艳对范双喜明面上可怜巴巴地道歉认错,实则内涵甩锅、将错处都推到自己头上的行为极为不满。 她心下暗恨,范双喜这个心里藏奸的,惯会装可怜甩锅,只会做一副无辜模样哭哭啼啼的绿茶婊,她真是小看了这个二嫂啊。 心里再恨,她也只能忍耐,怎么办呢,确实是她先没管住嘴的,但是她说错了吗?孙卫兵那个好吃懒做的,钱桃花还无脑护着,她看不惯讽刺几句怎么了? 丁艳艳现在也后悔了,真不该那么冲动,情绪一上来就没忍住讲出心里话了,她娘家条件确实不错,但他们也不是那么闲那么牛逼能时时刻刻、不分对错地给她撑腰啊。 她刚嫁过来半年都不到,要是现在就闹得两家要坐下理论的话,她难道就面上有光吗?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更何况孙家综合条件已经很不错了,要是跟他们闹翻,她还能找到条件这么好的人家吗? 她也有些害怕孙爱军这个公公,此时范双喜抽噎着认完错,所有人的目光就汇聚到了她丁艳艳的身上,着实压力不轻。 丁艳艳也努力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吭哧吭哧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大哥开玩笑,惹得奶奶不高兴,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奶奶,大哥,你们原谅我吧。” 负霜听到这妯娌俩的自省之言后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不就又拐回去了么。 孙爱军闻言一噎,对啊,按这俩媳妇这么一说的话,她们确实没什么大的错处啊,一个只是开开孙卫兵的玩笑而已,另一个更是聊聊自己女儿,这有什么错呢? 那她们没错的话,这个祸头子到底是谁呢? 再往前扒,妈的,祸头子是他不讲理的老娘和没出息的大侄子! 在场众人显然也扒出来了这么个因果逻辑,不约而同地瞅瞅孙卫兵和钱桃花,孙卫兵被众人的眼光臊得满脸通红。 孙爱军简直要被哽出一口老血,不能再往前扒了。 他能去追究钱桃花吗?真那样做的话,钱桃花怕是能把这房顶给掀喽。 钱桃花那么看重她的大乖孙,他能去找孙卫兵的茬吗?也不能! 况且今天这事儿也不太能怪到孙卫兵头上,孙卫兵虽然在外面脾气暴躁、好惹事儿,但在他面前一向乖觉,这黑锅不能扣到他头上了。 盘算来盘算去,祸头子就一个——钱桃花,其他人都没什么大问题呀。 孙爱军心中对自家老娘的不满与烦躁更甚。 钱桃花此刻也反应过来了,这俩孙媳妇这么一道歉,好像显得她格外蛮不讲理啊。 她眼皮一耷拉,立刻瞪出个三角眼的刻薄模样出来,大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讲到最后,怪我老婆子小题大做、蛮不讲理咯?” 众人闻言纷纷投去复杂的眼神,没有一人敢出声,可眼神和表情都在明晃晃地表达一个意思:你自己觉得呢? 钱桃花看出了他们的意思,被她的不孝儿孙们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她不能忍!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就要哭嚎不孝子孙、媳妇们。 “好啊,你们啊——” 然而刚开了个头,就被好大儿打断了。 孙爱军内心的烦躁到达临界值,再也忍不下去的他对钱桃花厉声斥道:“娘!你好了吧!还要闹?” 钱桃花被孙爱军的怒喝声吓了一跳,看着他发青的脸色,明白好大儿是真生气了,她再作下去怕是真收不了场了,虽然还是觉得自己委屈不已,五官缩成一团,但收敛了言行,支支吾吾的不敢再放肆哭嚎。 孙爱军见钱桃花不再闹腾了,趁机给这事儿定性,严肃道:“好了,艳艳和双喜都有错,但是小惩大诫,罚你们一人二十个工分充公,以后要吸取教训,不能再对长辈不恭敬了!” “好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谁都不要再提。你俩去把早饭搞来,闹了一早上还没吃饭呢。” 钱桃花还想让孙爱军惩罚范红,刚张嘴就看见他不耐警告的眼神,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负霜观察在场除她以外的女人们的微表情和神态动作,心中啧啧出声,这个处理方法,怕是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无辜而孙爱军偏心。 钱桃花、范红、范双喜和丁艳艳这四个女人都心有不满的话,这个家以后还有得闹呢。 范双喜妯娌俩互相瞪了一眼对方,然后去厨房将早饭抬了进来。 这一次负霜挤在人群中盛了碗不稠不稀的粥喝了,整个桌子上,怕就只有负霜一个人高高兴兴地吃饭。 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又惹得孙爱军不高兴了。 他想想自己今天受的气,他自家老娘、老婆和儿媳都挨倒霉了,凭什么这个林霜还能一点事儿没沾,乐呵呵地蹭吃蹭喝? 林霜在整个林家的生物链上是处于最底层的位置,是谁都可以上来捏一把的软柿子,这不,孙爱军心有怨气无处排解就盯上了她。 孙家的欺软怕硬是自上而下一脉相承的,孙爱军惹不起他老娘,不好意思招惹他老婆,又不想对儿媳妇撒气,自然而然地就看到了面前这个大怨种。 第28章 杏林良医(十) 大怨种?负霜:“???”您有事儿吗? 孙爱军看着来蹭饭却没沾一点倒霉的负霜格外不顺眼,又想起昨天记分员交上来的册子,正是好由头啊。 他有心找负霜的茬,便开口问道:“林霜,听说你昨天就干了七八个公分?” 负霜心里冷笑,原来搁这等着她呢。 “是呀,叔,昨天上工好像是七八个公分吧,我也不记得了。” 钱桃花听说林霜昨天没得满工分,顿时就急了,林霜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居然敢不好好干活,肯定是偷懒了,生不出蛋的母鸡现在居然连活也不好好干了,真是欠教训! 她不好好干活,大乖孙卫兵手头就不宽裕,林?长工?怨种?霜怎么可以只干七八个公分呢? 她正想瞪眼呵斥,却又想到刚才已经招出这么多风波了,还是不要跳出来继续惹她儿子眼了,硬生生把斥骂的话语又吞了回去。 孙爱军见负霜好像并不因没得满工分而羞愧,反倒颇有些满不在乎的意思,眼神暗了暗,训斥的语气加重了些。 “你往常都是十个工分的,昨天为什么没有,是不是偷懒了?上工就要好好上,干活就要踏踏实实干!” 负霜继续笑眯眯地敷衍:“知道了叔。” 他孙爱军怎么说也是个管一个大队几百号人的大队长,见过的老油条可不少,林霜这个样子摆明了就是积极认错,绝不悔改嘛。 如果他就这么算了,回头她肯定会继续不认真上工的,这分明是敷衍他嘛,如果她这么挑战他威严而得不到惩罚的话,回头小辈们有样学样,那还得了。 本想冲林霜发发火,也好把今天的郁气散去,没想到几句话说下来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里,憋屈得紧,郁愤之气更多了。 他气闷于负霜的态度,沉声喝道:“能做到就是能做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一句知道了到底是能不能好好上工?” 负霜被他这种封建专制风格浓郁的发言烦到了,他哪来这么大脸? 于是故意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回怼道:“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到?知道了的意思就是不一定做到,你这都听不懂吗?” 在场众人都被她毫不客气的回怼吓到了,她敢这么堵孙爱军,这是受刺激疯了吗? 孙爱军眼睛瞪得大大的,林霜这是胆子肥了?居然敢这么对他说话。 他眯了眯眼睛,心中怒火凝聚,威胁意味十足地敲打起了林霜。 “你嫁进孙家这么多年,有什么不满的可以直接讲,但是既然是我孙家媳妇,就要守我孙家的规矩,这么多年来,你也没生个一男半女的,不能给卫兵留后,不尽你为人媳妇的责任…… 这些我们都忍了,要是再干不好活,我们孙家也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这话里话外的,优越感满满,他真以为他孙家是什么福窝不成?说这话也不嫌亏心。 负霜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口饭,随即将饭碗往桌上一摔,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冷笑着发出疑问:“你怎么留不住的,你给我讲讲来,我看你威逼利诱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幅脸色啊。 我怎么嫁进来的,嫁进来之后又过的什么日子,你心里没点逼数? 自己不想养亲大哥留下的侄子了,就帮他抢一个媳妇回来养他,我好歹一天还七八个公分呢,他几个? 我是没生一儿半女,好像是没尽他媳妇的责任,可我养他了呀,我尽到当他妈的责任了! 好家伙,让我林霜帮你们孙家养儿子呢,那他跟我结什么婚?他该认我当亲妈才对吧。 我天天十个公分的干活,结果粮食一发下来就被他们祖孙俩大包小包背过来,留给我的都不够糊弄肚子的,也不知道我林霜嫁到你们孙家,是结婚还是扶贫呢? 有本事你让孙卫兵跟我离婚啊,我求之不得呢,就是不知道你怎么对外面解释,难道要讲【林霜一天干不到十个工分,养不起我家卫兵,我们就把她休了】? 搁我面前充什么大爷的款呢?你搞搞清楚,嫁给孙卫兵,是我吃亏! 我现在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惹火了我,我哪天奔着这条命不要,半夜一把火就给你们全点了,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快活!” 来啊,撕破脸啊,掀桌啊。 唉!掀桌!好主意! 负霜一下子站起来,伸出右手扶在身前的饭桌上,一把就掀翻了。 桌边众人没反应过来就被淅淅沥沥的粥水弄得到处都是。 孙爱军刚才放完狠话,本以为林霜会服软,没想到她却是突然硬气了起来,不仅如此,还翻起了旧账,最后更是像受了刺激般撕破脸皮。 他震惊于林霜说出威胁话语时的狠绝眼神,他相信如果真把她逼急了,确实是有可能来孙家杀人放火的。 那他们该怎么办?防着?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老祖宗都说穷寇莫追,不能把人逼急了呀。孙卫兵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处理时,负霜就掀桌了。 孙爱军不知道林霜心中积攒了这么多的怨气,甚至到了现在要发疯的程度。 他其实没有想要对原主林霜那么苛刻的,他这个人看重家族在乎面子,苛待侄媳妇既不好看又不好听,生活也没穷到那个地步,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但是钱桃花和孙卫兵总是看林霜不顺眼,这两个祸头子的精力总要有地方发泄。 索性他见林霜性格绵软老实,有他压着翻不出什么浪来,加上确实是自家人受益,也给他减少麻烦了,就放任没管,久而久之,孙家全体都习惯了欺负林霜,不把林霜当人看。 见林霜发疯,先是干活偷懒,又是顶撞长辈,最后更是掀了桌子,钱桃花气得破口大骂:“林霜你个小贱人,真是头顶生疮脚底冒脓的赔钱货,你居然敢——” 负霜眼神一凛,大步跨到这个满口污言秽语的老太婆面前,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就摸上了她的喉咙,在众人惊恐的神色中,钱桃花被掐着脖子举在了半空中。 钱桃花脸色涨的通红,喉咙“嗬嗬”作响,她努力想扒开负霜的手,却只是徒劳。 孙爱军被事态的发展惊呆了,见自家老娘被林霜掐得都翻白眼了,他惊慌不已,厉声呼喊他的儿子侄子们。 “你们快去救你奶啊,都是死的不成?” 还没等孙卫国他们上前,负霜就笑盈盈道:你们再过来一步,她现在就得死。” 孙卫兵等人本就迟疑着不敢上前,这林霜摆明了是不对劲,去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现在听到她威胁的话语,他们就理直气壮地止步不前了。 第29章 杏林良医(十一) 孙爱军顾不得深究林霜突然的反抗和此刻似是力大无穷的反常,他只想把局面稳住。 “好好好,是我们委屈了你,你先把我娘放下来再说,哎,她快喘不过来气了,别摔着她。” 孙爱军竭力露出和缓的表情,双臂微摆,试图和负霜谈判。 钱桃花这老太太其实不重,这年代想看见一个丰腴些的人其实挺难的,她个子也不高,年纪又大,有点好吃的都被孙卫兵哄去了,负霜刚刚拎起她的时候,估摸着也就七八十斤的样子。 别说负霜单手举起她毫不费力,就连干了多年农活的原主,怕是收拾起她来也没什么问题。 负霜见在场众人终于愿意好好说话了,这才把翻着白眼的钱桃花往地上一扔。 孙卫兵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钱桃花的情况,见钱桃花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们就把钱桃花抬到一边嘘寒问暖,现在倒一个个的都是孝子贤孙了。 负霜冷笑一声,不稀得正眼瞧他们。 “家有恶妇啊!”孙爱军看到负霜把人质放下来了,胆子又变大了,家里这么多壮年男人和女人,他就不信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林霜。 “她都那么大年纪了,你居然都不放过她,蛇蝎心肠的女人,我要找公安抓你,让你蹲大狱!”孙爱军恶狠狠地看着负霜,嘴上痛斥她的行为。 负霜闻言眼皮一跳,呦呵,他孙爱军还敢报警让别人蹲大狱,他见了警察都不心虚的吗? 负霜不以为意的样子再次气到了孙爱军,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他转过头对那一群装模作样的孝子贤孙大喝道:“都干嘛呢,不快过来,把她给我教训一顿再绑起来送到公安局!” 孙家兄弟你推我我推你,犹豫着不想上前。 这可把孙爱军气个半死,这个年代,男丁的多寡就是衡量一个家庭实力的重要指标,往往在村与村或是家与家出现矛盾纠纷的时候,就要靠壮劳力持家伙硬刚。 因此孙爱军理所应当的认为此时就该孙家兄弟出头,给林霜一个教训,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孙家男丁是不少,可没什么用啊。 孙家四个兄弟孙卫兵、孙卫国、孙卫家和孙卫民,居然一个个这么没血性,胆小懦弱,四个大小伙子居然还不敢对付一个负霜。 “她就一个臭娘们儿,你们在磨蹭啥?”孙爱军恨声道。 见他们磨磨蹭蹭地不愿意上,负霜决定主动出击,她踱步向孙家兄弟的方向前进,随后当着孙家婆媳和孙爱军的面,在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中,胖揍了孙氏兄弟一顿。 接着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孙爱军。 不得不说,孙爱军可能是孙家骨头最硬、心理素质最好的一个人了。 明明慌乱无比,却还是死鸭子嘴硬的威胁负霜:“你疯了,疯了,找公安!我要找公安抓你!” 负霜点点头,非常赞同孙爱军有事就找警察叔叔的觉悟,虽然她知道以孙爱军做过的事儿来说,她就是把他自己揍一顿,他都不敢找警察,但她还是想要友情提醒孙爱军一句。 “好呀,报警呀,等公安同志来了,我们还能聊聊前年农历十月十一那天的事儿——” 未尽之意孙卫兵听懂了,孙爱军更是听懂了,其他人倒云里雾里的不明白什么意思,孙爱军是有什么把柄在林霜手上?怪不得她这么有恃无恐呢。 孙爱军瞳孔剧烈一缩,面色瞬间惨白,再也维持不住稳重的神色,脸上肌肉剧烈抖动,最后停在一个狰狞的表情上。 “你怎么知道的?”语气还是恶狠狠的,音量却不由地降低了。 负霜看孙爱军的神色就知道,他脑子里那根弦怕是已经拧得很紧了。 不出意外的话,直到今年高考通知书下来她才能离开这,也就是说她最起码要在二坝大队待五个多月,时间长着呢,戏,总要慢慢演才会好看。 负霜不打算现在就把孙家一网打尽,先敲打敲打,毕竟老是让他们在自己面前摆款儿犯蠢也很烦。 于是负霜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叔叔,我瞎胡说的,你不要在意啊,我这个人情绪激动了就爱讲一些有的没的,让你见笑了。” 接着负霜颔首,温柔地向孙家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哎呀,我最近心情不好,刚刚可能情绪激动了些,真是对不住各位啊。 唉,我嫁给卫兵好几年了,一直家里家外的忙活,偶尔心情不好发发脾气,我想各位长辈、弟弟和弟妹们一定能包容我的对不对?” 负霜满眼真挚地望向孙爱军:“叔儿,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大棒加大枣的方针要点就在于顺序一定要对,大棒也不能轻了,这样就会有比较好的效果了。 孙爱军接收到了负霜的信号,明白她这是在求和,他脑子里的弦一松,心就落回肚子里。 是了,林霜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是他们孙家的人了,他作为孙家的顶梁柱,把他搞倒对林霜有什么好处? 她根本不能离开孙家,之前知青们能跑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打结婚证,而他孙爱军早在林霜提出要参加高考的时候就带着孙卫兵去跟她打了结婚证,她跑不了。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做不成什么大事,想必也是他老娘把她逼得狠了,这才用不知道从哪儿探听到的一丁半点隐秘来威胁自己,不过是想让他们好好对待她罢了。 孙爱军努力扬起嘴角,展现出和蔼的一面来,如果忽略他仍然发青的面色,这还真像那么回事。 “哈,哈哈,都是一家人,讲什么原不原谅的见外了,你嫁进来,就是我们自家小辈,我们都会尽量好好对你们的。” 然后他又装作慈爱长辈训诫不懂事的儿孙一样警告负霜:“不过下次可不能这样了,这家里的都是血脉至亲啊,我们孙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今天吓到你奶奶她老人家,又打了你丈夫和弟弟,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讲出去了你也面上无光啊,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 说完又对着负霜一脸歉意地自责道:“唉,我也是太忙了,没注意到你在家受了这么多委屈,你奶奶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也是有的,主要责任在我跟你婶婶…… 不过你放心,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委屈,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我一定会好好劝劝你奶奶,再好好督促你家男人上进,以后一定不让你再受委屈。” 说完一扭头,冲孙卫兵厉色道:“卫兵,你听到了吗?你媳妇受这么大委屈,你也有责任,以后一定要痛改前非!” 第30章 杏林良医(十二) 负霜也一同望向孙卫兵,但看孙卫兵那傻逼样就知道他那瓜子仁大的脑子压根儿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她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无语,翻了个白眼儿。 孙爱军看着孙卫兵那傻愣愣站在那儿,脸都黑了,第一次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大哥,他大哥唯一的孩子被他和钱桃花养得这般蠢,怕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孙卫家偷着推推孙卫兵,他这才如梦初醒地顺着他叔的话说:“是是是,我以后不那样了。” 孙爱军转回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好叔叔面孔。 “侄媳妇你放心,我肯定会督促他,不会再让他奶娇惯他了。” 负霜笑眯眯地点头称是,然后帮着把刚刚打架掀翻的桌椅板凳扶起来,接着就告辞,回去土屋那边了。 负霜走后,孙爱军坐在门槛上抽着土烟,一口接着一口,烟雾缭绕中思绪万千。 虽说林霜只是浅提了一下那件事,也很快道歉求和了,可有这么大的把柄在别人手上真是让人寝食难安啊。 他摸不准林霜知道多少,但不论多少,这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林霜,留不得了。 索性手上并不干净,既然本就有人命,也不在乎是一条还是两条了。 孙爱军本想找个机会除掉林霜,却陡然间清醒过来。 他怎么除林霜? 要是在以前,她还似那面人儿一般,倒是好除,让钱桃花和孙卫兵磋磨她时下手狠点儿,然后他再派点危险繁重的活计给她,熬不了多久她就得死。 或者直接让孙卫兵下死手,拖个几天不给她找大夫她就活不了了,到时候只说身体差病死的,没人会计较,死了也就死了。 可是现在,她明显不好对付了,直接来硬的,刚刚四个青壮年可不是她对手,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还不能打草惊蛇,要是她察觉到了自己的杀心,不顾一切捅出去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或者让卫兵和老娘住过去,哪天趁她不备时动手? 不行,这个不行,孙卫兵被他养废了,他老娘也是个蠢的,他俩成不了事儿,别回头事儿没办成,他俩搭进去了。就算成了,收尾也麻烦得紧,算了,指不上他俩。 淹死她?她因为落水而被逼嫁给卫兵后就学会游泳了,淹死这条路走不通了。 那,来软的呢?下毒?先好好对她来迷惑她,然后等她防备心降低后给她下点药? 等她死了就说是想回城回不去,看不开喝药了,应当能捂过去。 这个主意可行性倒是高点,也不用劳心擦屁股。 心里有了主意,孙爱军的眼神就慢慢坚定了起来,透出一丝阴狠。 孙卫兵在一旁看见他叔表情变化莫测,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上前来,吞吞吐吐道:“叔,我想回土屋住。” 孙爱军皱眉,定定地望着孙卫兵,狐疑道:“哦?你现在想回土屋?为啥?” 孙卫兵一向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他这边的生活条件可比土屋那边好太多了,又有他老娘天天哄着他,孙卫兵住在这里一直是不乐意离开的。 除了刚跟林霜结婚的时候由于新鲜劲的缘故在土屋那边住了一年,还有后来搬回来后隔三差五跟他老娘一起去欺负欺负林霜之外,几乎都住这边,现在突然提出要搬回去,确实很可疑。 孙爱军不知道,这是负霜的心理暗示在发挥作用。 孙卫兵吭哧吭哧了半天,才扭扭捏捏回答:“我不想住这边了,他们都笑我。” 孙爱军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他们”指的是范红等人,还有村里一些人,大概是自家女人们的冷嘲热讽让孙卫兵觉得丢人了,这才提出要走。 这正是心理暗示的高明之处,如果负霜没有下达那个指令,以孙卫兵的本意来说,他是不会提出回土屋的。 负霜提出指令后,孙卫兵只会以为自己是发自内心地想回土屋,并自发补足了符合逻辑的原因——有人嘲笑他。 孙爱军沉吟片刻,这正合他意啊,只要孙爱军回去后对林霜好点,那就既可以随时监视林霜,又可以降低她的防备心。 如果孙爱军能有用点,收了林霜的心,一心一意爱着丈夫的林霜就更不可能将那事泄露出去,他也就更安全了,当然这只是想想,林霜得有多瞎才能把心交给孙卫兵? 但是孙卫兵回土屋住对他孙爱军来讲是利大于弊,就算侄儿不像话,挨了林霜的揍又怎样,林霜总不可能打死自己丈夫吧,打死了倒省事儿了,跟他自己的安危比起来,一个侄子算得了什么? 比较麻烦的是他老娘肯定会反对,可跟林霜掌握的秘密相比,他老娘那根本不算个事儿。 于是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好叔叔人设不倒:“那就回吧,是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等会去找你婶婶,多带点吃的用的回去,有空经常回来吃饭。” 孙爱军说完抽了口烟,一边吐出烟气一边提点孙卫兵:“你今天也看到了,你媳妇现在可不好惹,你回去后不能再打她了,得对她好点才行。” 孙卫兵憨笑:“我现在不想打她了,没意思。” 孙爱军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蠢侄子,你现在就是还想打她又怎样?她现在会还手了,你打得过她吗? 摆摆手,让蠢侄子走开,蠢货影响他心情。 孙爱军其实也在不解,这个林霜怎么突然就会还手了?还这么厉害,她要是早露出这一手,也不至于受这么久的气,苦思良久无果,最后只能归咎为城里女人,脑子里的想法跟他们农村人不太一样。 孙卫兵进屋收拾东西的时候钱桃花还躺在床上呻吟,这老半天下来,他都习惯了他奶的呻吟声,懒得理会,自顾自收东西了。 钱桃花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大乖孙的关心,于是她透过眯着的眼缝儿瞟孙卫兵,想看看他在干什么,却看到大乖孙在收拾东西。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倒是身体也不疼了,心里也不难受了。 “卫兵,你收拾东西作甚?”钱桃花扯着嘶哑的嗓子诘问道。 第31章 杏林良医(十三) “什么?你要回土屋?我不许!”钱桃花的破锣嗓发出的怒吼声从屋子里传来。 孙爱军面无表情地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等待,他知道等会儿自己一定会被叫去,然后就是无奈地忍受他亲娘的胡搅蛮缠。 果然,“他叔,爱军,爱军,你快来啊,出大事了……” 孙爱军重重地吐出一口烟,敲了敲烟杆 ,扶着门慢慢站直身体,认命地走进钱桃花的屋子。 “爱军,你来了,你快拦着他,不许他回土屋………”钱桃花见他来,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凑到他面前焦急地命令着。 孙爱军抬眸望向自家老娘,见她惊慌失措极了,于是故意问道:“娘,你喉咙不疼啦?腰不疼啦?心不难受啦?” 钱桃花讷讷回了句“讲这些干嘛?”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催促:“哎呀,我叫你来是拦着卫兵别回去,扯那些干嘛?” “奶!叔都同意我回去了,你就别拦我了。”孙卫兵忍不住打断道。 闻言,她一脸惊疑,视线转向孙爱军。 孙爱军点头,肯定了孙卫兵的说辞,“是我同意他回去住的。” 钱桃花瞪大了双眼,朝着孙爱军又凑近了一点,口中急道:“怎么能回去?林霜那个贱人她疯了,她今天什么样你没看见吗,怎么能让卫兵回去,他挨欺负了怎么办,不行,我不许!” “娘!他们是夫妻,本来就该住在一块儿的,你老把卫兵拘在你这,他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后啊?”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孙爱军是不想忤逆钱桃花的,除了自己之外,他最看重的就是这些血脉亲人,尤其是他亲娘。 可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林霜那个女人,偏偏其中内情他又不能对自家老娘解释清楚,只能从孙卫兵的子嗣问题上入手,希望能说服她。 如果是别的什么问题,只要他真的想做,那他老娘十成十最后都会听他的,但现在涉及到了孙卫兵就不一样了。 在钱桃花的心中,大孙子、小儿子这两个人是比她自己还重要的存在,现在孙爱军让孙卫兵去明显有很大危险性的林霜身边,她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孙爱军语气放缓,尽量安抚自家老娘的情绪,“再说了,卫兵要是好好的,不做多余的事情,林霜闲得慌呀非要去欺负他?” 钱桃花认真点头,孙爱军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妈的,他老娘和蠢侄子就是这样闲得慌的人! 他简直要气笑了,也是没好气地说:“放心吧,林霜不会那么闲的,有我看着,你还不放心么?” 钱桃花看着孙爱军的脸色,试探着商量道:“我看那个林霜怪邪门的,又疯得很,还不能生,要不我们把她休了,给卫兵换个媳妇吧。” 负霜同孙爱军交涉的时候,她已经被掐的半昏迷了,所以并不知道负霜手中有孙爱军的把柄。 听了她的话,孙爱军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放林霜离开孙家,他巴不得林霜死在孙家,哪怕是让孙卫兵当个鳏夫或是跟林霜痛苦地生活一辈子,他也不会让林霜离开他的掌控区域的。 看着无知的老娘,孙爱军觉得自己对牛弹琴似的讲了半天,一点用都没有,不由得烦躁了起来。 他语气加重怼道:“又不是我逼他回去的,他自己想回去你非要拦他做什么呢?他要搬过去你就让他搬过去呗,他搬回去能怎样?林霜还能打死他不成?这么大个人了,想跟他老婆住一块儿都不行?” 孙卫兵见钱桃花和孙爱军快吵起来了,连忙帮孙爱军撇清,“奶,真是我自己想回去住的,是我不想住这儿了。” 孙卫兵心里清楚,虽然他认为孙爱军这个叔叔欠他很多,有时候自己对他有些怨言,但毕竟是被他好好地养了这么多年,过得比他亲儿子都快活,孙爱军对他是尽到了当叔的责任的。 再说了,他叔是孙家最能干的人了,也是他最大的靠山,没必要让叔为自己想搬回去的想法而跟奶奶搞得不愉快,也影响他叔侄俩的感情不是。 钱桃花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不耐烦起来的儿子和跟他一个鼻孔里出气的大孙子,等反应过来后就是激烈地输出。 “孙卫兵!我还能害你吗?你之前怎么对她的你忘了?她现在疯了,又能打,你非凑到她面前干什么?这不是耗子给猫拜年,送上嘴么?你是活腻了吗?” “还有你孙爱军,我老婆子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卫兵他是你死去大哥唯一的骨血啊,你就忍心让他去那受欺负?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你怎么对得起你大哥?我又有什么脸面见老头子啊?” “卫兵,你讲你不想在这住了,平白无故的你为什么突然不想在这住了?是范红?范红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是?” 见心爱的大孙子低头不作回答,她立刻就知道了缘由 ,越过孙爱军冲出房间跑进厨房,拿起菜刀就要去找范红拼命。 “范红,范红,你给我出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想对付我就冲我来,干什么要这样欺负卫兵?” 范红:“???”妈的什么锅都是我背。 孙卫兵与孙爱军急忙追赶着怒气冲冲的钱桃花,结果看到钱桃花拿起了菜刀喝骂,两人俱是又急又气。 “我老婆子是活不了几年了,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可能看着你们欺负我家卫兵,谁敢动我大乖孙,我就跟谁拼命!”讲到最后,她嘶哑的嗓子已然带上了哭腔。 范红真的觉得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比早晨那会儿还冤枉,她什么时候就要动孙卫兵了?死老太婆尝到了甜头没完没了了是吧,还拿刀吓唬人呢? 妈的这地儿就是她早上挨打的那地方,她说怎么此情此景有些该死的熟悉呢,这都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孙卫兵和孙爱军七嘴八舌地劝着,钱桃花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她沉浸在大乖孙被逼得要羊入虎口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最后,她一锤定音,斩钉截铁道:“你们讲再多我都不管,我不许卫兵搬过去,我还没死呢,这家还没分,轮不到你孙爱军夫妻俩撵我卫兵走!” 第32章 杏林良医(十四) 钱桃花说得没错,孙家的确是还不曾分家。 当下里各个家庭家族观念强,长辈们都认为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是兴旺之象,能使家族成员团结一心,努力奋进,即使内部常有摩擦,也都往往不会早早分家的。 这时候的分家主要是是长辈去世之后,其儿子们叫上村里人做见证,分开来为各自的家庭奔忙,甚至有的老人寿数长,分家的时候可能他的儿子们都当太爷爷了,这在旁人眼里是有福气的表现。 当然也有的家庭分家分得早些,长辈们生的儿子多,人多事儿繁,于是为了家庭内部的和谐和儿子们的兄弟感情考虑,给每一个儿子娶完媳妇后就早早分家,老人常会跟着长子养老。 孙爱军他爹死得早,也没什么其他关系亲近的长辈了,所以孙爱军是在守寡的钱桃花和半大小伙子孙爱红的拉扯下长大的,那年月艰难无比,孙爱军也记得自家老娘的无数心酸。 后来孙爱军刚娶上媳妇儿没多久,他哥哥嫂子就意外离世了,只留下小小的孙卫兵,这时候能分家吗?把三岁小娃娃孙卫兵分出去单过?那他这个当叔叔的能被外面的口水淹死! 再说了,孙爱红死了,可是有一笔赔偿金的,闹饥荒的时候要是没有那笔钱,孙卫国三兄弟指定是不可能全活下来的,他后面瞅准时机积极钻营,年纪轻轻就当上大队长也是有那笔钱的功劳的。 孙卫兵渐渐长大后,由于他的坐视不理和钱桃花的娇惯,长成了这么一副不成器的样子。 名声也不行,硬生生没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和他说亲,愿意凑上来的无一不是看中孙家条件、不受家里重视、还跟着一群吸血虫家人的姑娘。 别说钱桃花不满意,他孙爱军也不可能同意的,真娶了那样的姑娘,还得他多养着这一群人,他钱多了烧得慌么? 钱桃花踅摸着踅摸着就看上了林霜,他也在其中助攻了一把。 林霜自身条件不错,又没有靠山,性子也软弱老实,如果真给孙卫兵找个村里的好姑娘,硬气的侄媳妇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本来没分家,林霜是该嫁到孙家小院来的,这里又不得不提到孙家的住房问题。 孙家小院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孙卫国要娶媳妇了才加建的,孙卫兵结婚的时候孙家的房子只有一间厨房、一间堂屋和三间卧室。 孙爱军夫妻俩和小女儿一起住一间,孙卫国三兄弟住一间,钱桃花宝贝孙卫兵,所以是她祖孙俩住一间,林霜要嫁进来根本没有地方住。 按道理说,家里要娶新媳妇了,房不够住,就该建新房子吧,孙家也不是没有积蓄,几个大小伙子要成家的钱肯定是早早就准备起来了呀,房该建还是得建啊。 可钱桃花是怎么个思路呢? 她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逼着林霜点头,但村里乡亲们又不瞎。 人家好好的知青小姑娘怎么就突然落水了?又怎么突然被孙卫兵救了?完了还那么快地传遍整个大队,逼得好好一姑娘不得不嫁给了孙卫兵这个二流子,个中缘由他们是有所猜测的。 钱桃花怕人说嘴,怕别人觉得她家上赶着使手段也要娶林霜,觉得这样会丢面子,也会让林霜得意嚣张。 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偏要做出一副不在意林霜的样子,反正林霜已经被她孙家吃定了。 她非要不给林霜脸面,打压她,欺负她,好像这样显得是林霜宁愿受苦也要上赶着嫁进来,就能掩盖他们孙家的卑劣了。 她不仅没有为了孙卫兵结婚建新房,还没给彩礼,最后更是通过孙爱军大队长的身份,从公家低价买了个破土屋,略微拾掇一番,就让林霜嫁进来了。 林霜没有办法,她想活着,她想回城,她还想有一天能继承母亲遗愿,不能让付家医术就此失传。 这个年代社会风气还是比较传统,她一个孤身的女知青,在乡下跟一个男人有了人尽皆知的不清楚关系,不嫁给他根本就没办法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活着就还有希望,哪怕是受辱,她也认了。 于是她红着眼睛忍了这些屈辱,结婚后钱桃花得意极了,在大队里行走的时候都昂头挺胸的。 你们笑话我家卫兵烂泥扶不上墙又怎么样?我还不是给大乖孙娶到了媳妇,嘿,一分钱也没多花,还是个城里高中生呢,都那么对她了,她不也一句怨言都不敢讲?知青又怎样,还不是任我捏扁搓圆? 于是孙家人欺凌林霜的恶习就这样愈演愈烈了,也就有了负霜的到来。 “娘!我什么时候讲要撵卫兵了?你能不能不要听风就是雨,胡搅蛮缠些什么?” 孙爱军此刻是真心怒了,孙家这艘船已经肉眼可见的有了个大洞,随时可能沉入海底,如果再不做些什么,难道要他等死吗? 这年头杀人就是个直接枪毙的结果,他吃枪子儿了,孙家其他人必然不会有好日子过,塌天大祸已近在咫尺了,他却还不得不与钱桃花歪缠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这一天乱七八糟的事儿一样一样来,扰得他身心俱疲,再加上头顶有把铡刀,随时可能落下来砍死他,这样沉甸甸的担子压在心头,他早已焦心不已,再面对钱桃花的纠缠,他的耐心业已荡然无存了,再不想同她废话! 于是孙爱军阴鸷的眼神对准钱桃花,不容置疑道:“让他走!没分家是没分家没错,娘你要是不要愿意,现在就分家也行!” 他是很在乎钱桃花,不想违逆她的心意,但那也得分时候!现在他才是一家之主,是孙家最有资格拍板做决定的人,他定下的事儿就是他亲娘也违抗不得! 这一刻钱桃花如坠冰窟,她只觉得全身血液迅速冷却,寒凉自内发散,冻得她牙齿战战,“咯咯”作响。 受儿孙供养的长辈就是会受儿孙辖制的,其他方面她都能退让,可涉及孙卫兵安危,她如何能退? 她被林霜从地上掐着脖子举起来过,可以说只要林霜想,她的命今天就得交代在这了,她也明明确确地看见了林霜眼里的杀心,她怎么敢让孙卫兵搬到那个活阎王的身边? 她清楚自己和孙子都对林霜做过些什么,毫不夸张的说,也就比杀父之仇差一点儿。 (林霜:漏,大漏特漏,跟你这比,杀父之仇可差远了,你要是真杀了我爹我搞不好还得对你说一声栓q。) 钱桃花万分不愿孙卫兵搬回去,可她不愿意有用吗? 第33章 杏林良医(十五) 当孙家为了孙卫兵的去留问题而鸡飞狗跳的时候,负霜在干嘛? 负霜趁着今天不用上工,决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直奔了二坝大队附近最高的一座山。 这座山叫姑娘山,负霜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想看看这本名为《团宠在八零》的小说里描述的情节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团宠文嘛,女主肯定是要有点金手指的,何媛媛就是运气惊人,堪称锦鲤体质。 她总能遇难成祥,缺什么就来什么,她家人宠她是发自真心的,并不是为着这些好运气带来的利益,所以在发现了她这个特质后有意教导她收敛,福兮祸所倚,表现得太过异常会招来祸端。 但书里面的剧情显示,就在明年何媛媛家人会生病,需要一笔大数额的治疗费,然后他们正一筹莫展呢,何媛媛的运气就出来帮忙了。 她上山摘果子的时候挖到了一支百年人参,卖出去得来的钱刚好够那笔医疗费,而那座山就是眼前的姑娘山。 不要误会,负霜提前来到姑娘山并不是为了抢夺女主的机缘,她只是有些好奇,这剧情跟她在现代世界里建立的世界观常识有些差异啊。 负霜一边爬着曲折的山路,一边在脑子里跟九真吐槽。 “……现在也不存在什么人参养殖技术,那就是野生的咯,野生人参这玩意儿,不是该长在纬度高、海拔高的地方么,主要不是长白山一带吗?这里地处南北之间,各方面的条件能支持人参长一两百年?” 九真:“那小说作者就那么写的,能怎么办呢?碰到有山的背景条件,主角们肯定能从中得到什么宝贝,不是奇珍异宝就是隐世高人的武功秘籍,你在付双世界里绞尽脑汁水小说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写的?” 负霜被戳中了痛脚,恼羞成怒,反手一镰刀,将横亘在面前的枯枝砍去。 她气急败坏反驳道:“你不要凭空诬赖好鸟,我负霜什么时候绞尽脑汁水小说了?小说写手的事儿,能叫水吗?那叫合理铺垫剧情!” 九真在负霜神魂中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儿。 负霜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了,话锋一转,继续讲这个情节的不合理之处。 “再说了,这个世界里前些年是闹过饥荒、饿死过人的,这姑娘山又不是连绵的山脉,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野兽出没,那饥荒的时候估计能被饿肚子的人扒掉一层山皮,怎么还能留个百年的野山参给女主呢?” 九真无奈,“它是小说世界,你非要这么较真儿干什么,你要是非跟我讨论科学常识的话,你觉得你跟我的存在科学吗?符合常识吗?” “你这说的也有点道理,可我还是想看看这支神奇的人参长什么样。” 九真:“……应该就是普通人参的样儿吧。”你开心就好。 姑娘山真的不大,以负霜的速度,走遍整座山也只是一两个小时的事情,她硬生生在姑娘山上转了三圈,人参的毛都没看见,倒是看见了原主脑海中记得的一些常见药材。 负霜仰天长叹,发出灵魂拷问:“人参呢?我怎么没看见人参在哪儿?这里不会根本就没有人参吧?” “你又不是本世界女主,气运不够吧,见不到人参很正常。”九真撇嘴道。 “哪里正常了,我可是全搜了一遍都没看到,总不能是它现在还没出现,等女主需要了,就立刻变出来吧,这不是区别对待么,我大小也算个女主吧,怎么就连见一眼都不行?” 九真不屑,“你能来这赚功德就不错了,还想要人家亲女儿的待遇?你想得真美。” “……你吃火药啦,怎么今天老怼我?你说到底怎样才能让我看一眼那神奇的人参?” 九真见负霜是真的感兴趣,摸摸鼻头,决定去帮她问问。 不一会儿,九真回来了,告诉负霜:“它说那是另外的价钱,想看也行,你得再帮它做点事……” 负霜:“……告辞。” 一个破人参而已,想看还得另外加钱?它以为那是什么绝世美男吗? 负霜骂骂咧咧地回去了,跑了一下午一无所获,还白得了一肚子气。 第34章 杏林良医(十六) 负霜到达土屋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一进去就看见孙卫兵正在擦厨房的灶台。 厨房极为简陋,只有一个砌的土灶和旁边的不多的柴火,连个砧板和刀具都没有,林霜之前的伙食根本也用不着刀。 灶口本该有一个小板凳,方便坐着烧火的,在这里只用一块树根代替了。 负霜左右瞅瞅,孙卫兵过来带了一袋儿白米、两袋红薯和一袋杂粮,整整齐齐地码在原主林霜的那一口袋红薯旁边,竟然还有一块腊肉,已经挂在梁上了,孙家还挺识相。 负霜看着那块有些发黑的腊肉,嘴里不停地咽口水。 这里对猪肉的储存处理主要是靠腌腊肉,猪肉拿回家后不用清洗,直接用粗盐均匀抹上,放到阴凉的地方腌制三天三夜,再拿出来冲遍水,放在室外太阳下晒半个月,之后放在阴凉通风处可以保存一年都不会坏。 这块腊肉肥瘦相间,应当不是孙家最好的腊肉。 这个年代肥肉更受追捧,家家户户割肉都会尽量挑肥的,肥肉实惠,瘦肉便宜,这种肥瘦相间的五花最不受人们的欢迎,估计钱桃花出什么事了,如果是她给孙卫兵拿的话不会是这块五花。 但是负霜欢迎它啊,负霜可欢迎它了! 到这里两天,吃的都是些啥呀,舌头都淡出鸟了。 但她现在还不能吃,通过林霜的记忆来看,这具躯体两年多都没吃过这么荤的东西了,她现在要是直接干了这块肉,晚上就得闹肚子。 脑子里各种带图片的腊肉菜谱已经在循环了,可偏偏就是不能吃。 食欲得不到满足的负霜心情沉到谷底,看着忙碌得像个辛勤小媳妇的孙卫兵,气不打一处来。 她柳眉倒竖道:“你忙什么忙?不知道先给我做晚饭?” 孙卫兵被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才看到负霜已经回来了。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的,看到土屋这里不太整洁,他就特别难受,总是想打扫整理。 听见负霜怒气冲冲的话,他顿时也勃然大怒,刚想发火,但脑子里瞬间想起今天他们兄弟几个都没打过负霜的事儿,强忍住怒火,试图讲道理。 “我又不是你的长工,你想吃就自己做,我不会做饭。” 负霜眯眼打量了一下,发现孙卫兵对她好似忌惮的情绪多一些,感觉有些不对,啊,突然想起来她还没给孙卫兵解除催眠。 “孙卫兵,你说家暴对不对?”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孙卫兵的思绪一瞬间串联,他这脑子第一次用,还不熟悉流程。 眨巴了几下眼睛后,孙卫兵的表情从茫然转化为深深的惊恐,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撞到墙上,与土墙一起震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负霜面无表情, “现在能给我做晚饭了吗?” 孙卫兵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负霜,嘴巴微张。 他想尖叫,想质问,想求饶,但嗓子太过干涩,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以他为数不多的知识和阅历,他连心理暗示这四个字都没听过,想到面前女人突然的变化和诡异的手段,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奶给他讲过的那些志怪故事,什么黄大仙附体,什么蛇妖寻仇……但没有一个故事是对他这个窝囊还欺负她的丈夫友好的。 负霜很想挤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吓吓他,可饥饿严重降低了她的耐心。 “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做饭啊!” 孙卫兵猛一激灵,立刻小跑着去淘米煮粥,动作麻利得很。 呵呵,说什么这不会那不会,真到了紧急关头,搞不好数学都会了。 负霜总算觉得心里没那么气了,冷哼一声后回房间拿了本课本又过来了。 孙卫兵脑子里一团浆糊,迷迷糊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等看到她拿着熟悉的高中课本出来,他第一反应是缩起头捂住脸,可她并没有抽他脸,只是站在旁边借着灶火的光亮看书。 见负霜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放松身体,继续往灶洞里添柴,直到看到粥滚了,战战兢兢地告诉负霜:“好、好了,可以吃了。” 负霜白了他一眼,上前自顾自盛起来吃。 这里穷得吃饭都得站在灶边吃,桌椅都没有。 “你煮的什么破粥?米粒儿都没烂,明天早上要是再做成这样,仔细你的皮!”负霜尝了一口之后没好气儿地斥责。 他又气又怕,嗫嚅着不敢做声。 本来以为就这么糊弄过去了,等明天他就搬回去,一定离这个会妖法的林霜远远的,可没想到林霜吃完最后一口搁下筷子就开腔了。 “不要想着跑,你跑到哪里我都能给你逮回来,想整治你,我办法多得是,你叔都拦不了我,你或者你奶奶又能做些什么?” 接着负霜又慢条斯理地揩了一下粘到脸上的发丝,对瑟瑟发抖的孙卫兵威胁道:“既然今天已经撕破脸皮了,明天我也不封你口了,你呢,自己斟酌着要不要泄露我的事情,我耐心有限,你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你。” 孙卫兵身体筛糠似的问:“你、你会妖法?” 负霜没理会他的傻逼疑问,兀自安排着:“我明天会上半天工,然后就回来复习,我也不要你上工,你就在家里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服侍我的起居吧。” 总要留点不在家的时间让他作作妖,收拾起来也更有由头不是。 而且,想要顺利高考回城,那好点儿的名声是必须的,这年头的高考是需要政审的,她得是一个可怜无助,但正义凛然的形象才行。 就这样她在外面上工,是众人看得见的辛苦可怜,而孙卫兵在家操持家务伺候她,她一回家就是大爷的待遇不说,孙卫兵累死累活别人也说他懒,岂不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说罢抬头,对上孙卫兵惊恐的眼神,负霜微勾嘴角,意味深长地笑道:“对了,家里缺什么,就去问你叔要,讲是我要的,他会给你的。” 孙卫兵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叔,他叔也被这个妖怪控制了? 还是被她用杀人的事儿威胁了? 一阵心惊肉跳后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倏地一跪,连饭碗都没来得及放下去,米汤溅出来,淋湿了他的衣襟。 “我不说,我对谁都不说,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别杀我……” 负霜冷笑一声,拿起书,慢悠悠地走出了厨房。 跪在地上的孙卫兵听见负霜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自己找地方睡觉,不许进房间。” 他仍然没有起身,呆呆地跪着,心乱如麻。 这下可坏了! 林霜被什么妖怪附体了,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她会吃了他吗?还是来跟他寻仇?总不可能是来报恩的吧,他孙卫兵只跟外界人畜结过仇,哪里做过什么好事儿? 苦苦思索良久,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找叔和奶,但他们今天被收拾得那么惨,又怎么会干得过妖怪呢…… 孙卫军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向林霜低头,他不聪明,也不勤奋,但他会认怂。 腿上传来一阵刺痛,他这才发现自己还在跪着,想站起身来,却因腿脚麻痹而扑通一声摔个大马趴。 负霜进房间后就发现房间里焕然一新,床上也换上了新的棉被,她心情大好,决定今晚就不揍孙卫兵了。 她一点儿也不怕孙卫兵把她的事儿说出去,一来没人会信,二来孙爱军不会让自己落到外人手里,哪怕是公家手里也不行。 估摸着孙爱军已经想好了怎么杀了她,正好她也想好怎么解决他们了。 第二天一早,叫醒孙卫兵的不是诗和理想,而是负霜的鞋底子,孙卫军昨晚睡在灶洞旁边,滚得全身都是灰,看着邋遢极了。 “起来煮早饭。” 第35章 杏林良医(十七) 论早上一睁眼就看见活阎王在你面前瞪你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当事人孙卫兵表示:现在就是害怕,非常害怕! 孙卫兵一骨碌爬起来,瞅着身手敏捷极了,扬起的灰尘和草屑纷飞,负霜急速后退,一手捂脸一手扇风。 沉闷的声音从手那边传出:“你干什么?脏死了!” 孙卫兵慌慌张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做饭。” 负霜没好气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洗漱做饭,待吃完饭负霜就去上工了。 孙卫兵果然不老实,负霜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狂奔回了孙家小院。 孙家小院里大部分人都上工了,小院里此时只有钱桃花一人。 钱桃花因为昨天的刺激而心情郁郁,正躺在床上垂泪,担心着她大乖孙的安危。 当孙卫兵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以为是眼花了。 “奶!”孙卫兵见到最信任的奶奶,委屈的情绪磅礴而出,眼泪都出来了。 他凑到钱桃花床前跪下,钱桃花老泪纵横,坐起身子,用力搂住他,祖孙俩抱头痛哭。 哭着哭着,钱桃花上下摸索着孙卫兵的身体,一边用沙哑的嗓子询问:“卫兵,你怎么样,那个贱人有没有欺负你?奶的卫兵啊,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孙卫兵正哭得打嗝儿呢,听到钱桃花的话,也顾不得哭嚎了,紧张地捂住钱桃花的嘴。 “奶,别说!快别说!” 见钱桃花怔愣,他放下捂着他奶嘴巴的手。 钱桃花不明所以,迟疑着问道:“卫兵,你——” 孙卫兵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钱桃花的言语。 他神经兮兮的起身,快步走到房门口,探出头左右观察一番,然后缩回了脖子,将门紧紧一合,转身靠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钱桃花不解地看着孙卫兵反常的举动,她身体前探,焦急地等待孙卫兵的解释。 孙卫兵压低了声音,正色道:“奶,不行了,林霜她不是人了。” 钱桃花瞪大了双眼,忧心忡忡却不忘学着孙卫兵的样子压低声音:“咋了?她打你了?快过来给奶看看,伤哪儿了?” 边说着边急忙招手,示意孙卫兵走上前来,给她瞧瞧。 孙卫兵快步走去,咬着牙,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握住了钱桃花的双手:“她会妖法,奶,她肯定是妖怪变的,我、我昨天不想回土屋的,就是她用妖法逼得我回去的。” 钱桃花听到这里,惊得张开了嘴,她皱眉回想昨天的情景,觉得昨天的孙卫兵极其正常,虽然提出要搬回土屋住这一点确实不太符合她大乖孙的性子,但被范红等人挤兑多了挂不住脸想搬也说得通。 她疑惑地看着大乖孙,期待他说出更多的佐证。 要是其他东西,只要孙卫兵讲了,她就敢信,但讲林霜是妖怪变的,嗯……毕竟精怪这些东西可信度着实不高! 孙卫兵看到他奶怀疑的眼神,更着急了,他急忙加快了语速,小声列举道:“奶,你看,她以前一直被我们欺负,也不还手,结果现在突然就那么能打了,然后她胆子也变大了,前天晚上她就把我打了一顿,然后对我使妖法,我就不记得那伤是被她打的了,她还迷惑了我,让我主动讲要搬回去,然后还使唤我伺候她……” 钱桃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前后讲不通啊,她都顾不上查看大乖孙的伤了,第一反应是她大乖孙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那你现在又怎么想起来的呢?”她疑惑道。 孙卫兵毫不犹豫:“她给我解开妖法了呀!” 钱桃花看着孙卫兵不假思索的样子,愈发怀疑她大乖孙是不是被吓得丢了魂或是中邪了。 林霜要真是妖怪,为啥不直接弄死他,为啥还给他解开妖法让他有机会来通风报信?有妖法干啥还只揍揍他,让他伺候她,直接用妖法不好了么。 她不太相信林霜是妖怪这种天方夜谭,但林霜这个人肯定不是个善茬,她不能拿大乖孙的身家性命做赌注。 她两眼炯炯放光,像哄孩子一般顺着孙卫兵的话道:“那你快搬回来,可不能离她那么近,万一回头她突然变身了,要害了你可咋办。” 孙卫兵闻言身子剧震,面露骇然:“不能,我不能!奶,我不能就这样走,她饶不了我的,奶,你想想办法,我们找人把她收了,她活着的话,我肯定逃不出来的!” 钱桃花看着大孙子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又有浑浊的泪水溢出眼眶。 她抱住孙卫兵的头轻声哀嚎,胸腔剧烈震动。 “奶的卫兵啊,你怎么了?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奶一定会救你的,奶一定会救你的” 孙卫兵也被她的情绪带动,埋在她怀里痛哭,他是真的很害怕。 大哭一场后,心中郁气有所缓解,孙卫兵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带着鼻音叮嘱钱桃花。 “奶,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去拾掇,你千万记得,要找大师来收了她啊,我先在那边忍一段时间,降低她的防备心,然后我们一下把她拿下” 说完,孙卫兵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红着眼睛补充道:“奶,这事儿你别告诉叔。” 钱桃花惊愕,“啊?” “我怀疑叔也中了林霜的妖法,他很有可能已经受林霜支配了。”孙卫兵信誓旦旦,郑重其事。 钱桃花嘴上诱哄:“好好好,奶都听你的。” 心下却暗忖道:这事儿还是得尽快跟他叔通个气,这年头有那本事的不是死了就是在改造,哪儿有那么好找?她得尽快找孙爱军,让孙爱军出面去找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回来瞧瞧卫兵是不是被林霜那个贱人吓得中邪了。 她可怜的大乖孙,娶了林霜这么个煞星,硬生生被吓得失了智。 孙卫兵一再耳提面命后就急急离开了,钱桃花看着他的背影痛心不已,暗下决心,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把大乖孙治好。 第36章 杏林良医(十八) “你奶要跟我赔礼道歉?还要烧腊肉给我吃,让我补身体?”负霜满脑袋都是问号。 这孙家人能不能认真一点?能不能把她当一个智商正常的人,这么突然地要跟她道歉请她吃饭,谁猜不出来是针对她的鸿门宴啊,就不能找个好点的、不突兀的理由? 孙卫兵在面前期期艾艾的,像个大姑娘似的扭捏问道:“那、那你去么?” 他不敢离林霜近了,林霜有时候喜怒无常,冷不丁的就生气了,然后就抽他,他面对林霜时总是小心翼翼的。 经过这些天的调教,孙卫兵已经能很好地适应【贤内助】这个角色了,做饭也像模像样,估计伺候亲妈都没这么用心。 负霜满不在乎:“那就去呗。” 哎,别说,她还真猜错了!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这一天,负霜没有上工,带着孙卫兵去了孙家,负霜一进到院门,门旁边就有人突然关上了门,负霜回头看一眼,是孙卫国。 她觉得莫名其妙,就孙家这些菜鸡,难道她还会逃跑不成,也太小看负霜大魔王了吧。 孙卫国看见她回头瞅自己,不由地一激灵,随即站直了身体,老实憨厚的脸上满是严肃,抿着嘴不置一词。 负霜心里冷笑一声,孙家这几个儿子还真是各有特色。 旁边的孙卫兵看到这场景,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狂喜雀跃,紧张期盼着,却还是努力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保持镇定。 “来了吗来了吗。”钱桃花的声音由远及近,语气焦灼。 负霜朝前走,走到院子最中间的位置站着不动了,然后抱着双臂,微微歪头,斜眼瞥向堂屋的门,好整以暇地等待孙家人出招。 孙卫兵面色扭曲得紧,他不敢离负霜太近,要不然等下收服她的时候被波及该怎么办,或者她痛苦发狂,大杀四方可怎么办,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院门的方向后退。 陡然间变故丛生,身后有一股大力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得踉跄着往院里去,他神色大惊。 却听见憨厚的声音传来,“来咧,在这!”是他那孔武有力能自理的二堂弟孙卫国。 孙卫国居然暗下毒手! 钱桃花从堂屋伸头往外看,看到负霜,她本能地闪避了一下视线,然后又搜寻着孙卫兵的位置,嘴上催促:“快,快,到了。” 接着后面有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负霜眉毛一挑,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了,好像跟她想得不太一样。 堂屋里出来了一个干瘦的老头儿,沧桑的脸上满是严肃之色,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褐色褂子,嘴里念念有词,双手端着一个搪瓷盆,快步走进院子。 负霜瞧着他的腿脚,似是有些功夫在身,下盘很稳,矫健而不失气度。 搪瓷盆里装的是什么?她翕动鼻翼,分辨空气中传来的各种气味。 是血!不辣的! 她好像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妈的,居然改用生化武器了,狗孙家人不讲武德,这一盆血要是泼到她身上了,她就挨个帮孙家人松松皮。 负霜顾不得仪态,闪身便想躲开那陌生老头儿,却不料陌生老头突然转弯,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哗啦啦啦啦——” “啊!干什么——” 那一盆血都献给孙卫兵了! 负霜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都管不住她的下巴了。 那老头把那盆应该是黑狗血或是公鸡血的液体全倒在了孙卫兵的头上,倒完后把盆一扔,搪瓷盆发出清脆的“刺啦嘭——”的声音。 然后他一手扶肘,一手掐诀,满是干纹的手看起来很是有力,配上他严肃而颇具信念感的表情,一边掐诀一边闭目念念有词的模样格外使人信服。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邪祟,破——” 紧接着他气沉丹田,挥拳捶向孙卫兵。 孙卫兵:“嗷——不是我,不是我呀,你除错人了!” 孙卫兵想指着负霜示意老头去除负霜,奈何刚有此想法就迅速被自己的理智按下了,只能被迫解释不是自己。 老头不理会他的辩白,只沉声问他:“邪祟在否?” 孙卫兵急了,语无伦次道:“在,不在我身上呀!” 老头又是重重一拳,“邪祟在否?” 孙卫兵:“嗷——你别再打我了,我不是邪祟啊!” 老头充耳不闻,继续出拳:“邪祟在否?” 负霜有点明白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这老头除祟的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啊。 数不清挨了多少拳之后,孙卫兵终于意识到了这老头是在逼他说出“邪祟不在”这样的话。 他被捶得有点狠,呼吸间胸口都带着疼,他发觉这老头看着唬人,实际上没什么真本事。 孙卫兵何曾受过外人这样殴打,他气愤极了,这招摇撞骗的老头,要是搁以前,他绝对会跳起来暴打对方一顿。 但是现在他不敢,对方要是有真才实学,这么揍了他,他不敢动手,对方要是没什么用,眼下林霜还在院里看呢,他就更不敢跟对方起冲突了,生怕对方将一切和盘托出,引得林霜不快。 孙卫兵只得忍气吞声,泪水混着血水一同流下。 “不在了不在了,邪祟走了。”他死死咬着牙,压抑着哭腔。 终于听到满意答案的老头收拳,继续闭目掐诀念叨着什么天尊什么玩意儿的。 然后回转身来,走到伸头关注着此方过程的钱桃花面前,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轻声告知结果:“除祟结束,唉,此邪祟狡诈顽劣,却无害人之心,并非想害你家孩儿性命,我也不想妄动杀孽,未将它彻底除去,它随时可能再附着在你家公子身上。” 钱桃花面露惊恐,紧张询问:“那可怎么办?道长,不能把它彻底杀了吗?我们会付你报酬的,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卫兵啊。” 老头轻轻摇头摆手,否决她的提议:“不可不可,对方并未作恶就将之除之有违天和,会损你家功德修行,不利于你家未来的发展。 我刚刚已将之打伤,想必它定是无作恶之力了,偶然间附身于你家孩子身上也无妨,只是贪玩而已,不碍事儿,要是你实在害怕,我可在你手上下印,遇到你家孩子又有失常言行的时候,你就用带印的手用力打到他脸上,想必此小祟就会有所收敛……” 负霜离得近些,听到了他们的轻声交谈,她憋笑憋得着实辛苦。 哈哈哈,他发疯你就抽他,这搁谁能不收敛?没毛病! 第37章 杏林良医(十九) 老头儿走到堂屋里,一边在早已准备好的清水中搓洗手上的血渍,一边对钱桃花叮嘱注意事项。 他还给这个莫须有的【邪祟】编了个故事,大致就是意外横死的人眷念人间,羡慕孙卫兵受她的疼爱,所以来捣捣乱云云。 然后对付这个邪祟的核心要义就是:抽!孙卫兵发神经,就抽他,抽到他说邪祟走了为止。 老头确实是道士出身这不假,但他本身并不信鬼神,早些年就是吃这一碗招摇撞骗的饭的,只是现在行业遭受巨大打击,日子太难过了,有人愿意让他来骗一骗,还愿意出点好处,他自然是乐意的。 他也看得清楚,这一家子只有这个老太太和刚刚挨打的年轻人信这些玩意儿,那个大队长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冷眼瞧着他忽悠,估摸着也是被这小老太太缠得没法子了,来走个程序的。 既然人家儿孙都管不住,还把他请到家里来了,他就胡诌些东西,权当安慰这小老太太了,至于那个年轻人,搁长辈面前神神叨叨的,挨几个大比兜不冤枉。 于是老头装模作样地在钱桃花右手手心一通乱画,然后再三叮嘱,挥一挥手,世外高人般带着报酬离开了。 钱桃花对他讲过的话深信不疑,但看着一身是血,刚刚还被物理驱邪的孙卫兵,不免有些心疼,她跑过去拉着孙卫兵查看他受伤的情况,孙卫兵对着她欲言又止,然后被她拉着去水缸边冲洗。 孙卫兵刚刚离得远,并一时没从复杂情绪中出来,所以没有听到老头和他奶的对话,现在又顾忌着负霜还在场,不敢刨根问底儿似的详细询问。 他蹲在水缸前,整个人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任由钱桃花弯着腰从水缸里鞠水出来帮他擦洗,他的身上和地上全是腥臭的血水。 他闻着这难闻的味道,想想刚刚遭遇的一切,瘪了瘪嘴,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委委屈屈地问正在给他擦洗血迹的钱桃花:“奶,你咋就看着他打我也不管呢?” 钱桃花嗔他一眼,她虽不信林霜是妖怪这种事,但却对中邪、鬼魂之类的事深信不疑。 这个老头遭难前确实很会造势,很有些名气,每次出场费用还不低呢,以前能请到他的都是些地主老财或是达官贵人。 她早就听说了对方的一些神乎其技的事迹,后来不许封建迷信后对方就销声匿迹了,这次能找到他,她一方面觉得心里熨帖,看来自己小儿子是对她的话上心了,是很看重大乖孙的表现,另一方面也有些得意,看来自家也不算是平头老百姓了,现在也能媲美以前的大人物们了呢。 “可不能说大师的不是,他那是为了你好呢,乖孙听话,这次受点苦是值得的。” 孙卫兵心中愤愤,欲哭无泪,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怨声控诉:“奶!他打我,打得那样重,他都没看出来邪祟在——身上,他肯定是个骗子,骗咱家钱的,你还讲他是为我好?” 钱桃花一听,这么怨怼大师,肯定不是她的好乖孙卫兵,是那个邪祟,一定是那个邪祟又附到她大乖孙的身上了。 她也顾不上手上还有血水,立刻挺直了腰,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嘴巴子抽上去,直把孙卫兵扇得口鼻出血。 接着,她按照大师教的那样,怒目瞪向孙卫兵,右手高高举起,呵斥道:“邪祟在否?” 站在堂屋门口互相试探的负霜和孙爱军都被这响亮的巴掌声吸引了,齐齐朝这边看来。 孙卫兵感觉脑瓜子嗡嗡的,被抽得眼冒金星,他捂着被扇的左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一向最疼爱他的钱桃花。 “奶!你干嘛?什么邪祟,邪祟不是——吗,我不是邪祟啊!”他痛心疾首道。 钱桃花见这邪祟还不收敛,还附在她大乖孙身上不肯走,心疼和恼火的情绪喷涌而出,高举的右手再一次重重落在孙卫兵的脸上,不过这次有他的手背挡着,没有上一次那么响亮。 她凶神恶煞般重复:“邪祟在否?” 孙卫兵这下听清了他奶的喝问,他对这四个字可谓是深恶痛绝,刚刚就因为这四个字,他被捶了好多下,现在又挨俩大比兜,满心满眼都是怨愤。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握拳,梗着脖子冲着钱桃花歇斯底里地嚷道:“我不是邪祟!那个死老头是骗你的,我不是邪祟——”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孙卫兵再一次被抽得偏过头去,也再一次听到那可恶的四个字。 “邪祟在否?” 他捂着被抽得肿胀渗血的左脸,泪如雨下,呜咽出声,此刻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各种情绪朝他铺天盖地地压来:对负霜的害怕和杀心,对钱桃花的期盼与绝望,对死老头的憎恶与怨恨……种种复杂的心绪直将他压得喘不过来气。 钱桃花看见大孙子痛哭的模样,心如刀割,但迟迟等不到邪祟离去的信号,她不敢上前安慰,最后闭了闭眼,狠下心来决定继续抽。 孙卫兵透过泪水看到钱桃花似乎要有所行动,立刻泪痕满面地低头求饶了。 “呜,走了,邪祟走了呜呜呜……” 钱桃花不忍心再看大乖孙此刻的惨状,闭着眼睛搂住了他,一声一声凄厉地嚎啕:“哇啊啊啊,我的卫兵呀,你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呜呜呜,老天爷啊……” 盯着这边动静,一不小心目睹了全程的负霜和孙爱军:“……” 这他妈不是你自己找人打的吗?刚刚难道不是你自己上手狠抽的吗?好家伙,你扇他的时候可一点都没留手啊,现在又在哭什么呢? 负霜与孙爱军面面相觑,无语沉默中偏又带点心照不宣的默契:这老娘们真牛! 其实这会儿孙爱军还在心里默念道:抽得好。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自己都想抽他大侄子,只是被他老娘拦住了而已,卫兵就是欠抽,他撵在孙卫兵屁股后面收拾了多少次烂摊子了?要不是这个废物侄子,哪有现在这些让人焦头烂额的事儿? 尤其是眼前这个握有他巨大把柄的女人,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哪天机会来了就可以一举除掉这个隐患。 而这一天,也在五月后的一天来临了。 第38章 杏林良医(二十) 这天是孙爱军生日,他早早跟负霜打了招呼,让负霜带着孙卫兵一起去吃晚饭。 负霜心里有了预感,孙爱军怕是实在忍不了她了吧。 这两个多月以来,负霜借着孙卫兵的手从孙家搞来不少好东西,她的小金库也日渐丰盈了起来,孙家那边怕是早已怨声载道。 孙卫兵现在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实际上的仆人,每日处理家务伺候她不说,还时不时地得挨点揍。 有部电视剧曾说,将男人放到女人的位置上,男人就会成为女人。 这不,孙卫兵有时候被她欺负狠了,只能偷偷跑回孙家小院寻求钱桃花的安慰,这像不像被欺负狠了的女人跑回娘家诉苦? 当然,他偶尔也得挨钱桃花的大比兜。 孙家全体想必都不想忍受负霜了吧,孙爱军也该有所行动了。 负霜下午没上工,她将孙卫兵支了出去,她独自前往孙家。 孙家此刻没人,她悄悄翻越院墙,然后直奔孙爱军的屋子,她要去找孙爱军的那本账本。 根据孙卫兵的话,负霜用早已准备好的铁丝打开孙爱军的门锁。 说来也好笑,这个年代家家户户都穷,很多人家里既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锁,孙爱军的屋子却是用一把锁锁上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成功偷出账本,负霜将之带回土屋,然后下午又施施然折返赴宴。 宴无好宴啊。 今天的孙爱军喜气洋洋,一副家有喜事儿的模样,见到负霜,他格外高兴,竟然还迎出来招呼,笑眯眯地对负霜和孙卫兵分享他的喜悦。 “哈哈哈,卫兵,卫兵媳妇,你们来啦,哎呀我今个是双喜临门啊。” 不等负霜两人应和,他就继续开口:“前两天双喜和艳艳去公社那边看大夫,哈哈哈结果都有啦哈哈。” 正说着,他似是反应过来,不该在多年无所出的小夫妻俩面前讲这个,太戳人家心了。 他收敛了一些脸上的兴奋,用一种叹惋的语调安慰负霜:“侄媳妇不要着急,依我看啊,你的福气在后头呢,没准哪天就怀上了,我也能做叔爷爷了。” 然后又对怔愣的孙卫兵正色敲打:“卫兵,你媳妇是个好的,你可得好好对她,就算以后——你也不能有旁的心思,那就太不是人了,实在不行,以后让卫国他们多生几个,你哪怕从他们那里抱几个延续香火,也不准你对我侄媳妇不好!” 负霜心中对他这和善长辈敦敦教诲的模样不屑,只觉得虚伪得很,就是原主林霜怕也不会觉得范双喜他们怀崽戳自己的心。 于是她面上也笑嘻嘻恭贺:“哎呦,那真是恭喜叔了,叔今天过生,又来了这么俩好消息,哪是双喜临门,该是三喜临门吧。” 孙爱军脸上的笑意更深,显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岂止是三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该是四喜才是。 他昂起头,摸了摸下巴,骄矜道:“又不是五十整寿,四十几岁哪用得着办什么生日啊,我就讲太夸张了,没得让人家笑话我孙爱军张狂,但是卫国、卫家他们讲趁这个机会一家人聚一聚,也告诉大家他们的喜事儿,一块高兴高兴,我一想确实有道理,就随他们了。” 孙爱军一拍脑袋,作恍然状,“哎呀,看我这脑子,搁这门口啰嗦半天,卫兵,卫兵媳妇,进去坐着讲。” 伫立在小院门口的三人都带着喜气的笑容,现在一同动身进院,暗地里却是心思各异。 范红婆媳三人在厨房里忙碌,即使是怀孕,这个年代的女人也很少能不做活的,经常还能看见都已经八九个月了的孕妇在田地里劳作。 后世经常会有年纪大的人或者盲目听从传言的男人以此教训女生——【某某某当年生孩子前一天还在干活呢,不也好好的啥事都没出,就你娇气】、【不就生个孩子么,有那么难受么,真能作】…… 没能跨过这道坎的人是没有办法再开口说话的,死去的人没办法告诉大家自己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能站在制高点夸夸其谈的经历者无一不是幸存者偏差下的幸运儿。 有人说生孩子死亡率没有那么高,哪儿就这么倒霉,偏偏叫你碰上了,但在个体身上谈概率是一件不太有意义的事儿,个体身上的概率只有100%或0%,碰到了就是百分百,没碰到就是零…… 堂屋坐着的钱桃花看见负霜的来到,翻了个白眼,心气瞬间就不爽了。 二孙子眼看都要来第三个孩子了,她大乖孙还没动静呢,她怎么能不着急?又怎么能看林霜顺眼? 但看不惯她又怎样,还不是一句不好听的都不敢说。 见到孙卫兵也进来了,她又瞬间扬起笑容,抬手招呼孙卫兵,“卫兵,快来这,搁奶旁边坐着。” 孙卫兵扭头看向负霜,负霜微微点头示意,他这才敢朝钱桃花的方向走去。 没错过这一眉眼官司的孙爱军心里更有底了,看起来林霜跟孙卫兵处得不错,那她应该不会对孙家保有那么高的戒心了吧。 孙卫兵:???你管这叫处得不错?什么处得不错?奴隶主和她的卑贱奴隶能怎么处得不错? 孙爱军领着负霜到桌前就坐,两人又开始了商业互吹加试探套话的模式。 “听讲侄媳妇最近复习得很用功啊,也不能太辛苦,要注意身体,今年一定能考上大学,到时候我孙家就要出一个大学生咯。” “我那算什么辛苦?叔当大队长每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才辛苦呢,听讲叔前两天又去找公社副书记商量补贴的事情了,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管一群庄稼汉有什么值得说道的,都是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挣口饭吃罢了……往上面要钱肯定是不多跑几趟不行,我也就是个跑腿的命了,不像侄媳妇你,有文化吃香啊,侄媳妇你打算考哪儿的大学?” …… 到了吃饭的时候,负霜看到范红拿着一摞碗走进来,开心地告诉大家今天有猪蹄汤喝。 她殷切地守在汤盆前面,帮别人盛肉汤。 第一个就给负霜盛,盛了满满一碗,还揶揄道:“卫兵媳妇来婶这吃饭每次都要盛老些,今个婶第一个给你盛,给你盛的多多的,以后可不能在外面说我这个做婶婶的小气了啊。” 看着那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猪蹄和汤,负霜勾起了嘴角。 第39章 杏林良医(二十一) 林霜可是付云华一手带大的,这点微末伎俩怎么可能瞒过她的鼻子? 负霜接过那碗汤,低头深深地嗅了一口,肥腻的猪蹄汤上飘着一层厚厚的油花,香气扑鼻,可四溢的香气中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苦涩气味。 她闭上眼,仔细辨别,啊,还有点熟悉,是前些年闹鼠灾时研究出来的特效药,优点明显:见效快、成本低、毒性强。 孙爱军紧张注意着负霜的一举一动,范红也捏紧了手上的汤勺柄,不错眼地盯着这个二十出头的侄媳妇。 负霜这两个月过得不错,身体的亏损已经好了很多了,脸颊也丰盈了一些,虽然经常上工风吹日晒导致皮肤不太白嫩,但比之前皮包骨头的样子要好看许多。 负霜慢慢睁眼,眼里满是笑意,见范红一动不动,她疑惑地微微启唇:“婶婶,你盯着我作甚?二弟他们都等急了,快给他们盛猪蹄汤吧。” 范红尬笑一声,恢复了手头上的动作。 负霜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回到座位上,生怕抖洒了。 孙爱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际上注意力一直都在负霜身上。 负霜轻轻朝汤上吹气,将热气吹散,油花朝着一个方向移动,时不时用筷子搅拌一番,直把孙爱军看得焦灼无比,他恨不得冲过去掐着她的下巴往里灌。 桌上的人都接到了自己的汤,心急的孙卫兵已经顾不上烫嘴,呼哧呼哧地吸溜了起来。负霜依然不紧不慢。 这时候大春溜溜达达地跑到负霜旁边了,负霜心念一动,把她招到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和蔼亲切好伯娘的样子,夹起一块猪蹄,做势要喂她吃肉。 负霜并不会真的为难一个小孩子,她只是想逗一逗孙爱军他们,也顺便试探一下还有哪些人知道孙爱军的计划。 “大春——”范红惊呼一声,把大春吓得一哆嗦。 负霜见在场其他人都不明所以地望向范红,就知道这事儿孙爱军只告诉了范红一人。 她也顺势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范红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一笑,随即又轻声呵斥道:“大春,奶给你盛的有,不要去烦你大伯娘。” 然后快步过来,拉走了大春,负霜微微一笑,收起了筷子,桌上的范双喜不悦地板起了脸,接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悄悄抚过小腹,脸色有所缓和。 负霜垂下头,又不慌不忙地吹起了汤。 范红倒是还有几分人性,虽然平时重男轻女得厉害,不怎么待见她这俩孙女,但关键时候还是有一些爱护之心的,不像孙爱军,平时乐乐呵呵好爷爷,也不会训斥责骂大春和大夏,碰上大事儿了却屁也没放一个。 刚刚她要喂大春时,他只是呼吸急促几分,而且他明明就在桌上坐着,怎么着也比范红离这儿近,却还是慢悠悠地吃着饭,丝毫没有顾及大春安危的意思。 见负霜迟迟不动嘴,孙爱军有些急了,他开口催促。 “侄媳妇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合你胃口?我尝着还行啊,等下凉了就腥气了,快吃吧。” 负霜刚想说话,抬头看到了范双喜和丁艳艳,眼睛一亮,心里冒出来一个绝世好主意,她轻轻搅动筷子,突然呕了一声。 等缓过来,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叔,我这两天确实胃口不太好,还老想吐,碰点油腻的就吐,天天晕乎乎的,就想睡觉,嘴还馋得要死,总想吃点酸菜,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钱桃花一听这描述,惊得松下了筷子,她睁大了双眼,指着负霜诘问:“你讲什么?你讲你怎么了,你再重复一遍。” 负霜忽略掉她不礼貌的手指头,无辜地眨眨眼,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症状。 旁边的孙卫兵:“???” 胃口不太好…吗?她昨晚不是一个人干了两大碗干饭和三个烤红薯么? 碰油腻的就吐…吗?她前天不知从哪里搞到一块腊肉,带回家拿蒜苗炒了,还吃得满嘴流油,一块也没给他留啊。 天天能睡是真的,这倒没瞎说,想吃酸菜什么他不知道,她也没告诉他。 “该不会是怀了吧!”钱桃花的大嗓门一下子就咋呼开了。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闭上眼双手合十,喜滋滋地念叨:“该是老天保佑,让我家卫兵有后了,感谢老天爷啊……吃酸菜?酸菜好,吃酸的好啊……” 她睁开眼,上下打量负霜,点头道:“看着是长胖了一点,你没怀过,没有经验,不知道也是有的,要好照顾我重孙……” 孙卫兵:“???”她可两三个月没让他碰了,他戴绿帽了?还是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他怔愣地看向负霜的腰腹,负霜察觉到他的视线,用力鼓起肚子,小肚子透过薄薄的单衫顶出一个微微的弧度。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都显出惊讶的神色,尤其是另有计划的孙爱军和范红,二人在讶异中迅速回神,孙爱军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对范红示意了一个眼神,范红心领神会。 紧接着范红抵掌大笑道:“好啊好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喜事一桩一桩地来,侄媳妇也有喜信了,该是大哥大嫂的在天之灵保佑的啊,孙家祖宗保佑啊。” 说完这话,她语气倏地一变,转而对负霜教诲道:“侄媳妇,有了身子肯定是会有些症状的,越是有症状越是要好好补身体,我们都是过来人,有经验,你现在哪怕是恶心想吐也得多吃点补的,可不能由着性子来,你一个人吃两个人用呢!” 钱桃花点头,很是赞同范红的话,不容置疑地向负霜施压:“说得对,你必须吃,你不吃我重孙怎么办?” 此言一出,孙爱军就知道要糟糕,通过这些天的了解,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这个侄媳妇吃软不吃硬的特质,他紧张地关注着负霜。 果然,只见负霜把汤碗一推,任肉汤洒出来,撂下筷子,身子往后一仰,态度极其嚣张:“我就不吃,你能把我怎么着?” 钱桃花觉得窝心极了,这个林霜真是不识好歹,她让她多吃点肉难道是在害她吗,这是什么态度?像话吗? 她嘴角一撇,虽然还是有点害怕这个孙媳妇发疯,但为了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她不能退让! “怎么能不吃呢,你不吃孩子能长得好么,当娘的可不能这么自私!” “我就自私怎么了,有本事你来灌我啊,我倒要看看今天有谁能逼我吃下我不乐意吃的东西!” 饭桌上剑拔弩张,硝烟弥漫,负霜和钱桃花互不退让,大战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出现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变故。 第40章 杏林良医(二十二) 只见孙卫兵伸手将那碗猪蹄汤拽过去,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倒,负霜瞪大了双眼,满脸错愕。 孙卫兵早就觊觎这碗汤满肉多的猪蹄汤了,他这两个月以来都没吃到什么好东西,只能捡一些负霜的残羹剩饭过过瘾,嘴巴馋得紧。 范红只给他盛了半碗汤,肉也少,还多是骨头,没两口就吃完了,他只能偷偷瞄负霜的这碗肉汤。 只是这是负霜的,他摄于负霜的淫威,只敢暗暗惦记,偷偷咽口水,正好现在她不想吃,那他帮她解决岂不是妙哉。 他知道负霜刚刚说的症状都是瞎编的,负霜长胖了肯定是因为吃得好,肚腩都吃出来了,大概率是没有怀孕的。 他心念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怀孕了又怎样,一个小娃娃而已,有必要吃的那么好吗?林霜天天吃的那么多还不够这个小娃娃补的吗?挨饿的是他这个爹,有好吃的也该先孝顺他这个当爹的呀。 这下好了,他把罪魁祸首解决了,奶也不用跟她吵架了,他也能满足满足口腹之欲。 同样错愕的还有孙爱军和范红,他俩是知道这碗里放了什么东西的,此刻都肉眼可见地慌张了,饶是范红这个一向看不惯孙卫兵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婶婶也哆嗦了起来。 孙爱军拿着筷子的手轻轻颤抖,但始终没有站起来。 他旁边的钱桃花奇怪地看了一眼面色惨白还打哆嗦的小儿子,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负霜回过神来,孙卫兵已经满意地抚着肚子打起了饱嗝儿,他搔搔头,对负霜和钱桃花得意道:“好了,不用吵了,我给吃了不就行了。” 钱桃花见是自己大乖孙吃了,没能给重孙补,给她的卫兵补了也不算浪费,就悻悻坐下了。 场上陡然间寂静了,没有人出声,像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有人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却不敢张口。 钱桃花左右瞅瞅,发现儿子儿媳如出一辙的面色惨白、颤抖不止,心底的不安急速蔓延,她不由地有些慌神了。 “咋啦,他叔?范红?你们咋啦?” 负霜发现孙爱军和范红直到现在都没有动作,眉毛一挑,好奇道:“你们打算就这么看着、等着?” 众人的视线齐齐聚向负霜,而负霜讽刺意味十足地盯着孙爱军夫妇。 他俩的脸色更苍白了,心下骇然,不可置信地看向负霜,已经维持不住正常的表情了,五官愈发狰狞,后背有冷汗沁出。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林霜知道他们要杀她,也知道那汤里有毒? 完了,一切都完了! 孙爱军身体筛糠似的问:“你、知道?” 范红已经坐不住了,她泄了气似翻了个白眼儿,倒下去了,发出沉闷的响声。 负霜冷笑一声,反问道:“知道什么?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你要杀我,还是知不知道汤里有毒?” 此言一出,又是可怖的寂静,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 钱桃花被吓得面无血色,跳起来就要去抠孙卫兵的嗓子眼,孙卫兵也变了脸色,隐隐地感觉到腹部的疼痛,他捂住肚子,愣愣地看向孙爱军夫妇,不可置信地问:“汤里有毒?” 孙爱军死死咬住牙关,不敢作声,眉眼低垂,不敢看孙卫兵。 这个表现怎么着也不像是什么都没做的样子,负霜更不像是信口胡说的模样,于是他努力将手指塞进喉咙,刺激咽部,“哇——”的一声吐得满桌都是。 幸好负霜早有准备退了出去,也正好将空间留给钱桃花。 钱桃花哭得满脸是泪,鼻涕与泪水混作一团,她张大了嘴巴,“啊啊啊啊……”地哭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孙卫兵脸涨得通红,还隐隐有发紫的趋势,已经趴跪在地上了,努力往外吐,钱桃花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使劲拍打着他的后背,吐着吐着,呕吐物中出现了血丝,继而是血液、血块…… 钱桃花惊慌失措,用手去接那些血,看到满手的鲜血,她六神无主,茫然地站起来,接着跑到孙爱军面前,扯着他的衣领颤声哀求:“找、大夫啊,他叔,救、救救卫兵啊啊啊啊啊是什么毒?肯定有解药的,他叔——” 她用力摇晃孙爱军,质问着,哭求着,孙爱军面色惨白,紧闭双眼,不敢直视她,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负霜的视线扫过吐血不止的孙卫兵和悲痛欲绝的钱桃花,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用的,孙卫兵活不了了,他喝了那么多,又等了那么久才吐,毒入心肺,他已经等不到大夫来了。 其余人惊恐万分,呆呆地站立在一旁,都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负霜看着孙卫兵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爬到孙卫兵面前试探鼻息的钱桃花哭嚎出声,只觉得痛彻心扉,她禁不住这刺激,哭着哭着直直地倒了下去。 孙爱军看着这一切,亦是悲痛万分,那是他看着长大的侄儿和亲娘啊,他无声地流下了泪水,接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再睁开眼,便是孤注一掷的阴狠,他紧盯着负霜,一字一字挤出牙缝道:“林霜跟奸夫私通,怀上野种,害怕被发现,偷偷买来了毒药害了我家卫兵,卫国、卫家,卫民,你们还在等什么,一起上,擒住这个毒妇,送到公安局。” 他当然不会在抓住林霜后直接送到公安局,他会把毒药灌进这个该死的女人嘴里,然后【林霜见事情败露,畏罪自杀,抢了毒药吃下去了,一尸两命。】 等林霜死了之后,他要把她的尸体丢出去喂野狗,再把骨头压到桥底,让她生生世世受人践踏,不得超生。 孙家三兄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对负霜怒目而视,一步一步渐渐逼近。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们胆小,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大仇了。 负霜也知道了他们的意思,她面上无悲也无喜,整个人愈发缥缈了起来,紧接着她转身直往院里冲去。 孙爱军厉声喝道:“快拦住她!”然后撵了过去。 进到院子,负霜瞳孔猛地一缩——院门被锁上了! 她左右观察之际,孙家兄弟已将她团团围住,正在此时,孙爱军拎着一把老式猎仓从屋里出来,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负霜。 第41章 杏林良医(二十三) 负霜眼皮狠狠一跳,紧紧地抿起了嘴,没想到孙爱军还留有这样的后手,现在对这方面管制的不算宽松,这里也不是多山脉地区,没有那么多猎户,他居然能搞到这样的武器,看来一定筹谋很久了吧。 他若是出其不意,还真有可能伤到负霜,毕竟她现在只是肉体凡胎,可他既然大剌剌地拿出来,那负霜也没什么好怕的。 负霜仗着身形小巧,身手敏捷,在院子众人中穿梭攻击。 孙爱军此刻也是急得不得了,他并没有用过这玩意儿,用法都是现学的,更别提瞄准了,这也不是能连发的高级货,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旦没打中,这女人绝不会给他填充弹药的时间,他怕是再不能制住这个该死的女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管口,想要瞄准负霜,负霜努力游走在孙家三兄弟之间,借他们的身体作掩护。 枪是在孙爱军手里,所以她不能拿孙家三兄弟做人质,凭借她对孙爱军的了解,儿子的重要性并不能与他自己的安危相提并论,如果她挟持了三兄弟中的某一个人,孙爱军大概率还是会开枪的。 正周旋着,负霜心里又有了主意,她故意蛇皮走位时滞了一瞬,孙爱军见好时机来临,毫不犹豫地按发开关,如此近的距离,医疗落后的地区,若真的击中负霜肢体,怕是不死也残。 关键时刻负霜猛地下腰,拧出了一个非人类的弧度,孙家父子简直惊呆了。 回过神来孙爱军赶忙填充,手忙脚乱地争取时间,负霜冷哼一声,不再将几人看在眼里,回退几步,助力加速,一个轻巧的跳跃,右脚在墙上一蹬,便翻出了院墙。 轻松落到地上的负霜听见院墙那边传来孙爱军的吼声:“钥匙呢,快开门,一定要把她拦住了——”还有孙家人乱哄哄的嘈杂声。 她冷笑一声,扭头便往村口的方向跑着,一边跑一边扯松衣服,拽散头发,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喊道:“杀人啦,孙爱军杀人啦,救命啊,孙爱军下毒杀了卫兵啊,救命啊,大队长杀人灭口啦……” 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吃饭,负霜先是在大队里喊叫奔跑,待出了二坝大队的范围便不再收敛速度,而是借着昏暗的天色的掩护直奔公社。 她清楚地知道这附近的人是制不住孙爱军一家的,他们并不一定会相信负霜的话,即使相信了,也随时可能被孙爱军策反,搞不好还会调转火力对付她,在这里等着能制裁孙爱军的人来不太现实,她不能在这里留了。 负霜跑到快到公社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等待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追兵快到了,就再次边大叫“孙爱军杀人灭口……”一边仓皇逃窜着,目的地十分明确——秧水公社的公安局。 见到了公安局的门,她便一下子扑在公安局的门口,哭天喊地道:“这世上有没有王法了,二坝大队大队长孙爱军侵吞公家财产,买卖救济粮,谋财害命,还杀人灭口啊……” 负霜看起来衣衫凌乱、六神无主,可叫出来的内容却是信息量满满,附近也有很多居民听到了叫嚷声,纷纷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执勤民警听到声音跑出来查看,此时公安局里的警察们早已下班,只有寥寥几个民警还在公安局内。 见到穿警服的人,负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要报警,民警把她扶起来,耐心劝慰并请她进去坐下慢慢说,却被负霜拒绝了。 “大家伙们,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人民警察的纯洁性,但是我不敢赌啊,孙爱军他势力太大了,我真的害怕……” “我是二坝大队孙爱军的侄子孙卫兵的老婆林霜,前段时间,我丈夫讲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他发现了他亲叔叔孙爱军这些年来一直倒卖救济粮,还跟粮站站长一起贪污受贿吃回扣,甚至他们还一起杀了人!” 负霜换了口气,流泪道:“就是前几年死的那个粮站的张大元,我丈夫虽然不成器,可也知道这是犯法的,他纠结着想来举报,却又狠不下心,结果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地被孙爱军知道了。 他今天就让我们夫妻俩去吃饭,然后下了毒,我今天心里一直在想这个事儿,没来得及喝汤,卫兵他、他就把我的汤也一起喝了,然后他就吐血而死了呜呜呜呜……” 负霜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又继续说道:“他可是孙爱军的亲侄子啊,他咋就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啊?要不是我常年干活,还算灵活,又趁他们不注意,从院墙翻出来报警,怕是我也逃不了他们的毒手啊。他们还在后面追赶我,应该没多久就会来了。” 人群中发生了小小的骚动声,有人惊叹于事情主人公的胆大妄为,也有人质疑事情的真假。 见场上诸人有怀疑的态度,负霜立刻含着泪水拍着胸脯赌咒发誓,信誓旦旦道:“我讲的全是真的,要是我讲的有一句假话,就叫我丈夫永世不得超生,我永远当寡妇!” 负霜脑海中的九真:“???负霜你认真的吗?那你不生崽子们啦?” 负霜现在可没空搭理不了解负霜鸟习性的九真,她好歹也是仙灵之体的负霜鸟一族,孕育后代一定要自己生吗?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未来的人类可能都不用自己生孩子了,更何况负霜鸟。 负霜鸟一族的繁衍是另外需要一些条件的,但这些条件可不包括必须要有雄性或者雌性。 刚说完誓言,她不待众人对此作出反应,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手掌:“我有证据!我有证据的!我没有他杀张大元的证据,但是我家卫兵前几天偷出来了他倒卖救济粮的账本,我家卫兵今天中的毒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的,警察同志,你们去他家搜,一定能搜到一些证据。” 警察们面面相觑,意识到负霜的话极具真实性,这不是小打小闹的纠纷,如果眼前女人的话属实,那这可是会牵扯到一大票人,更别说中间还夹杂着两条人命。 吃瓜群众也被这扑朔迷离又骇人听闻的事情镇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此时,一位警察出列,向人群中的熟人提出请求:“张叔,小李,你俩现在有没有别的事?要是没事的话你俩能不能去帮我喊一下刘所长和余队长,这个事情非同小可,怕是还要他们出面,我现在走不开,你俩能帮一下忙吗?” 第42章 杏林良医(二十四) 负霜见公安民警这样安排,装作卸下心防的样子,长叹一口气后哀哀哭泣。 “警察同志,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孙爱军他太可怕了,他跟好多人都有关系。 我家那口子讲,就连咱们秧水公社副社长的老婆都跟他有不正当关系,我没有证据,但是确实是我家那口子看到的,现在也死无对证了…… 还有粮站站长,也是跟他有过命的交情,卫兵讲张大元就是撞破了他俩合伙吃回扣、侵吞公家财产的事,才被他俩打晕从楼上扔下来的……” 她掩面哭泣,悲痛难耐,“他这样厉害,我怎么能不害怕,我家卫兵死得那样惨,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给他讨个公道!” 周围的吃瓜群众见她哭得这样凄厉,又形容憔悴,不禁也有一些怜悯之情升腾而出,纷纷开口安慰她。 “你不要担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犯法的人一定会被制裁的。” “是啊是啊,大妹子节哀顺变啊,你丈夫要是知道你这样想给他讨一个公道,也会瞑目的……” “这个大队长真是狠毒啊,连自己亲侄子都不放过,丧心病狂!” “闺女,你放心,他要是真做了这样的事,咱一定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一个大队长而已,他还真能一手遮天不成?” …… 没过多久,刘所长和余队长也赶来了,他们还没喘匀呼吸,孙家父子三人就带着几位村民匆匆赶来了。 见负霜站在公安局门口,被一群人包围着,其中竟然还有几位民警和穿着便装的局长,孙爱军心道不好,他眼珠子一转,反应极快。 他带领众人往前冲,面上是止不住的怒意和悲痛。 “好啊好啊,没想到林霜你竟敢自投罗网,我正打算把你抓起来送到公安局同志们面前呢,你害了我家卫兵,我跟你这个通奸杀夫的女人不共戴天!” 负霜幽咽的声音传来,她反问他。 “你要是真没想到,咋就知道直奔公安局找我呢? 你也不用给我扣屎盆子,我要是杀人了也不会主动往公安局跑,你杀了我家卫兵,干了那么多坏事儿,今天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孙爱军即将吐出的斥责声被负霜的问句堵在了喉咙口。 身边不明真相的村民和吃瓜群众面面相觑,搞不清楚状况,两人的说辞貌似有点分歧啊。 孙爱军顿了一瞬,但如此生死攸关之时,他也调动全部注意力寻找对策,竭尽全力为自己求一个可钻的空子。 他上前一步,先是扬指怒骂道:“你——你这个疯女人,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罢,他转身面向公安局的同志和吃瓜群众们,脸色苍白地说了一遍润色过的事情经过。 “大家伙有所不知,林霜是我们大队的知青,前几年嫁给了我侄子孙卫兵。 但她一直想着回城,跟我们家人并不亲近,我们也确实不太关心她,让她受了一些委屈,是我们做得不够好。” 讲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惘然道:“但是我家卫兵不愿意她离开,去年高考那天,他心里太难受了,就把她打了一顿还锁在家里不许她考试,生生绝了她回城的念想。 我知道这是卫兵不对,我们事后知道的时候也训斥卫兵了,可林霜,她自那之后就恨我们入骨,还总是臆想我们家人贪赃枉法,她好举报我们脱离苦海。” 孙爱军随即猛地一抬头,直视负霜,声色俱厉,面带哀痛。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了我家卫兵的性命啊! 我家卫兵是混账了一点,你看不上他我也能理解,你作天作地,对我们非打即骂,跟奸夫私通怀上孽种……这些我们都忍了,你为啥还要给卫兵下毒?” 他眼神怨毒,还夹杂着豁出一切的疯狂狠绝,像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不甘心地最后扑腾一次。 林霜嫁过来几年都没怀过孕,最近却突然有了,孩子就在她肚子里,他倒要看她怎么说得清! 再加上他们以前对林霜的苛待,正好可以证明她和卫兵、孙家关系不睦,这都是现成的甩锅理由。 外人都已经被这南辕北辙的说辞绕糊涂了,窃窃私语了起来,好像这个孙爱军说的也挺有模有样的,到底该相信谁的话呢? 负霜并不躲闪他的目光,而是坦然凝视,毫不心虚。 拼演技,呵,她负霜会怕? 负霜痛呼一声,捂住胸口,潸然泪下:“世界上竟然有你这样指鹿为马的人,老天爷怎么不劈死你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 她泪痕满面,睁大了清亮的双眸,嘴巴倔强地抿着,嘴角下瘪,看起来就像是无故遭受打击却坚韧不屈的海棠花。 夹杂着斥责的解释从口中吐出,有理有据分条阐述。 “你们使用了阴险手段逼我不得不嫁给卫兵,还那样欺负我,我怎么跟你们好好相处? 我自嫁到你们孙家,吃得差干得多,众位乡亲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何曾在外讲过你们的不是?又哪里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儿? 便是被打的鼻青脸肿,我也没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抱怨过!” 二坝大队的村民虽不知该是谁杀死了孙卫兵,但对负霜这话还是很赞同的,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孙家确实有点欺负这个外来的媳妇了。 那这不就有杀机了? 可接下来她语气倏地一变,铿锵有力地反驳。 “但是你讲卫兵混账,我看不上他这一点我不同意! 我林霜最看不上的分明是你这种无视法律、杀人如麻、贪赃枉法还柔奸成性的小人! 卫兵明明是受了你们的撺掇才拦着我不让我高考的,他虽然小事儿上有点糊涂、耳根子软,但是知错能改,大事儿上绝不含糊。” “他后来听了我的解释,知道了我不是要抛弃他,就跟我道歉,还全力支持我复习,这几个月以来,都是他在照顾我。” 说到动情处,负霜又情不自禁地回想着很久没吃到的火锅烧烤小龙虾炸串……对比着孙卫兵糟糕的厨艺和匮乏的物质条件,不争气的口水从眼眶里流下。 “卫兵这几个月已经改了很多了,他虽然还是不愿意上工,但我愿意上工养活他,我乐意! 他怎么能算一无是处?他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主动承包了家务琐事,他愿意为了我一点点改变,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他?” 众人见负霜笑中带泪,饱含深情地诉说着她与孙卫兵的相处模式,也被她真挚的感情感染了,纷纷叹惋,鹣失其鲽,这个用情如此之深的可怜女人以后可怎么活呀? 第43章 杏林良医(二十五) 死去的孙卫兵:???你也好意思? 听了她这一番唱念做打地睁眼说瞎话的孙家父子:“……”你真他娘的会扯!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可是目睹了孙卫兵是如何受她欺负,又是如何在受了欺负之后哭哭啼啼的跑回孙家诉苦的,这娘儿们能跟孙卫兵有个屁的感情,这不是扯淡么。 然而孙爱军带来壮声势的乡亲中有一个点点头,肯定了负霜的说法。 五十多岁的孙大阳开口:“这说的不是假话,我家儿媳妇前段时间讲看到卫兵一个人偷偷去河边洗衣裳,我还讲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上次山子家的石头也告诉我他看到卫兵在家做饭,看来卫兵是有长进了,每天上工的也的确是林霜,这些不假。” 但他随即正色质问道:“你真的没有对卫兵下毒手?那卫兵到底是怎么死的?” 孙爱军一家娇惯孙卫兵这是人尽皆知的,讲林霜杀了孙卫兵还有几分可信,一贯关心爱护侄子的孙爱军怎么会对他下手呢? 孙爱军见势不好,连忙一同叱问:“那你就更可恶了,卫兵都慢慢改了,你为啥还要背叛他、谋害他?” 负霜再次听到孙爱军污蔑她,立刻勃然大怒,噙着眼泪,涨红了脸指着孙爱军的鼻子喝骂。 “好你个孙爱军,恶人先告状,还编造谣言,我只知道捉贼拿赃捉奸成双,我林霜行得正站得直,每天不是上工就是回家复习,哪里跟别的男人走得近过? 你口口声声讲我有奸夫,讲我怀了孽种,那你倒是讲奸夫是哪个,又是哪个大夫哪位医生告诉你我怀孕的消息的?总不可能你空口白牙地讲什么我就是什么吧?我可以去医院查,查我有没有怀孕!” 孙爱军眉头一拧,心下骇然:林霜没有怀孕?那她为什么要在饭桌上装作怀孕?汤!为了不喝汤!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汤里有毒?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孙爱军越来与惊惶,将一切疑问按下不提,专注眼前,当下的形式愈发严峻了,他前面的控诉对他很不利。 不等他反应过来辩驳,负霜便连珠炮似的控诉:“孙爱军,到底是谁对卫兵下毒手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请我和卫兵吃饭,饭菜是你家老婆和儿媳妇烧的,我的那碗汤是范红盛给我的,我当着你们的面端到桌子上,我能在哪里下毒?我还能当着你们的面下毒不成?卫兵吃了那碗汤就吐血死了,你还敢讲是我下毒?” 她怒视孙爱军,咬牙切齿道:“卫兵发现了你的罪证,孙爱国,你连救济粮这样的救命粮食都敢倒卖,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吗?” 二坝大队的村民“哄——”的一声炸开了锅。 救济粮救济粮,正是困难到需要救济才会有上面发下来的救济粮,数量往往不多,只够救命糊口而已,需要发救济粮的年份,无一不是异常艰难的灾年。 家家户户作难得要死,大人吃不饱,小孩子也得不到足够的营养,那几年的死亡率奇高,每家几乎都有因为没吃的而身体不好或是直接熬死的人。 如果孙爱军真的贪了这笔钱,那讲他是全大队的罪人也不为过。 负霜抬眼看向正骚动不已的二坝大队乡亲,一个一个点名。 “孙老叔,要不是他孙爱军克扣了救济粮,老婶怎么会为了给你们省下一口粮食而坏了身体,早早就走了?” “还有你,孙小三,要是他没跟粮站站长一起吃回扣,你怎么会没有足够的钱去治铁头的病?害得铁头到现在都反应迟缓。” “李全,要不是他贪了救济粮,你那二儿子怎么会留不住?” “哈哈哈范老四,你还把他当好人呢,人家都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你当为什么你老婆每次来孙家打秋风都能满载而归?你还傻乎乎为他冲锋陷阵呢。” …… 被点到名的人都努力回想往事,半信半疑的人狐疑地看向孙爱军,思量真假,相信了的就直接对孙爱军怒目而视,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拽着他的衣领质问是不是真的。 孙爱军心道不好,不能再任由林霜说下去了。 于是他瞋目打断道:“你不要血口喷人,胡乱攀扯,你说我做过这样的事,证据呢?没有证据你就是诬陷,是要吃枪子儿的!” 负霜抬眸,勾出一个讽刺的苦笑,神色黯然,笑中含泪。 “是了,你现在可以找我要证据了,因为知情人被你灭口了呀,乡亲们,你们当他为什么要杀卫兵,就是因为卫兵知道了他做的这些腌臜事儿,所以孙爱军才对他痛下杀手的!” 说到这里,负霜轻轻摇头,眼眶泛红,又开始啜泣道:“卫兵他虽然不成器,但是最基本的是非观还是有的,他知道他叔是错的,更不敢相信竟然错得这么离谱,还一错再错。 他想劝孙爱军自首,却又不想他叔叔坐牢甚至吃枪子,想举报又舍不得,犹豫了好久,然后就被孙爱军发现了,于是他就设下鸿门宴想杀我们夫妻俩灭口。” “但是孙爱军,你百密一疏,你没想到我会逃出来,更没想到卫兵跟我都坦白了,你藏起来的账本,就是你贪污受贿的证据,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逃脱法律的制裁!” 孙家三兄弟惊得目瞪口呆,这林霜,真是个编故事的好手,事情真相被她这么一半真半假地拼凑描补,竟是逻辑通顺合理,听起来真实性极高,但孙卫兵的部分实在是太扯了吧。 孙爱军听到【账本】两个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知道账本的事儿? 张大元的事儿已经过去很久了,当时是被当做意外处理的,时隔几年,怕是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死人又没办法开口说话,应当没办法定他的罪。 但是账本的事儿可是要命了,这事儿一旦被证实,他是肯定要进去坐牢的,贪了全大队的救济粮,吃回扣,这是跟整个大队结仇啊,他们一家都没办法继续在二坝大队生存下去了。 还有卫兵,卫兵喝的那个毒来路不禁查,很容易就会引火烧身……怎么死的不是林霜这个贱人呢?怎么就让她跑出来报警了呢? 孙爱军焦头烂额,哪哪儿都是窟窿,怎么也补不完,这种只能等死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负霜往旁边走两步,凑到刘所长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警察同志立案彻查,为我家卫兵和被他害了的人讨个公道!” 第44章 杏林良医(二十六) 刘局长等人一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目睹了两方的对峙,虽然各执一词,但明显这个女人好似更具底气一些。 在双方的你来我往中,他也迅速找到了当下最应该注意的重点:“你丈夫死了?今天的事儿?毒死的?尸体还在他叔叔家?” 既出了人命,那就需要尽快到现场勘察,他不等负霜回应,就立刻向民警分发任务。 “虎子,去把其他人都叫过来,小周,去把刑警队的大黑和小路带上,快点去二坝大队勘察……” “林霜是吧,还有你是孙爱军是吧,你俩是当事人?先进去做个笔录,我们调查需要时间,孙卫兵死的时候还有哪些人在场?” 负霜依旧是一副眼含热泪的悲切模样,她一一答道,紧接着就进了公安局里面。 孙爱军见这是要彻查的模样,瞬间就慌了神,怎么办怎么办,这可不兴查呀! 但他能跟警察们反着来吗?他甚至都不能表现出抗拒的神色。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带着儿子和乡亲走进了警察局完成了笔录。 结果当然是让警察局民警们头疼不已,除了那群不明真相的村民,负霜及孙家众人几乎是一人一个说辞。 不久后派去二坝大队的部分警察连夜带着范红一众人又来了,他们作为当事人或目击者,也是需要做笔录的。 负霜丝毫不担心他们的口供不利于自己或是跟自己差别很大,毕竟她与孙家关系不好是人尽皆知的,更何况孙爱军是孙家的顶梁柱,他们偏向孙爱军的证词不会有太多的可信度。 孙爱军作为嫌疑人,和负霜一起被关在了暂时关押嫌疑人的房间里,门外就有看守他二人的警察,小警察一直打哈欠,看来是突然被从被窝里捞出来工作的,着实辛苦人家了。 负霜冷眼瞧着孙爱军惴惴不安的模样,并不与他再啰嗦些什么,转而靠着墙阖眼养神,该说的都说了,账本的藏匿地点也告诉警察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孙爱军逃不了了。 孙爱军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下毒这事儿做得粗糙,他压根就没想到会毒死孙卫兵,他认为要么毒死林霜,要么毒没派上用场,就要靠他那土枪,哪里能知道会有现在这样的事儿。 他事后又一心拦截林霜这个贱女人,根本没时间安排善后事宜,也没来得及跟家里那几个娘儿们串口供,他们走的时候范红和钱桃花都是昏迷状态,那两个儿媳脑子也不太灵光,又不知道前因后果,怕是想不起来消灭罪证,此局危矣! 他紧张地扒在窗口,努力往外面看,即使并没有几个人经过,也不会有人告诉他最新进展,他也还是乐此不疲。 不过倒是真让他蹲着了一个人。 “他娘,你们也来了?家里人都来了吗?”他看到范红经过,情绪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努力伸出手招呼着。 范红看到他身陷囹圄,苍白的脸上落下一行清泪,她凑上窗户,“当家的,当家的,你还好吗……都来了,娘没来,娘她……还没醒呜呜呜……”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没事就好,我没事,唉,我的娘啊……” 负霜觉得他们很吵,又觉得他们此刻的温情虚伪,烦躁使得她忍不住开口讽刺。 幽幽的声音从孙爱军背后传来。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范红你还不知道吧,公社副书记老婆和你弟媳妇都是他姘头,人家遍地开花呢,你娘家人都没放过,现在又表演什么感情深厚呢? 还有你娘,你毒死了她最疼爱的大孙子,把老人家气得昏迷,现在又装什么大孝子?真是【孝】死我了!” 孙爱军怒目如电,转头指着负霜就想喝骂:“你——”却在负霜亮了亮拳头后止住了话匣子。 他知道门外有警察看守,于是故作愤恨道:“你失了智,你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不能信,我不跟你掰扯!” 他还抱有希望,万一负霜没有那个账本呢,万一范红他们瞒过警察了呢,只要最终结果没出来,他就还有机会。 看守民警不知道负霜是不是疯子,但范红知道啊,她犹疑着看向孙爱军,孙爱军再回过头来就看到范红不甚信任的目光,喉咙一哽,气得直想吐血。 妈的狗林霜! “你别信她,她就是想离间我们,她见不得我们好,见不得我们团结!” “就是,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当家的,我相信你!” 负霜冷哼一声,闭着眼对这俩傻逼比了个中指。 范红怎么会不知道孙爱军在外面的花花肠子,只不过她不在意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她有儿子,有钱,这就够了,几十岁的老男人了,谁还把他当宝啊?只要能往家里搂钱,送给别人都行。 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儿弄掰,再说了,那下毒也是有她一份的,她还指望好好笼络住孙爱军不要供出她来呢,怎么会现在跟他翻脸呢? 负霜就静静地在公安局里等待调查结果,看着公安局人来人往,辛苦调查。 这件事涉及的范围很广,性质又很恶劣,连公社上头都惊动了,很快派专员来调查,在排除了负霜的杀人嫌疑后就把她放了,不过范红两口子怕是不太能出来了。 再次站在二坝大队的土地上,负霜觉得心情都好了,快到土屋的时候,负霜更是觉得被关十来天实在是太美妙了,她成功躲过了孙卫兵的丧事,要不然以她的人设,还得给孙卫兵守灵磕头的,想想就膈应。 她依然回土屋住,没人敢惹她。 孙家现在几乎是人人喊打的状态,其他人也犯不上难为她这个一直被孙家苛待还毒杀了丈夫的可怜知青。 孙家目前的境况的确很差,虽然调查结果没正式公布,但村民们也不是傻子,往前倒推一下就知道了。 明明是灾年,孙家老少还滋润得很,后面一个接一个的娶媳妇盖房子……寻常人家摊上一件事儿就伤筋动骨,孙家却游刃有余,再加上现在林霜都放出来了,孙家夫妻还被关着。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林霜说的是真的,孙家是造了大孽了! 第45章 杏林良医(二十七) 孙爱军的事儿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七月底了,负霜都已经高考结束了,不出她所料孙爱军夫妻俩都没能逃掉。 孙爱军被判处死刑,范红劳动改造三十年,其他涉及相关案件的人也都一一受到了惩罚。 孙家其他人没有法律上的过失,自然也就没有法律上的惩戒,但他们能撇清一切吗? 钱桃花因为孙卫兵的死而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就中风了,已经半身不遂了,支撑她活着的就是孙爱军的最后结果。 范红没被放出来,现在是范双喜在照顾她,可范双喜自己有两个年幼的女儿,再加上肚子里还有一个,还要做家务,又能花费多少心神照顾她? 再说了她跟钱桃花的关系可不算好,如今对方失了爪牙,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几乎是完全落她手里了,她能不偶尔落井下石? 负霜经常也会去看看她,毕竟她还是有个孙卫兵遗孀的人设在头上的,后面考大学也需要政审,她得维系自己的好名声。 当然每次见了她之后钱桃花就要一两天食不下咽这种事是不能怪在她头上的,谁让她是钱桃花最不待见的孙媳妇呢,也有可能是看见她就想起自己乖孙,触景生情? 现在继大孙子被小儿子毒死之后她又迎来小儿子即将被枪毙的噩耗,本就奄奄一息的钱桃花更是万念俱灰,但还是苟延残喘地熬日子。 负霜也不想她这么早死,每当看她快不行了,负霜就要自费弄点药给她吊命,对于钱桃花来说,死反倒是解脱了,她得活着受罪才行。 而且负霜还没拿到录取通知书,还不能离开这里,要是她现在嗝儿屁了,负霜还得磕头哭灵什么的,干脆就让她活着好了。 孙家日子着实不好过,这年头家庭成员的犯罪记录是会直接影响家人的,又是这种大罪,孙卫国的工作也被影响了,他只能回大队里上工养活家人,但大队里都对孙家人有怨气,自然不可能多么照顾他。 孙卫家跟丁艳艳也是经常闹别扭,丁艳艳已经显怀了,仍然坚持上班,心中早已有了去意,孙卫家也看出来了,所以争吵不休。 现在孙爱军的案子出结果了,她再没有顾忌,直接就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然后登报离婚,这年头登报断绝关系是被认可的,她甚至都没跟孙卫家打个招呼,孙卫家却摄于丁家的强势,不敢上门惹事,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范双喜留下来了,一方面孙卫国为人老实,也有一把子力气,能够养家,他们夫妻俩感情还行,二来这都快有三个孩子了,她走了孩子怎么办呢?她舍不得走,第三就是都结婚这么多年了,离了孙卫国她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人家了,凑合着过算了。 其他人没什么存在感,负霜也不太关心他们的后续,在二坝大队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了。 高考成绩下来,负霜再一次考了个市状元,她不用出去听也知道二坝大队的人怕是都在对孙家指指点点。 国人总是对状元有一种蜜汁崇拜的,负霜已经听到好几个人说她是文曲星下凡历劫来了,孙家就是给她的劫数,负霜一笑置之,并不理会。 她还收到了大队和公社乃至市里的奖金,因为她是知青的原因,钱并不太多,但足以覆盖她的一年的生活开销。 她毫不担心上大学的费用问题,这个年代上大学是免费的,并且每个月还会有补贴,再说了,有手有脚的,哪里就活不下去呢? 九月份开学季,负霜如愿以偿的来到首都医科大学报道,这是林霜穷极一生都没能来到的地方,现在负霜代她来了。 大学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拦住了负霜,“这位同学,你看起来很眼熟,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负霜抿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付霜!我叫付霜!” 没错,她现在叫付霜,高考前负霜通过九真争取到了原主的意见,改了名字。 既然要继承并发扬付家医术,那挂着付家仇敌林父的姓氏未免也太讽刺了,索性就从母姓,以付家最后传人的身份行医,擦去林家的痕迹。 听到熟悉的字眼,老者嗫嚅着念叨:“付霜,付霜……”眼睛蓦地发光,眼眶湿润,想要揪住负霜的衣袖,却又克制住自己的不当念头,他急切地询问:“那,那付仲珍、付云华是你什么人?” 负霜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眼眸低垂,“是外祖父和妈妈,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 老者似是受到刺激,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老泪纵横,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悯。 负霜见他年纪这么大,现在又似乎情绪激动,一把拉过老人的胳膊,一边扶着他一边按压穴位,帮助其平复心情,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不料这个举动倒是真的给了老人莫大的安慰,他含着泪看向故人后代,满心欣慰,看来老友后继有人啊。 他拍了拍负霜的手臂,轻声道:“好了,老头子我且死不了,丫头医术不赖啊,我是你杨爷爷啊。” 他拉着负霜慢慢走到路边的座椅上落座,亲切地看着负霜,明明红着眼,却嘴角含笑。 “……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你,后来就被调走了,然后就是一段不太好受的日子了,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亲人、朋友、仇人都走了,就剩我一个糟老头子了,现在被放回来了,就来上上课,找点事儿做,也不能擎等着国家养啊。丫头,你呢?你给我讲讲你外公他们和你的事儿吧。” 负霜尽量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这些年的事情,但杨庐还是听得满脸是泪,负霜安慰了他好一阵,才将他送回到分配的宿舍里去。 杨庐已经七十多了,长寿对他来说好似并不是一种恩赐,而是惩罚,家人相继离世,恨得咬牙切齿的仇人也不在这个世界了,他只能一个人活在孤独里,回忆着过往的爱恨。 “杨爷爷,付家所有的医书和方子我都能默写下来,但是我没有真正地深入学习,也没有经验,现在学的也是西医,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看看其中有没有错漏之处,然后编撰成册公布出去,供学医的人研究?” 第46章 杏林良医(二十八) 杨庐瞠目结舌地看着负霜,一时间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地说不出话,不知道是为负霜愿意拿出这等传家宝的震惊与喜悦,还是负霜没有选择学中医的失望与沮丧,亦或是代入自身,怕死去的老友生气。 他这一生,有过意气风发的荣耀时刻,也有过被打入泥泞的艰难过往,当只剩他一个人独活的时候,能够给他寥寥慰藉的就只有医学了。 任何一个学中医的人能得到这么一次阅览付家几百年家传医术的机会都会激动不已,可负霜竟是想全部公布出去供外人随意翻阅研究。 他的惊愕是有道理的,手上有秘方的人往往就想藏着掖着,留给子孙后世传承,可敝帚自珍的后果就是各种心血结晶在时间长河里慢慢湮灭,也没办法推动这一行业的长足进步。 她知道刚刚的话语中会有什么最膈应老人家的心,于是耐心解释。 “杨爷爷,我认为中西医只是治疗手段方法的差异,没有好坏之分,我有这些医书,也有过一些基础的中医学习,学习了西医我依旧能慢慢研习中医,但如果学了中医就没办法系统地学西方技术了。” 负霜看着怔愣的老人,微微一笑,继续阐明自己的观点。 “杨爷爷,不瞒你说,我差点就死在插队的地方了,付家医书已经被全部烧毁,除了我之外学习过的人也都不在了,如果我也死在那里,世界上就再没有付家医术了,你讲外公是更愿意所有人都能学付家医术还是世间再无付家医术?” 杨庐迟疑了,“这、这……”他要是付仲珍,当然宁愿全公布出去! 负霜紧接着又甩下一记重磅,“我没办法生孩子了,我在乡下经历了一些事儿,身体亏损严重,想要养好这些亏损起码要二三十年,二三十年之后我多大了?那个年纪再生孩子,怕是一条命都得搭进去了,杨爷爷,付家不会再有血脉传人了。” 从这就能看出来孙家得到那个结局是一点都不冤枉,林霜嫁给孙卫兵,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五年,竟是就被作践成这么一副样子了。 杨庐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凉气,紧接着就顾不得礼貌,上前抓住负霜的手腕脉搏,闭上眼细细感受,感知到脉象后心中一痛,不争气的泪水再次涌出。 “丫头,丫头啊,老付,这可怎么办啊老付……” 负霜轻轻拍打他的背,轻声细语安慰道:“爷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庆幸的,能好好的再回到这里,已经是老天垂怜了,没有血脉传人又怎样,医书推广之后,每一个学中医的人都能算得上半个付家传人,能让中医发展得更好,能救更多人,我相信外公不会怪我的。” 杨庐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负霜坚韧的眼神,一下就释然了,是呀,是呀,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竟然还没一个孩子通透。 “那,那我能为你做什么,不要跟你杨爷爷客气,你是我唯一的小辈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这把老骨头也还有点用,你能用得上我就再好不过了。” 负霜耸耸肩,调皮的一眨眼,“杨爷爷你这么厉害,能帮我真是太好不过了,我想跟你学中医,然后把那些医书和方子都默出来,爷爷您帮我看一看验证一番,回头咱一起把它刊发出去,也能帮助更多同行,救更多性命” 杨庐也是如今的中医高手,在此方面颇具权威,她正需要一个中医方面的专家引路,好深入学习中医。 此外她自己一个人整理验证那些医书不知得搞到猴年马月,能得杨庐帮助,哪怕早一天公布出去,说不定就能救更多人,也能给杨庐找一些心理寄托,何乐而不为呢? 杨庐破涕为笑,拉着负霜的手,“好好好,好啊,老付后继有人,中医不会就此没落了,好啊好啊……” 此后负霜压榨了一切时间,只为兼顾中西医的学习与研究,当她凭借自己的绝妙医术成为华国医科第一人时,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她也再次遇到了林父。 他是来求医的,此时的负霜已经年近四十,而林树也是花甲之年了。 他似乎过得不错,又似乎过得很不好,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 “林霜是你?你当医生了?”衣着华贵却骨瘦如柴的老人激动地看着自己几十年未见的女儿。 负霜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一手翻看病历,一边不咸不淡地回答:“我叫付霜,托您的福,当了个小大夫。” 老人更激动了,他都顾不上愤恨负霜擅自改姓了,犹记得前岳父医术精妙绝伦,想必继承了付姓的女儿也继承了付家衣钵,他的病有救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跟付家跟女儿没什么情分,甚至有仇,可女儿是亲的呀,打断骨头连着筋,她还能不管自己这个亲爹,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他挤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对负霜大打感情牌:“小霜,其实爸爸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我也很后悔当年听了余梅那个女人的挑唆,对你不够负责,但是爸爸真的后悔了,爸爸后来跟她离婚了,我跟她一刀两断之后就一直在找你,小霜,你能原谅爸爸吗?” 负霜一挑眉毛,好奇道:“哦?离婚了?那林东呢,你不是最宝贝这个小儿子了吗,你为了他可是宁愿送我下乡也不愿意送余梅带来的拖油瓶下乡,生怕惹得余梅不高兴,让你小儿子得不到家庭的温暖,你怎么后来舍得他没妈了?” 林东就是后妈给他生的小儿子,林树当年养着四个孩子,有两个是余梅跟前夫生的,有一个跟他生的小儿子,也就是林东,还有就是最不值钱的原主林霜了。 林树脸色一下子就黑了,憋着火气回道:“那个贱女人骗了我,林东根本就是个野种,他不配姓林!” 哦豁,绿帽侠! 他这人最擅长见风使舵的本事,前岳父好的时候,他就是好女婿好丈夫好爸爸,前岳父危的时候他也能很快跳船并踩着前岳父上位。 正好跳到了余梅父亲的船上,顺势就讨好丧偶的余梅和那些拖油瓶,成功傍上了更好的出路。 为了跪舔余梅,亲女儿算什么,余梅可是给他生了个小儿子呢。 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余梅他爹这艘船也翻了,他跟余梅争吵的时候,余梅说漏了嘴,林东压根不是他的种,他这么多年都在养野种。 他一怒之下跟余梅离婚,撵走了她和她的孩子,让他们净身出户,索性他这么多年也小有身家,没了余梅,自是还能再找别的女人生儿子。 可有些东西终究是钱买不到的,比如说健康的身体。 他后来换过好几个奔着钱来的年轻女人,可每一个都没有音信,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他很久之前就被下了绝育药物,算算时间,正是付云华疯着的那几年的事儿,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在往各个医院寻求救治的时候,他又被查出了更大的病症——胃癌,这可是要命的病啊,此时还管什么后代不后代、子嗣不子嗣,当然是小命更重要了。 于是辗转着就来挂了负霜的号。 第47章 杏林良医(二十九) 林树的声音慢慢变得哀婉而低落,透着心酸与无奈。 “小霜,爸爸找了你很久了,找着找着发现自己病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爸爸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爸爸啊,爸爸很想你,我给你攒了很多东西,都是为你准备的……” 负霜暗忖,这能做缺德事儿的人心理素质还都挺好,演技也不错,是能得奖的水平啦,有鼻子有眼的,活脱脱一个可怜父亲啊。 她清了一下嗓子,将病历本放回桌面,双手合拢置于桌上,无情地打断林树虚伪的忏悔。 “好了,别讲那些没用的,我救不了你,回家吧,想吃什么就吃吧,没多少日子了。” 骨瘦如柴的老人立时瞪圆了眼睛,眼球凸出,凹下去的眼窝和脸颊散发着不祥的衰败气息,他一下子站了起来,面孔狰狞,指着负霜质问。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救不了我?林霜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还对我怀恨在心?我明明打听到有一个跟我情况一样的病人被你救好了,用那个什么金针什么中药结合手术治好的,你明明能救我的!” 负霜抬眸看向他,眼神漠然,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可能会惹得负霜更加恼怒,又放缓语气,低声哀求道:“小霜,原谅爸爸吧,救救爸爸吧,爸爸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能救我的。 爸爸现在真的很痛苦,食不下咽,还要忍受病痛,它整夜整夜地疼,睡不了一个好觉……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只要你治好爸爸,爸爸的钱就都留给你,爸爸一定悔改,爸爸跟你道歉,你要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爹被病痛折磨死而束手旁观的话,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他没有办法,患病以来几乎跑遍了各大医院,现在还是九几年,他甚至找到门路偷偷去港市求医了。 但是所有医生都让他回家过好最后的日子,无一例外。 好不容易打听到有个很厉害的国医圣手治好了一例胃癌中晚期的病人,他便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弄到她的号。 他满怀希望地前来求医,没想到这个国医圣手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如果这个女儿不救他,那他就真的只能等死了,无论如何他也得让她救自己。 负霜是真的不想救他,也是真的救不了他,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字一字缓慢又清晰地吐出无比残酷的事实。 “第一,我叫付霜,不是林霜,第二,林树,我是真的救不了你,那个病人虽然是中晚期,但是他年轻,而你,既是晚期又年纪大,脏器衰竭,根本无法抵御针气,况且我目前行付家金针只能行六寸,你要是想活着,想被治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负霜故意拖长了声音,卖了个关子。 “你说,有什么条件,我一定都能做到,小霜,我不想死,你也不忍心看着爸爸死的对吧,快告诉爸爸,什么办法?”林树急切地盯着负霜,期待着最后希望的出现。 负霜弯了弯眼睛,感觉到心中郁气尽散,她声音轻快,不再卖关子,含笑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我亲爱的爸爸,如果你能让姥爷,或是妈妈复活过来,那他们一定能救好你的。 我记得姥爷走之前就已经能行七寸金针了,妈妈走之前也对六寸金针得心应手,如果你能让他们复活,想必你这病就有救了。” “哦对,不仅要复活姥爷,你还得把他被你折断的手给复原,要不然颤颤巍巍不灵便的手可没办法行针。” 形似骷髅的老人猛然感到彻骨的寒凉,看着自己唯一的子女对自己满怀恶意地咧嘴一笑,状似贴心地提供了一条最不可能的方法。 林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院,他浑浑噩噩地走着,但脑子里却一直清晰地回响着负霜愉悦的声音:除了付仲珍和付云华,没人能救你。 他有钱!他明明有钱的! 凭什么那些穷鬼都能活到八九十岁,他一生汲汲营营,抛却良心,做尽了令人不齿的坏事,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财富,却还没享受几年,就深受病痛折磨。 他明明有钱,能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绸缎,住豪宅别墅,现在却不能吃不能喝,期盼着有医院能收他,期盼着穿上病号服就医。 他明明有钱,却不得不折戟在六十出头的年纪,他不甘心啊! 可再不甘又能如何?他没办法复活前妻和前岳父,生死有命,终是一场空啊。 负霜没过多久就又听到了林树的消息,胃癌晚期,不能吃喝,活活饿死、痛死的,作为他唯一的子女,负霜得到了他的所有遗产。 看着数目挺大的财富,负霜不禁摇了摇头,再有钱又怎样,阎王爷可不会对有钱人就手下留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害了付仲珍和付云华,为了一时的微末利益,生生断送了自己的后路。 她将林树的钱全部以付仲珍、付云华和林霜的名义捐出去了,好歹为原主祖孙三人积累一点功德。 她不缺钱,刊发付家医书可是有一笔巨大的稿费的,只不过也被负霜设立付氏慈善基金会用掉了,但负霜自己还行医治病啊,还教书育人啊,还有研究药物的专利费用啊……怎么着也不会缺钱花的。 第48章 杏林良医(三十)完结 值得一提的是,负霜没想到自己还有跟女主有交集的这一天。 此时的负霜的医术已经彻底突破了付家的传承,她开辟出自己的路子了,按照书里的时间线,女主应该已经跟很有背景的男主结婚好几年了,现在的相遇是何媛媛为她妈妈求医。 小说里常会写一些主角依靠权势走后门,优先享有医疗资源的情节,但负霜从来不惯着这些行为。 除非是事关重要人物安危或是为国家作出重大贡献的人,她才会应国家征召排除万难为其治疗,其余时候要么带带博士弟子,要么在医院坐诊救治普通病人,亦或是在研究所研究药物,她是不可能为了权势而打破自己的原则的。 以往也不是没有想要挑战负霜原则的例子,某衙内二代仗着家中权势,为了讨女友欢心,也为了装逼,强请负霜上门看诊遭拒,竟直接带人插队,闯入负霜诊室,威逼利诱地想要强迫负霜就范。 负霜冷笑一声后放话,再不为此人亲朋好友及家族成员看诊,即使是对方家人知道后拖着挨了一顿揍的二代上门赔礼道歉也没能挽回。 随后果然说到做到,当二代家族里定海神针般的长辈患病,他跪在负霜面前苦苦哀求,负霜也只叫另寻良医,那长辈拖延几月后撒手人寰,其家族彻底没落,自此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挑战负霜定下的规矩了。 负霜的医术屹立于世界之巅,具有不可替代性,又无欲无求、淡泊名利,谁能保证自己或家人永远不生病? 得罪这么一位能救命的杏林高手明显是活腻了,就算有人看不惯负霜想对付她,也自会有人主动出面,摆平一切后到她面前邀功。 哪怕是男主这个【太子爷】也不敢上来就请负霜出面上门医治,只能陪着女主一起挂她的专家号。 负霜的专家号一号难求,为了不使诊断机会被富人垄断,负霜还向院方要求,挂她的号必须使用身份证提前预约,挂号人的身份证必须与病人一致,否则不予治疗。 负霜还挺欣慰的,这个团宠文的男女主没有那么脑残,算是三观还行的主角了。 “付医生,我妈这个病怎么样了?”何媛媛满眼担忧,急切地问。 何母这个病不太简单,她脑子里长了个瘤,无法化验良恶,开颅的话又怕她受不了那一场手术。 负霜瞥她一眼,问道:“去过国外看了?史密斯怎么说?” 史密斯是漂亮国这方面的专家,实力很强。 站着的男主秦冕一手扶着何母,一手环着女主,没有问负霜是怎么知道的,而是沉声答:“没有出国,请他来看的,他说手术的话最多只有三成把握,情况不太好。” 负霜没有理会男主,而是凝视着女主,发现她的气运似乎并不像书中描述得那般惊人。 负霜修炼多年,又是负霜鸟神魂,虽然在这没有灵气的世界不能辨别普通人的气运,但像书中描述的那般滔天气运,她还是能感知一二的。 默默敲敲九真,九真又认命地替她跑腿了。 “天道说亲女儿气运再多也是有数的,只出不进挥霍无度,用完了就没有了。” 负霜若有所思,也是,这么多年的使用,气运难道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成? 负霜回想着书中的故事情节,嫁给男主后,何媛媛的气运为男主及男主的家族帮了多少忙?哪怕是天道亲闺女,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大手笔地消耗气运。 明面上是灰姑娘嫁入顶级豪门,若论气运,何媛媛才是豪门,还是世界第一的那种,她明明是在扶贫,却还得偶尔受男主家人的刁难。 现在渐渐泯然众人,回归平凡,这个结局也只能算一般,希望不会再有什么狗血的意外发生。 天道永远不会缺闺女的,靠人不如靠己啊,虚无缥缈的气运之说哪有握在手中的能力靠谱? 其实何媛媛如果不要把气运用在男人身上,不管在哪行哪业,她都能做出一番成就。 如果进入国家部门,为国家做贡献,那么个人气运辅助国运,国运永昌的同时,她也能获得不小的增益加成,最起码也是青史留名的结局,气运也不会消耗得如此迅速。 负霜看着心急母亲病情的女主,想起了付双和于芬,最终还是心软了,提点了何媛媛一句。 “好运不会取之不尽,有余力的时候还是要多做善事,应当约束自己及家人的言行,否则后患无穷。” 对面三人俱是瞳孔一缩,有心问些什么,却嗫嚅着不敢开口。 负霜回归正题,将话题转到何母的病情上,细细解释后给了何媛媛两个选择。 “现在开始调养,两个月后手术,有七八成希望;保守治疗最多还能活一年半,你们可以回去考虑考虑。”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手术。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教科书式手术,无数国内外专家不远万里赶来,就为了观摩学习负霜的这一场手术,这几乎是当今医疗技术的天花板级别。 术前负霜用中药和药膳为何母疗养身体,辅以金针提气,她现在也能使出七寸的金针了。 这两个月的准备是为了让何母能更好地为手术打基础,到了正式手术那天,负霜从早上九点进入手术室开始手术,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才结束手术。 这是一场非常成功且完美的手术,何母通过手术捡回了一条命,负霜也凭借这场手术再次扞卫了世界第一的地位。 有了负霜的存在,这个世界的中医一脉也能在世界范围内扬眉吐气了。 往后的岁月里负霜沉醉于医学,进行了许多药物的研发探究,研究出的药物无数,负霜及其学生挽救了无数病人的生命,其研究出来的药物也缓解或根治了许多病症。 六十三岁时负霜凭借抗癌特效药的研发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负霜名垂青史,郭嘉加授科学院院士这一荣誉称号。 这个特效药被负霜命名为付氏抗癌素,这是人类攻克癌症这一绝症的证明,是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也代表着付家医术行走在世界医学前列,负霜真真正正完成了林霜的愿望,这样的发扬光大,想必她会满意的。 就像负霜对杨庐说的那样,付家医术没有了血脉传人,却有了无数徒子徒孙,永远会有人铭记付氏的付出。 林霜的身体亏损严重,哪怕有负霜的精心疗养和维护,还是早早衰败了,经过负霜及无数徒子徒孙的努力,将华国人口平均寿命拉升至八十四岁,而负霜却只活到了七十一岁。 负霜死后,得获最高谥誉,十里长街送国士,举世哀悼。 第49章 霸道总裁(一) 春光明媚的午后,负霜伴着九真的叫嚷声睁眼,结束了她的午后小憩。 负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腹诽:九真真是越来越聒噪了,不就是让他当一下闹钟看着点时间么,态度那么差。 穿上鹅黄色的毛衣外套,提着秀气的白色奢侈品包包,慢悠悠地去往钢琴大师g?e的琴室。 g?e是e国首屈一指的钢琴家,在世界范围内也是不遑多让,他在莫里斯学院做名誉教授,拥有一个极为广阔的演播厅作为琴室,负霜此行正是去上他的一对一钢琴课。 原主是他的关门弟子,如今也是声名鹊起的青年钢琴家。 到了之后,负霜轻轻扣了扣华丽大门上的金色把手,然后双手垂在前腹,安静等待一会儿之后就见到门开了,一位金发碧眼的老外开的门,他热情地给了负霜一个拥抱礼。 “馥,你来了,今天的你还是如此美丽,哦,我猜你一定把上周那只曲子练得流畅纯熟了对吗?” 负霜颔首,温柔一笑,大方回答:“是的先生,请问我有幸请您评鉴一番吗?” 男人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负霜从善如流地款款走至钢琴前优雅坐下,闭眼缓了一会后开始了她的演奏。 在男人赞叹的目光中负霜流畅而富有感情地完成了这支曲子,曲终,负霜还坐在钢琴前久久不想起身。 男人走上前来,倚在钢琴旁边,毫不掩饰对负霜的欣赏。 “馥,你的进步太大了,你以前的琴声中总是只有不屈愤慨的感情,就像是明艳但会灼伤人的火焰,现在居然也能掌握这种像是阳光一般温暖轻快的情绪了,你这两个月一定做了很多努力吧。” 负霜浅浅微笑,并没有正面回答小老外的话。 怎么回答呢?难道要告诉他,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是因为换了一个人吗? 不屈愤慨的是原主安馥霜,一个顶级白富美。 她出生在顶级财阀安家,深受家族重视,自幼接受精英教育。 四岁接触钢琴,十岁就能独立开办钢琴独奏音乐会,大大小小的奖项无数,十七岁拜入国际钢琴家g?e门下成为其关门弟子,如今二十五岁就成为国际上小有名气的青年钢琴家。 学业上她早在去年就修满了莫里斯学院的钢琴演奏专业博士的学分,也完成了毕业设计,只等今年六月即可获得学位证书。 生活中她待人接物温柔大方,亲和力极高,善于交际,一直是豪门二代三代眼中的别人家孩子,是诸多家族想要娶回家的主妇最佳人选。 姣好的容貌、优雅的气质、雄厚的背景和聪明的头脑,这明明是一手好牌。 却都是假象。 负霜平静了一下心绪,集中注意力跟随g?e学习,下午的课程很快就上完了。 下课前g?e询问起了负霜后面的规划。 “馥,或许你愿意再跟我学习一段时间吗,如果你能保持这样的进度,那么我想你在三十岁左右就能超越我啦。” g?e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他也是完成了从钢琴神童到青年钢琴家再到如今的钢琴大师的蜕变,对于展现出惊人的毅力和悟性的负霜,他是格外惜才的,期待着能教出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弟子。 负霜歉意一笑,“抱歉,先生,我的家族那边应该很快就会召我回去了,我想,我可能没办法在三十岁就超过您了。” 他有些遗憾,绿色眼睛流露出明显的惆怅,但不愿干涉弟子的私事儿。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的话,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负霜微笑点头。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接到那通象征着安馥霜故事开端的电话。 果然,这天傍晚负霜就接到了安母的电话。 “小霜,那边事儿了了就赶紧回来,老爷子决定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安馥霜拥有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她自己。 她就像是一件家族精心雕琢的礼物,一切的培养都是前期投资,现在的青年钢琴家的名头和优秀的外貌手腕则是礼物的噱头。 她早早就被定好了未来的归属:必要时送出去为家族换来可观的利益。 这样的礼物其实是不该有自己的思想的,因为那样就有了瑕疵,礼物本身也会不甘心,可偏偏安馥霜就挣扎在不甘心和无法挣脱的泥沼中。 她应该一直是优雅的淑女,听从家族的安排接受联姻,接着当一个贤内助,生儿育女,照顾家庭,联络贵妇,拓展关系网,为丈夫的家族和自己的家族谋取利益。 安馥霜是家族放在温室里培育出来的鲜花,她美丽大方,香气扑鼻,却唯独没有独自抵御风雨的能力,她只能做一支菟丝花,依附于某个家族。 没有人知道,惊才绝艳的青年钢琴家安馥霜心中其实深深地厌恶钢琴。 那象征着她只能被摆布的命运。 作为女孩子,她不被允许学习金融、商务、或是计算机、机械等专业,她只能被安排着学习一些能作为门面点缀的艺术、礼仪等。 家族用真金白银将她养的娇贵无比、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却不允许她学习能赚钱谋生的手段,毕竟,能独立存活的礼物是不会甘心于只做一件礼物的。 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却无力挣脱。 她知道等价交换的道理,接受了家族的培养,确实应该为家族贡献,可怎么办?她还是很羡慕她的哥哥和堂弟们,作为继承人候选人的他们总能活得比自己肆意。 既然挣脱不开,那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在有限范围内活得更好,本来按部就班的,她会嫁给某个家族的继承人,成为一个有些不甘心的豪门主母,这样的日子她早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算太好也不能叫差。 但她偏偏碰到了几个大傻逼,胡乱出牌,害得她满腹怨气不得善终。 死了以后她才知道自己是《总裁霸爱:替身情人的99次出逃》里的炮灰女配。 看着这个震惊全家的小说名,她觉得还不如来一道雷把她劈得魂飞魄散才好,省得她死了还要受这等折磨。 第50章 霸道总裁(二) 是的,这是一本霸道总裁文,书中的设定就是有四大顶级财阀,分别是男主所在的霍家、安馥霜所在的安家、助攻男二所在的赵家和一个笔墨不多的上官家。 明明是现代社会了,这四大家族还守着古老保守的家族式企业,搞重男轻女,联姻之类的古早玩意儿。 安馥霜就是霸道总裁搞替身情人那一套里的恶毒白月光,女主就是她的替身,负霜看到这里时翻白眼翻得眼睛都要抽筋了。 安馥霜无疑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她自知无法挣脱家族的桎梏,就努力争取最好的待遇。 她苦心经营了一个完美的女神形象,确保不论是与哪家联姻,都能有一个不错的感情基础。 她也的确成功了,成功地用温柔可亲的表象掩盖内心的冷漠自私。 美丽温柔有才华的女神几乎将所有与她年龄相仿的二代三代的心一网打尽,她对所有人都很好,但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在拒绝了男主几次后,她远赴国外求学,成为了男主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男主霍庭深,就是该小说里的头号大傻逼! 他是霍家三代单传的唯一继承人,早早接手了自家集团,是个名副其实的霸道总裁。 四大家族的年轻一代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霍庭深少年时期喜欢上了这个安家的妹妹,追求告白均遭到拒绝,后来佳人出国留学,他便进入公司,努力打拼,成功使得霍家加速扩张发展,一跃成为四大家族之首,他也有了底气向安家提出联姻,安家权衡利弊之后同意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安家用安馥霜换来了实力雄厚的合作伙伴,霍家得到了优秀的主母,霍庭深可以娶到白月光女神,而安馥霜也按照她的计划,有了一个不错的早已恋慕她的联姻对象。 但是傻逼男主脑壳有包,在安馥霜留学期间整了个骚操作:他找了个替身情人,也就是小说里的女主白嘉嘉。 白嘉嘉好歹也算安馥霜的情敌吧,按道理来说安馥霜对她应该是充满负面情绪的,但是身死之后的安馥霜触碰到世界线,知道了所有剧情之后真是一点都恨不起来这个女孩。 碰到霍庭深这么个傻逼,白嘉嘉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白嘉嘉与霍庭深的缘分起始是有些俗套的英雄救美,她对这个俊朗潇洒、气度非凡的男人一见钟情,随后沦陷在男人持之以恒的追求中,两人确定了男女关系。 她不知道霍庭深之所以会救她是因为她与原主安馥霜有几分相似,而那些层出不穷的追求手段都是在安馥霜身上用过却失败了的招数。 她是个霍庭深情场失意后作为慰藉的平替。 当她以为自己正跟男友甜甜蜜蜜,埋怨男友太爱工作没时间陪她的时候,霍庭深却想着公司发展得再好点就能跟安家联姻。 甚至当她从新闻上看到霍家要跟安家联姻,她还以为是霍家的其他适龄男子或是无良媒体瞎写。 一个以为联姻的不是自己男友,一个以为是小情人太懂事儿,两人的关系愈发扑朔迷离。 直到安馥霜发现她的存在,质问霍庭深。 安馥霜知道男人都一样,她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也应该是婚后,婚前互相尊重别弄到台面上是联姻双方心照不宣的准则,她凭什么要跟这么个婚前就搞得这么难看的low逼联姻。 这分明是把她的颜面和安家的颜面放在地上踩。 她向安家和霍家提出退婚,霍庭深慌了,连忙道歉求和表忠心,而他表忠心的方式就是绝情冷酷地对待女主白嘉嘉。 这是白嘉嘉第一次见识到霍庭深的真面目。 什么狗屁替身?贱男人发骚罢了,安馥霜觉得自己正在被逼着吃苍蝇,恶心极了,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不得不在安家的施压下原谅了他。 挽回了白月光的霍庭深又犯贱一般地想起朱砂痣的好了。 深受情伤的白嘉嘉不愿原谅他,随后就是强取豪夺,暴力压制,用女主妈妈的医疗费逼迫巴拉巴拉,负霜看得眼睛痛。 一段虐心又虐身的剧情过后,霍庭深与安馥霜结婚了,白嘉嘉则成了他的地下情人。 然后白嘉嘉怀孕了,安馥霜知道后出面,想让她打掉这个孩子,她可以接受花心滥情的丈夫,但不能接受一个比她未来孩子还大的私生子,这直接侵害到了她的利益。 白嘉嘉知道自己对不起安馥霜,加上母亲在治疗过后还是没能挺住,她没有了牵绊,便萌生去意。 这时候全文第二大傻逼出现了,这种文里怎么能没有几个暗恋女主的男二男三呢? 安馥霜的亲哥哥安旭修,不仅没有对自己处境艰难的亲妹妹伸出援手,大骂安馥霜一顿后还他妈的去跟霍庭深告密,让他管好安馥霜,不要这么伤害白嘉嘉。 白嘉嘉的第二次离开终于让霍庭深认清了自己的心:原来他爱上的是白嘉嘉,不是家里那个恶毒的安馥霜。 安馥霜:???妈的不让你享受齐人之福、搞出私生子就是恶毒? 霍庭深的怒火朝着安馥霜喷涌发泄,安馥霜不堪折磨,希望求得安家的帮助。 安家怎么做的呢? 安家放弃了她,一枚不甚有用的棋子而已,弃了也就弃了。 结局就是安馥霜被折磨得精神恍惚,出车祸离世,霍庭深将安家打压到破产,然后寻回白嘉嘉,追妻火葬场了一小会儿又在一起了,happy ending . 负霜:“恕在下直言,这样的应该是bad ending 吧,霍庭深像是有那个大病。” “这个世界是没有法律的存在吗?为什么霍庭深可以非法拘禁、强暴、故意伤害……都没人管?” 九真初初看到剧情的时候也是嘴角抽搐了半天,但这么久过去了,应激反应早没有了。 “负霜,这几个问题你都问了两个多月了,还没问腻?” 负霜走到梳妆台前一屁股坐下,卸掉首饰 ,没有外人存在的地方,她的举止动作豪迈了许多。 “关键是问了这么多遍我也还是不能理解啊。” 负霜幽幽地吐出一口气,想起了安馥霜的愿望,她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从她许下的愿望就可见一斑。 那她许了什么愿望呢? 第51章 霸道总裁(三) 她没有将矛头对准白嘉嘉,也不想要如何残酷地对待伤害了她的人,她一如既往地清醒。 安馥霜冷着脸,凤目低垂,掩住眸中的冷酷,倏地又反应过来不必再伪装,便肆意睁大眼睛,浅棕色的眸子里满是野心与不甘,她直视水幕后的负霜和九真,一向微微上翘的樱唇此时却撇出一个讥诮刻薄的弧度。 “因为我是女孩儿,生下来就被排除在继承人候选范围之外,日复一日地练习礼仪、艺术、维持美貌,不能学习【男孩子才能学的东西】。 就因为我是女孩儿,生来便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是随时可以送出去的礼物,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我存在的价值就是为男人们攫取利益。 哪怕这个男人是安旭修这样无能的蠢货,哪怕他一手败了整个安家,哪怕我比他强一万倍。” 她发出不甘心的低吼:“凭什么?”受过的教育已经根植在她的灵魂里,哪怕是愤恨地低吼,她依然下意识地保持着完美的仪态。 “我要我的命运我说了算,我要再没有人能高高在上摆布我的人生,我要尽我所能帮助女孩儿们,我要他们正视女性的价值!” “我这一辈子,竟然没一次是按自己的心意活着的,既然他们眼里我只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那就让他们也尝尝做棋子的滋味!” 这是一个不太一样的有缘人。 安馥霜算是个清醒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她愿意为达到目的而付出代价,从不排斥做坏事儿,但她却从没对女主下过狠手。 负霜学着安馥霜的语气敷衍了安母一番,挂断电话后转头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boss,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我们今晚有了一个巨大的进展,你明天要来看看吗?” 负霜舒缓眉眼,声音轻快了起来。 “我明天得回国,有什么问题你们自行处理,我会定时给你们打电话,有什么问题就在电话里告诉我吧。” 安排了接下来的任务后,负霜挂断了电话。 这就是在剧情开始前进入小世界的好处了,可以提前布局,增加自己的筹码。 作为安家这一代最优秀的大小姐,安馥霜的生活条件是一等一的好,衣食住行都是顶级待遇,可却偏偏没有多少可任意支配的现金和资产,只能靠着家族发零花钱。 但这难不倒负霜,负霜一来就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识开了一个私人户头,将钱投入股市做短线投资,接着迅速取出购买了一家濒临解散的研究机构,开始了她指定的专项研究。 要不了多久,负霜就可以卸下这优雅淑女的假面,安馥霜恨极了自己时时刻刻的束缚,所以负霜越早放飞自我越好。 但是现在还不行,手里的牌不够多,贸然违逆安家的话,不利于她苟着发育。 负霜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看着安馥霜的这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九真聊着。 这双手白净纤长,肌骨柔润,可日复一日寒暑不缀地练琴,纵是原主再下功夫保养,用最昂贵的产品,也还是留有茧痕。 她有什么办法?安家的女孩儿,如果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价值,那就是被早早放弃的结果,所以即使并不是那么地喜欢钢琴,她也还是努力取得了一些成就。 “小说世界好像都有点奇怪,上个世界的姑娘山人参,和这里落后与先进矛盾着共存,都挺不符合常理的,尤其是这个世界,明明也是一样的社会性质,但四大家族居然可以占据那么高的商业比重,这样不是很容易造成垄断?政府不限制一下他们的吗?” “咔吱、喀噗——那不是为了凸显霍庭深的王霸之气么,要不然他怎么招招手就【天凉安破】呢?” 负霜眉头一蹙,“你干嘛呢?” “嗑瓜子呢,负霜你上个世界的功德好多,你之前不是同意分我点么,我就跟天道换了点瓜子嗑一嗑。” “……你还挺潇洒……明天早上七点喊我,安家催得挺紧。” 第二天上午,负霜打扮好之后就坐上了回国的私人飞机,要不说为啥安馥霜都成青年钢琴家了还是不能脱离安家呢,享受了二十多年顶级待遇的娇小姐已经被捧得下不来了,从出生开始就坐惯了私人飞机的人哪里还能自己挤公交地铁的? 不多时,飞机停在安家庄园里的停机坪上,管家和一众佣人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了,他前面还站着两个很是显眼的男人。 男主霍庭深和渣哥安旭修。 小说里对男主霍庭深的外貌描写是:剑眉星目,凤表龙姿。 负霜冷眼瞧着也没那么夸张,负霜鸟一族就没有不好看的,所以以负霜的审美来看,霍庭深的长相只能算不丑,普通凡人里应该是不错的水平了。 负霜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就与男主见面,不过他居然这么早就来接机,原主这个白月光女神还真是名不虚传呢,安家只来了一个安旭修,估摸着还是霍庭深拉过来的,他们对女孩儿们也是一如既往的敷衍啊。 负霜踩着地毯款款走到两人面前驻足,轻轻颔首垂眸,和煦的春风将她温柔的问好声传到两位男子耳中。 “哥哥,庭深哥,上午好。” 霍庭深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优雅大方的女子,脸上写满了势在必得,倨傲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馥霜妹妹,路上辛苦了,原谅我冒昧前来,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 负霜略带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原谅她的没见识,她是真没见过这样的霸道总裁,他难道没感觉到自己有多么油腻吗? 看到负霜微微蹙起的眉头,霍庭深自以为是地勾起嘴角,又是一个写作邪魅,读作油腻的表情。 “馥霜妹妹还不知道?我们即将订婚,我想早点见一见我的未婚妻而已。” 负霜很想给他一拳,捶瘪他那让人不适的脸,但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 负霜按照原主的人设,收敛笑容,依然端庄大方,却带有一些客气疏离地抬眸直视对方。 “我想,在一切还没尘埃落定的时候,您是不该在一位淑女面前说这样的话的,这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霍庭深见佳人面有不虞,连连道歉。 安旭修看着两人的你来我往,早就不耐烦了,他直接开口打断:“好了快走吧,还没完了,安馥霜你也真能作,装模作样的,不就学个钢琴么,还非得到e国学,那点破玩意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好么,现在还得我来接你,烦死了……” 第52章 霸道总裁(四) “旭修——” “哥哥——” 负霜和霍庭深同时制止了安旭修,霍庭深见负霜似是有话要说,识趣儿地闭上了嘴。 负霜凝视安旭修,看着仍然是个温柔淑女,说出来的话却不太温柔体贴。 “哥哥,我想您该安排一下礼仪课程了,从您如今的行事风格来说,怕是把我们小时候学的东西全丢了。 另外,在您贬低我的学习能力的时候可否也先看一下您自己,毕竟学过钢琴的不只有我,还有您,只是——” 负霜突然关上话匣子,抿嘴一笑,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是啊,安旭修作为家族继承人,需要学习的不仅仅是商业管理等专业知识,还得需要庞大的知识量和一定的艺术品鉴能力。 若不然以后他作为家主,代表安家出席活动的时候一问三不知、脑袋空空,这会让人质疑安家未来发展方向的正确性的好么。 顶级豪门的孩子在拥有庞大资源的同时,也得到了一份不小的责任,肆意玩耍是不会存在于他们的童年的。 只是安旭修嘛,呵呵,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蠢货一个! 安馥霜四岁时接触钢琴,迅速凭借自己的天赋和毅力展现出了卓越的能力,得到了众人的赞美,此时已经八岁的安旭修不满家人的夸赞声集中在一个小屁孩的身上,他自认为 金融、管理等比钢琴难得多,而安馥霜学了那么个简单玩意儿不配得到大人的夸奖。 于是他也提出要学习钢琴,安家同意他在其他课程之后学习钢琴,结果他连一个月都没坚持下来,耍赖打滚地哭嚷着不学了。 当时的安老爷子罕见地对这个寄予厚望、疼爱不已的长孙发了火,他命令其他家人、佣人散开,径直走到地上的安旭修身边,抬起手杖狠狠地打在了孙子身上。 “做事应有始有终,一时兴起便要学,热度散去便耍赖,何时才能做成大事?你妹妹一个四岁小儿都知道有始有终坚持不懈的道理,偏你不懂?竟还敢撒泼打滚?吴特助没有给你安排礼仪课吗?” 安旭修见爷爷发火,哪怕刚挨了打,也不敢再闹腾,自己爬起来站到老爷子面前,低头嗫嚅着认错。 安老爷子紧盯着眼前的孙子,手杖却指向一旁不敢吱声的众人:“钢琴课不要了,去,把他的礼仪课再上一遍,务必纠正了他这下等人的作态!” 此时安旭修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旧事,又遭遇安馥霜这通意味深长的奚落,满心羞恼,正要愤怒反击,又听到了好友的附和声。 “就是就是,旭修,你怎能对馥霜妹妹这般没礼貌,以后馥霜嫁给我,我一定好好保护馥霜妹妹的。” 安旭修的怒火瞬间掉头转向了,他愤怒地看向霍庭深:“你真要娶她?那白——” “旭修——” “白什么?” 负霜和霍庭深又是齐齐发声。 霍庭深正色,沉声道:“旭修,注意你的言辞!” 负霜狐疑地看着两人,继续追问:“白什么?” 安旭修自知失言,撇撇嘴没好气儿道:“白白便宜了你这个惺惺作态的女人!” 负霜内心的怒火喷涌而出,不再理会两人,越过他们,跟随管家的指引坐上代步车。 安旭修,好个安旭修,他可真是个好哥哥啊! 他一早就知道霍庭深在外面有情人,却没想过告诉自己即将与之订婚的亲妹妹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安馥霜所托非人。 不仅仅是霍庭深这个朋友比妹妹重要,看他刚刚打抱不平的模样,怕是认识不久的女主白嘉嘉也比安馥霜这个妹妹重要得多。 负霜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心中寒意顿起。 安旭修见负霜上车后就闭上眼睛不言不语,旁边好友又一直眼带威胁地看着自己,于是不情不愿地出声道歉了。 “是我失言了,不过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四大家族哪一个男人能比得上庭深?他能力这么强,霍氏又如日中天的,他这么喜欢你想娶你是你的福气,拉着一张脸给谁看?见好就收吧!” 负霜刷的一下睁开眼睛,先是朝着霍庭深温柔一笑,颔首点头,霍庭深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还以为是女神听了安旭修的话向他示好,正打算出言反驳安旭修,谦虚一番,却没想到负霜先开口了。 “既然庭深哥这么优秀,你这么觉得我配不上他,那哥哥何不禀明爷爷,自己上?家族联姻各出一人,也不一定非要一男一女嘛,哥哥可以自己嫁给庭深哥,也省得现在语气酸楚,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负霜迎着二人瞠目结舌的表情,笑容更甚,轻轻伸出右手,食指与大拇指指腹相接,其余手指蜷在掌心,继而分开食指与大拇指,比出一个枪的手势。 “格局打开,也许你们才是真爱呢。” 霍庭深对安旭修真不真爱的不好说,但安旭修对他一定是真爱了。 君不见纵观整个故事,安旭修这个大怨种,一开始送妹妹,后来把送钱送产业直到把整个安家送出去,嘴上说着爱女主,可女主被霍庭深虐的时候也没见他帮一把啊,女主逃了那么多次,他每次都拖后腿,女主好不容易逃出去了,他还把女主踪迹泄露给男主,最后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呵呵,大结局的时候,他可是为霍庭深挡了致命一枪呢。 诶?这才说得通吧,搞不好人家喜欢的真不是女主白嘉嘉,而是男主霍庭深啊喂! 负霜目光愈发意味深长,眼波流转在二人身上,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安旭修反应过来,勃然大怒,脸都涨红了,伸手就想打负霜,但霍庭深把他抱住了。 霍庭深一边制住安旭修,一边扭头正色道:“馥霜妹妹慎言!我与你哥哥多年好友,你也是知道的!我对妹妹的心思,妹妹该不是一无所知才是!你这样无端揣测,岂不是侮辱我与你哥哥的友谊,也糟蹋了我对你的心意?” 负霜心中不屑,却一边颔首道歉,声音轻柔:“抱歉了庭深哥,一时失言。” 一边默默把探出裙外的右腿收回来,刚刚霍庭深要是没抱住安旭修,她就给傻逼渣哥一个透心凉! 车子缓缓停在了安家主宅前方,车里的人也都震慑于近在眼前的主宅,纷纷安静了下来。 负霜透过车窗看去,硕大的喷泉遮住了她的视线,使得她看不清主宅的全貌。 纷乱飞扬的水珠犹如此刻负霜复杂的心情,她心下叹息,主宅里的人才是真正的不好对付啊。 第53章 霸道总裁(五) 侍者为负霜打开车门,并护着她出来。 负霜不想再管霍庭深他俩如何,轻轻一点头致意后便径直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懒得给他们正眼。 大厅里的人数可不少,觥筹交错,不乏推杯换盏的应和声,负霜一进来,恍惚间还以为这里在办什么酒会,她疑惑地抬头望望天,现在是上午没错啊? 谁家大上午的开酒会啊? 看到她进来,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安父安母立刻就发现了,穿过人群走上前来。 俩人衣着华贵,光鲜得意,眉宇间满是舒心畅快。 安母热切又不乏优雅地招呼:“馥霜,你回来啦,呵呵呵,这些都是你爷爷叫回来的骨肉至亲,想给你接风洗尘呢。” 安父也在一旁轻抚下巴,补充道:“不错,你看家族对你是多么看重,你万不可辜负了我们的心意啊,也切莫骄傲自负,当勤勉上进才是。” 骄傲什么? 骄傲她安馥霜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安家最被重视最拿得出手的礼物吗?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安家传承数代,旁支主脉人数众多,负霜打眼儿一瞧,能在这里相谈甚欢的并不都是嫡支主脉,反倒是旁支远亲众多。 能参加这场【家宴】的可不是什么骨肉至亲,应该称之为政商名流中的安姓人士才对吧。 负霜一秒切换假笑面具,将提包递给旁边的侍者,对安父安母问好后便提出要去向安老爷子打招呼。 安父安母满意地看着进退有度的女儿,就像是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负霜一边与左右注意到她的人寒暄招呼,一边脚步不停,朝里面走去。 最后停在安家名副其实的掌权者安老爷子身侧,学着安馥霜以往的模样,低头颔首,双手规矩地放在小腹前交握,向安老爷子发出问好声。 “爷爷,我回来了。” 安老爷子全名安镇南,此时正与几位老者交谈,听到负霜的声音,他将拿着酒杯的右手向侧边一伸,自有侍者上前,悄无声息地接下。 接着他右手放到撑住龙头手杖的左手之上,扭头看向负霜。 “是馥霜回来啦?哈哈回来就好,爷爷很久没见到馥霜了,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来,跟你四爷爷、表叔他们打个招呼。” 负霜听话照做,然后心不在焉地跟在安老爷子身边,听着周围人的恭维声。 散发着上位者气息的安老爷子此时慈祥温和,可没人敢将这和善包容的表象当真。 寒暄了一阵后他便告辞,接着便带着负霜去了二楼的书房。 关上房门,祖孙俩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安镇南兀自走到桌前,将手杖放下,转而捡起盒子里的雪茄,也不点着,只是放在手里把玩,他背对着负霜率先开口,不怒自威的脸上颇有些莫名的意味。 “我为你定了一门亲事,是霍家那小子,你母亲告诉你了吗?” 负霜微笑点头,“母亲同我说了。” “哦?那你对这门亲事怎么看?”他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负霜,像是想要从负霜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负霜知道这是试探,也是下马威,于是扯平嘴角,垂下眼眸,正色道:“他是个很合适的联姻人选,霍家前景良好,为我定下这门亲事是爷爷的厚爱和抬举。” 安镇南贴着桌子边走了起来,一边向座椅的方向走去,一边随意地用雪茄头敲击桌面,脚步声与敲击声交织在一起,“啪、嗒、啪、嗒……”听得人心惊。 “听说你最近在股市里玩了一遭,怎么?零花钱不够花?” 负霜心中一凛,表情没有变化,脊背却僵硬了一瞬,又迅速恢复。 她垂着目光道:“想做一些事儿,需要一点钱,不好意思问家里要,就试了一下。” 安镇南慢慢坐上座椅,往后一靠,目光集中在手里的雪茄上,状若好奇地追问道:“哦?要做什么事儿?竟钱都不够花了?” 负霜心念迅速转动,弯了弯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瞒爷爷,我之前就猜测自己可能会跟霍庭深订婚,所以就想找个会点黑客技术的私家侦探调查一下他如今的情况,也好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安镇南弹了弹雪茄,这个理由,倒有几分可信,会点黑客技术的私家侦探?怪不得钱到了那个私密账户就无影无踪了呢,查未婚夫候选人的情况? 小女儿家的心思,不足为惧。 他眉眼舒展,现下又像个包容调皮孙女的爷爷了,望着负霜揶揄道:“查到什么了吗?” 负霜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但不敢立时松了这口气的她仍然继续表演,只见她扁扁嘴,不虞地娇嗔:“查到了,爷爷,他养了个跟我很像的情人,现在正热恋中呢。” 安镇南听到这拈酸吃醋的话语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说:“男人嘛,有点花花肠子也正常,馥霜莫要介怀,放心,爷爷会督促霍家,让他们在结婚前处理干净,馥霜就等着做霍家主母吧。” 他伸手拿过旁边的雪茄夹,快速熟练地剪去尾端,将之叼在嘴里,却没有要点着的意思。 见负霜面色仍是不太愉悦,便极有耐心地劝慰:“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从前便钟意你,之前跟我求了你好几次,爷爷都舍不得将你许给他,后来发愤图强了还是对你念念不忘,连找情人都找跟你相像的,馥霜还担心什么呢?为人主母,当大度才是!” 负霜面色稍缓,迟疑着应了声“是。” 安镇南极少见到大孙女这般小女儿家情态,不由得哑然失笑。 “去吧,让管家给你支点零花钱,零花钱不是都用来找侦探了吗?去多支点,买些衣服首饰打扮打扮,也叫霍家小子看看你这正牌与那赝品之间的差距,好叫你去去心中的郁气。” 负霜这才展颜,嘴角上扬,抬眼看向桌子后面的老人,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 “谢谢爷爷,我这就去。” 负霜转身离去,难得地脚步轻快,没有时时注意仪态。 出了门,欢快地走到楼梯转角监控盲区的地方停住,这才刷的一下黑了脸,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第54章 霸道总裁(六) 负霜换了身礼裙,再回到宴席上的时候霍庭深、安旭修和安镇南都在席上,负霜知道接下来安镇南就会宣布安、霍两家联姻的消息了。 果不其然,安镇南在宴会气氛到达最高潮的时候,走上发言台。 威严的老者此时露出和蔼的表情,只见他双手撑着手杖,站在话筒前清清嗓子,感慨万千地进入了主题。 “各位,今天宴请各位,一来是为了帮我家掌上明珠馥霜接风洗尘,馥霜年少求学,如今学成归来,也算是小有几分成就,我这个爷爷也是与有荣焉。 二来嘛,就是想向各位骨肉亲人宣布一个好消息。” 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有点社会地位的,估计早就知道点苗头了,负霜都不必观察就知道他们会是何种表情。 “霍家公子霍庭深,数次向我求娶我家明珠,我一再考验,他都完美通过,又见这孩子年少有为,诚意十足,堪称良配,便许了这门亲事。 今天这家宴,就是想向至亲们分享这件喜事,待我们细细操办,为这对小儿女举办一场风光的订婚宴,届时还望各位能不嫌酒水简薄,赏脸前来,我们一道庆贺一番。” “哈哈哈老爷子谦虚了,才子佳人,佳偶天成啊。” “是啊是啊,如此盛事,可不能忘我的一份请柬。” “馥霜小姐和霍总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安老爷子教导有方,慧眼识英,要提前恭喜老爷子啦。” …… 一场宴会结束,负霜回到安馥霜房间的沙发坐下休息,感觉脸都笑痛了,豪门生活也不是那么轻松惬意啊。 安母紧接着也来了,负霜见她径直走进来,下意识端起的笑脸立刻凛冽了几分。 安母优雅矜持,眼里却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一看就是对今天的宴会和负霜的表现满意极了。 “妈妈,我想有礼貌的淑女是不会不敲门就进入别人房间的。” 安母眼皮一跳,面上的喜悦顿收,语塞了一瞬后轻声斥责道:“我是你妈妈,你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负霜面无表情,不悦地盯着安母。 安母有些心虚,本想训斥一番,却又想到女儿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以往,遂软和了语气,一边走到负霜身边坐下一边娇声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跟妈妈见外了?好好好,是妈妈不对,妈妈下次一定先敲门好么?” 负霜看着她的表情变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表演。 前世的今天,安馥霜也是这样看着安母对她说这些【母女间的贴心话】的。 “馥霜,妈妈也是为你好,你要好好笼络住霍庭深的心,也不要老是跟你哥哥弄那些不愉快,你以后还要靠娘家撑腰的,惹恼了你哥哥对你有什么好处?” 撑腰?没见过商家给卖出去的商品撑腰的? “多顺着点霍庭深,抓住他的心,然后有机会的话多帮帮你哥哥,你哥哥不会害你的。” 是吗?安旭修有把安馥霜当自己的血缘亲人吗? “你现在就做得很好,你瞧你爷爷多重视你啊,你是个乖孩子,一直都不会让妈妈为你操心的,妈妈相信你。” 负霜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虚伪的慈母。 安母被负霜似乎看破一切的目光弄得心虚不适,却想到来之前安父的交代,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完成安父安排给她的任务。 她努力忽略掉负霜的眼神,自顾自地说着。 “霍总这么喜欢你,你回头跟他出去约会的时候多提一提你爸爸,让你爸主持那个项目好了,老二老三他们最近又不老实了,你爸爸现在压力很大。 你是女孩子,要矜持淑女,跟霍总相处的时候可不能像对妈妈这般任性,要不然会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说着说着,她发现负霜一直没什么反应,便抬头一看,见负霜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美丽的凤眸不错眼地注视着自己,眼里满是了然。 她蓦然间羞意上涌,感觉自己在这个疏离的女儿面前似乎一丝不挂,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无处遁形,就像是马戏台上的小丑,自以为是地拙劣表演着,却只能让人看笑话。 羞恼之心顿起,柳眉倒竖,明明已经勃然大怒,却还是压抑着声音质问:“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有?你一直看着我不吱声是什么意思?” 负霜不在乎她的无能狂怒,调整了一下坐姿,左手抬起靠在沙发背上扶住脸颊,任细碎的发丝垂在一边,盯着安母的眼睛,好奇地询问:“您跟爸爸感情这么好,您为他付出忍让那么多,那为什么爸爸还要养秋水名居的李女士和天盛华府的蔡小姐……呢?” 见安母呆住,负霜眨眨眼,伸出削葱根似的右手,轻轻撩开眼睛旁边的头发,又莞尔一笑道:“妈妈,我听说蔡小姐最近好像在养胎哦,说不定我很快又要有一个弟弟了呢。” 安母被这惊人的信息量震得头昏眼花,她不在乎安父在外面养情人,但她的底线是绝对不能有私生子。 尤其是这姓李的贱人她早就知道了,见她还算老实就没管,姓蔡的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竟还敢怀孕,她想干什么?借肚上位不成? 安母腾的一下站起身,因为站得太猛晕了一下,又坐倒在沙发上,随后她都没要负霜扶,自己扶着沙发又站起来了,不顾仪态礼貌,气冲冲地往外走,看样子是要跟安父闹了。 负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前世这事儿也爆出来了,当时那蔡小姐都怀孕七个月了,被安母发现闹上门去,生生拉着那姓蔡的去引产了。 那么大月份做手术,孩子是如她愿地打掉了,可那个蔡姓小情人差点死在手术台上,这事儿闹得太大,惹恼了安老爷子和安父,她见收不了场了,又来找安馥霜收拾烂摊子。 安馥霜先是拜托霍庭深,又是求安老爷子,还哄着安父,为了她费尽心力,让出了不少利益,总算解决了此事。 临了却看见她拉着安旭修的胳膊嘘寒问暖,洋洋得意道:“妈替你处理了那个小贱种,再没人能威胁到你了,妈就知道,妈有你这个儿子在呢,他们奈何不了我,她差点死了又怎样,我可是安家长孙的妈,最后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你是妈最大的指望……” 第55章 霸道总裁(七) 没过几天,负霜就听说了她那天一番话引发的蝴蝶效应:安父安母大吵一架,随后安母又到蔡小姐那里大闹了一场,但这次她没能如愿以偿地逼迫蔡小姐上手术台了。 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负霜偷偷给安父和蔡小姐预警了呀。 当她忧心忡忡地告诉安父,安母可能会做一些过激行为伤害【未出世的弟弟】的时候,安父眼中的欣慰感动几乎要实质化,真是可笑极了。 负霜估摸着,安父是以为有大前途的女儿心里偏向他这个父亲,是个贴心懂事又保暖的小棉袄呢。 负霜也偷偷传讯给蔡小姐,本意是让对方躲一躲,别直接被冲撞得有个好歹,倒成了她负霜的罪过,没想到蔡小姐也是个有心思的,野心还不小。 蔡小姐竟然做足了准备,只等安母打上门去,她受点不痛不痒的皮外伤好使个苦肉计,搏一搏安父的怜惜。 负霜知道的时候,消息已经演变成【安母上门殴打怀孕二房,安父霸气护爱与之决裂】的豪门巨瓜了。 安家庄园里佣人侍者管理得极为严格,本来这种事儿不会如此大范围的传播,甚至传到宅女负霜的耳中,但奈何庄园里住的主子们可不少。 安家庄园是直接占了几个小山头的,除了只有安老爷子一人能住的安家主宅之外,还不远不近地分布着一些别墅群。 现在庄园里住着的不仅有安馥霜一家人,还有安父的兄弟们,都是拖家带口许多人的,其中也有一些是安老爷子的或受宠爱或有些能力的私生子,出身不好又没什么出息的私生子是没资格住进庄园的。 安父本名安盛东,是安老爷子正室嫡出的长子,安母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娘家实力强也就有底气,所以即使只生育了两个孩子也毫不气弱。 她对安父私生子方面把控得极为严格,这才导致安父其他兄弟的别墅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一堆,他膝下却只得了安馥霜和安旭修这一对子女。 安父的兄弟们与他隔阂已久,一直相互惦记着揪对方小辫子,眼睛也都紧紧盯着安老爷子的位子呢。 前世最后的赢家是安父,虽然他没什么能力,但他的兄弟们也没什么出挑的,且安老爷子这人传统守旧重规矩,极为看重嫡子长子这种名份上的东西。 再加上前世安馥霜成为了霍家主母,安旭修一开始也没显露坑货本质,看着还算人模人样的,所以安老爷子生病需要休养时就将权柄移交给了安父和安旭修。 没想到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能耐,安老爷子那病没把他耗死,反倒叫儿孙给气死了。 现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安父安母呢,这么大的八卦,不传遍整个上层阶级才是奇怪呢。 安旭修觉得自家爹妈闹成这样,丢了他的面子,都气得找安父安母吵了几架了。 负霜倒是没所谓,给这对夫妻找点事儿做,省得整天闲着没事干就来膈应人,但眼前这人貌似不是这么想的。 “馥霜妹妹,你还好吗,伯父伯母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光看外表言行的话你只会觉得他是个深受霸道总裁、龙傲天小说荼毒的装逼犯,但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目无法纪的傻逼霸总。 前世安馥霜作为他的白月光女神,一开始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付那个作为自己替身的白嘉嘉,毕竟安馥霜她既不爱霍庭深,也不觉得白嘉嘉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她只是生气于霍庭深没有在订婚的时候处理掉这些莺莺燕燕,显得并不太重视这场联姻,也使她和安家失了颜面。 可没想到霍庭深为了表忠心,竟是直接找到白嘉嘉摊牌,肆意羞辱,白嘉嘉反驳质问,他还直接动手,事后还将这折辱殴打白嘉嘉的一幕录下来给安馥霜看,以显示自己的真心。 安馥霜:???妈的臭傻逼,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处理了?豪门公子哥儿婚前处理情人明明是给一笔分手费好聚好散的好吧! 这时候的安馥霜其实是真的不想再跟他联姻了,毕竟这种脑子有大病的人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无差别攻击了。 可她一个人又怎么扛得过安、霍两家的压力?安、霍两家联姻会给两家带来多少利益?与如此巨大的利益相比,安馥霜又算得了什么?怎么会让她就这么退婚? 后来霍庭深又把白嘉嘉逼回了他身边,两人的虐恋情深从婚前一直贯穿到安馥霜身死。 当然,虐的主要是女主白嘉嘉,期间她遭受了包括但不限于殴打、辱骂、恐吓、监视、囚禁、强暴…… 不过后来霍庭深翻脸之后,安馥霜也遭受了这些虐待,霍庭深这个傻逼也真是会甩锅,他在认清自己对白嘉嘉的心意后,觉得自己之所以会那样对待爱人,是因为安馥霜这个不怀好意的恶毒妻子的缘故。 安馥霜:???我真的会谢!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不过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现在负霜正在和这个即将要与之订婚的傻逼约会,听到他关切的问候,负霜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垂下眼眸,落寞地说着:“我还好,只是……” 霍庭深见女神为父母之间的矛盾黯然神伤,忍不住皱起眉头,与女神同仇敌忾起来。 但他也记得安父安母毕竟是女神的亲爹妈,不好讲得太过,于是只能将矛头对准唯一的外人蔡小姐了。 “伯父这事儿做得确实糊涂,怎能这么不顾及你和旭修的颜面呢?但伯父应该也是受到蒙骗了。 依我看,定是那外面的女人不怀好意,想离间伯父伯母之间的情谊,好从中牟利,这种女人最是贪财拜金,一心攀高枝头,见有利可图便不择手段!” 负霜:“???”你又知道了? 负霜见他抨击起安父和蔡小姐那义正言辞的模样,想想现在他可还跟白嘉嘉难舍难分呢,可笑至极! 这大秃子还有脸说二秃子呢? 大言不惭的渣男,话说得这么大,也不怕闪了舌头,于是她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第56章 霸道总裁(八) 负霜轻轻咬住嘴唇,露出秀气的贝齿,垂眸盯着桌上的饮品,声音难掩忧伤。 “爸爸他,原来很爱妈妈和我们的,为什么现在却要为了那位蔡小姐这样对我们?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才惹得爸爸这样?” 九真在负霜脑子里拆台:“你哪里是做得不够好?你是做得够够的!” 负霜嘴角抽搐一下,在神魂中恼羞成怒地让九真闭嘴。 霍庭深虽然是个爱装逼的神经病,但此时也真的是原主安馥霜的舔狗,哪里舍得白月光女神这么忧伤,连连安慰。 “这哪里是你的错呢,伯父他禁不住诱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够好的了,不要难过,馥霜妹妹,你还有我。” 负霜伸手拿过桌边的纸巾,捏在手里揉搓,犹犹豫豫试探:“可是男生的爱好像都很短暂,也都禁不住外界的诱惑,庭深哥哥你现如今喜欢我才这样对我好,若是以后你的爱意散去,你也会像我爸爸这样吗?” 霍庭深想到自己别墅里住着的白嘉嘉,想起这段时间的放浪,一直勾着作邪魅状的嘴角也不禁僵了僵,语塞了几秒后,还是脸部红心不跳地否定了。 “不会的馥霜妹妹,我不会这样的,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我十几岁时就下定决心这辈子非你不娶,这么多年都在为了能把你留在我身边而努力,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到呀。” 负霜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霍庭深,浅棕的瞳仁清澈无比,还带着泪光,她表情怯怯,像极了没安全感的小兽。 “那庭深哥你这是承诺了只爱我一个人吗?你的身边只会有我一个人吗?” 霍庭深虽然心虚,但厚如城墙的脸皮是他坚实的后盾,看着白月光女神不安期待的样子,他开始不假思索地说瞎话忽悠了。 “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我霍庭深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人,除了你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 见到负霜面对他的甜言蜜语越来越亮的眸子,他剖白心迹的话越说越顺,越说越离谱。 “……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你是我千辛万苦求来的,我怎么会辜负你?我知道你是这世界上最纯洁善良的女孩,若是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就叫我天打雷劈,断子绝孙好了!” 负霜感动不已,眼里饱含泪水,她等霍庭深说得差不多了,就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赌咒发誓。 “不,庭深哥哥,你不要这样诅咒自己,馥霜知道你对我的真心没有半分掺假,你不要再拿自己发誓了,我、我舍不得……” 负霜说到这里羞红了脸,又低下头不敢看霍庭深了。 霍庭深心中狂喜,原来竟然不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勾起唇,眼神狂热,激动地就要去握负霜的手。 负霜心下大惊,动作却丝毫不含糊,极快地闪开了。 闪开后立刻红着脸嗔道:“庭深哥,你、你不要这样,我、我还不习惯……” 霍庭深接触女神未果,本来还略有不虞的心立刻释然了。 是啊,安馥霜一直是一个自尊自爱的好女孩,跟外面那些给个眼色就贴上来的妖艳贱货不一样,她以前年少时就是这样,不论谁追求她,她都是坚定地拒绝,从不会跟人藕断丝连搞暧昧。 对霍庭深一见钟情、陷入热恋、难舍难分的白嘉嘉:???我他妈怀疑你在内涵我! 霍庭深见女神似乎也是早就对她有意,想起自己的漫漫追求史,不由得好奇了起来,于是眼睛一眯就追问道:“馥霜妹妹,你既不是对我满不在乎,那为何之前要那般坚定地拒绝我?你可知道,每一次被你拒绝,我真的很难过。” 负霜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眼里的泪花,又黯然垂头,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喟然叹息。 “我的处境并不像庭深哥看的那样轻松,庭深哥也知道,我们这些孩子的终身大事哪里由得自己做主,当时的我既然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又何苦害你一场,我既然——你,就不能白白耽误了你,庭深哥的心意我很感动,但越是珍惜这样的情谊,我就越不能只顾着自己。” 负霜顿了片刻,又温柔开口道:“那么多叔叔都对我们家虎视眈眈,父亲又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我只能约束自己循规蹈矩,不出半点差错,我是安家的大小姐,我必须优雅大方,规矩得体,哪里能只顾自己的心意……” 霍庭深看着失落哀伤的负霜,脑子里回忆起相处过的情境,默默脑补:她之所以会经过篮球场,就是为了能余光扫到正在打球的他;他第一次告白时,她收敛微笑坚定摇头,下撇的嘴角代表着她心中满是苦涩;她在自己最后一次告白后就毅然出国留学,原来是为了断了自己的念想,她其实也是不舍痛心…… 安馥霜:……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瞎说啊! 图书馆到咖啡厅,途经篮球场的那条路最近,鬼知道你在哪里打球啊? 你跟我告白,我总不能笑着拒绝你吧,要不然回头又要有人说我玩弄你们感情了。 因为那时候正好g?e正好发来邀请,国际钢琴大师的邀约,当然是他一请我就去咯,谁管你是不是刚被拒绝啊? “滴、滴、滴……”霍庭深正沉浸在自己的脑补中,他的手机就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了一眼手机,又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负霜。 负霜朝他温柔一笑 ,红着眼眶体贴道:“没关系的庭深哥,快接电话吧,你的事儿要紧。” 呜呼,是女主白嘉嘉的电话喔。 霍庭深一把挂断,眼神炙热地看着负霜,嘴上却风轻云淡道:“没什么事情会比你更重要!” 九真:“呕——” 负霜也想呕,但是不行。 他的手机安静了几秒后又开始响了。 见此情景,负霜识趣儿地提出告辞,她羞红着脸道:“庭深哥就会逗我,我真的没关系的,我今天出来的也够久了,司机还在外面等我呢,庭深哥你先忙你的吧,我先回家啦,你不用送我,正事儿要紧。” 待负霜一坐上车,温婉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转而变得面若寒霜,那通电话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第57章 霸道总裁(九) 负霜闭着眼睛作休憩状,大脑却没停止转动,她在神魂中向九真求证道:“刚刚那通电话是白嘉嘉她妈妈突然晕厥,然后找霍庭深帮忙的吗?” 九真思索片刻给出答案:“好像是!” 负霜眉头紧锁,已经到了这个时间节点,这样算下来女主母亲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查出病因。 自己虽然已经在安馥霜的剧情开始前两个月就穿来了,可时间还是不够用。 买下来的那个研究机构虽然人员结构完整,也有自己给出的保姆级资料,可研发验证药物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从验证数据到上恒河猴实验需要的周期极长,更不用说后续的制药和在人体上应用。 如果自己能全天候地呆在实验室,或许能大大加快这个进程,可麻烦就麻烦在自己没办法不着痕迹地甩开安家的耳目,也无法自己去实验室操作。 负霜握着手机,入神地想着。 直到进入卧室,手里还是紧紧握着手机,思考片刻后她略有些急迫地拨通了一个脑子里刷屏很久的号码。 “艾伦,你们那边怎么样了?还顺利吗?我需要你们加快速度。” 手机那边传来清亮的男声:“boss,一切都很顺利,已经在申请恒河猴了,这是必经的程序,我想很难加速这个过程。” 负霜当机立断:“既然这样,你们那边继续,但是我需要你……” 挂断电话后负霜站在窗前良久,静静凝视着庄园内的景色,这里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绵绵细雨,春雨贵如油,朦胧的细雨过后,草木将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负霜耐心地等待了半个月,定好的日期一到,她便再次坐到了那家咖啡厅里,和上次所坐的位置一样,只是这次对面坐着的人不再是霍庭深,而是女主白嘉嘉。 负霜淡定自若地接过旁边服务生手中的菜单,一边递给白嘉嘉一边礼貌询问:“你想喝些什么吗?你先看看菜单,想喝些什么自己点吧。” 白嘉嘉仍然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眼前女人竟然有一副与她极为相似的容貌。 “不是我与你相似,而是你与我相像!”负霜微笑着开口。 白嘉嘉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恍惚间她竟然将心中的话问出去了。 负霜拿着菜单在她面前扬了一下,妄图拉回她的注意力。 “先点单,别想了,等下慢慢问岂不是更好。” 白嘉嘉怔愣几秒后接过了菜单,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菜单上的字完全看不进去,随便指了一张图片就草草结束了她的点单环节。 负霜伸手拿过来细细翻阅,忽略掉对面强烈又复杂的目光,看到想喝的饮料后果断点下。 将菜单还给侍者后白嘉嘉就迫不及待质问:“你是谁,你给我传的讯息是什么意思?” 负霜闻言一挑眉毛,身体前倾,单手托腮,慵懒地回应:“或许你在问我问题前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白嘉嘉出生于普通单亲家庭,经济状况并不好,与霍庭深相恋后有得到他的副卡,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花费霍庭深的钱,故而穿着打扮只是简单整洁。 她妈妈半个多月前突然晕厥,却迟迟查不到病因,这半个月以来她一直带着母亲四处奔波求医,疲惫和焦虑使得她心力交瘁,因此现在看到与自己相像却光鲜亮丽、仪态良好的负霜,她内心警惕心顿起,已经筑起了防备的高墙。 她冷笑一声,语气有些冲:“你都给我传讯息了,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现在又假惺惺地问这些有什么意思?” 负霜心里暗暗啧声,这小脾气真爆! 她坐直了身体,暗忖着还是得用大棒加大枣方针啊。 九真在神魂中看到这一幕,贼兮兮地幸灾乐祸:“叫你装逼,碰着硬茬子了吧,她不吃你这一套啊负霜。” 负霜收敛表情,恢复到安馥霜得体大方的状态,开口就是一记直球,直接戳破了白嘉嘉的心墙。 “我是霍庭深的未婚妻,青梅竹马,他喜欢我很多年了。” 白嘉嘉看到负霜的时候就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此刻预感成真,她面上立时失了血色,嘴唇也有了一些轻微的颤抖。 她是真的很爱霍庭深,视对方为除母亲之外最重要的人,她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眼前女人的话,可理智却让她动摇了对霍庭深的信任。 她捏紧了手指,指甲几乎要戳破掌心,但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外人面前露怯,尤其还是这个疑似情敌的女人面前,她咬住嘴唇,倔强地瞪向负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有证据吗?我还说我是他未婚妻呢,我还说我们已经交往了很久了呢!” 负霜不在意她不甚礼貌的话语,淡淡一笑道:“或许你听过我的名字,我叫安——馥——霜。” 她故意一字一字拖长了声音,务必让白嘉嘉听得清楚明白。 果然,此言一出,白嘉嘉身子剧震,脸色更苍白了,眼神也绝望了起来。 九真看着白嘉嘉都快坐不住了,不禁摇摇头感叹道:“你可真鸡贼,这可是小说前期的一个虐点啊,你就这么提前捅出来了?” 是呀,谁能想到狗逼霍庭深跟女主亲密时能喊错名字呢? 小说里再过些日子,霍庭深就会在安馥霜提出退婚后找白嘉嘉摊牌,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个跟安馥霜很像的替身,主要的作用就是抚慰霍庭深那颗求而不得的心,等霍庭深如愿以偿地求得佳人了,她这个替身也就没有用处了。 当时的她瘫坐在地,看着眼前突然露出冷酷真面目的男人,回忆起自己与之亲密时对方不小心喊错的名字,发现一切竟然早有端倪,那一瞬间,哀莫大于心死。 当然现在也不遑多让,负霜看着神色黯然的白嘉嘉,再次点头补充:“你想的没错,你是我的替身,我才是霍庭深真正想要的那个人。” 白嘉嘉强忍着不愿意让眼泪溢出眼眶,她死死盯住负霜,紧咬牙关,一字字挤出牙缝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跟我宣示主权吗?” 这时服务生端着饮料过来了,负霜优雅地接过自己的饮料,又礼貌道谢。 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看起来清爽酸甜的饮料,酸甜口的饮料直击天灵盖,使得负霜心情愉悦。 心情大好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对面的女主白嘉嘉目眦欲裂,负霜调皮地朝她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当然不是呢!” 第58章 霸道总裁(十) “你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将与霍庭深订婚,那你打算如何做?默默离开?还是去找他质问大闹?亦或是当做不知道继续待在他身边?” 白嘉嘉心中愤懑,却还要强撑着不让眼前女人看笑话,见对方从容不迫,并不似面对情敌的态度,她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是我的事!反正你放心好了,我没兴趣介入别人的婚姻,更不会当小三!”她怒目如火道。 负霜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道:“若是我允许你继续在霍庭深身边呢?” 白嘉嘉不假思索回答道:“那也不行——” 回过神来又狐疑地看着负霜:“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是来警告我让我离开霍庭深的?” 电视里不是这么演的呀,不应该是未婚妻羞辱她,然后拿支票砸她,最后把她撵走么? 负霜如果知道了她的腹诽,肯定会不顾形象地翻个白眼:拿钱砸?想得美! “你难道不想报复这个男人吗?他把你当替身,玩弄你的感情,欺骗你,背叛你,你知道凭借他对我的在乎,如果我告诉他我知道了你的存在,他会怎么对待你吗?你会遭受一些无法想象的虐待。”就像前世一般。 白嘉嘉惊疑不定,连忙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对他不利?他对不起我是我的事儿,他是喜欢你呀,他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吧!” 白嘉嘉本质上还是个善良到有点过分的女孩,即使现在意识到男友很可能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她下意识的反应也只是一拍两散,而不是愤而报复。 但凭什么不报复那些做了坏事儿的人呢?做了坏事还没有报应的话天理何在?霍庭深凭什么目无法纪,伤害了女主和安馥霜后还能快快活活过日子?就凭他是男主角? 负霜看着这有些天真的女主冷笑一声,嗤之以鼻地反问:“他喜欢我,我要不要对他行跪拜大礼,叩谢圣恩呐?他喜欢我就可以找一个我的替身排解寂寞,我是不是还得对他感恩戴德啊?” 负霜眉眼一拧,狠戾之色顿起,嘴边的尖利弧度像是将她说出口的话都变得刻薄了。 “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白嘉嘉呆呆地看着负霜,不明白眼前女人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转变的方向还如此奇怪。 她怔愣着开口,说出来的话都变得迟疑了许多。 “可,可你不是说他喜欢你很多年了么,应该是他一直没追到你才会找我。” 说到这她又有些难过,自嘲道“他找我也是因为我跟你长得像,替身而已,这不是表明你才是他的真爱么,他这么爱你,这么在乎你,你们又快要订婚了,你还来我面前讲这些干嘛呢?得了便宜还卖乖。” 负霜扬起下巴,一脸真诚,理所当然地反问:“便宜?他算什么便宜?你以为他霍庭深是人民币吗?人人都得爱他?找你做我的替身,不只是对你的侮辱,也是对我的,他喜欢我又怎样?我不喜欢他难道不可以?” 白嘉嘉不解:“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嫁给他?还是你要报复他找我做替身?那你直接找他呀,找我干什么?” 负霜微微一笑,轻声道:“找你当然是因为我善良,不忍心你一个无辜女孩遭到他的蒙骗,而且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人的本质,他可不是个善茬,如果我不来找你,而他又知道我知道你的存在的话,你没好果子吃的。 我的确是不想嫁给他,但是我目前没办法摆脱,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现在不就来联合另一个受害者了么。” 白嘉嘉脸色黯然,脱口而出:“那你找我干什么?他既对我没有真心,我又没有报复他的能力,再讲了他欺骗我又不是我的错,大不了我拍拍屁股走人,他干什么要不给我好果子吃?” 负霜瞥了她一眼,嘴角一勾便成了一个讥讽意味十足的表情:“首先,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会为了向我表忠心而对付你,其次,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要是还不上我的船,我能罢休?你以为我是搞慈善的吗就这么放过你?” 白嘉嘉被这话一噎,哽得说不出反驳的话,面色微变,但思索片刻后还是不甘心,于是梗着脖子顶撞道:“你要是对我做些什么,我就把你说的这些话都告诉霍庭深,大不了玉石俱焚,你也别想快活!” 负霜好整以暇地笑笑:“你可以去试试,看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我是不会有事,你可就不一定了。” 白嘉嘉满脸不服气地瞪着负霜,一边还喘着粗气。 负霜拿起饮料喝了一口,放下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来的时候带了干扰仪,不出意外的话录像录音都没什么用。” “你——”白嘉嘉腾的一下站起来,脸都涨红了,指着负霜气得说不出话。 负霜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笑眯眯地从容说道:“你现在还没看过霍庭深的真面目,他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好人,你又对他很有感情,所以你心里偏向他我也能理解,如果你想试探一下的话不妨回去问一问他是不是要跟我订婚,能不能不跟我订婚,到时候你就知道他的态度了。” 接着负霜顿了顿,继续和声细语:“你回去试试,他暴露真面目后你不要跟他硬来,要不然吃苦的还是你,你就该认错认错,该服软服软,这只是暂时的。我这边也不用你立刻就做出决定,如果你想通了,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名片推过去。 白嘉嘉这才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坐下去,她拿起名片看了看,嘴上没好气儿地嘀咕着:“你还是个钢琴家?就算他不是个好东西,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凭什么要帮你一起对付他?大不了我保证不泄露你的秘密,我干脆不趟你们这摊浑水岂不是更好。” 负霜笑容更深了,幽幽道:“当然是因为我这里有你无法拒绝的好处,即使我要你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为了这好处,你也会心甘情愿地去的……” 白嘉嘉闻言,脸庞定格在一个狐疑警惕的表情上,直到回去的路上,她也还是满脸惊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负霜最后说出来的话,心中的天平似乎正在慢慢朝着负霜倾斜。 第59章 霸道总裁(十一) “庭深,你、霍家、”白嘉嘉对着霍庭深欲言又止,脑海中的各种念头轮番登场,搅得她心乱如麻。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此刻在桌前认真办公的霍庭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被撕成两半了。 一方告诉自己,不要相信那个女人,自己已经跟霍庭深相爱这么久,怎么会不了解他的为人,要么是安馥霜那个女人不怀好意,要么就是庭深他另有苦衷。 真的要去试探他吗?当人们要验证一块玻璃的硬度的时候,那么它注定是要碎的,不管验证的结果如何,终是让这份爱有了杂质。 另一方则是冷笑着质问,难道霍庭深不曾叫错过名字?难道自己不是与安馥霜有五分相像?难道霍家不是要与安家联姻? 回来的路上不是仔细查了,霍家三代单传,总不能是霍庭深他爸或者他爷爷跟安家联姻吧?那么多的细节,难道全是巧合? 霍庭深在案前抬头,瞄了面色游移不定的小情人一眼就又低下头看文件了,他随口问道:“怎么了?” 他心慕安馥霜多年,始终得不到回应,现在好不容易能与之订婚,按道理讲他是应该处理掉白嘉嘉的,也免得后患无穷。 可与白嘉嘉在一起一年多,总也有些感情,他确实很享受白嘉嘉全身心的信任与崇拜,也享受着对方真挚的爱意,即使对方有许多地方根本无法与安馥霜相比,可有一点好处是安馥霜永远做不到的,那就是炙热的爱意。 安馥霜纵使再心悦他,也不会抛下一切去爱他,更何况她总是顾忌着得体大方,也总是更在乎家族颜面。 他在安馥霜面前永远没有在白嘉嘉面前轻松自在,所以他迟迟不想与白嘉嘉摊牌,好似这么含混着,就能蒙混过关再不用做出抉择了。 白嘉嘉思量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要与安家联姻的人是你吗?”她眼怀希冀,期盼地注视着霍庭深。 霍庭深闻言抬头,皱眉道:“不是我还能有谁?” 白嘉嘉被这理直气壮的反问堵得心发慌,愤懑像一把火,点燃了她的胸腔,烧得她喘不过来气,悲怆的情绪也随之涌起,哽在喉间,酸涩难耐,眼里似有热意散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这么毫不迟疑,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为什么他们交往一年多,感情正常,他突然要与别人订婚了却不告知她,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她身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得来的却是一盆无情的冷水。 她爱的那个男人走到她面前,扬起她曾无数次亲吻抚摸的下巴,淡淡道:“我以为你有几分自知之明。” 白嘉嘉最坏的预想成真了,安馥霜没有骗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痛苦,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万念俱灰地哭喊道:“自知之明?狗日的霍庭深,我他妈的不陪你玩了,我要分手,我要离开你……” 霍庭深情绪不太美妙,原以为白嘉嘉是朵有意思的解语花,没想到却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野心勃勃的女人,罢了,本就是图她与馥霜长相相似,现在既然说开了,干脆就弃了,也免得以后馥霜知道了难过。 看着哭啼不休的白嘉嘉,他的眼里满是嫌恶,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爱走便走,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白嘉嘉见霍庭深毫不留恋,立刻想到自己只是替身,对方将要与正主订婚,那她这个山寨货自然是可有可无。 一时间愤怒竟然生生压住了悲伤,她冲上去揪着霍庭深的衣襟控诉:“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安馥霜,霍庭深,你没有心——” 霍庭深被她揪住,心下烦躁,却懒得跟这么个发神经的人计较,正要扯开她,就听见她说替身的事儿,他略有些惊讶地看着白嘉嘉,原来她是知道了这件事儿才闹的啊。 他觉得突然有点过意不去,这事儿上他是有点不地道,本想等她冷静下来再哄一哄,却又听见白嘉嘉混乱的嘶吼声。 “我要去找安馥霜,霍庭深,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嘶啦——” “啪——” 是恼羞成怒的霍庭深不再怜香惜玉,蛮横地扯开白嘉嘉,也扯破了被她紧紧抓在手里的衣服,然后凶神恶煞般打了白嘉嘉一耳光。 白嘉嘉被他打倒在地,怔愣着反应不过来。 此时霍庭深像是一只凶狠狡诈的鬣狗,盛气凌人地威胁道:“白嘉嘉,你若是敢出现在馥霜面前,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你和你那个妈,别想有一天的好日子过!” 白嘉嘉捂着脸,怔怔地想着,他在害怕什么?怕他养了个替身情人的事情泄露吗?怕安馥霜生气难过吗? 可他注定是要失望了呢,他视若珍宝费尽心机想瞒着的人早就知道了,但并不为之动容,反而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怎么报复他。 一时间她竟然分不清她与霍庭深之间,到底是谁更可怜一些。 白嘉嘉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大,渐渐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 她瘫坐在地,捂着脸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落泪,看得霍庭深直皱眉。 霍庭深心烦意乱,朝着这个疯女人呵斥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白嘉嘉笑够了,含着眼泪讥讽霍庭深:“霍庭深,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安馥霜她——” 讲到这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想起了负霜说起的那个【好处】。 霍庭深眼睛眯了眯,眼皮一跳追问道:“馥霜她怎么了?” 白嘉嘉心念一动,冷笑一声后讥诮道:“安馥霜她还真是好命啊,有你这么个大情种心心念念着!” 她不能暴露安馥霜,咖啡厅离别前安馥霜的确说出了一个她不能拒绝的理由。 安馥霜意味深长的声音中诱哄意味十足,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软肋。 “我有药,能治你妈妈病的药!我的研发已经成功了,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救你妈妈的人了,如果你不站在我这边或者耽误了我的事儿,你妈妈绝对等不到下一个能救她的人出现,要不要相信我,要不要救你妈妈的命,全看你自己了。” 她不能赌,妈妈的病也赌不起,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第60章 霸道总裁(十二) “药?你给艾伦那边催得那么急,就是为了把白嘉嘉拉过来?她会来咱们身边吗?” 负霜双手插兜,悠闲地站在落地窗前,远眺前方。 “她会的,白嘉嘉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九真还是有点担心,犹豫道:“可是霍庭深现在还没有跟她撕破脸皮,他们还是很相爱的状态,况且小说里后期她被欺负成那个样子,还不是原谅霍庭深了,这不就说明她不会轻易离开霍庭深的呀。 就算她很在乎她妈妈,但是万一她把你说的话全告诉霍庭深了,然后让霍庭深从你这里用些手段拿药,她也还是可以既救了她妈妈,又不与情郎作对啊。” 负霜冷笑一声,反问九真:“你觉得一个人得有多贱才能受过那样的待遇后还能快快乐乐地跟伤害过自己的人happy ending ?” “就算有这样的人,那也只有三种可能,一是这个人天生就爱受虐,讲白了就是小众癖好,二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在长期的非人待遇中发展出了一种本能,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所以爱上了坏人,三则是受制于人,无法反抗,只能审时度势,麻痹自己凑合着过。” “你觉得白嘉嘉会是第一种吗?” 九真迟疑了,他知道白嘉嘉不会是第一种,但是也不能分辨白嘉嘉到底是二、三中的哪一种。 负霜不等他回答,直截了当地肯定道:“在我看来,目前的她只有可能会在第三种情况下才会跟霍庭深重归于好,她现在可还没被霍庭深虐呢,暂时不可能斯德哥尔摩的,你再仔细想想前世霍庭深搞那些个恶心人的【追妻火葬场】时的情况。” 九真略加思索后缓声阐述:“白嘉嘉因为与霍庭深的纠缠而筋疲力尽,丧失斗志;白白荒废大学毕业后宝贵的时间与精力,能力也没锻炼出来;霍庭深的虐待让她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她走时还怀着孕,唯一的亲人妈妈也死了,她……” 九真眼睛越说越亮,声音也愈来愈大,精神亢奋。 他郑重其事地对比描述:“反观霍庭深,那时候刚吞并了安家,权势滔天;年轻富有,性格又偏执自我;为了追回她无所不用其极,又是自残又是道歉,对她穷追不舍……她如果不见好就收,万一哪天神经病霍庭深又翻脸不认人了,她和孩子都不会好过!” 负霜幽幽吐出一口气,叹息着补充道:“白嘉嘉见识了过霍庭深的翻脸速度和暴虐,她一直以为霍庭深对她的虐待是因为他不爱自己,她以为霍庭深的真心在安馥霜那里…… 可是呢,霍庭深一朝翻脸,是怎么对待这个曾经的【真爱】安馥霜的,她可都看在眼里呢,如果她有得选,只怕恨不得离霍庭深远远的才好。” “至于通过霍庭深从我这边拿药——” 负霜蓦然而笑,泰然自若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她不敢赌! 且不说如今看起来霍庭深更在乎安馥霜,我与白嘉嘉之间,他大概率是站在我这个我这个白月光这边的,白嘉嘉没有证据,霍庭深会更相信我。 即使他相信了我要对付他,那睚眦必报的霍庭深接下来会做的就是毫不留情地报复我,压根不会想到帮她找药。” 负霜冷笑一声,发出不屑的嘲讽。 “霍庭深这个人,明明最爱的是他自己,哪里还能顾得上她这个小小的替身?” “退一万步讲,就算霍庭深愿意帮她逼迫我拿药,她也不敢赌我有没有后手,或是我会不会玉石俱焚彻底毁了那药,她妈妈的病可等不了,她不会有太多时间周旋在我与霍庭深之间的,她没得选!” 九真搔搔头,不禁也开始怜悯白嘉嘉了,前世被霍庭深逼,现在又要给负霜大魔王打工,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却遭遇了负霜大魔王的激烈辩白。 “拉倒吧,我又不是万恶的资本家,我确实需要她站在我这边,但我又没要她一定要帮我做事或是怎样的。” 负霜也很无奈,对于白嘉嘉的计划,一方面是想帮帮她,另一方面也是对付霍庭深的需要。 霍庭深他本人很是勤勉,能力也的确是有,在年轻一辈中格外出彩,但拿到安老爷子那种老狐狸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但他作为男主,气运不可小觑,前世他能那么快地拿下安氏集团,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缺,这其中就有他作为一个小世界男主的气运的帮助。 小说世界里一切剧情为男女主服务,总会有一些不合情理的事情出现。 尤其是气运一类的东西,男女主气运堪称该世界之最,如果男女主抱团,那负霜想要对付他们势必要多耗费一些心神,也会遭遇一些不必要的波折。 索性分而化之,拉一边打一边,没做过坏事、人品尚可的就拉拢过来,人品不行又违法乱纪的就绝不放过。 负霜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天,夏初的天空蔚蓝澄澈,白云悠悠,她突然对这种小说世界里的天道好奇极了,她情不自禁地问九真。 “按说我们过来帮安馥霜对付霍庭深,不是在对付天道亲儿子吗?为啥它又会允许我们来呢,如果说它也盼望着我们教育主角,那又为什么要给男主霍庭深这种主角气运呢?” 九真本来没想到这茬,但被负霜这么一说,他感觉到好像是有那么些违和,挠挠腮回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去帮你问问?” 负霜正犹豫着是否要让九真去问,就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她扭头看向门口,人影未见,哭声先行。 “呜呜呜馥霜,我的女儿呐,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爸爸这个没良心的,怎么能这么对待妈妈呢呜呜呜……” 第61章 霸道总裁(十三) 负霜知道了来人是安馥霜的那个便宜妈,就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着等待,省得等下听长篇大论的时候站着累。 安母冲进来后,先是目光搜寻了一下,发现负霜后,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过来了。 她还是老样子,明明是礼仪周全的贵妇,却永远学不会尊重安馥霜,她能八面玲珑地交际,却永远记不得进安馥霜的房间要先敲门。 她一屁股坐到负霜旁边,觑了一眼负霜的神色就想要切入正题。 负霜面色淡淡地盯着她,直把她盯得心里打怵。 安母有些埋怨负霜的冷淡疏离,对比着儿子虽然不甚懂事,却一直亲近她这个妈妈,她更觉得负霜不顺眼了。 但现下有求于人,她只能一边心念道女儿翅膀硬了,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一边努力忽略心里的不自在,哀声抱怨道:“馥霜,你一定要帮帮妈妈啊,你爸爸他太过分了。” 负霜也有些好奇安家夫妻和蔡小姐的三角恋关系现状如何,于是立刻捧场,“怎么了妈妈,您歇口气儿,慢慢说。” 安母见负霜如此上道,心里舒服了些,可随即想到来意,又是满脸怨恨,厉声指责:“还不都是那个姓蔡的小贱人,贪图富贵,心比天高,你爸爸还居然护着她,说是要让她生下孽种,刚刚你爷爷身边的的特助也找我了,老爷子的意思是不许我再闹,还找人看着我……” 负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一旁帮腔,顺着安母的话拱火道:“爸爸他怎么能这么对您呢?您这么多年多辛苦呀!” “谁说不是呢,我好歹也是余家的大小姐,当年嫁给他也不是高攀,为他生儿育女、来往交际,他居然为了那么个货色就下我的面子,还要生下野种!” 负霜面色作难,眼神担忧。 “可是爷爷现在都发话了,还能怎么办呢?” 安母闻言,一把抓住负霜的手,眼神急切地盯着她,语气也随之一变。 “馥霜,妈妈的乖女儿,眼下只有你能帮妈妈了,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负霜对安母接下来的要求有些猜测,心中不禁泛起冷意。 “馥霜,你去找你爷爷说说情,或是去找你爸爸劝一劝,再不济去求霍总帮忙,妈妈相信你一定能让他们改变主意的。” 负霜微微一笑,将手从她那里抽出,垂下头柔声道:“妈妈,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这么大的份量,我再劝再求也改变不了爷爷的心意的。” 安母何尝不知道只有切实的利益才能打动安镇南父子,但她还是脸色一变,觉得负霜这推脱之语是敷衍她、不想为她办事的意思,语气倏地一变,看着负霜气不打一处来,厉声指责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帮我的忙?你没办法劝说你爷爷,难道还不会想别的办法吗?” 负霜被这话语中的深意惊着了,她讶异地扭过头,向安母投去询问的目光。 “所以,您的意思是?” 安母见有戏,随即又换上笑脸,像是哄小孩儿一般说着:“霍总不是对你很看重吗?你问他要点人,偷偷地去把那个姓蔡的……” 这是想拿负霜做刀啊! 想想也知道,若是安馥霜在这,真按安母说的这样做了,她的未婚夫霍庭深会怎么想她?安父难道不会埋怨女儿狠心绝情吗?安老爷子不会觉得这个孙女阳奉阴违、忤逆他这个一家之主吗? 何况这等造下杀孽的腌臜事儿,她就这样丢给自己的女儿?如果传出去了,安馥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哪怕是古代,也没有女儿去打杀父亲小妾的道理啊! 负霜心下愤怒,面上却作恍然状,感叹道:“哦,原来您是想让我去打了蔡小姐的孩子啊,可这不太好吧——” 负霜迟疑着不愿答应,安母有些着急了,连声诱哄:“怎么不好,难道你就想看到爸爸妈妈天天闹矛盾才开心吗?你去帮妈妈这一回……” “可是这样做的话爸爸和爷爷他们会生气的吧。” 安母不以为意地忽悠道:“不会有事的,你帮爸爸妈妈解决矛盾,我们只会更喜欢你,你不是一直希望爸爸妈妈喜欢你吗?看到爸爸妈妈不争吵了,你爷爷也会更舒心的……” 负霜皱起眉头,嘟着小嘴插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就让哥哥去吧,我也希望爸爸、妈妈和爷爷更喜欢哥哥——” “那怎么能行,你哥要是干了这事他们会生你哥的气的,再说了,你哥哥是男人,是要做大事的,怎么能拿这种阴私事儿影响他……”她不假思索地摇头打断道。 说着说着,她感觉到了不对,骇然地扭头看向负霜,停住了絮叨不休的嘴。 却见负霜对她冷冷一笑,是跟刚刚娇俏贴心的乖女儿样式截然不同的作态。 女儿此时明明是得体端庄的表情仪态,却莫名让她感觉到害怕。 讥诮的言语从这个优雅女士殷红的唇中吐出,一字一句都让她心慌忐忑。 “您倒是真敢想,还把我当四岁小孩呢?让我替安旭修做牛做马做坏事,让我替安旭修背黑锅挨倒霉,您这招数我二十年前就见过了!” 安母心虚不已,慌慌张张地想找补,又想呵斥馥霜的刻薄言语,“馥、馥霜——” “余女士,你觉得您是我生物学上的母亲,我就拿您没办法吗?” 威胁的话语一出,安母脸上立时青青白白,变幻莫测,煞是可笑。 安母知道女儿安馥霜并不是个懦弱的软柿子,她心机手段样样俱全,但那都是对付外人的,她从不愿将锋芒对准自己的父母兄长。 安母所依仗的,也正是这点。 她终于想起来安馥霜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迫为哥哥挡灾受罚,想要寻求母亲安慰却遭到训斥,因而哭啼不止的孩子了。 也不再是那个沉静内敛、一心想要长辈满意、刻苦勤勉的少女了。 那个孩子跌跌撞撞地长大,吃了很多苦头,长出了一副果决凉薄又冷硬的心肠,也练就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没有人再能诱骗她吃亏了。 负霜站起身,拍了拍衣褶,踱步到窗前,背对着沙发上的安母,不想再看这无耻的女人一眼。 安母四肢僵硬,背后发凉,不敢转身看向负霜,也不敢轻举妄动惹了对方不快。 她正满心懊悔着不该一时嘴快,把心里话说出来,就听到女儿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湮灭在空气里,又仿佛是一把坚硬的刀刃,冷不丁就能割得她遍体鳞伤。 “妈妈,您该回了,希望下次再见到您,您已经学会了进别人房间前先敲门。” 安母面色难看地走了,负霜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 “我需要做些什么?” 第62章 霸道总裁(十四) 接下来的日子里霍庭深游走在负霜与白嘉嘉之间,常常是白天费心讨好负霜,吃饭看展听音乐会,间或送礼物玩浪漫。 负霜在不被他占便宜的基础上很是配合,让他感觉到二人感情的迅速发展。 夜晚他就沉浸在白嘉嘉的小意温柔中无法自拔。 在负霜的指示下,白嘉嘉对着霍庭深虚与委蛇,难过委屈地为那天的冲动道歉,并做出懂事体贴的模样,表示不求其他,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接纳了白嘉嘉,继续这段地下恋情。 霍庭深格外享受这种白玫瑰与红玫瑰共存的状态,甚至有些飘飘然。 太过得意的霍庭深顾头不顾腚,在两个女人的周旋中总是露出马脚,负霜只当看不到,甚至有时候还会在霍庭深无法解释时贴心地帮着想理由找补,偶尔使使小性子,让他更觉得自己魅力无边,得意非凡。 负霜对这样的日子很满意,两个女人共同发力,消磨掉霍庭深的部分精力,又稳住他的心绪,尽量不打草惊蛇。 白嘉嘉也觉得ok ,她本来只是为了母亲的药而听从负霜的差遣,她以为会被要求着做什么艰难的间谍工作或是违背本心地做坏事,可没想到负霜只是让她温柔体贴地照顾霍庭深,并不对她有什么额外的要求。 这有什么难的?她之前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一开始她还有一点背叛霍庭深的心虚愧疚,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她越发感觉到霍庭深藏在俊朗皮囊下的丑恶。 抛却原来的爱情滤镜,他也不过是一个自大又贪婪、虚伪又专制的普通男人罢了。 嘴上说是多么爱安馥霜,找情人都找跟安馥霜长得像的,表现出一副矢志不渝的情深模样。 可他现在明明已经得到了梦中情人,却还不是贪心地留着自己,妄图享受齐人之福? 三位当事人都对目前的状态很满意,但这时偏就有人跳出来表示:我不ok 。 在安、霍两家订婚宴前夕,安旭修怒气冲冲地跑到负霜的面前。 彼时负霜正在客厅里挑选订婚宴当天的礼服,礼服品牌的人带着款式图片上门为高端客户服务。 本来是该提前定制的,大家族的贵妇小姐们总会更愿意选择耗时耗工的定制服务,彰显财力,也更有排场。 但是负霜不喜欢等待,安馥霜的优越皮囊几乎可以驾驭一切款式,负霜懒得为一件衣服耗费太多时间,她只想现挑现穿。 于是,现在的客厅里,顶级奢侈礼服的盒子摆了一地,旁边还有好几个移动衣架,挂满了各种风格的礼服,品牌销售尽心尽责地解说设计理念,介绍款式特色。 负霜被打脸了,她现在觉得这时间耗得值! 没有雌性能拒绝这种闪闪亮亮的华服,负霜不想再去思考她的计划,而是兴致勃勃地挑选。 安家的人就是没有眼力劲儿,非要在现在跳出来碍眼! 煞风景的安旭修横冲直撞地冲到负霜面前,一脚踢开了碍事的礼服盒子,毫不客气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负霜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她抬起眼眸,沉了脸色,冷冷地看向他。 安旭修并不在意负霜的脸色如何,他无所谓地挥挥手,示意旁人下去。 但他们犹犹豫豫地看着负霜的脸色不敢动。 负霜面色稍缓,无意为难这些打工人,礼貌地表示他们可以先休息一下,待她处理好事情就继续挑选。 外人离开后,负霜不耐烦地望向安旭修,这个傻逼又在发什么疯? 一转头,就看见安旭修面色复杂地盯着自己,嘴角微翘,没好气儿地嘲讽道:“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啊,整天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装模作样也就算了,连这些下等人也不放过,怎么?他们也值得你安大小姐费心吗?” 负霜又不是安母,不打算惯着这个废物,“【尊重】这两个字都学不会,也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干些什么?你要是只想跟我说这些废话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我没那个空跟你掰扯!” “呦,不装了?”安旭修歪着头,故意挑起眉毛,提步凑近,还泄愤似的踹了礼服架一脚。 礼服架子底盘稳,被他一脚踹得溜了一段没倒下。 接着他上下打量着负霜,又左右扫视着一圈的礼服,张嘴吐出来的话尖锐刺耳。 “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你还真想跟庭深订婚呢?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觉得你配得上庭深吗?你要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话就去找爷爷退婚,自然有更美好的女人与他相配!” 负霜嗤笑着问他:“哦?更美好的女人?谁啊?” 安旭修想起善良坚韧的白嘉嘉。 霍庭深他们都说她长得像安馥霜,可他从没有觉得安馥霜这个假惺惺的女人能有哪些地方比得上白嘉嘉。 他刚刚去见了白嘉嘉,想要劝她离开霍庭深,他知道豪门的水很深,而安馥霜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若是知道了她的存在,必然不会容忍,就像她妈妈对付那个蔡小姐一样。 更何况蔡小姐还有他爸护着,霍庭深可是一直偏向安馥霜的。 他不忍心让白嘉嘉受伤害,可是白嘉嘉拒绝了他,她不愿意离开霍庭深。 白嘉嘉走之前对着他欲言又止,安旭修将之理解为她对霍庭深痴心不改,想要求他帮忙。 安旭修想帮白嘉嘉,于是苦思冥想了半天,决定从最软的柿子安馥霜这里入手。 此刻听了负霜的询问,他脱口而出:“当然是白——”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现下还不能暴露白嘉嘉,否则安、霍两家都不会容忍她的存在的。 他还是有点子急智在身上的,迅速转变话锋:“当然不会是你!” 负霜冷冷一笑,“呵,那可由不得你,订婚日期已定,你那么有本事,怎么不让霍庭深退婚呢?再不济,你去求求爷爷,撒泼打滚呀,也别去找什么【更美好的女人】,我感觉你就挺适合的,你让爷爷把我换成你呗!” “你——” 第63章 霸道总裁(十五) 安旭修这个全文第二大傻逼,整个人的言行极为分裂,他一边在安家长辈的教育下对阶级之分很是看重,打从心眼里鄙夷那些普通人家,认为其是【下等人】。 可他却又视普通人家出身的白嘉嘉为女神,为了对方能牺牲很多,且真心认为白嘉嘉比一众大家小姐优秀。 负霜觉得这个人脑回路有问题,所以不打算在这么早就给他教训,可安旭修现在自己惹上门来,难道指望负霜大魔王退让? 负霜四下观察了一番,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俩人。 接着她拧起眉头,也不顾安馥霜的优雅人设,直接翻了个白眼后呵斥。 “你什么你?安旭修,快三十的男人了,能不能长点脑子?无能懦弱,除了比我多个牙签还有什么?你不敢让爷爷提退婚,不敢让霍庭深提退婚,甚至都不敢自己提,谁给你的勇气在这里命令我让我提?” 安旭修从没见过这样的妹妹,尖锐刻薄,粗俗放肆。 他瞪大了眼,像看见鬼一般盯着眼前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的妹妹,褪下假面之后的对方格外凌厉,一向低眉顺眼温和从容的凤眼原来也能射出这样的视线吗? 他一时惊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负霜。 负霜早看不惯这个不把妹妹当人的傻逼了,对方居然还敢往她面前凑。 她声音拔高,又冷又狠地砸过来。 “居然还有脸让我去退婚,合着不用你面对安、霍两家的压力和报复,最后好处都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了,妈的,罪责全在我身上,这么大岁数了还得妹妹帮你背锅呐?” 说到这里,负霜冷笑连连,绕着呆愣的安旭修上下打量了一圈,最后折回到他面前,斜眼睨他,一向娇嫩柔美的唇瓣此刻撇出了一个向下的弧度,发出不屑的“啧啧”声。 “还真是长得丑想得美,别人喊你一声【安家太子爷】是给你面子,还真把自己当太子了?猪鼻子插大葱,装你妈的蒜呢?” 安旭修像是反应过来了,感觉浑身气血都往脑门冲,冲的他胸口胀痛,身子微微打颤,脸涨得通红。 他怒目如电,扬指厉喝道:“安、馥、霜——” 负霜抱起双臂,歪着头欣赏傻逼炸毛,嘴里不客气地嗤笑道:“指什么指?真以为我会无条件纵容你?少你妈装逼,老子最恨你这种装逼犯,没当上霸总倒先得了霸总病——” 话音未落,负霜见安旭修捏紧了拳头,决定先发制人,一边嘴里解气骂道:“吃屎去吧傻逼!”一边高抬右腿猛地踹去,正中他胸膛。 安旭修没想到负霜会先动手,也不觉得负霜能对他造成威胁,所以压根没有任何防御性的举动,此刻被这股巨力踹中,他近乎惊恐地看着负霜离他越来越远。 就像是电影特效一般,安旭修看着身边的景物倒退,然后感觉到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就是“霹雳哗啦”的巨响。 巨响后,安旭修在倒落的衣架礼服中感受到了胸口和后背的剧痛,他费力地伸手捂住胸口,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痛,呼吸仿佛都伴随着疼痛。 他慢慢撑起一只胳膊,胸口的难受让他止不住地想咳嗽,但咳嗽带动着胸腔翕动,又让他胸口疼。 待他好不容易从一地的礼服中爬起来,已是咳红了眼,一抬头就看见抱臂站立的负霜正看着他,面上还带着冷森森的笑。 一时间怒从中来,还带着不满的愤恨,他甚至顾不上震惊为什么这女人敢对他动手。 但身体的疼痛提醒着他:他打不过。 安旭修怕负霜再动手,他现在毫无还手之力,刚刚那一脚可能让他受了内伤,要是再惹火了负霜,万一负霜动手或是拖延着不让他出去,这个后果可都得他自己承受。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强行压下怒气和恨意,缓和情绪后开口求饶。 “咳咳、叫吴特助带医生来,我不跟你计较了。” 强势惯了的富家公子连求饶都不会。 负霜内心冷笑,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安旭修久久没有听到回应,疑惑地睁开眼睛,“我说我要医生!”他加大了声音。 负霜冷笑一声,扬起下巴驳回:“你要什么就什么?还不跟我计较,安旭修,你脑子喂猪了吗?搞搞清楚,现在是我要跟你计较!” 此言一出,安旭修瞳孔一缩,面露骇然,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你——”挨打之后的安旭修反应快多了,急忙转换语气,半哀求半威胁道:“是我的错咳咳,我是你哥哥,你把我打出个好歹,爷爷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负霜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道:“快去找爸爸、妈妈、爷爷告状吧乖宝宝,哎呦呦真可怜呐,瞧这才三十不到的娃娃,怎么不躺在妈妈怀里吃奶呢?你也太励志太独立了吧!” 安旭修被负霜气得脸色红红白白,却还是兀自压抑怒火,用更加和软的语气试探着负霜。 “咳咳咳,妹妹,我太痛了,可能受伤了,咳咳,叫医生来救我,今天这事儿全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告状,妹妹你讲,哥哥我有什么能补偿给你的吗?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咳咳咳……”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来时这个妹妹似乎在兴致勃勃地挑衣服,立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堆笑道:“礼服我给你买,不叫你掏钱,多贵的礼服我都给你买!” 负霜思量片刻,语气和缓了下来,面带迟疑地看向安旭修:“可是哥哥,我真的很难过,你欺负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对过我。” 安旭修感觉身体越来越痛,额头上已经泌出细汗了,他见负霜似乎要松口,心里一边鄙夷负霜的眼皮子浅,一边迫不及待地想让她快点救自己。 于是他忙不迭追问:“那、那妹妹你的意思?” 负霜满脸真诚,咧嘴一笑:“得加钱!” 第64章 霸道总裁(十六) 当安旭修顺利躺在家庭医生面前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他生无可恋地在心里撤回那句说安馥霜眼皮子浅的腹诽。 安馥霜眼皮子浅?明明是深不可测好么! 身体上的疼痛完全盖不住他的心疼。 时间倒回到两个小时前,安馥霜这个丧心病狂的贪婪女人,居然在他说愿意加倍补偿后直接打电话给了安老爷子。 他只能含泪听负霜在旁边瞎扯,一句也不敢反驳。 “爷爷,是我,馥霜,我想跟您借一下曹特助,对对对,就是那个搞过法律的,哎对,有点事儿啦,不不不,不是庭深哥,是哥哥,哥哥说他舍不得我这妹妹嫁人,说要把他的所有小金库都送给我做添妆,哥哥对我真好,我怎么能拒绝呢?” 安旭修:???送什么?谁送?所有小金库?所有! “哎对,我之前把我的那个助理辞了,现在不就得跟您借了么,嗯嗯嗯,我们兄妹俩以后一定会互相扶持的,爷爷你放心吧,我一定记得哥哥对我的好。” 负霜笑眯眯地望了一眼面色发白的安旭修,继续对着手机瞎咧咧。 “等我嫁给庭深哥,我一定让他多帮帮哥哥,嗯,爷爷你记得让曹特助直接草拟一份赠与合同带过来,对,对,把哥哥的章也带过来,我怕他回头就不认账了,嘿嘿嘿,爷爷别打趣儿我啦,我才不是有了情郎就不要家人的人呢,嗯嗯好的。” 安旭修:???赠与合同?章?那岂不是反悔都不能?要不要准备的这么齐全? “啊对了,爷爷,哥哥说让把南湖湾的别墅也写上,说让我以后度假用。还有您前年送他的古董也送给我,我真是发财啦。” 安旭修:别墅是18岁成人礼,有价无市!那些古董都是可以拍出天价的! 他已经感觉到嘴巴里的苦涩中带着一丝甜腥味,只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啊呀,爷爷,哥哥说他的那几辆限量超跑也送给我,哥哥对我真好,以后哥哥结婚,我也要送他很多礼物才行啊。” 安旭修:???超跑?心也太黑了吧,那可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搞到手的限量版! “嗯嗯呐,哥哥他在我旁边呐,爷爷我让哥哥跟您说。” 接着安旭修就看到白嫩的纤手拿着手机递到了他的左脸侧边。 顺着手臂往上看,安馥霜就这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 他能说不吗? 他感觉跟正在滴血的心相比,胸口都不疼了。 安旭修对着负霜扯着嘴角干笑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听不清手机那头安老爷子和蔼的询问试探,只会本能地应和。 待一切尘埃落定,安旭修被家庭医生带走检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其实不用治,直接死也行的。 负霜也不用挑选礼服了,刚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她直接大手笔地买下了客厅里的所有礼服,还给在场的销售、佣人全部发了一笔赶上一两个月工资的小费。 运气好来介绍礼服的销售:算上这笔提成,她可以直接去看房了。 此时此刻,负霜和众人都只想由衷地说一声:感谢安旭修! 负霜兴冲冲地赶去安旭修的私库,相较于生活水平高却手头紧的安家女儿们,安旭修这小日子过得可真是爽歪歪。 瞧瞧这私库,古董、珠宝、字画……安馥霜这一辈里,就数安旭修最受安镇南的宠爱,他花钱大手大脚却从不缺钱,除了这些收藏,他还早在成年时就得到了安家集团的股份。 负霜可以小打小闹的要点钱财,但绝不能碰股份,安镇南不介意让安旭修花点钱维系兄妹之间的感情,毕竟安馥霜将要嫁去霍家,感情深厚些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但若是负霜敢打股份的主意,只怕安镇南立刻就会杀过来。 索性负霜也不在乎安氏的股份,待安氏倾覆,多少股份都不过只是一张废纸罢了。 “负霜负霜,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 负霜在安旭修的收藏中挑挑拣拣,在一堆大大小小的摆件底下摸到了一块不清楚材质的石头。 她正心有所感,就听到九真躁动不已。 负霜心念一动,拿起那块石头,沉甸甸的黑色石头长得不太好看,她出去找到安旭修身边的吴特助。 负霜温柔询问:“吴特助您好,请问这是什么?是什么宝石、玉石的原石吗?我似乎没见过这样的宝石?” 安馥霜接触过很多玉石古董,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其大致品质,但现在却看不出这块黑乎乎的石头有什么特别的。 吴特助四十多岁,是安旭修的私人助理,照顾他多年,应当知道这块石头的来历。 本来现在他应该陪在就医的安旭修身边,但负霜迫不及待来看刚到手的财富,就硬是把他带过来了。 吴特助扶了扶眼镜,仔细端详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然后颔首道:“大小姐,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并不是什么玉石的原石。” “哦?普通石头怎么会被我哥哥放到这里,它是有什么来历吗?” 吴特助瞄了一眼负霜的神色,迟疑着解释:“额……这是……之前大少爷与霍总和——一位朋友一起外出游玩带回来的,经过专业人员鉴定,只是一块普通的黑色火山玻璃,并不具有太多经济价值,后来少爷把它放进去之后就没管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少爷应该已经把它忘了。” 他能怎么说?说这是霍庭深情人随手挖出来的有点特别的石头,然后安旭修从霍庭深那里抢来,之后来私库为那个情人挑选回礼,随手放进来的吗?拜托,安大小姐现在才是霍总正牌未婚妻好么。 负霜看吴特助语焉不详的样子就知道这块石头估计跟男女主脱不了关系,既如此,那就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石头了。 负霜直接叫人把安旭修私库里的东西都搬去她那里,自己只拿着这块石头悠悠地回去了。 负霜拿着这块石头研究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机关,九真对这块石头有着很强的急切感,可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问天道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 负霜打算约出白嘉嘉,问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负霜一手拿上石头,一手比比划划,她突发奇想地对这块石头捏了一个诀。 石头突然亮了一瞬,负霜与九真大惊,异口同声地说道:“灵气——” 第65章 霸道总裁(十七) 这种无灵的小说世界为什么会出现带有灵气的东西? 九真不等负霜说话,就连忙从头到尾地搜索了一番原剧情,又仔仔细细盘问了天道,可原剧情中这只是一个普通石头,一个用来推动情节发展,让男主和男二吃醋的道具而已,天道自己也不知道石头里藏了灵气。 负霜托着石头,再次尝试捏诀,它又发出金色的光芒,这次持续的时间长了些,负霜惊愕地发现金光中有一些图案。 “那是……封印阵法?” 负霜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神情严肃,将石头放在面前,双手快速翻飞结印,引动石头中暗藏的灵气,捏诀的手动得极快,几乎要飞出残影。 九真知道,此刻负霜必然是一脸正色,他没有言语,不用问也知道,以负霜的执念和坚韧,怕是在创造出自己之前,能试过的所有办法都试了个遍,封印阵法对她来说并不是难题。 况且为了保险起见,她必然会将所有阵法练习到炉火纯青才敢真正着手于九真逆转大阵。 石头逸散的灵力并不多,负霜只能一次次尝试。 终于,石头在一阵爆亮耀眼的光芒中碎裂,露出里面的一颗遍布金纹的白色珠子。 “须微珠——”两人又是齐齐变了脸色。 负霜和九真对这珠子可不陌生,尤其是九真,他身体里正有一颗须微珠,须微珠是要结成九真逆转大阵所需的灵宝之一。 须微珠正如其名,须弥之物,藏于微尘,传说内里藏有浩阔空间,可生灵物,奇幻无限,能随主人实力增长而升级。 负霜鸟族人不知从何处觅得此灵宝,藏于族地,明明是贵重至宝,却无一人暗藏私心,甚至没人敢与之结契,使之认主。 他们都怕认主之后会影响到九真逆转大阵的效果,生怕为了一己之私而误了全族的未来。 负霜想到这里心中悲凉再起,她没想到这大千世界里竟然还有颗须微珠,她竟还有再见到它的机会。 回想那千年的挣扎,她眼里露出怀念之色, 她情不自禁地想拿过这颗珠子细细端详,手伸出去后却在刚碰到之时出了变故,须微珠直接消失了,或者说钻进了负霜体内。 “负霜负霜——它它它来我这里了,啊,我——” 负霜焦急询问:“九真?你怎么了?九真?珠子进去了?” 几瞬之后九真终于再次出声,话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负霜,它勾动了咱们那颗,原来我这个空间还能打开?我们的空间可以打开了负霜。” 负霜得此好消息本该高兴,但始终不能完全放下心。 负霜鸟一族的确是找到了九真逆转大阵的相关信息,她也凭借这些信息创造出九真,寻到了种族延续的方法。 可负霜不知道创造出九真之后的详细信息,她甚至不知道九真还有个打不开的空间,当然九真自己也不太清楚。 现在九真的空间打开,也不知是好是坏,更不知对九真是否有影响。 “九真,你还好吗,你自己没什么其他的影响吧?” “好着呢,负霜,咱们有空间了呀,哈哈哈,我以后就能把嗑剩下的瓜子放进去了……” 负霜沉重的心绪被九真打乱,索性她也不去想脑子里的纷杂问题和忧虑,配合着九真试验他新鲜出炉的储物能力。 负霜和九真对这新开发出的功能试验得不亦乐乎之时,订婚宴期便来临了,安、霍两家操办得格外浩大,也格外顺利 。 安馥霜同霍庭深的订婚宴不只是为了大家族的排场,还有一个更主要的目的:宣告两家的正式合作,安家入驻天雨项目。 负霜没有阻拦订婚,她想让两家的合作成功进行。 霍家以房地产行业发家,继而又在汽车领域闯出了一片天地,而安家主营石油煤矿开采等行业,石油与汽车本也算有些关系,几十年来有些小打小闹的合作。 但之前房地产行业渐渐后继无力,汽车行业又一时间难以突破,霍家只得另辟蹊径,要开辟新的行业——药物开发。 是的,就是负霜即将出成果的那一款药物,她抢先了一步。 剧情中霍庭深在几年前就投资了这个药物的开发,并会在两年后取得成果,他将之命名为天雨特效药。 虽然没来得及挽救白嘉嘉的妈妈,但他也借此身价大涨,霍氏发展势头喜人。 安家的产业同样也面临着危机,石油煤炭难以再生,资源枯竭的威胁制约着安家的发展,因此安老爷子也在迫切地寻找新的出路。 此时霍庭深上门求亲,开出的价码就是天雨项目。 安老爷子将安馥霜送出去正是为了在这个名为天雨的巨大项目中分一杯羹,一开始依仗着霍庭深对安馥霜的看重,也的确是分到了一些份额,喝了点肉汤。 但霍庭深恶了安馥霜之后就在这项目中挖了个坑,直接坑得安氏元气大伤。 现在掀桌人负霜已经抵达战场,在负霜的特效药面世之后,安、霍两家的联合反倒会拖着两家一起栽个大跟头。 订婚前一天,安父安母知道了负霜拿走安旭修财产,还找上门寻麻烦,虽然顾忌着霍家,话不敢说得太难听,但也成功地惹恼了负霜。 负霜表示把钱还回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愿意给点【补偿】。 在负霜的努力下,说通了安老爷子和霍庭深,现在安父成了安氏在天雨项目的负责人。 希望他之后不要后悔。 订婚宴后,一通电话联通了大洋两端。 “艾伦,我想我们可以召开新闻发布会了。” 第66章 霸道总裁(十八) 翌日,一则来自e国的消息倏地登上世界搜索榜:ghg研究所宣称已攻克世界致死率最高的的疾病——恶性肿瘤。 其研究出的药物被命名为f号胶囊,中文名为付氏抗癌药。 各地媒体纷纷如同见了血的蚂蝗一般蜂拥而至,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研究所负责人艾伦表示已经经过相关机构验证,即将召开新闻发布会接受外界采访,并提到招募志愿者的消息,有意愿申请试药的患者可前往官网报名,第一批药物将接受一百名志愿者。 消息一出震惊中外,尤其是国内,安、霍两大家族的集团因为联姻而大涨的股票瞬间跌落,股价甚至比联姻消息放出来之前还低。 前两天的订婚宴上,霍家可是针对外界的质疑,公然宣布天雨项目的进程大约还需要一年多才能彻底完成。 安家凭借联姻成功加入其中后也公开站台。 当天的订婚宴,主角明明应该是负霜和霍庭深,最后生生变成了另外两个人。 两家最高掌权人霍老爷子和安老爷子一左一右,站在发言台上,都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会合作起来,共同推动天雨项目的进行,为人类谋福音,终结肿瘤病人的痛苦,积德行善巴拉巴拉。 前后不过两天,他们定下的小目标就被别人提前完成了,这脸可打得啪啪的。 更何况霍家为了天雨项目的顺利进行,可是往里投了不少真金白银,甚至砍掉了不少总公司和分公司的项目,对其可谓是寄予厚望。 安家此时也是一片愁云惨淡,一年前霍家的天雨项目势头良好,明眼人都能看见其中隐藏的巨大利润,纷纷拿着钱想要投资,均被霍氏婉拒。 大部分资本都没能分一杯羹,但是除了安家。 安家拿安馥霜作为交换,换来了一个正大光明合作的机会,注意,这只是合作的机会,也就是说想真正参与天雨项目,安家也是得出钱的。 安老爷子年轻时就有一个“南鳄”的外号,即他相中的猎物,必会狠狠咬住,最大程度地咬下一块肉。 当咬到的是鲜嫩健康的猎物时,自然会使他更强健有力,可现下的天雨项目,却是块带毒的腐肉。 面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安镇南硬生生跟霍庭深谈判了两个月才争取来的四分之一的份额。 为了这四分之一的份额,他搭进去了安氏集团好几年的利润,外加一份最优秀的【礼物】。 眼下全打水漂了,不仅人财两空,他安镇南还大大地丢了面子,如今不知道得有多少外人在嘲笑他的看走眼呢。 安镇南立时就高血压发作,被紧急送医了,安家一片兵荒马乱,负霜夹杂在安家陪护的人员之中。 负霜在医院里也看到了霍庭深父亲,他也是来陪同就医的。 安老爷子和霍老爷子也是有缘,前几天还一起抢话筒立小目标呢,现在就一起住院治高血压了。 霍庭深顾不得担心他爷爷的病情,这两天他可谓是大喜大悲。 前一天他还在高兴与白月光顺利订婚,岂料不过一天的功夫,他就不得不焦头烂额地应对董事会的追责和天雨项目后续的处理。 几年的心血化为泡沫,他眼中血丝遍布,心痛难忍,胸腔郁愤翻涌。 霍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内。 “怎么会这样,张天阳怎么跟我保证的?他不是说他们的进程绝对领先世界么?不是说一直很顺利,最多两年就能量产? 哈哈哈两年?现在突然冒出的一个什么ghg研究所,他们现在就出成果了,还两年?他们为什么一下子就赶超这么多?” 他的秘书垂着头,小声而迅速地汇报查来的情况。 “霍总,根据调查,ghg前身是莱斯研究所,其负责人名为艾伦?莱斯,他们的确是一直研究特效药,但进度缓慢,资金链断裂,甚至到了要解散的地步。 大约在大半年以前,他们突然得到一笔注资,研究所易主,但仍然留着原来的班底,嗯……似乎还加入了一位神秘的科研人员,接着他们的研究进展就突飞猛进了。” 霍庭深抬头,发红的眼睛盯向秘书,打断了他的汇报:“什么科研人员,这方面的顶级专家难道不都在天雨里?什么时候冒出来个漏网之鱼?” 秘书顿了一下,低声回应了一句:“没有任何资料,我们的人至今未查到那位神秘研究员的相关信息,甚至连男女老少都不知道,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霍庭深一把将桌上的文件拂落在地,面色黑沉,狠狠道:“都是废物,竟然被对方秘密赶超直到研发完成公布了才知道,对方的杀手锏也没查到,都是废物!要是能早些知道,我也能及时应对……” 他双手撑在偌大的红木办公桌上,表情狰狞,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狠意,紧接着就是懊恼。 作为跟随霍庭深多年的贴身秘书,秘书先生当然知道他的【及时应对】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实在是太迟了。 秘书紧绷着身体,抱着文件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做声,此时的霍庭深就像是暴怒的狮子,谁凑在他面前谁倒霉。 “派去沟通ghg研究人员的有消息了吗?加大力度,只要利益够大,不怕他们不心动,哪怕能撬开一张嘴呢!” 秘书的头垂得更低了,“恐怕不行,目前已知的消息是他们都签订了天价保密协议,他们的家人也都被保护着,我们的人根本接近不了他们。” 霍庭深死死咬着牙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诘问。 “股价怎么样了?” 他心里其实知道答案,要怪就怪之前为天雨项目宣传铺垫太多,导致霍家巨额投资抗癌药物的消息广为人知。 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宣传范围广更利于提高药物的认可度,也刷一波霍氏良心企业的好名声。 没想到一招不慎,竟是跌了这么大个跟头,只怕等下就会有股东来问责了。 霍庭深想到接下来的麻烦事儿,感觉眉心都开始抽痛了起来,他怒不可遏地吼道:“张天阳呢?让他赶紧滚过来见我!” “叮铃铃——”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来了。 霍庭深死死地望着电话,就像是像看一生大敌。 他沉了沉气,伸手拿过电话。 “总裁,周董事、路董事他们都来了,说、说要见您……” 第67章 霸道总裁(十九) 霍庭深心知这是躲不过去的,正想发话放他们进来,就听到一阵嘈杂声传来。 他抬头望去,只听外面“咚咚”两声后就直接打开了门,敲门似乎只是个形式。 来者正是几位董事,霍庭深站直身体,绕过办公桌,按捺住躁动的怒火,强行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客气寒暄道:“不知几位长辈突然到访,有失远迎了哈哈,我知道叔叔们都是为什么来的,稍等我片刻,我准备点资料就去给各位解释清楚。” 眼下的霍庭深远未到前世此时的高度,霍氏虽是霍家家族企业,却也还是有许多外人和旁支持有股份的,现在还不是霍庭深的一言堂,更何况他对天雨计划的决策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周董也温和安慰:“不要紧,我们都是相信你的实力的,小霍总不要怪我们这些老头子倚老卖老,哈哈,我们也是急性子,听讲出了这么大的事,过来了解了解情况的……” 其他董事也纷纷应声附和,还夹杂着一些小声的埋怨嘀咕。 “就是就是,小霍总可不要怪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讲礼貌啊……” “这么大的事谁还能坐得住,当时我就讲太冒险了,不要搞不要搞,现在好了吧……” 霍庭深心中愤恨,这叫什么相信?要是真相信也不会大剌剌地闯进他的办公室了。 他以前一帆风顺、带着霍氏大赚特赚的时候怎么他们不急性子? 妈的赚钱的时候讲他锐意进取,现在出了点事就讲他贪功冒进,话都被他们讲完了! 饶是有再多不满,霍庭深也只得忍耐,他扯着嘴角坚定地说道:“好好好,我还能不知道几位长辈的性格吗?叔叔们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暂时先等我一会。” 周董立时哈哈大笑,还状作宽慰地拍了拍霍庭深的肩膀,和蔼笑道:“好,那我们几个老东西就先去那边喝茶等你,贤侄慢慢准备,我们就不耽误你事儿了。” 董事们又浩浩荡荡地离开,霍庭深盯着自己刚刚被拍过的左肩膀迟迟不愿移眼,眸底阴沉,闪着阴鸷而森然的怒意。 旁边的秘书心惊胆战的,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上司即将蓬勃而出的怒火,也不敢出言提醒,只希望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愣着干什么?再给我找一套西装!” 秘书身体一颤,反应过来后急忙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吐糟霍总裁的霸总病——间歇性洁癖。 这个病归纳起来就一句:全凭心情。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霍庭深大步迈进会议室,大大小小的董事早已落座,嘴炮不休。 霍庭深进来后会议室立即安静了下来,一些刚刚还唾沫纷飞的董事自发地闭上了嘴,默默坐正身体。 霍庭深走到上方的位置落座,身后亦步亦趋的秘书上前分发文件,最后站定在霍庭深身后,霍庭深的左手边就是除霍家祖孙三人以外持有股份份额最高的周董。 一位董事率先发难,直接了当地质问:“霍总,您今天看新闻了吧,那个ghg研究的药已经可以生产了,您没什么要对大家伙说的吗?” “对呀对呀,人家已经申请专利了,都敢找志愿者试药了,说明肯定没什么问题了,唉,咱们投了那么多钱的的天雨,屁用都没有!” “当初我就不同意天雨项目,我们的强项明明是是房地产和汽车,要扩张也该从相关行业扩起,突然跨那么大的步子去搞药物研发,驴头不对马嘴,这专业也不对口啊。” “霍总您怎么说,当初可是您力排众议拍板决定投资天雨项目的,现在这样的形式,您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董事们此起彼伏的谴责质问,扰得霍庭深心火再起,他来之前就预想过会遭受的叱问,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些人的无耻嘴脸气到脸色发黑。 他从前也不是没有力排众议决策过,只是他以前一直眼光毒辣,每每一力保下的项目都能为霍氏带来丰厚的利益回报,久而久之,钱包鼓了、尝到甜头的董事们都不太会否决他的决策。 那什么【当初就不同意】,纯属是个屁话,意思意思地在他提出创办天雨项目时说一句【这不太好吧】就是【当初就不同意】了? 本事没有,倒真会给自己找补,全是马后炮! 周董事一直不曾开口,他偷偷觑着霍庭深的神色,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年轻人啊,运气好赢了几把就自以为永远不会失手,还是沉不住气啊。 霍庭深此刻遭受的诘难并不都是天雨项目失败、害得股东赔钱而带来的,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的性格问题。 霍庭深作为霍家独子,自来便是天之骄子,本就趾高气昂惯了。 他接手霍氏后做出的决策又屡屡成功,自然也就不把能力不太出众、甚至还偶尔拖后腿的众位股东看在眼里了,大家也不是傻子,哪里就看不出来他的鄙视和不屑。 在场的董事、股东们何尝不知道投资有输有赢的道理,只是一直被这么个毛头小子压着,还暗戳戳地被他鄙视,心中早有不快罢了。 以往他总能带大家赚钱,霍家势力又大,态度差点也就差点,看在钱的面子上捧着他点,权当向生活低头了。 眼下天雨项目眼看是要打水漂了,那么些钱也都打水漂了,他霍庭深作为主要责任人,还有什么资格横来横去的? “大家静静,大家静静!”周董事伸出双手,在面前抬起又下压,如此反复,终是让所有人安静下来,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大家且听我一言,这投资有输有赢的道理我想各位老伙计不会不懂吧。”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超过一半的董事被他这一句话激得面色愤愤不平,继而又慨叹着说道。 “庭深年纪小,却也是我们这些老伙计们看着长大的,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周董面带微笑,露出缅怀的神情,细数霍庭深过往的成功事例。 “之前的0312款进口系统,要不是庭深及时发现问题,咱们不知道得亏多少钱。” 那进口系统就是在座的某位董事的妻弟吃回扣弄出来的事儿,霍庭深一点面子没给,直接给人送进去了,那位董事家里都闹翻了天,现在还天天吵着呢。 “还有前年的元夕集团收购,庭深顶着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质疑,硬是给完成了,在他的努力下,最后四个月就回本了,大家不也是赚得盆满钵满么。” 妈的赚了点钱,霍家父子俩不知道明里暗里的说了多少次嘴,张口闭口就是【有些人鼠目寸光、不识好歹】巴拉巴拉。 “……” “还有你,老路,当年要不是庭深补救得当,你那条生产线怕是要出大折子,这个你是认还是不认?” 一位四十多岁的黑脸董事满脸不服气地嘟囔:“那我当年不也赔钱了么,那生产线不也被撤了?再说了,今天是说天雨的事儿,扯那么多干嘛?” 周董宽容一笑,和蔼道:“哈哈瞧我,年纪大了就好啰嗦,我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庭深还是很有能力的,大家不能因为一次的失利就全盘否定他,他还年轻,还有上升的空间,大家要多给他时间多给他机会……” 周董讲了一圈,成功地勾起了在座所有董事的怒火后终于话锋一转,进入正题。 只见他移了一下座位的方向,使得自己面向此时面色黑沉如水的霍庭深,笑里藏刀地询问。 “庭深呐,虽说我们作为长辈的是该包容小辈的失误,可天雨项目着实不是一笔小投资啊,我们往里面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现在都化为灰烬了,也怪不得你叔叔伯伯们态度不太好,确实是心疼啊。 我想,你还是有义务跟大家伙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分析分析问题出在哪里,最起码咱得知道你是哪里出了纰漏,以后也好更加注意不是?” 第68章 霸道总裁(二十) 霍庭深冷眼瞧着周董事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知道他装得一本正经,其实心怀鬼胎。 但此刻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激化矛盾,若是所有股东联合起来对付霍家祖孙,那情势就棘手了。 他打定主意以安抚为主,遂缓和神色,但习惯了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人便是想说软话也抹不开面子。 他正色道:“此番确实是我霍庭深失误,各位董事叔伯,天雨项目目前来看的确是一项不太成功的投资,但我想大家应该对我多点信任。 我进霍氏多年,所作所为各位该看在眼里才是,钱也不少赚,现在只是一项投资失利而已,并不能代表我的真正实力。 我们在前段时间资金链紧张的时候,已经拉了安氏加入,有他们分摊了四分之一的份额,剩下的四分之三虽说数目也算庞大,但并不会伤到霍氏的元气,各位实在没必要急哄哄的来讨说法。 一个项目失利,我们还有千千万万个项目,目光放长远一些,只顾着眼前这些蝇头小利,又怎么能攀上更高的山峰?” 霍庭深拿起带来的资料,一项一项解释着,“各位董事可以看一看,这些是霍氏接下来打算进行的一些项目……霍氏如日中天,不会让各位亏钱的。” 霍庭深时不时怼一怼刚才发声的股东们,硬气极了,个别股东被他气得面色铁青,也有一些董事平和地听完了全程。 大部分董事即使心有不甘,也还是接受了霍庭深的安抚,他们再看不惯霍庭深,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况且他们是认可霍庭深的能力和霍氏的实力的。 临走之前周董事再次拍了拍霍庭深的肩膀,笑眯眯地夸赞了一声:“贤侄好魄力,你比你爹可厉害多了,还是你爷爷会教啊。” 霍庭深如何憋闷暂且不提,此时另一边的负霜也知道光是一个天雨计划破产根本打不倒安、霍两家,不过没关系,付氏抗癌药只是第一步。 于是,远在大洋彼岸的艾伦就接到了来自大boss的下一步指令。 负霜趁着现在两家一团乱麻的时候约了白嘉嘉,打算去看看她母亲。 白嘉嘉母亲是内定的试药志愿者,但并不包含在那一百个自己报名的人之中。 得到第一疗程特效药治疗的白母已经好很多了,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总算不是听天由命的状态了,这一世有负霜在,她最起码能多陪女儿十年。 白母见到负霜的第一眼也震惊了,暗暗想着就是自己再生一个怕也生不出跟自家女儿这么像的孩子,不过两人的气质悬殊还是挺大的,并不容易认错人。 看完病人后白嘉嘉送负霜出去,走廊外白嘉嘉低着头,红着眼睛轻声道谢:“真的很谢谢你,安小姐,谢谢你愿意救我妈妈。” 负霜停下脚步,白嘉嘉也随之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向她,负霜随口问道:“我现在不需要你再留在霍庭深身边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白嘉嘉又低下头,怏怏地看着地面,右脚不停扭动,好半天才回答负霜:“好好照顾我妈妈,嗯……换份工作好好赚钱吧。” “如果你还没有定下的话,或许,你愿意来我身边吗?” 白嘉嘉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负霜,呼吸急促起来,脸颊也微微泛红,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干嘛这么震惊?我一直以来对你还算可以吧,现在邀请你为我工作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放心,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工作,你先在我身边做特助,等熟悉了就让你管业务。”负霜含笑道。 “你、你真的要我?我没什么本事,勉强也算你的情敌,我、唉……”说着说着,白嘉嘉的头又低下去了。 负霜眉毛一挑,不赞同地摆正她的肩膀,让她抬头看着自己,白嘉嘉被迫抬头,就看到负霜那与她十分相像的凤眼中满是真挚。 “我们见第一面的时候你可没这么丧气,现在难道比那时候还差吗? 可别说什么情敌不情敌,我眼光才没你那么差,我看人很准的,我说霍庭深和安旭修不是好东西,你看他们的确就是垃圾,现在我看你能行,那你就一定能行。” 负霜拍拍她的肩膀,许诺出让人十分心动的薪资待遇:“来不来?五险一金,包吃包住,暂时年薪二十万,加班费三倍,做项目拿提成,而且我还包了你妈妈的所有医疗费用。” 负霜调皮地朝她抛了个媚眼,诱惑道:“加入ghg,不会后悔的!” “老板,作为你的员工,你有这种工作岗位为什么不早分享给我?从今以后我就是你最得力的下属,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第69章 霸道总裁(二十一) 天雨项目正式宣告失败后,霍庭深早出晚归地将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就在他勤勤恳恳工作了两个多月之际,终于慢慢将股价稳定住,并希望有一天能彻底地将天雨的阴霾拂散。 正在此时,那个令人厌恶的ghg研究所成立的ghg集团又干了一件大事。 霍庭深深深怀疑,这个ghg就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 被对方赶超后他一直心有不甘,派出了好几批人打探情况,均是一无所获,甚至还差点惊动e国官方。 他只能及时刹车,并安慰自己,对方不过就是研发药物的,又只是e国的一个小研究所,影响不到霍氏,大不了他不再涉足药物领域,对方再蛮横难道还能来华国抢地皮造汽车吗? 可刚刚他看到了什么?妈的,对方真能! ghg技术投资加资金注入成功入股了m国新能源汽车行业的龙头老大希尔集团。 他们两家公司正式合作,两位负责人握手的照片已经满天飞了。 希尔方负责人面对采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挺着大肚子感谢ghg方对于他们电池续航技术上的支持,更感谢他们及时注入的资金,帮助希尔新能源开辟市场。 他预计成本更低、更安全、续航里程更长的经济型新能源汽车将在不久后就能与大家见面。 霍庭深一拳头狠狠砸在了桌面上,面色黑沉而狰狞,这样搞还玩什么玩? 霍家的汽车本就不是高端系列,全世界的高端系列只掌握在那几个集团手中,霍家的汽车部门是在华国政府扶持下成长起来的中低端汽车。 虽然中低端汽车无法像高端汽车一样拥有巨额的利润,也没法有很大的品牌效应,但华国人口众多,市场广阔,偏向经济实惠、务实耐用的霍氏汽车根本不愁卖。 与之相对的【对家】就是新能源汽车了。 新能源汽车价格低,也没有燃料上的大额支出,更是打着节能环保的名头,一进入到华国市场就迅速抢走了霍氏汽车的部分利润。 好在新能源汽车也有很多限制因素,首当其冲的就是电池的续航里程短,需要沿线设置充电桩,许多消费者觉得麻烦,更愿意多花点钱买霍氏汽车。 秘书急匆匆地敲门走进来,又给霍庭深带来了一则消息。 ghg成功与华国官方接头,表示创始人为华国人,希望华国人民能过上更便利的生活,但不愿外国企业冲击到本国民族企业,于是愿将手中的希尔集团股份赠与国家,以扶持本国汽车行业。 霍庭深一听大喜过望,他新潮彭拜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民族企业?本国汽车?他霍氏就是啊! 若是能将这部分股份收入囊中,霍氏必然会更上一层楼,就算不能完全收入囊中,他也可以将对方的技术弄过来,大不了霍氏也弄一个新能源部门…… 霍庭深越想越激动,不由得来回踱步,搓着手展望未来的光明前景。 回过神来连忙要秘书联系关系亲密的官员,他要将这等好事悉数揽进口袋。 秘书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上司打断了,随后又看到对方兴奋激动的模样,他嘴里苦涩弥漫,霍庭深能想到的东西,作为其心腹,自己也早就想到了。 可这条路早在一开始就被掐断了呀。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在霍庭深感觉到不对后狠了狠心,猛地一闭眼,无情地打碎了霍庭深的美好幻想。 “总裁,ghg答应送出股份的前提条件就是不能给霍氏,并严禁霍氏相关人员及亲近霍氏的官员加入此项目!” 秘书没办法,哪怕是要顶着上司的怒火也得将事情说完啊。 他苍白着脸小声而迅速地报告:“根据与我们一直走得近的张主任透露,本来对方的技术和资金是想全部给国家的,可我国汽车95%以上的份额都被霍氏占有,他们就是不愿意给霍氏才转而给希尔的……” 霍庭深刚刚因因兴奋而涨红了的脸瞬间失了血色,仿佛坠入冰窟,愤懑和寒凉插入心间,他脑海中思绪万千,纷杂的念头一项一项顶着他,头疼欲裂。 安家这边也不好受,新能源汽车冲击的并不只是汽车行业,还有能源行业,安家不像霍家,权力早就下放到孙子辈身上了,安家至今的主事人还是安镇南,他只零零散散分了些项目给儿孙练手,安家仍然是他的一言堂。 前阵子他犯病,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就迫不及待地回来工作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又碰上新能源大热。 自从天雨项目破产,他就不爱见到负霜了,可能是见到负霜就想起这笔差点亏掉苦茶子的赔本买卖吧。 但这天他又突然把负霜叫到主宅去了。 “我打算让你跟霍家退婚。” 负霜刚进书房,就听到安镇南开门见山的说明意图。 她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有些憔悴的老者,正色询问:“这是为何?安、霍两家不合作了吗?” 安镇南终于把视线移向这个许久不见的孙女。 瞧着孙女衣着得体,面色红润,看起来似乎丝毫未受到天雨计划失利的影响,他不禁冷笑一声,随之语气加重。 “呵,霍家?霍家现在自身难保,哪怕成功渡过此次难关,也必会元气大伤,第一的宝座他们没希望了。” 负霜眼中慢慢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即又迟疑着问道:“那爷爷,若是我与霍庭深退婚了,那孙女的婚事该如何?” 安镇南脸上露出笑意,对着负霜的态度也好了一些,颇有些愉悦地回应了负霜的疑问。 他笑眯眯反问:“馥霜可知道京城赵家?” 负霜眯起眼,沉吟道:“似乎不是从商的?……难道是从政的赵家?” 安镇南赞许地看着这个年轻貌美又优秀的孙女,想到已与赵家沟通出来的良好结果,心情又好了几分。 “不错,正是他家。” 负霜眉头紧锁,思量了一会儿之后一脸严肃地轻声道:“可我恍惚间记得他家儿子辈都已成婚,孙辈最大的男子才十七岁,我这个年龄差似乎——” 安镇南不再卖关子,瞥了负霜一眼就自顾自道:“年龄差点怎么了?我给你定下的不是儿孙辈,是赵家老爷子,他年纪也不算太大,从政的世家门庭高,若不是他现在年长些,哪里会要你这么个退过婚的商家女,我已经跟他商量好,他看了你的照片对你很满意……” 赵家和安家、霍家之流不一样,赵家世代从政,子孙婚配也是预先考虑政治世家或者清贵背景的女孩儿,一般不会与商业家族联姻,怕影响子孙仕途。 赵家老爷子年轻时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贪花好色,平凡庸碌,不过他命好,年轻时靠长辈照应,年纪大了儿孙又出色,自来也是顺心随意。 现在安镇南不知道从哪儿跟对方搭上了线,竟是要将安馥霜这份礼物发挥最大的价值,安馥霜这身体今年也不过将将二十六岁,那个赵老爷子可就只比安镇南小几岁,亏他安镇南想得出来。 负霜想通了其中的内情后,简直是心火上涌,怒气几乎要凝化为实质。 这死老头子,卖孙女还卖上瘾了,居然能这么不顾颜面。 想也知道,无非是现在安家情况不太好,安镇南为了挽救颓势,寻找外援,就想出了这么个损招。 而且听他那意思,似乎是私下里直接跟对方谈的,并没有对方儿孙的支持表态。 这样的话嫁过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老头子,难道还指望对方的有出息的儿孙能把自己当亲妈、亲奶奶看吗?更何况对方儿孙可能根本就不愿意他娶自己,且自己后面还跟着安家这么个大麻烦。 回头赵老爷子翘辫子了,难道安家还会管自己这份已经送人的礼物吗? 负霜越想越气,索性不再忍耐,她猛地站直身体,扬起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安镇南嗤笑一声后讥讽。 “爷爷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脸皮都不要了,你若是那么喜欢赵家,何不自己嫁过去?正好你也只比那个赵老爷子大几岁,嫁过去就能当奶奶,岂不是爽歪歪?回头没两天死了也好一块儿死,正好住一个坟墓!” 第70章 霸道总裁(二十二) 安镇南立时被负霜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弄得一懵,当然这也确实与安馥霜一贯以来的表现不符,他想过孙女会不同意、会闹,甚至想过孙女寻死觅活不配合,但他唯独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优雅得体的安家长孙女会对自己这个大家长这么不客气。 安镇南知道赵老爷子不是良配,但现在安家风雨飘摇,急需强援,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了。 况且安馥霜这个孙女本就是为了家族利益交换而培养的,现在霍家是没办法给出让人满意的价码的,那只要利益到位,送给谁不是送?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若是自己有本事,能勾一个底蕴深厚的愿意付出代价求娶她,那自己也不会拒绝做一个成人之美的慈祥爷爷,留个好名声,可谁叫她命不好,勾到的霍庭深转眼就不行了,自己不过是想利益最大化而已,她锦衣玉食地受家族供养,有什么资格拒绝? 他顿时面色微变,皱着眉头严厉地指着负霜:“你、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负霜也不想再跟他们虚与委蛇了,这些日子着实憋屈得紧,怨不得安馥霜满腹怨气。 负霜翻了个白眼,努努嘴巴阴阳怪气地讥讽。 “你你你,你什么你?我说呢,安旭修那个垃圾从哪学的你你你,原来是跟您这个老不羞学的啊?怎么?卖孙女还卖上瘾了?天天盯着我,您不能换只羊薅?这么爱卖屁股,您好歹也卖卖自己的?” 这粗俗的话语刺耳极了,安镇南胸口都堵到喘不过来气了,他猛地拍桌,质地极好的紫檀桌发出一声闷响,他努力平复情绪,稳住翻涌的气血,深呼吸了几下后对着负霜厉声呵斥。 “还不快住嘴!你这孽女,口出狂言,不孝不悌,好啊,看来以往的乖顺都是装模作样的,我还当你是个好的,家门不幸啊,安家的老祖宗——” 负霜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道:“有你这么个老不死的确实挺不幸的,你这么能,怎么安家还就快不行了?老祖宗要搞也是搞你,既然没那个本事,就别吃那碗饭,就知道拿女人换项目,你不把我当人,还指望我对你恭恭敬敬的?想得倒美!” 安镇南面色发青,负霜的话确实难听,他心里恼火得很,面上却不过多显露,强行压下怒气,眯了眯眼睛,语气生硬地训斥。 “安家如今危在旦夕,你身为安家的一份子,家族供你锦衣玉食,供你生活无忧,你如今为家族牺牲一点又怎么了,这本就是你作为安家血脉的责任,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尽是下等人作态!” 负霜冷笑一声,仰头毫不客气回怼:“怎么?安家只养了我这一个血脉?你怎么不让安旭修去向京城顾家的老太太求亲呢?你怎么不自己跟赵老爷子他奶奶配冥婚呢?安家没养你们吗?你们都是孤儿吗?喝露水吃风长大的?” 安镇南即将出口的软硬兼施的话语顿在了喉咙处,缓了缓之后觉得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再加上对负霜的轻视,他索性不再伪装,决定直接来硬的。 只见他表情阴霾,不再接负霜的话,而是话锋一转兀自冷嘲热讽道:“嘴皮子倒利索,妄做口舌之争!不知道跟赵老爷子结婚了还能不能这么口齿伶俐,我不想同你废话,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你愿不愿都不会有改变!” “要嫁你自己嫁,这等好事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负霜撇撇嘴道。 安镇南盯着负霜,阴沉着一张脸威胁道:“那可由不得你!” 负霜满不在乎地摔门就走,只留给安镇南一个潇洒的背影和嚣张气焰十足的一句狂言:“我等着看你怎么由不得我。” 安镇南立刻拿起电话吩咐:“看住安馥霜,不许她再出门!” 此时负霜也在电话里吩咐:“开工了朋友,我们该收网了。” 第71章 霸道总裁(二十三) 九真出来后就义愤填膺道:“太过分了,再不把你当人也不能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啊,哪怕是把你嫁给一个中年男人当续弦呢!” 负霜:“???你这说的是人话?我真是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呢!” 九真嘿嘿一笑,既幸灾乐祸,又对安镇南充满了鄙夷:“他狂什么狂?他还不知道那个新能源改良技术是你拿出去的呢,他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对你又爱又恨了。” “嘿嘿嘿,负霜还是你聪明,居然还从前面世界里买了新能源电池的改良技术,虽然没有你,希尔公司也会在几年后改良这个技术,但你现在拿出来就能打击到安家和霍家了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后面世界能用的上啊?” 负霜笑着摇摇头,解释道:“买的时候没想这么多,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污染太严重了,很多物种已经没办法生存了,当时买这个只是想在后面的世界里都能推动环保事业的发展,我希望能尽量保住一些物种……” 九真知道负霜的心结,不欲她想那些伤心事,遂转移话题,说到现状,暗戳戳地鼓动她搞事情。 “那你现在怎么办?他肯定要找人把你看守起来,不如咱们打出去?” 负霜倒是觉得无所谓,风雨不动安如山,该着急的可不是她。 艾伦才是真着急,作为负霜手下的一把手,他一个人要跟安、霍两家对抗,压力山大,但好在负霜早前给了他一些东西作为杀手锏,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艾伦以ghg公司负责人的身份来到华国,向警方公开举报了安家煤矿开采中防护措施不到位,致使塌方事故发生,死亡人数明明超过允许范围,却暗自隐瞒的事儿。 矿场上人员下矿是需要一定的防护措施的,即使因为不可抗力因素发生矿难,也不得超过一定的死亡人数,否则该矿场就得停工或者直接关停收回。 安家为了利益不把人命当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都用钱封口,或是直接强权压下,不爆出来还好,一爆出来处处都是雷点。 不仅如此,艾伦还提供了霍家承办政府福利项目廉租房和安置房时偷工减料,房屋质量不合格等等一系列违法证据。 霍家就是房地产起家的,为了企业形象和赚钱参与政府项目招标,得了不少实打实的好处,可光收好处不办事儿,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造出这种豆腐渣房子,一不小心是会要人命的,前世就出了事故,房子突然倒塌,压死了一家五口,都是可怜人,为了家里老人看病才租的廉租房,结果一个都没活下来,负霜提前把这事儿爆出来,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 这两件事儿一出,真正动摇了安家和霍家的根基,事情闹的满城风雨,艾伦向警方提供的证据证据链完整,压根抵赖不得,半天之内,安、霍两家股票跌停,并在接下来的日子持续跌落。 安镇南和霍庭深都被这突发的事情急得焦头烂额,到处奔走联络,希望能出现一线生机,不约而同地没再管负霜。 但他们不管负霜,负霜也还是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华国法律规定持有某公司30%以上股票份额是需要公示的,然后他们就惊愕地发现霍氏股份变更公示栏中安馥霜力压霍老爷子,成为了霍氏最高持股人,持股份额甚至高达67%。 这些股份中有一部分是负霜在霍家股份最低点的时候散户购入的,还有一部分是用ghg的小部分股份同霍氏的一些大股东置换而来。 股东们又不傻,ghg冉冉升起,霍氏日薄西山,现在手里的霍氏股票卖都卖不出去,有人愿意接手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要是能换到ghg的股权,更是赚到。 霍氏已经没人能阻拦负霜做任何事了。 负霜再次见到霍庭深是在股东大会上,这次的会议规模小了很多,只有霍庭深和几位持股分量极少的小股东,霍庭深震惊地看着身后跟着艾伦和白嘉嘉的负霜,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馥霜,你是因为知道了她的存在才这样报复我的?我只爱你啊——” 负霜翻了个白眼,递了个眼神给白嘉嘉:瞧你的眼光有多差! 白嘉嘉也随之翻了个白眼,四十五度忧郁望天,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人渣呢? 负霜见不得霍庭深的装模作样,讥诮出声:“我说霍总,都现在这样了,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吗?还报复你?您配吗?无语死了。” 霍庭深从没听过优雅得体的安家大小姐说过这样刻薄的话,嘴角微微一抽,忍住了没有回嘴。 他没忽略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心里暗道不好,负霜如果听信了白嘉嘉的话,自己肯定就凉了,现在最强的是负霜,要是能引得负霜仇视白嘉嘉,那自己就能顺势站到负霜身边,再道歉求和哄一哄,枪口就指向白嘉嘉了。 他感觉到了这个未婚妻性格上的变化,并将之归结为对方发现自己的不忠后性情大变,没有爱哪来的恨?这恰恰说明了她对自己有很深的感情。 他立刻调整表情,变得隐忍而深沉,看向负霜的眼睛里是浓烈的爱意和淡淡的忧伤,复杂而缠绵,他深情地注视着负霜,像是要把她的身影篆刻在灵魂之中。 “馥霜,你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是,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是遭了暗算了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儿,我爱的只有你,我是把她错认成你了呀!” 第72章 霸道总裁(二十四) 负霜抽了抽嘴角,对他翻了个白眼之后兀自走到会议室上位坐下,霍庭深看到她毫不客气地坐在自己曾经的位子上,气不打一处来,强打起精神,也跟着坐在她边上继续表演。 “馥霜,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啊,那些都是逢场作戏,我以后一定会尽全力补偿你的,我……” 他一激动起来就要去捉负霜的手,负霜像是躲避瘟神一般避开,嘴里呵斥道:“干嘛呢?放尊重点!” 霍庭深讪讪收手,余光一撇注意力又集中在了白嘉嘉身上,对着白嘉嘉寒着脸质问:“是不是你对馥霜说了什么才让她这样误会我?这一定是你的阴谋,我一直只爱她,你得不到就想毁掉,你死心吧,我这辈子只会爱馥霜一个人,任你使出千万种心机手段,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白嘉嘉被狗男人的变脸绝技气得咬牙切齿,事情真相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贱男人居然这么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你自己拿我当替身、欺骗我感情你还有理了?我使什么阴谋了?难道不是你自己想享受齐人之福?我难道还能逼着你出轨?” 霍庭深狠狠吼道:“就是你介入我和馥霜——” 负霜毫不犹豫打断他的攀扯,顶着一脸便秘的表情道:“我来这是开股东大会的,不想听你在那扯,你要是不想参加可以走,反正你那点股份也左右不了我的决定。” 气焰嚣张的话语就像是一柄利剑,准确而凶猛地刺入霍庭深的软肋,还翻转搅动了几圈,他简直要吐出一口老血,心塞得不行。 他微垂眼眸,看起来难过极了,话语却却依然宠溺。 “如果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那我只能说你选错方式了了,比这更能伤到我的是你的态度!我知道你恨我,报复我吧,我甘之如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想,哪怕要我的命也可以!” 负霜拧起眉头,露出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我啥也不要你做,你能不能走?或者闭嘴也行,我实在听得犯恶心,还是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恶心死我?” 霍庭深哪里敢走?他现在要是走了,搞不好安馥霜就要对他赶尽杀绝了。 他越试探着越觉得心惊肉跳,安馥霜这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对他余情未了的样子,他强装镇定,色厉内荏地斥责面前的嚣张女人。 “你到底要怎样,你这样对我一定会后悔的!世界上不会再有比我更爱你的人了,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甘心?安馥霜,我今天看透了你,你是这样狠心绝情,我失去你,不过是失去一个无情的爱人,而你,却失去了一个最爱你的男人!” 负霜:“???”您有事儿吗?吃点溜溜梅吧。 她不想看他自我感动的表演,转而对在场的小股东切入正题:“我们今天的会议主要有三个问题需要讨论。” 小股东们:“……”不瞒你说,我们更想看八卦 霍庭深见负霜一副不把他看在眼里的样子,心里恨得要滴血,却还是不敢甩手离开。 待负霜叙述了她这个最大控股人的部署安排后,场上一片寂静,霍庭深更是额头爆出青筋,猩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负霜,掩饰不住的恨意朝着负霜喷涌。 负霜的核心诉求有三个: 一、 罢免霍庭深。 二、 她自己当总裁。 三、 不计成本地打压安氏。 小股东们对前两项接受良好,可第三项提案真是让人大跌眼镜,这安馥霜不是安家长女吗?居然要不计成本弄垮自己家族?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狼灭啊! 他们其实不太赞同不计成本打擂台的做法,商人以利益为重,这样对抗下去岂不是会两败俱伤?但即使有不赞同也无法更改负霜的决定。 负霜知道他们的心思,主动提出可以以市价购买他们手上的股份,尽量为其减少损失。 霍庭深的意见就更不重要了,负霜持股超过三分之二,没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会议结束,霍庭深拦住负霜的去路,声色俱厉道:“这一切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对不对,你根本一直都在骗我!” 刚刚会议上侃侃而谈的负霜根本就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成长成这样的,而且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他一直就觉得眼熟。 本来以为是自己对外国人脸盲,可看着看着就发现不对劲了,灵光一闪后发现那特么不是他死对头ghg负责人么? ghg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对方一年前起死回生,一直针对霍氏和安氏,现在对方负责人又以从属的姿态站在负霜身后…… 负霜歪头打量了一下霍庭深,他看起来精神并不太好。 想想也是,短时间内经历大起大落。 天雨项目和新能源让他赔了不少钱,政府福利项目偷工减料被爆出来他本来是要坐牢的,后来花钱打点,找人替罪,又赔偿道歉,估摸着手上的钱也不剩多少了,现在又失去了霍氏。 按照负霜拿霍氏当炮灰的做法,他手上的霍氏股份也不会给他带来收益,他几乎等于散尽家财了。 负霜冷笑一声,轻声问道:“骗你怎么了?你不也没对我真诚相待过么?你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的?未曾问过我意愿的追求者还是背叛我的未婚夫?能不能先照照自己?没有镜子,尿总该有吧!” 霍庭深不可置信地问:“就因为我没问你意见就订婚,还有找了个替身你就这样对我,毁了我的家族,断了我的臂膀?最起码我对你的心意都是真的!” 负霜都要被霍庭深的逻辑气笑了,什么叫【就因为】?合着订婚不需要问对方意见,订婚后出轨也只是小事儿,只有他霍庭深的损失才算损失,这不是跟【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她失去的可是她的爱情啊】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负霜知道,这样的人是说不通的,她索性懒洋洋道:“我管那么多呢?搞不好是你霍庭深上辈子欠安馥霜的呗,我看不惯你,就想搞你行不行?” 霍庭深被她这不以为意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对她怒目而视,正想冲上来理论,却被负霜身边的艾伦拦住。 “霍,离我boss远点,要不然你可能要碰到我的这个呃……额……脚巴。” 负霜大笑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回到住所之后的她又迎来另一波不速之客。 “呦呵,您还没死心呐?这次又想劝我嫁给哪个棺材瓤子?” 第73章 霸道总裁(二十五) “您说您想让我把手上的公司和股份都交给爸爸和哥哥管理,自己当一个悠闲的大小姐坐着收钱就好,然后等着他们为我找一个人品贵重的贵婿,接着结婚生子享受美满家庭?”负霜眉头紧锁,困惑道。 瞄了一眼旁边屏住呼吸的,满面红光地期待着自己答复的安父和安旭修,负霜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信口胡诌道:“要不我直接把股权转给爸爸和哥哥吧?” “反正我一个女孩儿又不会管理,没得浪费了这些股权,也别给我分红了,我一个女孩儿家哪里花得了那么多钱,每个月给我点零花钱就行,其他的都给爸爸妈妈和哥哥花就行,回头哥哥和爸爸再帮我找一个背景雄厚的男人嫁了,年龄大点什么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得位高权重,能拉拔家里……” 安旭修觉得负霜的笑容瘆得慌,心慌地低着头不作反应。 安母两眼放光,精心保养的玉手轻轻捂住嘴。 安父更是咬住嘴唇,探出身子,被负霜的描述撩拨得心动不已。 他迅速吞咽口水,盯着负霜微笑着的脸确认:“馥霜,你说的是真的吗?” 负霜瞬间收敛笑容,半垂眼眸,勾起的嘴角延伸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变得面若寒霜,冲他冷冷一笑道:“当然是假的!” “我没听错吧?余雅玉,安盛东,到底是我没睡醒还是你们没睡醒?还贵婿,赵老爷子那样的贵婿吗?这样的贵婿你们怎么不自己嫁呢?” 安父喉头一哽,见负霜脸色不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安母则被这直白的反问噎住了,她也想起了前两天自己听说女儿拒婚,还跟老爷子大吵一架后,在安父的撺掇下来劝说女儿听命的事儿。 安父怕安镇南因为馥霜的不识抬举而迁怒他们,思来想去便让安母出马,先好言相劝,再威逼利诱,反正就是要求负霜顺从地嫁给赵老爷子,为家族牺牲付出。 安母有些心虚,低声含糊其辞道:“那你爷爷定下的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再说了,你不是没嫁成吗……” 说着说着她好似又有了底气,声音渐渐变大,振振有词,义愤填膺道:“那前两天你为什么不说你手里握着ghg,我要是早知道也不会那样了。” 负霜瞥了一眼旁边干站着的安家父子,这父子俩惯会让女人冲锋陷阵,不屑地撇撇嘴后对安母怼道:“说了让你来算计吗?我挣下的一切都给你的好儿子?余雅玉,你打的算盘声估计外太空都能听见。” 安母被戳中了小心思,恼羞成怒地就拿身份压负霜:“我是你妈妈,我不会害你的!” 负霜嗤笑:“你害我的还少?不如你跟我爸离婚,自己去嫁赵老爷子?”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也不太尊重她,安母气得一边抿着嘴唇怒视负霜,一边还重重喘气。 负霜深深叹气,轻声道:“妈妈,你既然从来没有在乎过我这个女儿,那也别指望我会在乎你,你全部的精力和爱都给了安旭修,一心只为他着想,那就问他要你想要的东西吧,我这里,你注定是要空手而归了。” 前世的安馥霜以为,就算亲人都只爱安旭修,迫于霍家的威势不管自己,最起码余雅玉这个生身母亲会在乎自己的死活吧,可她没有。 安馥霜死之前曾经逃出来过,满身脏污地倒在余雅玉面前,可她只是揩了揩眼眶下怜悯的泪水,蹲下来劝说自己回去,不要让安旭修难做…… 对这个母亲,安馥霜早就没有任何期盼留念了。 安母怔怔地看着突然变得平和的女儿,有些不知所措,她支支吾吾地想为自己辩白,想解释自己心里还是有这个女儿的,却一下撞进负霜好似能看透一切的澄澈瞳孔中,讷讷地讲不出那些虚伪的说辞。 负霜感慨道:“你们三个人,从没有把我当做亲人过,爸爸妈妈只把我当做谋取利益的工具,从不会顾及我的意愿,甚至逼迫我牺牲自己,安旭修也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羊入虎口,哪怕一个外人也比我这个妹妹重要,你们觉得我们之间有亲情这种东西吗?” 见三人默不作声,负霜顿了一下后又坦言:“不妨告诉你们,安家和霍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迎着他们震惊的神色,负霜平静道:“你们总是随意操纵我的人生,仿佛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任你们或利用或丢弃的棋子,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将要被棋子拖下云端的感觉怎么样?你们学不会怎么尊重人,现实可以教会你们。” 负霜站起身,不再去看因自己一番话而变得脸色煞白的三人,她轻轻抚弄着衣袖,头也不抬地送客:“你们可以走了,记得帮我给爷爷带句话,最迟一个月,世界上就再没有安氏了。” 他们也想继续闹,可艾伦留下的保镖不是吃素的,三人只能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白嘉嘉一直悄悄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但她母亲一直很爱她,父亲去世前她也曾享受过完整的父爱,所以很不能理解安家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也看不明白负霜行事的意图。 她索性直接问:“馥霜,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报复他们吗?” 负霜看着面前这个还未经历那些纠缠虐恋,故而仍然带有一些天真明媚的女孩,不禁恍惚了起来,像是透过她富有朝气的面庞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的白嘉嘉。 那个白嘉嘉一直被裹挟着往前走,不管是前面的三角虐恋还是后面的追妻火葬场,这些拥有着权力与财富的【上等人】从来没给过她选择的权利,她就像是他们手里的玩具,从没有真正的自由可言。 “为了平等。”负霜如此说道。 “为了尊严。”负霜的语气愈发铿锵有力。 “为了命运由自己掌控。”负霜的眼里闪着光芒,白嘉嘉觉得,如果这种光芒有名字,那它的名字一定叫做自由。 第74章 霸道总裁(二十六) 在负霜的领导下,霍氏全力狙击安氏,安氏的倒塌只是时间问题。 二十一天后,安氏终于支撑不住即将破产清算,安镇南一如前世,为挽救颓势而殚精竭虑,病来如山倒,昏迷住院了。 负霜最后去见了他一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想看看这个曾经的执棋者会不会有些许的善意。 这是安镇南第一次正视这个孙女。 这个孙女曾在安家的培养下成长为最优秀的名门小姐,也曾隐忍蛰伏,暗自里发展势力,最后更是一举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下了两大顶级门阀。 如今她就坐在自己面前,像是个年轻又温和独立的都市女性,可自己知道她这具皮囊下的果决手腕。 他看向负霜的眼神复杂极了,有困惑不解,也有懊悔敌视。 负霜探身拿起一只苹果,用一把小巧的果刀慢悠悠地削着,她的手极稳极快,削出来的苹果皮又细又薄,长长地连着而不断开。 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上,嘴里却不紧不慢地讲着如今的安家情况。 “我爸和几个叔叔在为您离开之后的遗产划分而争论不休呢,他们都很有道理的样子,也不知道谁会争到大头。 不过您不用担心,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们过上以前那样纸醉金迷的生活的,您最看不起【下等人】,可怎么办?你的子子孙孙都要成为你看不起的凭自己劳动吃饭的【下等人】了…… 安旭修最近可能在纠缠霍庭深,也有可能在纠缠我的助手,不重要,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安家最后什么都不会有,我不会结婚生孩子,我打下的一切不会交给任何一个带有安家血脉的人……” 安镇南几乎是心惊胆战地听着,胸口越来越闷,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却还是艰难地用像是拉风箱一般的嗓子嗬嗬做声,不解道:“嗬,你、你就这么恨安家?” 负霜看着他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拉家常般絮絮叨叨了一些往事,话语中并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反而平和无比。 “……爷爷您知道吗,其实我才是最有商业天赋的人,我并不喜欢钢琴,但是我提出学哥哥学的东西被妈妈关禁闭一天,我只能继续学钢琴,您后来还夸赞我的钢琴学得越来越好了,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钢琴啊。 我比安旭修强得多,也拼得多,但是你们没人把我放在眼里过。” 负霜手上动作不停,终于削好了苹果,她满意地拿起来咬了一口,香甜的汁水瞬间溢满整个口腔,她不在意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还在焦灼的期待她的下文,而是细细地咀嚼着、吞咽着。 “爷爷,ghg是我一年多前成立的,一直是我在远程操控,如今的成果您还满意吗?您期盼的安家继承人是不是就是我这样的?运筹帷幄,眼光独到?” 负霜看到安镇南满是愤恨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惋惜,她灵光一闪,诡异地与之串联了脑回路。 只见她眉毛一挑,冷笑道:“爷爷,您该不会是在惋惜我是个女孩子吧?” 负霜没忽略安镇南那一瞬间的不自然,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种人不会改变自己的固有认知,正如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 事到如今,他可能会后悔没有足够重视安馥霜,也可能后悔没有好好引导安馥霜,还可能后悔没有早点扼杀安馥霜……但唯独不会后悔没有将安馥霜列为安家继承人 负霜突然觉得手里的苹果没了味道,遂啃了两口后直接丢弃。 “爷爷,您还真是固执啊,您这样的人,就算没有我的干预,也注定被时光的洪流抛弃,您呐,就看着我会怎么整治安家吧。” 安氏正式宣告破产的次日,负霜正在批示霍氏重组改名的方案,斗垮了安氏的霍氏如今也是强弩之末了,索性把它该扔的扔,留一点有潜力的部分重组,并入ghg。 白嘉嘉神色严肃地敲门,负霜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不明所以地让她进来报告。 “安老爷子,刚刚走了。” 负霜有些诧异,她那天那么气他,他也就是喘的气粗了点,还有力气瞪她呢,怎么现在突然就死了? 见负霜面露不解,白嘉嘉迅速概括了安镇南死前的情况。 “您的父亲和叔叔争夺遗产闹到他病床前了,在他面前互相抖落了不少阴私官司,还说漏嘴提到破产程序已经走完,他们还指责安老爷子行事不公……后来医生来了没抢救过来。” 负霜讶异地看了白嘉嘉一眼,安老头也还是还是被儿孙气死了。 “你去找艾伦,艾伦那里收集了不少安家人的罪证,你等他们分好遗产,就带受害者报案,帮他们把赔偿争取到手,注意别让他们跑了。” 白嘉嘉应声,立刻就要去办,又被负霜喊了回来。 “还有,做一份基金企划案,我要直接设立一个ghg基金会,先针对贫困女童设立一个专项助学计划,还有为贫困女性设立一个法律援助计划,你早点准备起来,回头你就直接负责这个基金会。” 白嘉嘉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大的事儿直接就让自己负责了?负霜连声催促她快去干活,不要摸鱼,她晕晕乎乎地离开了。 负霜继续996,霸道总裁也不是好当的。 “你怎么这么熟练,是在咱们原来的世界学过吗?”九真突然出声。 专心看企划案的负霜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儿地说:“你以为创造你的那些个宝物全是上山下海找来的吗?” 一开始还能上山下海的找,后来有一些落入别人的手中,她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小心地潜入人类社会赚钱,该花钱花钱,该交换交换,这才凑齐灵宝。 九真嘿嘿一笑,颇有些得意道:“那是,小爷我金贵着呢。”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后脑勺,问道:“你怎么不去整整霍庭深那个傻逼?天天就知道批文件,你是不是被霸总光环迷惑了?” 负霜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敷衍道:“快了快了,应该马上就有他消息了。” 第75章 霸道总裁(二十七) 霍家庄园,一群穿制服的人穿梭在别墅之间,清点登记,封箱搬运。 霍庭深脸色铁青,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将别墅内的物品带走,房屋一间一间合上,纵然是自己做下的决定,可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能接受。 他和爷爷、父亲一致认为霍氏才是他们的根本,公司才是会下蛋的金鸡,故而霍氏面临各方危机时,他几乎将霍家的所有财产都投进去,赔偿政府和其他合作方,总算把霍氏从深渊里拉出来了。 可这一切竟是为安馥霜做了嫁衣,对方釜底抽薪,在他倾尽一切救活了这只金鸡后直接抢占了他的劳动成果。 现在霍氏也没了,霍家的财富也没了,只剩这座庄园,赔偿款还差一些,他又付不起维护庄园的钱,只能卖出去换一些现钱。 一个中年男人得意洋洋地走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哈哈哈小霍,这庄园你一直维护得很好呀,哈哈哈我这次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哎呀以前想来这儿参加宴会都没机会,没想到现在能直接住进来啦哈哈哈……” 霍庭深郁闷极了,却还是不得不扯起嘴角干笑了一下。 这样的人以前甚至见不到他的面,现在居然也能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了。 他心里五味杂陈,寒暄了两声后就找个借口躲开了。 开上他现在唯一的一辆代步车,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霍氏的楼下。 这熟悉无比的大楼已经不是霍氏了,他伏在方向盘上,想起了安馥霜和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 她一个娇小姐,都能这般工于心计,将霍氏收入囊中,没道理他这个霍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不行,他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沉沉地盯着大楼玻璃的反光点。 总有一天,他会将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将安馥霜这个女人踩在脚下…… 满脑子都在想着未来如何翻身逆袭的他却没有注意到,一辆一直跟着他的小货车正向他驶来。 “哧——嘭——哧——嘭” “出车祸了,快打110,天哪,血……” “出车祸了,天哪,咱们门口撞到人了,好可怕呀,到处都是血……” “真的假的?就在门口?现在人们开车也太不小心了,每年都要出多少次事故。” “不是呀,好像是故意的,谋杀!那个女的被警察拽下来的时候还嚷嚷着要撞死他后悔之类的,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谋杀。” 负霜在公司里听见了一些员工在讨论车祸,也没当一回事儿,直到接通艾伦的电话。 艾伦似乎在一个比较嘈杂的环境,他声音轻快地汇报:“boss,霍总裁被车撞了,我们派去监视他的人说撞他的好像是他爸爸的情妇,故意撞他,跟了他好多天了……” 负霜震惊过后迅速反应过来:“情妇?是不是叫苏月?” “好像是,听说好像是跟霍总裁的爸爸妈妈有一些纠葛,然后就找上了他。” 负霜心下了然,好家伙,兜兜转转,这个苏月手上还是得沾点血,这不就是原小说里最后的大boss么,她一直想找这个女人,可惜这女人能藏得很。 小说剧情里她是霍父的出轨对象,估摸着霍庭深欺骗白嘉嘉感情就是从霍父那里学来的,霍父这个人渣,当年霍庭深都出生了,他还诱骗人家一个清纯大学生。 霍父披着人模狗样的皮说自己单身,骗了人家的身心,苏月怀孕后才知道霍父有妻有子,还没等她下定决心要不要与霍父一刀两断,就被霍母找上门来殴打辱骂,把她害得流产大出血,还摘除了子宫。 霍父唯唯诺诺的,也不敢跟霍母对着来,对苏月遭受的一切视若无睹,可不就激得她黑化了。 小说里霍母就是因为这段经历,一直看不惯白嘉嘉,所作所为也算是个典型的豪门恶婆婆了。 苏月黑化后一心报复霍家,但敌不过男女主的光环,屡战屡败,最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绑架了白嘉嘉,威胁霍庭深一命换一命,她都掏枪对准霍庭深了,还能被安旭修挡了一枪,功败垂成,最后死在牢里。 这一辈子倒是如愿了,总算是赢了一招。 “霍庭深怎么样了?会死吗?”负霜的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额……传消息的时候还在抢救,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呢,说不定呢。” 负霜估摸着男主应该没那么容易死,觉得有点可惜,但转念一想,死可太便宜那厮了,死不成也好。 她转而嘿嘿一笑,愉快地吩咐:“继续监视着,随时报给我,他要是死了我就去给他上柱香,嘿嘿嘿,要是没死成我就去看看他。” 霍庭深果然没死成,次日负霜就收到了霍庭深转icu的消息。 “霍庭深截肢了,两条腿都截了,现在还不算完全脱离生命危险呢,他家可真舍得,听说他光是用的那什么呼吸机就一天几万,还有之前的手术费、药物费之类的,估计他家卖那庄园的钱还了债主之后剩下来的都得搭进去。” 负霜瞪大眼睛,失声问道:“真截啦,俩都截啦?” 好家伙,这男主气运也不咋地嘛,余光一瞟,瞟到旁边表情复杂的白嘉嘉。 啊,把女主给忘了。 负霜一个高兴,冲上去抱住这个大功臣,开心夸奖:“嘉嘉,你可太棒了,回头咱俩去看看那个大傻逼。” 说完不等白嘉嘉反应,立刻松开手,又凑到艾伦面前郑重其事道:“咳咳,这个小霍出了这种事,他家人一定难过极了,艾伦你去帮我们订束花,我们去慰问一下家属。” “好的boss,要什么花?” “白菊花。” 第76章 霸道总裁(二十八)完结 等负霜从繁忙的霸总生活中挤出一些时间来看霍庭深的时候,他已经脱离危险,醒了。 负霜带着她的左右护法白嘉嘉和艾伦一起去医院,霍父霍母守在床前,一段时间未见,他俩像是老了二十岁,尤其是霍母,鬓边竟是已经有显眼的白发掺杂其中了。 见到她来,霍母如同护崽的母兽,挡在病床前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来干什么?你害得我们还不够?要不是你,庭深怎么会出事儿?” 负霜嘴一撇,不可置信道:“这也能赖在我头上?你怎么不说你丈夫不做人骗人家小姑娘?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不讲理行事狠绝,孽力回馈到你儿子身上?” 一听这话,霍母本就苍白的脸更加黯然,喘气间还带着哭腔,悲怆透过红肿的眼睛弥散开来。 负霜见她伤心,决定不戳她心窝子了,换个人来! 负霜扭头从艾伦怀里拿起那束花,快走两步,一把塞进旁边不言不语的霍父手上。 霍父从恍惚中清醒,定睛一看,白菊花! 本来苍白憔悴的脸色瞬间充血通红,猛一激灵甩手扔下,指着负霜咬牙切齿道:“你、你竟然这样过分——” 过分吗?前世安馥霜身死的时候霍父还笑呵呵地跟人约着海钓呢,负霜觉得自己还行吧,不算太过分。 负霜眨巴眨巴眼睛,满脸都是好奇与不解,“怎么了伯父,您不喜欢这花?” “欺人太甚!你装什么装?你难道不知道白菊花是送给死——我儿子好着呢!”霍父雷霆震喝道。 负霜不以为意,笑嘻嘻地上前,急切发声:“哎呀呀,伯父你听我狡辩,啊不——” 她轻轻掩住嘴巴,刻意表现出心虚,直把霍家夫妻俩气得发抖。 霍父运了运气,厉声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庭深他是背叛了你,你难道不也千倍万倍地报复回来了吗,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不满足吗?” 负霜嘴角上挑,摆摆手道:“诶,伯父此言差矣,霍庭深他哪里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你们,还有——” 负霜凑近夫妻俩,用气音吐出两个字儿:“命呢。” 说罢后退两步,朝这夫妻俩咧出一个可以称之为阴森的笑容。 他俩脸上顿时变得煞白,看向负霜的眼神中除了彻骨的恨意,还有深深的忌惮。 负霜就是要这对夫妻一直活在惊恐之中,时时刻刻都担忧着头顶上的剑何时坠落。 他们作为霍庭深的父母,从来都不无辜。 “哦,对了,听说霍爷爷状态也不大好,哎呀,最近重组霍氏,哦,不对,是前霍氏,哈哈,我也挺忙的,到时候就不去送他老人家了,二位见谅哈。” 不等夫妻俩反应,她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探头出去想越过这对夫妻看看病床上的霍庭深,正巧与他对上眼神。 负霜抿嘴一笑,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哈喽。” 霍庭深眼里满是血丝,死死地瞪着他,嘴巴微微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负霜理所当然地转头,扯着嗓子问他爹妈:“他咋啦?咋说不出来话啊?不是说只截了两只腿吗?嘴也撞坏啦?” 此言一出,老两口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还没敢把这个噩耗告诉当事人,急忙回头查看霍庭深的情况。 果然,这信息量巨大的话语犹如当头棒喝,砸得霍庭深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想相信,但又清楚地知道负霜的幸灾乐祸不是作伪,接受不了这个噩耗的他万念俱灰,开始疯狂地扭动身体,企图感应到双脚。 他张大嘴巴,发出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的嚎叫,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霍家夫妻俩冲到他面前,老泪纵横地想要安抚住他。 负霜感觉他们可能没心情听她道别,索性就识趣儿地走了。 没几天就传来了霍老爷子的死讯,霍庭深残了,他爹妈庸碌,霍家翻不出风浪了。 负霜不再费心关注他,只安排人定期向自己汇报情况便罢了。 十年后。 霍庭深再一次酗酒到酒精中毒,他在医院病房的电视里看到了老熟人。 是白嘉嘉,是那个他不曾放在眼里的替身情人,她正光鲜亮丽地发表演讲。 “……作为ghg基金会的负责人,我们克服了重重阻力,山村里、高原上处处都有我们的身影。 迄今为止,我们已累计帮助名女孩完成教育,我们的法律援助帮助了名女性逃离不健康的婚姻或不公平的就业环境,我们的女性就业系统更是授人以渔…… 我的发言就到这里,接下来有请ghg总裁安馥霜女士为我们带来讲话。” 霍庭深听到旁边床位的家属在感慨地夸赞白嘉嘉,他心下愤恨,却没有出声,而是阴鸷着继续盯着电视,因为他最恨的人要出现了。 “在过去的十年里,ghg在公益上的投入已超过三十亿……我很高兴,我帮助了成千上万的女性,建立ghg的初衷便是girls help girls,个人的力量十分渺小,但我的女孩们会汇聚她们的力量,我们终能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世界变得更好。 …… 时光已走到今日,连法律都在一代又一代前辈的努力下承认了男女平等,凭什么有的人不认?以我一生,必将扞卫女性权利,为女性发声!” 霍庭深按捺不住,随手抓起旁边的杯子就朝电视砸去。 “嘭——” “贱人,千人骑的婊子,假惺惺——” 病房里的其他人急忙过来制止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歇斯底里了起来。 正在他们把霍庭深压制住的时候,匆匆进来了一个老妪,见到霍庭深被他们压着,急忙就哭嚎开了。 “干什么干什么,不要欺负我儿子……”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用不太干净的手拍打着他们,手上的老茧与他们的衣服摩擦,发出“噌噌”的声音。 霍老爷子死后没多久,霍父就忍受不了艰难的生活和霍庭深的坏脾气了,霍庭深觉得是因为他自己才会被撞,他也觉得理亏,再加上心疼儿子,便处处忍让。 直到他半夜醒来发现霍庭深在往他身上泼油,另一只手还拿着打火机,回神之后一把推开这个已经疯了的儿子,他再不敢留下,连夜跑了。 另一边看到负霜演讲的还有安旭修,他一边扫着地一边瞄着墙上的电视机,大排档老板娘发现了他的不专心,劈头盖脸一顿呵斥。 他麻木地听着责骂声,出神地想着往事。 树倒猢狲散,这话不假,安家败落后各房散落,但负霜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他们被折腾得一穷二白了之后对方才收手。 患难见真情,这话也不假,一贫如洗后他爸拍拍屁股跑了,而他妈呢? 与妹妹相比,余雅玉或许是爱他这个儿子的,可这爱有几分?从她那么快就抛弃了他来看,也没几分。 上一次知道那对爹妈的消息还是在一年前的新闻里,新闻报道了他们在ghg楼前闹事儿,后来听说他们被送到国外养老了。 安旭修半个字都不信,他那个妹妹才不是会吃亏的人,他们这对虚伪的夫妻,大概在国外做苦力吧。 他最后想的是:人呐,不能亏良心,要不然就像他一样。 第77章 簪缨女将(一) 正值酷暑的平阳城郊外,负霜正跟随着前面的妇人走在官道上,妇人身着鸦青色麻衣,小臂处提着一个木制食盒,身段匀称,人们多称她为段娘子。 负霜已经热得面上泛起红晕,并不白皙的脸上也密布着汗珠,“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段娘子头也不回,扯着负霜往前走,并没有缓下脚步,“走快点,不是说了吗,东家遭难了,我带你去探监,你不要磨磨蹭蹭!” 负霜猛地拉回自己的胳膊,迎着段娘子诧异的目光嚷道:“真去啊?我不去!娘,那威国公府现在都进大牢了,我们为甚还要去?回头被牵连可怎么好?再说了,他们遭难了跟咱家有啥关系啊?” 段娘子板起脸,沉声道:“必须去!你怎么这么忘恩负义?少多嘴多舌,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话少些好。” 边说着边又细细打量负霜,有些不放心,嘱咐道“等下那牢里狱卒都是男人,你姑娘家须得顾及名声,等会子头低着,也莫要吱声。” 负霜直视段娘子,清凌凌的目光里并没有那么多不情愿。 “那要名声为啥要我去?你非要看他们你就自己去,你这食盒也不重,作甚非要带着我?这么大热的天,好不容易爹让我不用干活,我想休息,我不想去。” 段娘子也被热得出了一身的汗,闷热的天气和眼前不省心的少女都让她怒火中烧,她大吼道:“少唧唧歪歪,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负霜一屁股坐下,耍赖道:“你不过是个粗使婆子了,天天辛辛苦苦也没见着几个钱,他们能对咱家有多大的恩呐?” 段娘子柳眉倒竖,瞪着眼睛道:“东家对咱家有恩,要不是蒙受江大奶奶的恩情,你都活不下来!” 负霜闻言满不在乎道:“我知道我知道,村里的婶婶、嬢嬢们都给我说过好多次啦,不就是江大奶奶见咱家穷送了一点银子么,那你后来不也报恩了么?论下来的话她救我一条命,你可是救了江大奶奶和她的娃娃两条命呢,她只赚不亏好么。” 她嘟起小嘴,不服气地嘟囔:“往日里我央你带我去瞧瞧那威国公府里的排场,你总也不带我去,现在去大牢里反倒是想起我了,还非要我去,你是我亲娘吗?怎么好事都想不着我……” 段娘子瞳孔一缩,勃然大怒道:“给我仔细你的皮!好啊,原是我天天在城里做活,没时间管教你,竟让你爹把你惯成这么一副样子!还不快起来,快走!” 说着就扬手要打负霜,负霜一个闪身起来,躲过了她的巴掌,嬉皮笑脸道:“别打别打,我起来就是咯。” 负霜笑嘻嘻地继续跟着段娘子走,剧情里的这条路,原主走得可老实了,一点也没敢在这个久不见面的亲娘面前放肆。 原主段福双,往前的记忆里就是普通的农村村姑的生活。她有一个娘,就是前面的段娘子,但是她在城里的贵人府上做工,一年也不一定回来一次,并不经常见到。 还有一个叫做武满仓的继父,段福双就是跟着继父生活的,继父是被他家里后娘撵出来的,没地方去就做了段娘子的赘婿,性情温和又无儿无女,对小小的段福双很是尽责。 即使现在连年丰收,也无徭役兵祸,但农家贫困,段福双父女俩的生活并不太富饶,仅仅是维系温饱罢了。 没有太多束缚,段福双就慢慢成长为一个活泼自由的小村姑,在村里干干活,撒撒欢,活得也挺快乐的。 直到有一天她娘段娘子突然回家,告诉他们威国公府上遭难,全部都下大狱了,他们这些粗使仆从也被放归家中了。 便是这时候,段福双仍然觉得跟她的生活没什么关系。 本来她的生活中就没这个娘的存在感,她娘在城里做工也不往家里寄钱,见不到钱又见不到人,回不回来的有什么要紧? 可段娘子回来没几天就张罗着要去大牢里探监,还非要段福双一起去,说是见恩人最后一面,段福双和武满仓拗不过她,没想到这一去,段福双就再没能回来。 负霜一路歪缠段娘子,段娘子实在堵不住负霜唧唧喳喳的嘴,也心有顾忌不敢严厉教训她,只能无视她,间或着敷衍回应几句。 刚进入平阳城,段娘子就肉眼可见地变得拘谨警惕了许多,她拉着负霜,低声命令:“别东看西看的,没规矩!别人都要笑你没见识的,头低下来,步子小点,跟紧我。” 负霜喏喏照做,又跟着她走了半个时辰,直到远远地看见了监牢。 段娘子将食盒递给负霜,让负霜拿着食盒,站在墙边等着,她自去同看守的狱卒交涉。 负霜看见她跟那中年狱卒拉拉扯扯了好半天,又悄悄递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对方,这才从对方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 她走过来时面上尚且带有一丝红晕,发丝也凌乱了些,见到负霜清凌凌的目光,她有些羞恼,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呵斥了一声:“呆着干嘛?头低下去!跟上。” 说着便转身朝监牢里走去。 负霜眨巴眨巴无辜的杏眼,乖乖垂下头跟着进去了。 第78章 簪缨女将(二) 古代的监牢一般来说环境都是极其恶劣的,一进来负霜就因为光线的昏暗而视物受到短暂的影响,鼻尖弥漫着潮湿腐烂的气味,两边的牢里零零散散住着一些人,但看起来并不太凶神恶煞。 负霜环顾左右,发现环境说差也没那么差,心念一转便想明白了,估计这不是平民百姓的监牢,而是一些犯事儿的官员及其家眷所待的大狱。 负霜继续跟着段娘子往前走,一直走到监牢的尽头,才出现了一间略微有些拥挤的牢房,里面待着一些面上满是惶恐之色的女子和小儿。 见到段娘子过来,牢里的人一下子凑到木栅栏前,惊愕之色尽显,激动道:“段嬷嬷,你怎么来了?” 段娘子也凑上前,一边把食盒里的食物往外掏,一边轻声道:“奴受了主子们的恩情,不来尽尽心意实在心里有愧。” 她抬头看着大牢里的人们,目光搜寻着,接着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了一把钥匙出来,抬头对里面的人笑道:“还是开了门吃吧,这间隔太小了,不太方便。” 然后她便拿着钥匙打开了门。 将食物拿进去后,她又转过身看负霜,见负霜左顾右盼的,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一声:小蹄子就是小家子气。 努力憋住怒气的她对负霜问道:“福双,你饿不饿?早上那么早起来,又赶了这么远的路,你也饿了吧,我这还有个饼子,你把它吃了就不饿了。”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裹好的白面饼子。 负霜看着她扭曲的神色和这早就准备好的饼子,听着这生硬的关心之语,真是半点温情也没有,她故作无所谓地摆手道:“我不饿,娘,我们一向都不吃早饭的,再说了,走路而已,又不是干活,不累不饿!” 段娘子见负霜不接招,怒火又有些上来了。 “既然不饿,就再干些活吧,去,进去帮贵人们把盘子、碗收回来。” 负霜定定地看着她,平静又显得意味深长,“娘,你真要我进去?” 段娘子暗暗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焦灼催促:“让你干活你磨蹭什么?” 负霜忽地扬起一个笑脸,笑盈盈道:“得嘞,我去还不行么。 说着便转身要进去,刚进去就看到了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 她与这女孩对上了眼神,目光闪烁,想必这就是女主了吧。 段娘子猛地冲过来重击负霜后颈,负霜早有预料,便微微侧身卸去了力道,接着假作被击中,软软倒在地上。 “段嬷嬷,你这是作甚?”江大奶奶惊愕出声。 段娘子蹲下,手上快速地解开负霜的衣服,“大奶奶,奴婢没什么能帮上主子们的,但奴婢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用我这女儿把宜萱小姐换出去——” 江大奶奶不假思索地打断她:“不可呀,这如何使得,你可知我们前路未明,怕是……再无生路了,你若是将你女儿换进来,你可知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可能会丢了一条性命啊。” 段娘子已将负霜外衣脱下,急忙又冲到怔愣着的江宜萱面前伸手解她衣领。 “大奶奶,我心意已定,承蒙您恩德,奴婢无以为报,便用小女一命为您留一条血脉。” 江大奶奶大惊,却又在回过神之后心中纠结迟疑,一边是善良正义,一边是爱女之情,她犹豫不决,边上的其他江家人也讷讷不敢做声,不知怎样才好。 段娘子招呼江宜萱穿负霜的衣服,自己从怀里掏出刚才要让负霜吃,负霜却没吃的面饼,用手撕下朝着负霜走去。 江大奶奶见她来势汹汹,连忙拦住她,质问道:“你这又是作甚?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段娘子心中焦灼,怕被狱卒发现,又怕负霜醒来,咬牙回答:“我这女儿顽劣,若是醒了必会叫嚷出声,坏了大事,我这饼子里有东西,不会害她性命,只是让她出不得声罢了。” 江大奶奶想不到段娘子准备的这样周全,行事又如此狠辣,她惊呼道:“你怎的如此狠心?她既然不愿,那又何苦诳她逼她?我江家子孙,哪里能让无辜人为自己替死?我看你还是带你女儿回去吧,我晓得你知恩图报之心了,此事便作罢吧。” 段娘子支支吾吾的有苦难言,没法说出实情,又没办法说服江大奶奶,还惦记着不能被人发现,急得满头大汗也没越过江大奶奶的阻拦。 “娘,你不要我了吗?”正在这时,负霜在江大奶奶背后坐起来,幽幽出声。 那一瞬间,牢笼里除负霜以外的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上失了血色,甚至有人惊骇到牙齿打颤,他们都惊恐地望着负霜,生怕她叫嚷出声。 “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要送我去死?你不要我了吗?” 段娘子面色变换,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噗通”一声跪下,苍白的脸上流下一行泪水:“福双,娘也是没办法,江家对咱们有大恩呐,做人得讲良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能不能就从了娘这一回。” 负霜森森出声,冷笑道:“可不是么,我就这一条命,可不就是只能从你这一回。” 不等她回应,负霜又转头面向穿着自己衣服、一脸煞白的江宜萱,对方正手足无措。 “你呢?江小姐,你也想让我用命换你出去吗?你想按我娘说的做吗?” 江宜萱面色惊疑不定,顿了片刻后下定决心,也跪在负霜面前。 “若是姑娘愿意舍己为我,我必终身感念姑娘大德,我江家世代忠良,此番入狱实乃今上不辨忠奸,我祖父与父亲所领的镇北军还坚守在大燕北方疆域,若是我能出去,必竭尽全力营救姑娘与我家人,若是……有所不测,也必会为尔报仇……” 负霜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女主,意味深长道:“你出去了不会后悔?” 江宜萱掷地有声道:“必不后悔!” 负霜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行吧,那就换吧。” 段娘子与江宜萱听到负霜同意,如释重负。 江大奶奶没想到负霜竟会同意,更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也想这样做,她心里对女儿让别人为她替死的行为有些失望,却又觉得求生是本能,怪不得还是豆蔻之年的女儿。 她看向负霜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与无奈,但终究还是对女儿的爱占据了上风,她强迫自己收起心中的正义。 接着江宜萱收拾妥当后跪倒在江大奶奶一众人面前,双手伏地道:“众位长辈,不孝女江宜萱这便去了,我一定会将这个消息传给父亲和祖父他们的,此一别……” 负霜面上表情淡淡,见段娘子一直瞄自己,手上还捏着那个饼子,没好气道:“娘,我都同意换了,您不会还想让我吃这下了哑药的饼子吧?” 第79章 簪缨女将(三) 段娘子身子一震,没想到负霜连这都听到了,垂了目光不敢再看负霜,嘴上讷讷嘀咕了一句什么,但没人听清楚她具体说了什么。 临走时段娘子拗着头对负霜道:“宜萱小姐命格贵重,你能为她牺牲是你的福气,你不要记恨宜萱小姐,这本就是你该得的。” 负霜冷冷一笑,不置一词。 段娘子二人走后,负霜独自坐在角落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她已有的计划,江大奶奶以为她是在黯然神伤,忍不住坐到她身边,想安慰她。 负霜感觉身边来了人,眼皮一抬,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是江大奶奶,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 原剧情中江大奶奶名叫季玉容,也是出自将门,温良敦厚,略有一点功夫底子,眼前女人一身囚服,却掩饰不住的飒爽端庄。 季玉容声音里还带着一些颤抖,她自觉愧对这个孩子,又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轻声安慰。 “我、我知你心里难受,江家都会感恩姑娘大德,我那女儿一定会尽力救我们出去,哪怕……哪怕没能救下我们,也一定不会让我们白死,你娘你爹也会受到你的恩情荫庇。” 负霜调整一下坐姿,使自己面对她,“你真以为江宜萱说的她都会做到?” 季玉容咬住嘴唇,感觉自己女儿被眼前女孩看低了,颇有些不服气道:“我江家祖先乃是百年前就追随高祖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开疆拓土,剿灭前朝昏聩乱象,又镇守北疆多年。 宜萱作为江家女儿,我这个当娘的自认为她这点骨气血性还是有的,我知道姑娘心中愤懑不平,也知是我江家欠了姑娘的,但宜萱她既然说到,必定也会尽全力去做!” 负霜见她信誓旦旦,实在觉得好笑,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江大奶奶,你实在是哈哈哈……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你说的这一切都得有一个前提呀。” 季玉容皱眉,有些不明所以,心情也莫名烦躁了起来,她迟疑着询问:“什么前提?” 负霜看着这个直到死都以为是大燕国君偏信奸佞,贼人才得以使得江家妇孺皆灭的江大奶奶,笑出了眼泪。 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轻言浅笑道:“前提是江宜萱她一定是你江家骨肉啊。” 剧情中段福双虽跟段娘子这个亲娘不甚熟悉,但还是满心信任她的,毕竟,谁会觉得自己亲妈会害死自己呢? 她傻乎乎地跟着段娘子来了大牢,乖乖地吃下了那个饼子,刚觉得嗓子剧痛,就被打晕在地,再一睁眼就成了穿着囚服的【江宜萱】了。 她不知道段娘子是怎么跟江家说的,江家的这些妇孺都很感谢她的样子,也都对她很好,但这种好谁愿意要? 她口不能言,又目不识丁,没办法说出真相,闹了很久江家人也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后悔了。 她跟着江家人呆在牢里,期盼着父亲会来救她,但只等到了一伙黑衣人,将江家老少悉数杀死,没人在意其中的江家大小姐并不是本人。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一心期盼父亲来救她的时候,她父亲已被段娘子灭口。 索性负霜来之前早有安排,将武满仓支走,不然怕是段娘子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对他下手。 而这一场横祸,皆拜江宜萱和段娘子所赐。 剧情中,整个江家都是妥妥的大怨种。 负霜此言一出,狱中的其他江家人也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来。 季玉容一脸正色,严肃道:“段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 旁边的江家人也应和道:“是啊是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负霜并不回答他们的问题,话锋一转又问了一句:“各位可知江家此番祸事究竟是因何而起?” 季玉容不意她突然转换话题,却又因此话题的严峻性而不自觉地随着负霜的话思索。 她反应过来后警惕心顿起,面前女孩不过豆蔻之年,根据她之前为数不多的了解应当是见识不多的乡下小姑娘而已,刚刚段娘子在的时候她也表现得很正常,现在突然就似变了一个人,说话间沉稳有度,言之凿凿,像是知道什么内情。 旁边江家二房的夫人不似她这般警觉,毫不迟疑道:“定是有小人污蔑,我江家最是忠心不过,但功高震主,陛下有所猜疑也是常事,又逢多事之秋,便闹出这等灾祸!” “可笑那贼子,竟说我江家包庇北齐暗探,有通敌卖国之嫌疑,天下谁人不知我江家世代镇守北疆?与北疆早已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怎会与之沆瀣一气? 上到祖父和父亲的几位兄长,下到我家三弟和三弟妹,皆是命丧于与北齐的征战之中,如此种种,岂能与之同谋?可恨陛下竟受了蒙蔽,错信了贼人!” 季玉容想阻拦江二夫人已是来不及,便一门心思地盯着负霜看,想借她表情分辨出其真实意图,看着看着竟觉得这女孩有些面善。 负霜笑一笑,转过头来直视一直打量自己的季玉容,笑着问道:“江大奶奶也是这般想的?” 季玉容防备心仍在,但面对这句询问还是回答了,她倒也不否认,直言道:“我江家最是忠心不过,今上也不是那等毫无胸襟之人,只怕是有心人故意算计,蒙蔽了陛下视听,才使我江家陷入困境。” 负霜点点头,又追问:“那几位觉得陛下是否会立刻做下决断,要了在座性命?” 季玉容不假思索道:“绝无此种可能!” “且不说今上并非昏庸之君,观其往日行事,虽偶有瑕疵,但也不失为一位明主,此番突然发作,将我江家打入大狱着实仓促,罪名更是无稽之谈,我江家何曾收留什么北齐暗探? 便是要定我江家的罪过,也必会细细调查,将罪名证据公之于众,我江家为国尽忠,哪里有什么莫须有的通敌罪名?他绝不可能立即就要处死我等妇孺。” 她停顿片刻,再开口更具底气,眼底自豪之情尽显:“再者,我江家男儿还在北疆御敌,威国公府战功赫赫,便是为大局计,陛下也绝不会立时送我们上路。 我虽对你母亲说你替换我女儿有可能会命丧黄泉,但那只是最坏的打算罢了,其实更可能是陛下彻查后发现江家的无辜,将我们无罪释放,再赏赐金银财宝压惊,也算是安抚我家公与夫君、弟弟们” 负霜认真听她分析完,最后蓦然一笑,再次语出惊人。 “那,若是我等均命丧大狱呢? 第80章 簪缨女将(四) 昏暗的灯光下,负霜并不能仔细看清在场人的脸色,但她知道,此言一出江家众人脸色怕是会霎时失了血色。 她不顾他们的心情如何复杂,自顾自说道:“威国公与镇北将军等江家男儿在北疆为国为君抛头颅洒热血,自己家眷却不明不白地命丧平阳大狱,他们是否会为此仇恨大燕与陛下?继而倒戈相向? 偌大的平阳城,天子脚下,青天白日里,却莫名出现了一伙贼人,将被陛下打入大牢的江家妇孺悉数杀死,而陛下对此却无法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说辞——” 季玉容脸色一沉,迅速站起身子打断负霜的话,忍不住低声叱问:“ 你,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负霜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执着地追问,非要得到一个答案:“大奶奶只需告诉我,威国公他们是否会因此与大燕反目?” 季玉容眉头紧锁,纵然心中惊涛骇浪,却还是顺着负霜的描述思量,凝神片刻后郑重其事道:“我知道段姑娘的意思,无非是想告诉我等,此番祸事有可能是北齐不怀好意设下的毒计,目的是想引发大燕内讧。 然而,我想告诉姑娘的是,即使我等妇孺一并被贼人害死,我公公与夫君等人也会为我们查明真相,他们定能想到这是敌人使出的奸计,必不会因此仇视陛下而让罪魁祸首得逞!” “江家忠君爱国之心日月可鉴,绝不会因这起子下作阴谋而忤逆谋反,不论我等是否丧命,结局都不会如他们的意!” 负霜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是吗?那若是江宜萱历经追杀,终于艰难抵达北疆,以自身性命做保,信誓旦旦地告知威国公:江家功高震主,早已为陛下所不容,此番祸事皆源于陛下的猜忌和放任,灭杀妇孺的贼子为陛下默许…… 便是威国公并不全然信任江小姐,那他真的不会对陛下有怨怼之心吗?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各位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惨死,陛下还敢信任远在北疆、手握重兵的威国公吗? 若是此时北齐铁骑卷土重来,威国公会放心将后背交给陛下吗?陛下又会同以往一般,源源不断地往前线送去军需物资吗?” “陛下对江家没有全然信任,那江家又真的有这么信任陛下吗?江大奶奶您真的这么信任陛下吗?别的暂且不提,若是您真的这么信任陛下,又怎会默许我娘用我换出江小姐?” 负霜站起身,走到季玉容面前,伸出右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一个短小的距离,由衷感慨道:“一点点细小的猜疑不信任再加上一点点细小的信息差,也许就足以惹出塌天大祸,江大奶奶,你以为呢?” 江二夫人一脸惊惶,呆愣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道:“不会的,不会的!宜萱不会这么傻的,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蒙蔽,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被骗过去?一定不会的” 季玉容也没好到哪里去,脑子里浮现了各种可怕的猜想,她的双手已经微微发抖,面孔更是惨白一片,这一环扣一环的毒计,势必会将整个江家拖入深渊,连带着大燕来之不易的和平境况也会被打破。 季玉容上前一步,激动地握住负霜肩膀,瞪着眼睛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事情不一定就会按你说的发展,你怎么确定你说的就是真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季玉容问完才惊觉掌下的骨骼是那样纤细,反应过来面前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但她不敢掉以轻心,眼前女孩侃侃而谈,言之有物,更可怕的是她说的那些事情十分符合逻辑,未必就不会发生。 负霜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前世的剧情就是这么发展的,在平阳的江家家眷除江宜萱外无一幸存。 待江宜萱与段娘子遭遇几次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追杀后抵达北疆,在她的坚持下威国公与大燕朝廷产生了难以调和的矛盾,最终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负霜抬起手臂,一个巧劲挣脱季玉容的束缚,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江大奶奶,您是否认为此次入狱,全系小人挑唆陷害,您江家半点责任也无?” 季玉容蓦地瞪大双眼,忐忑不安地等待负霜掀翻她的认知,她实在不知道自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何谈通敌卖国? 江二夫人等得焦心,迫不及待地道:“你这小丫头就别卖关子了,知道什么倒是快说啊,可急死我了。” 负霜瞥了她一眼,平淡开口道:“容我提醒各位,各位是真的没有救过什么素昧平生的人吗?或者说真的不知道自家人有没有救过什么陌生人吗?” 这间牢房辈分最大的就是季玉容和江二夫人了,她俩面面相觑,均是一头雾水,又扭头打量其余女眷。 她俩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人群中异常显眼的一个女孩儿。 一众不明所以、左顾右盼的女眷孩童中只有她低着头摇摇欲坠,颤抖不已。 江二夫人脸色微变,瞋目道:“宜薇?你知道些什么?” 那名叫宜薇的女孩颤抖的幅度更大了,她怯怯抬起头,带着哭腔小声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只知道大姐姐她救了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我真不知道他身份有问题,要不然我一定不会帮大姐姐瞒着的……” 季玉容错愕道:“宜萱?” 反应过来后她放缓语气:“宜薇莫怕,你快细细与伯母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1章 簪缨女将(五) 此番入狱,江家着实是既无辜又不无辜。 不无辜在于女主江宜萱的确是救了江家立场上不该救的人——出身北齐皇室的男主楚定淮。 楚定淮是北齐皇帝第九子,能力出众,很受重视,早已是北齐看好的储君人选之一,几年前奉命潜入大燕,手里掌控所有北齐在大燕的暗探。 江宜萱救了被朝廷追查中受了重伤的楚定淮,但楚定淮并没有因此对江家手软。 江家妇孺被打入天牢后,便是他将计就计发动北齐在大燕经营的所有势力,强力灭杀了江家妇孺几十条人命,打了大燕皇帝一个措手不及,以此离间江家与大燕皇帝。 随后也是他将段福双尸体毁容,为女主善后,接着潜伏在女主身边,一边暗自派人追杀,一边假意报恩,保护江宜萱,终于使得江宜萱对大燕的恨意到达顶峰,屡次在威国公等人面前抵制大燕。 可笑的是江宜萱与楚定淮两人在纠葛中双双产生了情愫,最后江家全家灭门,她与楚定淮有情人终成眷属。 更可笑的是她后来知道了楚定淮手上沾有江家人的血,也知道了自己曾经也是男主歼灭镇北军的一颗棋子,但她只是不能接受了一小会儿,大概也就两章的剧情吧,两章过后她就原谅了男主,大结局的时候还有脸去百姓为江家修筑的坟上说些有的没的。 江家无辜的点则在于江宜萱不是江家的孩子。 段娘子在十几年前偷偷调换了段福双与江宜萱,所以惹出滔天祸事,又拍拍屁股走人,接着还完美地充当了搅屎棍的江宜萱根本不是江家的孩子。 死去的段福双魂灵怨气极大地看着段娘子跟着江宜萱逃往北疆,看着她对其细心体贴,看着她在女主因江家全灭而与男主发生矛盾的时候说出身世真相。 这对无耻至极的母女抱头痛哭,浑然忘了因她们而死的江家众人,浑然忘了江家的灾祸是女主一手引起。 江家,全员怨种! 负霜不再管江宜薇对江家其余人如何描述,她早在剧情里看到了。 不过就是千金大小姐在千钧一发之际勇敢救下身受重伤的神秘俊美男子,瞒着家人将其养在隐蔽处,待其伤好后放其归去,随后产生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缘分罢了。 只是这浪漫爱情故事的开始也夹杂着许多无辜之人的血泪。 大燕皇帝的确是不曾冤枉江家人,镇守北疆的元帅的家眷擅自救了被朝廷通缉的敌国暗探之首,这不妥妥的通敌? 因为男女主而死的岂止是江家人? 此时天下大安,两国休养生息多年,百姓们难得过上一段安稳无灾的日子。 男主为了自己的夺储筹码而掀起战火,而他这个掀起战争的人反而未曾受到战火的摧残。 段福双在世界线里看到了男主是如何利用女主挑拨大燕内乱,也看到了威国公等人在女主的干扰下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还看到了女主是如何泄露机密,终害得威国公身死、镇北军兵败。 她看到北齐铁骑踏过镇北军将士的躯体,踏过大燕的山野、河流,踏过她自小生活的村庄…… 她认识的村民尽数死绝,农田变得荒芜,处处弥漫着硝烟,尸横遍野。 段福双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小村姑,她不懂政治、军事,更不懂什么计谋人心,她唯一能想到的阻止这一切的办法就是护住大燕战神威国公,护住大燕最坚固的盾——镇北军。 大结局里男女主踩着万千黎民的血泪登基,成了统一两国的帝后,受到万民的供奉,段福双恨意滔天,不甘心于此两人幸福的结局。 九真见负霜沉默着,不参与江家人的交流,不由得有些着急,他提醒道:“负霜,咱们得快点出去啊,回头武满仓要是提前回来了怎么办?段娘子那个心狠手辣的要是对他动手了,咱们的任务可就失败了。” 负霜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段娘子害不了武满仓。” 九真还是很担心,“段福双第一条愿望就是不让段娘子害了武满仓,负霜你可悠着点,别回头阴沟里翻了船。” 他碎碎念道:“咱们都提前这么多天进来了,要我说你就干脆早点找上威国公府,跟女主换回来,再阻拦她救男主,或者直接弄死男主,不也能完成段福双的心愿,留住威国公家眷性命、保住大燕战神、阻止战争么?” 负霜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反问:“然后呢?九真,你不懂人心,你就是跟一张桌子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也会有感情,更何况亲手养大的孩子? 我若是这时候跳出来揭露身世,你觉得他们会狠心把她撵走不管不顾吗? 我跟他们没感情,而江宜萱却跟他们有多年相处的情分,最大的概率是他们把我和江宜萱一起留下,然后我和女主一起做江家的小姐。 呵呵,我弄死男主,维持住江家的顺遂平稳,然后看着平顺的江家人庇护着羽翼下的江宜萱,让她顺顺当当地做个贵女? 让我看着这个前世害死那么多人的贱人逍遥快活?我的天,你不如现在就弄死我!” 负霜不服气地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江宜萱要是从偷换的假小姐变成过了明路的正大光明的真小姐,段娘子估计做梦都能笑醒,她可美死了,她俩也配?” 负霜平复心情,继续耐心地对九真解释:“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借此让江家人看看她是什么货色,同时也是对江家众人的考验。” 负霜心下冷笑道:“若是她都这样惹祸了,江家还是割舍不下她,那我也不必再顾念原主与他们的血缘亲情,反正段福双只是要我保住他们的命,大不了后面与他们一拍两散,省得他们拖我后腿恶心我。” 负霜脑子里跟九真交谈,眼睛也没闲着,一直盯着通道,估摸着快到狱卒巡逻的时间点了,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到巡逻而来的狱卒。 一见到他们,负霜就放声大喊:“我要见陛下,我知晓北齐暗桩藏匿之地,北齐皇子就在平阳城,前朝余孽已与之结盟,意欲离间朝廷与镇北军,我要见陛下……” 第82章 簪缨女将(六) 是的,女主江宜萱她不仅不是江家的孩子,她还有个隐藏身份——前朝帝姬。 当然也不必扯虎皮做大旗,若是前朝未灭,她也不过就是个宗室女,可这不是前朝覆灭,除她以外的前朝血脉死光了么,唯一留下的独苗苗就有了个好听的帝姬名头。 段娘子的祖父母都是前朝皇室的侍从,大燕开国皇帝打入平阳前,两人冒死救出了前朝太子的庶子的通房小妾,这通房小妾当时就身怀六甲,随后被找上门来的前朝遗老们带走。 待段娘子长大后,这些前朝余孽们被大燕官府追杀得没处去,又到段娘子家里躲了一阵,就这一阵子段娘子就怀了女主江宜萱。 随后前朝余孽四散逃亡,生死不知,段娘子独自产女,后趁季玉容大着肚子不曾防备,一举调换两个婴儿。 也就为后面女主的搅屎棍生涯埋下伏笔。 负霜此时这一嗓子,着实惊呆了在场众人。 无论是江家人还是巡逻的狱卒都被这信息量满满的叫嚷声惊得目瞪口呆。 季玉容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应是阻拦她叫嚷,可刚迈开一步便迟疑了。 她此时还不知道眼前小姑娘才是自己亲女,但负霜刚刚引导他们分析时所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明显表示现在这局面是有心人故意算计。 本就是自己女儿惹下的祸端,各方势力博弈之下,稍有不慎,江家便难以保全,纵然再是爱护女儿,也不得不为大局着想。 她只担忧地盯着负霜,驻足不前。 狱卒听到此等大事,俱是一脸严肃,也不敢怠慢。两人对视了一个眼神,连忙分出一人跑着出去报信。 “小姐莫急,待我们通传上头。” 负霜见他们有所行动,满意地勾起嘴角,转身看到一双双盯着自己的惊愕脸庞,负霜颔首微笑。 “抱歉了各位,我若是再不快些出去,怕是我那爹爹就要命丧段娘子手中了。” 负霜的脸在幽暗的灯光下明灭不定,显出几分诡谲,季玉容与江二夫人的话几乎是齐齐出口。 “你后悔了?那也不能瞎胡说啊——” “你知道些什么?你爹爹他怎会——” 负霜一脸真诚道:“我说的是否为假话,等下在陛下面前自有分晓,二奶奶不必担心,至于后悔与否,我想,该是惹下祸事的人该后悔才是,我行得正坐得直,自来也不曾向敌国奸细伸出援手,更不曾自己犯错反倒找人顶包,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我都知道些什么,各位等会就知道了,至于我爹爹,段娘子既然能想出对我下哑药再打晕这种法子逼我就范,那她又怎会放过绝不会同意此事的我爹爹呢?” 季玉容和江二夫人听到前半段阴阳怪气的话语还心中略有不虞,待听到后半段时顿时严肃了起来。 她俩心中一凛,是极,眼前小姑娘为她父亲一手带大,她父亲怎会分不清段娘子带回去的不是自家女儿?若他不愿,闹着要换回来或是叫嚷开来,坏了段娘子的事儿,以她刚刚表现出的狠绝,怕是极有可能下狠手的。 不出一刻钟,刚刚出去叫人的狱卒就跟在一位官员身后跑来了。 见到狱卒指认的负霜,红衣官员心里便起了疑虑,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肃声道:“是你说知道北齐暗探之事?还涉及前朝余孽?你是——” 他左右扫视牢房内人员,犹豫着道:“江家小姐?” 负霜点头确认。 红衣官员指挥着狱卒开门,要提审负霜,一边厉声提醒:“此事事关重大,非本官一人可以决断,定是要去往陛下面前分辩的,若姑娘只是一时胡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否则到了陛下面前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负霜朗声回答:“此等大事,若无确切消息我怎敢随意攀扯,还望大人将我身后江家家眷一并提出,否则恐被北齐暗探知晓,徒生变故。” 牢里的江家人不知道负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主事儿的季玉容没说什么,他们也就跟着去了。 一出大牢,众人俱是被明朗的日光刺得眼疼,季玉容缓过来后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家人们,担心他们会有所不适。 再一转头就看到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负霜,她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呆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耳边传来江二夫人咋咋呼呼的惊叫声。 “这,这也太像老太太——” 负霜在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老太太】该是几年前听闻三子战死,随之悲伤过度离世的威国公夫人了,也就是原主的亲奶奶。 小说里原主被毒哑了,段娘子帮她换衣服的时候故意往她的脸上抹了黑灰,再加上牢里昏暗,因而一直没人认出段福双的长相像极了已逝去的威国公夫人。 负霜没有再跟他们搭话,径直上了马车,脑子里细细梳理剧情中涉及到的北齐暗探联络点。 大燕皇帝燕青此时也在听金鳞卫首领汇报的关于北齐暗桩点的侦查消息。 随着内侍的通传,负霜一众人就被带到殿上,乌泱泱跪倒一片。 季玉容浑浑噩噩跪倒的时候还在想着负霜的容貌,结合负霜的言语和段娘子的行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随即就听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请陛下即刻捉拿北齐暗探之首,即北齐九皇子楚定淮,此人大概率躲藏在平阳城月华楼中,还有前朝遗孤江宜萱,现下该随同郊外农妇段氏一起,在前往郊外段家庄的路上……” 高悬的剑还是落下来了,季玉容身子摇晃了两下,无法再端庄跪直,而是失了力气跪坐在地,不复以往的主母风范。 她脸上也显现了黯然之色,嘴唇抖动,有心想问些什么,喉咙口却像是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燕青顾不得验证此言真假,抱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心态当机立断,向一旁的金鳞卫首领下令。 “卫谒,你亲自带人去,兵分两路,必要将之捉拿归案!” 第83章 簪缨女将(七) “金鳞卫能把男女主抓回来吗?”九真好奇道。 “估计不太行。”负霜其实也拿不准能不能,男女主气运定是此界第一,但也不可能忽略一切现实因素,这平阳城到底是大燕的国都。 况且燕青身为一国君王,也是有国运相辅的,能不能逮到这还真说不准。 燕青眯着眼听完了负霜说出的暗桩点,着人记录下来送去给卫谒,稍后一一排查。 他看着面前村姑模样的负霜,狐疑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那江宜萱不是江府大小姐而是前朝遗孤……此事威国公知道吗?” 他探究性的目光逡巡到了面色苍白的季玉容身上。 季玉容猛一激灵,立刻双手伏倒,以头抢地,诚惶诚恐道:“回禀陛下,妾身愿以性命做保,威国公府上下对此事一无所知,江家对陛下、大燕忠心耿耿,望陛下明察!” 负霜不在意场上的江家人是如何心惊肉跳,兀自镇定道:“禀陛下,我才是真正的江家长女,段娘子为前朝余孽,江宜萱正是她亲女。 我出生之时她将我与江宜萱调换……此次窝藏北齐奸细的正是江宜萱,如此种种,陛下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依民女之见,必是前朝余孽与北齐相互勾结,妄图从内部击垮大燕。 且民女早已偷听到他们的计划,他们打算用我换出江宜萱,再将大牢内的江氏家眷一网打尽,接着派江宜萱前往北疆,利用江氏家眷之死抹黑陛下与朝廷,待陛下与威国公离心后大举进攻大燕,届时——” 燕青瞳孔一缩,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显然也想到了负霜的未尽之言,若真发展到那一步,北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同时他也想到既然此事为北齐奸细一手主导,甚至还打算暗杀大牢中的江家人,那对方必然对天牢内的江家人时时监控,现下怕是已经打草惊蛇。 “不好,怕是要生变故——” “不好,怕是要生变故——”月华楼内的男主楚定淮拍案而起。 他刚得到下属来报,知晓江家人突然被带往皇宫。 身着玄色锦衣的青年骤然抬头,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 “江宜萱呢?被那个婆子换走了?你们确定扫尾扫干净了?没走漏风声?” “少主,扫干净了,江家异动……莫非是北疆那边有动静?”一旁的曼妙美人脸上呈现的是与外表极为不符的冷厉。 “那为何会突然被押送至大燕皇宫?事发突然,北疆若有异动天璇定会报来,先撤,我总是有不好的感觉,江宜萱那边继续盯着,这边的人先慢慢撤下去。” “是!” 二人正欲离开,刚走到门前,就听到楼外喧哗声传来,主仆俩齐齐后退,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事态严峻的意思。 楼下隐隐约约有人叫嚷:“哎呀大人,我们这还得做生意呢,怎么就把我们围起来了,哎呦,军爷,莫非是金鳞卫——” “搜!” 红衣女子立刻转身朝着床帏边疾步跑去,手上开动机关,嘴里急促道:“金鳞卫出动,必是少主行踪泄露,奴来断后,少主速速从密道离开!” 楚定淮深深看她一眼,一撩衣袍俯身进去,只留给她一句话:“如蔓——大齐靖阳侯府下一任继承人必为你幼弟!” 待楚定淮离去,她恢复机关,接着迅速拿过油灯,将灯油撒上帷幔,红色纱裙上宽大的袖子一拂,油灯“啪嗒”一声倒地,其上微弱的火光闪烁一下,急速吞噬了旁边的物件。 红衣女子低头快步离开,只在火光中遗落一滴泪。 门外已传来“咚咚”的上楼声,她端上妩媚的笑脸,酥肩半露,轻柔地打开房门。 婉转的嗓音发出蜜糖一般甜腻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喧闹?把我吓一跳,啊——” “带下去!”卫谒肃声朝旁边的下属道。 下属立时就要上前抓住如蔓。 卫谒刚说完,他鼻翼翕动,闻到一股焦糊味,他猛地越过下属,推开面前的艳丽女子,向里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刚起的火光。 “啊,军爷怎得如此粗鲁——啊,着火了,着火了……” 他表情更加严肃,头也不回地高声吩咐:“此女有疑,带回去严刑拷问!” 伏在地上的女子掐紧了手心,重重的闭了一下眼睛,接着拽下胸前项链朝卫谒按下。 卫谒感受到杀气立刻侧身闪避,泛着幽光的细针擦着他的面颊刺入木门,他躲过暗器后飞身上前,欲制住女子,却见美艳女子朝他畅快一笑。 他立刻伸手要卸去对方下巴,却迟了一步,笑着的女子嘴角流出鲜血,显然已经咬破毒囊,活不成了。 “死士!” 他闪身进入火场,意图寻找对方想掩饰的事物,坚持了一会后无奈被火焰逼退。 男主这边进行的不顺利,派去缉拿女主的小队倒是没这样艰难。 第84章 簪缨女将(八) 段娘子没想到,前后不过半天的功夫,自己换出江宜萱的事儿就暴露了。 金鳞卫找上门的时候她正在跟江宜萱收拾细软,作为前朝余孽,她手上其实是有一笔金银的,这十几年来她一直不敢花用,而是将之藏在隐秘处。 现下正是可以用到的时候,她吭哧吭哧挖出殿下走之前给她留下的财宝,她要用这财宝护住对方的血脉。 清点财宝间隙,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目光流转,欣慰地看着了一眼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得意之情难以言表,若非生不逢时,她段金兰也是诞育过公主的娘娘呢。 江宜萱略显窘迫地站在院子里,除了天牢之外,她还没待过这么破的地方。 “段嬷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段娘子慈爱地看着她,温声劝慰道:“小姐想怎么办?我大字不识一个,没什么见识,小姐金尊玉贵的人物,您决定,我都听小姐的。” 江宜萱抿了抿唇,迟疑道:“我、想先等等消息,我娘他们还在牢里,说不定陛下很快就能查明真相,到时候就能放他们出来,你也能再见到你女儿。” 段娘子听她称呼季玉容为娘,心里不禁闪过一丝惆怅,又听她说起负霜,厌恶之情更起,但她知道,眼下还需忍耐。 她一直不敢将一切告知女儿,而是自己偷偷关注着孩子,若是告诉了且不说女儿不一定会信,就算女儿相信了,万一后面威国公他们平反了,要治自己的罪怎么办?搞不好还会迁怒女儿,索性就在对方未彻底落败之前守口如瓶,连女儿也不告诉。 “咚咚咚——”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江宜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弹起,躲到段娘子身后。 段娘子刚升起的警惕之心立刻就被怜爱之情盖下,她转过身轻抚江宜萱脊背,温柔耐心地安抚。 “小姐莫怕,估计是我丈夫,小姐莫怕,我会保护小姐的。” 她刚抬脚,要去开门放那个老实的男人进来,就被江宜萱猛地拉住胳膊。 她疑惑地低头看去,只见江宜萱轻咬嘴唇,还带着泪光的眼睛在烛火下显得怯怯的,她纠结着询问。 “段嬷嬷,你、你夫君他知道你用你女儿把我换出来了吗?他同意吗?” 段娘子此时才想起来这一茬,她恍然的样子看得江宜萱憋闷不已。 如此顾头不顾尾的性子,不堪大用! 段娘子一拍大腿,宽慰江宜萱道:“我没跟他说,不过小姐不必担心,他是小蹄子后爹,人又闷,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必不会有异议的。” 这不以为意的样子看得江宜萱直皱眉,她忍不住提醒道:“可若是他不愿,闹将起来,只怕是——我们两个弱女子,如何抵抗得了?” 闻言,段娘子脸色微变,脱口而出:“那便也不留了!” 此言一出,江宜萱的心放下的同时又更添疑虑,现下威国公府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弄不好自己即将就要成为通缉犯,她到底图谋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对方惦记? 这段嬷嬷说是报恩,可什么样的恩情值得她牺牲了女儿又牺牲丈夫?下手这样狠辣,心肠这样歹毒,就算是个忠仆,自己也须得防着她噬主!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又起。 段娘子对江宜萱使了个眼色,江宜萱慢慢往后退去。 段娘子则是拾起门旁边放着的木棒,朝门走去,嘴上吆喝着:“来了来了,急个屁啊,老娘来给你开门了。” 门一打开,就看见火把映照下一个个严肃的面庞。 是身着甲胄的官兵。 “段氏?”为首的金鳞卫一把推开她,朝门内走去。 段娘子骇然失色,眼睛瞪得老大,一瞬间像是被冰冻住一般,浑身血液凝固,脊背处的冷汗被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身体筛糠似的抖动,手上也失了力气,掌中的木棒脱手坠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在这里,找到了,带走!” 偏殿里,负霜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待金鳞卫的结果,季玉容等人也在旁边,总是向这边投来复杂的目光。 江二夫人实在忍不了了,走到负霜面前惊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不早告诉我们?” 负霜抬起头,理所当然道:“我说了你们信吗?再说了,我早找上门,你们舍得不要江宜萱吗?最后还得我受气。” 季玉容也走过来吞吞吐吐地问:“宜萱她、真是前朝遗孤?” 负霜冷笑,“陛下面前,我还能说瞎话不成? 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季玉容面上露出困窘之色,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介意。” “你们又不是我的谁,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你们愿意被江宜萱害是你们的事儿,少在这拿她恶心我。” 江二夫人被负霜的态度气坏了,义愤填膺道:“我们可是你长辈,你就这么对我们说话?什么态度啊?” 负霜毫不示弱,反唇相讥:“呦呵,多新鲜呐,你们还长辈呢?你们作为长辈关心爱护过我吗?还跟我面前摆长辈的谱? 你们搞搞清楚,段娘子拿她换了我,她偷走了我的金尊玉贵的小姐生活,甚至她惹了事儿,还拿我顶包,我才是受害人! 要不是我,你们早被江宜萱伙同北齐奸细害死了,你们不心疼我这个受害的亲生骨肉,不感恩我这个救了你们乃至整个江家的恩人,反倒对着我质问,到底谁态度有问题?” 江二夫人将要说出的斥责之语就堵在了喉咙口,她顺着负霜的话一想,嘿,是这么个理儿! 随即软了语气,心虚道:“对不住,我,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你受了委屈,还愿意帮助我们,是该感谢你的……” 季玉容眼神复杂,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生女儿,心里又很难不去惦记江宜萱,这种煎熬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撕裂开来。 负霜打眼一瞧,就能看透面前这两人的心理活动,这时候跟她们掰扯什么都是不明智的,索性闭上眼,做闭目养神状,妯娌二人便识趣儿地走开了。 没等一会儿负霜就听到了等待已久的消息。 坏消息是男主跑了,好消息是金鳞卫捣毁了男主五六个据点,还成功让他负伤了。 “啧,这届男主不行啊,光环没多大嘛。”九真嘲讽道。 “他没发育起来,要是他跟女主在一起了,再夺了北齐皇位,估计光环就能放大招了。”负霜解释给九真听。 气运这东西,凭借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源源不断产生的,每一次针对男、女主的行动都会消磨对方的气运,一次两次还能靠着气运险险避过去。 负霜就不信了,来个十次八次,这俩东西还能一直这么靠运气? 卫谒单膝跪地,向燕青禀报结果。 “月华楼确为北齐暗探据点,其内一应人员均为死士,卑职无能,只来得及抢下两人性命,但他们受过训练,审讯可能也得不出什么结果。”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根据后送来的消息,我们一共捣毁六个据点,在其中一个据点见到了北齐九皇子,但未能将其留下,卑职有负陛下之托,望陛下恕罪。” 燕青沉下脸色,怒斥道:“你何时变得这般无能,这样都让他飞了?” 正在卫谒磕头请罪之际,一内侍匆匆上前通传:“禀告陛下,江宜萱与段氏已经捉拿归案。” 第85章 簪缨女将(九) 段娘子和江宜萱一起被扔到众人面前,她俩面前散落的还有段娘子挖了半天的财宝。 “大胆段氏,胆敢用前朝余孽调换官家血脉,妄图瞒天过海,竟还敢勾结敌国奸细,祸我朝纲!” 段娘子被这罪名骇得心神剧震,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她哆哆嗦嗦瘫在地上,怎么也没想到爆出来的是这么大个雷。 此时心中翻滚起巨浪的还有跪在地上的江宜萱,她被抓进来时看到了旁边站着的家人,本来悬着的心已经安稳地放下去了。 既然江家众人都不用跪在地上,想必是家里的冤屈洗净了,那自己身上唯一的罪责便是越狱,既无罪,那越狱的罪行想来也定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凭借江家的功绩与威望,皇帝当不会对这点小罪追究的。 可没想到金鳞卫径直将她扔在皇帝面前,接着就听到威严的声音传来,说出来的话语她好像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却又一点也听不懂其中的深意。 前朝余孽?谁? 调换官家血脉? 敌国奸细? 一瞬间前后的经过和疑点都串联起来了,怪不得段娘子抛夫弃子也要救自己,还老是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自己。 调换?那个村姑一般的女孩才是江家小姐? 那自己呢?前朝余孽? 她看看瘫软如泥的段娘子,又看看旁边面露不忍的家人,还看到面色沉静,淡然地望着她的负霜,她心里一紧,脑子高速运转,连忙伏倒在地,请罪求饶。 “陛下,臣女被段嬷嬷唆使越狱是臣女识人不清,臣女认罪,可臣女自小便是江家女,绝对不曾勾结前朝余孽或是敌国奸细啊陛下,臣女实在不知这指控从何处而来啊陛下,陛下明鉴,臣女是冤枉的。” 勾结敌国奸细罪名最大,可只要洗脱了前朝余孽的罪名,那段娘子这个勾结奸细的前朝余孽与她何干? 前朝余孽又怎样,有证据吗?难不成前朝余孽还能身上烙印一个【前朝余孽】的标儿吗? 调不调换的有证据吗?虽然看段娘子那心虚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八成是真的,可这能算证据吗? 这事儿可不兴认啊! 燕青一时语塞,这才想到这段氏用前朝余孽换江家血脉的事情全是负霜的一面之词,他看负霜侃侃而谈,前面讲出来的北齐奸细据点的信息又全是真的,就下意识先相信了。 他立刻向负霜看去,负霜颔首上前,朝燕青行了一礼,冷静道:“回禀陛下,段娘子院里挖出来的这些财物该是前朝宫廷流出,若段娘子只是一介普通农妇,这些宝物从何而来?” 负霜蹲下去,伸手扒拉那些财物,成功从其中翻找出一个玉佩,拿在手中展示给燕青看,“这是前朝皇室身份印鉴,便是混乱之际有人能从前朝后宫中搜刮宝物,也不可能得到此物。” “且陛下可派人去段家庄调查,想必有些人对十几年前的事儿还有些印象,前朝余孽的身份怕是用不着质疑。” 段娘子没什么见识,被逮到皇帝面前听到那些罪名差点吓得尿裤子,可被江宜萱的话惊醒,对呀,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的女儿是前朝余孽?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换人家孩子了? 她刚想哭着喊冤,可负霜站出来说的话又把她拍了回去,她哪里知道那些宝贝里还有什么身份印鉴、宫廷流出之类的信息? 她恨不得回去敲死那个吭哧吭哧挖宝贝的自己,好家伙,挖出来的宝贝自己没花用到不说,还把自己的罪名定死了。 就凭这些东西,她已经上了刽子手的行刑名单了。 江宜萱感到不妙,眼里闪过一丝恨意,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晃了一下,成功碰到了段娘子的胳膊。 段娘子立刻回神,知道现下乃是生死攸关之际,自己死也就死了,能把女儿捞出来也行啊。 她一瞬间福至心灵,爆发出极强的勇气和应对能力。 她立刻哭嚎着控诉道:“福双,我知道你嫌弃我这个当娘的寒酸,知道你对我拿你报恩不满,可你也不能这样瞎讲啊。”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恶狠狠地盯着负霜。 “是,我的确是不知道福双她亲爹是什么来路,只知道那个死鬼给我们留了一笔财宝,我以为这些财宝是贼赃,才埋起来不敢花的啊!” “福双真是我亲骨肉啊,我拿你去换小姐是想报答大奶奶的恩情,我没有混淆大奶奶的血脉啊,你恨娘,娘能理解,可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你怎么能不承认我才是你亲娘呢?” “我们自己做的自己就要认,你怎么能让小姐去替你死呢?你要怪就怪你那个死鬼爹吧,是他给了你前朝余孽的血脉,咱不能恩将仇报,攀扯到江小姐啊……” 负霜不意这段娘子还有这等好口才,听她话里话外的还是想保住女主呢。 “首先,我的长相应该是随了江家的某位长辈,陛下可由在场的江家人处得证,也可传江家老仆询问。 负霜侧过身子,是自己完全面向江家人,轻声询问:“娘,婶婶,你们看我像她吗?” 季玉容看了看眼前像极了自己婆母的亲生女儿,又一眼看到跪倒在地,脸色苍白,满眼哀求的养女,心如刀绞,她死死咬住嘴唇,任由泪水簌簌掉落,却不曾发出一声。 江二夫人显然明白自家嫂子的心情,但她更明白这事儿不是她不说话就能瞒过去的,她感慨着点头,“确实长得像极了我婆母、平辰七年去世的威国公夫人。” 负霜淡淡一笑,明白了季玉容的选择,对江二夫人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再次站到燕青面前。 “其次,民女生于段家庄,从段家庄的一些嬢嬢们口中得知——” 负霜看了一眼段娘子,启唇叹道:“段娘子生下的女婴后腰侧有一花朵形状的的胎记,正巧我的后腰上,本该有胎记的那一块位置被烧伤的疤痕覆盖了,段娘子说是不小心被烛火烧的,我猜,江小姐身上可能有这么个胎记……” 小说女主嘛 ,身上有个好看的胎记,然后男主对之爱不释手,酿酿酱酱的时候亲亲摸摸……很合理! 第86章 簪缨女将(十) 别人不知道,但季玉容、江宜萱和段娘子是知道江宜萱身上的胎记的。 段娘子对段福双下手毫不客气,不顾当时的段福双出生了没几天,狠心就将烧着的木棍怼着她的腰间烫去,全然不顾此举可能会害死这个孩子。 可她却没忍心这样对待江宜萱,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段家庄的这些村妇,估计一辈子都见不到即将成为公府小姐的女儿,索性季玉容生产脱力,昏死过去,那有没有胎记岂不是她说了算? 当时的侥幸心理作祟埋下的隐患冒头了,段娘子汗如雨下,心脏砰砰跳,似是随时能从嗓子里跳出来似的。 季玉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旁边的江二夫人觑着她的神色,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负霜这是又说中了。 江宜萱后背发凉,牙齿“咯咯”作响,她拼命思索着自己的活路,半点不敢懈怠。 苦思良久,她心下一横,闭着眼跪爬向前,用力磕头,直将自己的额头磕出血痕,形容可怜至极。 她凄声道:“陛下,臣女对此一无所知啊,臣女自小长在江家,长辈们耳提面命,教导臣女要忠君爱国,要为大燕奉献,臣女一直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大燕的子民,也只认同我大燕子民的身份,若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不堪的身世,早就无颜苟活了,更不会占了江家长女的身份啊……” 前朝余孽是没法子洗了,可大燕立国都快一百年了,自己又是个女子,那些恩恩怨怨早过去了,就算是前朝余孽又怎样,自己又没谋逆,不是一点活路都没有的。 历朝历代,恩养前朝遗孤的例子比比皆是,更有甚者还有君主纳前朝公主为妃的事例呢,自己不求其他,保住一条命该是不难的吧。 “啧啧啧,小说里她不是这样说的呀?小说里她不是一听段娘子说她是前朝公主立刻就改换了立场,与前朝皇室共情了吗?她后来不还去江家人坟前说些有的没的么?”九真对女主的态度啧啧称奇。 他一边着急翻动着原小说,一边读给负霜听。 “她站立在江家人坟前,这是百姓自发为江家修建的坟墓,威国公等人战死沙场,在这里的只是衣冠冢,她看着那一座座碑,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爷爷,爹,娘,哥哥,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一饮一啄皆是命运,江家的祖先屠戮了我大周皇室,兜兜转转,江家也因我而满门皆灭,一切的一切,或许是早就注定了……前尘皆消,你们会祝福我的吧,我要做定淮的皇后了,你们也一定在天上为我感到开心的吧……】 哈哈哈,幸好威国公那坟是衣冠冢,要不然能叫她气活了。” 负霜听着九真阴阳怪气的阅读,再看看季玉容一脸心疼不忍的模样,只觉得这一幕讽刺极了。 好家伙,差点被咬死的老母鸡在心疼偷鸡未遂的黄鼠狼,牛哇! 负霜嘴角翘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队友很给力。 燕青眯着眼打量磕头诉冤,剖析内心对大燕的热爱有多深厚的少女,发出灵魂拷问。 “哦?你对大燕竟然有如此强烈的归属感?那想必之前在皇安寺偷偷救下北齐暗探楚定淮的不是你咯?” 江宜萱刚想毫不迟疑地回答自己没有勾结奸细,却在反应过来【皇安寺】这一关键词之时卡住了声,好似被雷霆击中一般,呆愣在原地。 妈的,她好像是在皇安寺救过人啊! 燕青一见江宜萱僵硬的神色,就知道对方的确是救了北齐九皇子。 想想之前自己派出多少人才逼出这个北齐暗探首领,好不容易将之重伤,就快要逮捕归案了,被这个江宜萱给搅和了。 那楚定淮多难抓?刚刚有这个小村姑报信,派卫谒亲自出马,都让他给跑了,那之前重伤他那次得多不容易? 燕青越想越气,冷肃道:“前去搜查的难道不是我大燕官兵?你这么忠君爱国,为何会跟身着我大燕官服的官兵唱反调?竟还敢包庇罪犯?莫不是你效忠的不是我这君主,爱的不是我大燕国?” 江宜萱嘴唇泛白,想辩解,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汗水顺着鬓角滴落。 都是巧合?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她脸色青青白白,混着青紫的额头和鲜红的血液,哑口无言的样子更让燕青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卫谒,把这两人带下去严刑拷问,务必要问出北齐的计划!” 段娘子双腿不听使唤,微微颤抖着,上前拖拽她的侍卫蹙着眉头看到她身下蔓延出水痕。 江宜萱满心惶惶,心理素质再是过硬也不敢去想接下来要面对的刑罚,她呆滞的眼神在看到季玉容时又焕发了惊人的亮光。 “娘,救我呀,我真没谋逆,我不知道那是敌国奸细啊陛下,我冤枉,娘,救救我,我真不知道啊……” 季玉容痛苦地揪住了衣摆,牙齿在咯咯打颤,她紧咬牙关,努力抑制着自己想去求情的欲望,泪水从瞪大的眼里喷涌而出,透出一股令人哀叹的绝望气息。 她很想跪下求情,自己一手养大的花骨朵般的女孩即将要接受那样的拷打,她的心像是在被刀剑戳搅,可她不能求情。 这会把江家拖下水,皇帝现下并没有把对江家的疑心完全抹消,江宜萱的所作所为再加上她的真实身份,怎样都没办法用一个【巧合】来解释。 负霜静静看着女主被拖走,不喜不怒的脸上神情莫名。 燕青处理完江宜萱的事儿又想到眼前的江家人又是个麻烦事。 他寒着脸道:“既然查明了江家的罪名为敌国奸细与前朝余孽蓄意陷害,那便将各位无罪释放,然,谋逆罪名无,失察错处有,任由前朝余孽在眼皮子底下搅动风云而不觉,尔等可知罪?” 眼前又乌泱泱跪倒一堆。 燕青满意地抚了抚胡须,道:“威国公镇守边关,为我大燕尽忠,朕也不愿过于重罚,免得寒了前线将士的心,你们这便归去,闭门思过吧。” 视线一转,他又看到没跪在江家人中的负霜,他疑惑道:“你怎么不跪?” 第87章 簪缨女将(十一) 负霜眨巴眨巴眼,躬身一礼道:“陛下,民女刚出生就被偷换了,更是在被顶罪之前才知晓真相,一有机会就向陛下报信了,民女没上过私塾,但自认为自己没犯错,难道大燕律法上这是有罪的么?若是有罪,那民女就认罪!” 其实话刚说出口,燕青就反应过来负霜个人确实没有错处,甚至还立了功。 当下讲究连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一人犯罪,也极有可能祸及家族。 江家有失察之罪,那作为江家真小姐的负霜也是得吃挂落的,燕青问出那一句是下意识地将负霜与江家看作了一个整体,而负霜的回答却是明明白白地撇开关系。 正常情况下负霜这种将自己与家族切割开来的做法是会受到外人谴责的,但这不是事出有因么,况且燕青对江家始终是有一些提防之心的,见到对方家里也不是一团和睦,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这无关君主度量,任何一位皇帝都是不可能对手握兵权的大将毫无疑心的。 燕青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你无罪,不仅无罪,还有功劳,你可想要什么赏赐么?” 负霜眼睛一亮,笑眯眯道:“民女身为大燕子民,为国尽忠实乃本分,恪守本分哪里能问陛下要赏赐?” “但是——”负霜嘴唇一咧,笑得见牙不见眼,“陛下明辨是非,陟罚臧否,若是想借民女之例展现千金买马骨之意,鼓励百姓报效国家,民女也不想打乱陛下的安排。” 负霜期待地看着燕青,燕青没忍住气笑了,小村姑嘴叭叭的,还会给人戴高帽讨赏,言辞之间更是将不给赏赐与不鼓励百姓为国尽忠画上等号,他能不给吗? “你这女娃可不像没念过书的模样,行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真千金身上好似还有一些谜团呢,不过不碍事,小女娃嘴里至今可还是自称【民女】,要烦心的该是威国公才是。 负霜略加思索后缓声答道:“回禀陛下,民女一时想不到要什么赏赐,能否想好了再来向陛下讨要?” 燕青含笑点头,接着便让他们退下了。 负霜与江家人一起走出大殿,在心里盘算该要什么赏赐,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快意。 这一幕落在仍在担忧养女的季玉容眼里就有些刺眼了。 季玉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痛心疾首之色,顾不得此时还没出皇宫,咬了咬牙,喉咙滚动,唇瓣张合了几下颤声质问。 “你是故意的?你恨宜萱是不是?她当年也只是一个婴儿,与你调换并不是她本意啊,你怎的这般容不下她?” 负霜脸色蓦地一变,笑容淡去,随之浮现的是难耐的烦躁与桀骜。 “我忍不下她怎么了?你报警啊,啊不,你报官啊!” 负霜呼叫九真:“去,问问段福双,能不能改姓武,咱们不回江家了。” 九真领命,乖乖去问了,负霜在等待间隙抱着胳膊与季玉容对峙。 江二夫人连忙打圆场:“嫂子你说什么呢,怕不是糊涂了。” 又上前安抚负霜:“好孩子见谅,别往心里去,你娘她心里不好受,她不是故意这样对你的,你受了委屈,我们知道,宜萱也的确是她自己犯了错,赖不得你……” 她这话不仅是在安慰负霜,也是在点季玉容,这事儿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负霜头上啊。 “你明明可以先跟我们说,明明可以不闹到陛下面前,你前后因果捋得那般清楚,绝不是被段氏带来大牢之前才知道,若是你先知会我们一声,我们明明可以一起想办法,最起码能保全宜萱一条性命。 现在她还不知道要忍受多少刑罚,更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明明有两全的办法的,你却非要把她逼到死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冷漠无情的亲女儿?” 季玉容忘不了养女被拖走之前的哀求,忘不了对方仍然在渗血的青紫额头,她一个孱弱的女孩儿,如何熬得过严刑拷打?前朝遗孤,勾结敌国,任一项罪名都是保不住项上人头的大罪,每每想到都让她心如刀绞,也使得她更痛恨眼前一身轻松的负霜了。 负霜看着一脸痛色的季玉容,想到自己初见对方时的模样,向来宽和沉稳的江大奶奶原来也能对无辜之人如此苛刻,她是个好母亲,却不是段福双的好母亲。 “季玉容,你之所以能在这里振振有词地指责我无情,是因为无情的我把你从北齐暗探的刀刃下救出来了,否则你哪还能对我这样说三道四? 你是将门出身,又做威国公府主母多年,可以说眼界、手腕、大局观样样不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江宜萱落到如今局面皆是她与她亲娘咎由自取? 你不过是心里憋闷,想找个人发泄罢了,你知道江宜萱有错,可你救不了她,你甚至连跪在陛下面前求情都不敢,你怕牵连到江家其他人,又不敢表达对陛下的不满,正好有个没什么感情又不符合你期待的村姑女儿搅进来了,顺势就能指责她,好掩盖你的无能与心虚。” 负霜每说一句,季玉容的脸色就白一分,但负霜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否则她好了伤疤忘了疼,老是要踩在负霜头上作威作福。 “你不想有我这个冷酷无情的亲女儿,你以为我就想有你这个虚伪双标的娘吗?和善慈爱的江大奶奶不也默认了别人的孩子为你孩子替死么?何必装作一副阳春白雪的好人模样?” 江二夫人急得满头大汗,努力想安抚隔阂已深的母女俩。 “福双,你也少说点,你娘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必是受刺激了、魇着了,你少说两句扎她心的话,你是她亲生血脉,她如何能不在乎你?” 季玉容被这直戳心窝子的话刺得心脏蔓延起密密麻麻的疼,她忍不住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嘴里已尝到了血腥气,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正在这时,负霜接到了九真传来的消息,段福双同意了。 季玉容被戳中痛点之后思维更是混乱,心中燃烧着猛烈的憎恶,温婉的脸上浮现出仇恨决绝的表情。 “你爱如何想我都好,但我也得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害死宜萱就能夺走她的一切,若是她不能跨过眼前这关,我便永远不会原谅你。” 负霜得了原主的准信,再不惯着自以为是的季玉容。 “还轮得着你原谅我?” 第88章 簪缨女将(十二) “季玉容,你身为我生身母亲,本该好好护着我,将我养大。可你却没能保护好尚为婴儿的我,我跟着爹爹三岁做家务,五岁下田,日日劳作却仅得温饱,你为我做了什么?我还说你生而不养,我才不会原谅你呢! 江宜萱的前朝血脉不是我给的,她救北齐奸细也不是我逼的,你自己没教好女儿,关我什么事? 你以为我很稀罕江家吗?你以为我很稀罕你女儿的位置吗? 你生了我,我救了江家这么多条人命,想来也算还了你的生育之恩,便是不要你江家任何好处,我也必不会放过段金兰与江宜萱两人,呵,咱们各凭本事吧。” 负霜说完之后并没急着动作,而是好整以暇地欣赏季玉容的表情。 季玉容紧紧盯着负霜,自然没错过负霜撂狠话时的凌厉和寒意,她心中绝望更甚,痛心与愤怒快要将她击垮,嘴角忍不住抽动,同时心脏也感到愈发严重的抽痛。 江二夫人在一旁既着急又无奈,母女俩人谁也不愿低头,话赶话地竟是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实在是看得人揪心。 负霜朝季玉容冷冷一笑,转身折返大殿,边走边故意道:“大不了我不要陛下的赏赐了,就要陛下把江宜萱千刀万剐好了,我听说凌迟之刑最痛苦,那就那个好了……” 季玉容刚刚还煞白的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大口喘气,连忙也跟上了负霜,嘴里厉喝道:“你敢——” 江二夫人忙不迭小跑着追赶,连声劝慰:“嫂子,福双必是说气话的,你这是何苦,她受了那么多年苦,你便是温声哄哄怎么了,怎的还非要呛声呢。” 见季玉容满脸恨意,对她的话不做任何回应,她咬咬牙,连忙加快脚步,冲前方的负霜喊道:“福双,福双,别说气话了,婶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你娘说的话不中听,快别往前走了……” 此时已是深夜,负霜感受到凉爽的夏风拂去心头的燥意,她停在大殿的门口,深吸一口气后对门口的内侍快速吐出请求。 “劳烦内相大人通传,民女又想起一件有关于前朝余孽的事儿,想求见陛下……” 内侍客气应声,看了眼追过来的季玉容和江二夫人,转身便去通传了。 季玉容脸色难看的紧,张口就想斥骂负霜,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个——” 江二夫人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话,口中急道:“嫂子,国家大事,岂容我等妇道人家置喙,速速噤声。” 季玉容倏地回神,缄默不语,但仇恨的视线如影随形地跟着负霜。 负霜朝江二夫人颔首致意,并不多说些什么,江二夫人看她神色,实在是捉摸不透,试探着道:“陛下金口玉言,允诺给出赏赐的机会着实珍贵,福双莫要受你娘的影响,多想想自己才是正经,不必将此等大好机会花费在不恰当的地方,否则岂不是暴殄天物。” 负霜仍是微笑以对,不接话茬,季玉容见负霜软硬不吃,怒目横眉着就想威胁。 正在这时内侍过来,言明燕青允他们进去。 负霜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进去了,季玉容和江二夫人也紧随其后。 燕青的耳目早就将刚刚殿前发生的口角禀告他了,于是他气定神闲地坐在上方,施施然开口。 “你这小丫头,又想起什么了?” 负霜淡笑道:“我想起段娘子他们密谋时候似乎提及——前朝遗留下一处供后人复国所用的宝藏……” “前周宝藏?”楚定淮衣襟微敞,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问。 敞开的衣襟里隐隐约约可见血色,与之相反的是青年面上、唇上苍白无比。 他一连被大燕端掉六个据点,现在只能带着这个简陋的民居里接受信息。 无数手下在掩护他撤退时殒命,甚至他自己也在逃命的时候受了一箭,若非他警觉,此次怕是得落入大燕朝廷手中。 面前冷硬的黑衣男子左臂也被透血的纱布包着,他抬头看了一眼与周围简陋环境毫不相称的人,随即垂下头,躬身道:“是,天枢刚刚传来消息,天璇在北疆抓住了一名前周人士,对方供出了关于前周宝藏的相关信息,据说其中财宝可供其复国。” “他可曾交代具体的地点信息?”楚定淮沉吟着问。 此次在大燕的情报任务可谓是以大败告终,平阳城内的密探十不存三,为今之计就是再立出一份功劳,否则他如何回去? 他的好兄弟们可还虎视眈眈着呢,若是没法做出一番成就,便不能争夺到储位,生于大齐皇室,不争,或是争储失败,便只能是个死。 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离间燕皇与镇北军的计划败北了,可若能找到这一笔宝藏带回去,也能抵消暗探的失利之处。 天权摇头,沉声道:“他并不知道具体信息,但据他之言,十几年前,前周遗孤曾在平阳留有血脉,且刚才燕朝靖王府探子来报,燕皇今日抓住了前周遗孤,算算年纪该是那个留在平阳的血脉,正是威国公府江宜萱,据悉,她是被江家仆妇调换成江家小姐的。” 楚定淮眼睛一亮,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天不亡我,任楚定源想破脑袋怕也想不到,他在我背后捅刀,处心积虑泄露我暗探据点,好致我于死地,可我偏偏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眉眼一凛,阴鸷着命令道:“再探!务必查验清楚,待燕朝防卫松懈,我要带着前周遗孤一道归齐!” 天权身子一震,恭敬道:“是!” 第89章 簪缨女将(十三) 负霜出宫的时候已是接近凌晨,仍然是与江家妯娌二人一起走,只是现在的妯娌二人神色黯然,行尸走肉般挪动步子,顾不上长辈的架子了。 刚出宫门,负霜便打算与江家分道扬镳,径直离去,见负霜不打算与她们同行,江二夫人瞬间回神。 她面上的浑噩还未完全消散,但仍然固执地拉住负霜,语气复杂极了。 “孩子。”刚开了口,视线与负霜清凌凌的眼睛对上,便感到喉咙干涩,顿了片刻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喟然出言。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别的都暂且按下不提,现在天还没亮,你一个人回去着实危险,若不然还是跟我们一起回江家吧,便是再想离开,也等白天再上路。” 负霜还未来得及回答,旁听的季玉容就眼含厌恶地扫过来,语气不善地反驳江二夫人了。 “弟妹与她这等不敬祖宗、目无尊长的人多言什么?她何曾把你我这长辈放在眼里过?不孝不悌的奸猾之辈,你好心好意为她安危着想,焉知不会被她好心当做驴肝肺,继而反咬你一口?” 这话说得刻薄极了,饶是刚经历了三观重组的江二夫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明明是亲生的母女,何以至此啊。 负霜在能不吃亏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立刻嗤笑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值得尊重的行为和品格,没有值得尊重的年纪和身份,古语有言:父不慈则子不孝,我且问问和善好人儿江大奶奶,你作为我生身母亲,可曾对我有过半点慈爱?” 负霜对上季玉容似是要喷出火来来的眼睛,继续开炮:“祖宗若是要怪,我私以为也是该先怪你,一则未曾好好照顾江家血脉,致使其流落民间。 二则知晓真相后不思悔改,反倒将祖宗仇敌血脉当个宝 。 三则为人父母,教养儿女实乃应尽的责任,养不教父之过,镇北将军为国御敌,教女不严尚且情有可原,怎的你精心教养多年,却养出了个差点拖着全族去死的惹祸精,还为着敌人之女硬生生将亲女逼出家族…… 怪道老话说娶妻不贤毁三代,可不是吗,要是没有我,全凭你季玉容心意行事,江家还真见不到第三代。 至于好心当做驴肝肺,被反咬一口,江二奶奶,你看我现在不就正在被我救下来的人反咬么?” 江二夫人看这两人又掐起来了,只觉得有把电钻在“嗡嗡”地钻她脑门,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季玉容在这一天受到了太多刺激,心神剧震了一次又一次,加上无心饮食,又一直不曾休息,此时被负霜这就差指着鼻子骂的讥诮之言气到身子打摆,胸口处犹如被巨石重压,眼睛一翻,竟是直接倒下了。 负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道:季玉容真是人菜瘾大,明明说不过她,还非得一次次挑衅,每每气成那样也不长记性,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负霜没好气地走上前,制止了江二夫人焦急地呼唤,一手握上季玉容的手腕,细细把脉。 怎么办呢?别说这是古代,哪怕是现代,气死亲妈也不咋好听啊,不好让原主真的背上一个气死亲娘的臭名声。 江二夫人眼巴巴地看着负霜把脉,片刻过后就听到对方没好气地一撇嘴:“没啥事儿,饿的!” 其实也有怒急攻心的原因,嘿嘿嘿,这锅该甩还得甩。 她怔愣着问道:“你还会岐黄之术?这也是你那神秘师父教的?” 负霜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忽略了这个话题,站起身拍拍衣摆,轻声道:“二奶奶快回去吧,江家我是回不去了,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有自保能力,我自问没做过亏心事,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只在乎江宜萱,并不需要我这么个冷心冷情的女儿,我也不可能按她的心意做事,道不同不相为谋,各奔前程算了。” 说罢,转身离去。 负霜到段家庄的时候已经天亮了,远远地就看到家里门窗大开,负霜心里有点着急,直接飞身下马。 武满仓正在院子里怔怔地坐着呢,他被负霜撺掇着去平阳城相邻的岳鹿城运送货物了,结果披星戴月地回到家,发现门敞着,妻子女儿不知所踪,院里地上还有老大一个洞。 正打算去问问邻居发生什么了,就听到马匹的嘶鸣声。 他一骨碌爬起来,看见负霜进来,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匆匆迎上去,“啪——”地一下拍在了负霜的背上。 “福双,你跑哪儿去了,你咋能在外头过夜呢,多不安全啊,你娘呢,她也不照应着你……” 负霜嘿嘿一笑,乖乖听着武满仓的絮叨声,顺从地被他拉到了门槛处坐下。 念叨着念叨着,武满仓突然一拍大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眯着眼睛打开来,里面是一串铜钱,他献宝似的递给负霜。 “你说的没错,这次帮着镖局送一趟果真是有油水,幸好我姑娘嘴巴会说,不像你爹,笨嘴笨舌的,碰到人就张不开嘴,看看,爹爹挣的钱,回头就给你扯块花布,你去年不是可想要大丫的那件花布褂子么,爹给你做!” 负霜笑着看着他,心里觉得有点可惜,段福双已经穿不了这花布褂子了。 他又想起来院里的大洞,埋怨道:“叫你搁家待着你不待着,你瞧瞧,院里被人挖了好大一个洞……” 负霜听他说了好半天,终于在武满仓将憋着的话说完了之后语出惊人地冒出来一句:“爹,我跟你姓好不好?” 第90章 簪缨女将(十四) 负霜将事情的经过及原委细细讲给武满仓听,武满仓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哪里听说过这么些大人物的纠葛,更不敢相信自己妻女牵扯进这么大的官司里去了,直听得咂舌。 他沉默了很久,再抬起头来眼里已泛起了泪光。 “段氏她怎么能这样……” “那你说跟我姓是什么意思?你是贵人家的女儿,你回去岂不是比跟我这么个泥腿子的爹一块儿好多了。” 武满仓有些小心翼翼地觑着负霜的神色,他的内心五味杂陈,语气也随之复杂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将脸埋进粗粝的手掌里,闷闷的声音传出:“爹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可是跟着他们你有更好的前程,爹不要紧的……” 负霜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男人干瘦的肩骨硌人极了,段福双豆蔻之年,身体有些营养不良,可这个一直照顾她的男人更是干瘪。 段娘子心系威国公府里的亲生女儿,只将原主扔给他,他一个人照顾原主,真真是既当爹又当妈,可能不太细心,照顾得不太周全,但他确实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前世里段娘子成功将江宜萱带回家中,他这个对着别人话都说不完整的老实人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他逼着段娘子把原主换回来,最后惹得段娘子与江宜萱痛下杀手,他甚至死得比原主还早。 “爹,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亲娘不喜欢我,她喜欢段娘子的女儿,段娘子也只喜欢她女儿,我跟皇帝揭发了段娘子女儿的罪行,他们都恨不得死的是我,我回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只有你了。” 负霜轻声道:“爹,皇帝说我立了功,我拿这功劳跟他换了自己的身份,我不做大小姐,也不当段娘子女儿了,我跟你姓,我是武满仓的女儿。” 负霜最后一次折返大殿的时候跪在燕青面前,当着季玉容妯娌俩的面,郑重请求。 “圣人言: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江大奶奶的生恩,我自认为救下江家那么多条人命已经算是还清了,若是她仍然觉得不够,我也可以断指还恩。 民女生下来就被调换,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爹爹将我养大,这样的恩情,我是无论如何都回报不完的,因此,我想留在爹爹的身边。 我不贪图威国公府的权势富贵,只想在爹爹膝下承欢,希望陛下能够准予民女不回江家,而是彻底改姓武,做我爹爹的女儿。” 武满仓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他抹了一把泪,接着曲起手指,轻轻敲了负霜的脑袋,瓮声瓮气道:“你咋恁傻?那你当我这个泥腿子的女儿还怎么找个好婆家?人家大户人家都娶大户人家的闺女,你可咋办?” 负霜坐直身子,满脸堆笑道:“爹,我给我自己找了个好出路,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拜了个师傅,学了些手艺。” 武满仓皱起眉头,抬头纹堆得老高:“啥手艺?” “打仗的手艺!俺去当兵!” 负霜跳起来,拔腿就跑。 果然武满仓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噌”地一下就站起来要抽负霜。 负霜在大殿上还提出了要去北疆的请求,并杜撰出一个教了她武术的神秘高人,在燕青面前演示了一段,又用了点心理暗示的技巧,成功让燕青同意她入伍。 江二夫人带着季玉容回家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内心焦虑无法排解,索性披衣起身,写了一封书信,将事情始末俱都交代清楚,着人送往北疆。 怎么看季玉容这个江家主母的脑子都是不太行了,亏她以往还一直觉得自己性子直、脑子简单,可这次的事件里季玉容就像鬼迷心窍般非得跟亲女儿过不去。 现在好了,有能力的女儿成了别家的,陛下还准许她直接去军中效力,也不知此举对江家是好是坏。 江家平反的消息一出,整个平阳城里的大家族都是满心庆幸,虽然一直觊觎江家的权势,可幸好自家按捺得住性子,不曾落井下石,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落井下石。 更惊人的大料则是真假千金的轶事,真千金脱离江家,即将前往军中效力,假千金更了不得,竟然还有个前朝余孽的身份,惊天大瓜啊! 隔日一大早,定远将军府的老夫人就登了江家的门,一见季玉容就连珠炮似的发问。 “玉容,那叫福双的女孩儿真是你亲生血脉?她一个女孩家怎么去军中?宜萱她……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一五一十地说。” 季玉容面色苍白,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亲娘,自己还躺在床上,满脸病容,自己亲娘进来第一句不是不是关心自己身体,而是有心情询问这些。 她怅然地看向季老夫人,眉眼间是淡淡的不解:“娘,你不问问我怎么样?我被关在天牢的时候,你也不曾前来探视……” 季老夫人闻言,眼神立时就躲闪起来,勾结敌国暗探,这是谋反的大罪,更何况江家地位还这么特殊,躲都来不及,谁敢上赶子找死啊? 想着想着她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义正言辞地扯谎道:“我那时候为你的事儿茶饭不思,日夜焦心,生了场病,下不来床,你哥哥们也为我侍疾,一时间顾不上你也是有的。” “你不要岔开话题,我问你真假千金是怎么回事儿?” 季玉容不愿细想自己母亲与哥哥们的心思,只淡淡地将经过娓娓道来。 “……宜萱再不好也是我一手带大,外头那个冷心冷情,做事一点也不为旁人着想,刻薄无礼,她去了别家,我还能寿命长些。” “胡闹!亲骨肉你都不要了?竟然还让她去北疆参军,这几大家子姑娘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季玉容心中愁苦,恰逢亲娘在面前,不禁泣涕连连,哭嚎道:“我不要她了,她不听话,又害了宜萱,性子这样桀骜,走了正好……” 母女俩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抱头痛哭,赶过来待客的江二夫人不小心在门外听了几句,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母女俩脑子是怎么回事,只看得见自己的利益不成? 看还看不清! 陛下金口玉言允许福双参军,谁敢说她名声不好?瞧她演示的那段武艺,保不准就是个有大造化的,竟只关心名声? 为着个没血缘还摊上大事的养女,竟是亲生女儿都不要了,还有脸哭?她大嫂是不是脑子里有包? 负霜不在乎江家怎么想,也不在乎外界的议论,征召令不日就下来,她已经可以早早准备起来了。 等待的日子里,负霜用燕青赏赐的金银为武满仓置办了田地,重盖了宅子,做好这一切后也迎来了燕青的圣旨,负霜直接被授予八品校尉的官职,将随下一次辎重一起前往北疆。 临走前负霜去见了大燕太子燕景昭。 “你让我防着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持盏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他眉眼微抬,锐利的目光射向负霜。 负霜从容自若道:“也没什么,只是靖王殿下心系前朝遗孤,我看他不爽,又恰好知道他有对付您的计划,特来报信罢了。” 女主身边不得有几个舔狗?恰巧燕青的二儿子就一直爱慕江宜萱,若非江家掌有兵权,燕青一直心有猜忌,怕是燕景桓早就公然求娶了。 其实负霜也挺无语的,这女主现在明明还是个小豆芽呢,豆蔻之年,豆蔻你懂吗?怎么就能显露这种万人迷体质了? 前世大燕太子燕景昭会在秋猎时惊了马,然后被癫狂的马匹踩断右腿,接着燕景桓这个替补男二就上去了,成了新的储君。 后来大燕都亡了,他储君了个寂寞。 虽然前世里查出来的马匹受惊不关男二的事儿,但不妨碍负霜把这口黑锅给他扣上,谁叫他暗戳戳地想救江宜萱,还明里暗里地给负霜脸色瞧。 成功给男二在太子面前上了眼药之后,负霜便背上行囊,赶赴北疆。 第91章 簪缨女将(十五) 随着一路的辛苦跋涉,负霜终于在冬日结束前到达了北疆最边缘的城池——苍城。 “大人,距离苍城还有三十里,再走一段,镇北军该有人来迎了。”属官停在负霜所乘的马匹旁道。 负霜远远地看向前方,藏在面巾下的脸面无表情:“已经来了。” 前来迎接的是江汀和江光宗,原主的亲哥哥与亲生父亲。 镇北军中的江家男儿早就知晓帝都内发生的事儿了,但他们知道负霜存在的时候,负霜已经和江家闹翻,经过陛下金口玉言,便是想挽回也迟了。 基于一系列考虑,并未与负霜联络,只暗自等她到达北疆。 江家父子与此次辎重负责人寒暄时,负霜就在一旁看着,直到他们大致交接差不多了,一行人才又动身出发。 江汀凑上前来,年轻的银甲小将英姿勃发,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朝气,算起来他还未到二十,前世死于北齐铁骑之下时将将弱冠而已。 负霜看她似乎是有话想说,但现在风沙这么大,说起来又得吃一嘴沙,索性一甩马鞭,越过他径直驶向前方。 一进城,便感受到与平阳豁然不同的风土人情,边疆地带的人的嘴好似都安了马达,负霜一路上就没听到慢悠悠的句子。 公事了结后,便轮到私事儿了。 负霜见到了这个大燕战神。 六十多岁的威国公看起来精神极了,虽然外貌上并不年轻,但丝毫没有年迈之人的衰老之感。 他们屏退左右,将负霜留下,江家亲眷都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负霜。 “妈呀,嗷嗷嗷,爹,这闺女太像俺娘啦嗷嗷嗷……” 负霜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个黑熊般的络腮大汉凑到自己面前仔细瞧了瞧,然后哭嗷嗷地嚎开了。 请问您有事儿吗? 负霜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终于,离开了黑塔的笼罩,接着就看到一屋子里的男丁都在哭,就连上首案前坐着的战神老人家也在抹着眼泪。 “是像你娘,是像桂芳啊……” 你们有事儿吗? 负霜有点摸不着头脑,情不自禁地抬手摸摸脸颊,只摸到了一路风沙磨砺下有些粗糙的皮肤,真有这么像? 看他们哭得这么伤心,负霜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只木着脸等他们哭完。 终于,“是叫福双?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受委屈了,若是你做个乖女子,老头子我拿多少功劳都得把你换回来,但你既然选择了从军,那脱离江家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一直没能跟你联络,不是不要你,是想等你来这边再补偿你,甭理你那个亲娘,她怕是魔怔了……” 原主亲爹江光宗也开口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宜萱一直在她跟前长大,她接受不了也没办法,你……” 那个络腮胡子的黑壮大汉也带着哭腔嘟囔:“大侄女,你婶子来信说你长得像你奶奶我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你长得是真像啊嗷嗷嗷……” 负霜:“……” 说实话,负霜属实没想到来这会是这么个待遇。 “江宜萱的事儿你们也不怪我?是我揭发的她!她可能会死!” “原委我都知道了,怪不得你,若她不是前朝余孽,老夫还能念在十余年的情分上保她一条性命,可前周,与我们乃是生死仇敌!”威国公声若洪钟道。 况且江家地位特殊,要是不想在皇帝那里更受猜疑,那一定得跟前朝和北齐撇的干净些。 见负霜一脸懵懂,江汀神色落寞,小声道:“揭竿而起的曾祖父,除他以外的一家子都死在前周皇室手里,后来曾祖父晚年也是在追击前朝余孽时受了伤,熬了一年仙逝的。” 负霜恍然,这种细节倒是小说里不曾提到的。 负霜就此在镇北军中驻扎下来了,军营中对她的到来并不太欢迎,她也早有准备,以女子之身空降军中,必然是要先掰掰腕子才能融入的。 果不其然,次日负霜操练分到自己手下的小队时就听到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言语。 “这小娘皮来军营中作甚,难不成是来挑选夫君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行?” “你行不行的你自己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 “去你的,老子行着呢!要我说,女人就该在家里生生孩子,照顾照顾丈夫,咱这可是要真刀真枪见血要命的,别回头把她的胆儿给吓破了,战场上屁滚尿流的可不好看……” “就是,女人哪能当军官,还管起我们来了,老子去岁砍了几十个脑袋,都才只是个百户,她倒好,直接就是校尉了,也不知道她见过血没?” 负霜越过属官,扬声道:“不如你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见你的血。” 刚刚吹牛逼的几人见自己道人是非被当场抓包,一下子收敛笑容,一骨碌爬起来,讪讪低头。 “我说真的,不如来比划比划,你们看看我够不够格,我也看看你们这些大男人有多牛。” 曹大牛偷偷瞄着负霜的神色,心里跃跃欲试,却不敢妄动。 负霜见状,直接点他:“曹大牛,你来试试?” 曹大牛旁边的人戳了戳他,他被撺掇得心痒痒,遂眼一闭心一横,梗着脖子问道:“我把你打伤了怎么办?再说了,万一我打了你,你不会给我穿小鞋吧?” 接着偷偷睁开一条缝,觑着负霜的神色。 负霜大呼一声:“都散开,腾个空!” 接着一拳向曹大牛打去,“我可没兴趣给手下败将穿小鞋!” 曹大牛感受到负霜的拳风,连忙侧身躲避。 他这种没经受过什么正规训练的军人,能从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全身而退,还立下一些功劳,绝不会是一无是处的,他凭借的就是灵活的身手和敏锐的直觉。 曹大牛甚至会本能地躲避危险,战场上厮杀时,他的身体会比他的脑子稍快一点,这种特质也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 负霜一出手,曹大牛的雷达就开始“滴滴滴”地响了,他面色瞬间严峻,不再轻视这个【小娘皮】。 负霜在他侧身闪过那一拳的时候迅速改变方向,右拳收回,左臂猛地抡出,砸在曹大牛的后背。 曹大牛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后背袭来,控制不住身体,踉跄着往前倒去。 负霜瞅准机会向他冲来,曹大牛也再次凭借本能翻了一下身体,抬脚向负霜踹去。 负霜单脚一点,另一只脚踢开他袭来的脚,接着变拳为掌,拍到他的胸口,直将他拍到地上,激起一阵土灰。 曹大牛在灰尘中大脑空白,不明白怎么就在地上了。 负霜站在生无可恋的他身边居高临下道:“看吧,我就说你连被我穿小鞋的资格都没有呢。”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单手拎起曹大牛,扔在手下的小兵面前,“还有谁想来看看我回不回下的单屁滚尿流啊?连我都打不过,你们才该回家生孩子吧。” 周围一圈的人沉默一瞬后爆发了巨大的哄声,就像是油锅里溅上了一滴水,小兵们瞬间沸腾了。 负霜随手选的曹大牛是底层将士中武力值比较突出的存在,可他甚至没在她手下走上五个回合。 负霜稍微亮了亮拳头之后,周围的小兵再不敢对她不敬了,甚至还想跟她学几招。 回到营帐后,属官匆匆赶来,帝都给她传信了。 【楚定淮携江宜萱逃,前朝宝藏踪影现。】 第92章 簪缨女将(十六) “负霜,你果然猜对了,他俩真逃了,主角光环真厉害!”九真忍不住叫嚷开。 这在负霜的意料之中, “楚定淮自己跑了也就算了,他连女主都给带走了,皇城里怕是有内奸吧。” 负霜立刻修书,打算提醒一下燕景昭。 平阳城里不太平,苍城更是不安稳。 每到冬日,苍城及附近的边城便不太好过了,燕齐二国总会在冬日里有些小摩擦,大燕休养生息的这些年里,北齐也没闲着,他们也同样摩拳擦掌,意图在兵强马壮后更进一步。 北齐这个国家一半是靠着种植粮食过活,另一半则是游牧民族,北疆这一块就多属于游牧民族。 冬日里缺衣少食,北齐的青壮年就会在官方的支持下来大燕劫掠,故而他们既是军,也是匪。 负霜时常带领手下的兵巡逻,努力护住周围的村子,碰到前来劫掠的北齐小队,就顺手收拾了。 也有没能救下村庄的时候。 负霜到达时村庄已经空了,村里的男人被尽数杀死,女人被劫走,地上空留血尸和焦灰。 负霜联合了江汀,两人整合军队,在尚未受到劫掠的村庄提前埋伏,这法子虽然笨,但是卓有成效,二人留下了不少北齐的军匪小队,还带回了一批优质良驹。 男主这头的日子实在不太好过。 楚定淮伤好后出动仅剩的手下,在燕景桓的帮助下成功救出了江宜萱,彼时江宜萱经受了一些酷烈的刑罚,被救出来时还浑浑噩噩不敢相信。 他在一次次的追杀中逃亡,这一次不是自导自演吓唬女主的追杀,而是真真正正出动了国家机器的追捕。 可能性命攸关的时候就是容易多分泌一些荷尔蒙,胆战心惊中男女主依旧相爱了。 两人一路逃亡,终于逃到了北齐境内,也成功拖累死了男主的一众手下,其中有许多正是前世里带领北齐军队在大燕境内攻城掠地的将领,前世屠戮大燕军民,今生被大燕军民追杀,可能这就是公平吧。 楚定淮整顿一番后回宫向齐皇复命,却在进宫时遇上了死对头。 楚定源在宫门口等了好一会了,就为了奚落一下倒霉弟弟,他满心快意,幸灾乐祸极了,凉凉道:“呦,这不是九弟么,回来啦,听闻九弟此行不太顺利啊,南燕境内的暗探貌似死伤殆尽了,整个暗探机构都瘫痪了 ,如此天大的纰漏,不知九弟可想好怎么跟父皇解释了?” 楚定源母家强势,生母陈贵妃出身簪缨世家,入宫后备受宠爱,皇后长子早夭,连带着皇后也早早去了,于是生下了楚定源这个二皇子的陈贵妃就成了北齐后宫的实际女主人,代掌凤印,执掌宫权。 作为陈贵妃儿子的他也子凭母贵,一向被认作储位的不二人选。 他一向最看不起出自低微宫女之腹的楚定淮,更接受不了长大后的楚定淮莫名得了皇帝的青眼,甚至还一跃成为储位热门候选人。 楚定淮一直觉得离间计划失败就是因为楚定源在背后捅刀,现下看他对大燕之事如此了解,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不过他也不是会平白吃亏的人。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了衣袖,微挑嘴角,冲楚定淮冷冷一笑后反唇相讥。 “皇兄还是管好自己吧,听闻东林贪污案里像是牵扯到了陈大人,皇兄可要好好宽慰贵妃娘娘,莫要为兄长伤怀。 父皇还等着弟弟复命呢,皇兄请便。” 不等楚定源反应,楚定淮便带着有些邪气的笑容大步向前了,徒留楚定源在他背后气得跳脚。 在平阳城失利遭受重创的时候他便传令,让国内的下属将东林贪污一事捅出去。 果不其然,东林案的热度一下子就把自己在南燕失利的事情盖了过去,朝堂上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东林案的涉事官员身上。 东林案牵扯众多,一时间朝堂上的官员甩锅的甩锅,下狱的下狱,更有浑水摸鱼,借此栽赃政敌的,几乎没几个人关注远在他国的自己了。 陈家也真是猖狂,修筑堤坝的款项也敢侵吞那么多。 东林河洪灾的时候他就有关注,意思一番争抢一下后便任由赈灾、修筑堤坝这样的肥差落到楚定源一脉的官员手上。 他故意按兵不动,等那些官员吃得脑满肠肥,等不堪一击的堤坝筑成,只暗自搜集证据,待关键时刻作为王炸牌甩出来。 可惜大燕暗探之事失利,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出了这张牌,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心疼,若是能再等一场暴雨,堤坝再被冲毁,万千庶民遭难,民怨沸腾…… 到那时再甩出这些证据,必能一击就中,将之推下万丈深渊。 一边可惜着,一边脚步不停,很快就到了议事大殿。 他迅速收敛表情,颔首低头,衣袍一撩便跪倒在地,恭敬着请安。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龙体圣安,不孝子定淮归国,此次行动失利,特来请罪!” 第93章 簪缨女将(十七) 江宜萱在九皇子府里焦灼等待着,楚定淮一早就出去了,陡然没有楚定淮的陪伴使得她心里充满了不安。 她在大燕先是入狱,再是爆出真实身份,接着遭受严刑,好不容易被救出来了,又是一路心惊胆战的逃亡。 成日的惶惶令她心思敏感易惊,即使此刻已经脱离险境,住进了华美的九皇子府上,吃穿用度皆是比以往更为精贵,也不能打消她内心的忧虑。 磨难很是摧残人的身心,但这些磨难也不是一无是处。 苦涩的生活里开出了芬芳香甜的花朵,她因为这些波折而遇到了一生挚爱。 故事的开始是自己救下了浑身鲜血的他,后来的他也不顾一切地劫狱,将身陷囹圄的自己带走。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在昏暗的牢房,那些金甲走狗对自己拷打,质问着一些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东西,那个自称是自己亲娘的段嬷嬷,在她隔壁的牢房发出可怖的咒骂声、哀嚎声和呻吟声。 自己惶惶不可终日,在孤立无援,被所有人抛弃,忍受残酷拷打的时候,对方如同天神降临般出现,将不见天日的牢笼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目光坚毅,浴血奋战,从冷酷无情的燕朝走狗手下救出自己,他对奄奄一息的自己说:“我来了。” 逃亡的日子很苦,充斥着鲜血与危险,但一路的艰险都没有让他松开自己的手,危难之际,他更是舍身相护,即使受伤也在所不惜。 过往的回忆涌上心间,江宜萱原本愁闷的眉头都舒展了,嘴角更是噙着一抹甜蜜羞涩的微笑。 进入北齐境内,终于可以有片刻喘息的的机会,在满天星辰的见证下,他们互相表明了心意,俊美的男子激动之下将自己拥入怀中,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自己的欣喜。 “萱儿,我的好萱儿,我要带你回去,我要禀明父皇,我要光明正大地娶你,让你做我的皇子妃,我们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可是,淮哥哥的父皇会同意他娶自己吗? 淮哥哥俊美如斯,身份贵重,是北齐深受宠爱的皇子,虽然他说他的父皇对他多是利用,可皇帝的利用也是重视的表现,如此看重他的齐皇,会让他娶一个毫无根基的异国孤女吗? 过往在江家接受到的教育告诉自己,男女婚嫁,不在乎容色心意,而在于门当户对,父母之命。 若是周朝未灭,自己作为大周公主,与淮哥哥联姻,既是顺应本心,也为两国联合做出贡献,不失为一桩美谈,可眼下燕朝当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介亡国之女,身份上的不对等和重重世俗观念的压制,自己的爱情能顺利发展吗? 想着想着,她又陷入了苦恼之中。 窗前的美人榻上,身着密合色缠枝芙蓉紫霞裙的秀美女子一手扶额,蹙眉深思,面染红霞,杏眼半阖,樱唇微抿,似恼似忧,端是一幅美人愁思图。 赵侧妃带着左右随侍浩浩荡荡地闯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顿时绷紧了身体,满心满眼的警惕。 听说九皇子南燕一行归来,带了个神秘女子,还直接将之安置在主院,捂得严严实实。 她的御狐雷达瞬间就响了,趁着九皇子回宫复命,赶紧就来一探究竟,好家伙,真是个狐媚子! 她面色更显骄矜,左右侍女极懂她心思,往前一步呵斥出声:“大胆,你是何人?见着我们娘娘还不上前见礼?好没规矩的贱婢!” 这么多人突然闯进来江宜萱又岂会不知,为首的女子香风阵阵,巴掌大的小脸高傲地挺着,雪肤柔肌被裹在烟雾般朦胧的纱裙之下,高挽发髻,各色宝石珠翠埋入发间,艳光粼粼……她也燃起了熊熊的战意,面色微沉,不善地盯着来人。 她起身向前,与眼前的赵侧妃呈对峙之势。 “我是何人干卿何事?侧妃而已,淮哥哥说了我可以不向九皇子府的任何人行礼的,你难道比淮哥哥这个主人还尊贵不成?” 她嘴上呵斥反驳着侍女,眼睛却死死盯着赵侧妃,里面还燃烧着浓重的挑衅之意。 淮哥哥早就跟她坦白了,他从前活得小心翼翼,不能特立独行,须得装出贪于美色的模样,因此府里有一众侍妾,俱是各方送上的玩物和心怀不轨之人安插的眼线,他内心并不喜欢他们。 至于侧妃,是齐皇抹不开面子赐下的,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初听到这些她也满心酸涩,同淮哥哥闹脾气,可细细想想,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儿,再说了,淮哥哥说了不在意她们,只爱自己的,不过是不得夫君真心的怨妇而已,不值当为这个跟淮哥哥生出隔阂。 赵侧妃见江宜萱桀骜不驯,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顿时怒火中烧,怒气中还夹杂着妒意,她胸口微微起伏着,瞪大了眼睛,怒喝江宜萱的无礼。 “放肆!我乃陛下亲赐的侧妃,正经入了皇室玉碟的,你不过是个无品级的孤女,我怎的就担不起你行个礼了?” 第94章 簪缨女将(十八) 江宜萱冷哼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 装什么大尾巴狼? 难道不是痴恋淮哥哥许久,他却始终不为所动,然后就利用家中权势威逼利诱,还让家里找上淮哥哥的父皇,甚至说出了【不求正妃之位,只求能当一侧室,能陪在九皇子身边便心满意足了】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若非如此,淮哥哥的父皇怎会不好意思到宁愿罔顾他心意,也要将之赐给他做侧妃? 赵侧妃要是知道楚定淮这么颠倒黑白,怕是能当场气得吐血。 她是家中嫡女,痴心楚定淮这虽不假,但她也不至于如此下贱,非得腆着脸求一个侧室之位。 楚定淮生母只是低微宫女,又早就逝去,他一个幼子在宫里过得艰难,也就是前些年突然入了皇帝的眼,才慢慢崭露头角。 赵家与陈家有隙,陈家与宫里的贵妃和二皇子互为依仗,气焰嚣张,赵家怕日后楚定源得了皇位自家没好果子吃,这才决定趟皇子们夺嫡这摊浑水。 赵家原本看好的是四皇子,可就在要凑上去的时候,四皇子被陈家抓到小辫子踢出局了,正好这时楚定淮横空出世,就成了赵家择出的绩优股。 当时的楚定淮母家低微,朝中无人,却偏偏有野心有头脑,又年纪小不易被陛下忌惮,正是上好的谋取从龙之功的对象。 一个有心,另一个也不是无意,偷摸着接触了几下自然而然就确定天使合伙人的关系。 楚定淮在朝中没有实权,所以在无法给出实实在在利益的情况下,一个正妃之位就是最好的笼络手段了。 只是赵家在朝中势力仅仅略逊于陈家,楚定淮刚得了皇帝看重,他们就急不可耐地要将女儿许给他,打量着皇帝是个傻子?看不穿他们昭然若揭的野心? 于是他们就努力将合谋夺嫡变成青春少艾的风流轶事,一起在皇帝面前做了个戏,上演了一出痴心女子恋俊郎,真心无悔,宁愿做小也必得嫁他的戏码。 此举虽然有些影响名声,但齐国对于名声也没抠得那么死,只要最终的目的能达成,那先期的投资都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他们的本心还是冲着做正妃去的,赵大人的原话是:“家中女儿不晓事,自那日见了九皇子便害了相思病,家中老母心疼孙女,也满心愁绪,日夜焦心。 臣自知九皇子年纪尚小,又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定是不缺大家闺秀倾心的,只是臣迫于孝道与爱女之情,想为之跟陛下求一求,哪怕是能为她求一个侧室之位,也算全了她的心思,好叫长辈安心……” 他姿态摆的极低,本来皇帝都打算遂了他们的意,让二人定下婚约的,结果被陈贵妃知晓,吹了吹枕头风,成功引起皇帝的猜疑之心,然后赐婚的圣旨上正妃就变成了侧室。 楚定淮没什么损失,甚至还可以说是大赚特赚,可赵家着实是丢了个大脸,陈大人知晓内情后笑得直打鸣,还屡次以此讽刺赵大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后来此事在楚定源一脉不怀好意的添油加醋下就演变成了楚定淮讲给江宜萱听的那一版本。 圣旨既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任是赵家再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赵珠儿只能在及笄后满心不甘地嫁过来。 外人不知其中内情,他楚定淮还能不知? 楚定淮明明在圣旨颁下之后上门致歉,更是允诺她嫁进来之后,府上内宅大权悉数交给赵珠儿,无论日后后院进多少女人,都越不过她去,待夺得大位,定当册其为后,楚定淮长子也必出自她腹云云。 当时的承诺有多诚恳,现在忘得就有多彻底,好家伙,穿上裤子就不认账了,还特么反咬一口。 江宜萱自认为得了楚定淮真心,丝毫不怵眼前这个所谓的侧妃,只见她故意歪着头,挑起一边的眉毛,投过来的视线满是鄙夷,说话看似慢条斯理,实则透着不加掩饰的得意。 “哦,原来只是个【侧妃】娘娘啊,你这么大的阵仗,我还以为是淮哥哥的【正头娘子】呢,淮哥哥亲口允诺我不必对他后院的人行礼的,怎么,你对淮哥哥的决定有意见?” 赵珠儿自嫁过来伊始便统管后院,那些侍妾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她也一向以女主人自居,何曾受过这等闲气,不过是一介民女,竟然如此大放厥词,她气血翻涌,怒不可遏地吩咐侍从。 “把她给我拿下,赏她四十大板!” 江宜萱瞬间慌了神,她是受过板子的,不过几个板子,她便痛到晕厥,这四十个板子下来,她焉能活命? 她身边也有楚定淮安排的侍从,她尖声命令侍从们拦下赵珠儿的人。 一边是九皇子的心尖尖,一边是后院实际上的女主人,侍从们两面为难,只能硬着头皮拦一拦。 这时候就体现出赵珠儿往日里的手腕了,一声令下,她的手下凶神恶煞地上前,而伺候赵珠儿的侍从唯唯诺诺,不堪一击,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制住,场面上几乎是一边倒。 很快江宜萱就被几个粗使婆子抓住,将她拖拽到院子里。 自有机灵的仆从置办好茶几座椅,赵珠儿施施然坐上椅子,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看见院中央被按在板凳上动弹不得的江宜萱,她心里的郁气总算散了一些了。 江宜萱受制于人却仍然不愿低头,咬牙切齿着威胁:“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等淮哥哥回来,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快把我放开,否则……” 她的威胁在赵珠儿看起来只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罢了,赵珠儿笑靥如花,狠辣的话语却从饱满殷红的唇中吐出。 “扒了她的衣服,给我狠狠地打!” 另一边的负霜,正蹲在城外村庄的杂物堆里埋伏,等待着齐匪到来,久等不来,无聊之际便让九真读原小说解闷。 “我说,男女主该到北齐帝都了吧,他俩现在干嘛呢,不会还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男主斗兄弟,女主斗小妾吧?” 九真一愣,思考了一下低头看看手里的小说,迟疑着回答:“还真有可能!” 负霜呸了一口,顺便吹走嘴边的草屑,吐槽道:“该不会还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男主去上班,女主被恶毒女配按着打,然后千钧一发之际,男主驾到,说【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敢动她,我要休了你巴拉巴拉】,接着把女主搂在怀里,狠狠打脸恶毒女配,女主再一次被英雄救美,感动得泣涕涟涟。” 此时九皇子府内,楚定淮将花容失色的江宜萱揽在怀中,霸气狂放地睥睨地上跪着的赵珠儿一众人,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赵侧妃,是谁给你的胆子,竟如此放肆,擅自闯入主院,还对我的客人动辄殴打,毫无大家风范,看来是我九皇子府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江宜萱双手蜷缩在胸口,脸颊散发着柔和的红晕,双目含泪,却又闪烁着信任的星光,她深情凝视着楚定淮,耳畔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 第95章 簪缨女将(十九) 九真也顺着负霜的猜想阴阳怪气地接龙道:“然后恶毒女配形容凄惨,跪在地上不甘心地哭诉加威胁【我身后是xxx,我和我的家族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男主还是想收拾她,却迟疑了,为难地看了一眼女主,接着——” 江宜萱轻轻抱住楚定淮,将头埋进他的胸口,眼角眨出一滴感动的泪珠,善解人意地柔声劝慰:“淮哥哥,不可,你为萱儿做得够多了,萱儿知道你的心意,萱儿也不愿意让淮哥哥为难,侧妃娘娘也是太过在意你的缘故,这次就饶过侧妃娘娘吧,想必她吃了今日的教训,再不会这样无礼了。” 她觉得自己身上简直能冒出佛光,贱人差点没打死自己,自己却还是为了淮哥哥的处境着想,忍气吞声劝淮哥哥饶了赵珠儿,对比赵珠儿的嚣张跋扈,动不动威逼要挟,自己真是情深义重识大体,嘤嘤嘤,这也太感人了吧! 齐匪抵达埋伏点,负霜高喊一声:“上——” 接着翻身出去,抽出身侧的红缨枪,直扑而上,一枪贯穿一个匪徒的胸膛,顺时针搅动一圈后拔出,继而转身发力,砸到另一个敌人的头颅。 负霜一心两用,神魂中还在跟九真探讨剧情。 “男主顺坡下驴,说【啊,看在我真爱的份上就饶过你,你以后得像尊敬我一样尊敬她,她还为你求情,多善良的圣母啊!】说完搂着女主进屋,徒留恶毒女配眼神癫狂,一看就是要搞事的节奏。” 赵珠儿红肿着眼睛,在婢女的搀扶下脚步沉重地离开了主院,待走远以后,她面色铁青,眼里迸发出滔天的恨意,一字一句挤出牙缝道:“江宜萱这个贱婢,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九真愈发兴致盎然,鄙夷道:“然后狗男主抱着女主说【啊,还是你最体谅我,你是最值得我爱的善良仙女。】接着诉说自己的委屈:爹不疼,没有娘,只能受别人辖制,恶毒女配都那么过分了,都没办法动她,还要他的爱人也一并受气,她们都是贪图富贵,只有女主才是真心,哪怕受委屈也会倾尽一切帮他云云。” 楚定淮坐在榻上,温柔地抚摸着江宜萱的秀发,神情落寞地开口:“宜萱,你受委屈了,你是天底下最爱我的人了,你那样善良,那样美好,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为了我忍耐,是我不好,就将你一人放在这里,我以为我能护住你的,是我太没用——” 江宜萱倏地抬手捂住他的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痛心道:“淮哥哥,你不必说,萱儿都懂,萱儿明白你的难处……” 楚定淮抓住她的手,将之从自己嘴上拿开(洗手了么你?)把她的纤手紧紧握在掌中,动情地说:“我的力量还太过低微,竟然连自己的后院都无法掌控,你以为赵珠儿是真心恋慕于我吗,我只不过是她实现野心的跳板而已! 母妃早早就离开我了,父皇他——罢了,原是我没有父母亲缘,我以为再是利用,也总有几分真心,可他——萱儿,我只有你了,只有你才是真心对我好,只有你才是不求回报爱我的人!” 负霜助跑几步,左脚一点,身体就飞跃而起,攀上了低矮的房屋,俯身向房脊另一边张望。 她在神魂中幽幽感叹道:“男人啊,都是天生的pua兼谎言大师。” 九真连声附和:“就是就是,他要是真那么爱女主,为什么不给女主多配点人保护起来,他总不至于这点人都抽不出来吧,女配那么跋扈,他难道是第一天知道?他的后院被女配把在手里好几年了吧,他难道不知道凭借女配一贯的行事风格,在他走后一定会去找女主麻烦?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明明就是故意的,故意陷女主于险境,然后再像个救世主一般在最后时刻跳出来,借此博得女主的感激,再用自己的悲惨身世激起女主的保护欲,最后就能使得江宜萱对他死心塌地!” 九真撇撇嘴,话语中充斥着轻蔑。 “当然江宜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不过他可真不要脸,按书里他的秉性,估摸着会先给女主戴高帽,再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的,然后就要说点能刺激女主的东西来激发女主的紧迫感了,比如说什么家长不允许他娶她啦,比如说他爹要他娶有助力的贵女啦之类的。” 江宜萱在这温情脉脉中突然想起了她的淮哥哥今天去面圣复命了,她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住饱满的下唇,靠在楚定淮怀里蹭了蹭,犹豫了一会,还是迟疑着闷闷出声。 “淮哥哥,你、今天去复命,怎么样呀?” 话音刚落地,便感受到倚靠的宽阔胸怀僵了一下,她抬起脑袋,不解地看向楚定淮。 楚定淮松开揽着她腰肢的手,面色沉了下去,眼中透露出无奈与愤懑。 “他一点也不在意我,他不在意我的思想、我的感情、我的一切! 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我告诉他我找到了一生挚爱,我说我要和你结为连理,他却毫不在意。” 楚定淮将脸埋进掌心,手指上划,痛苦地揪住头发。 “他只知道朝堂平衡,只知道家世背景,他不许我娶你做妻子,他说我应该与李相家的孙女定亲,因为这样可以辖制陈家那个老匹夫,他说我根基尚浅,娶你毫无用处——小看你就是小看我,他看不起我的挚爱,他看不到我的真心!” 听到一直以来的猜测变为现实,江宜萱的心一下子哇凉哇凉的,她怔怔地看着痛苦不堪的楚定淮,鼻头一酸,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哀伤的眼泪。 贼老天,为何就不能让我的爱情少波折一点? 哭着哭着,就小声抽泣了起来,她哭着扑在楚定淮身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哽咽道:“淮哥哥,你忘了我吧,你放我走吧,我们的爱情得不到世人认可,注定是不容于人世的,你去娶李小姐,她的家世背景一定能让你更上一层楼,你不要顾虑我。 我一无是处,纵然此刻侥幸得到了你的爱,也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会用余生来怀念我们的这段爱情,没有了你,我不会再幸福快乐了……” 楚定淮痛心疾首,紧紧地抱住江宜萱,潸然泪下道:“不,你要幸福,好不好,开心啊,萱儿,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萱儿,萱儿,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幸福,你带我走吧萱儿,我不能没有你……” 负霜一枪扫去,重重地打在一个匪徒腹部,她站直身体,猛然打了个寒颤,一阵恶寒涌上心间,她不可置信地问九真:“敲,男、女主现在不会在演琼瑶剧吧?” 第96章 簪缨女将(二十) 九真满脸茫然,嘴巴微张,接着像是想到了那个画面,眼睛猛地睁大,脑袋后缩,挤出一个憨厚的双下巴,双臂不停摆动扇风,嫌恶道:“咦呃~他俩怕不是有那个大病吧!” 谈笑间,来劫掠的齐匪小队已被扑杀殆尽,负霜吩咐手下一一清点出来,集中焚烧,省得尸体腐烂了易生出疫病。 负霜也没闲着,她拄着红缨枪,眼睛微眯,仔细地观察着周围,时刻关注周围的动静。 “负霜小心——”九真突然惊呼出声。 是没被补刀的齐匪,装作死去的样子好迷惑负霜等人,好借机偷袭。 负霜在九真出声之前就敏锐地发现了侧边的声响,旋身翻转,一个飞跃后半蹲落地,长枪反刺,一个漂亮的回马枪刺入偷袭者的心脏,给他一个透心凉。 旋即悠悠站起,抽出长枪在空中挽出一个花,抖落鲜血,洪声提醒:“有齐匪诈死,先补刀!” 然后一边观察一边继续与九真探讨:“等他俩的戏演的差不多了,男主估计就要引出主题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不着痕迹地榨取女主的最大价值。” 楚定淮哭了一会,实在是挤不出眼泪了,便停下来,双手轻轻捧住女主的脸,故作深情地看了半晌,终于狠下心来闭上眼睛凑上去细细吻了一口,然后与江宜萱紧紧相拥。 江宜萱将脑袋搭在他肩颈处,她也哭累了,只能小声抽抽搭搭。 接着就听到男人隐忍惋惜的呢喃声。 “父皇为何要那样说你,是,李相孙女有显赫的家世,可以助我朝堂上走得更远,张皇商之女虽是商贾出身,却有万贯家财供我驱使……可那又怎样? 我只爱你,我的心里只有你,萱儿,我多想永远跟你在一起,若周朝没有亡国该有多好,若是能稍微有些助力,或许我们的爱情之路就能好走些了,老天为何这样不公……” 说者未必无意,但听者一定有心,江宜萱身躯还在抽噎着,心里却思量开了。 权势?亡国孤女哪里去弄权势?再说了,她要是有权势,哪里还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财富?说句难听的,她现在就赤条条一个人而已,哪有什么钱财能为他提供助力? 等等,wait! 亡国之女,也不一定就没钱啊! 周朝不是还留有一笔宝藏吗? 狗大燕对她那般严刑拷打,除了问楚定淮的事儿,不就是问周朝宝藏吗? 她极有可能是大周皇室唯一的后人了,她才是这笔宝藏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可她不知道宝藏在哪里啊? 她犹豫着从楚定淮的身上离开,睫毛低垂,期期艾艾地娇声问:“淮哥哥,若是我能找到一笔很大的财富呢?你父皇他、会同意你娶我做正妃吗?” 金鳞卫审问她的时候说那是大周皇室祖先留给后人复国用的,纵然她对经商一窍不通,也未曾染过铜臭,可用脚指头想,能复国的财富得是多大一笔啊,肯定不会比那个什么张小姐少的! 楚定淮眼睛一亮,接着迅速收敛,心中一喜,鱼上钩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楚定淮绝不会在此时露出马脚,他挤出一个苦笑,喟叹道:“傻萱儿,你从哪儿弄这么多钱啊?放心,反正我楚定淮非你不娶,咱们慢慢努力,总会让父皇感受到我的决心的,哪怕最后没能争得过楚定源,大不了也就是一死,能与你在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足矣!” 江宜萱嘴角小幅度地抽动一下。 死?我才不死! 见楚定淮不相信,江宜萱有些急了,不由得蹙起眉头,推了推他的胸膛,娇嗔道:“哎呀淮哥哥,我是说真的,大周祖先好似给后人留了一笔可供复国的财宝,燕朝走狗就是这么说的,他们没必要哄骗我……” 她的淮哥哥不信可怎么行?她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又不知道什么具体的信息,要想得到那笔宝藏,不得派人搜寻信息、四处查找、运输押送? 楚定淮仍是宠溺地看着她,像是在包容天真孩童不懂事的瞎胡闹一般,这彻底打消了她的疑心。 她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情不自禁地列举起已知的信息,这才终于在楚定淮脸上看到迟疑的神色。 江宜萱感到了一丝心满意足,娇俏灵动的脸庞焕发着别样的神采,积极地出谋划策。 “淮哥哥,咱们得找一些大周的遗民,说不定他们能知道一些什么消息,然后就能用我的身份去正大光明地得到这份宝藏了……” 楚定淮饶有兴致地观赏着笑靥如花的女子,她娇声娇气地说着自己的计划,眉宇间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正在这时,她突然抬起头,询问道:“等找到了宝藏,淮哥哥你的父皇就一定会接受我的——” 喜悦的目光撞进了他幽深的瞳孔中,江宜萱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划过一丝疑虑,她惊疑不定的紧盯着楚定淮,“淮哥哥?” 楚定淮心道不好,反应极快地切换了状态,温柔关切眼前的爱人:“怎么了萱儿?我在听呢,你想问什么?” 犹如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短暂地掀起阵阵涟漪,恢复后了无痕迹,可湖底却多了一颗石子。 第97章 簪缨女将(二十一) “淮哥哥,若是萱儿找到了大周的宝藏,把它献给你父皇,那萱儿能嫁给你做正妃吗?” 江宜萱轻轻咬着樱唇,蹙起眉头,手指不停地搅动裙摆的布料,直将之捏得褶皱不堪。 这是道送命题! 楚定淮脑子里陡然间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回答得不好就前功尽弃,但楚定淮毕竟是浸淫权谋多年,伪装自己和揣摩别人心思的技能早已深入骨髓。 只见他脸上显出情义款款的微笑,却眼神坚定地摇头。 “萱儿,我不能!” 他伸出臂膀,揽住江宜萱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接着面颊温柔地贴在她的头顶。 “萱儿,我知道你对我有多么情深义重,也明白你对我的爱不求回报,你有为我牺牲一切的勇气,而我,也同样珍视这份感情!” “那是你祖先为了你而留下的宝藏,它是属于你的,你可以凭着它招兵买马,光复大周,有了它,你余生便再也不愁了,你怎么能把它献给父皇呢?那不是违背了你祖先的初衷吗? 你须得知道,不论你献不献,我都是你的,在我心里,你是唯一配得上我正妃之位的女人,我也早就认定了,你必是我楚定淮唯一的妻!” 江宜萱顺从地靠在他身上,做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眼底却盛满了沉思和嘲弄。 说得倒好听,这些话骗骗别人便罢,可骗不过她。 她天生就明白一个道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总不可能自己一寸一寸土地摸索着找宝藏吧,若是用了楚定淮的人力物力,那找出来的宝藏跟谁姓还不一定呢。 要是到时候图穷匕见,他直接占了,难道她一个孤女,还能跟他抗衡不成? 心中打定了主意,她便嘟着小嘴儿道:“淮哥哥作甚还跟萱儿见外?你既然也说你认定了萱儿,焉知萱儿不是也认定了你? 我俩心心相印,何必分什么你我?” (楚定淮尔康手:达咩!还是得分的!) 江宜萱捏紧拳头,挺直脊背,眼神坚定地望向前方:“萱儿决定了,我要把它献给父皇,让它成为淮哥哥的助力,让陛下同意萱儿做淮哥哥名正言顺的妻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宝藏她哪怕得到了也守不住,它是注定不可能被她独自占有的,与其白白便宜了别人,还不如她拿出去换一个有价值的正妃之位。 楚定淮觉得火候到了,再推辞就显得假了,于是扑上去抱住江宜萱,呼出的热气冲向她的耳根,他动情地说:“好萱儿,我的好萱儿,我真是爱惨了你,真想把我的心肝儿都剖出来给你瞧瞧,里面必然俱是对你的爱意,我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仙女如此的情谊,我们这就开始,早些找到宝藏,我也好早些禀明父皇,把你娶回家!” “慢着——” 满心的火热瞬间被浇了一瓢冷水。 楚定淮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中有些不妙,他迟疑着看向怀中的人儿。 江宜萱做出一副娇蛮的模样,眼波盈盈道:“淮哥哥,不是萱儿不信任你——的父皇。” 她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为难道:“淮哥哥,萱儿觉得不能直接去找宝藏,然后再请你父皇同意,万一他得了宝藏却不认账了怎么办?” 想画饼?没门! 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其他的说得再多,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唬小孩儿罢了。 迎着楚定淮不解的目光,江宜萱倏地羞红了脸,垂着目光道:“不如这样,顺序调换一下,淮哥哥你先去禀告你父皇,让萱儿与你先成婚,然后再去找宝藏,这样就不怕他反悔了。” 楚定淮愣住了,这跟他想好的不一样啊,江宜萱的家世给不了他任何帮助,虽也有几分情谊,可这情谊充其量也就值个侧妃之位吧,正妃?有点亏啊! 赵家是文臣,文官的市场饱和了,有的领域可还空白呢,他还想拿正妃之位再竞标一个有点兵权的武将呢。 他试探着出声:“这、父皇不会同意吧……” 江宜萱突地起身,站在他面前轻轻一跺脚,柔声撒娇道:“不嘛~淮哥哥去跟他老人家商量,我们一定要先成婚,这样萱儿才愿意出面跟大周遗民商量,去嘛~淮哥哥~哼~你不去就是不爱萱儿……” 她这般坚定,现在轮到楚定淮的心哇凉哇凉的了。 楚定淮木着脸思考了片刻,权衡利弊后感觉现下的确是做出功绩洗雪大燕暗探失利之耻的要紧时候,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推推,于是心一横,决定就按江宜萱说的来。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周朝宝藏,他楚定淮势在必得! 说干就干,时不我待! 楚定淮与江宜萱拾掇一番就出府了,二人径直前往皇宫。 齐皇坐在柔媚美人身边,目光沉沉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九儿子,“你可想好了?” 向来无利不起早的儿子竟然愿意下这么大的饵?看来在南燕的失利让他心里慌了,无法稳坐钓鱼台了,年轻气盛啊。 一晃第九子都这么大了,那他是不是也真的老了? 手指划过娇艳美人腰间的细嫩肌肤上,那是与他已有皱纹与老年斑的手截然不同的触感。 楚定淮的额头仍然紧贴地面,恭敬着回答:“回禀父皇,儿臣决定了。” “那就按你说的来吧。”反正他又不亏。 楚定淮抬起头,惊喜地看向齐皇,语气中满是兴奋:“是!那儿臣这就把她叫进来,还要劳烦父皇陪儿臣演一段戏。” 齐皇一只手在美人腰间摩挲,另一只手抬起来,无可无不可地摆了摆手,示意楚定淮自己看着办。 楚定淮急忙俯下身子,再磕一个头,便起身后退着出去了,脸上洋溢着得偿所愿的欢快,心里却有一根弦紧紧揪着。 获得了齐皇的许可,楚定淮便与江宜萱一起着手于寻找前周遗民了,礼部也开始筹备起了九皇子大婚的仪式。 当新鲜出炉的九皇子夫妇终于从忠心耿耿的前周遗民嘴里问出宝藏藏匿地点的时候,卫谒正身先士卒地与属下们一起将铁锹重重插到土里。 卫谒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一手扶着铁锹,腾出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疑惑地嘀咕:“谁在念叨我?” 转而想到了挖掘出来的财宝,喜滋滋地暗忖道:这是宝藏吗?这分明是我大燕免费官学的经费啊! 突然瞟到有下属动作慢了,卫谒立时板起脸呵斥道:“偷什么懒?还不快干活?陛下可是要求我们把这里恢复的跟没人碰过的一样,要是谁偷懒出了纰漏,陛下可饶不了他!” 第98章 簪缨女将(二十二) “燕景桓要来北疆?他来干嘛?”已经荣升正四品荣威将军的负霜坐在案前处理军务,听到属官传信,她持笔的手一顿,抬起头,不屑地拧起眉毛,询问传信的属官。 江汀休婚假了,是威国公早年间为他定的指腹为婚的亲事儿,那姑娘刚出了祖母的孝期,年岁渐长,耽搁不起了。 况江汀与女方双双成人,早有婚事却迟迟不履行,总有些人议论是非,猜测江汀是否要退婚另寻亲事云云,威国公索性便向燕青陈情,让江汀回平阳成亲去了,他一走,落在负霜头上的军务就更多了。 来北疆前线已有两年光景,负霜的仕途走得极顺,虽也有一些酸话和嫉妒,可她武力强悍,于军事上也颇有些见解,更是时常学习,勤于实战。 参与的几次抵御边防摩擦都大获全胜,她在其中充当了重要的角色,从不会对齐匪扰民之事坐视不理,而是主动出击,埋伏截杀齐国小队军匪,如今的齐匪已经不敢再像以往那般肆意劫掠,乖觉了了许多。 负霜立下的功绩是士卒百姓们均看在眼里的。 她身后又有燕青、燕景昭父子作为依仗,只要立了功就不会被埋没,而江家对她也算公允,军中之事只看大局不看亲疏,她提出的可行之策必能被采用,故而几次升迁俱有负霜,她现在可比季玉容她爹的官儿大了。 “靖王母家使了力气,对陛下言道其想来镇北军里学些行军打仗的军事本领,好报效国家,为君父分忧。”属官一边悄悄抬头,觑着负霜的神色,一边回忆收到的消息,面色游移不定。 皇帝儿子、当朝王爷要空降军队前线,摆明了就是来蹭功镀金的,到时候流血流汗、要死要活的当然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若是侥幸得了些军功,大头必然是人家的,自己落不到多少,这谁能开心接受? 况且锦衣玉食的皇子能吃得了苦头吗?又有多少本事呢?他若真有能力,像负霜一样能打仗武力强,自然没人说嘴,可他真的有吗? 蹭功劳倒是还能忍耐,就怕他不甘心做一个吉祥物,想要凭借身份夺权,回头瞎指挥一通,死的可都是人命啊。 属官漫无目的地思索着,就听到负霜质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陛下也同意了?” 属官回神点头,细细补充道:“靖王姿态摆得低,求了好几回了,其母家帮腔不说,还仿佛在陛下面前上眼药,矛头直指威国公,故而——” 负霜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燕青其他方面都还行,就是帝王通病摆脱不掉。 “就他?报效国家、为君分忧?呵呵,话说得这么大也不怕闪着舌头,崽卖爷田心不疼,他不把大燕送出去都算好的了,还指望他多在意大燕?看见那个蠢货就不爽。” 野猪成精的傻逼玩意装什么乖儿子呢,前世卖国卖得最欢快的就是靖王和他母家了。 镇北军和威国公被江宜萱搅得兵败身死,北齐大军直击大燕腹地,兵临平阳城下的时候,燕青言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宁死不降,谁料燕景桓一意投降,在其母家的帮助下制住了燕青,随后他亲自打开城门,迎北齐铁骑入城。 他母家是纯纯地看大燕打不过北齐,想向北齐卖好,所以才抛却道义廉耻,只求活命。 而他燕景桓呢? 都捡漏当上太子了,一国储君啊,不思索如何富国强兵,不考虑如何在北齐铁骑下保住家国黎民,反倒一直心疼彼时已嫁给男主的江宜萱,为男主仍然留有侧室姬妾而郁愤。 搞搞清楚,都什么时候了,快亡国了啊喂!再搞搞清楚对象,那特么是敌国准太子妃啊喂!轮得着他一个快国破家亡的储君心疼?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大怨种。 北齐大军兵临城下,但平阳城能作为国都,必然是有其独到之处的,此时它易守难攻的优势就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燕青作为皇帝并不差劲,此时也显露了愿与大燕共存亡的骨气,统帅有如此决心,也引得士气大振,士兵和百姓都受到鼓舞,齐齐上阵,为守护家人而作战。 北齐啃了两个月都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士气有所低落。 更麻烦的是打仗它是个烧钱的事儿,粮草辎重顶顶要紧,自古以来便有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说法,平阳城的地理位置距离北齐粮食产区太过遥远,因此辎重常常受到延误。 且北齐大军一路烧杀劫掠,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想就地获得粮草补给也没办法进行。 这种尴尬的局面使得作为北齐主帅的楚定淮被动了起来,于是此时女主就站出来为夫分忧了,她写了一封信给燕景桓。 她在信中慷慨陈词,表示自己很珍惜燕景桓这个知己好友云云,劝他不要再负隅顽抗,最好主动投降,并承诺他投降后北齐不会对城里的人怎么样,北齐大军进城后不仅不杀他们,还会让平阳百姓继续安居乐业云云。 于是燕景桓就当真了,他真的就绑了燕青,然后开了城门。 他投降北齐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不让江宜萱在知己和丈夫之间作难,也借此表达自己对女主的爱有倾尽天下、不求回报之意。 二则是为了不要再有无辜之人殒命,他说继续死战下去会死很多人,他不忍心见到百姓受苦,所以才忍辱负重,率先投降的。 就在女主被他感动,求了楚定淮,救下燕景桓之后,北齐铁骑屠城了,整个平阳城,上至燕青这个皇帝,下到路边的乞儿,无一幸存。 对此,江宜萱在燕景桓面前哭了几声,说了几句不得已之后,燕景桓就原谅她了。 杀父灭国之仇就这么原谅了?不得已?燕景桓连这都信? 当时的楚定淮离间大燕朝廷与镇北军立了一功,灭了镇北军又是一大功,搞败了他哥楚定源,还悄悄吞了周朝宝藏,率军攻下大燕国都,重重buff叠一起,腰板子简直比齐国皇帝还硬,他能有什么不得已? 第99章 簪缨女将(二十三) 来就来吧,不过是个既没能力又没气运的智障男二,有什么要紧的?男女主不都被她玩的团团转么。 负霜想起来探子传来的消息情不自禁地有些暗爽,刚成婚的北齐九皇子夫妇还在满世界找宝藏呢,燕景昭可是告诉她了。宝藏的使用方案都换了好几版了,只是很可惜,自己可能见不到男女主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情景了。 负霜笑着摇摇头,嘱咐属官:“待燕景桓来了,仔细盯着他和他侍从与外界的往来,尤其是跟北齐的。” 信息量有点大,属官一下子仰起头,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话都说不齐整了。 “这、这、靖王圣眷正浓,岂会如此啊?” 负霜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冷哼一声道:“你是个正常人,又怎能理解这里有问题的人的想法?” 负霜一边说着还一边指了指太阳穴。 属官艰难喘气,却知道此等要事,负霜绝不会信口开河,于是他思量片刻后拿定主意,抬起头直视负霜,表情严肃,拱了拱手之后问道:“将军是否知道了些讯息?若真是如此,是否需要属下——” 他抬起手在脖子间一划,视死如归与狠戾俱都盛在眼底。 负霜与他眼神对上,诧异的挑了挑眉,又想起属官出身,略有些了然,而后叹了口气打断他道:“何以至此?他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你生命宝贵,何苦为他舍了去,你看好他就成。” 属官还有疑虑,面色急切着上前一步,想要再劝:“大人,若有万一——” 负霜摆摆手,皱眉打断道:“不会有万一!不过是个庸碌王爷而已,他有什么值得你豁出性命去,且本官是死的不成?干瞧着他兴风作浪?你且好好做事即可!” 属官只得满心担忧地退下了。 “这什么破地方?干得本王都流鼻血了,江则山就是这么敷衍本王的?” 一路的舟车劳顿让燕景桓疲惫不已,他耐着性子熬到了苍城,可在看到下榻之处的时候傻了眼,与他的王府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燕青与北齐皇帝不同,他并不重女色,儿子也不太多,更是不玩养蛊磨刀制衡那一套,嫡长子生下来就封为太子,其他儿子大了就给封王,物质条件、爵位啥都不缺,算是很难得的心疼孩子的皇帝了,故而燕景桓过得着实不错。 军营里能有什么好条件,再说了,北疆气候干燥这是大环境的问题,难道还能给他准备一个罩子把他罩在湿润些的环境里吗? 侍从来报的时候负霜正巧也在,同在威国公这里开会的还有几位将领,江光宗与江汀一道回平阳城了,江耀祖去戍守黑沙城了,故而也不在这边。 面对燕景桓侍从的埋怨,一屋子人都无语了。 excuse me?您度假来了? 负霜都顾不上翻白眼了,燕景桓蠢得有点假,他该不会在扮猪吃老虎吧?电视里不是经常演那种心机深沉扮无辜,假作傻白甜的模样降低别人的防备心好趁机达成目的腹黑男么。 负霜将这个疑问按在心间,继续与各位将领讨论军务。 另一边楚定淮带着江宜萱找到了宝藏所在的地方,二人艰难闯过层层关卡,身上都带了伤,带进来的手下也死伤过半了。 楚定淮心中存着疑云:宝藏是周朝祖先为处境艰难的后辈准备的,那为什么要设置这么多机关,这机关之下可真的会死人的,这确定是想让后人复国而不是直接绝后? 江宜萱心里也忐忑极了,煞白的小脸上还有一道血痕,眼中因看到地宫字样而焕出光彩,手却还紧紧握着楚定淮的衣袖,对周围的一切仍然留有惧意。 楚定淮眼里氤氲着势在必得的神气,他抿着唇,抬起手,朝身后轻轻一挥,天璇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声应是之后便带着手下前进。 天璇几人小心翼翼地推开地宫的门,唯恐再有什么伤人的机关,可并没有。 所有人都浅浅地放了一放悬着的心,天璇带头进去,入目之下皆是箱子,延绵不绝,大致看起来竟有成百上千个,层层堆叠,上面还布满了灰尘蛛网。 这看着就很让人兴奋啊,庞大的地宫,数不清的大箱子,还有几乎可以闻得到的金钱的芬芳。 楚定源,你命休矣! 卫谒:做旧,我很专业! 楚定淮等不及了,催促天璇去打开箱子,而江宜萱也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心里已经在思考该如何将这么多的财宝运输出去,这可还在大燕的国境呢。 “吱呀——咚”天璇打开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大箱子。 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更僵硬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楚定淮,一贯的冷硬面具龟裂,他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不待楚定淮出声询问,他突然低头,又打开了旁边一个箱子,接着快走两步,再次打开了两个箱子。 而后越走越快,一边走一边开箱,嘴巴微张,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楚定淮感觉到了反常,顾不得自身安危,甩开江宜萱的手,径直走向天璇打开的第一个箱子,皱眉朝里面看去。 “哐——”楚定淮仿佛听到了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而后彻底呆愣在原地。 空的?空的! 楚定淮也不信邪,黑着脸快速动作,一个一个打开箱子,其他人知道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急急过来查看,然后各自呆愣几秒后便开始了开箱游戏。 沉默在发酵,地宫里弥漫的是沉默的气息和此起彼伏的“吱呀——咚”的声音。 二十多个人开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开完了所有的箱子,全都是空的,最后只在墙拐角发现了一个小的匣子掂起来有重量。 最后二十多号人围着那个小匣子沉默良久,迟迟不敢动手,也无一人敢出声。 楚定淮目眦欲裂,眼睛都快瞪炸了,终于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打算开了最后一个盲盒。 天璇忠心护主,用手臂挡住楚定淮,肃声道:“为防有暗器,请让属下来。” 楚定淮伸出的手紧紧握起,直攥得青筋暴起,才缓慢收回了手。 天璇松了一口气,然后凝神看向那个匣子,脑子里闪过死去的天权、天机、摇光等一众人,狠狠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屏住呼吸,轻轻打开了匣子。 第100章 簪缨女将(二十四) 天璇打开木匣子,里面弹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莲花样式的物件,材质有些奇怪,不似凡物,他满脸懵逼,不知道这是什么机关,接着那莲花顶部倏地冒出火焰,天璇被这火焰吓得虎躯一震,手一哆嗦便扔了出去。 咕噜噜滚在地上的莲花突然绽放,花瓣张开,还伴随着一阵奇怪的旋律。 天璇呆呆地看着莲花,不知作何反应。 莲花的旋律重复两次之后传来说话的声音,江宜萱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那可恶村姑的声音,顿时心凉了半截,手也紧紧攥了起来,指甲掐进肉里还浑然不觉。 楚定淮并未接触过负霜,此时不错眼地盯着那朵莲花,神情阴鸷,竟然还有些莫名的心悸。 “滋滋……嘿好了,咳咳……感谢前周皇室对大燕的馈赠,来而不往非礼也,嘿嘿,给你们也送个小礼物吧!” 然后又响起了前面的旋律,旋律中还加了点“滴滴滴”的声音 江宜萱和楚定淮不知为何,在那滴声中汗毛竖立,心跳得越来越快,愈发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内心的骇然到达一个临界值,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随后瞳孔一缩,转身便向地宫口跑去。 天璇一众人也是六神无主,但看到两位主子连吆喝他们都来不及便逃,便知道必然有自己不知道的危险降临了,连忙仓皇逃窜。 “嘭——” 就在他们跑路之时,背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气浪携着轰鸣声袭来,当场炸死了落在后方的几个喽啰,炸碎的杂物迸射,天璇跟在楚定淮夫妻二人身后,也被气浪掀翻,正巧扑在男女主背上,替二人挡去了致命一击。 时间过了很久,被埋在土里的楚定淮意识回笼,动了动手指,接着便感觉到身体的剧烈疼痛,他艰难地扭动身体,然后便听到身旁传来另一道嘤咛声。 脑子里尚且一片空白的楚定淮什么都顾不上了,强大的求生欲迫使他奋力爬动,好一会子功夫后才爬出来。 满身脏污的楚定淮仰面躺在炸毁的废墟之上,身上遍布着细碎的伤口和破烂的布料,毫无血色的面孔上满是麻木之色。 生死攸关之际,江宜萱也爆发了顽强的意志,她嘤咛着呻吟,想大声求救,费尽力气却也只是发出了极为微弱的声音,她开始害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大亮,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有人翻开了泥土,将她粗鲁地拖拽出来,然后便看到被金鳞卫的刀对着的楚定淮。 “咱那炸药能炸着江宜萱他俩么?好家伙,咱就弄到那么一点炸药,好不容易放在须微珠里带过来,全留给他俩了,要是因为主角光环而放了个哑炮,咱们可亏死了!” 负霜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感叹:“放心吧,不会亏的,他俩要么被炸,要么就得用气运抵消伤害,而且还留了后手,卫谒他们搞不好还能逮着他俩呢,要是逮着了,回头用他们跟齐国的皇帝老儿换银子。” “嘿嘿嘿,负霜,你可多亏了我,要不是我偷偷往须微珠里扔了个吃蛋糕剩下的花花,你就得拿出你那些高精尖的仪器了嘿嘿嘿……” 半月后,大燕以北齐九皇子夫妇炸毁大燕重要领土、侵害大燕国民生命与财产安全为由,跟北齐索取赔偿,言明已抓住罪魁祸首九皇子夫妇,若北齐不对此作出赔偿,便会对其二人处以极刑。 消息传来,北齐朝廷上为此闹开了锅。 陈大人第一个跳脚,楚定淮被俘,他外甥就没了竞争对手,他不要太开心,巴不得楚定淮夫妇死在南燕呢,还拿钱赎他,想得美! 之前为着东林河贪污一案,陈家可是伤筋动骨才险险渡过,他爹陈老大人那么大年纪还四处奔走,在皇帝面前伏低做小,才堪堪洗脱罪名。 若说此案东窗事发没有楚定淮的手笔,谁信呢? 风水轮流转,前一刻倒霉的是楚定源一脉,现在就轮到了楚定淮,直接被俘,还得北齐交赎金,他倒要看看楚定淮还有什么脸回来跟他外甥抢皇位! “三百万两白银?八千匹良驹?南燕贪得无厌,竟然如此狮子大开口,陛下,不可呀!若真赔偿如此多的金银宝马,岂非资敌,此举犹如抱薪救火啊,万万不可啊” 楚定源与之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面上端是一副关心兄弟的模样。 他努力压下蠢蠢欲动想要上翘的嘴角,惺惺作态道:“那是我大齐九皇子,父皇亲子,本皇子亲弟,怎能不去施救,虽然他自北齐暗探之事一来一直失利,功绩平平,现在还落进敌手,失了大齐颜面,使得我朝上下颜面无光,现在还要缴纳巨额赎金才能救回,但那也不能不管呀,难道任由他被折辱不成?” 朝臣:“……”您不如直接说觉得他不值,让他等死。 有幸灾乐祸、努力想把楚定淮踩死的人,自然也就有费尽心机想拉他一把的人。 赵大人想起自家女儿的哭求,又想起赵家这么多年的投资,实在狠不下心来说不管就不管,只能暗暗叹口气后站出来,躬身一礼道:“启禀陛下,九皇子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且此次被俘也是因着大齐公事,若是就此不管,任由其被南燕处刑,那大齐颜面何存啊?皇室受辱,便是大齐受辱啊。” “说得倒好听,那不是三瓜俩枣儿,那可是三百万两白银和八千匹良驹,便是能拿得出来,大齐也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勒紧裤腰带,赵大人,您说得那般轻巧,不如这赎金您出了罢?” “你——竖子无礼,我不同你这等目无大局之人计较,陛下,赎金可以再商量,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确保九皇子的安危啊!” “是啊是啊,九皇子千金之体,如何能在燕贼手中受辱呢?” 齐皇一手支额,眼皮低垂,不辨喜怒地看着底下的官员争吵,闹哄哄地就像是在街头卖菜一般。 第101章 簪缨女将(二十五) 此时的大燕营帐内也不消停,负霜和一众人冷冷地看着半张脸青紫的燕景桓振振有词:“北齐九皇子和九皇子妃乃是大燕贵客,怎能如此无礼对待?伤了他们不及时救治,怎的还囚禁起来、开出天价赎金?这样会伤了两国和气,我派人放他们只是为了边关稳定着想,又有何错?” 地上跪着两个被捆住手脚的扈从,俱是燕景桓手下,男女主于两日前被押解至北疆,等待北齐赎去。 负霜就知道燕景桓会出幺蛾子,早就命属官严密监视,果然抓住了燕景桓偷偷派人营救男女主,妄图放跑他们。 现下人赃并获,这厮竟还理直气壮,不知悔改。 “贵客?和气?殿下七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当时不是训斥我等不作为,食君之禄却不为君分忧,不曾主动出击么?” 时间倒回到七天前,彼时燕景桓到达北疆数日,缓过劲来就想找茬,也不知他母家对他打了何种鸡血,竟是激发了他建功立业的心思。 他几次提议主动出击,攻打北齐守军,均被威国公等人敷衍过去。 笑话,现在怎么打?两国休养生息多年,实力都有所加强,此时开战,必是两败俱伤的结局,现下好不容易维持的和平局面,怎能随意掀起战争? 然而燕景桓被敷衍后心有不甘,他径直跑到主帅营帐前大放厥词:“边疆的安逸生活磨平了尔等的进取之心,身为燕臣,不思量如何忠君报国,不思量如何击败北齐,竟只会龟缩在苍城,迟迟不愿出兵,这便是你们镇北军的作态吗?真是要笑掉大牙!” 有将领耐心解释,希望能使其理解目前的局势:“殿下有所不知,虽然我大燕兵强马壮,然北齐铁骑也不容小觑啊,若是贸然出兵,死伤不知凡几啊!” “是极,若想要出兵而取得胜利,必得静静等待时机,再制定稳妥的方案,方为上策啊!” 他不假思索地反驳:“说到底还是贪生怕死,打仗焉有不死人的道理?武将军,你说呢,你升迁如此之快,应当不是庸懦怕死之辈才是啊!” 好言相劝的【庸懦怕死之辈】:“……”敲你吗,听到了吗敲你吗! 负霜心中啧啧称奇,这厮竟还会挑拨离间这一套呢,见对方明确点名了,便也站出来了。 只见她拱手行礼,疑惑问道:“卑职愚钝,不知殿下出兵目的是什么?是想要扩张领土还是——” 燕景桓出言极快,直截了当道:“自是为了大燕版图,也杀一杀北齐的嚣张气焰!” 负霜再次躬身,试探道:“殿下如此积极于主动出击,是否已有谋划,可否将作战策略告知我等?” 燕景桓见负霜如此恭敬,不禁更加矜傲,昂着头颅道:“打仗么,只要人手多,往前冲不就行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多少出身低微的将领都是满脸怒色,怒气冲顶,直想跳出来一拳捶歪他的鼻子。 负霜挺直脊背,冷冷出声,再不复刚才的恭敬模样。 “殿下是否认为人多必胜?” 燕景桓有些讶异于负霜的态度变化,但还是自以为是道:“那是自然!” “殿下是否认为开战死些士兵无伤大雅?” 这句话燕景桓就不敢随意说是了,支支吾吾着不明说,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负霜冷笑一声,大声呵斥道:“殿下当然可以这么想,现下边疆平稳,燕、齐两国偶有摩擦,若一直平稳戍守,殿下何来功绩呢? 不若主动出击,派兵攻打北齐,到时候死一些士兵,攻下几座城池,回头殿下也好得些功劳回平阳过快活日子是吗?” 燕景桓对上负霜摄人的目光,一时间怔愣住了,呆呆地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殿下觉得只要人够多往前冲就行了是因为往前冲的不是你,殿下认为死些士兵无伤大雅是因为死伤惨重的不是你,不是你冲在最前方充当炮灰,不是你动辄丢命或伤残,不是你目睹袍泽被四分五裂,不是你哪怕侥幸逃生却始终活在死亡的阴云里…… 你作为大燕亲王,不会因为战乱失去父亲、丈夫或儿子,也不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更不会被迫背井离乡,四散逃难!” 负霜往前一步,直视燕景桓的眼睛,一步步逼近,直把他骇得后退几步。 “您以为您为什么能好好做您的亲王,享受锦衣玉食,珍馐美人?是因为您天生尊贵会投胎?是因为您德行出众能力强?还是因为你灵魂自带闪光,谁见了都得道一声【牛叉】? 不是的殿下,是因为有许多人死在了保护您的路上,他们兢兢业业戍守边疆,用血肉之躯筑成城墙,抵御外敌入侵,您才能穿着您这浮夸的宽袖大氅在此大放厥词呢!” 边上的将领被说得眼眶泛红,显然也是想起了在军中目睹的种种惨烈景象。 负霜轻轻一推,就将燕景桓推倒,他反应过来后扬指怒骂道:“你放肆——” 负霜抬脚便踹在他脸上,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放肆?我就放肆了怎么着? 燕景桓,受了万民供养的是你,没人欠你的,没人活该献出一条命只为你得些功绩好拍拍屁股回去自夸,你以为你是谁?不过运气好点托生在陛下这样慈和的帝王之家,若你只是个普通人,你怕是都活不到这么大,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燕景桓本就坐在地上,又被负霜一脚踹在脸上,伴随着剧痛,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 负霜上前又是一脚,狠狠踩在他被大氅盖着的肚子上,他被踩得“嗷——”的一声痛呼,身体弓成虾米状。 白了他一眼之后,负霜直接走出营帐。 围观的将领们目睹了这一切,那感觉就像是炎炎夏日里吃了冰镇西瓜一般通爽,郁气一扫而净,面色都舒缓了。 一位将领抬手呼喊负霜:“哎哎哎,武将军等等卑职,卑职有事……” 他一边向营帐门口走去,一边不经意地踩到地上的燕景桓手臂,然后对燕景桓发出的呻吟声充耳不闻,追着负霜离开了。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哎呦,今儿天气真不错啊!”“啊——” “咦,老溥,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哇?”“放肆——” “没听到啊,怎么回事儿?”“你——” “哎,靖王殿下,你怎么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啊?这也太不小心了!”“你们竟敢——” “走路可得注意,可不能只顾着嘴上侃大山,要不然就是会像靖王殿下这般摔得遍体鳞伤。” 第102章 簪缨女将(二十六) 最终北齐还是决定赎回楚定淮夫妇,他们派使臣千里迢迢来到北疆,跟大燕讨价还价。 要不然怎么办呢?毕竟是北齐储君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身后也是有诸多拥护者,他的拥护者肯定不可能直接就放弃他的,况且直接不管的话也太丢人了。 来的这个使臣估摸着也是得了楚定源的示意,杀价杀得厉害,好在还有个楚定淮一脉的官员一心捞他,大燕这边本来是想着奇货可居,多讹一点是一点,但负霜拦住了他们。 毕竟是男、女主,早点换点钱回来折现多好,一直放手上指不定哪天就让他俩逃了,搞不好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北齐付了两百万两白银并三千匹良驹,大燕也是狠赚一笔了。 楚定淮和江宜萱被收拾干净、打扮一新,然后同北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交易完毕之后北齐那边的脸色都不咋好看,尤其是楚定淮。 听着使臣明里暗里的讽刺,自己这边的人又是长吁短叹,楚定淮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阴鸷。 江宜萱气不过,张嘴欲同之争吵,被楚定淮按住了。 这赎金,交得多的话他回去不好交代,因他一人而损失巨大,势必要受到北齐上下的诘难,可若是交得少,岂不是告诉天下人他烂命一条不值钱? 这时候怎么说都是个错,况且真正的挑战还在到达北齐之后呢。 不久后负霜就接到自家在北齐的探子一条接一条的传讯。 果然不出她所料,楚定淮经被俘一事,明面上是没了继续争夺储位的资格,可他会认命吗? 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是将江宜萱降为侍妾,腾出来正妃之位拉拢中立官员,接着迅速整顿手上势力,同时对楚定源一脉开展了狠辣的打击。 负霜知道,他不久后就会把目光投射到军中,其余的立功之路都被堵死,楚定源又穷追不舍,楚定淮为了转移矛盾,也为了洗雪被俘之耻,是一定会在收拾了楚定源之后对大燕开战的。 负霜几次上谏,督促镇北军备战,也向燕青父子强调北齐有掀起战火之意。 四个月后,楚定淮成功毒杀楚定源,再借助其掌控的武装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软禁了齐皇,任命自己为摄政王,同时宣布将对大燕正式开战,他也将亲自前往前线。 两军第一次交锋是在康城,北齐出战的是名将吴建,大燕这边派出的便是负霜。 吴建是楚定淮手下一等一的大将,前段时间楚定淮与齐皇和楚定源之间的政治斗争,将另外两派系的武将收拾的差不多了,随即顶上来的就有这位吴将军。 他身高九尺,端是一副魁梧大汉的模样,手持长刀在阵前叫骂,负霜便率先请命,执红缨枪,兀自骑马迎战。 一见到负霜,吴建便是一阵大笑:“南燕尽出懦种,难不成是男人死光了吗?竟然要你这么个小娘皮穿得铠甲上战场,哈哈哈,不若跟着你吴大将军,我那府中正缺一暖床婢女,跟了我,你也好安逸度日啊哈哈哈。” 负霜出城时鼓声喧天,士气盛极,本心中豪气如云,想来大战一场,可怎么尽遇到这些不长眼的恶心蛤蟆? 负霜双腿一夹,身下白马嘶鸣一声,便极通人性地向前冲去。 “跟你姑奶奶口花花,莫不是吃了粪嘴这么臭?也叫我来教教你怎么说话,吾名武福双,到地下见阎王爷的时候也好知道状告的是何人!” 负霜径直冲去,长枪一挑,便似游龙袭来,吴建忙不迭纵马闪避,反手将大刀砍向负霜。 吴建生得雄壮,力气也不容小觑,挥来的大刀似有万钧之力,负霜也不再隐藏实力,奋力大战,几个回合后便将之刺穿,枪头旋转一周,使个巧劲便将之挑飞。 “吴贼已死!可还有想来我这跟阎王爷报到的?” 随后负霜趁此时士气大振,率军杀入敌军之中,齐军的其他将领也出来厮杀,负霜一路收割。 北齐铁骑虽然实力强劲,可镇北军也是素有强悍之名。 不出一日,便宣告首战告捷,负霜连杀北齐三员大将,一路取走的敌军性命不知凡几,长枪边缘都卷刃了,上面挂的红缨也都吸满了血液,变得脏污不堪。 楚定淮一路行军,快到康城就看到被杀得落荒而逃的仓皇逃兵,顿时心有不祥的预感,遂咬牙切齿道:“吴建呢?本王不是让他先试探一番么,怎么就成了这样?” 丢盔弃甲的逃兵满心骇然,语无伦次道:“吴、吴将军已被斩杀在阵前,燕军凶猛!” “怎会?吴建素来以武力见长,等闲几十士兵不能近前,怎会如此就被斩杀?莫不是遇上了江耀祖,可江耀祖明明不在这边啊。” “是一个名为武福双的女将,功夫高强,连杀了高原望刘威几位将军……” “又是她!” 负霜在大燕军方挺有名的,但在北齐这边就没什么好名声了,出于对女性的轻视,他们没碰上过负霜的以为负霜的名声是威国公运作起来的,天然便带有几分轻蔑,而碰到过负霜的根本没机会再回去报信,所以就出现了这种偏差。 另一边负霜也吆喝着鸣金收兵,穷寇莫追,且北齐那边应该有援军快到了,不小心撞上的话死伤会很大。 随后负霜几次与其他将领几次出征,总的在一起是赢多输少,歼灭的齐军数不胜数。 北齐内部求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无他,财政上撑得艰难,又一直见不到赢得希望。 负霜一边打仗,一边又焦灼着等待自己布置下去的暗棋起效。 第103章 簪缨女将(二十七) 负霜知道,楚定淮这等狠辣之人被逼急了是什么都会做得出来的,所以早就派人留了后手,若非她防守得当,怕是楚定淮直接就杀了他爹当了北齐皇帝了,到那时候收拢齐国气运,就更难收拾了。 负霜派出去的正是身边属官,趁楚定淮出征之际,属官在北齐暗暗搅动风云,悄悄联系上了北齐亲皇派的官员,秘密帮助其对齐皇实施援救工作。 楚定淮之前能成功毒杀楚定源,软禁齐皇,其实主要靠的还是他的气运和速度,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真凭实力,他是决计不可能掰得过齐皇的。 他本来也是打算直接弄死齐皇的,但负霜提前布局,让属官借他人之手献上了一枚解毒丹,众目睽睽之下,楚定淮也不可能再杀齐皇一次。 现在齐皇被救出,他毕竟是正统,只要他活着说一句话,楚定淮就是乱臣贼子。 所以当齐皇被救出来之后的发展可想而知,齐皇以强势手段诛杀了朝中的楚定淮党羽,肃清朝堂之后颁下圣旨,给楚定淮的乱臣贼子的身份盖了章,同时斩断粮草供给,命令撤军求和。 楚定淮一下子就要同时面临来自国内和国外的双重压力,境况之艰难可想而知。 好在他目前占据边疆几城,手下还有一些将士和兵卒,北齐被他掏的差不多了,现在除了切断他的供给、给他戴上反贼的帽子之外也做不了什么额外的事儿。 他当下更应该担心的是大燕的攻势。 “淮哥哥,要不然咱们逃吧,天大地大总是有我们容身之处的。” 江宜萱被贬为侍妾之后日子难过了一阵,她也不是不怨恨,只是形势比人强,该低头还是得低头,楚定淮对她也不是毫无感情,且他心里冥冥之中感觉应该带上江宜萱,故而江宜萱是随着他一起出征的。 也幸好她是个侍妾,想带来就带来了,若还是楚定淮的正妃怕不是得守在皇城,现下皇城里的楚定淮一边的人估计已经死绝了。 楚定淮冷森森看着她:“逃?往哪儿逃?前有狼后有虎,能逃到哪儿去?” 愈发严峻的态势将楚定淮的情绪逼到极点,与燕军的交锋屡屡失利,他爹又将他的后路切断,现在真真是丧家之犬了。 正说话间,又有一小兵匆匆进来。 “报——夜厦关失守,张虎将军并万余守兵悉数被俘。” “嘭——”楚定淮一掌拍在案上,声色俱厉道:“欺人太甚!” 夜厦关距离此地不远,甚至可以说是可以护着他俩的最后一道屏障了,现下夜厦关失守,意味着敌军随时可以向此地发起进攻。 江宜萱满脸惶惶,嗓子眼里仿佛有火焰灼烧,摇晃着近前几步,盯着报信的小卒拧眉问道:“又是武福双?” 不怪她如此问道,自开战以来,接收到的不好的战况中有超过一半都是来源于负霜,导致现在来了不好的消息她第一反应便是:又是那个煞星! 传信小兵毫不迟疑地点头,楚定淮恨恨出声:“又是她!贱婢敢耳?初初便坏我好事,后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俱有其身影,莫不是天生便来克我的?” 江宜萱不做声,但怨毒的神情表现出了她对此言论的认同。 楚定淮一把将案上文书掀翻,难以遏制的怒气翻涌着上升,手上青筋毕露,表情狰狞,口中喃喃:“……若……我也定不会放过你,玉石俱焚……” 传信小兵看见两位大人物神色都极差,本不敢多说什么,但又怕误事儿,便迟疑着将一讯息讲出:“另外,此次夜厦关一役中燕军悬挂了王旗。” 楚定淮与江宜萱齐齐惊呼:“王旗?” 江宜萱心念忽地转动,王旗?镇北军里唯一的皇室成员不正是靖王燕景桓? 她的舔狗! 好像有一扇大门倏地朝她打开,她眯起眼睛,思索着有没有可能摆脱楚定淮,投奔燕景桓,哪怕是做个无名丫鬟,也好过死在此处啊。 想着想着,她本来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抹红晕,而这抹红看在楚定淮眼里煞是刺眼。 他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顾不上传信小兵还在场,猛地大迈两步,冲到江宜萱面前扼住她的喉咙,蜷指成爪,将之掐着脖子按到一旁的小几上,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 江宜萱能想到的他当然也想到了,但他怎么可能就此放对方活命? “想背叛我?想投入燕景桓的怀抱?江宜萱,你做梦!我便是当场杀了你,也不会给你背叛我的机会!” 他下手毫不留情,江宜萱被他掐得涕泗横流,眼珠子瞪得凸出,脸色从通红转为深紫,一开始还能反抗着拍打、推搡他两下,渐渐地失去了力气,翻起了白眼。 就在江宜萱感觉天旋地转,视野朦胧,自己要命丧此处之时,楚定淮松开了手,失去支撑力的江宜萱无力地倒了下去,瘫软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江宜萱才慢慢回过神来,她不敢再惹楚定淮,只是在一旁默默垂泪。 她怕楚定淮再突然发疯,思量许久决意还是安抚一番,于是带着满脸的泪开口,嗓音嘶哑无比,艰涩地像是刀叉划过黑板。 “咳咳……淮、淮哥哥,萱儿不是咳咳……不是想离开你,萱儿只是想着,咳,有没有可能让靖王帮帮我们,我们要是能逃出去就好了咳……” 逃,他为什么要逃?逃出去之后隐姓埋名做个辛辛苦苦的平头百姓?搞不好还要受到两国的通缉追杀,这样的生活有什么盼头?还不如死了干净,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所有人一块下地狱! 再说了,燕景桓那个蠢货,他能帮个屁!他在镇北军的位置撑死就是个吉祥物,顶多知道点讯息。 想到这里,楚定淮眼睛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窜出来,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心脏砰砰跳动,紧紧抿着的嘴唇突然翘起了一个癫狂的弧度。 他踱步到江宜萱身边,蹲下去,同江宜萱对视,眼里是不顾一切的疯狂,江宜萱瑟缩不已,心惊胆颤地闪避着他的视线。 接着楚定淮伸手,轻轻抚上江宜萱青紫的脖子,明明是温柔的动作,江宜萱却不由地咬紧了嘴唇,全身细胞都在诉说着抗拒却僵硬着不敢动,她听到魔鬼一般的声音在正前方响起,蛊惑意味十足。 “我的好萱儿,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真可怜呐,乖乖地,乖乖地听淮哥哥的话,若不然萱儿可怎么办啊?” 江宜萱心中一惊,全身都被寒意笼罩,骇然失色的同时,又有深切的绝望和无力自内心深处涌起。 第104章 簪缨女将(二十八) “燕景桓真这么说?”负霜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还沾有血迹和黑灰,一边走一边听手下的汇报,跟在她身边的是刚提拔的女兵,铠甲上血迹斑斑,被砍得缺了一角,比寻常女子更健硕些的身躯便显露在人前。 牛月面庞并不清秀,却格外有力,憨厚中隐隐地还带有一丝锐利,负霜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那拿刀的手不该被困在肉摊上,合该砍人才是。 牛月敦厚的脸上严肃极了,出言果决,一板一眼,恨不得一个字剁下一刀。 “是,靖王殿下言说有眼线可助我们拿下楚定淮大军!” 负霜嘴角微抽,情不自禁慢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 现下正是黄昏,天空映出霞光,日幕低垂,没错啊,是西边落下的太阳。 大燕围剿楚定淮的军队兵分三路,她正是怕打仗的时候燕景桓出幺蛾子,这才跟威国公要了燕景桓放在自己这一路军队中,放眼皮子底下看着,也省得一个不小心没看住,被他捅出什么篓子。 敲了敲九真,“呵,燕景桓蠢归蠢,但也不至于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此时大燕如日中天,他便是再心悦女主也不会直接明面上叛燕才是,可若说他真心想助大燕拿下楚定淮,我又觉得不太对劲。” 九真撇撇嘴,没好气儿道:“他一贯站不对立场,歪屁股歪习惯了,他上次不也直接派人放男、女主?搞不好他就真那么蠢想帮女主弄死你们呢。” 负霜幽幽叹出一口气:“那也得弄得死才行啊,直接帮女主弄我们的话他自己怎么收场呢?上次没开战,他偷偷地放男、女主,拿出来的理由也还挺像那么回事,啧啧,维护和平,这次同上次可不一样。 正式开战了再暗下绊子,性质可大不同了,我们被他害死了的话,他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偷着放水有可能,但不可能直接帮女主弄死我们,也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帮我们弄女主。 唉,同蠢货打交道就是这点不好,压根摸不着头脑,就很难想通他的行为逻辑。” 转过身来继续与牛月说话:“那群战俘呢,陈将军可说怎么处理了?还有咱们的人,约束好了,决不允许作奸犯科,违者斩立决!” 牛月笑笑,语气轻松了些:“将军放心,咱们之前那几次杀鸡儆猴做得成功着呢,现下底下都规矩,进了城不敢扰动百姓,不会再行事无所顾忌了。” 牛月见负霜点头,又想起前一个问题,笑意淡下去了些,继续道:“陈将军还没定,现在叫您过去应该就是为了这批战俘的处置问题,只是——” 负霜抬头看她,蹙眉问道:“只是什么?” 牛月不再迟疑,快速地将得来的消息和盘托出:“只是刘统领他们似乎想要直接坑杀,您之前一力阻止屠城,又严令不许骚扰百姓,更不许烧杀劫掠,已经引起一些大人的不满了,这次若还是想留战俘的命,怕是不那么容易。” 负霜脚步不停,理所当然道:“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他们想拦着我?还早着呢。” 《山坡羊?潼关怀古》里说得极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古代打仗本就会因为诸如医疗条件等各种原因而死亡率居高不下,可让负霜没见识过的是不仅打仗时死人,打了仗之后竟然还要大肆杀人。 通常打了胜仗后大军进城,然后胜利一方的兵卒便会对城里的百姓烧杀劫掠,更有甚者还会有将领下令屠城,片甲不留,就像前世楚定淮所做的那样。 对待战俘也不会心慈手软,多是以坑杀作为解决办法,但这也是受实际情况所限制,战俘作为青壮年兵卒,得着人看守,稍有不慎他们就会集结起来试图反攻,冷兵器战争的时代,一群战俘是极有威胁性的。 且他们得吃得喝,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而若是直接坑杀,反倒是简单了许多。 但负霜认为坑杀太造杀孽了,而且,那是青壮年啊,古代养大这么一群青壮年可不是一点子物资就能行的,直接弄死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于是,此次会晤所商讨出的最终结果就是为大燕留下了几万的开荒奴隶,累是累了点,也没啥人权,但作为俘虏,负霜能给他们找条活路也是很不容易了。 而燕景桓的事儿,着实是让负霜半信半疑。 负霜试探着按照燕景桓给出的讯息出兵了几次,的确取得了胜利,其他将领都信任了这个年轻的亲王,负霜心中的疑虑却始终不曾被打消。 楚定淮的大营中,江宜萱被楚定淮搂在怀里,苍白怯懦的面上强行挤出的讨好的笑容并不好看,她内心惶恐,却只能干笑着看帐前人进人出。 又一位将士进来汇报,上位坐着的有王爷爱妾,他不敢抬头,只恭敬着报告:“启禀王爷,今日派出的四小队和七小队又失去音信了,这次好像碰到的是南燕刘捷所率军队。” 上首的人不仅不怒,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挥挥手便朗声让他下去,他的视线始终集中在地上,并不曾看到统帅的脸。 若是他能壮起胆子抬头看一眼,必然会被立时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帅营内书案前的宽大椅子上,江宜萱惨白娇嫩的脸伏在楚定淮胸上,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脖颈间的青紫。 而楚定淮,一双眸子红得吓人,脸色比起江宜萱也不遑多让,面上癫狂阴鸷,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他紧紧搂住江宜萱的腰肢,手指上的力道毫不收敛,生生地掐进肉里。 江宜萱难耐疼痛,却只能嘴唇哆嗦,不敢出言阻止,战战兢兢地强笑,生怕惹了楚定淮不悦。 传信将士退出去后,楚定淮又笑了一阵,这才抬起右手揩去因为笑得太过放肆而挤出的泪水。 他转向江宜萱,右手掐住她的下巴,强势使之抬起,迫使江宜萱面对自己。 江宜萱被强行抬起面颊,只能表现得乖巧柔顺,低垂的睫毛颤抖不止,作逆来顺受状。 “乖萱儿,做得不错。” 楚定淮拇指摩挲着江宜萱的唇瓣,无视着江宜萱难看的表情,接着俯下头轻轻一吻。 “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若不是你,我哪里能得到这么个好机会,燕景桓,哈哈哈哈哈,我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蠢货,可没想到他能这么蠢,哈哈哈,竟然真相信了你要背叛我,要出逃,要把我的兵力分布告诉他,祝他建功立业,哈哈哈哈,他怕不是还做着将我一网打尽之后迎你进门的美梦吧,建立功名后又得美妾?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05章 簪缨女将(二十九) 负霜冷眼瞧着燕景桓几次带将领按他得出的讯息出兵均有收获,估算着楚定淮那边的兵力已去一半,感觉越来越不对。 终于也找上了燕景桓,表示想跟他一起追剿楚定淮。 其他将领只以为是负霜见他们一个个立功,心里着急了,暗自嗤笑负霜的小家子气,而燕景桓则是心里一喜。 鱼上钩了。 他想起宜萱给他传来的讯息,感慨不已,对江宜萱的怜惜更甚。 宜萱蕙质兰心,又坚韧独立,原来她心里一直是有他的,只是身不由己,才屡屡拒绝。 现在更是传信给他说愿意为他做内应细作,助他拿下楚定淮,甚至还说知道了他与武福双不睦,可以设下计谋,一石二鸟,取得战功的同时排除异己。 那当然好了,想到那天被武福双这个男人婆在那么多人面前按在地上打,面子里子都丢没了,他心里的恨意就要凝为实质。 偏他们脸皮都厚,还官官相护,武福双打了他还不认账,其他目击者竟然异口同声地包庇武福双,都说他是自己摔的,他跟父皇告状也没能成功,父皇不仅不信,还把他臭骂一顿,想想就来气。 不仅武福双这个女人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带着她手底下的兵也都对他不甚恭敬,现在来了机会,干脆就直接把她们都弄死好了。 负霜提出与他一道,明明是他期盼的结果,他却还是要故意拿乔,想抻一抻负霜,于是作矜傲状,挖苦道:“呵,武将军也想来分一杯羹?武将军不是最看不上本王,怎么现如今也要求到本王面前?” 负霜眯起眼睛,瞧瞧这小人得志的模样,这傻缺好歹也是个受宠的亲王,怎么这么猥琐? 负霜坚决不惯着蹬鼻子上脸的傻缺,不耐烦道:“靖王这是不愿意?既如此便算了吧,卑职最是见不得王爷为难。” 此言一出,燕景桓气得仰倒,他想听的是这个么? 武福双这个该死的男人婆,一点看不懂脸色,想蹭他的好处却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讲,着实可恨。 可戏台子都搭好了,他实在不愿意就此放过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憋屈得面色铁青,语气生硬道:“哈,不为难,武将军看得上本王的消息网,是本王的荣幸……” 次日负霜便带领手下随燕景桓一道追击,燕景桓的给出的消息确实有很多是对的,负霜不仅灭杀了楚定淮的许多士兵,还远远地看到了楚定淮。 负霜想早点弄死男女主,于是对楚定淮穷追不舍,一路撵到一处山谷口,迟疑着不太想进去。 手下谋士也出言阻止:“将军,此处不可随意追击啊。” 谋士展开随身携带的地形图,分析着给负霜听。 “将军请看,此处为北齐境内葫芦形山谷,两侧山峰险峻,树高林盛,谷道低矮,又只得此处与对面一处出口,实乃设下陷阱的绝佳位置啊!” 燕景桓听到此,眼皮狠狠一跳,生怕被负霜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故作桀骜地讽刺负霜:“哈哈哈,武将军谨小慎微惯了,连手底下的兵也胆小如鼠,楚贼一路被我们撵着打,才慌不择路跑到此处,他们怎能未卜先知布置陷阱?再说了,他们只剩下那点兵力,便是想反攻,怕也有心无力,武将军,你不会是不敢吧?” 呦呵,傻缺长进了,还会用激将法了。 谋士有些急了,忙不迭反驳道:“殿下此言差矣,小心为上啊,这里若是设下火攻之计,诱我等入圈套,再从两端堵截,任是我等再多兵力也无计可施啊。” 燕景桓扬起下巴,对此嗤之以鼻道:“瞻前顾后、举棋不定乃兵家大忌,武将军不会真要听他的吧?” 负霜拿起地形图,仔细瞅瞅,越看越觉得熟悉,葫芦形山谷,适合作为陷阱火攻,这特么不是《三国演义》里的上方谷之战吗? 负霜仔细询问了对此地熟悉的士卒,了解了一下山谷里的情况,最终还是决定进去。 一进去,负霜就敏锐地闻到了空气中的异味,闻起来有点像是枯枝败叶腐化产生的瘴气,但负霜知道那不是。 还真要火攻啊? 行到山谷中间之时,燕景桓瞅准机会,猛地一鞭甩在马屁股上,便想要冲出山谷。 负霜早就防着他来这招呢,一枪挑过去,便将燕景桓留下来了。 燕景桓摔落在地,身上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摔得移了位置,各处都传来剧痛。 其余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燕景桓的坐骑嘶鸣一声后飞奔离去,扬起的半腐枝叶乱飞,而燕景桓被负霜一枪挑落,摔得七荤八素,呻吟哀嚎。 燕景桓的扈从连忙下马,查看他的情况,然后看向负霜的眼神难掩愤恨,半是害怕半是恼怒地斥责:“武将军!你竟敢对我们王爷下如此狠手?大家伙都看着呢,竟都毫无顾忌,莫不是早有不臣之心?” 负霜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地上的主仆,丝毫没有要下去关心一番的意思,面对斥责,也只是扬了扬眉毛,笑眯眯地辩解。 “怎会?刚刚那马匹突然发狂,若不是本将及时出手,想必王爷已经被那疯马带走,生死不知了,我这明明是好心好意救他,怎会是对他下狠手呢?你们可不要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哎呀,也是靖王殿下时运不济,好好的良驹,竟是说疯就疯了,这与我何干呐?又不是我养的马,再说了,我跟殿下一见如故,又同为袍泽,怎会如此歹毒?我才不做陷害同袍这等没心肝儿的事儿呢,你们一定是误会我了!” 第106章 簪缨女将(三十) 那扈从被负霜无耻的说辞哽到语塞,还欲再同负霜理论,却被满脸痛色的燕景桓拉住。 只见燕景桓面色惨白,鬓边的冷汗颗颗晶莹,他表情狰狞,紧咬牙关,强行挤出字眼。 “走,快走。” 扈从有些傻眼,须臾间回神,小心翼翼地扶起燕景桓,想要把他扶到自己的马匹上。 负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的动作,并不阻止,却在他们即将上马之时猝然发声:“想跑?晚了。” 旋即振臂高呼:“众军听令,预备,敌袭,预防火攻!” 燕景桓及其扈从被她突然的高喝声惊到怔愣,随后更为惊奇的一幕就出现在了眼前。 正常情况下突然被通知被火攻敌袭的军队是怎样的? 燕景桓脑子里只有一句弹幕在不停循环:反正不是眼前这样的! 他似乎忘记了疼痛,也管不住有自己想法的下巴,满眼茫然地看着负霜的队伍有条不紊地备战。 他看到负霜警示过后,负霜身边的那个屠夫家男人婆立刻也高呼传令,随后隔一段队伍中便有一人洪声重复,接着所有听到命令的兵卒原地准备,神情严肃但毫无惊慌之色,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哄乱声。 他们自行军包裹中抽出毯子,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毯子极为坚韧,倒上水之后被披在甲胄外面,面庞也裹上吸满了水的面巾,燕景桓甚至还看到有士兵不知道从哪里掏出裁剪合宜的足套套在马匹脚上。 这些操作行云流水,似乎演练过千百遍,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所有人已经装备完毕,目光炯炯地盯着武福双,只待她一声令下,便随时能冲锋陷阵。 燕景桓从没有像此刻一般觉得自己小看了眼前这个女人,饶是他才来镇北军没多久,却也知道这支队伍是武福双一手操练,不论严寒酷暑、风吹雨打,都日日训练。 当然有坚持不下去的,不是转去了其他将领的手下就是死了,也有说酸话的,比如说退出去的兵卒和其他没有严格训练手下小兵的将领,甚至他自己曾经就是嘲笑武福双爱装相、天天没事儿找事儿的一员,可在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是他们格局小了。 燕景桓恍惚间想起前段时间无意间听到底下小兵聊天时所说的,武福双手底下的兵死亡率最低,那个小兵不无艳羡地说:“武将军那里累归累,可多流汗就少流血,就算她管得严,这不许那不许,可总归小命才是最重要的,要是俺也能去她手底下就好了……” 震惊过后便是深切的骇然,陡然间,他感觉到了自己背后的寒意,同这样一个人作对,真的是明智之举吗? 负霜不会给他反思己过的机会,楚定淮也不会。 负霜一行刚准备妥当,便见到入口处人烟喧嚣,有燃着火光的箭矢凌空射来,手下的士卒不仅不慌乱,反而脸上洋溢着跃跃欲试的神色,负霜一声令下,便立刻掉头动身,分工明确,有组起盾牌的,也有哈哈大笑着往前冲的。 负霜就无奈地看见曹大牛脸上浮起兴奋的潮红,举着砍刀就往前跑,一边大步冲刺,一边扬声喊道:“冲啊冲啊,我要升官啦,校尉!校尉!校尉!兄弟们上啊……” 更让负霜无语的是燕景桓的扈从见势不好,一把捞了燕景桓就往出口驶去。 负霜头往后一仰,不解地眯起眼睛攒眉蹙额道:“他干啥往那边跑?楚定淮剩的兵力不多,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把人都放在入口,不正说明出口有陷阱?只听说过狗随主人,没想到下人也是啊!都不动脑子的吗?” 果然,没过一会,入口处厮杀得正酣,就听到出口处爆出一声巨响,接着冲起了漫天的火光。 谷底的地上应该是事先填埋了一些燃料,火势蔓延得极快,以滔天之势向入口处袭来。 负霜一枪穿透两个敌兵的胸膛,百忙中抽空瞥了一眼伴随着浓烟滚滚的火光源头,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好了吧,这下真芭比q了吧,还是双重意义上的芭比q!” 接着不再分出心神,专心于眼前的战斗。 楚定淮一边关注着前方的战况,一边死死地咬着牙关,握起的拳头上青筋暴起,衬得肤色毫无血色,恍若活死人一般。 “上!逃兵格杀勿论!” 楚定淮抽出佩剑,一剑削去一个被负霜方悍勇气势吓得掉头逃窜的小卒的头颅,喷涌的鲜血溅在脸上,原本俊秀的面庞显得格外惊悚。 “务必要将他们拦截在谷内,不可放过一人!” 他远远地看见冒出的浓烟,畅快地哈哈大笑,笑了一会之后又豁然变了脸色,颇有些可惜意味地嘬起了牙花子,遗憾于负霜的队伍没能按他估计的那样行进到靠近出口的位置,布置得最好的地方没排上大用场。 心底的疯狂念头在叫嚣,武福双这个贱女人,碍了他多少事,她手底下的队伍又是镇北军的一大杀器,前前后后蚕食了他多少兵力? 就算他楚定淮虎落平阳,可能没办法谋出一条生路又怎样?死也要拉这些贱人做垫背的! 烧吧,烧吧,只要将武福双等人拦在谷内,没多久他们就会像他吃过的焖羔羊肉一般,皮软肉烂! 瞧瞧这山谷,像不像一个巨大的焖烧窖,而这些碍眼的贱人,就是不值得一提的两脚羊,全都得死。 想着想着,楚定淮的脸上又浮起得意的笑容,一直默默偷瞄他的江宜萱颤抖不止,暴露出来的脖子、手腕布满了淤青、牙印,这些伤痕日复一日地叠加累积,已经到达了可怖的程度。 第107章 簪缨女将(三十一)完结 负霜此刻也在抬头望天,谷底的火势越来越大,温度渐渐攀升,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已经能感受到温度升高带来的变化了。 “负霜,是不是越来越热了,得快点冲出去啊,司马懿那是小说,才会下雨,咱这——嗯,也是小说,额,但是不一样啦!” 负霜知道九真的担忧,不过她已做了两手准备。 牛月见负霜抬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砍了好几个士兵才冲到负霜身边,警惕地为负霜扫平周围的不安定因素。 她并不多话,也不因为局势的不妙而焦灼,只是坚定地护在负霜身前,即使混合着血液的汗水流下,也没有影响到孤狼一般的执着。 “九真,做好准备,要是真不下,等会我说开始,你就准备好牵引须微珠里的灵气,引场雨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老天不给雨,我就自己造。” 九真如梦初醒,恍然间想起须微珠中还残存着些许灵气,那点灵气要做什么大事儿是不太现实,可在这种山谷地区局部地下一场雨还是没问题的。 负霜迟迟不动作,只一味地看着天色,感受着空气中的热浪。 楚定淮感知到温度的变化,兴奋地无以复加,他眼睛紧紧盯着厮杀的入口,此次布置陷阱,他已经动用了所有兵力,就算后面他只能仓皇逃窜,那也要把武福双留在这里。 就在他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壮观的烹刑的时候,有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正好砸在他不曾仔细擦洗的血迹上面,晕开了一点干涸的血液,他不解地仰起脸,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然后面上落下了第二滴,接着第三滴…… “下雨了,下雨了,老天不亡我大燕。哈哈哈哈,老天都站在我们这边,楚贼还不快快受死……” “天意不可违,天谴,天谴……” “摄政王不受老天庇佑,定是罪孽深重!” “哈哈哈,武将军必胜,大燕必胜!” “快杀呀,拿着他们的项上人头,加官进爵,娶婆娘生娃娃,哈哈哈,老天都看不下去我老王家贫困度日了,哈哈哈……” “这个牛我能吹一辈子,哈哈哈老天保佑啊!” 雨越下越大,浇灭了谷底的大火,冲刷了人们身上的血迹,镇北军愈发骁勇 ,士气高昂,锐不可当。 楚定淮的手下渐渐抵挡不住,有人冲破了防线,出了谷,就像是撕破的口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大。 “怎么会?怎么会下雨?什么老天,我不信,我不信!” 楚定淮迟迟才反应过来,随即拖着佩剑冲进了厮杀场,他也不分敌我,见人就砍,逢人就杀,宛如一大杀器,还是坏了的那种。 他的周围渐渐出现了一个真空圈层,没人敢靠近他,楚定淮手下看到自家的统帅成了这幅样子,又被天谴之说吓住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负霜此时也骑着马出来,雨水冲刷过的眼睛格外明亮,她高举长枪,洪声喊道:“缴械不杀,投降不杀!” 随即人群中出现了一道声音:“投降,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然后有一个小兵将刀扔出去,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放下刀戈的士兵。 看到负霜出来,局势如又此发展,江宜萱眼睛一亮,她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向着负霜的方位跑来,嘴里喊道:“武福双,救我,我在这,武福双,你对我束手旁观的话娘不会原谅你的,快救我,娘一定会让你救我的……” 负霜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而是在斜方的疯癫男主身上。 地势本就不平,江宜萱又穿着闺阁女子的软底绣花鞋,一路跑得跌跌撞撞,摔了好几下。 就在距离负霜不过五米的距离之时,楚定淮猛地发难,施展身手,冲到江宜萱身边。 江宜萱的身形猛地一顿,面上犹自还挂着逃出生天的喜悦,她都想好了,不管怎样都行,再坏也坏不过在楚定淮身边受折磨。 可这是怎么了?她怔怔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胸膛,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胸前长出了硕大的花朵,银色的花蕊摇晃,殷红的花瓣颤动。 负霜冷眼旁观着楚定淮给江宜萱插了个透心凉,完了还拔出剑仰天大笑道:“休想背叛我,江宜萱,哪怕是死路,你也得跟着我一起走……” 负霜扬手一摆,“拿下!” 兵卒上前,却见楚定淮无视了他们的存在,直直看来,与负霜对视,发丝被雨水浇得贴在脸上,面上的水流分不清是雨是泪。 “不过一死!楚定淮宁死不为阶下俘!” 说完便借着一时豪气,横剑自刎。 负霜:“???” 干嘛临死还得装个逼?说得跟你之前没被俘虏过一样。 负霜带着燕景桓的焦尸和楚定淮夫妇的尸体回去,此一役勉强算得上大获全胜,因为燕景桓的缘故,全胜的局面到底是有了瑕疵。 消灭了男女主,吞并了北齐的八座城池,负霜的任务也就完成大半了。 现下不宜再动兵戈,维护和平才是原主最大的愿望,负霜留在北疆继续驻守。 威国公在几年后因旧伤复发病逝,一代战神的逝去也带来了另一代战神的崛起,威国公知道自家受猜疑,可北疆需要人驻守,现在负霜是最好的镇北军统帅人选。 她既出身于江家,能得到镇北军将士的认同,又脱离了江家,少了江家的桎梏,且身为女子,不成家生子便意味着她永远不会受君主猜疑,有她守在北疆,维持着长久的和平,这才是大燕的福气,也是江家的福气。 负霜在威国公灵前最后见了季玉容一面,她还是放不下江宜萱,当年见到江宜萱有点凄惨的尸身后她受了莫大的刺激,脑子已经不清楚了,随后竟是动不动发狂疯癫,喊打喊杀,一次下人没注意,她差点对江汀的幼女下了手,江家没办法,只能把她送到庄子上看管起来。 从江汀语焉不详的表述和闪躲的眼神中,负霜严重怀疑她是把江汀的女儿当成自己了。 算了,又是原主亲妈又是个疯子的,也没什么办法跟她计较,有这时间还不如多陪陪武满仓呢。 负霜在当了镇北军统帅十几年后才等到北齐内乱弊病爆发,国民动荡飘摇,负霜在此时狠了心肠,发兵北齐,一举攻下了大燕以北的所有领土,自此国家一统,百姓也终于得到了长足的喘息时间。 负霜不希望自己像楚定淮那样为一己私利而肆意掀起战争,却又清楚地知道生了脓的创口必得下猛药割除才能保住性命,若是死去的冤魂认为她有罪,那她也无可辩驳。 大燕战神武福双,生于永昌二十三年,逝于长乐十七年,享年七十一岁,身世坎坷,然其不囿于困境,以女子之身为国尽忠,创立女兵巾帼营,一生守卫疆土,促进国家统一,功绩无数,然临终前言其一生杀戮为和平,纵然满手血腥,亦不改其志。 第108章 大道修士(一) 甫一睁眼,负霜就本能地感受到了灵气的存在,情不自禁地动动手指,按捺住想要掐诀的冲动,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观察起了周边的情况。 正前方是一个低矮的土包,周围并无人烟,林木高耸,鸟语虫鸣,生机勃勃中又有些萧索,而自己脸上冰凉,伸手一摸,原是还挂着泪水。 这个土包明显是一座坟茔,负霜绕着坟头看了一圈,没看到有墓碑之类的东西,细细思索着自己是穿到了什么节点。 正在这时候旁边的小道里走出来一个老妇,她拎着一个竹篮子,里面还放有几件衣服,看到负霜,她步伐加快了些,走到负霜面前一把拉住负霜胳膊。 负霜没有躲闪,顺从地任她拉着,同时也发现了异样,自己好像有点矮啊。 “毛丫头,你咋在这?” 老妇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别人的踪影,接着沉吟了一会,似乎是自己找到了答案,叹了口气,略有些粗糙的手紧紧拉住负霜。 “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呢,搁村子里同石头他们玩就是了,非要跑到这干啥,你老子娘是短命的,老天爷定下来的命,你有什么法子,唉,别在你娘坟前头晃了,你跟我一起,可不能乱跑了!” 负霜眨了眨眼睛,乖巧地任她拉着走。 老妇是村子里的农妇,这里是天恒大陆清瑶城下辖的小村庄里,负霜这次传来的时间节点着实有些早。 老妇将负霜带到河滩边上,叮嘱负霜不许乱跑、不许玩水之后便自顾自地洗起了衣服,时不时瞅一眼负霜,注意着她的动态,一边长吁短叹地感慨着原主的命运。 这是个有灵气的世界,在小说的世界梗概里,这片大陆没有什么国度之分,而是划分了一些区域,不同的区域受不同的修真门派管辖,而原主的这具身体不过才五岁,残存的记忆里只有村子里这一亩三分地,对这个世界并不太了解。 不论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小说的情节里,原主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现在的她将将五岁,刚死了唯一的母亲。 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原主父母都是普通农户,天恒大陆里偶尔会有一些灵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闯入人类生活的区域,原主母亲产女一年后,丈夫就不小心被闯进村庄里的灵兽咬死,随后她只能独自抚育幼女。 长时间的操劳和心理上的郁郁寡欢使得她也没能活太久,死在了原主五岁生日前夕。 负霜被那被称为刘奶奶的老妇安排在一边的草丛里,她蹲在地上看蚂蚁溜溜达达,过了一会感觉有些无聊又开始玩弄野草野花。 村里的人靠着种一些灵米为生,善良淳朴,原主一介孤女,正是由于村里人的关照才磕磕绊绊长大,没吃过什么大苦头。 修真界啊,负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暗自跃跃欲试地引动灵气。 表面上正在玩着一根狗尾巴草的负霜其实内心并不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心潮澎湃。 她生不逢时,有记忆起便是末法时代,按父亲的说法,天地间的灵气已是十不存一,负霜鸟一族灵体特殊,繁衍孕育乃至生存都对灵气有极高的需求,若不是天地巨变,负霜鸟一族又怎么会只剩下负霜。 而现在,她竟然到了一个灵气正盛的世界,负霜从没没有像此刻一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重铸躯体的那一天想来该不会太久。 “额……打断一下,咱们的功德连一半都没存到呢,而且上个世界咱们赚到的功德赔进去不少之后只剩了一点,按这个进度还有得磨呢,负霜你大可不必现在就这么激动。” 九真的声音就这么煞风景地出现在了负霜的耳边,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九真已经不会再像刚开始时的那样小心翼翼了,碰到负霜的心结,也不再会生硬的转移话题,而是可以偶尔贩贩剑,跟负霜调侃一番了。 负霜不屑地哼了一声,将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然后躺在草上,以臂做枕,感受着周身的灵气,也观赏着天上的悠悠白云。 “能看得见目标,能看得到自己的进展,哪怕路途长点又有什么关系?慢慢努力,我总能得偿所愿的。” 她很幸运,给自己和种族挣扎出一条活路,很多人却没这么幸运,就比如说原主。 灵气的多寡对修真世界里的修者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灵气最精纯的地域往往都被划进修真门派里了,差一些的地方则是成了繁荣的城镇。 这里不过是天恒大陆里相对来说灵气稀薄一些的地区,饶是如此,也比负霜的原世界好了十倍不止。 灵气旺盛的世界也意味着修者能力的强横,修为高的大能甚至可以移山填海,在此种背景下,普通凡人的命运就会颇为被动。 这本小说即是如此,底层的凡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对待那些【仙人】毕恭毕敬,可在【仙人】的眼里,凡人只是草芥一般的炮灰。 修真世界的【仙人】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所引发的灾难,在一瞬间夺走了这些普通人的生命。 凡人的命也算人命吗?渺小如蝼蚁,无人在意。 有人的呼吸声渐渐逼近,负霜翕动鼻翼,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接着一道阴影笼罩在了负霜的头上。 “毛丫,奶奶洗好衣服了,来,跟奶奶回村子里。” 刘奶奶蹲下来,用刚洗完衣服还有些凉的手推一推负霜,接着不容拒绝地把她拉起来,带着她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原主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爹妈和村里人喊的昵称:毛丫头, 作为一个孤女,她幸运地在村里乡亲的关照下长大了。 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她正疲于应对村里长辈们的相看,突然听说了魔界发兵的消息,前后不过两日,人们还兀自慌乱着,接着清瑶城便沦陷了,原主也在惊惧中殒命,甚至都不知道杀死自己的仇人是谁。 第109章 大道修士(二) 天恒大陆分为修真界和魔界,两界各自为营。 修真界的人们认为魔族邪恶血腥,魔族则认为修真界的人们虚伪无情。 两界素有摩擦,但到不了大动干戈的地步,两边的上层一直把控着中间的度,不会随意开战。 可谁叫这是一本小说呢。 女主白榆是世间唯一的一个仙魔混血,大有来头的亲爹妈偷偷结合产女,不为世人所容,遭到了修真界和魔界的共同追杀。 而后为了护住女儿,便将她封印了血脉,远远送走,夫妻二人自己却命丧黄泉。 白榆幼时长在民间,后来正巧碰到了修真界最大宗门元苍宗扩招收徒,她机缘巧合下闯过重重关卡,拜入修真界第一人北辰仙尊的门下。 北辰仙尊天生便资质过人,天灵根的他自幼拜入元苍宗老祖大乘修士无问老祖门下,未及百岁便成为化神修士,是当之无愧的天恒大陆第一修士。 这么高的配置,不当男主可惜了,况且现在不是流行师徒恋么,男女主就是标准的师徒恋。 作为女主,白榆必须得有牌面,除了地位高本事强,冷傲俊朗,对外人如簌簌寒风,不苟言笑,但只对她一人付出所有温情的男主之外,她还得意外结识一个深情又神秘的男二。 男二也必须有一个牛逼轰轰的身份和高深的修为——魔界第一领导人魔尊楼渊。 男、女主的师徒虐恋中被虐的主要是女主,开朗小白花一般的娇俏女主与面冷心热闷骚师父男主在朝夕相处中互生情愫,这被恶毒女配发现了,然后就遭到了恶毒女配的嫉恨。 接着女主被诬陷做了坏事,被揭露了她对她师父存下的不伦的心思,又暴露了仙魔混血的身份,修真界要求处置她,男主当然是心里爱着她,但是不能表现出类,然后又因为一大堆顾虑、不得已巴拉巴拉的而忍痛处置了爱人。 接着就到了舔狗男二出场的时候了,作为魔界第一领导人,他是一定要滥用职权的。 为了救心上人,男二带领麾下魔族士兵大肆进攻修真界,想要借此逼迫修真界放了女主,也就出现了造成原主死亡的那一场魔族入侵。 男二说:“北辰,你这虚伪小人,你们修真界蝇营狗苟,表面上人模人样,实际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白榆她那么善良,怎么会做坏事,必然是有人蓄意构陷! 北辰,白榆是我的人,若是白榆被伤到一根毫毛,我便屠尽天下人!” 天下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咱就是说要么弄死伤害了女主的男主,要么弄死构陷女主的反派,再要么弄死那群逼着男主搞女主的虚伪高层,整个故事里有出现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天下人吗? 真特么会捡软柿子捏啊! 其实没人在意所谓的天下人,满嘴仁义道德的修真界高层不在意,凡人嘛,比草芥还低贱,死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 男二为了救女主便肆意屠杀,他不在意。 女主心里只有自己的爱情,她正沉浸在被爱人动手伤害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什么天下人?who cares? 张口闭口苍生黎民的男主北辰仙尊其实也是不在意的,什么苍生大义,打打嘴炮罢了。 经过一系列的剧情发展,最终男、女主解开了误会,弄死了反派,得到了修真界的认可,顺利飞升成仙。 男二孤独地留在魔界,没有爱情,他还有个魔界,第一领导人的地位稳稳的。 没有人再想起为他们的爱恨情仇充当了炮灰的所谓天下人,他们默契地对此闭口不谈,权当一切从未发生过。 负霜随着刘奶奶回到了村子里,刘奶奶把篮子放下,从自己家里端了一碗粥递给负霜,看着负霜喝了才放她走。 是普通的米粥。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整日里种植灵米的普通凡人是没资格吃灵米的,价格高昂又产量稀少的灵米须得留着交税,到了规定的期限会有专人来收,交不上去的话会有很严厉的惩罚。 喝完粥后负霜循着记忆找到了原主的家,破败的房屋里空荡荡的,负霜收敛表情,坐在床上。 她的脸色倏地一凝,右手朝虚空一抓,收回来时手上便出现了一颗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珠子——须微珠。 负霜自须微珠中拿出一套金针,正色屏息,将之扎进自己的身体。 原主的天资并不太好,想要修炼得更好的话可能还需要一些外物的辅助。 婴孩刚出生的时候都会含有一口先天之气,如果没有及时加以利用就会慢慢消散。 所以年纪越小,在某些方面的学习就更具有优势,原主的身体才五岁,正是适合修炼的年纪,配上金针梳理经络,稍稍改善一些资质。 扎完针之后收回须微珠,负霜开始回忆以往学过的功法。 负霜鸟一族不是普通的飞禽走兽亦或是灵兽,而是天生的仙灵之体,故而留存下来的修炼功法人类也是可以修炼的。 那些曾经学过的功法篆刻在神魂之中,学习并不是无用的,当时没有因为可能用不上而放弃学习,现在就到了可以用上的时机了。 负霜盘腿凝神,细细感受着周身弥漫的灵气,刚刚在河边上便已经运转过一周身了,现在的吐纳呼吸间,便能感受到灵气的冲刷。 小小的房间如同一个吸力强劲的封口,引来了周围的灵气,负霜闭着眼睛引导灵气循环,转为身体里的灵力,整个过程虔诚而又细致。 两个时辰后,负霜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灵气一滞,周身进入了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玄妙境况,负霜愈发小心,集中心神冲击着某一个点。 负霜豁然睁开双眼,嘴角勾出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成了,引气入体成了,自此便跨进修道一路了。 负霜一边高兴于修炼的顺利,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回忆了原世界里的修炼艰难,在这里引气入体只花了两三个时辰,原世界里那么优越的仙灵之体修炼,也还是花了小一年才成功,正是应了人间的一句老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归根到底,还是需要灵气。 第110章 大道修士(三) 原主死于魔族入侵,对上凶恶的低等魔族,她就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更不要提那些高等魔族和堕魔的魔修。 面对死亡,她率先蹦出来的想法是遗憾,遗憾于自生到死,都只在小小的村镇苟活,不曾见过修真者的世界,也不曾经历过那些令人惊叹的壮阔人生。 村子里来过大宗门的人。 放在现代社会来说是来招生的,原主看见那些御剑飞行的仙人们衣袂飘飘,都长得圣洁而美丽,举止间缥缈出尘。 他们矜傲地让村长集合所有孩童,然后命孩童们一一上前检验是否有修道的潜质灵根。 很可惜没有,如此平平无奇的偏远小村庄里没有灵根出众的人才是常态,孩童们要么没有灵根,要么是斑驳无用的杂灵根。 原主满怀期望,可检查出来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她只是个杂灵根。 她遗憾地看着仙人们不屑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就在他们要走时,一个可能是心情不太好的仙子,握剑一挥,轻而易举地砍去了半座房舍,然后一甩袖子,没留下半个字便跃上飞剑离开了。 将死的原主想起幼时所见的那一幕,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着,若她是那位仙子,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轻易被杀死,是不是就能保护身边的人? 她想要阻止魔族入侵,让身边的人好好活着,也想要看看精彩的修真世界,踏入修真一途,与天争命。 于是,负霜就来了。 这次的原主没有名字,但很有缘分的是她曾经偷偷仿照那些修真弟子,给自己起了一个道号——负霜,对此负霜不得不表示她很有品味。 负霜的心境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穿越已经被磨练得远超现在的修为了,故而当下所需的便是打基础一般的修炼功法以及实战。 负霜在村子里呆了两个月,等待着即将出现在村子里的凶猛灵兽。 两个月的时间里负霜早已将修为升至练气大圆满,现下努力按住修炼进程,好将基础打得更牢固些。 这一日,负霜破天荒地没有窝在小屋里修炼,而是早早等在原主记忆出现那作恶灵兽的的地方等待。 前世这灵兽突然窜进村庄,接连咬死了好几个人后才大摇大摆的离去,现在负霜来了,得在离开村子之前将这个麻烦解决掉。 负霜靠在一棵枯树上,静静思索着,转眼间心念一动,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出现了。 负霜猛地瞪大双眼,锐利的视线向气息出处射去。 与此同时,对方也气势非凡地发出了一声极富有震慑力的洪亮咆哮声。 “吼——” 这一声不仅将负霜的战意激发出来,还如晴天霹雳一般吓住了村里的人。 劳作中的人惊恐地看向这边,立时反应过来,又出现灵兽了。 接着迅速拔腿,甚至都顾不上吆喝一下身边的人,他们不约而同地仓皇奔跑,希望自己离灵兽更远一些。 偶尔还夹杂着一些呼喊孩子或是亲人的声音。 灵兽出现在凡人生活的区域不是罕见的事情,但造成的伤害却是刻骨铭心的。 不对等的武力值往往会让凡人死伤惨重,但是他们无能为力,只能期盼着能运气好点碰上有修为在身的仙人,否则只能祈祷死的不是自己。 负霜严阵以待,紧紧盯着眼前的灵兽,只见一只黄牛大小的灵兽从树林中冒出脑袋,金色的鬃发像是钢针一般熠熠生辉,硕大的脑袋上还有些许血痕。 看见负霜,它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人性化的残忍之色,直勾勾地盯着负霜,接着慢慢张开嘴巴,露出锋利恐怖的牙齿,嘴边还慢慢地滴落一丝涎水。 它慢慢踱步出来,姿态悠闲而惬意,一点一点地将整个身躯露出来,先是强健有力的前蹄和闪着寒光的爪子,继而是骨骼宽阔,力量感十足的身躯,最后是较之前肢肌骨更为发达的后腿和低低垂落的尾巴。 全身都显露出来后,它轻轻抬起前爪,在地上蹭了两下后便身体下压,蓄势完毕后朝着负霜的方向猛地冲过来。 负霜迅速闪身,避过灵兽凶猛的冲势的同时手指飞速动作,掐出一个法诀,一根尖锐的冰刺便从灵兽的斜方横着冒出。 灵兽感觉到了突然出现的寒意,立刻做出闪避的动作,向右方偏转了角度,但为时已晚,躲避不及之下便被冰刺划出了一个口子。 没想到会在小小凡人手上受伤的灵兽站定之后舔了舔伤处,面对负霜的眼神更显狠戾。 负霜试探了灵兽的肉体强度之后便放了心,兀自从须微珠中拿出一把精钢煅练出来的军刀,这还是在安馥霜世界里备下的。 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锋利的刀刃,接着便摆出一个准备进攻的姿势。 灵兽后脚在地上烦躁地扒拉几下,直接将干燥的土地划出一个小坑,然后如同豹虎般疾冲过来。 负霜估摸着时间,也助跑着迎上,身子腾空一点,看准机会便挥刀一劈,灵兽仗着爪子锋利,也一掌劈出。 利爪划过刀身,迸射出一串耀目的火花,负霜见那利爪快要到自己握刀的手了,急忙松开右手,接着一拳锤在灵兽前臂处,直将那灵兽捶得“嗷——”的一声,接着左手顺势接住军刀,朝前方一捅。 灵兽闪避不及,被刺中前胸,一声凄厉的嘶鸣声响彻林野。 负霜屏气凝神,左手扭转刀身,扩大创面的同时右手掐出法诀,较之之前更为粗利的冰刺出现在灵兽即将倒向的土地上。 负霜拔出军刀,带出一串腥臭的血液,接着猛地跳起,双足蹬在灵兽身上,灵兽被踹地如断线风筝一般倒向一侧的土地。 与此同时,左手扔出军刀,右手朝前反握住手柄,大臂发力狠狠向下一插。 灵兽翻滚着倒向侧边,冰刺入体的同时发出长长的哀嚎声,然后又被负霜一刀插入喉咙处,暴力打断了这野兽哀嚎的声音。 庞大的身躯再也无力起来,负霜不屑地冷哼一声,跳下灵兽的身躯,转身猛地拔出军刀,来自喉咙口大动脉的血液顿时飚成血柱,冲得老高,还有的溅到负霜身上。 负霜眼睛微微眯起,看了看自己身上和刀上的血污,不耐地蹙起眉毛。 第111章 大道修士(四) 负霜直接将那灵兽的尸体收进了须微珠之中,根据她看小说的经验,玄幻小说里的灵兽尸体是值钱的,她现在穷,不能浪费。 收好后拎着军刀直接往灵兽来的地方走去。 九真冷不丁地出声:“负霜,你真就这么走了?刘奶奶他们会伤心的吧,咱们要不还是告个别,留个信物什么的。” 负霜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屋舍,摇头道:“就让他们以为我死在灵兽口中好了,这本小说里的主角们不把凡人当人的,我既然迟早要跟他们对上就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跟乡亲们有关系,干脆就当做陌生人,最起码不会给他们招祸。” 说着说着负霜又翻了个白眼,吐槽道:“至于信物,我现在一穷二白,给他们块金子玉的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等我弄到些合适的材料,再回来给村子里布置一个守护阵法好了。” 负霜低下头,看了一眼染血的军刀,转头大步离开了。 穿过林子,就看到了刘奶奶曾带她来洗衣服的小河,负霜走到河边上洗了洗军刀,当人当久了,总感觉清洁术这种干洗是洗不干净的,非得碰水才行。 负霜视线一扫,眼尖地瞧见上游有一个躺着的身影,她走近一看,是个带伤的男人。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想到了一个人——江宜萱,江宜萱的例子告诉我们碰到这种落难的男人,最好不要烂好心去救。 甚至负霜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刚洗干净的军刀,琢磨着要不要补一刀,直接给他弄死算了,省得一个不小心给村子招祸。 正犹豫着,负霜发现了他的睫毛颤了颤。 呦呵,还装晕呢。 于是拎着军刀向前,刀尖划过河滩上的鹅卵石,发出细细的清脆响声。 少年豁然睁开眼睛,扑腾着起身,看见负霜小小的身子拎着一把与之身量毫不相称的黑色怪刀,喜怒难辨的脸上似乎还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他将手偷偷伸到背后,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身上的东西都在逃命的时候丢失了,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情。 负霜嘴角微微勾起,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近少年。 “不装晕了?说说吧,都看到了些什么啊?” 清脆的童声好似包裹着满满的恶意,少年心慌不已,面色惊疑不定地后退,心中高呼流年不利,倒霉催的一灾接着一灾。 表面上这只是个几岁稚童,可修仙界不能以皮囊判断深浅,谁知道小孩子外壳下是个多牛逼的老妖怪? 修真界诡谲多变的法门多着呢,这明显是个大佬,更明显的是,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撞破了眼前这个大佬的什么秘密。 抑制不住的两股战战后,他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在水里,强笑着解释道:“前辈饶命,小的什么都没看见啊,前辈若不信,我可以发下心魔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负霜仍然保持着下巴微抬的状态,根据这少年的话可以推断出他大概率是脑补了些什么,便故意凉凉出声道:“本尊怎么知道你不会出去乱说呢?若想活命也不是没有法子——” 少年膝行一步,连声问道:“您说,您让我怎样都行,我都能做到!” 负霜伸出手来,咧嘴一笑道:“定个契约吧。” 再次上路之时负霜就多了个仆从。 少年名为雷天,是散修联盟的某位长老的孙子,本来出门历练,结果遭到了暗算,修为封闭,又失了随身携带的防身灵器,好不容易离开险地就又被刚刚的一品灵兽盯上了,被追得战战兢兢。 原主的记忆里对修真界的种种常识一无所知,小说又是主要着眼于主角们的爱恨情仇,对其他的东西都是一笔带过,负霜眼下急需一个修真界的向导。 雷天的介绍中修真界的灵兽分为一到十品,刚刚的那个灵兽只是区区一品金狼而已,并不算什么杀伤力巨大的灵兽。 逃出生天的少年迅速回归本性,变得跳脱而欢快:“前辈,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负霜拧起眉头,老气横秋地平淡开口道:“你不要叫本尊前辈,本尊道号负霜,现在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你便直接喊本尊道号,装作是本尊兄长的模样便罢。” 顿了顿又回答他的问题,“你熟知附近地形,给本尊找个隐蔽的地方,本尊要突破了。” 负霜将修为强行压在练气大圆满有一段时间了,对修真界灵兽了解不充分,导致刚刚跟那灵兽的搏斗中用力过猛,修为有些压制不住了。 雷天感觉到负霜身上有很多秘密,但只敢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里,不敢大剌剌地问出来。 在雷天的带路下,两人进了最近的一座深山,找了处隐蔽的山洞。 一进去,负霜便盘腿坐下,运行功法。 雷天站在洞口护法,虽然修为被封,但周身对于灵气的感应还在,几乎是震惊地感受到灵气聚结成团,疯狂地往山洞里涌去。 他暗自心惊着,乖乖,这小祖宗什么来头,瞧那架势像是筑基,可自己长辈结丹时候也没有过这等灵气成团涌动的异象啊。 面上更显恭敬,兢兢业业地为负霜站哨,一再提醒自己言行要注意。 主仆契约是很丢脸没自尊啦,但怎么办呢?当时那把怪模怪样的黑刀就在脖子旁边架着,再怎么不愿意他也不敢说出来。 好在前辈虽性格怪了一点,但是最起码不是魔修啊,要不然他也只能自爆了结性命了。 怪也只能怪自己水逆,含着泪认命了。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雷天便明显感觉到里面负霜的气机变了,变得更内敛了。 负霜突破后又沟通着天地灵气运行了两个周天,基础打得牢,所以现在的巩固不需要太费功夫。 出山洞后,雷天就十分有狗腿子自觉地凑上来恭贺了。 “恭喜尊者突破,尊者真是天赋异禀,修行之路必然顺顺利利……” 第112章 大道修士(五) “行了,别拍马屁了,先送你回家,把你修为恢复再说。”负霜淡淡瞥了他一眼。 闻言,雷天心中一喜,他灵力被封,本命剑无法驱动,储物戒又丢失了,也没练过锻体的功法,现在可以说连个强壮点的大汉都打不过,心里确实很没安全感。 于是雷天与负霜一同上路,一个有灵气没灵剑,一个有灵剑没灵气,俩人只能用最原始的交通方式。 一路上的交流中,负霜得知雷天原本的修为是筑基中期,暗忖道:对比着自己的修炼速度,雷天看起来资质也一般啊。 九真也附和,但这乡巴佬二人完全是被原剧情和负霜自己的个例给蒙蔽了。 原剧情中男主十日内引气入体,半年内筑基,四年便结成金丹,而后又一路顺利,在百岁前成为最年轻的化神仙尊,女主因为仙魔混血之身被封印,故而修炼速度慢了些,还总是因此被人质疑不配做男主的亲传弟子。 而负霜自认为自己有些底子,比男主快点无可厚非,压根没觉得俩月内便在毫无丹药法宝的辅助下筑基成功是有多么地逆天了,她却不知道修真界中如雷天一般在弱冠之前便筑基成功的已是极少数了。 二人披星戴月地赶路,终于抵达了蒙城。 刚进蒙城,便能看到两边琳琅满目的各色商铺,做各种装束打扮的修者挑挑拣拣,跟凡人所臆想的仙人作态相差甚远。 蒙城属于散修联盟的属地,因此来往的修者形形色色,各大宗门或散修都有,热闹极了。 雷天带着负霜径直走进了一家挂着【散修联盟蒙城驻地】的大厅内。 负霜和雷天一路跋涉,动辄与遇到的灵兽厮杀,又穷得滴血,是以根本没有人来招待。 雷天却是顾不上这些,他小跑着凑到一个修士面前,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负霜的注意力则是全被旁边修士的聊天内容吸引了。 “元苍宗可真是霸道,这次出来的这个小天临秘境,听说大部分的玉牌都被他们占去了,剩下的一点给其他宗门和散修分,唉。” “小天临秘境第一次现世,不用说都知道里面好东西多,现在元苍宗要进那么多人,咱们怕是连汤都喝不到了。” “诶,我听说小天临秘境好像设置的有禁制,金丹以上的不能进,想来若是能弄到玉牌,凭咱们的修为,该是能弄到些许好处的。” “没人探过的秘境不仅好处多,危险也不会少的,搞不好就是身死道消的局面!” 负霜自顾自找个座位坐下,眼神中若有所思。 现在还没到女主拜师的时候,小说里倒是提到过小天临秘境,不过是女主与男二的初次相遇,男主就出来打了个酱油,若是能进这个秘境,也可以先试试男二的实力。 事不宜迟,负霜在蒙城休整期间,火速出手了须微珠中存着的灵兽、妖兽的尸身和内丹,再通过雷天购入了一批基础玉简和丹药,系统地了解了一下修真界的常识,也为下副本做准备。 准备妥当后便打算去小天临秘境碰碰运气。 恢复了修为和钱包的雷天再次跟了上来,理由还充分得很:“签订了主仆协议,为小命计,得随身护持。” 雷天的长辈友情赞助了玉牌,同时,有了雷天的存在,负霜就可以让他充当司机,御剑飞行了。 一进入秘境,负霜感觉到冥冥中有什么指引,正打算顺着直觉走一趟,结果迎面就碰上了一伙人。 两方迎面遇上均是迷茫中带着警惕,纷纷催动法器。 看到几人迷茫过后盯着雷天的不善眼神,负霜抬头望天。 这是什么主角待遇? 一共五个人,一个筑基后期,一个筑基中期,还有三个筑基初期,负霜以雷天为单位估算了一下,也就大约四个雷天吧,小事情,打得过! “雷天,你还活着呢?你小子运气还不错啊,那样都死不了?” 嘲弄的话语将为首男子满满的恶意传过来,负霜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群人就是暗算雷天的那伙? 他身后的男修也附和着挑衅,笑声刺耳又猖狂。 “哈哈,李师兄,你瞧他还带个女娃娃呢,现在不摆雷长老孙子的谱了?改行当乳母了?” “上次让他逃了,这次一定得小心,要不然他回去又要告状了,死人就不能讲话了……” 雷天年轻气盛,见到他们开始就压制不住脸上的怒色,又被这好一通编排,翻涌而起的怒气难以遏制,不由地攥紧了双手,周身血液沸腾,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李矛,方秋山……你们这群小人,我把你们当朋友才跟你们一起历练,你们竟然那样下黑手,我早就讲了,那次不是我告的密,再讲了你们被惩罚又不是被冤枉的,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那名为李矛的男修面对雷天这一番怒气冲天的辩指责白,不屑地冷笑一声。 “那又怎样?我想杀你就杀你了,你能奈我何?” 正说着,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盏青灯催动着对准雷天,古朴中带着庄严之感,一看就是好东西。 负霜眼睛一眯,情不自禁地舔舔嘴唇,内心疯狂叫嚣着好想拥有。 却见雷天怒气更上一层楼,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他大吼道:“原来是为了青鱼灯,想必我的那些宝物都落到你们手上了吧,我说呢,嘴上说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原不过是利益动人心!” 其余人不约而同地拿出分赃得来的宝物,得意地在雷天面前扬了扬。 负霜那不争气的泪水都快到嘴边上了,妈的,那么多穿越的重生的,怎么就她这么穷? 李矛骄横地抬起下巴,嘲弄之语再出:“好叫你知道,修真界强者为尊,你技不如人就该去死,天赋比我好又怎样,还不是要死在我们手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得上这些资源宝物吗?” 说着说着,他便突然一动,一边上前攻击,一边震声大喝道:“今天就叫你有来无回!” 雷天连忙催动本命剑抵抗,负霜默默退出一步,将空间留给雷天,好歹也让他锻炼锻炼,这也算是她鸟生的第一个小弟了,修为太低没有排面。 雷天筑基中期的修为对上李矛确实艰难,三十个回合后就被一掌拍飞,滚到负霜脚跟前吐出一口血来。 负霜蹲下去给他喂了一枚疗伤丹药,然后就听到对方再次盛气凌人地挑衅,甚至这次的话锋还带到了自己。 “哈哈哈,雷天,这就是雷长老吹嘘的好资质?不过如此嘛,哎呀,你说说你,出门历练也不带个好点的侍从,好歹也能帮一帮你,大废物带个小废物,这小丫头该不会是你寻的侍妾吧?想不到你还好这口呢?” 负霜情不自禁地眯眼蹙额,抬起头看看这个口出狂言的傻逼。 对方还在输出呢:“小丫头,要不要到本尊身边来伺候?伺候本尊可比伺候这个将死的废物有前途多——” 说着说着,看到了负霜抬起来的面容。 原主样貌只是寻常,负霜来了之后踏上修仙一途,灵气会蕴养肉体,故而样貌稍稍好看了些,但在俊男美女遍地的修真界实在是不甚出挑。 李矛立即止住了话匣子,还不由地翻了一个白眼嫌弃道:“算了算了。” 说罢又逮着雷天吐槽:“也不知道你什么眼光,这小丫头长得忒丑,这样的货色倒贴灵石我都不要,难为你口味甚重!” 负霜:“???” “噗哈哈哈哈哈哈,big 胆!负霜抽他,他居然敢说你丑!”九真毫不客气地拱火。 嘴边还有鲜血的雷天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找死的李矛,想想之前赶路时负霜砍灵兽时的狠厉,自己好像已经看到了李矛凄惨的死状,情不自禁地捂住了眼睛,为他默哀。 清亮的童声响起,稚嫩却又难以忽视:“你叫李矛?那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礼貌?” 第113章 大道修士(六) 负霜故作不解的模样,天真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负霜看起来并无修为,李茂等人感觉不到她的等级,外貌上又明明是个小屁孩,他们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了并无修为的孩童。 可现在这个孩童却无端地让李矛一行人背上泛起凉意,他们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继而警惕地看着负霜。 负霜悄咪咪地对九真显摆自己的小弟:“啧啧,瞧瞧, 这些人就是没我小弟机灵,雷天可是一个照面就看出我不好惹了,立刻就识时务地低头了,这群家伙怎么还慢半拍呢?” 负霜站直身体,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上的骨头,接着便意味深长地盯着李矛,然后动了,慢慢由走到跑,再到疾冲,快接近时凌空一跃,一拳轰向李矛的脑门。 小小的身量和拳头,却带着骇人的风声,李矛忙不迭闪避,却已是来不及,他目眦欲裂地惊呼一声:“体修!” 接着就被负霜顺势转向他胸膛的拳头击中。 这力道大得吓人,李矛瞬间就感觉被砸中的胸口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得灵魂升空,竟还恍惚地想着胸膛是不是被砸得凹下去了。 毕竟是有修为在身,他迅速回神,妄图做出应对措施,可还没等他反击,负霜就快如闪电地再次往前出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狠狠惯在地上,接着揪住他的头发狠狠扇了两耳光,直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嗷呜”地吐出一口带牙的血。 “你娘没教过你要懂礼貌?你奶奶没教过你不可以随意评价女孩子的外貌?” 抽了两个大比兜之后负霜又不屑地拽着他的头发仔细打量他被揍得像猪头一般的脸庞。 “让我瞧瞧,啧,也没多好看嘛,跟你这模样比起来,我也还算可以吧。” 李矛被扇得脑子都混沌了起来,负霜静静等他回神。 可李矛回神之后的第一反应是用那漏风的嘴嚷道:“还不快救我,她是体修,用灵器!” 这突然的变故将剩下的四个人吓得瞠目结舌,现下被李矛的喊声惊醒,反应过来便纷纷持着法宝冲向负霜。 负霜嘴角勾起,讥诮道:“啧,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便掐着李矛的脖子往上一拽,力道之大竟然直接将李矛整个身体扔到空中,紧接着气沉丹田,右腿一抬,直接将李矛踹飞出去。 然后转过身面对来势汹汹的四个小喽啰,双手快速结印,无数冰凌形成的针雨便飞速刺向四人。 接着负霜一个俯冲,便冲到四人近身前,身子悬空借势,雨露均沾地踹在每一个人的小腹上,接着一个旋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雷天的视线激动地越过负霜的身体看向后面哀嚎声一片的几人。 他挣扎着爬起来,凑上去拍了拍昏迷不醒的李矛的脸,粗鲁地把他拍醒,然后嘲讽道:“啧啧,胆儿真肥啊,还敢让前辈伺候你呢,怎么样?” 李矛悠悠转醒,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也知道自己与雷天已是生死大仇,雷天必不会放过他,于是一边暗自蓄力,一边外强中干道:“你不能动我,我爹跟元苍宗的顾峰主有交情,你若是动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元苍宗的名字,更激起了负霜内心的厌恶,她皱眉催促道:“雷天,你还跟他废话什么呢?” 她本意是让雷天赶紧运功疗伤,不要在那里打嘴炮耽误时间了,可此言一出却被李矛误认为是催着雷天动手除了他们。 他目眦欲裂,毫不迟疑地催动法宝,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暗器如雨滴一般迸发,甚至无差别地波及了还在哀嚎的喽啰们。 负霜急忙向前,手势飞出残影,凭空凝出一面厚重的冰盾,将暗器隔绝在外。 见这厮度量狭小又手段残忍,负霜也不再心慈手软,一把夺过雷天手中的本命剑便猛地掷出,直直穿透了李矛的丹田,随后欺身上前,收回那剑后再插入李矛的心口。 雷天回过神来,发现活着的只剩下自己和负霜了,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茫然。 负霜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小跑着去摸尸了。 将几人里里外外搜刮一空后命令雷天把他们的尸体处理掉。 负霜愉悦地坐在一边清点着战利品,这几人也算小有身家吧,负霜总觉得差点意思。 清点完了之后脑子里竟然凭空冒出来一条发家致富的好路子,只见她期期艾艾地凑到雷天面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嗯……你还有其他仇家吗?” 第114章 大道修士(七) 两人收拾了一番之后继续上路,那股冥冥之中的感应越发急切了,修者逆天而行,同万物建立的感应是最不能忽视的。 负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催促着她,却知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一路上碰到的好东西也没错过,用最快的速度弄到手,偶尔碰到不长眼的人或灵兽,负霜也不再留手,而是争取一击毙命,尽快解决。 雷天似乎也感受到了负霜的焦躁的心情,一路上干活麻利得很,不敢耽误负霜的事儿。 终于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却是一处极为广阔的湖泊,负霜绕着湖泊感受了一圈,确定了感应就是在水中传来的。 先试探性地投出神识,确定了水中并没有什么凶猛灵兽之类的存在。 “下水!”负霜毫不迟疑。 水下温度低,雷天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但负霜修习的是负霜鸟一族的冰系术法,并不畏寒。 一路潜至水底,便赫然发现湖底大有乾坤,上前一看,果然有机关,负霜在水中见到了一处暗门,立刻拉着雷天去拉门,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门竟然是很轻易地就被拉开了。 门一推开,不对等的水压使得水体翻滚起来, 负霜和雷天被裹挟着涌向门那边。 负霜在涌动的水流中努力保持着清醒,但眼看雷天被冲着撞上了一块石头晕厥过去,情急之下取出先前收缴的捆仙索将雷天与自己拴在一起。 随着又一巨浪袭来,负霜被拍得东倒西歪,但她的炼体功法绝非浪得虚名,身体再不受控制也能顽强地抵挡伤害。 终于,翻涌着的水流似乎到达了一处开阔的地方了,负霜感觉到流速变缓,立即挥动手臂,对抗着水波。 当水流停下,负霜扑腾着起身,这才感觉到筋骨都有些酸痛。 炼体术是扛打,但是不扛痛。 负霜自水中拖着雷天走上一旁的陆地,然后左右环绕了一周,神识也探出去警戒着,然后救治昏迷不醒的雷天。 一边挤压他的胸腹,一边轻轻拍打他的脸。 等雷天吐出一肚子水,负霜便不再管他,而是仔细搜寻着出口。 入目之处为一处广阔的岩洞,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洞口,乍一看还有点恶心。 “好了没,好了咱就接着走了。” 雷天缓了一会之后一骨碌爬起来,心里稍稍有些感激负霜,但十分有眼色地不多说些什么。 负霜随便找了个洞口,便钻了进去,等终于找到出口,已是两天后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宏伟广场,负霜心中的感应消弭,负霜怔怔地看向中间高台上放着的物件,心绪复杂了起来。 那是一件流光溢彩的镜子样式的宝器,边缘篆刻着神秘的符文,散发着点点星光。 星时宝鉴,传说中是鸿蒙之初的神灵所造,其内蕴藏了一缕时间法则,故而催发此宝物,有几率停滞时间,而它,也是组成九真的宝物之一。 负霜想到之前发现的须微珠,情不自禁地问了九真一句:“你那边的星时宝鉴有反应吗?” 九真眼睛都直了,喃喃道:“有有有,快拿吧,你真啰嗦,搞不好咱们的那些宝物都是成双成对的,咱们说不定还能再攒一套出来呢!” 负霜眼睛一亮,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九真逆转大阵实在逆天,若是能将那些宝物再收集一套,说不定后面就能多一条命,甚至万一哪天九真哪个零部件坏了,还能立刻就给他换个新的。 疯狂心动! 负霜不再犹豫,试探着往前,一直走到星时宝鉴面前也没看到有什么机关触发。 负霜将疑问压下心底,伸手就要取星时宝鉴。 正抬手间,一记黑色术法伴随着极其嚣张的爆喝声破空而来。 “哼,此等宝物也是你等配得上的?” 负霜眼神一缩,迅速收回手的同时掐诀反击。 不知对方怎样化去这一击,却渐渐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人的身影。 雷天迅速赶到负霜身边,严阵以待。 负霜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气焰嚣张,修为压制在金丹境,术法中又带有魔气,怕正是男二魔尊楼渊和女主白榆。 负霜慢慢板起脸,飞速伸手一摸,果然那星时宝鉴就爆亮一瞬后进入到体内,随后看着来人冷笑道:“怎么办呢,我还就是配上了呢!” 这俩人就是没来,负霜待发育一阵子也得去找。 就算原主并没有说要报仇,可负霜也不会容忍魔尊这等掌握着作恶实力又有心作恶的傻缺存在。 见负霜不知道怎么就收走了宝物,楼渊为之气结,只见他似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心中恼火不已,感应到负霜修为低微,便疾言厉色地呵斥:“小小筑基修士竟如此狂悖,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本尊即刻便取你狗命!” 说罢,一挥衣袖,厚重的黑色气劲辐射而出,在半空中化作飞龙,呼啸着朝负霜咬过来。 负霜一推雷天,命他自己躲藏,接着双手结印,浩瀚的冰系灵力瞬间凝结为嘶声咆哮的巨龙,急速冲往楼渊的方向。 两只龙在空中飞腾相遇,撕咬对抗,所过之处山石崩碎,极尽摧枯拉朽之势。 负霜自须微珠中取出收缴的灵剑,虽不甚优质,也不太与自身灵气契合,但质地上比原先的精钢军刀要出色一些。 她再次催动灵力,十几把灵剑腾空结阵。 “也叫你试一试灵绝剑阵!” 自负霜放出冰龙,楼渊就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眼前小儿纵然天赋强些,也不过筑基初期的模样,怎会如此精通术法,又有如此浩瀚的灵力储存可供斗法? 他哪里知道,负霜鸟一族的功法俱是将开源节流做到极致,吸收灵气时近乎鲸吞,运用术法时便似挤牙膏般经济实惠,力求最大程度地利用每一道灵力。 “原来不是个小屁孩,而是个老妖怪啊,怎么?装作小孩的模样是想扮猪吃老虎么?” 即使知道负霜修为可能不似表面上的那般低微,他也没有太过高看,毕竟他天生魔尊,虽年纪尚小,不过百岁有余,但实力堪比人类修士化神境,实在不必将这区区人修放在眼里。 第115章 大道修士(八) 负霜眉眼冷冽,催动灵剑向楼渊攻去,楼渊一把将还是个小豆丁的白榆护在身后,接着毫不客气地与负霜斗法。 负霜这边不甚轻松,毕竟尚且是筑基的境界,对上把修为压制在金丹境界的楼渊有些吃力。 而楼渊这边也是越打越心惊,渐渐地将面上的轻视之色撤下,转而认真凝重了起来。 楼渊也唤出了自己的武器,是一把名曰煞血的魔剑。 这时候就体现出装备的优劣了,负霜的剑阵攻击巧妙,险些让楼渊负伤,但楼渊的煞血一出,负霜的剑就有两把在双双相击中被煞血砍碎,且沾染了魔气的断剑再也无法供负霜驱使。 负霜瞅准机会,指挥着剩余的灵剑猛地刺向白榆,楼渊果然中计,面色骇然,目眦欲裂地叱道:“你敢——” 负霜趁机改换方向,剑阵朝着楼渊射去,楼渊避无可避,反应过来是负霜的声东击西之计却也为时已晚,情急之下,只能用魔气将白榆推到一边,自己则是就地翻滚一圈,惊险地躲过致命一击,不免受了些轻伤。 再次起身,楼渊彻底被激怒,目光森然,面色铁青,面颊上还残留着刚刚被刺伤而导致的伤口,他捏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散发着魔气,魔气氤氲中将他面上的伤口愈合,接着他从齿缝中逼出狠话。 “你,真的惹怒我了,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负霜冷哼一声,兀自催动剑阵再次进攻,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英老师的至理名言:“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楼渊双手握剑,接着便有一道凌厉凶煞的剑光向着负霜劈来,剑气中夹杂着铺天盖地的黑红之色,透过这不祥的阴云,赫然闪烁着张张狰狞痛苦的面庞,诡异而阴森,还似乎有厉鬼的哭嚎声传来。 负霜心神微动,反应过来这哭嚎声有摄人心神的作用,立时闪身避过,同时催动剑阵抵挡。 一阵冲天的响声过后,场上中间竟然被劈出一条巨大的裂缝,负霜的十几把灵剑也均被劈碎,空中的两条巨龙似乎也受到影响,互相冲撞而去,接着便又爆发出巨大的声音,灵气与魔气喷射,负霜与楼渊齐齐被震飞出去。 负霜爬起来吐了一口血,便不分青红皂白,将须微珠中的攻击性法器、符篆等都扔向楼渊,为自己掩护,然后掏出军刀灌注灵气攻向楼渊,黑色军刀被她舞得虎虎生威,整个人都与披上一层银霜的军刀融为一体。 楼渊不屑地持刀砍向黑色军刀,一声清脆的刀戈声过后,黑色军刀应声而碎,接着楼渊的煞血也砍中了负霜的肩膀,若非负霜身法诡谲,怕是能直接砍断负霜的脖子。 负霜受此一击,口吐鲜血,面前的楼渊像是出了口恶气一般扬起下巴勾起嘴角,讥讽道:“区区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九真一边为负霜捏了把汗,一边情不自禁地接话:“大威天龙?” 负霜眼神意味深长,突然朝着面带得色的楼渊龇了龇染着鲜血的牙,扬起了一抹微笑。 星时宝鉴催动,时间冻结了两秒。 负霜的一秒钟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说拔出深深插在自己肩背上的煞血刺进楼渊的丹田搅动一番再拔出,再比如说掏出一把各式攻击法器、符篆塞进楼渊怀中。 时间冻结结束后,楼渊的讥笑尚还僵在脸上,接着便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低下头就看见了自己丹田的大口子,尚未回过神来就瞥见负霜拼命逃窜。 “嘭——” 一声巨响后,楼渊被炸成血雾。 “他就这么死了?咱的任务完成了?”九真不可思议地问道。 负霜一边吐着鲜血,一边无语地回答道:“你想得真美,那只是个身外化身好吧。” “啊?他还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负霜冷笑一声,衬得染血的面庞狰狞极了:“身外化身死亡,本体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估摸着他得疗几年伤了。” 接着便就地坐下,沾染了魔气的伤口麻烦得很,负霜往嘴里塞了一把疗伤丹药后双手捏诀,施展治愈术治疗。 雷天见负霜搞定了金丹境界的魔修,心中对负霜实力的评估更上一层楼,他自觉地走过来为负霜护法。 这一疗伤便是一天一夜,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后负霜就停下来了。 待睁开眼,负霜第一反应就是清点须微珠里的物品。 良久之后,负霜眼神呆滞,抑制不住地哀嚎了一声,一朝回到解放前哇! 雷天见负霜恢复过来了,立刻小跑着过来,递上一个样式古朴的储物戒。 “前辈,这是那魔修的储物戒,给您。” 负霜满意地点点头,拿过来就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却发现自己等级不够,抹不掉楼渊的禁制。 这就好比你捡了一个打不开的保险柜,哪怕明知道里面都是财宝,可就是隔靴搔痒,拿不到实处。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雷天见负霜心情稍霁,又迟疑着出声:“前辈,那个女娃怎么办?” 顺着他指过的方向,负霜看到了被捆在墙边的女主。 负霜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这可真棘手了。 女主本身没干过坏事,现在又只是个小孩,就此把她杀了好像有点过分,可后面死的那些普通人却的确是因她之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又好像没那么无辜。 负霜过去,蹲在女主身边,仔细瞧了瞧女主,琼鼻樱唇,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惊恐的泪水,睫毛卷翘,欺霜赛雪的白皙肌肤……女主标配,鉴定完毕。 负霜蓦地扭头问雷天:“我真有那么报看?” 雷天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啊?啊!” 反应过来后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负霜白了他一眼之后继续看向女主,回忆起原小说里的剧情,便凝出一把极薄的冰刃压在白榆的脖子边。 “北辰仙尊,还想作壁上观多久?不若出来谈谈条件,如不然我这冰刃要是伤了你的命定之人可如何是好啊?” 第116章 大道修士(九) 凭借男主北辰仙尊的修为,若是他有意隐藏,即使是分身压制修为,负霜也的确是发现不了的,但根据小说里的剧情,男主有来到小天临秘境观察命定之人。 再加上这种地位高、修为强的天之骄子一般都不爱动脑子,故而负霜一诈就诈出来了。 昏暗的大殿角落,蓦然出现了一道清隽的身影,一身简单白衣,无半点装饰,却仿佛有皎洁月光藏在其中,无端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谪仙之感。 浓稠如墨的长发被束在白玉发冠内,还有部分安静地垂在他的身后,他慢慢地走出来,面色宁静祥和,狭眸微阖,睫毛如鸦羽一般在轻垂,在脸上投出小片阴影,气质清冷淡漠……高岭之花男主,鉴定完毕。 负霜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男主,也是装逼装得最成功且毫无违和感的男主。 清冷男主都不爱说话,哪怕不得不说,也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你如何知道命定之事?” 负霜风轻云淡道:“偶然得知。” 北辰静默的眼神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放了她,否则,死。” 声音淡沉,语气平静,威胁人的话语被他说得像是在阐述今天是晴天一般毫无情绪。 这个逼装得,满分! 负霜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欣慰,倒把北辰看得莫名其妙了起来。 负霜悄悄对九真感慨:“要是咱们还能穿回去就好了,我高低得把霍庭深和楚定淮抓来,给他俩报个班,在北辰这里好好进修一下,要不然多跌男主的份啊!” 见负霜出神,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北辰眼神中划过一丝微妙的不耐情绪,轻轻一摆手,便有一道来势汹汹的剑气袭来。 负霜一手拎住白榆,将她放到自己身前做盾,一边将手中冰刃往她脖子上一压。 白榆一时间分不清是先感受到凉意还是先感受到刺痛,但很快就感受到了血液自冰刃接触处滑落。 北辰眼睛微眯,再一甩袖,腾空而起的灵力便将前一道攻击打偏,两道灵力一同打在一边的墙上,凿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何苦牵扯无辜之人?” 负霜面上慢慢浮起一抹嘲讽意味十足的冷笑。 无辜之人?北辰也有脸提这四个字?那怎么前世与白榆解除误会后,对死在魔族手下的数十万平民只字不提?他们不无辜? “也不知你所说的是无哪门子的辜?北辰仙尊,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不管怎样都不要牵扯无辜之人啊!” 北辰不知道负霜到底是什么意思,理所当然道:“自然,放了她。” 说罢,便又欲进攻。 负霜将冰刃往女主脖子上压了一下,女主轻声痛呼,声音娇怯可怜。 “我劝仙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命定之人身死的话,万一影响到仙尊得证大道可如何是好?” “你想与吾为敌?” 北辰召出破云剑,破云剑悬在空中,凌厉如银龙一般的剑光直指负霜。 女童形迹可疑,完全不似常人,修为低微却能越阶杀敌,且命定之事乃元苍宗隐秘,她却好像知道的一清二楚,言语中对元苍宗对他都不甚恭敬,看起来似敌非友。 负霜平复了一下心情,嬉皮笑脸地意欲讲道理:“为敌?我好好的来历练寻找机缘,你的命定之人带个压制修为的魔修就来抢我的宝贝,注意,是魔修哦,把我打得一身是伤,我现在只不过想要点赔偿,这不过分吧!” 负霜眼神示意雷天,雷天本来还沉浸在自己见到了修真界第一人的魔幻之中,现在猛地一激灵,发现自己好像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上,两方正对峙呢,一个不小心就是刀戈相向,身死道消的局面。 可负霜的身家性命就是他的身家性命,他能怎么办,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眼一闭心一横地捧哏。 “对,没错,不过分,得赔灵石!” 北辰无悲无喜,甚至懒得动一下眉梢。 “你待如何?” 负霜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狮子大开口:“十万上品灵石!” 先前钓鱼执法,收缴了那么多个劫匪的财物,折算拿下来也不过一两千上品灵石,女主就是值钱。 负霜知道北辰会同意的,北辰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的分身在此与负霜打个你死我活,也怕打老鼠伤了瓷器,命定之人对他很重要。 “那你便放了她?” 负霜点头,含笑道:“当然,为了确保我的安全,仙尊还得立下心魔誓,确保不会再在这小天临秘境中对我等下手,尽快考虑吧仙尊。” 北辰忖度良久,终是权衡利弊后同意了,扔过来一个储物袋,负霜随手就把白榆推过去了。 北辰接过白榆,转身离开,阴影中传来他撂下的一句狠话:“待尔等出秘境。” 负霜静静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响起九真的疑问。 “他现在不是还受伤了么,你不试一试?万一成功把他弄下来了呢?” 负霜摇头,男主北辰进阶化神后心境出了问题,修为再也止步不前,故而化神境才能使出的神通手段身外化身,他根本没办法长久使用。 作为元苍宗的门面,他的身体情况不能对外透露,也不能放任不管,他的师父无问老祖便花了大代价联合天机阁老祖为他起卦,最后卦象显示此劫应在命定之人身上。 应在白榆身上这一点知道了,可不知道怎么处理啊,留着怕坏事,杀了更怕坏事,北辰也没想好怎么对白榆呢。 无问与天机阁老祖因为擅自占卜天机,遭受反噬,至今还在闭关疗伤。 “哪儿有那么容易啊,我看过那么多小说电视剧的,就没见过一个能把受伤男主弄死的配角,更何况我只是个炮灰,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随处找块平整些的地方,将神识探进装有北辰缴纳的赎金的储物袋中。 雷天听了北辰走前放的狠话,忧心忡忡地凑上来,声音还带有一些哭腔:“前辈,这可怎么办啊?您怎么不让他立永远都不对我们动手的心魔誓啊,现在我们惹上元苍宗北辰仙尊,怕是一出秘境就得神魂俱灭了。” 第117章 大道修士(十) 北辰手上好东西多,也不屑于弄虚作假,给出的赔偿里不仅有数十万的上品灵石,为了彰显男主的财大气粗,甚至还有许多灵器与丹药。 负霜看着掏出来的东西,脸上满是懊悔之色。 人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一点也不希望对方太爽快,因为那样就意味着你出的价亏了。 负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痛心疾首道:“敲——” 雷天不明白负霜这是怎么了,皱起眉头支支吾吾地问:“前辈,还有几天秘境就要关闭了,到时候咱也不能再躲在秘境里了,可一出去岂不是……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负霜没好气地把他喷得狗血淋头:“遇到我算你八辈子积德了知道吗?怎么办怎么办,天天就知道问怎么办?” 负霜一边暴躁骂人,一边手上不停,用上品灵石摆出一个阵法,再用灵力细细绘制纹路,小心翼翼地拿出须微珠和星时宝鉴,白了雷天一眼之后双手结成繁复的法印。 “北辰和楼渊狗贼定然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现在出去就是找死,秘境关闭就关闭,我们这次不出去了,小天临秘境下一次开启大约要十五年,待下一次开启再出去。” “我布了一个阵法,有了这个阵法,哪怕小天临秘境关闭,也不会将我等扔出去,这个阵法可以开辟出一处时间流速不同于现实的宝地,在里面修炼十年相当于百年光阴,你,与本尊一道入内修炼,若是十年后结婴不成,我便将你生生困死在里面,听懂了吗?” 说话间,手上阵法已经初露雏形,竟然正在慢慢地吸收吐纳外界灵气,星光点点中出现了一个闪烁着银光的水幕。 雷天瞠目结舌地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负霜虽然语气不甚温柔,但着实赠予了他一场天大的机缘,只是—— “一百年内结婴?那是两个大境界啊前辈,我不行的!” 他跟随负霜有一阵子了,算是有点了解负霜的脾气秉性,故而现在也敢小小地反驳一番,为自己争取待遇了。 负霜振振有词,掷地有声道:“怎么不行?你瞧刚刚那北辰狗贼牛逼轰轰那样,人家都能百年内一举化神,我不过是让你结个婴而已,有什么不行的?再敢跟我讨价还价,我就给你两个大比兜!” 负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交代:“我跟你一块进去,每有一次晋阶,便出来寻灵兽实战,跟人家好好说,能切磋就切磋,若是它们起了歹心,你方才可以下死手,还是要热爱和平……” 雷天想到负霜赶来这里之前,那一路上面对前来挑衅的灵兽和修士,她几乎是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的节奏,嘴边肌肉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差点就相信了呢! 十年后,雷天远远地看着小天临秘境内最高山坡上的女子身影,眼神复杂,嘴里喟叹不止。 负霜让他用阵法里一百五十年的时间晋升元婴,可她却在第一百年后的今天晋升化神了,怪不得她看自己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这个速度可是比北辰仙尊快啊。 更何况北辰仙尊享受的是什么资源条件?天恒大陆第一大宗门元苍宗在其身后,各种丹药灵气供其驱使,又有大乘期的师父谆谆教导,而负霜呢,她都穷得自己学着炼丹药、画符篆、制法宝了。 想着想着他都要流下感动的泪水了:比我优秀的人比我还努力,那我有什么资格不努力呜呜。 负霜:“……”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那你努力还有什么用呢? 负霜此刻也并不平静,天地间风云变幻,乌云聚集,时不时还能看出一团团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雷电在酝酿,声势浩大,呈现出毁天灭地的架势。 化神境的雷劫果然名不虚传,这模样比之前的结丹和结婴时候的气息恐怖了十倍不止。 负霜盘膝坐在山顶,拷问内心。 “修道为何?” “为负霜!” 在这个世界里修道是为了完成原主的愿望,也为了让自己更强,可最终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负霜鸟一族得以重见天日,只要能达成这个最终目的,那一切都可以摒弃! “心有畏惧否?” “有,畏我奔忙千千万万世,终成一场空,惧我终如覆地之水,难救负霜一族颓势。” 前路漫漫,偶尔给予一丝希望,却又经常让她看不见结局,负霜不知道这一场场穿越是不是真的能重塑负霜鸟躯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何尝不怕?又何尝不曾陷入自我怀疑的境地。 一个又一个问题,负霜的回答都认真思量了之后给出最真实的答案。 毫无疑问,拷问本心又失败了,负霜再一次陷入心魔幻境中。 漫天的血色,这是负霜内心中最真实的凄色,一位一位族人在负霜面前坐化,为了将灵力传给她,他们都只能消散于天地,连尸骨神魂都不见,负霜鸟死前的哀鸣,悲怆而又绝望。 负霜眼含热泪,一一看过那些死去的族人,俄而,她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空,脸色苍白却倔强地勾起嘴角,一边狠狠地咧嘴笑,一边又有绝望凄楚的泪水在脸上蔓延。 “我就是忘不了怎样?我就是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怎样?我的执念就是不会消散,凭什么你要我放下执念我就要放下执念?天道又如何?挡我者死,纵然身死神灭,不改吾志!” 负霜手上蓦地出现一把半金半红的刀,负霜双手握住刀柄,表情狠绝地劈向前方。 “每次都要来这一套,撞碎南墙又何妨?我偏不改!” “咔——”第一重心魔幻境破碎。 半空中的劫云猛地扩大一圈,本来泛着蓝紫光芒的天雷竟然显露出一丝红色,气势更甚之前。 雷天在远处看得心惊胆战,心下暗自龇牙,慌得直嘬牙花子,焦虑地搓手踱步。 这小祖宗怎么又来心魔了,老天爷啊,这一百年来负霜晋了三次大境界,次次过不了问心关,次次来心魔,心魔那是闹着玩的吗? 修真界死在心魔上面的修士数不胜数,轻则反噬其身,境界下跌,止步不前,重则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关键负霜没有啊,她可是真祖宗,每一次都在生死之际徘徊,既没有身死道消,也没有境界后退,次次都让她硬压着心魔晋级,雷天都不知道该劝她看开点好还是继续像这样走钢索好了。 衷心希望小祖宗能安稳一些地渡过雷劫,他的心好累啊。 第118章 大道修士(十一) 负霜此时则是陷入了第二重心魔幻境。 她看见了穆负霜,穆负霜面色苍白地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奄奄一息,死一般的孤寂在蔓延。 负霜握着那把意外得到的名为吾道的刀,狐疑地看着穆负霜。 穆负霜蓦地睁开双眼,眼眶里弥散着诡异的黑色,一丝眼白也看不见。 咏叹调一般的叹息嗓音响起:“负霜,你救我不了我,章见华是我的劫,负霜,那你的呢?” 鲜红的血水翻滚起来,意图裹住负霜,负霜举刀劈去,场景变换,又出现了许安的脸,许安一副精英人士的模样,面对着话筒侃侃而谈。 可画面一转,身穿居家服、面色苍白的许安捂着肚子吐出一口鲜血,蜷缩在地上没了气息。 负霜面色铁青,横刀劈去,嘴里怒喝道:“一次又一次有意思吗?许安好着呢,她早就做了手术,医生都夸她身体素质好,七十六才去世,死之前还有一个比她小二十岁的男朋友哭晕在病床前,才不是这样,去你妈的狗天道!” 眼前画面再次变换,面色惊惶的纤瘦少女从楼梯上滚落,身下渐渐有血液溢出,可她眼神定定地看向负霜,口吐鲜血却浅笑道:“你救不了我,负霜,你也救不了我妈妈。” 负霜不再啰嗦,直接劈碎画面。 面容枯槁、头发花白的于芬眼里满是狠戾与畅快,她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处墓地前。 “嘭——” 一颗子弹穿过太阳穴,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倒了下去。 “妈妈她好着呢!” 负霜利索地举刀。 随后负霜看到了淹死在水里的林霜、被撞得支离破碎的安馥霜、被一刀毙命的段福双、口吐黑色血液的武满仓…… 被负霜直接或间接弄死的人也眼神怨毒地冒出来,面容狰狞着寻仇,负霜冷冷一笑,眸底映出一片血色。 “全给我死!他们好着呢!” 吾道凌空砍下,金红二色辉映,爆出极强的光芒。 “咔——” 第二重心魔幻境碎裂,天上的劫云再度膨胀,天雷上的红色面积更大了。 九真心急如焚,只能旁观着盘膝坐下的负霜表情变换,时悲时怒,眼皮下的瞳仁剧烈震动,看起来处境危险。 他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负霜,企图帮上一点忙。 负霜此时仿佛进入了浩瀚星海中,处处是或金或银的光点。 她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在此处,更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远处传来既陌生又熟悉的呼唤。 “负霜,负霜,金色为功德光点,银色为气运,你做成了,你攒够了重塑负霜鸟身躯的功德和气运,你成功了负霜。” 记忆的大坝突然打开了闸门,记忆如同洪水一般涌来。 她做成了,九真,是九真的功劳,他们一起穿越了好多个世界,辛辛苦苦做任务,好不容易攒齐了功德和法宝。 九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还是一副孩童的模样,他亲昵地抱住负霜。 “负霜,咱们去重塑躯体吧!” 负霜满脸笑容,拉着九真的手往前走,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丝困惑,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不管了,能忘记的都是不重要的! 负霜随着九真来到一处新生的世界,九真忙前忙后,为负霜布置好一切。 随后负霜躺进去,金、银色的光点遍布负霜全身,流转不息,锻造着新的躯体。 重塑仙灵之体,得先忍受常人不能忍之苦。 直击神魂的疼痛袭来,负霜死死咬住牙关,凭接自身的毅力扛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如洪水一般消退,负霜慢慢坐起身子,感受着熟悉的负霜鸟之躯,情不自禁地长啼一声。 九真听到声音赶忙跑过来,两人又哭又笑,庆祝着此刻的新生。 笑着笑着,九真面色苍白了起来,负霜笑容顿在脸上,慌乱地想要抱起九真,却发现自己也没了力气,甚至肢体的知觉在慢慢消退。 九真倒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看向负霜的眼神哀伤,一脸愧色。 “负霜,负霜,逆天而行,太难啦,对不起呀负霜,我,我失败了,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也没有了……” 负霜的身体不听指挥,她焦急地想要上前查看九真的情况,却如同被困在死人的躯体一般动弹不得。 “九真,你怎么样?没事的,没事的九真……” 九真胸膛起伏不定,声音越来越小,渐渐阖上双眼,然后突然碎裂,消散成点点星光,负霜只能无助地哭喊着九真的名字。 她拼命停止住抽噎,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用脑子,用脑子! 有什么办法能救九真,九真逆转大阵,怎么救一个阵法?哪里坏了换哪里,哪里坏了? 负霜咬住嘴唇,却有抑制不住的哽咽声从喉咙传来,九真消散了,全都坏了。 怎么办怎么办?阵法,再造一个阵法,再收集一次法宝,负霜仔细回忆要收集哪些法宝。 须微珠?好像有了,星时宝鉴?也有,还有什么?衔云塔?好像没有……等等。 星时宝鉴! 负霜蓦地睁开双眼,调动灵力唤出吾道,刚才还不听使唤的身体好像突然懂事了。 负霜站直起身,吾道乖顺地落在她手上,她眼神肃杀,嘴唇紧抿,用尽全部气力运转灵力,汇聚在刀尖,紧接着一股气势滔天的刀意拔地而起,破碎虚空。 “咔——” 第三重心魔幻境,破了。 第119章 大道修士(十二) 天空中的劫云并天雷又扩大一圈,负霜豁然睁开双眼,起身召唤出吾道,静静等待着染有血色的天雷劈下来。 “天哪,负霜你终于出来了,你这次心魔幻境好可怕,我还以为你要狗带了呜呜呜……”九真激动道。 负霜无暇与九真交流心魔幻境中的情况,因为此刻她正紧紧盯着天上的劫云。 雷天看小祖宗站起来了,咂舌之余又发自内心地想给祖宗嗑一个,狠人啊,这次也压住了心魔,现在还要硬刚天雷劫了。 劫云似乎酝酿的差不多了,猛地朝下劈来,负霜怒目而视,一跃而上,刀意浩荡,径直击上带着血色的天雷,爆发出无比的威势。 雷劫劈了整整三日,才彻底消散,结束时负霜已经浑身是伤,面对着散去的劫云,她狠狠地比出了中指。 晋阶成功,礼乐齐鸣,霞光异像萦绕不绝,顷刻间降下甘霖。 自此踏入化神境,修为追上男主了。 雷天立刻原地盘膝,运转灵力,感受着此刻的玄妙心境,越是雄浑猛烈的天雷劫越是能磨砺修士,成功闯过之后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 负霜也顾不上凄惨的形容,顺势坐下来调息,好修复经脉中的损伤,巩固修为。 待负霜终于借着这一场甘霖将身体修为都恢复到一个不错的状态之后,便飞身下山,结果见到已是金丹中期的雷天周身气息微动。 负霜微微挑了一下眉毛,雷天还是很不错的,这是要进阶了。 负霜为他护法,待雷天出关,已是半个月后,修为成功上了一个台阶,晋为金丹大圆满,距离负霜为他设下的目标只剩一步之遥了。 时间一晃,阵法中的光阴又过去了四十多年,负霜已经能感觉到维系阵法的灵石在慢慢失去灵气,这也就意味着阵法要失效了。 好在两年前雷天已经成功结成元婴,这两年的时间应该也巩固得差不多了。 待秘境开启,负霜就能带着有牌面的小弟出去搞事了。 负霜二人早就翘首以盼,出秘境之后化为一道流光,径直走了。 二人到达附近的城镇,就听到许多修士夸夸其谈,言语中好像还涉及了主角天团,负霜默默竖起耳朵偷听。 一道憨厚粗犷的声音愕然道:“蛤?那白榆仙子当真对她师尊北辰仙尊有那等不伦的龌龊心思?不能吧,几年前的拜师大典上,鄙人有幸,也曾远远瞧见过白榆仙子,那可真叫一个冰肌雪骨,顾盼生辉啊,她这样的女修,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啊?” 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语气莫名地有些酸溜溜:“哼,北辰仙尊不论是比修为还是比外貌,不也是修真第一人,唉,近水楼台,差点就让她摘了明月。” 另一道揶揄的语气传来,话语中满是幸灾乐祸:“北辰仙尊应当不会对此等毫无纲常的事儿坐视不理的吧。” “可不是,那白榆仙子被元苍宗戒训峰当众罚了二十鞭呢!” “二十鞭?元苍宗戒训峰的鞭子可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那白榆仙子如此娇弱的美人,如何受得了啊!” “北辰仙尊也忒不是男人了,若不是他招蜂引蝶,白榆仙子怎会对他存有旖旎心思,怎的都不怜香惜玉?如此冷漠无情,实在可恨。” “哼,谁不知道北辰仙尊对女修一向不假辞色,但仍有这么多女修心存爱慕,难道都是他的错不成?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你——你又何尝不是?你不也对白榆仙子没甚好脸色么!” 负霜听得若有所思,看来已经发展到女主挨鞭子了,接下来想必就是事情进一步发酵,要牵扯出女主真实身份的剧情了吧。 负霜豁然起身,拿出一个装有灵丹、法器和符篆的储物戒,这都是她在小天临秘境里收集和制作的,让雷天用这些去换材料。 她要在与魔族交界处设置阵法,先确保平民的安全。 负霜辛辛苦苦奔波布置防御阵法之际,元苍宗内的紫柔仙子正紧紧盯着手中的罗浮灵玉,几乎不眨眼地注视着上面的颜色变换。 紫柔是原小说中的恶毒女配,元苍宗顾祚顾峰主之女,出身高贵,天资出众,如今也是筑基修为。 她便是心心念念着拜北辰为师,心慕北辰的女二,可却在临门一脚时被女主截了胡,此后就一直看不惯女主,动辄栽赃挑唆,视白榆为生死仇敌。 她在针对女主之际偶然间发现了男、女主之间的暧昧,心生嫉妒,便设计将此事挑破,成功让女主被罚受鞭刑,可就在得意于自己计谋成功之时,她感受到了罗浮灵玉的变化。 罗浮灵玉是她顾家传家灵器,却并无攻击防御上的用处,却有保人灵智清醒,不受魔气侵袭的效果。 那日她兴致勃勃地前去观刑,白榆被鞭笞得遍体鳞伤,人事不知。 可就在走近白榆之时,罗浮灵玉在她的储物戒内光亮不休,显然是遇到了魔族或是魔修。 可茫然四顾,元苍宗长老、掌门均在场,俱是面无异色,什么样的魔修或是魔族有这般大的胆子敢擅闯此时的元苍宗,还能躲过这么多仙尊的神识探查? 她便起了疑心,后来细细思量,反复推演,决意试探一下白榆。 她通过自己的路子弄到了白榆的血,现在将其抹到罗浮灵玉上,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出现。 陡然间,罗浮灵玉光芒大盛,紫柔惊得合不拢嘴,心惊之下,抓起罗浮灵玉便跃上灵剑,飞往她爹顾祚的洞府。 剧情一点一点发展,负霜在完善完阵法后等到了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白榆仙子竟是半魔之身,元苍宗将公开处置白榆,钉入八十一颗噬魂钉,打入荒境,以儆效尤。 负霜立刻动身,赶往元苍宗。 第120章 大道修士(十三) 元苍宗内。 白榆被四根锁链绑在一根柱子上,身上已是血迹斑斑,满脸的绝望之色。 不久前,她亲耳亲眼听到她那惊艳绝尘的师尊,平素待她温和细心的师父,亲口说出处决的办法。 “上锁神柱,钉噬魂钉。” 他还是没有护她,眉眼冷淡疏离,乌黑的眼眸里仿佛没有丝毫感情,如山脊一般挺拔的脊背沉稳地立在那里,就那么淡漠地看着她受了十二枚噬魂钉。 噬魂钉啊噬魂钉,日日啃噬神魂,震动心魔,那是用来处置罪大恶极的坏人的,可她做了什么坏事了? 她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师父,只是有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半魔半人的血脉而已。 她已经受不住了,锁链忽然被收回,她虚虚地倒在地上,却看见她心心念念的师尊从上方走下来,停在她的前方。 “白榆,你可知罪?” 白榆只觉得自己周身疼痛难忍,四肢被钉上噬魂钉的地方仿佛有带毒的虫蚁在啃咬,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痉挛了起来,却死死咬住后槽牙,不愿意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她嘴唇微微翕动。艰难地吐出字眼。 “师尊,我错哪儿了?” 北辰看着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的白榆,心脏好似被揪住一般,一抽一抽地疼痛,可面上却是毫无变化,连带着出口的话都无一丝温情波动。 “半魔之躯,心怀不轨,残杀元苍宗门内弟子,桩桩件件,可有冤了你的地方?” 白榆已是无力抬起头,只能模糊不清地呢喃:“不是我,苍师姐不是我杀的,我没有……” 顾祚走上前来,高高地昂起头颅,斜着眼睛睥睨白榆,面上满是嫌恶,就像是见了一只臭虫一般震声斥责道:“魔女,事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也罢,本尊今日就将你处置了,以正天下视听!” 说罢,便召唤出本命剑,作势要去将白榆当场击杀。 负霜在人群中看得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手动着拖进度条,终于在观看了男主捅女主、男主捅自己、男主流放女主这三段剧情后,等到了杀千刀的楼渊的现身。 负霜都想替女主问一句:“你他娘的早不来?” 楼渊停在半空中,跟元苍宗众人一阵歪缠后意思两下动了动手,撂了狠话,接着溜了回去纠集魔族士兵。 正在元苍宗众人都认为事情似乎都了结的差不多了的时候,负霜终于忍不住出声:“我说,各位这就结束了?就这么让他走了?就这么让他集合魔族,入侵修真界?” 元苍宗众人被问得怔然,底下的散修见有人胆子大,问出了他们的心声,便也壮着胆子小声附和了起来。 “是啊,元苍宗不管的吗?” “魔尊就这么走了,肯定会找人泄愤啊!” “实在不行把白榆还给他就是了,你们元苍宗倒是家大业大无所谓,他一时半会也打不到你们这,可他这样回去岂不是咱们这些低微修士和凡人遭殃?” “就是就是,死要面子又不弄死魔尊,回头倒霉的还不是我们……” 元苍宗掌门似是觉得受到了冒犯,便昂首挺胸地上前一步,看到提出异议的不过是来吃瓜的散修,没几个大宗门的弟子,于是冷哼一声后放出威压,顿时就将一众散修压得说不出话来,负霜甚至还看到两位修者吐出了血,显然是受了内伤。 她正要出面,就听到掌门得意地轻抚了一下胡须,扬声道:“众位无需担心,想必那楼渊也只是嘴上说说,我修真界地大物博,宗派林立,他如何有那胆子来大肆入侵?” 顾祚也上前一步应和,语气中满是挖苦之意:“师兄所说是极,也是尔等修为低微,才会对楼渊小儿心惊胆战,诸位放心即可,他必不敢率魔族进攻,若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元苍宗定会肩负起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的职责,与之战斗的。” 负霜冷眼瞧着这一幕,再次出声:“北辰仙尊也是这样想的吗?” 北辰前不久刚捅了自己,还为白榆受了几十枚噬魂钉,现在不太好受,脸色难看极了,一直坐在一旁并未出声。 见有人cue到了自己,他轻轻转头,向声音出处看来,见只是一位陌生平凡的女修,他对女修不假辞色的人设附身,不予理睬。 负霜见此情景,语气愈发尖锐了起来:“北辰仙尊,你不是一向以正义慈悲着称吗?怎么现在也要眼睁睁看着黎民百姓遭受屠戮不成?” 有元苍宗弟子对负霜毫不客气的讽刺话语不满,怒喝一声“放肆”后抬剑刺来,负霜无所谓地一挥手,那柄灵剑便被打落在地。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转移到负霜身上,负霜面无表情,无视元苍宗掌门的威压,越过身边的人群,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出去。 北辰还沉浸在担忧女主的情绪中,见眼前陌生女修如此咄咄逼人,他心下不耐,话语更加淡漠:“事情尚未发生,本尊无暇顾及。” 负霜冲北辰冷冷一笑,声音柔和却紧紧揪着北辰话语中的漏洞不放,继续追问道:“那若是发生了呢,修真界第一人、慈悲正义、被誉为正道先锋的北辰仙尊会怎么做呢?” 北辰毫不犹豫道:“造下杀孽、致使生灵涂炭之人,元苍宗必会处置。” 负霜语气倏地一转,放肆大笑起来,众人不知情由,一头雾水地观看着事态的发展。 元苍宗掌门等人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负霜的修为,面色终于警惕起来。 少顷,负霜终于笑好了,她直起身子,拾级而上,眯起眼睛想起了小天临秘境里北辰的承诺。 “好一个北辰仙尊啊,你现下如此信誓旦旦,不知若真有那一天,可还会记得今日说出口的话啊。” 有非常崇拜敬重北辰的修者站出来,十分客气地一抱拳,为北辰担保:“这位仙子,在下观你言行,知你是心怀黎民的良善之人,此番寸步不让也是忧心百姓安危之故。 只是北辰仙尊他绝不是你怀疑的那般道貌岸然之人,他刚刚身受重伤,仙子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此刻无暇验证楼渊之话也是人之常情,还请仙子给北辰仙尊一些时间,不要如此逼迫他。 若楼渊真的如他所说发兵,在下愿意前往前线为百姓而战,我相信北辰仙尊伤愈之后也一定会守护天恒大陆的民众。” 他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皮,又继续说道:“若是楼渊真那般丧心病狂,我等遭遇不幸,在下也相信北辰仙尊并各大宗派绝不会罢休,必会让楼渊得到应有的惩罚。” 第121章 大道修士(十四) 负霜抬眸看向那言辞恳切的修士,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怜悯,他这样信任北辰、信任包括元苍宗在内的各大宗门,那前世的他又会是怎样一个结果呢? 是信仰崩塌?还是直接死在了横祸中? 负霜蓦然而笑,笑容和煦:“你是个好人。” 随即换上讽刺的笑脸,转头注视着仍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北辰,掷地有声地说道:“可你眼光不好,北辰仙尊,怕是会辜负你的信任。” 那修士见负霜冥顽不灵,只认死理儿,急切地往前一步道:“仙子何出此言?” 负霜定定地望着北辰,轻轻问道:“北辰仙尊,您不是说不管怎样,都不牵扯无辜之人么?您与您徒弟以及您徒弟的追求者,还有着元苍宗门内倾轧,为何要牵扯天恒大陆上的普通人呢?他们难道不被包含在您所说的【无辜之人】的范畴内?” “啊这?” “这是怎么回事?” “北辰仙尊真跟白榆仙子有情?” “元苍宗门内倾轧?什么意思?白榆仙子是被陷害的?” “这瓜保熟!” 场上一片窃窃私语之声,不仅是散修,就连元苍宗的弟子、门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而有些心怀鬼胎之人则是满脑子的不可置信,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头,这女修的意思,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啊,他们行事那般隐秘,怎么会泄露? 原小说中的最坏的boss 不是魔族,毕竟舔狗男二是魔尊嘛,他怎么能当大坏蛋呢?那是谁呢? 此刻,北辰听到似乎有些熟悉的话语,终于屈尊降贵地给负霜一个正眼了,他仔细辨别负霜的长相,回忆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对话。 “是你?” 负霜不想听他打岔装逼,只想质问。 “北辰仙尊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牵扯进来的凡人和修为低微的修者算不算【无辜之人】?” 北辰平静地看着负霜,想要说出口的话终是咽了下去,睫羽低垂,沉默了下道:“是无辜之人,是吾之过。” 他似乎很是歉疚,并不那般坦然。 可负霜知道,这都是假象,或者说,就算他是真的歉疚,那也是廉价的歉疚。 前世他可能就是怀揣着这样不值得一提的淡淡歉疚略过了楼渊所犯下的罪孽,不曾阻止,不曾追责。 负霜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用上灵力,舒缓而清朗的声音响彻全场。 “让我来给大家说一说接下来的发展吧。 楼渊索要白榆不得,怨气丛生,为了逼迫元苍宗放出白榆,他是真的会发兵。” 说到这里,她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弯了下嘴角继续道:“说来可笑,自古以来,歹徒必然是挟持重要人物做人质,才能换来赎金,比如说我可以用白榆来跟北辰仙尊要灵石,北辰仙尊二话不说就乖乖交钱,可怎么会有人用地上草芥的生死作为筹码,想要以此换得所谓的珍宝呢?” 她面色倏地阴狠起来,恶狠狠道:“楼渊这个从来不用脑子的蠢货,既蠢又毒,竟然真相信了虚伪至极的元苍宗和北辰所说的那一套苍生为重的假话,发兵入侵,低微修士与毫无修为的凡人死伤惨重,近乎悉数被屠戮殆尽。” “凡人和普通修者不过草芥,偌大的元苍宗究竟有几个人在乎还未可知呢!” 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隐隐还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出现。 “然后呢,北辰仙尊就会追查,查什么呢?不要误会,查的不是魔族的行进路线,不是民众的死伤情况,而是他心爱的徒儿白榆是否真的犯下那等大罪。” 负霜自顾自说着:“他发现了证据,能证明白榆的清白,然后白榆被放出来了,白榆劝楼渊收兵了。” “苟活的人们感念白榆的既往不咎,被冤枉受刑却还愿意为百姓奔走,夸她善良,有人可能会问:那死在魔族手下的人呢?” 负霜冷冷一笑,锐利的目光直射北辰,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像是锋利的刀刃,能将人刺得遍体鳞伤。 北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负霜说对了,他现在的确是无暇顾及魔族入侵之事,反而满脑子想着如何帮白榆洗清冤屈。 讥诮的话语传遍全场:“无辜受死的人嘛,死了也就死了,谁会在意呢?” “北辰与白榆劝退了楼渊,然后调查起事情的经过,发现修真界正派人士中有人作恶,他们勇敢地与之对抗,艰难地取得了胜利。 在此过程中楼渊也帮了忙,于是臭名昭着的魔尊楼渊好像名声也没那么臭了,大家也接受了北辰仙尊与爱徒白榆之间的感情,纷纷祝福他们的爱情,衷心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负霜微笑着喟叹:“只是,所有人都忘了死在魔族侵袭中的数十万黎民……” 北辰脸色苍白,不复之前的淡漠高冷,惊疑不定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 负霜不理会他的疑问,兀自转身,看向面色复杂的元苍宗掌门和顾祚,以及他们背后的紫柔等子嗣、弟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那么,是谁陷害了白榆,又在修真界中作恶呢?苍璧掌门,顾祚峰主,或许你们知道?” 顾祚面色黑沉如水,一言不发,毫无征兆地就射出一柄灵剑。 负霜不慌不忙地侧身,将那灵剑避过,显得格外轻松。 嘴上也不甘示弱,直接戳破了原剧情中的最大阴谋:“或许二位知道苍羽仙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死于谁手?亦或者二位知晓阚洲、清瑶城、簌风城……等等区域地下用数十万活人生命所炼成的血阵的具体情况?” 第122章 大道修士(十五)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场上人齐齐看向苍璧仙尊,以及他身后的一众人,或嘴上喃喃自语,亦或是交头接耳,满心满眼的不敢相信。 就连一向重视自己面瘫人设的男主北辰都攒起眉头,投来惊异的目光。 “啊?不会吧,这可不能瞎说啊!” “怎么可能?苍璧掌门不是被称为正道楷模么,他一向严于律己,规矩森严,又极为重视元苍宗声望,怎么会做这种事?” “还有苍羽仙子,她可是苍璧仙尊一手带大的啊,还用自己的姓氏为之取名,既是养女又是亲传弟子,难道她的死与苍璧仙尊还有关系?我不信!” “阚洲有什么阵法,什么血阵?不行啊,我师父还在阚洲呢!” “我的道侣也在簌风城,快快快……” “这位仙子,要说就说个明白,是否有证据?” “一派胡言!苍璧仙尊德高望重,何必行此阴诡血腥之事?” 有人交头接耳,质疑着负霜的惊人之语,也有人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焦急地就要拿出传信的法器通知亲友。 此时有真心信任并拥护苍璧和顾祚一脉的弟子站出来,对负霜横眉冷对,义愤填膺地扬指喝骂道:“你这妖女,竟敢如此构陷,掌门仙尊和顾祚峰主何曾做过那样的事?你有证据吗就这样肆意攀咬?” “大胆妖女,信口雌黄,空口白牙地就要陷我宗掌门于不义,其心可诛!” 负霜无所谓的一耸肩,也不在意他们的冒犯斥责,只是看向被点出来的两位大boss。 “二位怎么说?要不要将在座的各位都留下来呀,否则不管有没有人信我的话,都会有人心存疑虑,待离开元苍宗后定然会去血阵所在处查看,一传十,十传百的,血阵就保不住了哦。” 苍璧眼眸低垂,掩去了震怒之色。 负霜转身,看向此刻若有所思的北辰,平静地提醒了一番。 “血阵乃上古时期留下的邪恶阵法,其具体炼制方法和所需要的大部分宝物都已失传,不仅需要很多宝物,还需要越多越好的人命和神魂作为能量维持阵法运转,传说血阵成功开启,可以断阴阳、掌轮回,甚至能让神魂皆消的人重返世间。” “嘶——”有人倒抽一口凉气,俄而,偌大的元苍宗广场陷入静默,寂静地像是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稍稍博闻些的人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名——连晗仙子。 如果说血阵是苍璧仙尊所设,那他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救回连晗仙子。 苍璧与连晗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早早结为道侣,约定好共往大道。 可天不遂人愿,她于八百年前意外亡故,神魂皆灭,苍璧仙尊得知后立时口吐鲜血,心境破碎,心魔丛生,修为大损。 曾经的苍璧仙尊也是侠风道骨的修者,经此一事后备受打击,后来耗时两百年才慢慢抚平心中的伤痛,出现于人前,只是性格大变,渐渐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负霜当着众人的面找了个椅子,兀自坐了上去,然后继续讲述。 “很巧合的是,苍璧仙尊年少时曾与连晗仙子在一处上古大能的洞府中偶然得到了当下世间仅存的唯一一份炼制血阵的方法和部分宝物,也就是说,炼制血阵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不成,便再也无力回天了。” 负霜怜悯地看向苍璧。 如果说他也给自己立了人设的话,那他的人设就是重视宗门、沉稳严苛,同时又有些过于看重宗门利益而有些自负的正道楷模的形象。 而此刻,苍璧依然是面色不变,只是那黝黑如深渊的眸子里似乎起了些波澜,隐隐握着的拳头也能看出他心情的不平静。 “所以说,苍璧仙尊,你要留下在场的人的性命吗?” 心跳如雷中,苍璧仙尊带有深意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毛,愈发胆战心惊。 凝思片刻,苍璧挤出一丝雍容的微笑,客气道:“劳烦各位,要在我元苍宗待上一阵子了,” 此言一出,对苍璧十分尊崇的修者如坠冰窖,彻骨的寒凉自脚底而起,慢慢上涌,数道不可置信的视线投来,还有人深受打击,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 “师兄——你,你竟然……” “掌门,这竟不是诬陷吗?” “苍璧——” 无名女修说的是真的,苍璧的反应坐实了这一切。 苍璧像是褪去了虚伪沉重的外壳,整个人变得锐利而阴鸷,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眸子慢慢望向远方。 他启唇命令道:“顾祚,开始吧,务必留下每一位客人,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眉眼舒展,温和地看向北辰。 “北辰,你,不会让师兄难做的对吧!” 场上顿时陷入混乱的争斗,负霜瞅准时机,径直扑向苍璧。 苍璧面色慈悲,一边出招一边淡淡地埋怨道:“这位道友,你可知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唉,不知是何处走漏了消息,酿成今日惨剧,他们也许原本不用死的。 说完,深深叹息道:“罢了,这麻烦便用你的命来偿还吧。” 负霜召唤出吾道,与之交手,刀戈相鸣中发现这个传言中修为下跌、停滞不前的苍璧掌门真实实力竟然毫不逊色于男主。 嘴上不能闲着,负霜一边使出凌厉的招式,一边疑问道:“苍璧仙尊,血阵的炼制不仅需要我刚刚说的那些东西,阵成之际,还需要布阵之人的毕生修为,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换一个可能并不能成功的结局,真的值得吗?” 苍璧不假思索,冷笑道:“你们这些愚蠢至极的人又岂能知晓师姐的好,她自然是值得的!若你是我,你说值不值?” 负霜敛眉,想起来自己不也是在苦心孤诣地做着一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事吗? 这话问得可笑! 苍璧的人好似都用了什么隐匿修为的术法,现在突然暴露出来,导致在场的人们一时间无法应对,处于下风。 一位女性长老被一掌打落在二人身旁,她捂着胸口吐出一口精血,面色悲痛地看向正与负霜打斗的苍璧,哀切呼唤道:“二哥,你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师姐若是知道你这样,她如何能安心?” 苍璧面色陡然间变得黑沉如水,并不理会那位长老的痛心疾首,过招间更显狠厉。 第123章 大道修士(十六) 苍璧不为所动,随后那长老就被撵上来的人一剑刺透心脏,她嘴角处涌出大股鲜血,半睁着满是绝望的眼没了气息。 负霜竟然发现苍璧的眼眸中飞快地划过一丝痛色,看见负霜诧异的神色,苍璧自嘲一笑,面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他心里藏了很多的话很多的事,没人可以诉说,面对这个坏他好事的无名女修,他竟觉得有些老友之感,罕见地生出了分享欲,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她是师姐最喜欢的师妹了,师姐总是跟我夸她聪明懂事,我那时候最嫉妒她。” 手下招式往来不休,苍璧打出了酣畅淋漓之感。 “若是师姐回来,发现我杀死了她 ,定然是要生气的,我不想师姐生气,可是,她会阻拦我寻回师姐!” 最后几个字,他的语气渐重,颇有些狠绝的意味。 负霜招式越来越快,刀光灼灼,为了速战速决,她往刀身上注入灵力,吾道表面立刻出现了一层寒霜,接着凶狠地劈向苍璧。 而苍璧不知为何,看到起了变化的吾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怔愣间竟然忘记了防守。 负霜趁机狠狠劈去,威势极大的刀气瞬间击中苍璧,他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摔落在地。 负霜往人群中搜寻北辰的身影,见他正在与人缠斗,不屑地撇撇嘴,鄙夷地高声呵斥了一句:“我说北辰仙尊,有什么底牌该用就用好吧,都这个时候了,还留着作甚?是真的很缺陪葬品吗?” 而地上受了重伤的苍璧,丝毫没办法冷静下来,他用力挥走了来搀扶他的下属,兀自朝着负霜冲去。 负霜满头问号,只见苍璧并不是挥舞着武器要来攻击,而是满脸激动,大声质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这刀叫什么名字?哪儿来的?” 负霜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却很乐意说出自己的名号。 “吾名负霜,此乃我本名灵刀吾道。” 吾道是在小天临秘境里得到的,受了好一番险阻才行到其面前,存放吾道的地方有详细介绍,言说此刀太过逆天,自身属性又矛盾重重,刀身上的金色是契合着功德善意,而红色则是勾连血腥罪孽,太过自相矛盾故而无一人能使其认主。 负霜当时就觉得冥冥中或许真的有命运一说,自己累世穿越,救人无数,也手染血腥,吾道正是负霜之道,行善与杀伐结合。 听到负霜如此回答,苍璧苍白的脸颊上竟然升腾出了一抹兴奋的潮红,他眼含希望地再次上前欲说些什么,却被吃下大还丹、恢复了全部伤势的北辰一剑刺中。 北辰手上有一枚功效逆天又十分珍稀的大还丹,吃下后可瞬间恢复一切伤势,他刚刚被负霜一通斥骂,便决意吃下,好尽快恢复视实力,稳定住局势。 男主修为是很可以的,他一恢复战力,场上形势瞬间就有所转变了。 负霜眼瞧着苍璧脸上再次失了血色,口鼻也漫出鲜血。 此时雷天突然御剑而来,见场上杀作一团,他立刻俯冲下来,欲帮助负霜。 负霜迫不及待道:“怎么样了?” 雷天咧嘴一笑,洪声道:“成了,血阵尽除,咱们的阵法也把楼渊拦在外头了,他气得跳脚也无济于事!” 既然雷天那边顺利结束了,那负霜便也不用再拖延时间了。 她立时转换了状态,全力以赴地清扫场上的反派团伙,苍璧一伙很快就显露颓势。 而苍璧显然也听到了雷天所说的血阵已除的消息,他目眦欲裂,眼里满是血丝,恶狠狠地盯着负霜,恨不得将负霜生啖血肉。 “你怎么能?你竟然,你竟然毁了师姐最后的希望。” 负霜回忆起原小说里的最终章,面带悲悯,叹息一声后走到苍璧面前,正色道:“其实,连晗仙子神魂未灭。” 苍璧脸上不可置信之色异常明显,他费力抑住伤势,好使自己说话顺利些。 他舔了舔带有血迹的嘴唇,尝到一口的咸腥之味,顾不上这些,他面带希冀地看向负霜:“你,你说——” “她曾有奇遇,身死之时有灵物护住了神魂,使其不至于消散,那灵物神通非常,在一段时间的蕴养后护送其重入轮回,你与她仍有缘分,她转生为你身边之人了。” 负霜初看原小说时也很眼馋这所谓的灵物,能护住神魂,还能存放、蕴养神魂,甚至可以送神魂如轮回,简直是神物啊,较之须微珠、星时宝鉴之类的宝物也不遑多让了。 而现下,负霜眼中的悲悯之色愈发深重。 苍璧扬起笑脸,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力有不殆地垂下头仔细回想着谁可能是心爱之人的转世,可想着想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猛地抬头看向负霜,惊愕地看到了负霜脸庞上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他颤抖的唇大张着,心脏仿佛被紧紧揪着,目光里充斥着无法掩饰的绝望和无助之意。 “是、是、是——” 负霜叹息着点头,肯定他心里的答案,无情地戳破真相:“是苍羽,是那个对你起了爱慕的心思,又偶然间发现了血阵真相的苍羽,即使轮回转生,她的心性也未曾改变,她想要阻拦你炼制血阵,被你亲手杀死,再嫁祸给白榆……” 五雷轰顶一般的绝望笼罩住苍璧,他的身子猛地一震,呆愣在地上,某一刻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温柔的爱人轻轻拥住他,执着地要他做下承诺:“你才不会忘记我的对不对,苍璧,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能认出我的对不对?就算我死了,转世变了容貌性格,你也一定能从茫茫人海中把我找出来的对不对?快说对!”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当时沉浸在爱人难得的小性子中,宠溺地顺着她的话说:“对对对,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但是我绝不会让你死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会永远好好的……” 他万念俱灰地喃喃自语:“啊,师姐,师姐,我、我对不起,苍璧没做到,苍璧……” 第124章 大道修士(十七)完结 苍璧的心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清晰而又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一点一点地堆积在心中,压得他煎熬无比。 明明师姐提醒过他,明明师姐转世了,他若是能细心一些,谨慎一些,就不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若是他能早早地发现羽儿就是师姐转世,便能早早相认、相爱,他们就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再不会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亲手杀了转世之后的师姐,他亲手杀了一直想要求回来的爱人,彼时的她还满脸心慕之色,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都等到了师姐回来,为什么要这么造化弄人? 他煎熬痛苦,他绝望窒息。 他只能颤抖着询问负霜,期盼得到想要的答案:“我,我没动羽儿的神魂,她,师姐她还能转世的吧?” 负霜轻轻点了点头,回答道:“她能,可是你不能,你欠下那等血债,我会杀了你,再将你神魂打散。” 停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若是你有缘法,能忍受残魂的次次痛苦磨砺,以此作为赎罪,或许有可能转世,但几率很小。” 苍璧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笑得满脸是泪,欣慰道:“好,好,那就好,她还能转生就好,是我对不起她……” 他说着说着,再次直视负霜,这次的眼里满是感激与欣慰,他有些失落地喃喃解释:“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知道她也不会愿意我这样做,可是,我太想她了,我想让她回来,哪怕她恨我也好,杀我也罢,我想见她,没想到竟然弄成这样,我错了,谢谢你负霜,只要她好,我怎样都可以。” 说着说着,他运转灵力,猛地击向自己的天灵盖,元苍宗掌门苍璧在一声巨响中神魂尽散。 伴随着苍璧的死亡,负霜也将顾祚一众人处置了。 待处置完毕,北辰接回昏迷不醒的白榆。 在元苍宗殿外,两人相对而立。 面对负霜,北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以对。 负霜率先开口:“你和白榆的事,请你们自行商讨后给我一个满意的处置决定,若是你做不到,或者给出的处置办法我不满意,那我当然也可以勉为其难、不辞辛苦地代劳,北辰,你不是我对手,只要我想,你是护不住白榆的。 此外,接下来我会去一趟魔界,楼渊这厮难逃一死,我劝你和你徒儿最好不要不识好歹来求情或是闹事,否则后果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兴许是这一通变故的功劳,又或许是负霜的武力值令人心生忌惮,北辰竟然也不装逼了,而是言辞恳切地求情。 “仙尊所说一切尚未发生,还请看在未曾造成严重后果的份上从轻处置吧。” 负霜淡淡地直视他的眼睛,意味深长道:“你怎知一切未曾发生?北辰,欠下的债是要还的,你,或者白榆,或者楼渊,只是债务多寡的区别。” 北辰身子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呆愣在原地,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来回乱窜,面色苍白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未曾发生? 他只觉得心中蓦地一沉,定定地想了一会儿之后,他便拱手一礼,希望负霜能多少让一点步:“既如此,那仙尊处置楼渊我等定不会有所异议,只是,我知尊者行事公正合理。 只是我那徒儿刚遭受横祸,身子未愈,她所犯下的错均是因我未尽为师之责的缘故,是我管教不善,身为她师尊,我难辞其咎,可否让我代她——” 负霜不耐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北辰,同样的话、同样的招数也不能一次一次使,人得为自己做下的事儿负责的,你还能天天替她受罚不成? 再说了,我可不像你们元苍宗,犯了错只知道抽鞭子、钉钉子的。” 负霜成功把北辰说得羞愧难忍,抽鞭子、钉钉子都是他定下的惩罚。 “那仙尊的意思是?” 负霜微微勾唇,反问回去:“你知道什么叫做劳动改造吗?” 接着,负霜恢复了一下精力后便直接杀去了魔界。 楼渊这厮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霸道,负霜没有过多地与他言语交流。 跟楼渊丝毫没有废话的必要,他三观不正,跟他讲道理纯属鸡同鸭讲。 负霜提刀就干,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也不是负霜的对手,大战几十回合后,负霜便将他一刀砍死,再剿灭神魂。 前世造下血孽却逃脱制裁的魔尊楼渊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正义。 负霜回到修真界后,北辰的师父无问老祖也出关了,他得知了一切的事情经过,长叹一声后带着北辰师徒前来请罪。 最后的处置办法负霜觉得勉为其难可以接受。 元苍宗将会极力联合各大宗门,出灵石、法器等物资,在天恒大陆有人居住的地方修建阵法,用来防御灵兽袭击或者突如其来的某些危险,比如说魔界抽风开战。 而北辰和白榆二人,则是被罚戍守魔境边缘两百年。 完成任务之后的负霜算是自由了,修真世界的好处实在颇多,身为修为极高的修者,负霜也拥有极为漫长的生命。 除了潜心修炼,负霜也还有许多空暇时间可以学习阵法、符篆、炼丹等有意思的门类,历练的时候也曾往魔界一探究竟,功法区别与灵、魔气并无好坏之分,是善是恶主要取决于自己。 也对很感兴趣的保住连晗仙子的灵物有了一定的了解。 最值得称道的是负霜同无问一起研究出了一门无灵根的凡人也能研习的功法,这样便能在一定程度上让那些普通人不至于毫无自保之力。 负霜在这个世界里快活到一万岁,终于压制不住修为,被天道催着渡飞升劫。 被飞升天雷劈得外焦里嫩后负霜离开了这个世界,临走前不忘比一个大大的中指,她严重怀疑天道夹带私货,故意加强了天雷的强度。 第125章 高级甜品师(一) 负霜挨劈之后回到了九真的空间里,空间依然是那个空间,却与第一次来时见到的小黑屋的形象大相径庭。 九真用负霜分给他的功德将空间装扮了一番,负霜回来的时候他正以幻化出的小男孩形象翘首以盼。 幻化出的木质茶几上还搁着半盘子灵果和几颗果核,显然关注负霜渡飞升劫的时候他也没舍得亏待自己的嘴。 修真界修行近万年,虽说那具身体的的修为没办法带走,但修炼得异常强大的神识确实是属于负霜自己的,任谁也剥夺不走,与负霜神魂相连的九真也大有裨益。 负霜进来径直坐上沙发,刚放松地葛优瘫一会就想起来正事儿。 她拿出须微珠,探入神识,满意地看到里面堆积成山的丹药法器和符篆等物品。 一边看还一边跟九真吐槽:“这个世界的天道忒小气,你看我从安馥霜那个世界带了那么多日常生活用品和仪器、财宝、书籍的,那个天道都没说什么,怎么这个世界天道就这般抠?” 九真哒哒哒跑到负霜身边,一起往须微珠里瞅:“就是就是,不就想跟它【借】条灵脉植进须微珠里么,这都不行,小家子气!” 两人同仇敌忾,负霜扁扁嘴道:“瞧它那警惕的样儿,活像我俩是什么强盗似的,灵脉也不给,找到的法器也不给,磨他半天才只允许我带走自己炼的丹药、法器啥的,跟它吵半天才留住了星时宝鉴和吾道,就这它最后还劈了我一顿,忒小气!” 九真缩了缩脖子,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心虚,负霜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眯着眼打量他:“话说,你这灵果哪儿来的?” 九真见瞒不过负霜,就吞吞吐吐地说了:“那个啥,我、我偷偷藏了一批灵植,直接种进须微珠里了,然后、然后这就是那些灵植结成的果子……” 声音越说越小,负霜瞬间就明白了关窍,须微珠里自成世界,有灵气,那土就能被蕴养成灵土,负霜本来想蹭天道一条灵脉就是为了蕴养须微珠里的世界,后来索要灵脉不得,就只能时常手动往里灌灵气。 有灵气又有灵土,那九真种的灵植就能活,成了须微珠的一份子之后,天道就是想要回去也不能行了,怪不得最后劈自己的天雷那么猛,怎么想都觉得是带点情绪。 负霜将神识直接探到九真种灵植的地方,差点惊掉了下巴。 好家伙,挨的这顿劈不亏! 负霜挑眉一笑,轻轻环住九真,语气温柔又充满蛊惑力:“做得太棒了,九真,你辛苦了,这样吧,那灵植我分你一成。” 九真正晕晕乎乎呢,听到最后一句话却陡然间清醒,一把推开负霜不怀好意的手,寒着小脸儿说:“不成,一成也太少了,灵植很难种的!我天天仔细养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负霜语气倏地一转,朗声道:“那灵植的种子和分出来的苗苗还不是我千辛万苦弄回来的?灵气也是我灌的,我还挨了顿劈,那天道恼羞成怒,劈得多狠呐!” 九真忍不住高声嚷道:“那也不行!一成也太少了,最起码两成!” 负霜立刻拍板:“两成成交!” 九真的话哽在喉咙口,看见负霜脸上得逞的笑容,很快反应过来负霜在涮他,气得脸都红了。 负霜不敢把人气得太狠,立马转移话题:“好啦好啦,正事儿要紧,看看下个世界。” 九真撅着的嘴像是能挂住油壶,不情不愿地放出来一堆光团。 光团中有一个异常显眼,它比其他光团小了一圈,光芒也微弱些。 九真见负霜盯着那个特别的光团,主动解释道:“这个世界是一个重生烂尾文,作者写着写着不想写了,就把女主写死了,然后女主就既是女主又是炮灰,委托就是女主发的。” 负霜满脸的不可思议,失声问道:“烂尾的文也能形成世界?” 九真一副感觉负霜少见多怪的样子,不以为意地解释:“形不形得成世界又不看小说有没有烂尾。” 见负霜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他连忙提醒道:“烂尾文里会有很多作者没填完的坑,也就是说会有很多我们没办法提前知道的剧情,未知数很多,你真想去?可得想好,有点危险的!” 负霜眼眸微亮,对这个世界很感兴趣,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 当负霜睁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烘焙间里的桌案前,第一反应是:这是个现代社会。 面前摆了一些颜色不同的面团,负霜按照脑子里的记忆和原主的习惯,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面团,细细地揉搓成形,有条不紊地加入各种熟记于心的配料,再放到烤炉里烘烤。 原主是个面点师,也是个小老板。 负霜左右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是原主付爽的甜点店,店里除了原主之外就只有一个前台。 负霜沉下心,按照原主一贯的计划,做完要做的面包和蛋糕,然后解开围裙出去。 店里满是香甜的气息,见负霜出来,在收银前台发呆的员工马晓楠就扬起一抹微笑。 马晓楠二十岁出头,活泼开朗,她的眼里满是愉悦的光芒,习惯性地问了一句:“爽姐,你做完啦?” 一边问一边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见才九点半,就顺嘴又添了一句:“今天有点快哦。” 负霜微笑:“做快点,今天要早点回家,有事儿呢。” 马晓楠脸上立刻浮起标准的姨母笑,眼里放着精光,远远地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愉悦气息。 她半是好奇半是暧昧地发问:“是要跟姐夫过二人世界吗?” 负霜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cp粉,好奇地观察着她。 马晓楠不仅嗑cp ,还嗑身边的真人cp,比如说她就很嗑付爽及其丈夫的爱情,兢兢业业地为两人打call。 负霜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又听到她开心地快要冒泡的声音传来。 “好甜好甜好甜,我的胰岛素呢,快,快给我打一针!” 负霜嘴角微微抽搐,不解地看着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姑娘。 笑了一阵子之后,瞄见负霜呆呆地看着她,她忙不迭地催促:“爽姐,我的神仙cp一定要he,快回去吧,不要让姐夫久等,嘿嘿嘿……” 负霜被她推着出了门,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走了。 马晓楠看着负霜离去的背影,发出意味不明的猥琐笑声。 第126章 高级甜品师(二) 付爽是这本小说的女主,而刚刚马晓楠提到的【姐夫】,正是男主温墨纶。 付爽今年二十九岁,男主温墨纶比她还大两岁,他们已经结婚两年了。 马晓楠以前嗑的cp多是娱乐圈的明星,但她已经连塌好几房了,于是在应聘到负霜这里后转变思路,开始嗑起了身边的真实夫妻。 她是这样想的:都结婚了,还这么甜蜜,总不会还塌房吧! 但可能她真的有毒奶体质,但凡这个世界是个重生小甜文啥的,她都能满意地磕到he的大结局,可偏偏事与愿违,这是个重生悬疑小说。 重生的自然是女主付爽,负霜在水幕里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死了两回之后了。 负霜慢慢走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她太久没有开车,现在一时间还不太适合上路。 打开门,入目的是一尘不染的环境,三百平的大平层被收拾的整整齐齐,而这全是付爽丈夫温墨纶的功劳。 温墨纶的职业是医生,他也有着大多数医生都有的职业病——洁癖,所以付爽几乎从不用自己做家务,温墨纶包揽了除做饭以外的一切家务。 负霜走进卧室,依然是窗明几净的模样,她一点一点地扫视,突然,目光停留在了一处。 负霜定定地看着床边的墙上挂着的巨大婚纱照,上面的付爽挂着幸福的笑容,而旁边拥着她的温墨纶则是一脸的和煦温柔,就连眼睛都无法掩盖他眼里的深情。 外面传来密码锁打开的声音,想必是温墨纶回来了。 负霜遵照着原主的习惯,轻快地走到玄关处迎接。 “阿纶,你回来啦。” 见负霜出来,温墨纶温和却又有些急促地阻止:“等会儿等会儿,先别碰我,等我消个毒。” 本来身上就满是医院的消毒酒精味道的温墨纶又往自己手上挤了一大坨消毒凝胶,然后不疾不徐地搓揉着。 这是他一直保持的习惯。 原主的前半部分记忆中,她的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高质量男性。 说起他的优点,付爽可以说一整天。 “我还没来得及做饭呢。”负霜眨巴眨巴眼。 温墨纶抬手看看表,发觉时间已经不太早了,便清了下嗓子,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亲昵道:“那还能怎么办呢?出去吃吧。” 温墨纶以最快的速度定了一家高级餐厅,负霜遵照人设吃完了这一餐,整个过程中温墨纶的表现都让负霜惊叹不已。 真是再没见过这么擅长伪装的男人了。 若是不知道原小说的剧情,怕是真以为这是一位家教良好、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满分丈夫了。 他记得原主爱吃的每一道菜,记得原主的饮食偏好,会如同绅士一般体贴地照顾妻子。 吃完饭后温墨纶便先去他开的私人诊所上班了,而负霜则是回到原主家里。 想到小说里的剧情,负霜故意装作找不到东西的的样子,在家里一通翻找,成功地找到了十四个针孔摄像头。 这个本来应该是爱巢的地方,就像是实验室里的囚笼,原主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毫无隐私可言。 她并没有声张,而是一脸苦恼地坐在沙发上,装作回忆思考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掏出手机,打给马晓楠询问她有没有看到自己的耳钉。 而这一幕,也出现在诊所里的温墨纶面前的电脑里。 他轻轻扶了扶眼镜,不错眼地盯着屏幕里的女人,嘴角上扬,看上去很是满意。 电话那头的马晓楠帮负霜找到故意丢在店里的耳钉后就又开始日常嗑cp。 “嘿嘿嘿,爽姐,你这么在意这个耳钉是不是因为它是姐夫送的啊?我就知道,姐夫可真是好男人典范,男德标兵! 天啦,要是按姐夫这样的标准找对象,我怕是得单身一辈子了,啧啧啧,帅气多金,年轻有为,家世、学历、人品样样不缺,关键还温柔专一……爽姐你真是太会挑男人了!” 负霜笑着附和她的话,这些词都是从曾经的原主嘴里说出来过的,可她说出来的时候却完全没想过后面会遭遇那样的事情。 付爽的个人条件并不算好,作为弃婴的她在福利院里长大,就连姓氏都是随了院长妈妈。 她从小就乖巧懂事,福利院里条件不好,义务教育完成后她就没有继续学习,而是去学了做甜点。 经过多年的工作,小有积蓄后开了这家名为幸福甜点的甜品店。 遇到了温墨纶的时候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正常情况下她是不会与温墨纶产生爱情的,毕竟两人之间的差距太大,她并没有天真到觉得爱情可以改变一切。 可温墨纶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过讨巧了,两人相遇时候他已经在两年内先后失去了妻子与父母,可以说除了事业之外,他的私人生活全部都在低谷时期。 事实证明,大部分女人都是钟爱美强惨的人设的,与此同时,大部分女人也都是没办法抑制自己的心软和同情心泛滥的。 付爽明明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动心,却还会不受控制地陷入了这个明明优秀善良、却命途多舛的男人的爱情陷阱中。 她同情失去爱人和亲人的温墨纶,心疼这个凄惨忧郁的重情男人,也感动于对方对逝去妻子的深情。 母爱泛滥的她主动关心温墨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终于将他从失意中拉了出来。 然后温墨纶猝不及防地向她告白了。 她第一反应是拒绝,然后落荒而逃。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他是个鳏夫,也不是她能配得上的,即使她再羡慕温墨纶对妻子的深情,也不会觉得自己应该得到这份深情。 看花儿在枝头肆意绽放就很好了,没必要摘下它。 但隔天她接到了温墨纶的电话,电话里的温墨纶语无伦次,真诚地感谢她一直以来的帮助,言语中失落地贬低自己,说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鳏夫不配得到她这样的救赎。 他的原话是:【你是像小太阳一样的发光体,我是阴暗潮湿角落里的烂泥,我怎么配拥有你?能得到你短暂的照耀已是三生有幸,希望你永远幸福,过了今天,我也会呆在一个永远幸福的地方了。】 第127章 高级甜品师(三) 这个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付爽顾不上自己复杂混乱的心绪,火急火燎地冲到温墨纶的住处。 他自杀了。 他吞安眠药自杀了,付爽满心惶恐,叫了救护车,哭喊着求医生救他,坚持要陪在医院里,直到他醒来。 温墨纶睁开眼看到她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真是个幸福的地方。】 付爽含着泪告诉他他没死,埋怨他不爱惜生命。 他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出了第二句话:【太阳又垂怜我一次了。】 听到这话的付爽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地大哭起来。 而温墨纶却只是眼泛泪光,柔声哄着付爽,连声保证自己不会再想不开了。 后面的日子里付爽几乎是有点草木皆兵了,总是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被诊断为抑郁症的温墨纶的情绪。 温墨纶却一改常态,似乎是经历过生死之后大彻大悟,变得积极阳光了起来,积极配合治疗,恢复了温和善良的模样。 他不止一次地劝付爽不要再困在他身边,耐心地一次又一次保证自己会珍惜她救回来的这条命。 而当付爽在两人相处中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心意,最后决定和他在一起时,却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说:【我不能这么自私,阿爽,你应该与你爱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被我道德绑架一般地留在身边,我不会再寻短见了,我会好好生活,你不用这样奉献自己,被要挟而来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情,比起拥有你,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付爽哪里接得住这种招数?她泣不成声,感动而又真诚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两人就此确定了恋人关系。 负霜挂掉电话,暗自感叹着温墨纶的段位,他对付爽心理把控得极为精准,怨不得付爽即使重生一回也还是死在他手上。 大神对上菜鸡,哪怕付爽有重生加的buff,也还是赢面太小。 付爽与温墨纶在一起后,她因为两人各方面条件的不对等和温墨纶的过分宠溺而经常患得患失、怀疑真实性。 她只能安慰自己,按温墨纶的条件,自己拥有他一天就是占了一天的便宜,只赚不亏的买卖,再说了,对比他来说,自己近乎一无所有,他除了图自己这个人还能图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负霜积极回答:谢邀,当然是还能图你一条命啦。 负霜坐到书房里的电脑前,先百无聊赖地浏览了一会儿资讯,然后又点开了一个甜点教学视频看了起来。 开抽屉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份保险单,那是一份天价的意外保险单,也是原主付爽第一次死于温墨纶毒手的原因。 那份写着付爽大名的保险单就大剌剌地放在办公桌的第一层抽屉里面,温墨纶做事儿滴水不漏,从没引起过付爽的疑心。 毕竟,同样的天价意外保险单,他先给自己买了一份。 不仅如此,温墨纶他坦诚极了,两人结婚之初,他提出购入巨额保险时就主动说明了缘由。 他告诉付爽,自己很认可购买保险的理财方式,故而自工作有收入开始,就坚持为自己、为家人购入各种保险,不仅仅是付爽以及他自己,还有他已经去世的父母和前妻。 温墨纶十分坦然地告诉付爽,自己的部分身家就是来源于父母和前妻的意外险赔付,同时说如果自己哪天意外亡故,也希望能提前为付爽的后半生做好保障。 当时的他只为付爽买了其他的商业险,却为自己买了一份天价的意外险,被保险人是自己,受益人则是付爽。 付爽被他吃得死死的,看见他这样为自己考虑,连忙也提出来要买一份被保险人是自己、受益人是他的意外险,却被他严词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不吉利。 经过好几天的拉扯,付爽一次又一次地歪缠、发脾气,温墨纶终于【败下阵来】,【被迫】遂了付爽的心愿。 付爽认为这是两人纯洁的爱情的见证,证明了他俩都对对方有着全身心的信任,也都有着无私的爱意,因此每次看见这一摞的保单,她都会觉得甜蜜。 这份甜蜜一直持续到他俩三周年的结婚纪念日那天。 为了庆祝这个特别的日子,他们计划了一次重温蜜月之旅。 在曾经度蜜月时住过的酒店内,她像从前那样,率先进入洗浴室,洗着洗着,她感觉到意识模糊了起来,双腿发软,脑子里也混沌一片,她挣扎着爬出浴缸,拍打着浴室的门想要求救,却绝望地看见温墨纶背对着这边,正在与人通电话,好像在说着些什么。 她渐渐没了力气,却还是执着地拍门,终于看到丈夫转过身来。 前后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刚刚升腾起的自己就要得救了的喜悦就悉数化为泡影。 温墨纶没有取下耳机的意思,面上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他看着透明玻璃门那边赤身裸体趴在地上、明显情况不妙的妻子,露出了一个如往常一般温和宠溺的微笑。 他没有过来救她。 他就像是看不见自己一般继续与人通话,只是脸上的笑容就像面具一样死死地焊在他的脸上。 往日里最爱的温柔微笑却在此刻生出了獠牙,变得狰狞可怖。 付爽感觉到了周身的寒凉,那冷意似乎能直击内心,她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嘶哑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她的眼前昏黑了下来,在一片寒凉中,她闭上了双眼。 第128章 高级甜品师(四) 付爽的第一世就这样死在浴室里,然后再一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事发前半年的节点。 所面对的依旧是温馨的小家和温柔深情的丈夫,她一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梦里的绝望太过清晰,即使她仍旧分不清是否真实发生,却还是下意识的疏远了温墨纶,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风声鹤唳了起来。 温墨纶很敏锐,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付爽的变化,他有些惊讶,又饶有兴味,兴致勃勃地观察起了付爽。 随着时间的流逝,付爽心情沉重地发现,所谓的梦境中发生过的事儿再一次发生了,也就是说,那不是梦。 她立刻搬出温墨纶的房子,提出离婚。 她不知道温墨纶为什么要杀她,在家中翻找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现在一切没有发生,问他他肯定不会承认,还是保住自己小命最要紧 这时候温墨纶仍然戴着深情的面具挽留她,可流露出的眼神中却带着满满的兴味,就像是看到了感兴趣的玩具时的孩童。 付爽当断则断,直接起诉离婚,可接下来她就在一天晚上被一直尾随她的温墨纶迷晕了。 再睁眼时就回到了二人的婚房,面前是笑眯眯地打量她的温墨纶。 “你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付爽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被绑在床边上,她在惊惶中沉默了片刻,随后努力镇定下来,直接了当地问:“你想杀我?是为什么?”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付爽想不通,自己从没做过对不起温墨纶的事儿,两人之间的相处也一直很和谐,结婚前温墨纶甚至因为她的拒绝而寻死过,为什么突然对方就要杀死自己,甚至表情都不变一下。 温墨纶露出一个有些天真又有些狡黠的笑容,欣赏了一下付爽面上的强装镇定后一脸真诚地说:“你知道这个啦?因为我没钱了,等你死了,我就有钱了,我装得很好啊,你怎么知道的?” 付爽没想到是这么个缘由,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浮现了那张保单。 四个字涌现在眼前——杀妻骗保! 可笑她重生后在家里四处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可线索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毫不避讳,她一次一次地看见那张保单,却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哪个杀人凶手会把凶器大剌剌地放在所有人面前呢?这个男人真的一点心虚的情绪都没有。 现在自己就在他手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她的心砰砰跳动,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在惊恐中看到了温墨纶似乎对自己极为感兴趣的神色。 不知为何,她竟然想到了福利院中的那些孩子。 这样的神色像极了那些孩子,年幼的孩子见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会十分专注地摆弄着、观察着。 他不对劲! 这个精神状态好像不太正常。 她心里“咯噔”一下,已经顾不上问对方爱不爱自己这种无谓的事情了,而是大脑高速旋转,挖空心思地拖延时间。 “你打算怎么杀我?” 温墨纶有点犹豫,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满地抗议:“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也应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见状,付爽立刻想起来他前面的问题,识相地改口:“做梦梦到的,你打算怎么杀我?” 温墨纶眼中兴味更浓,而面对付爽的问题,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付爽。 “本来想让你死在我们度蜜月的那家酒店里,我以为这样你会开心一点,但是现在我不想让你那么早死了。” 他身体前倾,轻声问道:“你都梦到了些什么?” 重生的事儿肯定不能说,付爽抿了抿嘴唇,信口胡诌道:“我梦到你出轨了,为了让我给你小三腾地方,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开车把我撞死了。” 本以为梦的话题就这么敷衍着过去了,却没想到温墨纶就像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一般,突然瞪起眼睛,眼神凶狠,沉声埋怨:“你梦里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才不会用这么低端的方式!” 这什么意思,他不会用低端的方式杀人?所以说他用高端的方式杀过人? 电光火石间,付爽想起了他杀自己是为了骗保,而他的财产有一部分就是来源于他爹妈和前妻的保险赔付。 付爽呆呆地张开嘴,露出茫然地神色,她感觉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瞬间变得僵硬,颤声挤出几个字:“你,你爸妈、和、和——” 付爽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温墨纶的表情蓦然变得惊喜起来,他两眼放光地盯着自己,嘴里止不住地赞叹:“你这都知道了,阿爽,你真聪明!” 说着说着,他似是觉得有点可惜,仰起头叹息道:“你突然变得这么特别,我都舍不得这么早就杀你了。” 温墨纶慢慢将视线转回付爽脸上,眯起眼睛打量着,似乎是在确定付爽有没有说谎,接着开口试探道:“真的只是因为梦吗?阿爽,你以前不骗我的。” 付爽快速做出反应:“就是因为梦,该我问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心爱的丈夫,咽了口唾沫,轻声问:“你连你父母都不放过?是他们对你不好吗?” 温墨纶极有耐心,认真解释自己的动机:“他们对我挺好的,就是老是看着我有点烦,这不让那不让的,我本来也不想杀他们,但是他们好像知道了我杀小英的事了,我也没办法。” 他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可表情上看不出一点正常人的情绪,没有难过,没有懊悔,没有爱,没有恨,仿佛他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是菜市场买回来的鱼。 付爽战战兢兢,她在福利院长大,出来后也经常回去做义工,福利院里也有过精神有问题的小孩,她知道此时万万不能触怒对方,而是应该尽量顺着对方的话,将话题转到对方感兴趣的事情上。 “你不是都有很多钱了吗,为什么又没有钱了,你是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该我问你了,要守规矩!” 斥责完付爽后他又换上笑脸,兴致勃勃地问:“你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你之前不是很爱我的吗,你如果一直很爱我,只是做了一个我出轨杀死你的梦,那你醒来后应该跟我闹,然后让我哄你才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就突然认为我有问题,又突然那么果决地提出离婚?阿爽,你真的做了这个梦了吗?” 第129章 高级甜品师(五) 负霜看了一会视频,装作有些无聊的样子离开了这里。 刚出门没多久,温墨纶的电话就来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温柔缱绻,似是有着无限的柔情:“阿爽,你在干嘛,我刚有时间休息,我好想你啊……” 负霜嘴上安慰着他,挂完电话后顿时变得面无表情了起来,左拐右拐拐到了一家网吧,想要查点东西。 上网查了很久,查到的东西有些许疑点,却构不成稍稍完整一些的证据链,正如原主付爽的第二世里,她自以为钻了空子,从温墨纶那里逃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派出所报警。 听了她惊魂未定的讲述,警察的行动很迅速,立刻去拘留了温墨纶。 可接下来的发展太魔幻,警察并没有查到任何能表明温墨纶杀过人的证据,调查显示温墨纶的父母是开车时出了意外而死去的,而他的前妻莫英是游泳时溺水去世的。 所有的调查结果都不能表明温墨纶有动机杀了他们,毕竟他当时与父母、前妻相处融洽,也没有什么什么不得不杀人骗保的理由。 而唯一能确定他有罪的是非法拘禁付爽的行为,可这一点也在对方出示了付爽的精神评估证明后被推翻了。 他拿出了一份负霜患有臆想症、精神分裂症的报告,上面的内容真实无比,条条例例没有半点问题。 就连付爽本人看了之后都恍惚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因为自己精神出了问题才臆想出来的。 她很快又坚定了起来,可是,一个人要怎么证明自己精神没问题? 证明不了自己是正常人的付爽没能再逃脱温墨纶的手掌心,毕竟此时的他们还没有离婚,作为付爽唯一的亲属,他是最有资格接管付爽一切事物的人。 付爽就这样被送回了那个曾经很眷念的家,温墨纶是个天生的审讯高手,付爽很快就吐露了实情,交代了自己重生的事儿。 付爽本以为温墨纶会不相信,会觉得自己骗他,然后继续拷问,可她没想到的是温墨纶相信了,不仅相信了,温墨纶还不知道从哪里运来一些研究器械,在她身上做起了研究。 温墨纶兴趣愈发浓厚,可付爽却招架不住了,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下,她破釜沉舟般地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拼着自己一条命不要也得弄死这个变态,想要找机会反击。 最后,死的是她。 负霜长叹一口气,付爽这个傻姑娘,跟一个正在壮年的神经病硬刚,赢面得多小啊。 根据剧情里的一些情况和原主与温墨纶的对话显露的信息来看,他这种的,应该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障碍。 这是一种病,是一种天生的绝症。 这种人会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端倪,如果负霜想得没错,温墨纶的例如高智商、理智、自律、研究兴趣浓厚等等一系列优良品质,都不是家长费大力气后天培养的。 而伴随着这些优良品质的还有一系列的可怕特点,诸如对人不感兴趣,缺乏情感和道德、极强的控制欲与肆无忌惮的说谎等等。 温墨纶的父母应该是知情的,并且应该是在他幼年时期就发现了。 生出这样的孩子,是没有办法靠医疗上的手段去治疗的,只能像对待高位截瘫的病人一样,永远分出一个人看着他,二十四小时地看着他,来防止他做坏事。 所以温墨纶才会说:【他们老是看着我,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许做。】 他一直以来伪装得很好,就连一直警惕地关注着他的父母都被瞒过去了,以为自己优秀的孩子被教育好了,不会再做出危险举动了。 他们怕是直到他前妻出事儿才意识到自己儿子优秀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头永远不会改变的恐怖野兽。 负霜定定地想着,若是原主没有提出要求,面对这样的温墨纶,对付他的办法可太多了,单单凭借负霜的武力值或者医术,再或者催眠术,都很好收拾他,可是偏偏原主付爽提出了要求:她要求用法律制裁他。 这就需要负霜找到证据,可温墨纶显然是个高智商的罪犯,不仅心理素质极佳,还具备极强的反侦察意识,这从他杀了带亲爹妈在内的三个人,顺利拿到保险赔偿,被警察一同调查却什么都没能查出来就可见一斑。 既然以前的证据找不出来,那就自己造,负霜决定转变思路,大不了逼温墨纶提前动手嘛。 她起身付了钱,然后走出网吧。 买了一些水果,拎着去了温墨纶的诊所。 温墨纶的诊所规模不大,充斥着消毒酒精的味道,负霜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观察着诊所里的一切。 探完之后负霜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问题,她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陷入了大大的困惑中。 原主付爽重生后被温墨纶控制住,交代了重生的事情后,温墨纶又往家里运送一些试验器械,用来对原主付爽进行实验。 付爽并不了解医学仪器,只以为那些器械、仪器是他从自己的诊所弄过去的。 可负霜作为一个专业人员是知道的,那些器械造价不菲,这间诊所的营业额根本用不起那样的仪器,而作为一家小规模的私人诊所,它的规模也压根用不到那样的仪器。 负霜本以为那些是温墨纶自己私人购买,放在诊所里的,可现在前后上下都探了,连地下都没放过,根本就没有。 现在的时间节点比原主重生的节点要稍稍早一些,难不成是他为了研究原主而临时购入的? 负霜自己就推翻了这个猜想,不可能,这种造价昂贵的专业仪器每年的产量有限,往往都要提前很久预定才能顺利购入,怎么可能他刚想研究付爽,就顺利地买到了仪器? 再说了,原主的记忆中那些仪器虽然保养良好,但不像是新的。 顺着这个猜想继续深入,温墨纶一定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诊所里并没有什么病人,负霜温和地跟前台打了个招呼后就慢慢走到温墨纶的诊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第130章 高级甜品师(六) 负霜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料想是温墨纶走过来了,她不以为意,径直推门而入。 就在负霜进去的刹那间,变故丛生,一只手自斜后方伸了过来,手掌心里藏着一块喷了药物的手帕,而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好减小她的动作幅度。 负霜惊讶极了,这什么情况? 身体正要迅速做出反应,制住来人,却硬生生被她压了下去,她装作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被捂住口鼻。 负霜控制了呼吸的频率,使自己不要吸入那药物,然后按照那药物的特性渐渐装作失去意识的模样。 负霜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但温墨纶不是正常人,与其反制住他,然后逼问,还不如按照人家给的剧本演,看看这厮到底想要做什么。 待诊所里的人下班后,他搀扶着负霜出去,随后驾车驱往了一处付爽从未来过的地方,甚至原小说中都没有提及此地。 负霜人装作没有意识的样子,但神识一直在铺设,待到达目的地,负霜这才恍然大悟。 温墨纶果然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 这座郊区的别墅看起来有些老旧,四周鲜有人烟,温墨纶带着负霜走进别墅,倒腾着机关后就下到了地下的一片空间,然后将负霜死死绑住。 负霜一边用神识扫视着,一边暗自感慨着。 这才应该是温墨纶无论怎么骗保,钱都不够花的真相。 地上的别墅也不过五六百平再加个小院子的样子,可这地下的空间却广阔极了。 陈列着无数的人或动物的标本,还有各种复杂的仪器、解剖台、手术器械和实验器皿。 负霜看得想咂舌,但碍于自己还在装晕,只能忍耐了。 这整个一套弄下来,估计温墨纶得到的三个人的保险赔付最起码有两个半都花在这上面了,怪不得他得不停地骗保,这样的爱好得啥家庭才能撑得起啊?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负霜鼻子下方。 负霜于是【悠悠转醒】,睁开眼后迷茫地看了看,看到温墨纶后瞬间变得惊喜,正想要起来,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 她带着些许害怕和气恼,疑惑地问道:“阿纶,这,这是哪儿?我,你绑着我干嘛,给我松了呀!” 整个情绪转变得行云流水,负霜情不自禁地想为自己的演技鼓掌。 “别装了,你这次竟然重生得比上次还早一些。” 温墨纶站在负霜身前,冷不丁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此言一出,负霜心里“咯噔一下”,但多年的修养以及对自己面部表情的极致把控使得她并没有露出什么生理性的惊讶反应。 她只是蹙起眉头,疑惑地抬头看向温墨纶。 “阿纶,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重生、这次、上次的,你还看小说啊?” 负霜心下思量开了,这完全不是原小说里的剧情,温墨纶为什么现在就知道了重生的事儿?还有什么这次、上次,他也重生了? 自己进入这个世界前后不过一天的时间,中午的时候温墨纶还正常得不得了,所以是他的伪装骗过了自己还是他下午刚重生回来? 现在剧情出现了分叉,温墨纶本身又是一个十分工于心计又毫无情感、道德约束的人,负霜也不敢过于自负,这两种可能都大得很。 如果他早就重生回来了,那他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为了什么?为了等待付爽重生回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自己今天进入世界后造成的些许偏差打草惊蛇了。 付爽深切反思,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局面竟然使得自己失去了谨慎之心,若这是个武力值强横些的世界,自己怕是已经凉了,连做任务的机会都没了。 想着想着,付爽暗自心惊了一瞬,然后继续大脑飞速转动。 那眼前的这个温墨纶为什么会重生,付爽能重生是受作者剧情安排,那这个温墨纶呢? 他是得到了什么机缘? 他又是从哪一段时间节点重生的? 把付爽死于温墨纶骗保看作一周目,付爽重生再次死于他手看作二周目,那眼前的温墨纶知道付爽重生的事儿,最起码应该是从二周目穿回来的,还是说又开辟了自己不知道的时空分支,三周目、四周目之类的? 九真显然理不清这些思绪了,揪着头发大喊:“我恨作者太监,我恨作者烂尾!”他也是第一次碰到发展出自己的剧情的小说世界。 清隽的男声再度响起:“付爽,你可知道你有多么神奇,我真是后悔,没有在你活着的时候就解剖你,害得我的研究样本缺失了最重要的活体实验环节。” 负霜垂下头,默不作声地听他继续说。 他把自己称为付爽,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不是付爽,那极有可能是从二周目穿回来的。 见负霜低头不语,温墨纶也蹲下来,他的情绪转变得很快,含情脉脉地看着负霜,轻声恳求,就像他与付爽最甜蜜的那段时间里的表现一样:“阿爽,咱俩是最特别的,我需要你,你帮帮我好吗,我这次一定不会让你太疼的。” 负霜慢腾腾地扭动脖子,有意套话,便平静道:“你做了什么?” 对于自己的发现,温墨纶兴奋不已,他认定负霜与自己都是重生回来的,也只有自己和负霜是能够参与实验的,对于不管愿不愿意都会不得不加入自己计划的负霜,他并不吝惜信息的分享。 他眼中浮现回忆的神色,嘴角微翘,看起来轻松惬意。 “阿爽,你不听话,不愿意配合我,我没办法才杀了你的,阿爽,我很难过。” 他说着可惜叹惋的话语,面上却全无遗憾、心痛的神色。 第131章 高级甜品师(七) “你流了好多血,我本来想留一些做实验用,结果太多了,流到地上去了,家里到处都是你的血,我擦了三天才打扫干净。” 负霜定定地看着他。 温墨纶没有感情,但又有极高的智商,他好像天生就擅长根据不同的情境、话语而调配出更适合的表情、神态。 但不理解感情的他有时候又会出点错,比如此刻,他在谈论杀人后处理现场的巨大工作量时,表现出了有些委屈的表情。 “温度有点高,我怕你腐败了,就想把你冻起来,可是家里的冰箱不够大,唉,我本来想把你直接运送到这里解剖一下,然后就能泡上福尔马林了,可是周围邻居好像发现了些什么,我一时间没办法行动,就只能把你分开来放进冰箱里。” 说到这,他又有些生气,语气愤愤道:“要不是因为冻了几天,出来的数据也不会跟活人相差那么大!” 他就像是一个机器人,有着设定好的程序,说到什么样的话就配上什么样的表情,转换之快异于常人,若是换了其他人在这里,怕是要被他吓得屁滚尿流。 负霜没有继续询问,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望着他,他也确实如负霜所料,完全不需要捧哏,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地讲述。 “每一块你我都有好好保存。” 他眼神热切地盯着负霜,笑容既温暖又阴寒。 温墨纶站起身子,慢慢踱步,走得斯文无比。 “我一共有六个你,先从右手开始,你的手变得冰冷僵硬,再也闻不到慕斯的香气了。” 声音低落了两秒钟。 负霜想起原剧情中两人结缘就是因为一块慕斯蛋糕,后来在一起后温墨纶总是缱绻地亲吻付爽的手,温柔地夸赞她的手永远带有慕斯的香气。 他猛地回头,视线再次射向负霜,话语中掺杂着失望,连带着嘴角和眉眼也耷拉下来。 “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我分析了你的血液,化验了你的骨头和肉,每一寸,每一寸!” “你四肢的每一寸我都细细看了,我恨不得每个细胞都仔细检查,没有任何异常,你明明那么特殊,你竟然能重生,这样特殊的你不该跟那些愚蠢的普通人一样才是!” 温墨纶扶了扶眼镜,眼神盯在某一处久久不曾转移,面上做思索状,殷红的唇却不紧不慢地描述那时的心境。 “我陷入了困境,久久寻不到出路,这时候我又在想,重生,说到底就是脑子里多出来一段记忆,四肢没什么变化是正常的,于是我给你开了颅。” “你活着的时候我给你测了脑电波、大脑皮层反应等等的部分数据,但是那些远远不够支撑我的实验,后来你死了,我就只能解剖那些死物,你的额叶、中央沟、顶叶、枕叶和颞叶都很正常,这时候我就只剩下你的躯干了,如果再一无所得,我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他眯起眼睛,沉浸在回忆中。 负霜想了一下,轻轻咬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唇,迟疑着开口:“你在我的身体里发现了什么?” 温墨纶闻言挑了挑眉,赞许地微微一笑:“我在你的心脏里找到了一颗天蓝色的不明材质的环。” 他右手摩挲了一一下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然后把它轻轻摘下来,举到自己身前,比划着描述给负霜看。 “大约比这个戒指小一半,我去测量出来的直径只有4.12毫米,是很清透的蓝色,真的很神奇,它卡在你的左心房里面,却完全没有影响你心脏的工作,就连照x光都没照出来,检测的时候发现它不属于任何一种材质,它就像是外星球的物品。” 温墨纶的脸上涌现出激动与兴奋,这次倒不是表演,而是真真切切的狂热情绪。 负霜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也是激动极了,九真也咂摸出味了,他惊讶又疑惑,不确定地问:“怎么听着像是寰轮眼?” 负霜心里五味杂陈,寰轮眼的大小是可变的,她曾经将负霜鸟族的那一枚寰轮眼戴在自己的食指上好几百年。 寰轮眼据说是上古神兽寰轮兽的眼睛,传说中如果能让寰轮兽心甘情愿地挖出并赠出自己的左眼,那那枚眼睛就能直接成为一件法器,能带着其主人回溯时间,也就是小说里常说的【重生】。 它也是组成九真的法器之一,在未攒够那布阵的九件法器之前,寰轮眼的效用也曾被负霜鸟一族视为救星。 若是能回溯时间,带领负霜鸟一族重回天地灵气剧变之前,不是也能挽救种族? 但事情远远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寰轮眼就像是一台功率固定的机器,负霜鸟一族的仙灵之体与神魂都非比寻常,寰轮眼根本负荷不了任何一只负霜鸟的重生,更别提那么多负霜鸟族人。 拥有寰轮眼的普通人付爽不也只是重生回半年前?要知道负霜鸟一族想要靠重生改命的话最起码得往前重生个几百年才行。 负霜暗暗动了动手腕,眸底划过一抹势在必得,多弄到一样好东西,九真就多一重保障。 等等,付爽的重生不仅仅是作者写的剧情的功劳,还有一枚能使时间回溯的寰轮眼,那温墨纶呢?温墨纶的重生也是因为他得到了寰轮眼? 负霜所知道的使用寰轮眼是需要灵力催动的,温墨纶会有灵力吗?绝不可能,这个世界没有灵气的存在。 寰轮眼曾经卡在付爽的左心房。 一种可能浮上心头,负霜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盯着温墨纶。 “你的重生——” 温墨纶对负霜的机敏感到很满意,悠悠地截断负霜的话头,点头肯定道:“对,你想得不错。” 他好像又陷入了回忆:“除了那枚蓝环,我一无所获。” 接着,他低下头,勾起嘴角,右手温柔地摸向自己的胸口,云淡风轻地说:“我没办法了,只能剖开胸口,把那蓝环塞进去。” “原来书上没有骗人,大量的失血后,人会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差点就没塞进去,伤口很疼,疼着疼着就感觉灵魂都飘起来了,意识一点一点地模糊,怪不得你恨我,死亡的感觉确实不好受,这样说的话,小英和爸妈应该也很恨我吧。” 第132章 高级甜品师(八) 负霜手指微动,迎着温墨纶的目光,直截了当地问道:“温墨纶,我查过你父母和莫英,他们一直对你很好,你到底有没有心?就为了那些钱就杀了他们?现在又把我困在这不知道在哪里的地下室,还打算对我动手,我付爽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温墨纶颇有些惊讶地看着负霜,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义愤填膺,不过他倒也不否认,只淡淡地瞥了一眼紧紧抿住嘴唇、对他怒目而视的负霜。 “对我好和我想杀了他们换钱并不冲突,我需要钱,这个房子很贵,这个地下实验室很贵,这些器械、仪器、标本都很贵,我没钱了,想办法弄点钱而已。” 负霜冷冷地继续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连杀了你爸爸温楼安、你妈妈邱婵和你前妻莫英三个人,得到了保险公司一个多亿的赔付,居然没人怀疑过你?保险公司他们不调查你的吗?你到底是怎么逃过法律制裁的?” 负霜说得慷慨激昂,温墨纶却仍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但他现在对负霜有着无限的耐心,愿意浪费时间为她解惑。 “我很早就给他们买了保险,不是动手前突然买的,你不是知道么,我也给自己买,每个人都有,很公平呀,要是他们能杀了我,当然也能得到我的买命钱。”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充斥着理所当然的意味,亲生父母和妻子,不过是能随时拿出来换钱的物件,他就像是豢养家禽的农人,早早地养起鸡鸭鹅,平时温和细心,但有需要时也会毫不犹豫地割了它们的脖子放血,然后卖出肉体,换得钱财。 可农人养家禽与他和他亲人的相处,能一样吗? 反社会人格障碍真是名不虚传,毫无人性可言。 “一开始没打算那么急地杀死我父母,可谁让他们怀疑莫英的死呢?” 温墨纶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这也是原主付爽最熟悉的笑容。 “她那时候是总跟在我身后的学妹,我知道她喜欢我,后来我慢慢知道了她也没什么亲人,只有个苟延残喘的快死了的爷爷,正好我那时候萌发了做研究的想法,本想在学校的实验室做,可是教授们不同意,我自己弄实验室的话需要很多钱,然后莫英就来追求我了。” “她还挺信任我的,我们结婚后相处了三年,很愉快,但我的实验室的前期计划部分已经完成了,只差钱了,于是她就该死了。” 他突然蹲下来,与负霜对视,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阴森可怖,他兴奋地发问:“阿爽,你知道悲伤有哪几个阶段吗?” 负霜知道,但付爽不知道,所以负霜只能错愕地看着他,微张嘴巴却不曾发出声音。 见负霜不接茬,他兀自开始滔滔不绝地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第一阶段是否认,我绝对不能承认莫英死了,我得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说那具尸体不是她。 然后第二阶段是愤怒,我要气愤地问为什么那个公园没有救生员,我要愤怒地责怪自己为什么没陪在她身边,还可以加一些例如揪住自己头发、抽自己耳光之类的动作。 第三阶段是交涉,我要不停地跟人沟通,跟他们诉说我的心情。 第四阶段是沮丧,这时候最好谁也不理,慢慢地沉寂下去,哦,对了,我们相遇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我父母死了之后的沮丧阶段末尾。 第五阶段就是接受,我慢慢地接受他们死亡了的事实。” 负霜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这厮真是天生的演员加罪犯。 他收敛笑容,又开始来回踱步,温和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飘扬。 “我爸爸有很严重的糖尿病,我换了他的药,计算好时间,让他俩一起上车,然后【砰砰】,我就又有几千万到账了。” 他随手指向旁边的一台医学仪器,从容说道:“这台机子就是当时的钱买的,我很爱惜它。” 负霜错开了他的视线,怔怔地望向那台仪器,算算时间,那应该是当年研发出来的最新科技,她无声地叹息。 “所以你当初与我有交集也是因为我的性格和孤儿的身份?你自杀也是假的?” 温墨纶似笑非笑,十分坦然地说出了真实答案:“虽然这样直接说可能有点不好,但确实是的,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你这么特别,用来换钱太浪费了,还是应该参与我的实验,我们一起研究。” 负霜沉默了片刻,手指微动,接着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蓦然一笑,陡然间转换了语气。 “时间不早了,他们快要来了,我想我们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话音未落,她挣开绳子,然后站直身体,顺着自己心意伸了个懒腰。 温墨纶感觉事情有些不受控制了,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负霜,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不是付爽?你是谁?” 惊讶与警惕中还藏着一丝兴奋,除了重生,竟然还有穿越吗? 他直勾勾地盯着负霜心口,眼神狂热,看起来似乎恨不得立刻剖开负霜的心脏看看这次是什么东西。 负霜一个大迈步 ,便上前制住温墨纶。紧接着手上便突然出现了一根约有六七寸长的金针。 温墨纶瞳孔一缩,神情呆滞了下来,口中喃喃道:“空间……”然后便陷入了更大的狂热。 呼吸之间,那金针便扎上了他的身体,紧接着他四肢一软,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了一般下沉。 负霜把他扔在解剖台上,然后自顾自地挑选起了手术器具。 九真兀自催促道:“别磨蹭了,快点把寰轮眼拿出来,等下要是警察到了咱就没法子拿了。” 原主的手机里有温墨纶的监视设备,负霜只能自己另买一部手机,放在须微珠中,而温墨纶以为把她迷晕之后搜走的是原主的那部。 谈完重生迷云之后,温墨纶自己提起了他爹妈和前妻,负霜于是就直接拨通了报警电话,刚刚他的自陈想必都被接线员听在耳中,这样有名有姓的的录音内容,应该能作为证据了吧。 第133章 高级甜品师(九) 负霜将温墨纶摆摆整齐,扒掉衣服,接着便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拿着金针对着穴位一一刺去。 这是为着使他四肢无力但感觉仍在的。 然后挑出来一把手术刀,略微试了试,感觉到手感还可以,就极快地消了毒。 负霜对着温墨纶弯了弯眼睛,毫不掩饰的恶意喷涌而出。 温墨纶现在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任负霜摆布,可他却毫无害怕之色,他无法发出声音,就眼神灼热而专注地盯着负霜的一举一动。 负霜自须微珠中取出一枚丹药,塞在他口中,这是枚废丹,但仅存的药性可以留住温墨纶的一口气,能让他在恶劣的环境下接受高难度、高致死率的手术而不直接嗝儿屁,现在没到时候,还不能让他死。 手起刀落,泛着银光的锋利手术刀划过他的皮肤,一层一层地打开他,鲜血涌了出来,负霜没有助手,自然也没人帮着递东西、擦血的。 负霜没有给温墨纶打麻药,他又不能动弹,于是肉眼可见的,温墨纶的面孔变得苍白而萎靡,因疼痛而冒出冷汗,口唇失了血色,气息奄奄。 痛,是真的很痛,温墨纶不是第一次在没打麻药的情况下被活生生开刀,前世他要自己给自己做手术,打了麻药还怎么做?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想做就去做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有那么痛,痛到灵魂震颤,痛到想翻滚哭嚎,痛到拿不稳手术刀……生命力一点一点流失的滋味真的很痛苦。 但是他不后悔! 那蓝环只有一枚,机会也只有一次,是决计不能用在别人身上的,便是痛一点又怎样,他成功了! 重生的奥秘被他窥得一二,谁也不知道他再一睁眼发现自己重生到了现在是有多么的高兴,当时发现自己在诊所里,融合了记忆发现自己比付爽上一次重生的时间节点更早,真是太好了! 这一次时间更充裕,付爽也还活着,他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做实验,极有可能探索到更多的玄妙。 可这些好处并不意味着他就想再试一次,尤其这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女人好像是想要取走那蓝环。 没关系,蓝环的效果他已经知道了,就算知道的不尽然也无所谓,这个女人的存在才是更让人惊喜的事情。 她到底是什么?幽魂夺舍?外星人?修者? 好想知道她的秘密,好想知道她肉体或灵魂的特殊之处,抓心挠肝似的想知道。 武福双的世界里负霜也曾在闲暇时参与到军医的工作,战争带来的死伤无数,可还有许多是死于差劲的医疗环境,时间就是生命这话一点不假。 在军营中操练出的手速支撑着负霜速度极快地打开了他的腹腔,接着手往里探,便触碰到他的心脏,手一接触到寰轮眼,便与之建立了链接,而与此同时,温墨纶已经开始翻白眼了,显然是快要不行了。 负霜于是赶紧洗干净手,掏出一颗大还丹,刮了些粉末让温墨纶吃下去,凡人之躯受不了大还丹霸道的药力,再说了,这等能救人命的好东西,要是都浪费在温墨纶身上也可惜。 接着便看到温墨纶胸腔上的巨大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温墨纶的胸口便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温墨纶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接着负霜再次刺入金针,让他恢复了行动。 负霜将手术刀上的指纹擦干净,接着弄乱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蜷缩在柱子边上,变换表情,等待着警察的到来。 而温墨纶刚从痛苦中抽身,便见到了种种不可思议之处。 他坐起来怔怔地抚摸着胸口的皮肤,这里明明被她一层一层划开,痛意在脑海中仍然清晰,可现在胸膛上却毫无痕迹,若不是流出的鲜血仍在,他都要以为那是自己的臆想了。 再一抬头,他死死地盯着负霜,喉咙梗塞,艰难地发出嘶哑艰涩的声音。 “那些究竟是什么,你做了什么?” 负霜维持着可怜的形容,一张口却是与外表极为不符的清冷随意。 “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不是好好的在这了么,安静点,等会儿警察就来了。” 温墨纶轻抚着胸口,里边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在听了负霜毫不客气的话之后跳得更快了,眼皮倏地一跳,似乎是有不悦的情绪升腾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伪装的本能沁入骨髓,他按下不悦,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警察?你想让警察制裁我?付爽没告诉你么,警察什么也查不出来的。” 话音刚落,负霜便敏锐地听到了脚步声,她故作惊惶痛心的模样,凄声道:“阿纶,错了就是错了,你乖乖认罪,爸爸妈妈还有莫英的在天之灵会原谅你的,不要一错再错了。” “嘭——”大门被打开,持枪的警察试探着入内。 看到一地的鲜血,警察们俱是慌乱了一瞬,难道还是来迟了?人质已经遭遇不测了? 可随后就发现两个人都好好的, 没有一处伤口。 分工明确的警察们一拥而上,有人制住温墨纶,有人观察着周围,拍照取证,还有人上前搀扶负霜,柔声安慰。 当警察扶着筛糠似的负霜离开这里时,被按倒在地、脸贴瓷砖的温墨纶霍然高声大笑,意味深长道:“你想送我进监狱?想让我被枪毙?哈哈哈不可能的,你做不到的。” 按住他的警察大声呵斥,但他充耳不闻。 负霜瑟缩了一下,搀扶着负霜的女警察柔声安慰,轻言细语道:“别怕,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犯了罪就一定会被法律制裁。” 负霜害怕地垂下头,掩住了嘴角上讥诮的弧度。 呵呵,温墨纶最好求神拜佛恳请老天爷让他直接被枪毙,有时候被法律制裁可比被负霜盯上舒服多了。 负霜回去后在警察的陪同下做了全身检查,检查结果显示,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心理上受到了些影响,着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的调节。 第134章 高级甜品师(十) 负霜向警察提供了一些信息,引导着警察发现了家里的几十个摄像头。 大平层里,负霜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地看着警察们来来往往,一双手冰凉无比,眼里残存着心有余悸,警察们在各个房间里搜查。 一位女警陪在负霜身边,她尽量安慰面无血色的负霜:“付同志别怕,我们只是来多收集一些证据,温墨纶杀人骗保,我们已经搜集到了一些铁证,但是暂时不方便对你透露,他一定会受到制裁的。” 负霜的眼眶里溢出大颗的泪水,衬得她格外可怜。 “阿纶他做错了事,是该受到惩罚,只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呢?” “呕——”是九真。 “闭嘴!” 负霜垂下眼眸,掩住一闪而过的羞恼之色。 警察也很同情负霜,拍了拍她的肩膀,斟酌着言辞道:“唉,看开点吧,他不是个好人,你还年轻,未来还很长,一时的低谷不算什么。” 负霜忍不住啜泣了起来,哭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泪眼期盼地看着警察,哽咽道:“我,我知道这样是很没有出息,可是,可是能不能,呜呜呜我能不能不跟他离婚,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了,就算,就算他是想杀我,可我不信他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呜呜呜……” 负霜伤心地抬起手,用手背擦去眼睛旁边的泪水,可满脸的泪水并不能这样简单地被擦干净,她继续哭着说:“他做错了事,该罚,我相信你们和法官会给出最公正的判决,我不会有异议的。 只是,呜呜呜,如果他要坐牢,那我就等他出来,等他出来的他一定会改的,一定就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如果他,呜呜呜如果他活不成了,我就是他遗孀,我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年年给他上坟烧纸,不叫他在那头没钱花呜呜呜,我不是图钱。” 负霜哭得伤心,演得太过投入,没注意到眼前年纪不大的女警察已经目瞪口呆了。 “我真不是图钱,他骗来的钱不属于他,更不属于我,该还就还,该赔就赔,如果我不离婚,法庭也要求我还钱的话,我愿意! 我愿意承担责任,只是,我只是不想一无所有呜呜呜,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那警察本来轻拍负霜脊背的手都惊讶地停在了空中,怎么努力挣扎,那手也不愿意落下去,生怕恋爱脑这病会传染。 她不解地看着哭唧唧的负霜,眯着眼睛情不自禁地身体后仰(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恋爱脑!活的恋爱脑! 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的恋爱脑还是第一次见,这都能原谅? 一开始就是欺骗,不是爱情!人家一开始就是为了要杀你骗保才接近你的,才使出各种招数哄你的。 人家要杀你唉,还差点就得手了,但凡警察去得晚点,小命就没了,这也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哪怕要为这个要杀自己的人而背上债务也在所不惜? 女警察年轻,没见过这种奇葩,只能眼神复杂地看着负霜,安慰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她感觉这是重塑她的三观,嘴角抽搐,说起话来也支支吾吾的。 “咳咳,额,嗯……不想离的话,法律也没有逼着人离婚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从负霜家里出来,女警察感觉自己的内心都沧桑了,只能感慨一句【良言难劝该死鬼】。 负霜如此行事,便是为了防着温墨纶,那天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好像是隐含深意,估计是留着后手呢。 果不其然,待到开庭的时候温墨纶的律师出示了一份精神证明,证明温墨纶有精神分裂症,其中某一人格具有反社会属性。 这份证明有很大一部分是真实的,温墨纶的确精神有问题,既然这样,最后的审判结果自然是没办法枪毙他了,同时碍于他的病情带有极端的攻击性,连进劳改所都不太可行,只能把他送到精神病院看管起来。 负霜觉着这也算用法律惩戒他了吧,悄悄让九真问问这样的法律制裁行不行? 唉,甲方才是爸爸。 九真不以为意,没去问就直接回答了:“她早走了,她听到温墨纶连自己都杀之后错愕了一会,自己看开了,说随你处置。” 闻言,负霜勃然大怒,气愤道:“那你不早说?” 九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分辩,那时候满脑子的寰轮眼,谁还管原主啊。 判决结果下来后,一直僵持着不愿意离婚的负霜摇身一变,成为了他的唯一合法监护人。 离婚冷静期从某种程度上是在帮助心有不轨的人,比如说此时对温墨纶不怀好意的负霜。 现在温墨纶又暴露出有精神病,根本无法自己做主,这婚就更离不掉了。 温墨纶的所有财产都被收缴,用来还给保险公司,而原主付爽当时结婚的时候因为自尊心太强的缘故,不愿意被别人说是图他钱,故而是有跟他签订婚前协议的,付爽节俭,自来也没花过温墨纶几个钱,这债务也就更落不到负霜头上了。 最后负霜带着原主的东西搬出了大平层。 自事发以后,甜品店就暂时关门了,负霜觉得自己的烘焙技术需要进修一下。 而马晓楠在事发后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被吓得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她甚至暗戳戳地认为是自己的毒奶体质害了负霜,愧疚得不敢见负霜。 “哪里就能怪到你?是他做错了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马晓楠经过这件事不仅对嗑cp 产生了阴影,甚至对于男人、爱情都退避三舍,生怕遇到坏人。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呢?诚然,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和缺点,但大部分人还是优点更多的,温墨纶这样误入人类社会的恶魔终究是少数。 温墨纶在精神病院里待着的时候,负霜腾出时间去学习深造,力求手艺更精湛,做出更优秀的甜品。 作为人前人后都是爱温墨纶如痴如狂的恋爱脑,负霜当然要经常去精神病院看他啦,对温墨纶的惩罚自然不能只是送进精神病院这么简单,负霜留有后手,只等时间慢慢发酵。 第135章 高级甜品师(十一)完结 困于精神病院的温墨纶看起来与其他病人格格不入,他总是安安静静,乖巧顺从,常常坐在某一处呆呆地想些什么。 医生让他吃药他就吃,护士小姐让他出去晒太阳,他就去。 他有着大把的时间发呆,想着上辈子的事儿,思索着这辈子的事儿。 温墨纶最近总是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儿,负霜说得没错,他是天生的魔鬼。 最早有记忆的时候大约是两三岁,他觉得所有会呼吸的东西都没意思得紧,哪怕是一直关心爱护他的父母。 爸爸妈妈带他去乡下,他不想去,他只想在家摆弄玩具,他最喜欢的就是父母给自己买的听诊器和玩具的手术用具。 但在乡下,他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鸡,很小很小,毛茸茸的,用手用力一拽,就能把它的腿拽掉,断开的截面有意思极了,甚至能看到鲜红的肉在动。 后来被爸爸妈妈发现了,他们大吵了一架,又哭又闹,然后带自己去医院,前前后后去了好几家医院,可好像结果没有什么改变,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后来学习了人类的情感之后发现那眼神中的情绪叫做害怕、心痛、煎熬…… 他们开始严密地监督自己,说实话,挺烦的! 稍长大一点的时候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把一只流浪猫开膛破肚,果然,比小鸡仔有意思得多。 这样的事儿干了几回,就被抓到了。 真可惜,就是后来有一回,往一只怀孕的流浪猫身上浇开水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后来就他们看自己看得更紧了,好吧,先忍一忍。 学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医学也挺简单的,学了医学之后更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 解剖课太少了,自己能做的事太少了。 要是能有个实验室,做一做想做的事情该有多好,可是没有钱,人好像很值钱。 莫英能换钱。 爸爸妈妈也能。 付爽也能。 不,付爽有更重要的用途。 付爽是不一样的,她真是太特殊了,不论是重生,还是现在好像直接换了灵魂,都太特殊了,好想把她活着解剖一下,好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特殊,要是也能看到红色的跳动的肉就好了。 与那个女人想得不一样,他其实很盼着她来精神病院看自己,真想知道她的秘密呀,要是她能偶尔提起个一言半语的,该有多好。 可是她不常来。 如果能再重生一回,要更小心一些,最好给她注射上镇定剂,然后直接解剖,否则她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就会阻拦自己。 静静等待,静静蛰伏,总会有机会的。 精神病院有些无聊,温墨纶开始写起了日记。 4月17日晴。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今天护士小姐说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是那个神秘的女人? 她是怎么下手的呢?真想知道呀。 4月30日晴。 今天右脚突然不能动了,差点摔了,它不能动,但是有知觉,我看了它很久,应该是她的手段。 5月10日阴。 她今天来了,问我怎么样,喜不喜欢她送的礼物,他们都以为她问的是我喜不喜欢那个蛋糕,但是我知道,她是问那不受我支配的右腿。 我说喜欢。 医生查不出来,我真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6月11日 下半身都不能动了,是不是很快就轮到上半身了,唉,到时候就没办法写日记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多告诉我一些东西呢? …… 日记的最后一篇停留在6月20 日,付爽与温墨纶的初次相遇就是这个日子。 负霜在七月份接走了温墨纶,医院给出的诊疗结果是他陷入了不明原因的昏迷,简单来说,植物人状态。 负霜的甜品店的生意很好,分店一家一家地开,国际甜品研究协会已经授予她【高级甜品师】的头衔了,她学什么都能学得好,下一步想开个甜品学校。 她现在的名声很好,专业技术过硬,人品高尚,即使丈夫曾经对不起自己,却还是对他至死不渝,花重金让植物人的丈夫住最好的病房,用最贵的仪器,定时去看他,也不愿意再找伴侣。 负霜其实觉得温墨纶难对付得很,严格意义上来讲,他是个没有任何弱点和软肋的【人】,他不怕死,不怕痛,不怕失去任何东西,那到底怎样才能让他痛苦呢? 有一个想法渐渐浮出了水面。 温墨纶是一个有意识的植物人,负霜在取出寰轮眼之后对他做了一些手脚,最多一年的光景,他的身体就会慢慢地丧失所有机能。 他不能动,不能说,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自主大小便,但是他有意识,但是他有知觉。 他可以思考,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可以感受僵硬酸疼的身体,甚至每一次大小便失禁他都有感觉。 他的病房被负霜要求绝对安静,负霜每一次去看他也尽量不会出声。 他得忍受长久的孤寂,那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的空间。 这样的孤寂,在负霜隔个三五年就给他喂颗废丹的情况下保持了六十三年。 没办法了,付爽的身体只能活到这时候,对温墨纶的惩罚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 也不知道终于被拔管的温墨纶有没有松一口气。 负霜在这个世界里在世界各地建立了付爽甜品学校,也开了很多店,当你有一门特长特别长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人把你奉为上宾,顶级富豪想吃负霜亲手做的食物也得提前预约,费用也十分高昂。 做食物很有意思,负霜还拜了一个国宴大厨做师父,将自己的厨艺范围扩大了一些。 最后连国宴上的部分食物和甜点都是出自负霜之手,她渐渐地成了一个招牌。 负霜赚了很多钱,按照从前世界积攒的经验和运作的办法,她先投资一部分,让钱生钱,然后设立基金会,分门别类地帮助人或者动物。 第136章 第二人格(一) 负霜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被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殴打,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她眼睛一眯,正想反手弄死那个男人,身体却蓦然失去了控制,也不再感觉到疼痛,她的神魂被挤到一边。 她只能看着被男人暴打的男孩发出呻吟声和求饶声。 负霜出言提醒:“快跑啊,你还等什么呢,他会打死你的。” 李文,也就是那个正在挨打的男孩,不知道是谁在跟他讲话,但却死死闭着眼睛,对提醒的话语充耳不闻,仍旧哭嚎着不挪窝。 负霜见他不敢跑,便再次提醒:“抱住头,缩紧点,缩成一团,这样就不疼了文文。” 这次李文听从了这个建议,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竹竿儿似的胳膊环住脑袋,缩成一团忍受着醉酒男人的殴打。 过了一会儿,男人似乎打累了,大口喘着粗气,狠狠踹了李文一脚后转身走进了房间,片刻之后,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哭声。 “那是谁?是你妈妈吗?” 李文躺在泥巴地上,沉浸在周身的痛苦中并不作声。 负霜的心被揪得紧紧的,她奋力冲破了桎梏,神魂再次将原主挤开,接着便感受到了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她“嘶”了一声后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屋子里走去,从门槛边上随手拿起了一把斧头。 走进去一看,浑身酒气的男人正骑在女人身上拳打脚踢,嘴里的话语粗俗不堪。 负霜一斧头甩上去,李文瘦弱,年龄又小,力气有限,负霜看准地方一斧头打去,男人脖子上的油皮都没擦破,但他还是立刻翻了个白眼倒了下去,没一会儿就鼾声震天。 哀声哭泣的女人推开身上压着的男人,艰难地挤出来,抱住负霜啜泣。 负霜没忽略女人走过来时真正一瘸一拐的腿。 女人是李文的母亲。 她刚刚只是看着李文被打,并没有出来阻止,负霜能理解她的胆怯。 人们喜欢夸赞女性为母则刚,但不是每一位女性都能做到的。 这次的世界有些特殊,负霜不是直接穿到原主李文的身上取代他继续生活,而是利用了寰轮眼,将时光倒回到原主小的时候,以第二人格的身份与之共生。 任务目标是救赎,救赎李文。 一道微弱的童声从脑海中传来:“你是妖怪吗?” 负霜任由女人哭泣,然后趁她哭累了便不声不响地出去。 神魂一颤,身体的控制权又回到了李文手上,他全身上下地摸着,然后呆愣地揉了揉揉眼睛,小声询问:“你还在吗?” “在呢,我不是妖怪。” 李文没有重生,这就是年幼的他。 尚且还是个孩子的他不太明白现在的情况,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并不觉得负霜是什么可怕的存在,很轻易地就交付了信任,于是蹲在墙角,与负霜聊了起来。 “你不必出声,就在心里问,我能听到,我不是妖怪,不会害你。” “那你是神仙吗?刚刚爸爸打我,是你要我跑的吗?” “我是你的守护神,是我让你跑的,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还有神仙会保护我啊!” 李文两眼发光,但很快就眼神落寞,又脏又瘦的手摸摸身上的伤处,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噘着嘴轻声道:“不能跑,跑了爸爸会把我吃掉。” 负霜知道他原本的人生经历,对他有些许同情,但还是要问,这并不是戳他痛处,他需要交流,健康的交流对他的成长很重要。 “人不能吃人的,我刚刚被老天爷派过来保护你,你不能骗我,你爸爸怎么会吃人呢?” 李文对于负霜的质疑有些着急,皱着眉头想要解释,努力地回忆过往来佐证他的说法。 “是真的,我不听话爸爸就会吃掉我的,哥哥就是因为不听话,就被爸爸吃了,他说我只要听话就不吃我。” 负霜知道他说的是真的,继续温声哄道:“那你听话就要挨打,不听话就要被吃,你宁愿挨打?” 李文苦着脸思量,到底是挨打比较疼还是被吃掉比较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结果,只能给自己找补:“他很快就要走了,他要走很久,等他走了就不会打我也不会吃我了。” “他去哪里?” 李文想到父亲即将离开,感觉周身都轻松了起来,轻快道:“去干活,去赚钱,叔爷讲他去卖羊,他们都夸爸爸能干,每次都能卖好多羊,赚好多钱。” 他指着家中的房子,略有些骄傲地告诉负霜:“你看,我家的房子最好看,就是爸爸卖羊赚来的钱盖的,要是他能不打我跟妈妈就好了。” 他依然还有些天真,也是,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当然是大人怎么说,他就怎么信,从不会去思考,这十里八村的都没人家养羊,又哪里买的羊来卖呢? 负霜有意哄他多说些话,便问道:“文文,你见过羊吗?” 李文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羊,不过弟弟一定知道。” 李文兴奋地同负霜讲述着,小手还在空中比划着,“弟弟真厉害,他那时候才这么小,就能去看羊了,我问他们,他们讲弟弟去陪羊睡觉了。” 李文不知道,他的弟弟现在也是羊了。 屋子里鼾声如雷的男人,是让李文又爱又恨、又敬又怨的父亲,八十年代的今天,乃至几十年之后的二十一世纪,那个男人都在这个愚昧不堪的村子里有着极为响亮的名声,在他死去多年也还被无知的村民羡慕着。 即使他抽烟酗酒、吃喝嫖赌、脾气暴躁、动辄殴打妻儿,即使他无恶不作,不久之后就会被警察抓捕并执行枪决。 因为他能挣钱,因为现在的他是村子里最富有的人家,哪怕这钱是从别人的骨头中抽出来的骨髓,哪怕这富有是建立在除他以外所有人的血泪之上。 他是个人贩子,李文的父亲李大奎是个拐卖了很多妇女儿童的人贩子。 他不仅拐卖了别人家的女儿、小孩,他对自己家的人也没有半点手软,动辄打骂的妻子和二儿子李文,被他吃了的夭折了的大儿子,还有被他当做羊一样卖掉的三儿子。 人们都很恨人贩子,都由衷地希望人贩子不得好死,连带着希望人贩子的亲朋好友都一生坎坷。 很不幸,李文就是这个亲朋好友中的亲,他的一生艰难坎坷,有人觉得他的悲惨是神明对他父亲的报应,他自己可能也这么想过。 第137章 第二人格(二) “爸爸还要在家里待多久啊?文文你知道吗?” 李文萌萌哒地说自己不知道,然后又开始担忧了起来。 “守护神,你打了爸爸,等他醒了会吃掉我的,怎么办呀,我不想被他吃掉。” 负霜耐心安抚,宽慰道:“怎么会呢,人不能吃人的,他肯定是逗你玩的,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次日李大奎从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的他又对妻子发了一通脾气,但周身的不适让他没打算动手,他也确实如负霜所料,完全忘记了昨天是被人打晕的,只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发泄累了睡着的。 李文很听负霜的话,在外面四处溜达,好让负霜观察周围的情况。 “李文,你爹又打了你啦?打你妈了没有啊?” 不怀好意的调笑直愣愣地朝着一个小孩袭去,话语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不屑,嫉妒,自负,眼红…… 负霜教李文怎么回答他,李文很听话地憋出来一句:“婶婶不是讲你不行了么?叔你这不是没事?” 霎时间周围哄堂大笑,与那男人坐在一起唠嗑乘凉的人都听懂了言外之意,纷纷嘲笑着、编排着,男人羞囧之色顿起,恼羞成怒就要来打李文,却被其他看热闹的人拦了下来。 “哎呦,二柱,这还这么年轻,哎呦呦,要实在不行,你来找哥哥,哥哥能帮你和弟媳妇忙。” “怪不得你婆娘昨天还盯着我瞧呢,原来是馋了啊哈哈哈。” “真的假的啊,你婆娘你那张嘴里面居然还有真话?” …… 负霜冷眼瞧着丑恶无比的村里人,迭声催促李文离开这里。 这是个愚昧的村庄,愚昧也就意味着犯罪,村子里各种蛮横的行为是不会受到惩罚的,反而善良老实的人无法在这里存活。 李大奎的第一桩生意便是在村子里做成的。 “这棵,个子矮的这棵,你手边上,对对。” 李文顺从地摘下负霜要的野草,他不知道这些都或多或少地有些药用价值。 常见的药材搭配起来,有时候也会有些妙用。 李文原本的人生中,李大奎还要在家里呆一个月,然后再出去,而当他再次拐卖妇女儿童的时候就会被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的警察抓捕归案,再然后就是执行枪决,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既然李大奎这次出去不会害到别人,那负霜便不会插手,只等着他被枪毙即可。 这些草药混合着,能让他在这一个月里不要对李文和李文母亲动手。 时间一晃而过,事情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着,李大奎即将被枪毙的消息传进村子,村里像是炸开了锅,纷纷讨论着李大奎的过往,只是他们的话语中喷薄的情绪多是可惜、羡慕和向往。 李大奎将死,眼红和嫉妒就慢慢消失不见了,残存的是对财富的向往,他们谈起李大奎时常会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李大奎的能力出众。 在负霜的潜移默化下,李文的观念有所改变,此时沉默不语。 “你也觉得你爸爸很厉害吗?” 李文迟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和妈妈都打不过他,村里也都讲他厉害,可是负霜你又讲他做得不对,做得不对就会有警察叔叔来惩罚他,我也不知道他厉不厉害了,负霜,他们讲爸爸会被枪毙,他枪毙了我们家就只剩下我和妈妈了,我们以后会过得好吗?” 负霜轻轻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真实答案是不会,李大奎春风得意时,李文和李文母亲不一定能享受到多少好处,但李大奎犯罪被枪决,这母子俩的日子就一定不会好过,尤其是作为罪人之子的李文。 果不其然,李大奎被枪毙几个月后,李母开始躲闪李文的目光了,负霜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儿,一直在给李文做心理铺垫,可真到了李母抱着李文失声痛哭,告诉他自己要改嫁了的时候,李文还是抑制不住地大哭。 母亲不打算带着他,他被抛弃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负霜做的铺垫其实干巴巴的,并没有什么用。 都知道李母的难处,身有残疾的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分出心神来为儿子谋出路? 李文肉眼可见地变得沉默,他被打包送去了姑姑家,与九岁的表哥一起住。 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好受,李文没有了父母,也就没有能为他撑腰的人,总有人想来欺负他。 负霜努力护住他,却碍于原主李文的要求,没办法次次都帮他。 九十年代的中部农村地区,贫穷是主色调,姑姑家的条件很差,为了补贴家用,也为了教育孩子,李文和表哥需要在课间捡垃圾换钱。 “负霜,我不想读书了。” 十五岁的李文即将初中毕业,负霜一直胆战心惊地督促他的求学路,不敢有一丝懈怠,对于出身寒微的孩子来说,读书是最好走的一条改变命运的路了,负霜不想让他重蹈覆辙。 “为什么,你不是学的很好么,我上次让你捡的那块木头值点钱的,把它卖了你就可以有钱完成学业了,等大学毕业,你的生活就不会这么难了。” 带青春期的孩子就是这点不好,总是犟得像头牛,还动不动就不理人,李文打定主意不读书了,他用卖木头的钱作为启动资金,离开了一直生活的小村子,去往海市。 他找到了一份车间里的工作,很辛苦,李文与负霜的交流越来越少,他似乎是封闭了自己的心。 终于有一天,李文下班回到宿舍,唤起了负霜。 “负霜,你到底是什么?” 不到二十的李文试探着询问。 负霜很肯定地告诉他:“我是你的守护神,是被派来保护你,陪着你的。” 李文舔了舔嘴唇,喉结微动,再次试探道:“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 负霜如果有身体,此时怕是会额头猛地一跳,她立刻严肃了心神,斟酌着说:“你做了什么?咱可不能做违法背德的事,我一直怎么跟你讲的?不违法背德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第138章 第二人格(三) 李文嗫嚅着,迟迟讲不出来个所以然,相处这么些年,负霜于他而言亦师亦友,亦亲亦长,他最在乎的便是负霜的看法。 一手带大的孩子突然似有难言之隐,负霜好像能体会到某些老母亲的心情了,她天天与李文同进同出,似乎没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儿啊? 负霜又仔细回忆李文原本的人生轨迹,正一一排查着,李文出声了。 “负霜,我喜欢男孩子。” 负霜愣住了,做了那么多努力,李文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李文原本的人生走向便是成为一名性取向为男的跨性别者,这条路使得他遭遇了很多苦难,负霜原本觉得他这一选择或多或少是有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响,于是多年来积极陪伴,谆谆教诲,却没想到他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李文既然来问自己的看法,那就说明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负霜,你也觉得这样是怪物吗?” 负霜幽幽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不,那不是怪物,那也是普通人,是正常的,只是,文文你确定了吗,这条路会很难走,会很痛苦。” 即使是几十年后,这样的选择都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更何况九十年代的今天。 李文悬在心里的巨石落下,他语气轻松了些:“我想好了。”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文文,如果只是生活在厂子里,或者是生活在村子里,你的这个选择会让你活的不如地上的蚂蚁,因为这里和村子里的人都不会接受,不只是冷言冷语,文文,无法接受的人会对你有多大的恶意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是会危及生命的。 你既然做下了这个决定,那就要为自己找到更好的路,为自己求一个更大的天地,这里的池子太小了,容不下你的性取向。” 少年人很难有长远的眼光,他们勇敢、富有冲劲,却很少能做出周全的规划。 面对负霜提出的问题,李文显得有些茫然。 “我要换工作?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文凭,我能做什么呢?” 李文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由地有些不安,但想想负霜永远会站在他这边,他又感觉到踏实了下来。 “暂时还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负霜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已经有了预测。 没过多久,李文跟随工友去看了一场表演,他们称之为【人妖表演】,台上一群跨性别舞者尽力摆动身体,李文看得目不转睛。 负霜知道,他还是会选择表演。 负霜在九真的空间里看完了李文的一生,也见到了李文,说起自己的人生,他其实并没有太多愤懑,即使有那么多的不如人意和苦痛,可他还是笑着说自己值了,他说别人只能过一种人生,而他过了两种人生,已经很值了。 负霜说可以完成他的愿望,只要他提,负霜一定会尽力做到,可四十一岁的李文淡淡一笑,有释然也有执着,他说他想要负霜陪他走完一生。 “改不改变命运我早就不在乎了,可能我注定就是要经历那些的,但是我想有个人能一直陪着我,我不喜欢孤独,你不用费心改变我的人生,该怎样就怎样……” 于是负霜成为了他的第二人格,不论他这一生如何度过,负霜都会陪着他。 “如果你喜欢,那就去做,有什么比你喜欢更重要?我相信你会成功,就算没能成功又怎样?” 面对归来后支支吾吾的李文,负霜给了他一个定心丸。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李文一脸茫然。 “学变装,学跨性别的表演,那你的外表就很重要,你要保持纤瘦的身材,要会妆发,要会穿衣打扮,还要擅长交际,活跃氛围……” 李文有些呆滞,负霜让他带上钱,去附近的市场里买化妆品和保养品,再买了几件符合他身材的女装。 李文的长相是偏清秀挂的,身形也纤瘦苗条。 等他洗漱一番,负霜便将他挤下去,一一演示给他看。 “你现在年轻,皮肤还行,但是长时间的工作和带妆,是一定会对你的外貌造成影响,在没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前,你只能吃青春饭,所以保养就很重要了,香烟和酒能不沾就不沾,能不熬夜就不熬夜。” 李文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错眼地看着负霜小心地将眉毛刮出一个柔美的弧度,然后有条不紊地护肤,再行云流水地画上妆容,最后往头上套个塑料袋,穿上女装,整个人的气质就都变了。 往镜子跟前一站,多一分则艳俗,少一分则寡淡,与原本的李文判若两人,看起来活脱脱一个高挑纤瘦的美女。 正在此时,同宿舍的工友推门进来,负霜闻声回头,冰冷的目光扫去。 工友看见被负霜装扮一番的皮囊,震惊地顿住了脚步,感觉脸上就像着了火似的,全身的血液又往脸上涌,嗓子眼艰涩,面红耳赤地说着不连贯的话语。 “你,你咋在宿舍?俺们宿舍,你是谁家的?” 负霜默默退下,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李文。 “是我啊何大海,我是李文啊。” 比外表粗犷多了的嗓音凭空出现,何大海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鸡,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心凉了半截。 他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的年纪,刚以为自己碰到了爱情,结果却遭遇灭顶打击,此刻无助极了。 负霜听着两人沟通,李文的扮相伪装成女人几乎毫无违和,这一点也得到了包括何大海在内的众多工友的肯定。 李文信心十足,打算过两天就去歌舞团问问。 负霜眼看着他成功加入歌舞团,带上义乳装扮成女性的模样,大胆地上台表演,整个人也越来越自信。 可人生总是会有源源不断的挑战。 第139章 第二人格(四)本世界暂时存档 负霜像一个旁观者,看着李文的表演事业走上正轨,看着尚且还算是新人的他在比赛中获奖,遇到了堪称他贵人的纪录片导演,还得到了作为第一名的珍妮的倾囊相授。 李文的歌舞团的表演其实没有那么体面,他是做反串表演,舞台上有时候会充斥着黄段子和观众们鄙夷的调笑声,他充耳不闻,依旧享受舞台。 时间一晃而过。 李文拜的老师珍妮找到了李文,她也是一个跨性别者。 她即将离开,曾经珍视无比的舞服被她送给了李文,李文瞧着她离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负霜,珍妮要走了,她要去做变性手术,彻底变成女人。” “所以呢,你也想去是吗?” 李文懂事了许多,有了想法的他已经懂得规划了,他表达了追随师父,勇敢奔赴理想的愿望,他甚至已经了解了变性手术的相关情况,力证自己不是一时兴起。 负霜知道了他的决心,却还是想跟他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你为什么想做女人?” “如果想要钱,想要更好地表演来赚钱,那我可以帮你赚钱,你不用真的去做这种完全不可逆的手术,如果是因为你的性取向,那我想说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是个男生就不爱你……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阻拦你,我只是想要你想清楚,你想做一件事一定是得因为你发自内心地想做,而不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 李文犹疑着告诉负霜:“我想自己挣钱,我觉得我应该是个女孩,我想做女孩,我喜欢化妆,喜欢跳舞,我喜欢女生的身体,我希望自己是个彻底的女孩。” “你想做就去做,做什么选择都会后悔的,所以你只要做你现在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人是很难知足的,李文如果现在做了手术,付出了金钱、忍受了痛苦和他人白眼的他,有可能会在手术成功后兴奋开心,却也有可能在未来的日子里也因为后遗症和世俗的目光等等而后悔。 可如果不做,任由自己陷入庸碌人生的他也极有可能会在多年后怨怪自己不够勇敢,没有坚定地追逐理想。 李文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女人,但变性手术和相关的养护需要很多钱。 好在珍妮走后,李文成了歌舞团的台柱子,她的演出一场接着一场,现在不过2003年,她卖力表演一晚上,就能得到两百多元的收入,这已经是很高的收入水平了。 波折也很快来临,李文下班时听说有人要打劫她,言语放肆,满是恶意。 她从来不是个胆子大的孩子,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是带上家当逃跑。 “你在害怕什么? 李文,你有我,有经纪人,现在是法治社会,离这里不过五公里的地方就有警察局,抢劫是重罪,被抓住了就得进去待几年的。 你要因为他们说一句要抢劫你就逃跑吗?丢了来之不易的工作?如果你下次生活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人呢,你难道要一次次地逃跑?地球就这么大,哪里是没有坏人的净土呢?” 负霜知道人的本性是很难改的,李文不愿意让自己过多地干预原有的生活,可力所能及之处,负霜还是想做点什么。 那群讨论着要来打劫李文的小混混不只是讨论,他们真的来了。 他们等在李文夜班结束回家的路上,吊儿郎当地围过来。 “啪——”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们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放肆道:“呦,这不是马迪歌舞团的琳娜么,上班辛苦啦。” “莽子哥,他辛苦个屁啊,在台上扭扭屁股发发骚,一晚上赚的抵得上我们一两个星期,不要脸的钱最好赚了……” “诶,怎么能这么讲,琳娜哄那几个脑满肠肥的客人不也得忍着恶心?” “哈哈哈,给钱给的多,恶心算什么?” 李文还穿着女装和高跟鞋,面上还保留着艳丽的妆容,闻言,面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做了这份工作以后这样的闲言碎语是不会少的,早也习惯了。 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前面的几个男人。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 说着,便紧紧握住自己的包,垂下头打算绕过他们。 自古以来,混混无赖的行径大致都是相似的,他们也快速挪动几步,用身体挡住李文的去路。 “跑什么跑呀,哥儿几个就想请你吃个饭,跟你聊聊天,然后借点钱花花。” 李文吭哧吭哧了半天,抬头道:“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聊的,我也没钱借给你们。” 为首的混混脸色有些不好了,冷笑道:“你怎么会没有钱,我知道你存折里有钱,哥们儿也不多借,你看着给,一个兄弟给个三五千的,你好我也好。” 这里有七八个混混,如果想拿钱消灾,几万块钱就出去了,她尚且还没赚到这么多钱呢,再说了,变性手术的费用需要十万,给了他们自己怎么办呢? 李文紧紧抿着嘴巴,不愿意回应。 混混们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动手动脚了,负霜见他们要动真格的,提出自己要出来。 李文低低拒绝了:“……你挨打也会疼。” 负霜直接硬上,挤走李文之后气势顿变,一把抓住要来推搡自己的咸猪爪,反手一扭,那混混就“哎呦呦——”地迭声叫痛了。 混混们见负霜直接还手了,狞笑着就要来打李文。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死人妖,还给你脸了,狂什么狂?” 负霜眉眼低沉,定定地看着这群不知死活的人。 “妈的一起上,给死人妖一点颜色看看,不男不女的怪物,恶心死了!” 负霜直接扔下包,摩拳擦掌地想要狠狠发泄一下,李文身形瘦弱,负霜能占据主导、蕴养身体的机会并不多,故而这具身体力气不大。 但负霜硬是靠着灵活的应变和招式将他们打得七零八落,完事之后计上心头,从地上捡起包,装作从里面拿出来,实则是从须微珠中取出的金针,对准地上的混混们,一个一个扎过去。 第140章 最强骇客(一) 再一睁眼,负霜发现自己正在空中坠落。 不好,怎么直接到了这个节点? 保命要紧! 电光火石间,她催动星时宝鉴,停滞了时间,然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接着尽全力调整自己的姿势,好减缓高处坠落而带来的冲击,尽量避免损伤。 星时宝鉴的效用过去。 “嘭——” 负霜落地,在落地的一瞬间里,她的脑子是懵的,不会感觉到疼痛,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几乎是一片空白的情况,而一声巨响过后,混沌的大脑开始慢慢回神。 痛,痛,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负霜甚至觉得精神都有点涣散了,从四肢到躯干,从脖子到头颅,无一处不疼。 四周好像涌出了很多人,有人惊呼,有人拍照,有人焦灼地拨打着120和110 ,分别向医院和警察方求救,还有的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了,不明白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为什么会从那么高的楼层掉下来。 负霜半阖着眼睛,眼前已经是一片血色了,视神经受到巨大的冲击,叫嚣着要罢工了。 她艰难地想要动动肢体,却发现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听她使唤的,尽了最大的力量想动一动手指,她以为自己成功了,但众人的眼中她却是没有丝毫改变。 “年纪轻轻的哟,怎么就跳楼寻死觅活了呢,爹妈辛辛苦苦养大的,这么一下子跳下来,多对不起爹妈呦!” “哎呀,现在小姑娘们思想很奇怪的,很自私的,一点也不为家里人着想的呀。”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搞不好还是为情所困哦,一点都不自爱,在外面瞎搞乱混的,搞到最后上当受骗了,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就跳楼了唉。” “我朋友家的外甥女就是,在外面瞎搞,被她爸爸发现了,结果被打得吐血哦,现在的女孩子们一言难尽哦。” 周负霜在昏迷前也是听到的这些话吧。 这些恶意满满的话,这些妄自揣度的话,这些令人不快的话。 救护车和警车很快到达,负霜被小心地搬上救护车,有医生和护士积极抢救着负霜。 与此同时,负霜吃下的那颗丹药,也在负霜暗自的引导下,不声不响地修复负霜的身躯。 再次醒来,床边上围着一群哭啼不止的人,这些是周负霜的亲人。 他们哀哀哭泣,还不停地抱怨着些什么,仿佛对床上这个正遭遇生死大劫的亲人心疼极了。 知晓周负霜前世经历的负霜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讽刺,他们的哭泣可能不那么假,泪水也是实打实地挂在脸上,但对原主周负霜的心疼一定是假的。 负霜睁眼了一分多钟,围在床边的上七八个大活人愣是没一个人发现。 直到一旁的一个男孩不经意间看到了负霜睁着的眼睛,这才惊呼一声:“三姐醒了,三姐睁眼了。” 那个看起来年纪有点大的女人满脸是泪,她是周负霜的母亲贾停,她急忙起身,凑近负霜,轻声询问:“三妹,你咋样了,还疼不疼?” 这真特么真是废话,谁从六楼跳下会不疼呢?再说了,都这样了,还指望她怎么回答呢? 与其在这问疼不疼,不如去找医生或者护士来。 修真界的丹药自然是名不虚传,原主被送到医院之后原本应该是高位截瘫的,但此时负霜悄悄动动四肢,被包在石膏里面的双腿是不能动弹了,下半身也没什么知觉了。 虽然周身还是有些不适和疼痛,但最起码保住了上半身,只要上半身还能动,那凭借负霜的医术和须微珠中存放的丹药,恢复成为一个正常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呜呜呜,我的三妹呀,你咋就这么命苦呢,那么高的地方,你讲跳就跳呀,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负霜很想冷笑一声,但现在明显不是好时机,于是扯着嗓子,费力说了一个字:“水。” 嗓子也很疼,这么巨大的创伤,全身的免疫细胞肯定都活动起来了,发炎、发烧都是必然的情况。 这时候才有人跑去倒了一杯水,由贾停递上,她拿着杯子就要倒给负霜喝,负霜心火再起,满心的国粹痛骂。 谁会拿着杯子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人嘴里倒啊? 刚进来的护士看不过眼,扬声提醒了一句:“哎哎哎,这可不能这么喂。” 贾停扭头振振有词:“我女儿说渴!” 护士上前两步,看到负霜醒了,连忙按下床后面墙上的呼叫按钮,让主治医生来看看情况,然后转身对贾停解释道:“她现在不能这么喝水,她渴是正常的,找点棉签,沾上水,帮她润润嘴唇就行。” 于是贾停理所应当地将杯子递给一边的女孩子,兀自命令道:“四妹,去,你去找点棉签,帮你姐姐润润嘴巴。” 她脸上泪痕犹在,却看不到多少悲伤之色。 不仅是她,这床边上围着的人,还有世界线里曾出现在周负霜病床外的亲人们,对凄惨的周负霜都没有多少真情实感。 周负霜出生于已经很开明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这是她的幸运,可不幸又在于她出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省市的一个普通家庭里。 饶是周负霜姊妹几个出生的时候,国家正强力执行计划生育,严格规定每家每户只能生一个孩子,可在保守传统的康市,倔强的人们还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两三个以上的孩子。 他们对于男丁的追捧程度,真的会让人怀疑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可能周家的皇位更大吧,为了求个男丁,一连生了五个孩子,这也是贾停今年不过五十岁,却看起来格外苍老的原因之一。 周负霜排行为三,前面是两个姐姐,分别叫做周招娣和周盼娣,而原主出生之时,由于亲戚邻居嘲笑周家生不出男孩,周父周春生面上挂不住,想故作不在意的模样,于是随意起了一个负霜的名字。 而当还是个女孩儿的老四出生后,周春生再也顾不上颜面,一心求子,这也体现在了老四的名字上,老四叫婷妹。 第141章 最强骇客(二) 贾停的照顾不走心极了,作为一个普通家庭里经常操持家务、照顾丈夫公婆的妇人,她现在粗糙的手法只能证明她是真的没多在意原主。 好在负霜因为伤势太重,主要还是靠医生和护士的照顾。 转过头贾停鬼鬼祟祟地就把周春生拉到了医院拐角的位置。 “天赐他爸,嘘,你来,我有话问你。” 周春生不明所以,但仍是不耐烦地甩开了贾停的手,没好气儿道:“干什么,有话不能直接讲?弄神弄鬼的。” 面对丈夫不甚客气的态度,贾停并不觉得有多么难堪,她自顾自问起了负霜的治疗费用。 “天赐他爸,三妹这医疗费花了多少了?我冷眼瞧着,那些机器新崭崭的,天天还给她吊那么多瓶药水,钱花了不老少了吧?” 想到这个问题,周春生也皱起了眉头,沉吟道:“才交了两万,医生那意思好像还叫我准备点,不知道花了多少,也不知道这两万能顶几天。” 贾停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剧缩,止不住地尖叫出声:“两万?” 周围的人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纷纷将目光投掷过来。 周春生好面子,低声呵斥道:“小声点!” 贾停这才放低了声音,只觉得心脏都一抽抽地疼,忍不住小声嚷道:“这得花多少钱啊?大妹的彩礼五十万,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就拿来盖房子了,现在最多就剩十万了,天赐还要上学,还要吃还要穿,过不了几年还得娶媳妇,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都给三妹花了可怎么办?” 贾春生也很心疼钱,但是听着贾停的一番抱怨,他只觉得这黄脸婆不仅啰嗦,还短视得很,眼中满是不耐与嫌弃,要不是看在她生了天赐的份上,他非得在医院就把她收拾一顿。 “你懂什么?房子不盖得有排场,怎么娶好生养的儿媳妇?我是倒霉,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婆娘,这么多年就生一个天赐,你难道还要天赐也找一个像你一样的老婆吗?” 他毫不客气地横了贾停一眼,冷笑道:“要怪就怪你不争气,你生的丫头片子也不争气,要不是大妹前年才生出来儿子,也不至于去年才完婚,才拿到女婿家的彩礼,还有二妹,你回去盯着她,趁早跟她现在那个断了,五十万都掏不出来,还想娶老子女儿,门都没有!” 贾停听他翻起了旧账,也不敢反驳,低着头喏喏称是。 见女人乖顺,周春生的面色和缓了些,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凌厉,小声解释道:“三妹得治,要不然外面咋说咱家,天赐面子上也不好看,再讲了,一个姑娘五十万呢,哪怕她瞧病花了十万,咱也还得四十万呢,实在不行让二妹赶紧找个婆家,早点把她那份钱弄回来。” 说到这里周春生还有些得意,面上染了笑意,腰板儿都挺得更直了。 “他们以前还笑话我一个接一个的生女儿,总是生不出来儿子,闺女倒是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可你看看现在谁不羡慕咱家? 养她们长大也不费几个钱,她们还能帮家里干活、照顾天赐,到年纪了就能出去打工,给家里挣钱,能嫁人了就更好了,一个丫头五十万,四个丫头两百万,回头她们结婚了也还得隔三差五地孝敬老子。 这些钱不仅够咱家盖房子、过得舒舒服服的,还够天赐娶媳妇,要是找个彩礼少的,都够天赐娶三四回媳妇了。 要不是我当年有远见,不让你们直接扔掉或者弄死,咱家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贾停抬起头,小心地道:“那万一三妹瞧病花的钱多呢?那咱不亏了?” 周春生眉头一皱,想到负霜这次出事故,要挪出部分钱来看病,怕是拿不到两百万了,心疼之余又涌起了怨怪的情绪。 他狠狠磨了磨牙,咬牙切齿的咒骂道:“老三这个赔钱货,整日里作妖,不好好上班赚钱,现在还跳楼,是觉得咱家钱多的慌,非得败掉一些才开心,哼,先治着,要是实在不行就不管她了,让她去死!” 负霜在医院里被观察了几天,她对医术和人体经脉都精通,故而装起瘫痪的病人也毫不违和,而休养后也渐渐地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正在这时,听说了负霜能交流的消息,警察上门了,他们是来了解周负霜坠楼的前后原因的。 周负霜是自己跳楼的,这一点不假,但却并非是她不想活了寻短见,她是被逼的。 将将二十岁的周负霜在参加完高考之后就直接进工厂上班了。 她其实成绩很好,若不是她成绩好到学校愿意出奖学金免学杂费,周春生夫妻俩也不会同意让她念完高中。 但考上了大学的周负霜没能去读,因为周春生夫妻俩信奉女孩子读书读多了就不听话了、也不好嫁人了的这一套理论,甚至他们对这个说法还有相当多的案例能证明。 谁谁谁家的闺女念了大学就再也不回来了,谁谁谁家的女儿成了研究生,死活不愿意在这边找婆家了,谁谁谁家的姑娘读了书,不愿意让丈夫给家里彩礼,拿上户口本直接领证跑了…… 对此,负霜表示,生在你们这边的女孩子,除非遇到极度开明的父母,否则谁不想跑啊? 周招娣和周盼娣都只是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原主好些,好歹参加了高考,周希娣还在念书,但按照周春生夫妻俩的计划,她明年毕业了也得去打工,最小的太子爷周天赐,当然是能读多久的书就读多久的书。 但负霜从世界线里的发展和原主记忆里的情况来看,他估计最多也就是参加个高考的份。 转回正题,周负霜是被逼着跳楼的,害得她不得不跳楼的人,正是她现在所在工厂里的工友,也是厂长的侄子廖明。 第142章 最强骇客(三) 与此同时,廖明满是横肉的脸上挂着个鲜红的掌印,高胖的身躯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呜呜呜哭着,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可言。 地上还有一副碎了一半镜片的眼镜,是他刚刚进这书房后被一巴掌扇飞的。 “大伯,我,我……” 虽然是一进来就挨打罚跪了,但满脸涕泪的廖明不仅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心惊肉跳,惶恐不安。 廖辉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大口喘着粗气,无处排遣的怒气将他的胸口顶得胀痛,气得他声音都哆嗦了起来。 “你讲,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讲,周负霜那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明很想自己不知道什么周负霜的事儿,但大伯既然支开其他人,专门把自己叫过来,还又打又骂的,肯定就是瞒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颤声描补道:“我,我就是约她聊聊天,让王盼儿约她到天台来,然后她不知怎么地就——” 廖辉气得转过身又抽了廖明一个耳光,怒气冲冲地打断他:“事到如今你还不老实?你这鬼话讲到外人面前谁能相信?你觉得警察会相信吗? 要不是我看那周负霜从六楼掉下来生死未知的,第一时间扣住监控,跟警察讲监控坏了,你现在早就在警察局吃牢饭了你知不知道?还敢跟我打马虎眼?” 廖明头被打得一偏,嘴里有血腥味弥漫,他膝行着爬了几步,带着哭腔道:“大伯,你要救我啊,我听讲周负霜好像醒了,她要是赖在我头上怎么办,大伯,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廖辉吸了几口气,强行忍下怒火,厉声喝道:“她已经醒了,听讲还能讲话了,要不了多久警察就会去问情况,你想搞个死无对证是不可能的,还不趁早交代!” 廖明偷偷瞄了廖辉一眼,正对上自家大伯似是随时能喷出来火的眼睛,他不由地瑟缩了两下,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看她长得好看,结果每一回找她,她都躲着我,我就让、让王盼儿把她骗到天台上,然后她、她她就想跑,我就把她拽住,然后,然后——” 他再次试探着抬头,想看看廖辉的脸色,迟疑着说:“然后她挣开我,就跳下去了。” 廖辉嘴唇发抖,气得捂住胸口,面沉如铁,摇晃了两下后退了一步,“嘭”的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他多少是懂一些法律的,尽管廖明一再美化自己的行为,可他还是听出了潜在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镇定:“事发已经四天了,警察很快也会从周负霜嘴巴里知道结果,你打算怎么办?强奸未遂,你是打算吃牢饭吗?” 讲到这里,本来已经压到一半的怒火又瞬间涌上心头,腾的一下就点燃了全身,他越想越气,一下子站起来快步走到廖明面前又是两巴掌掴到他脸上。 “你做的好事!整日里没个正行,上学不行干活不行,二十七八岁的大人了,我给你安排的工作不好好做,还敢闹出这种事,我看你是活腻了!” 又接连挨了两个巴掌,廖明已经被打得口鼻渗血了,可大伯这样的态度不仅没勾出他的怒火,反而更让他害怕了。 他哭嚎出声,似是要把心中的忐忑和不安都哭出来:“大伯,大伯救我呀,我不想吃牢饭,她不是没死吗?呜呜呜,我也没做成什么呀大伯,你救救我,爷爷奶奶肯定受不了的,呜呜呜,谁让她不识抬举,老是躲着我,要不然我也不能想出这种办法呀……” 他一边哭嚎,一边抬手抹起了眼泪,惴惴不安地埋怨道:“我也没成功啊,我多冤呐,呜呜呜,我不就抓她的时候用了点力气么,打她那两下也是因为她咬我来着,我裤子都没脱完,她就跳下去了呜呜呜,我当时就吓软了呜呜呜……” 见到他哭啼不休,都这时候不想解决办法,还只知道埋怨,张嘴就是些乱七八糟的,廖辉又是怒从心起,抬手还要抽他,却被廖明躲过去了。 廖辉没料到他还敢躲,怒气更甚,正要咆哮出声,就听到大侄子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口中急道:“大伯,咱们给钱,咱们私了,咱们私了好了,我都打听到了,她爹妈最爱钱,咱们多给点钱,我就不用坐牢了呀大伯。” 廖辉两眼一蹬,他能不知道这个办法吗? 事情一出,他第一个把监控弄到自己手上,结果就看见自家侄子慌慌忙忙地拎着裤腰带跑出来,心里一个“咯噔”,然后全看完后发现事发时整栋楼只有他们两个人,就鬼使神差地骗警察监控坏了。 本来嘛,那可是六楼啊,不是死就是植物人,当时可就他们两个人,只要廖明守住嘴,咬死了当时宿舍楼里没人,或者就算有人看到廖明也进去了,那又怎样,死无对证啊,植物人或者死人还能跳起来指认他不成? 最多以厂子的名义给个三五万的,也算是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了。 谁知道这周负霜从六楼掉下去还能醒来,还这么快就能讲话了,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全身瘫痪,这可是无底洞啊。 “她都醒了,他爸妈再爱钱,那全身瘫痪的也不是她爸妈,她能不恨你?她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松口?” “肯定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大伯呜呜呜……” 望着自己人高马大的侄子,廖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想到后续不论是赔钱还是廖明坐牢,自家都还有得闹,他按住抽痛的眉心,浑身的气一泄,再次跌回到座椅上。 另一边的负霜看到警察,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变幻出一个极致惊惶的表情,眼眸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警、警察同志,我、我不是自己跳下去的,是廖明,是他,呜呜呜呜……” 负霜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起来凄惨极了。 警察们面面相觑,事发已经四天了,但当他们出警到达的时候,现场人来人往,讨论的都是【女子为情所困,选择跳楼】。 监控也没找到,四处走访也都说当天宿舍应该没人,他们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等隐情。 可怜的女孩受了这等重伤,警察们也不敢过多地刺激她,只能迭声安抚,慢慢引导她讲出原委。 第143章 最强骇客(四) 要说疑点也不是没有,警察多处调查了,也传唤过周负霜的父母和与她走得近的同事或者领导。 周负霜父母并不关心她,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从其他人口中得到的普遍说法是周负霜并没有什么男朋友,不存在什么感情纠葛,又性格内向,文弱秀气,同一间宿舍的同事说见到过她偷偷哭,这就很有抑郁症的可能了。 宿舍楼的监控是早就坏了的,根据兴华服装厂的说法是坏了有一段时间了,这一点也得到了后勤部和部分工人的证实,周负霜坠楼时是工作时间,那一栋楼都该是没人的才对。 对于这种没有任何证据的案子,警察们也很头疼,他们本来也以为周负霜活不了了,猜测着是不是意外失足坠楼或者自杀之类的。 现在听了负霜的表述,事情就有进展了,最起码有两个人可以传唤审讯一下——廖明和王盼儿。 负霜的讲述期间,留在病房里周春生夫妻俩齐齐朝对方使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兴奋的眼神。 负霜没有错过他俩的眉眼官司,世界线里的前世,这俩人也是如此。 待警察一走,贾停就迫不及待地凑到负霜面前,殷切询问:“真是廖厂长他侄子害得你跳楼的啊?” 负霜低低“嗯”了一声。 贾停干笑了一声,兴奋地搓起了手,而周春生也努力控制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可不嘛,事情一下子就有转机了,谁不知道兴华服装厂厂长廖辉一家富得流油,前几年廖辉家两个儿子娶媳妇,他们都听讲说了,新娘一身都是金子,衣服上都是金线,光是彩礼就给了88万,还在五星级酒店办宴席,桌桌9999的价格呢。 那新娘也争气,据说是一举得男,这三年时间里又生了俩儿子,听说廖厂长为了奖励儿媳妇,还给买了一套小别墅呢。 这下两百万稳了,估计还能更多呢,他家那么有钱,为了他侄子的安危,怎么着都得多赔一点啊。 想到这里贾停又有点生气,嗔怪着打了负霜一下,埋怨道:“你咋早不讲,早讲我们就去兴华服装厂门口闹了,也能早点要到你的赔偿款啊。” 说到早点,周春生反应过来了,他眼睛一瞪,板着脸叱问道:“廖明缠着你你怎么不早讲?你早点讲也不至于——” 贾停也咂摸出味了,顺着周春生的话一想,要是早知道廖厂长家的侄子看上三妹了,那还拒绝什么?还跳个屁的楼啊,不就早就跟廖家结上亲事了吗? 到时候廖家怎么不会拉拔周家一把呢,人家那么有钱,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都够他们快活好久了,要是真能搭上线,到时候也能有那么多金子,还有那金线绣的衣服和大酒店的宴席,还有那88万的彩礼…… 贾停呼吸都急促起来了,多年以来家庭主妇的经历使得她对各种东西的物价记得极为牢固,现在脑子里就在不停地换算。 88万的彩礼和12万的改口费,一起就是一百万,不仅可以给天赐娶媳妇,还能给他买车,再加上自己家剩下三个闺女的那一百多万,他们还能在城里买套房,孙子结婚的地方都有了! 等等,三妹不仅没同意,甚至为了拒绝还从六楼跳下去了,昨天医生还跟他们讲三妹以后只有头能动了,廖家会让廖明娶一个只有头能动的女子吗? 刚刚三妹还讲要告廖明,不接受和解。 这梁子可结大了! 贾停的脸越来越僵硬,她好像看到一百多万长出了翅膀,拍拍屁股就飞走了。 贾停浑身一震,恨不得当场捶胸顿足,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像看生死仇敌一般瞪着负霜狠狠质问道:“他要追你你为啥不同意?他家条件那么好,你为啥还要跳楼?” 负霜睁着大大的眼睛,那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无比,她淡淡道:“我不想嫁给他,所以不同意,他要强迫我,我躲不开,慌不择路才跳的楼,不是你们教我的么,要自爱,要重视贞洁,我这都宁死不屈了,还不行?” 面对负霜坦然的眼神和面庞,周春生夫妻俩罕见的语塞起来。 康市的保守是十分畸形的保守,一方面,这里重男轻女,对女性十分苛责,要求女性贞静贤淑,不能不自爱之类的。 另一方面,这里的婚嫁喜宴和领证都得在女子生了儿子之后,比如说贾停,贾停就是在生了周天赐之后才跟周春生办婚礼,而那时候,他俩最大的女儿周招娣都十几岁了,周招娣也走了贾停的老路,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后才得到婆家的认可。 这对自私又保守的夫妻俩将四个女儿看作自家的财产,财产当然是得看管严密,清白干净的女儿们才能在必要的时候卖出一个好价格。 他俩对四个女儿耳提面命,明令禁止女儿们与男孩子有来往,不停地灌输女孩子得自尊自爱,宁愿死也不能做丢人事等等一系列思想。 周负霜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中长大,是名副其实的乖乖女,但她到底是读了些书,并没有一定要用命护住贞洁的这种想法。 与其说她是为了守住贞洁才跳下去的,不如说她是为了扞卫自己的尊严。 她不喜欢廖明,她不想跟廖明有关系。 她不敢告诉父母廖明在纠缠自己,否则贪财自私的父母一定会罔顾她的意愿,直接把她打包卖给廖明。 “你们不是讲哪怕是死也不能干出丑事?从六楼跳下来,差不多也算是死了一回了吧,我不是按你们讲的做的么?” 周春生和贾停出不出来话,讪讪着离开了病房。 一出病房,贾停就用胳膊肘戳戳自家丈夫,试探性地问道:“天赐他爸,咱们怎么办啊,去让廖家赔钱吗?三妹咋办?她一辈子只有个头能动了,怕是嫁不了人了呀。” 周春生沉吟了一回,虚伪道:“三妹这个事是棘手,拿不到彩礼都不讲了,谁家好姑娘愿意嫁个有残疾姐姐的家庭啊,可别害了咱们天赐啊。” 贾停虎躯一震,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可不行,他爸,实在不行,等要到赔偿款,咱就把三妹送走,反正她这样也不可能有人愿意出彩礼娶她了,干脆送走一了百了。” 周春生正有此意呢,他沉默着没说同意,但也没反驳贾停的建议。 有的时候不说话就是默认,无须多言。 第144章 最强骇客(五) 负霜知道现在的周春生夫妻俩在打什么主意,也知道他俩的主意绕不过自己,于是坦然睡去。 另一边廖明被警察用手铐拷走了,廖辉知道后恨恨叹了口气,一边听着手机那边乱七八糟的哭嚎声,一边往老宅方向走。 廖家发迹是从廖辉起的,而廖辉之所以能白手起家成功,则是因为他娶了个很有背景的老婆朱雅。 朱雅父亲是光省朱家的分支,朱家在政商界都很有人脉,背靠大树好乘凉,廖辉靠着老婆发家了,自然也得忍受老婆的缺点。 在他看来,朱雅有背景有身家,能生儿子带的出去,这都是优点,缺点则是她的强势和蛮横,她不喜欢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更不待见底下的侄子外甥们。 他为了照顾老婆的心情,只能出钱扩建了老宅,让父母和弟弟一家住进去,时不时地给点钱,让他们生活无忧。 这次要给侄子擦屁股,估计还得出钱出力,到时候朱雅的态度肯定好不了。 可怎么办呢,自家亲弟弟生的亲侄子啊,他平时没空照顾父母,父母可都是弟弟在奉养,他们最疼爱看着长大的廖明了,自己怎么能坐视不理? 刚到老宅,一个满头白发的胖老太太就哭着抱住他,声声泣血啊。 “辉仔啊,你可得帮帮小明啊,小明咋会进去呢,一定不是他干的,一定是抓错人了,我可怜的小明啊,辉仔,你快去跟警察讲讲,放小明回来吧……” 老父亲也拄着拐棍走了两步,苍老的脸上满是痛心之色,他老泪纵横地颤着声音恳求:“救救小明吧,他可是你弟弟唯一的儿子了,要是他有个好歹,你弟弟的香火可怎么弄啊,你弟弟不像你,有三个儿子,他就得了小明这么一个带把的,老大你可不能不管啊。” 廖明父亲廖冠和他母亲高琴琴这俩人虽然也内心焦灼,但看到老头老太太都这样出招了,他们索性就不再说话,而是鸡贼地一直哭。 廖辉实在不忍心看如此高龄的爹妈这样哭,劝着二老坐到沙发上。 廖冠十分懂得看人眼色,连忙上来搀扶,做足了大孝子的姿态,只见他殷勤地搀扶着自己的老母亲,嘴上还不停地劝慰。 “妈,妈别哭了,大哥怎么会不管明明呢,大哥最疼我这个弟弟了,也最疼明明了,他肯定不会不管的,你别哭了,哭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啊……” 高琴琴低眉顺眼地跟在一家子后头,听着他们讨论。 廖辉叹口气,为难地解释:“这个事吧,真的是廖明做的,他让人骗那个周负霜去天台,然后想对人家那什么,周负霜性子烈,见跑不掉就跳楼了,廖明都跟我承认了。” 话音刚落,老太太才歇下去没多久的哭声又起来,她自来养尊处优,营养充足,哭得也格外中气十足。 老爷子听廖辉说事情的经过,忍不住还点了点头,若不是逼周负霜跳楼的是自家孙子,他必得夸赞这周负霜两句,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品格好的姑娘,现在的姑娘们都随便得很,这样重视清白、性子烈的好姑娘可不多见咯。 见没人说话,廖冠便出言了。 “那,那这可咋办,明明他还能出来吗?他咋受得了坐牢的日子呀呜呜呜,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帮不了我儿子啊……” 高琴琴全程不吱声,只默默啜泣。 老太太可听不得自家孙子要受罪这话,焦急地要求儿子表态:“辉仔,你可不能不管啊,咱家最有本事的就是你了,那可是你亲侄子啊。” 她有心想让儿子找岳家出面,但她与大儿媳的关系向来不好,也抹不开面子直接命令,于是指桑骂槐地骂高琴琴:“哭哭哭,就知道哭,摊上你这么个没用的妈,我的明明真是倒大霉了!” 一边骂还一边止不住地流泪,然后转而面向大儿子,面带央求,哀声道:“辉仔,救救你侄子吧,你弟弟没用,娶的老婆也不顶事,不像你,样样都给妈长脸,你找找人,拜托拜托雅雅家那边,她要是能帮明明这一回,我再不跟她吵架了,我给她立长生祠,我给她磕头作揖都行啊辉仔。” 廖辉见不得自家妈妈露出这样哀求的表情,于心不忍的他眼眶子都泛红了。 见到火候差不多了,廖冠也跟着添了最后一把火:“啊呀,妈妈,你别这样逼大哥,大哥也不容易,大哥这些年也作难得很,我没本事,帮不了大哥,还老是要大哥来照顾我,现在明明这孩子也不争气,尽干这些收不了场的事儿,是我没教好他啊。” 他将头埋进手掌心,然后呜呜呜哭了几声,接着抬起头,将满是泪水的脸露给廖辉看,红着眼睛说道。 “大哥,我知道这些年你的不容易,明明犯了事,是他的错,你要是有难处,就别管他了,任他自生自灭吧,要怪,就怪他没有个好爹,我欠你的够多了,不能再把你拉下水了大哥,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你可得好好的啊……” 说完又低下头闷声哭泣,样子好不可怜。 一边的老太太听他说不管廖明了,顾不上哭就扬起巴掌拍向他的背,一边打一边压抑不住悲伤的情绪,痛心疾首道:“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啊……” 第145章 最强骇客(六) “谅解?我为什么要谅解?他廖明强奸未遂,逼得我不得不跳楼,我现在全身瘫痪,后半辈子都是这样了,这是实实在在犯了法的,我凭什么要谅解?我是不会同意签那个谅解书的!” 负霜躺在床上,泛红的眼眸中满是愤恨,死死地盯着床前的周春生两口子。 听见负霜说不同意,贾停只觉得火气一下子就涌到了脑门上,立刻就暴跳如雷了,不谅解可怎么行? 找的律师说了,要是非要告廖明强奸未遂也能成功,但三妹是自己跳下去的,想告对方强奸致被害人重伤这一点不一定能成功,也就是说廖明他最多赔个几十万,然后进去蹲几年。 可是廖厂长昨天来说了,如果愿意签谅解书,不让他侄子坐牢,廖家愿意赔一百万,他们夫妻俩又讲了讲价格,你来我往地拉扯了半天,最后廖厂长同意在给出谅解书的情况下给一百二十八万呢。 他们昨晚一夜没睡,连这钱该怎么花都规划好了,排在首位的就是给天赐在城里也买上一套房子。 三妹这病在医院里治着实在花钱,带回家也麻烦,全身瘫痪的人多腌臜呀,谁能愿意天天给她擦洗伺候的啊,大妹嫁人了,二妹得上班,三妹还在上学,丈夫和儿子肯定不能干这样伺候人的活,最后还不是得落在自己头上? 生养她一场,还没怎么享受到她的伺候呢,自己这个当妈的倒是得先伺候她,美得她! 等拿到赔偿,就把她扔出去,再不管她了。 贾停眼睛一横,扬起手就要打负霜,却被周春生拦下了。 他抱住贾停,一面安抚,一面偷瞄负霜的表情,见负霜红着眼睛,嘴唇紧紧抿着,态度也强硬得不得了,他计上心头,幽幽叹了口气,把贾停推到自己身后,蹙起眉毛,挤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三妹,不是爸妈不心疼你,实在是你这病是无底洞啊,你住在这的每一天都得花钱,咱家没钱了,可你的药哪一样不要钱?” 他轻轻摇摇头,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继续开口:“你不谅解,他们就不给赔偿金,那廖家势强,昨天来放话了,讲你要是非让廖明坐牢,他们就一毛钱都不赔,我们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呀。” 说罢,苦着脸看着负霜,等待着负霜权衡利弊后能【懂事点】。 负霜偏不如他意,冷笑一声后嘲讽道:“爸爸,我真不知道该讲你什么好,也不知道是廖家太聪明骗了你,还是你觉得我太蠢想骗我。” 对于他的说法,负霜嗤之以鼻:“首先,阿姐嫁出去得来的钱盖完了房子最起码还有十万,我的赔偿款下来之前先借用一下不行吗?就算不行,这是大姐的彩礼钱,你们不许我用,我能理解,帮我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那我的钱呢?” 一应数据全存在脑子里,负霜此刻张口就来。 “我十八岁就进厂了,上了两年班,工资卡都在你们手里,你们讲厂子里管吃管住,每个月只给我三百块零花钱,连我生病都不愿意多给点医药费,那我剩下来的每月五千多块的工资呢?” 盯着周春生的眼睛,负霜一字一句道:“就按一个月五千算,节日费、加班费和奖金都不算在里面,我最起码也还有十二万,我的钱呢? 别想骗我,这才几天?我的医疗费花得是多,但是也不至于现在就花完了十二万,更不至于医生现在就非逼着继续交钱,什么支撑不下去了,骗鬼呢?” 负霜冷冽嘲弄的表情让周春生看得心惊,而这一条条的账目算得清楚明白,无从抵赖。 他张嘴正想描补些什么,就听见负霜直截了当到:“再说什么廖家一毛都不赔这种说法更是荒谬,廖明名下是有房子车子的,只要法院判了,他该赔多少就得赔多少,否则法院就可以强制执行,直接卖了他名下的财产赔给我,怎么可能廖家说不赔就不赔?法院是他家开的,所以都听他的不成?” 这一套一套的说得周春生夫妻俩目瞪口呆,周春生甚至还忍不住擦了擦额角冒出的虚汗。 三妹怎么突然这么不好糊弄了?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周负霜其实一直都没那么好糊弄,之所以他们每次都能用拙劣的理由糊弄住周负霜,是因为她愿意装傻,她愿意吃点亏受点委屈,目的也只是希望父母轻松一点,家里更和谐一些。 负霜的话有理有据,任是周春生夫妻俩想反驳,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于是被戳破了谎言的两人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贾停一把推开自己丈夫,手指差点就要戳到负霜脸上了,狰狞着脸喝骂道:“什么你的钱,你有什么钱?我们这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啊,你拿点工资孝敬我们难道不应该?丧尽天良的白眼狼,还想问我们要钱?没了,钱没了,全花完了,我没钱给你治!不签谅解书,你就等死吧!” 周春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贾停推个踉跄,他站稳身子后面上便浮了一抹怒气,但想到那笔数额巨大的赔偿金,他深呼吸几口,硬生生压下了怒火。 他心里念叨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没必要跟她计较】,然后上前两步抱住贾停,一边用力掐她的腰间肉,一边努力挤出一个和颜悦色的表情,冲负霜安抚一番。 “你妈他脑子不行,这不是她本意,你别生气,那廖明才是丧尽天良,你受苦了,你是苦主你说了算,你不愿意签谅解书就不签,都听你的,我这就带你妈回去……” 贾停感受到腰间的疼痛,挣扎着扭动身体,又听见周春生的话,她挣扎的幅度更大了,嘴上还不满地叫嚷着:“天赐他爸——” 周春生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干瘦,反而是面容苍老的贾停由于本身的骨量和多次生育的进补,颇有些膀大腰圆的意味,但男性的力量不全是体现在身量上的,故而两个人着实是抱在一块扭动了好半天。 负霜只觉得这一幕辣眼睛得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将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干嘛呢干嘛呢,医院里面呢,注意点!” 有护士来敲门警告了。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 周春生抬起头回了一句,接着趁贾停没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拽着她就走。 见他们走了,负霜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第146章 最强骇客(七) 医院走廊里,周春生拽着贾停越走越快,直到到达了一处没人的拐角,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贾停脸被捂得通红,又一路疾走,气儿都喘不匀了。 满心的疑惑与恼怒使得她态度强硬了起来,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和缓,推开周春生就埋怨斥问:“天赐他爹,怎么能由着这个赔钱货呢?那可是一百二十八万啊,换成硬币都能把她砸死,他说不签就不签?咋能听她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不打算要了?” 周春生不耐烦地看着她,面色黑沉如水,嘴角下撇,不置一词。 周家最强势的就是周春生这个一家之主,贾停从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故而看到他这个表情,贾停不由自主地就害怕了起来,瑟缩了两下后躲闪着他的目光,默默地低下了头。 见贾停安静了,也低头了,周春生这才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由着她了?她都瘫痪了,哪怕是愿意签谅解书,难不成她还能自己起来去签字么?” 闻言,贾停眼睛一亮,闪着亮晶晶的光,不错眼地看着周春生试探道:“他爹,你的意思是?” 周春生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后嫌弃道:“你这个猪脑子的夯货,本来就是跟她讲一声,不同意就不同意,离了他张屠户,我也不吃那带毛猪,咱们悄悄地去签了就是咯,到时候赔偿金都进腰包了,她一个瘫子还能闹翻天?” 贾停毫不在意男人对她的贬低,反而越听眼睛越亮,嘴也咧得越来越大。 “教你别跟她吵吵你不听,非要现在就闹得那么难看做什么,别最后她狗急跳墙,闹得咱们不能拿到钱,你现在就稳住她,她讲什么你都顺着她就是了,反正只要我们嘴巴守紧了,她能知道个屁,拿到钱最要紧,你可别做什么多余的事儿……” 贾停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 另一边的负霜也在想这世界线里前世的剧情。 周负霜是结结实实地从六楼掉下来,能活着就不错了,真的只剩个头能动了,不像负霜她还能靠着自己的诸多手段护住这具身体,还能靠着催眠术骗过廖家人和医生、护士、护工。 周负霜也是死活不愿意谅解,她恨死了害得她一辈子都毁了的廖明。 可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廖家开出了让周春生夫妻无法拒绝的价码,他们也真的瞒着她签了谅解书。 彼时的她尚且还不明白人心的险恶程度,她更应该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如果仅仅是为钱谅解了廖明,那周负霜痛苦一阵子也能自己想开,可周家不做人,只顾着把赔偿金据为己有,反倒对周负霜不管不顾了。 他们直接给周负霜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把她随便拉到一个地方放下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周负霜是个全身瘫痪的病人,毫无自理能力,他们这样做,与故意杀了她有什么不同? 就在周负霜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她被寺庙里的僧人捡了回去。 出家人做善事,救了周负霜一命,可寺庙条件差,人力和经济都不宽裕,不仅无法帮她继续治疗,更是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力让她活着。 为了方便,也为了更好的照顾周负霜、随时关注到她的大小便情况,她只能穿着开裆裤躺在寺庙的木头床上。 私处就那样裸露着,寺庙里的人谁有空了就来帮她擦洗,她还不能怨,寺庙愿意收容她已经是功德无量了,更何况她不愿意被别人肆意摆弄,难道别人就很愿意帮她端屎送尿、擦洗伺候吗? 这样的生活简直生不如死。 周负霜本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不受践踏而跳楼,可现在这样衣不蔽体,只能指望他人艰难挤出时间来帮助自己解决吃喝拉撒问题的生活更是没有尊严可言。 身为一个所谓的【瘫子】,她连求死都不能。 为了求死,她绝食了好几天,可救她的人们劝她,好死不如赖活着,况且,若是她这样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那对于一直以来救她帮她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打击。 周负霜只能煎熬着活下去,最终也不过是熬到二十三岁就死于各种并发症,此时距离她跳楼也不过才三年。 周负霜恨极了,恨廖明,恨廖家,更恨的还是周家,廖明做了坏事,是廖家没教好,为此廖家赔钱了,虽然周负霜仍然不满意,但对比着周家人的无耻,也显得没那么过分了。 周春生夫妻俩拿了赔偿金,给儿子买车买房娶媳妇,然后又把剩下的女儿全部嫁出去,舒舒服服地开始养老了。 他们夫妻俩有钱,即使是奔着他俩的钱,周天赐和嫁出去的女儿们也还是做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演着演着,就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好似周家真是什么和谐的有爱之家,倒还得了一些美名。 不论是父母还是姐姐、妹妹、弟弟,没有一个人来找过她,也没有一个人对她心存愧疚。 “我不服,我从三岁就开始做家务,我听话懂事,不让干的一点不碰,上学了就好好学习,年年拿奖状得奖金。 我吃的少干的多,一辈子也没穿过几件新衣服……我自己没花他们多少钱,更没得到他们多少照顾。” “他们让我不要上大学去打工挣钱,我那么想上大学也还是听他们的话了,挣的钱几乎都给他们了,我做的还不够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都拿到了赔偿金,为什么就是不能挪出来一点救救我,哪怕是给我找家疗养院呢,也不至于让我那样生不如死地活了两三年。” “我恨他们,我要他们所有人都生不如死,我要他们吃了我的都吐出来,我要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负霜会完成她的愿望的,原本清秀善良的好姑娘,被这些人害得变成那般模样,骨瘦形销,泪中染血,忍受着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折磨,死在原本应该生机勃勃的二十三岁。 廖家,周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负霜会帮她讨回公道。 欠下的,都得还! 第147章 最强骇客(八) 事情正如前世一般发展着,两家很快走完了民事程序,周春生和贾停喜滋滋地带着银行卡回家了,而廖家也顺利接到了被释放的廖明。 周春生夫妇转过头就去医院结清了款项,不顾医生的劝阻,执意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叫了一辆车拉着负霜便往人少的地方去。 “你们拿到了赔偿金,就不管我了?” 负霜躺在担架上,面色无悲也无喜,淡淡地质问着。 周春生摸了摸鼻子,躲闪着负霜的目光,只闭口不言,这时候说什么都很丢人。 贾停却是没这个忌讳,现在要把没用又只有麻烦的三妹扔掉,任她自生自灭了,贾停便腆着脸做出一副感慨的模样:“你现在这样了,我们家没那个能力照顾你了,这赔偿金就算是你给我跟你爸爸的赡养费吧,我们也是没办法,你不要怨我们。” 负霜神情愈发缥缈,注视了她片刻,直将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然后蓦然而笑道:“那你们会怨我吗?” 贾停讶异地一抬眉毛,以为负霜是在问他们怨不怨她跳楼,以至于瘫痪,而没能为他们养老送终。 贾停罕见地词穷了一瞬,然后干巴巴地说道:“算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不怨我们就行了。” 说完便与周春生一道转身离开了。 负霜直视着大好的阳光,刺眼的光芒使得她眼睛眯了起来,她低声自语了一句:“不怨啊,不怨就好。” 待周家夫妻俩走远了,她便一骨碌爬起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朝着一个方向飞身跑去。 “嘿嘿嘿,我家人把我捞出来了,那可不,哥哥背后可有人呢!喜欢就上咯,谁让她不识好歹的?哥们儿裤子都脱了,差一点就把她就地正法了。” 长相凶恶,满脸横肉,肥头大耳的高胖男子悠闲地走在巷子里。 他左手揣兜,右手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得意地与手机那边对着话:“赔了一百多万呢,哥们儿真亏,狗日的我还什么都没做呢,那个神经病就自己跳下去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说着说着扭头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伸脚踩开。 “一百多万,她得赚一辈子,我够可以的了,就是可惜,也没能玩上一次,这钱花得亏。” “去你的,全身瘫痪的瘫子有什么好玩的?死鱼一样,一点兴致都没了,算我自认倒霉!” “那又怎样,我伯娘再不愿意也得帮着找人,我大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坐牢么?我爹妈爷奶哭一哭,我大伯就招架不住了,堂哥他们都有出息,有的当了公务员,有的都直接开始管公司了,就连我小堂弟都在国外念什么常春藤名校,我啊,就沾他们的光也能快活一辈子。” “行行行,常青藤,这不都一样么,说到周负霜,长得是好看,你都不知道,我抽她的时候摸到了,她脸滑的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 “才不是呢,她爹妈都不给她钱的,王盼儿跟我讲,她连护肤品都没有,你都不知道,我妈妈说她爹妈拿赔偿金的时候笑得开心着呢。” “真是的,还不如从了我呢,她那小腰可细呢!” 廖明眯着眼啧啧出声,似是在回忆曾经见到的景象,就在此时,一双腿出现在他的面前。 又细又直,即使穿着宽松的裤子也掩盖不了衣服下包裹着的优越腿形。 他呆愣愣地往上移动视线,却看到了一张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 下巴越掉越低,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负霜。 负霜伸手,将他的手机拽过来,然后不管手机对面发出的莫名其妙的声音,直接挂断,用衣服擦了擦指纹之后扔掉。 “看到我很奇怪?” 廖明表情越来越僵硬,怎么回事?周负霜不是全身瘫痪了吗?怎么还能走到自己面前? 难道是周家骗他们的?怎么可能,那是六楼,不当场摔死已经是福大命大了好么。 他就像见到鬼一样,表情越来越惊恐。 负霜抬手就是一比兜,将他才换没多久的眼镜抽飞了去,他也被抽得身子一歪。 他的视线有点模糊了,呆呆地抬手摸脸。 负霜反手又是一耳光,这次使的力气更大了些,廖明被打倒在地。 “你抽我的时候不是很猖狂,怎么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负霜抬脚,正想攻击廖明的要害处,可就在要落脚时,她迟疑了。 一个更好的主意冒了出来。 负霜隔着衣服捡起他的眼镜,将之挂在他的脸上。 廖明发现世界突然清晰起来,然后面前就是负霜那张清秀美丽的脸。 她粲然一笑,接着对着自己伸出了右手,掌心有很多茧子,然后手指一根一根地蜷进手心。 与此同时,轻柔的嗓音飘进自己的耳朵里。 “五,四,三,二,一……” 负霜完成自己的布置后转身离去。 廖明呆愣愣地起身,也没有管响着来电铃声的手机,而是径直朝着老宅走去。 老宅里廖家的人齐聚一堂,这是为了庆祝廖明出来而张罗的家庭聚餐。 朱雅面色不太好,她其实不太想来,但还是得给自家男人一些面子。 在市机关工作的大儿子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她便努力拉扯了一下嘴角。 “明明呢?怎么出去打个电话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高琴琴也半真半假地埋怨:“这孩子是真是的,也太不懂事了,一个不注意就跑没影了,玩心太重了!” 朱雅家的大儿媳妇讽刺地笑笑,继续给自己儿子喂饭。 老太太不喜欢被人讲她的宝贝疙瘩,眼睛一横正要呵斥小儿媳妇,就看见她的明明满身灰尘,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第148章 最强骇客(九) “明明,你的脸,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老太太上前一步,关切地询问。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廖明的身上。 廖明确实不像很好的样子,他的脸颊还有些红肿,衣服上遍布灰尘,就连眼镜的镜片上都出现了裂纹,配上茫然若失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跟人打架了一样,还得是落败的一方。 面对老太太的话,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以一种慢腾腾的速度坚定地往前方走着。 面对长辈的关心不理不睬,甚至连个正眼都没给,这态度就有点不太好了。 廖辉眉头紧锁,不满的看着这个侄儿。 廖明是怎么回事? “你奶奶问你话呢,你什么态度?廖明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廖冠见到廖辉脸色不好,立刻就抢先一步呵斥。 廖明仍然不为所动。 廖辉面色一沉,震声道:“廖明——” 廖明自顾自地走进厨房,而廖辉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正欲再说些什么,不经意间就对上旁边朱雅似笑非笑的表情。 朱雅嗤笑一声,自顾自地吃起了菜,此情景落在廖辉眼里,愈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怪朱雅对他们没什么好态度,这廖明也太不争气,这是什么样子,他廖辉出钱又出力,刚把他捞出来,这有一天吗? 一天不到就这个吊样子,一点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以前再不成器好歹也装一装孝顺懂事好后辈的模样,现在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苟日的,越想越气! 他“嘭——”地一下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廖辉瞪着眼睛怒道:“我倒要看看他在干些什么?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哎,辉仔,明明他还小不懂事儿!” “大哥,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廖辉拔腿就走,紧跟在廖明后面,与他一起进了厨房。 廖家老宅修建得气派得很,占地广阔,一楼的厨房也大。 众人眼睁睁见到他走了进去,本以为是将要燃起炮火,却没想到哑了声儿了。 正不解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呢,就见到廖辉一步一步倒退着出来了,他两只胳膊腾空,手掌朝前,这是一种典型的防备、稳住局势的动作。 随着他退得越来越多,众人诧异地发现他面露惊恐,嘴巴错愕地张着。 紧接着,廖明的身影也慢慢显现在众人面前,只见他面无表情,眼睛无神,高高举起的手上拿着一把寒光凛冽的菜刀。 众人纷纷错愕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便是一阵清脆的杯碗碰撞声以及桌椅摩擦声。 “明明,你这是在做什么?刀危险,快放下!” “廖明,你拿刀干什么?” “廖辉,你看你的好侄子,不就讲了他两句,还敢拿刀吓唬人了!” 廖明在一声声的质问中逐渐有了表情,眼睛慢慢聚起了焦,眼神中似有怒火与恨意,像看仇人一般死死盯着面前的至亲们,神情也渐渐疯癫了起来。 “我有罪,我不是东西,我是贱人!你们有罪,你们也是贱人!” 有点不对,他们眉头紧锁,感觉出了廖明的精神似乎出了问题, 廖冠和廖辉的儿子廖建等人试探着往前,想要夺下廖明的刀,朱雅则是一脸担忧之色,拉着孙子往后撤,一边还关注着身处险境的儿子和丈夫们。 撤出一定距离后,朱雅当机立断,果断掏出手机,打算报警。 刚问了一句:“喂,是警察吗?”就被扑过来的高琴琴抢走并挂断了电话。 “不能报警!明明刚假释回来,报警了就完了,他会被再抓进去的!” 老头老太太都吓傻了,颤颤巍巍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可奈何。 见有人靠近,廖明一下子就暴起了,突然胡乱挥舞起了菜刀,一边发疯一般攻击着空气,一边咆哮着:“都是贱人,都去死,都去死!” 廖明体格健壮,拿着凶器发起疯来等闲三五人无法近身,在一片慌乱中,廖冠和廖建等人都挂了彩,“哎呦哎呦”地痛呼声和“嘶——“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报警,快报警啊妈,廖明他疯了!” 见自己儿子受伤了,朱雅狠狠给了高琴琴一个嘴巴子,然后赶忙伸手,争抢着手机。 “我儿子都受伤了,我管他那个小瘪三进不进去呢!” 高琴琴被抽懵了,回过神来也发了狠,“嗷”了一声后一边咒骂着:“贱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他妈的才是瘪三!”一边与朱雅厮打起来,双手揪住对方的头发,死命地用指甲抓挠着。 “我高琴琴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害了我儿子!” “神经病,你儿子疯了在砍人你看不到啊?” 朱雅儿媳妇见状,连忙放下儿子,也加入了战局。 与此同时,在廖明的无差别攻击下,廖冠等人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后退。 见周围没人了,廖明停下挥舞菜刀的手,恶狠狠地扫视着,高声喝道:“我有罪,我该死,让我死!” 然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高高举起菜刀,然后毫不留情地狠狠砍向了自己的子孙根。 在场的男人们不由自主地瞳孔一缩,菊花一紧,龇牙咧嘴地感受着自己某处的瑟瑟发抖,情不自禁地再退了一步。 拔出的菜刀带起一片血花,在血花四溅中廖明似乎找到了什么乐趣,扬起可怖的笑脸,一下又一下地朝着自己的胯下砍去,鲜血越来越多,他的脸也越来越苍白。 朱雅余光瞟到了这边的情景,虎躯一震,走神间被高琴琴抓到空子,拽下了她的两缕头发,她痛呼后大喝了一声:“高琴琴,你这个疯子,再不报警,你儿子就活不成了!” 高琴琴这才从殴打这个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嫂子的快感中抽离,她转头看向客厅更里面的儿子,却看到令她心神震颤的场景。 她的好大儿,唯一的独苗苗,像砍瓜剁菜一般一下一下地攻击着自己的私处,明明脸都因失血过多而发白了,却还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兀自自残着。 地上已经积蓄起了一小片血泊。 她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松开了揪住朱雅头发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向廖明,哀嚎着想要阻止。 众人眼看再这样下去廖明得死在这里,于是鼓了鼓劲,一拥而上,终于夺下了廖明手中的刀。 朱雅也着急忙慌地拨打电话求救。 一阵兵荒马乱后,廖明被送上了救护车,廖辉目送着救护车的离开后转过头又迎上龇牙咧嘴的警察们。 第149章 最强骇客(十) “大夫,大夫,咋样了,明明还好吧,他的根儿还好吗,你一定要救救他呀,他还那么小,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你一定要保住他的根啊……” “您控制一下情绪,我们尽力了。”医生摘下口罩,垂眸道。 “不行,不行,一定要接回去,原模原样的接回去,我的明明还那么年轻,大夫,你把它接回去!” 医生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你这个庸医,一定是你本事不够,我好好的孙子,怎么就不能恢复原样了?” 老太太哭喊出声,甚至还想扑过来打医生,头发花白的胖老太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无理取闹中夹杂着悲怆与心酸。 “您冷静一下,凭现在的医疗技术,想要达到您的要求是不太可能的,不仅是我,放眼全世界,怕是也没办法让病人恢复原样呀。” 这种态度的患者家属他也不是第一回见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点生气。 气着气着,他又面露尴尬之色,情不自禁地抬手擦了擦光秃秃的脑门上不存在的虚汗。 老二都剁成那样了,再碎点都能媲美饺子馅了。 怕是只有大罗神仙才能原模原样地给他接回去,反正他们医院是做不到,他自己也做不到,实在不行就另请高明吧。 想到这个病人被送来时的惨状,医生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真狼灭啊,还是自己动的手。 敢于自宫的狠人就没几个,敢于这样对待自己小兄弟的狼灭怕是全世界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医生的态度这样肯定,语气坚决,现场顿时就哭嚎声一片,不仅是老太太和高琴琴,就连男人们也不禁红了眼眶。 这种事情,还是男人更能与男人共情啦。 不仅如此,等廖明恢复了神智,还有的闹呢。 负霜解决了廖明之后便径直去往周家。 周家的房子刚盖好没多久,周春生夫妻俩对闺女恨不得吸干净血肉,对新房却是很舍得花钱,新崭崭的三层小楼使得他们赚足了外人羡慕的目光。 负霜没有钥匙,于是后退几步,助跑着越过了院子的墙壁。 接着直接打开一楼的大门,偌大的客厅里灯光明亮,只有周天赐歪在沙发上打着游戏,并无其他人。 带着耳机玩得正酣的周天赐直到负霜走到面前才发现。 他抽空抬起头瞄了一眼,看见是负霜的脸,他便极快地低下头继续玩,然后不耐烦地脱口而出:“滚蛋,别烦我,我打游戏呢,走开。” 负霜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他浑然不觉。 直到几分钟之后,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周负霜不是全身瘫痪了吗?不是被他爹妈扔了吗? 他昨天还听爹妈念叨了一晚上,等拿到了赔偿金就要把累赘三妹扔掉,那一百多万要给他买房子,然后今天爹妈就喜滋滋地带着一张银行卡回来了。 这是见鬼了? 他松开手里的游戏机,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一睁眼。 没看错,是他三姐,她就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呢。 “你,你不是——” 负霜身子前倾,周天赐也被迫随之后仰,但奈何身后是沙发靠背,他没处躲藏,只能任由负霜逼近。 负霜凑到他的耳边问道:“周春生和贾停呢?他们去哪了?” 周天赐感受到耳边传来的热气,瑟缩了两下后突然反应过来。 有呼吸,不是鬼。 不是鬼还怕个屁啊,周负霜在家里是什么地位,他是什么地位,他有什么好怕的? 周天赐猛地运力推向负霜,负霜不慌不忙地微微侧身,毫不费力的躲过了他的推搡。 “好啊,你敢骗爸爸妈妈,还敢装鬼吓唬我,等爸爸妈妈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罚你不许吃饭,让他们揍死你!” 见负霜躲过了他的推搡,他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 然后下巴一抬,斜着眼睛睨负霜,脸上挤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接着抱住胳膊蛮横道:“你还敢躲?周负霜,你惨咯,你一定会后悔的。” 负霜似笑非笑,并不动作,周天赐还以为是她怕了,忍不住威胁道:“除非你答应帮我写作业,再把你的零花钱都给我,要不然我一定要跟爸爸妈妈告状!” 负霜冷哼一声,反手就是一个大比兜,把周天赐扇倒在沙发上,然后幽幽开口:“我问你,周春生和贾停去哪儿了?” 周天赐脑瓜子嗡嗡的,等意识到自己被负霜掌掴之后,就突然暴起,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了起来。 他尚未变声,仍是尖利的嗓音:“你居然敢打我,周负霜,我要叫爸妈把你卖掉,就卖给赵大虎他那个瘸腿大伯当媳妇,让他大伯把你打死,到时候还能再给我赔一笔钱花!” 负霜一只手就制住了他,然后把他按在沙发上,抡圆了胳膊又是一耳光。 周天赐被抽懵了,眼神惊恐,口中喃喃道:“疯了,周负霜疯了……” 负霜有点不耐烦了,就问个周春生夫妻俩的下落,这小崽子东扯西扯扯了半天就是说不到点子上。 正在这时,负霜敏锐地听到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接着由远及近,传来了周春生与贾停的对话声。 “老子今天手气旺,最后那一牌真顺,一下子就赢了一千,早知道就多跟一点了。” “我今天手气不行,肯定是三妹最后跟我讲的那几句话讲的,死丫头要死了,最后还害我。” “没事,你明天去之前多摸摸咱家天赐,天赐福气好,肯定能让你赢钱。” “有道理,咱俩玩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天赐饿了没有。” “天赐,天赐,你饿不饿,妈给你买了卤鹅,过会再玩。” 推开门,贾停的目光逡巡了一下,没看到宝贝儿子的身影,一边往里走一边疑惑地吆喝:“天赐,你是不是又上楼了?不是让你别上楼?楼上刚刷了油漆,去去那个死丫头的晦气,你就在底下玩……” 周春生也紧随其后进了客厅。 “砰——”是大门关闭的声音。 两人被吓了一跳,纷纷抚着胸口回神呢,接着就看见门后面走出了两人。 第150章 最强骇客(十一) 周春生与贾停惊愕万分,不可置信地对视了一眼,喉头发紧,艰涩到发不出声音。 她怎么在这?还站起来了? 对上二人愕然的视线,负霜亲切地打了声招呼:“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然后松开掐着周天赐脖子的手,对着他的后背随意踹去,将他踹到一边,省得挡了自己的路。 “你干什么,你疯了?” 贾停见不得她的宝贝疙瘩被负霜这样粗暴地对待,柳眉倒竖着扑过来,负霜抬脚便踹,正中贾停心口。 贾停被踹得飞起,只觉得一股巨力猛击她的胸口,随后她就腾空而起,恍惚中看见沙发在往前移动。 ”砰——”的一声落地后,喉咙处传来一股咸腥之气,接着就忍不住呕了一口血出来。 见壮硕的贾停被负霜一脚踹的吐血,周春生那已经到嘴边上的的斥骂就硬生生被咽了下去。 对上负霜冷森森的笑脸,他只看出了满脸的恶意,情不自禁地身子一颤,又咽了口口水。 顾不上琢磨三妹为什么要串通医生骗他们自己瘫痪了,眼下他只想安抚住负霜。 “咳,你——” 他清了清嗓子,刚想拿腔拿调地用大家长的口吻谴责一下负霜的不知分寸,就与她来了个对视。 周春生福至心灵,极快地反应过来负霜眼神中的威胁之意,很有眼色地闭上了嘴,斟酌再三后开口,语气和内容都和缓了许多。 “你回来就好,哈,三妹,你没事就好,我们放心不下你,正想去找你呢,谁知道你就自己回来了,把你扔在那里其实不是我们本意,我们也是有苦衷的……” 他话说得极慢,努力争取出时间让自己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大脑转得都快起火星子了。 负霜觉得论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周春生比起自己来也不遑多让了。 见负霜但笑不语,他渐渐壮起了胆子,试探着走到周天赐身边。 周天赐早就爬起来了,此时正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见周天赐除了脸上的红印之外好像没受什么太大的伤,周春生放下悬着的心,但看着心爱的儿子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他不免就有些心疼。 心疼之余更添了对负霜的恨意,饶是演技过关,再说话时也不免带上了一点。 “你骗我们就算了,干什么非要这样呢,我们都要去接你了,你——” “把钱给我。”负霜直接打断道。 周春生不假思索:“什么钱?” 话刚出口他就恍然大悟,负霜是来要钱的。 给她?那怎么行? 可是不给怕是要被打死了。 周春生权衡了一下,换上笑脸,温和道:“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会占着孩子钱呢,三妹你要是这么想我们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就是看你年轻,怕你乱花,所以暂时帮你保管一下——” 负霜深呼吸一下,上前两步,控制着力道一拳捶到他的肚子上。 周春生感觉五脏六腑都换了地方,身子弓成了个虾米的模样,然后“啊”了一声。 “把钱给我。” 周春生强忍着疼痛抬眼看向负霜,第一次觉得【讨债鬼】这个词这么形象。 “咳,咳,给你,咳,给你。”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慢腾腾地伸进兜里。 负霜不耐烦地拧起眉毛,正欲再给他一下子,觑到负霜神色的周春生瞬间乖觉了起来,加速了动作。 他万分不舍地交出了存有周负霜赔偿金的银行卡。 负霜接过那张卡,抬眼问他:“还有呢?” 周春生霎时瞪圆了双眼,未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没有了,赔偿金都在里面了。” 赔偿金都在那卡里了,她还想要什么,其他的可不是她的钱! 负霜嗤笑一声,也给了他一脚,将他踹的躺在地上呻吟,然后自顾自地上楼翻找。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负霜就找出了了几捆子现金。 周春生夫妇俩没有往银行存钱的习惯,他们的钱一直是存放在家里焊上的一个铁柜子里面,负霜对这种活简直是手到擒来。 他们不太信任银行,如果不是今天太过得意,没来得及去取钱,想必这卡里的钱早就被取走了。 负霜端出一个铁盆,当着这一家三口的面将那些现金哗啦啦全倒在盆里,实际上则是调包进了须微珠,盆里的是天地银行的粉色纸币。 接着掏出一个打火机,一边对这三口咧嘴大笑,一边点着了扔进去。 周家三口都顾不上身躯的疼痛了,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来之不易的钱被烧成灰烬(损毁咱们国家的纸币是违法的,不能做),心痛到不能呼吸。 “你,你——” 在他们眼里,负霜如果只是把钱拿走了,后面还有可能想点办法再拿回来,可这烧成灰了还有什么法子能复原? 接着,负霜拿走了原主的相关证件,然后抄起铁锹,将周家的小别墅打砸一通。 周春生和贾停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的新房子,花了大半身家置办的家当,顷刻之间损毁大半。 鸡飞蛋打,鸡飞蛋打! 看到周春生夫妻俩再也掩饰不住的恨意,负霜感觉解气了许多。 “哎呀,毕竟我是你们的孩子,所以就算我烧了你们的钱,砸了你们的家当,你们也没办法报警抓我呢。” 负霜得意洋洋,盯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叫家庭内部矛盾!哈哈哈你们一直叫我赔钱货,怎么办,这下我周负霜真的要让你们赔到吐血了耶!” “周负霜——” 说完,负霜便带着那张银行卡潇洒离去,身后的视线简直想把她戳得遍身是洞,但那又怎样,无能狂怒罢了。 第151章 最强骇客(十二) 负霜来到银行,取出了周负霜的赔偿金,然后去租了个房子。 一百多万的赔偿金使得负霜可以选出一个最合心意的公寓,定下房子后就是购入一些生活用品,安置妥当后她开始思考起了未来的规划。 首先,得上个大学。 周负霜前世过得凄惨,导致她满心仇恨怨愤,提出的愿望也只涉及到了报复仇人,可得到了她记忆的自己能清楚地感知到她对大学的向往。 对于周、廖两家的报复可以暂时先告一段落,先给他们些许喘息的机会,再视情况而定。 周负霜曾经在极为艰苦的情况下考上了一所一类院校,却连通知书都没捂热乎。 即使知道自己不能去上大学,她也还是好好地保留着录取通知书,可惜最后被周天赐翻出来撕着玩了。 根据原主的记忆,负霜独自前往她曾经的高中开证明,现在是九月份,等到十一月左右就要高考报名了,负霜得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 教务处的老师认识负霜,准确地说是认识周负霜。 “你,你要继续参加高考?” 看起来方正严肃的女老师扶了扶眼镜,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 她记得这个清秀内敛的女学生,她曾经递送出过很多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见过几个激动到落泪的,可唯独这一个学生哭得格外伤心。 她一开始以为是对方太高兴,可女孩子摇摇头,后来又猜测是不是家境不好,于是给她详细解释了国家的各种助学政策,打包票保证上大学花不了多少钱。 女孩一言不发,走之前还给她鞠了一躬。 “对,老师,我要参加高考,我想读大学。” 老师欣慰地点点头,“得读书,读书好啊。” 没有跟那位女老师多聊,待出学校后,负霜看着手上的证明和户口本,接下来就是要专心备考了。 回去的路上她顺道拐去了一家书店,五年模拟三年高考安排上。 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些世界负霜也参加过几次高考,但已经过去太久了,想要再捡起来也还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精力。 而将要进修的方向负霜也定下了,计算机科学,一个令人头秃的专业。 她之前在修真世界里修炼进展很快,但实在舍不得那里的灵气,于是死乞白赖地待了一万年,不能继续修炼的日子里就琢磨其他门类的东西,比如说曾经往须微珠里存放的计算机相关书籍。 之前也学过一些计算机上的一些手段,但是还处于一个比较浅显的水平,修真世界里的学习也比较吃力,可能是天分不够,也可能是因为须微珠里只有电脑没有网络,还有可能是没有老师解惑,很多东西还是有些一知半解,正好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学习一下。 于是负霜详细规划了一下,学习时间的三分之二划分给高考科目,还有三分之一则是用来实践学过的计算机理论知识。 负霜对计算机安全这一块很感兴趣。 时间过得很快,负霜穿着厚呢大衣参加高考报名的时候廖明也终于勉强习惯了他的太监生活。 他对自己下手的时候是不曾有过丝毫手软的,故而受到损伤的不只是他的小兄弟,甚至他的大腿内侧都有伤口。 经过医生的救治之后止住了血,可那器官却留不住了。 人身体的各部分的器官都是相互联系、息息相关的,失去了男性器官的廖明不只是不能再人道的问题,他还出现了一些并发症。 他自病床上醒来感受到了身上的剧痛,虽然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妙,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跟朋友打电话吹牛的时候。 病床边上泪眼朦胧的亲人们面露悲色,沉痛地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听完后他第一反应是——我还在做梦,我一定还没睡醒! 这谁能相信?前面还打着电话呢,然后瞬间就失去了意识,然后再睁眼就被告知自己的小兄弟被砍碎了,而且动手的还是他自己。 他很不想承认,可身下的疼痛无法作伪,家里的监控也如实地记录下了那一幕,如果那个发疯的人不是他,估计他也得啧啧称奇,然后赞一句丧心病狂。 他变成了一个太监,廖明没办法再与任何一个人对上视线,不论看到谁在做什么事儿,他都觉得是在嘲笑自己。 护士给他拔针,他会觉得护士是在借针头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来嘲笑他没了小兄弟。 护士们聚在一起说些什么他就觉得她们是在一起嘲讽他不是个男人的事情。 医生来看他的伤口,好继续下一阶段的治疗,他会觉得地中海医生凝重的表情是在幸灾乐祸,庆幸自己的健全,嘲笑他的残缺。 廖辉和廖健等人来看他,他会阴森森地盯着他们的胯下,满眼仇恨。 老太太和高琴琴等人红着眼眶来看他,他又会觉得她们在装腔作势,故意让他想起痛苦的过往。 狐朋狗友们来看他,他更是接受不了着巨大的落差,大闹病房,闹得伤口迸裂,不得不再一次缝针。 没了小兄弟的他也不可能生孩子了,廖家人为了顾及他的心情,也为了孩子的安全,不太会让廖辉的孙子们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他就觉得他们是在看不起自己。 可偶尔遇到不认识的陌生孩子,他又会沉着脸死死盯着人家,吓得家长极快地带走孩子,生怕这个神经病会突然暴起。 遭逢不幸、性格大变的他已经够让身边的人叫苦不迭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廖明更无法接受的身体上的变化出现了,再次加剧了他的病情。 他发现自己的体毛在变得细软,密度也在变小,以前一天不刮就冒出来的郁郁葱葱的胡茬渐渐变得稀疏退化,就连腿毛都变少了。 喉结在慢慢变小,皮肤渐渐松弛,以前的高胖是结实的壮硕,而现在则是有一种稀稀歪歪的脬感。 甚至廖明还在十月里的某一天里感受到了自己小兄弟的存在感,猛地用手去抓,却只摸到了已经快完全愈合的伤疤,只是幻觉。 人的肢体不像韭菜,割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 慢慢地,他出现了【残肢神经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残肢痛,不分地点场合时间,发作起来痛不欲生,廖明会痛到满地打滚,涕泗横流地哀嚎呻吟。 可一旦疼痛过去,他就会很快恢复到仇视一切的阴鸷状态,浑身是刺,见人就扎。 这种状态不仅让他时时刻刻处在痛苦之中,也让把他视作命根子的老太太、高琴琴等人煎熬不已。 白胖富态的老太太日渐消瘦,高琴琴更是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 第152章 最强骇客(十三)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高琴琴在为独苗苗心伤煎熬的时候也发现了枕边人的变化。 廖冠有些花花肠子她一直都知道,这在康市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她不能接受的是廖冠居然在戒烟戒酒。 他们相处这么多年,她最懂他的心思,他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了。 做了一番布置后偷偷跟踪了他几天,果然就抓住了狐狸尾巴,高琴琴暂时先按耐住了,然后带着娘家人守株待兔,成功把他们堵在宾馆房间,来了个捉奸在床。 廖明出事以来她食不下咽,更是无心料理形容,现在看到年纪轻轻的窈窕姑娘与她男人睡在一起,她彻底爆发了。 咆哮着冲上去挠那姑娘的脸,扒她的衣服,不顾形象地咒骂:“贱人,勾引比你爸还大的人爽不爽啊?去死,死爹死妈的贱玩意,老娘非得弄死你……” 廖冠也衣衫不整,勉强套上条裤子就冲上去护着他的情人,嘴上也呵斥着:“你干什么?疯婆娘,盼儿,盼儿你快走,赶紧走,这婆娘疯了,神经病,怪不得明明精神会出问题,都是你这个疯婆娘的基因有毛病!” 此言一出,更是刺激到了高琴琴本就不甚稳定的情绪,她嘶吼一声,猩红着眼,开始了无差别攻击,廖冠一个没注意,也被挠出了好几道伤口。 王盼儿两眼含泪,尖叫着躲闪,努力想穿上件衣服蔽体。 “奸夫淫妇,丧尽天良,廖冠,你对得起我?明明现在这样了,你对得起他吗?” 廖冠的额角不停地流汗,气喘吁吁地与她对抗。 她不是廖冠的对手,廖冠很快制住了她。 她既心痛又愤怒,一边疯狂流泪,一边向门口呼喊:“大哥,二哥,快来帮帮我,廖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畜生打我啦,他不做人啊。” 高琴琴的哥哥一进来,局势就发生了反转,碍于廖辉的财势,他们不太敢直接揍廖冠,但是却可以控制住他的身体,让他不能动弹,任由高琴琴厮打。 另一边王盼儿也没能逃掉,但她穿上了衣服,缩在角落里发抖,心里不停地重复着:“完了,完了。” 她也不是多漂亮的长相,只能说普通,跟高琴琴年轻时候根本没法比,但胜在年轻水嫩,她比廖明可还小几岁呢。 高琴琴冲着这偷情的俩人发泄了一番之后才在她哥哥的劝慰下住手。 而此时的她看起来也没比伤痕累累的野鸳鸯好多少。 她大口喘着粗气,哭闹一番后心中郁气散去了一些,渐渐止住了哭泣。 她走到垂着头啜泣的王盼儿身边,气不过又踢了一脚,讥讽道:“你说你这么个年轻姑娘,给这个糟老头子当小三图什么?图他肚子大?图他长得老?脑满肠肥的夯货也值得你一个劲地往上扑?” 王盼儿感觉屈辱极了,但听到这话心底还是升腾起一抹不甘心。 她能图什么?要不是为了好日子,谁能受这气啊? 本来也没看着上一把年纪的廖冠,可谁让廖明看不上自己呢,退而求其次,只要能找个有钱的赶紧嫁了,离开那个家,年纪大还是样子老都没关系。 廖冠听高琴琴这样说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 想到廖冠最近的反常,高琴琴冷笑一声,讥诮道:“你这蠢出天的小贱人,你该不会是相信了廖冠讲要娶你的鬼话吧?” 王盼儿心里一个“咯噔”,惊得中断了哭泣,幅度极小地抬起头偷瞄了高琴琴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廖冠不是说—— 高琴琴突然的大笑打乱了王盼儿的思绪。 “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琴琴笑得前俯后仰,疯癫的表现让在场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 她终于笑好了之后抹了一把泪。 “让我来猜一猜,他是不是讲只要你给他生个儿子,就跟我离婚,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给儿子一个名分?” 瞅见王盼儿诧异的神情,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随即不屑地扁扁嘴,讥诮刻薄的话语从口中吐出。 “蠢东西,廖冠他早就不能生啦,要不然怎么会只有廖明一个儿子呢?他这个没脑子的蠢猪小时候营养不良,长大后有钱了就开始抽烟酗酒,明明都是好不容易才怀上的,生下明明后一直没音信,我们去医院查,他死精啊哈哈哈。” 高琴琴的娘家人情不自禁地对视一眼后低下头,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王盼儿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廖冠,嘴唇不停地哆嗦。 廖冠被高琴琴在这么多人面前戳穿了隐疾,愤恨不已,死死地瞪着破罐子破摔的女人,脸色青红交加,煞是好看。 “你,你这个疯婆娘在胡说些什么?我看你是神经病了,要去住精神病院了!” 高琴琴猛地转身,指着他的鼻子咒骂:“廖冠,我受够你了,以前忍你是为了明明,现在明明都这样了,你不想着怎么好好待他,反而想再生个孩子,薄情寡义的贱男人,想再生个儿子啊?做梦!抽烟喝酒这么多年,以为停那么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治好你的死精症?你想得美!” 廖冠愤恨地磨着后槽牙,恨不得立刻挣脱开高琴琴哥哥们的控制,砸扁高琴琴那张尖酸刻薄的脸。 高琴琴冲他意味深长地笑着:“廖冠,你丧尽天良,可偏偏你是男人,讲不好哪天科技发展了你就能治好了,凭什么呢?你们天天讲男人七老八十了还能生,你要是七老八十了再生一个,我的明明怎么办呢?” 廖冠越听越觉得不好,这话说得像是要放大招啊,正想呵斥一番,可却猝不及防又迎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明明不能生了,我也年纪大了,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实话告诉你,从明明出院之后咱家吃的全是粗制的棉籽油,粗制的棉籽油会让你们都生不了孩子,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是断子绝孙的命!” 犹如晴空一声霹雳,廖冠呆呆地张开嘴。 其余人也发出了倒抽气的声音,瞪大了眼睛盯着此时一脸畅然的高琴琴。 第153章 最强骇客(十四) 廖冠有些傻眼了。 康市的风气是很重视家族,尤其是重视家族中的男丁血脉,廖明出事以来,廖辉十分痛心,经常会来老宅看看老太太和廖明,他们来得很勤,一大家子每次都是一起吃饭…… 想到这里,廖冠心里一沉,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涌,紧接着便有一股子无法遏制的怒气升腾起来,脸上一时涨得通红,一时又失了血色。 “你疯了?我大哥,还有我大侄子他们也吃了你那什么油?” 他死死盯着高琴琴的脸,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破绽,可越看越心慌,她的脸上只有快意。 廖冠心头狂跳,不由地紧紧攥起了拳头。 看见他的神色,高琴琴觉得解气极了,故作惋惜地感叹:“唉,可惜,他们怕明明伤到那几个孩子,一直没带来,要不然啊,你廖家就真要断子绝孙喽!” 这话听得气人,廖冠心头那本就旺盛的怒火又不可遏制地烧得更甚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在怒火的buff加成下挣脱了高琴琴兄弟俩的束缚,一下子将洋洋得意的高琴琴扑倒在地,然后骑在她的身上拳脚相加。 高琴琴的兄弟赶紧来拉架,可廖冠现在打红了眼,不管不顾了起来,两个大男人都没能拉开他。 廖冠这对夫妻走到中年闹到不可开交,可谁也不提离婚,从医院出来后双双沉默以对。 愤怒归愤怒,廖冠不仅没胆子把棉籽油的事情告诉他大哥,更是恨不得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的,再不让别人知晓。 高琴琴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她确实是很了解廖冠的。 很快就到了新年,负霜一个人过了年,无非是继续复习,日子平静无波。 周家这边却不太好过。 负霜离开时将周家宅子打砸搜刮一空,等周盼娣和周婷妹回来看到后震惊不已。 周春生与贾停都不是什么辛勤努力的人,以前是得过且过,后来日子好了,家里的财富也多是来源于几个女儿的工资或者彩礼。 现在突然什么都没有了,他俩的第一反应是还有仨女儿。 于是两人又给周招娣打电话。 周招娣去年就嫁出去了,就算是有心想贴补娘家,能出的力也有限,于是他俩的目光又落到了周盼娣的身上。 周盼娣是目前唯一的一个成年了的未婚女儿。 前世由于周负霜的赔偿款项抵得上两三个女儿的彩礼钱,再加上他们急于摆脱狠心扔了瘫痪的周负霜的恶名,所以对剩下的女儿的态度好了许多。 周盼娣也得益于此,不用再被苛求一定要五十万的彩礼。 人被轻贱久了就会真的觉得自己贱,就像跪久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一样。 她为周春生夫妻俩为数不多的虚伪示好所感动,当起了贴心好女儿,提起周负霜则是一口一个【不知好歹】、【没福气】、【来讨债来的】…… 现在境况不好了,周盼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爹妈卖了个好价钱。 她其实有个对象,但是对象的家境不是太好,拿不出那么高昂的聘礼,本来还在周旋着,可现在周春生立时就叱令她与之分手,并很快为她相看起来了。 到过年的时候她已经被周春生定给了一个快四十岁的鳏夫,只因为对方允诺如果生了儿子就愿意出六十八万的彩礼,她爹喜不自胜,没问过她的意愿就应了。 年夜饭上她食不知味,如果一切按照她爹妈的设想发展,那这将是她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吃完饭贾停毫不避讳地问起了她的身体情况,并直言不讳:“好好伺候尤大勇,早点怀上,最好一举得男,别像你姐姐那样没用,生了两个赔钱货才生出来儿子!” 她这半年受了父母许多苛责,心里本就难过地厉害。 此时看着嘴巴动个不停的母亲,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虚幻,恍惚间问出了一句:“你不也是女的?你也是赔钱货?你还生了四个女儿才生出来儿子,你不是更没用?” 贾停一口老血就哽在了喉咙口,羞恼之心顿起,一个大耳刮子就上了周盼娣的脸。 周盼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就被抽了一耳光,紧接着就听到她妈在向周春生告状。 今天是过年,周春生在年夜饭上喝了不少酒,走过来听到了贾停添油加醋的讲述,醉眼朦胧中周盼娣的脸与周负霜的脸合二为一,他的心头猛地蹿起了一股无名火,眼里充满了痛恨之色。 紧接着毫不留情的拳脚便落到了周盼娣的身上,倒把贾停吓了一跳。 “贱人,赔钱货,抢了我那么多钱,你怎么不去死,出门就被车撞死,还砸了我的新房子,万人骑的臭婊子,你一生出来就该把你掐死,把你溺死,把你卖给人贩子打断手脚做乞丐,打死你,打死你,还我钱……” 他的拳脚很重,贾停反应过来后就赶紧来拉,却没能拉开,周天赐和周婷妹则是躲得远远地。 “四姐,你去拉咱爸呀。” “你咋不去?” 都是冷心冷肺的自私人,不用问就知道对方的想法。 这一晚过后,周盼娣彻底寒了心,她被打折了一条胳膊。 吊着绷带的她虚与委蛇,成功偷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带着满身的伤坐上了去往北方的列车,没有了家人,她能过得更好。 第154章 最强骇客(十五) 周盼娣跑了,周春生夫妇俩寻找无果后报了警,可周盼娣是成年人,离开这样的原生家庭的行为是正常且合理的。 警察不仅没按他们的心意动用警力寻找,反而在打通了周盼娣的电话,了解到了真实情况后,把他们批评教育了一番,于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六十八万也就彻底没了。 飞走的何止是这六十八万? 周盼娣原先与周负霜一样,绝大部分工资是上交给他们的,再加上周盼娣与尤大勇订婚后,尤大勇对岳家隔三差五的表示,这些加起来,让他们的生活质量仍然保持在一个比较滋润的水平。 但这些都建立在周盼娣听话顺从,任他们吸血的基础上。 一旦周盼娣脑子清醒了,不再任由他们摆布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现在关于周盼娣的这部分的钱也没了,周家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更是一下子就捉襟见肘了起来。 周招娣夫家不是吃素的,他们打秋风也不能太过分,周婷妹还小,最多不过是让她多做点家务,还有就是周负霜。 提起负霜,周春生便是情不自禁地咬牙切齿。 手握一百多万,日子怕是美死了吧! 周春生也不是没想过去找负霜,早在负霜砸了周家扬长而去之后,他便想好好报复她,把那赔偿金拿过来。 可那赔偿金确实是赔偿周负霜这个苦主的,不论去哪里告状,在法律上他都没权利抢走这笔钱。 如果他能压制住负霜,自然能凭借父亲的身份把钱弄到手,可负霜能像疯了一般地殴打亲人,焚烧钱财,还砸坏房子,他们一家都不是她对手,谁能干得过这种不要命的人呢? 但周春生也自认为不是吃素的,惹不起负霜,他还可以找医院啊。 对于负霜为什么能从一个高位截瘫突然变成一个没事儿人了这个问题,他自动脑补出了一个不孝女儿串通医生欺骗年近六旬老父母的故事,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到了医院。 他跑到医院里闹事,说出前因后果之后就被保安打了出来。 这听起来像是在说什么玄幻故事。 怕不是这个男的为了钱扔了亲生女儿之后还想来讹一笔吧? 面对凶恶的保安,周春生灰溜溜地走了。 新年刚过,痛失两座金山的周春生和贾停在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拾起了老本行,继续打起了零工来维持生计。 而廖家的年夜饭则是因为廖明的一句话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要结婚。” 像是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噼里啪啦地响起了各种声音。 “啊?” “这……” 廖明知道说出这话就一定会有这么个经过,面对众人的震惊和疑惑,他面色铁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也确实没什么办法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怨怼起了面前这些亲人。 这么多健壮的大活人,居然没能阻止住当时鬼迷心窍的自己,居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自残了。 事后也不知道扫尾,他发疯了自残这种丑事难道不应该藏着掖着?居然宣扬出去了,害得自己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走到哪里都有异样的眼光。 他认为现在最好的粉饰太平的做法就是找个女人结婚,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过他个十年八年的。 等风头过去,再把不能生育的锅扔给老婆,好歹也能给自己留几分颜面。 众人都小心翼翼地觑着廖明和廖辉的神色。 廖家大权在握的是廖辉,廖辉在意廖明这个侄儿。 老太太清清嗓子后发话了:“咳咳,这个事儿是我和老头子提起的,明明年纪也大了,健健这个年纪的时候二宝都出生了,可明明还没个着落。”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我和老头子年纪大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每天晚上睡下去都不知道第二天还能不能起来——” 这种不吉利的话不太适合年夜饭这种场合,廖辉听得心里难受,语气强硬地打断了:“妈!” 老太太心里熨贴,面上却故作感伤:“辉仔,妈不讲这些,妈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的,但趁着我们老两口胳膊腿还能动,让我们看着明明成家,你看行吗?” 老太太身体前倾,微微佝偻着脊背,眼含哀求,看起来十分可怜,哒咩话语中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朱雅冷笑着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要钱么?死老太婆话说的好听,其实不就是死死掐住了大儿子的七寸?偏廖辉就吃这一套! 廖辉就像是男版的扶弟魔,手头宽裕,面对母亲的哀求,他不住地点头:“找,是该找了,明明到年纪了,等成了家就能成熟一点了,我做大伯的肯定要帮衬,我们一起找,妈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不管他的。” 朱雅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凉凉出声:“那您老人家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听到朱雅的问话,老太太坐直身体,微微扬起下巴:“具体向哪家的姑娘求亲还得跟明明他大伯一起参详,但我孙子样样都好,一定是要配一个各方面都出众的好姑娘的!” “噗嗤——” 朱雅忍俊不禁。 就廖明这样的货色,身体健全的时候都找不到样样出众的姑娘,更别提现在这阉人样儿。 这一笑使得一圈子人都面色不好了起来。 “老大家的,有什么好笑的?”老头子面色一沉,质问了一句。 廖辉也随之瞪了她一眼。 这一桌子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谁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没什么,想笑就笑了。” 她语气淡淡,不接老太爷的茬。 其他人就自顾自地接过了话头,谈论起了附近的未婚姑娘和靠谱的介绍人。 年节未过,廖家人就着急忙慌地张罗起来了,可好人家的消息都灵通,谁不知道廖明的那点子事儿啊? 再是重男轻女,也没必要为了那点钱就把闺女推进火坑啊。 廖冠夫妇四处托人介绍的时候,一个意外的身影找上了门。 第155章 最强骇客(十六) 负霜其实一直有关注周家和廖家的情况,自然也就知道了廖明急着找对象结婚的事儿。 妈的这算盘声她隔老远都听见了。 她打算先冷眼旁观,等廖家与谁家姑娘走得近了就去给人家姑娘提个醒,不能眼睁睁地看别人跳火坑。 让她欣慰的是哪怕有些姑娘们不知内情,但都还挺清醒,面对异常热络的廖家人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偷偷了解了实情后也就自觉疏远了。 时间走着走着就到了六月份,负霜去参加了社会考生的高考。 很受鼓舞。 考场里有许多看起来就年纪不轻了的考生,甚至还有一些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是负霜欣赏的态度,真真正正践行了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 学习总是枯燥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在人生的后半程也勤学不辍的。 考完试后负霜一时间竟然还有些空虚,秉持着给自己找点事儿做的想法调查了一下廖家和周家的近况,然后就陡然发现廖明订婚了。 负霜本来还有些疑惑,为什么信儿都没露就订婚了,结果就惊愕地发现女方是王盼儿。 廖家牛哇! 廖冠和高琴琴牛哇! 负霜对王盼儿这个女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秉承作者的意志) 当初廖明对周负霜几番骚扰,周负霜都冷处理了,这个拒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明明王盼儿也是知道的,甚至是嫉妒的,却还是罔顾了周负霜的意志。 肆意泄露周负霜的隐私,帮着图谋不轨的人将她骗到无人处,她难道不知道廖明有什么意图? 廖明是主犯,她也是个助纣为虐的从犯。 负霜知道她前段时间跟廖冠的二三事,那些污糟事了不了解的都没所谓。 可却没想到他们能这么没下限。 虽然现在共享经济是很流行没错,但也不是什么都能互通有无的吧! 廖辉为廖明购入的新房内,廖明一家三口也在唇枪舌战,硝烟弥漫。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屋内装修一新,家具家电齐全,还贴着一些红双喜的贴纸。 “这么恶心的女人,看她一眼我都嫌脏,你们还要我娶她?我就奇怪了,难道我不是你们的亲儿子?我都在想我是不是你们的仇人,这是让我给我爸接盘?亏你们想得出来!” 廖明身上萦绕着一些奇怪的气味,那是无法正常排尿,所以不得不借助导尿管而带来的副作用。 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他早已经习惯了。 廖冠坐在沙发上,将头深深地埋在手掌里,发丝凌乱,紧紧闭着的眼睛里早已猩红一片,混乱的现状让他心神不宁,内心有诸多念头在混战。 一边的高琴琴双眼红肿,满心的悔恨懊恼,却无法言说。 房间里的王盼儿紧紧咬着下唇,正扒着门偷听。 与廖冠分开后她就不得不面临着来自家里的压力。 盼儿,盼儿,不是儿子的她生下来就被赋予了重任,他们期待着女儿的名字能盼来心心念念的儿子。 在那个家,她过得不好!她也不愿意跳进另一个【她家】。 怎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要有钱! 廖明不行就廖冠,廖冠不行就再找其他人。 可她没有时间了,她年纪渐长,她其貌不扬,没有学历,没有能谋生的技术,没有资产,连基本证件都被父母扣在手里。 最麻烦的是她弟弟的女朋友生了,尽管她一再祈求是个女孩,可没用,那是个男孩,这意味着婚礼近在眼前,彩礼迫在眉睫。 他们要把她嫁给一个有家暴前科的男人。 她知道他,他的事迹不是什么隐秘,甚至还挺有名。 吃喝嫖赌,抽烟酗酒,他的前妻还怀着孕,生生被他打折了胳膊,打得流产。 他说的好听,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谁信谁是傻子! 家暴的人是不会改的。 与他相比,廖冠都算个好人了。 王盼儿也不是一张底牌都没有,比如说她知道高琴琴曾经给廖家人吃了致人不孕的棉籽油,又有意收集了一些证据。 这事儿不能泄露,否则不事生产的廖冠一家三口就彻底没了靠山。 威逼之下,她便成功地与廖明订婚了。 廖冠感觉头大如斗,脑瓜子嗡嗡的,脆弱的内心正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堆叠起来,令他心绪烦躁,痛苦不堪。 让儿子接盘自己的女人难道是什么很荣耀的事情吗?他也很尴尬、很无法接受,但事已至此,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那你说怎么办?你说?让你他妈的找瞎眼的好姑娘,任由王盼儿把你妈干的好事告诉你大伯? 这个窟窿不堵,你以为倒霉的只有我和你妈吗? 你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要钱?你有钱吗?你爹妈有钱吗?你爷爷奶奶倒是有钱,可他们还能活多久? 得罪了你大伯,你就等着露宿街头喝西北风吧!” 斥责完儿子,他又转头看向一旁啜泣不止的高琴琴,眼里迸发出厌恶怨恨的情绪。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他妈的害我们一家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妈的做了坏事还得意洋洋地四处宣扬,生怕别人拿不到你的把柄? 你怎么不去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你这么个女人,娶妻不贤,为祸三代,我当年真是瞎了眼了!” 说着说着他反应过来了,廖明不行了,他哪里还有什么三代可言?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心酸,向来骂人最难听的话、最恶毒的诅咒也不过是断子绝孙,他廖冠做了什么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断子绝孙呐,真是死了都闭不上眼! 这话当然也没逃过廖明敏感脆弱的心,什么三代,连他亲爹都在嘲讽他的残缺? 一句话同时戳了三个人的肺管子,高琴琴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她尖叫着扑向廖冠。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不要脸,看明明出事了就想另找女人生儿子,我怎么会出此下策?你勾搭的贱人拿住了我的把柄,你难道就是无辜的? 管不住自己胯下二两肉的是你,这祸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要是老老实实的,我干什么要换油? 要不是把你捉奸在床,你还护着那个贱人,我又怎么会气昏了头脑把一切都抖出来?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噗哧——”廖明好像听到了箭矢刺入骨肉的声音。 他妈妈的咆哮谴责化作利剑,再一次插进了他的心房,什么二两肉?他什么都没了。 “啊!你们去死,你们都去死,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都去死,你们这样的人就该断子绝孙,我为什么会投生进你们的家里……” 第156章 最强骇客(十七) 负霜再一次考了个最高分出来,然后等待着记者的采访,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但这一次负霜不打算再依靠媒体来挽救康市的社会风气。 康市的人们其实都清楚重男轻女的真相,就连眼前这个记者也是清楚的,他们只是傲慢地不愿意改变。 男人作为既得利益者不愿意改变,然后不断地给女人洗脑,使得女性接受他们的统治,这很常见,但不会长久。 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康市并不是封闭的小村庄,这样的畸形风气不会存在多久了,负霜需要做的是使康市外界变得更美好。 哪有那么多骨子里就甘愿为奴为婢的人,只要看到了外界的美好生活,康市就留不住她们。 康市以外其实也有这样的的先例,部分重男轻女的农村地区留不住受够了不公平待遇的女孩儿们,她们积极进取,去到了更公平的地方定居,而不思进取的男孩子只能打光棍,现实会教他们做人。 不做出彻底的改变的话,各路人士口号喊得再响亮也没用,有些东西是注定要被淘汰的。 时光洪流一视同仁,糟粕注定无法永存。 这样的乡村文明消亡了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建议相关学者、专家们不要随意提建议、讲看法,尤其是什么【暖被窝很有必要】,【拐卖妇女有利于延续乡村文明】之类的鬼话。 负霜接受采访时廖家正一团乱麻,高琴琴干的事儿最终还是被廖明说漏嘴了,于是廖明一家三口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朱雅气愤得厉害,纵然再看不上丈夫的家人们,她也没怎么阻止过丈夫对他们的资助,可这换来了什么? 她和丈夫也就算了,她儿子们可还年轻呢,大儿子和二儿子有孩子了,可小儿子还年轻,还没结婚呢,棉籽油对于人生殖系统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她大闹一番,强硬地逼着丈夫与他们断绝了关系。 廖辉当然也是震惊而愤怒的,这下廖明他们真的要喝风了。 周家此时亦是麻烦重重,周春生过了几年好日子,现在再工作便总不适应,好逸恶劳的他又打起了歪点子,想要嫁掉年纪最小的周婷妹。 周婷妹性子虽然凉薄,但也不是蠢人,她闹得厉害,面对周春生为她寻的夫家,她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 最后在负霜暗戳戳的帮助下找到机会,更是直接跑到警察局报警,要告周春生贩卖人口。 这一下子使得她超越了周盼娣,成了周春生心中最恨的人排行榜第二名,第一名当然是负霜。 她毕竟年纪没到,周春生做的又太明显,半个法盲的他甚至还直接在警察面前承认了,然后就成功地让自己吃上了公家饭。 贾停没有直接参与,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周天赐需要照顾,故而只是被批评教育了一番就放回去了。 她日夜不停地咒骂周婷妹,周婷妹不堪其扰,最后带上自己的证件,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家。 八月的时候负霜就直接离开康市,去往首都,她要在首都开启新的旅程。 计算机相关的知识负霜都是有些基础的 ,再加上她超出旁人的学习能力和心性,于是在大一就入了教授们的眼,随后就是一路披荆斩棘,用了两年的时间完成了本科的学习。 学习之余也不忘回馈仇人,她利用学到的技术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下朱家。 大家族团结一心固然有利于家族的兴旺,却也容易藏污纳垢。 总有些人会在家族的庇佑下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或是逃脱应有的惩罚。 负霜将这些证据打包发给了朱家的政敌和负责监管此方面事务的部门负责人,显赫的朱家就此倒塌。 让负霜感到意外的是廖辉这个人,他倒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他固然曾经庇护廖明这个人渣,做了助纣为虐的事儿,却也在老婆娘家失势后坚定地护住了妻子。 面对亲爹妈的刁难和落井下石,他第一次没有顺着父母亲,而是摆出了自己的态度,强硬地与之对抗,最后自然是二老败下阵来。 老太爷和老太太是在记恨朱雅多年以来的矜傲和棉籽油事件爆发后对廖冠一家三口的毫不留情。 周春生进去了,这事儿在当地闹的很大,已经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不是谁家都会出现【父亲要卖女儿,女儿反手把父亲告进监狱】这种事的。 贾停和周天赐受不了就卖了房子离开了康市。 仇报成这样也就差不多了,负霜想找他们也能找得到,但是没必要,就凭借周天赐的性格,贾停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负霜不再关注他们,而是兢兢业业地跟随导师做项目。 二十四岁时负霜又完成了研究生的学习,再到后面便是博士。 负霜自己主持的第一个项目便是天眼系统。 天眼系统的正式启动是在负霜三十二岁这年,这个数据分析识别系统将会强有力地打击犯罪分子,有效降低犯罪率。 依靠此系统,负霜不仅帮助警察抓到了许多逃犯,还救出了很多被拐卖的儿童、妇女和男人。 是的,男人也会被拐卖,被拐卖的男人或是被当作免费劳动力或是买卖器官或是买卖血液。 让负霜感到诧异的是她居然在那长长的解救名单中发现了周春生和贾停的名字。 仔细调查一番后发现周春生刑满释放后找到了贾停母子,但不愿意依靠自己的劳动吃饭的他又走上了老路。 这一次是真贩卖人口,他卖的是贾停。 还没等法律制裁他,他就被长大成人的周天赐制裁了。 周天赐也缺钱,也不愿意辛苦工作,于是他把周春生卖给了黑煤矿。 周春生夫妻俩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年,他们苍老得厉害。 负霜当机立断,把自己的所有财产捐给国家,赡养是得赡养,毕竟是法律规定的义务,可赡养费的多少却是可控的。 坚决不让周春生夫妻俩占便宜! 终此一生,负霜致力于计算机科技的研发,她的技术造福了无数人与生物,而最让她感到开心的是自己对于人工智能领域的探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九真是另一种能量运转形式的人工智能,再学习学习,或许她就能给九真升个级了。 第157章 最强骇客(十八)完结 负霜寿终正寝后回到了九真的空间之中,看见水幕后的周负霜嘴角微翘,快意又满足。 “你还满意吗?周春生和贾停困苦一生,周天赐坐牢之后也再翻不起浪花了,嚣张跋扈的廖明更是早早病死,廖家也一落千丈,害了你的都受到惩罚了。” 周负霜见到负霜后眼含热泪,却扬起了笑脸。 “谢谢你,仙子,我不知道称呼你什么,但是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做了一切,我都看到了,你给那些寺庙也捐了很多钱,还出资修建了很多福利设施,希望不会再有下一个我了。” 说着说着周负霜又有些难过,于是垂下眸子,黯然叹息:“就算还有像我一样的傻姑娘,应该也不会再落到那般境地了。” 负霜看到她的模样就知道她还是存有心结。 “你所生活的是真实世界,真实世界里善恶终有报,你死后触碰到的那段世界线并不完整,你想看看完整的世界线吗?” 周负霜蓦然抬头,睁大双眼,泪珠盈在眼眶之中欲坠未坠,被泪液洗涤过的眸子格外澄亮。 “还有什么?” 负霜抬手一挥,水幕上画面顿变。 小说世界与真实世界有一个最本质的不同,即小说世界受作者意志的影响太大了。 个人的意志总会有所偏颇,甚至有的作者的观念可能就是有些许问题的,故而小说世界中的主角就很有可能并不那般正派,也并没有那么多的善恶报应。 周负霜原本的世界线里,做了坏事的人终会等来自己酿下的苦果。 这是周负霜死后的第十二年,夏日黄昏,周家附近的居民广场上,一群大爷大妈坐在板凳上唠嗑。 一个面色不太好的婆婆叹了口气,主动地提起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儿。 “周家昨天晚上又在闹什么?大半夜的把警察和救护车都叫过来,声音响得要死,唉,我年纪大了,被吵醒就睡不着了,生生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三四个小时才挨到天亮。” 一位大爷停下摇动蒲扇的手,扁扁嘴道:“还能为啥,肯定是为了钱呗,他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另一位大爷接过话茬,幽幽感叹道:“钱这东西啊,讲好也好,讲害人也害人呐。” 一位年轻些的妇人满脸不屑:“跟钱有什么关系?他家分明是周家老两口不做人,周天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他们也不管,就知道惯着。” 满脸盎然的大妈语气中夹杂着吃到瓜了的兴奋:“你们不知道吧,昨天晚上是周天赐又赌输了,问老俩口要钱,老俩口本来就山穷水尽了,再讲了,那大半夜的去哪里搞钱? 周天赐要不到钱就跟疯了一样地打他们,周春生不能动弹,只能被动挨打,最后还是他家儿媳妇看不过眼报了警,叫了救护车,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大妈停顿一下,满意地看着一圈的人头都往这里伸,期待着下文。 她卖足了关子。这才将听说来的八卦分享给瓜友们。 “贾停被她儿子打得满脸是血,结果还反过来怪她儿媳妇不向着自己丈夫,报警闹大丢他们人了,还要打她儿媳妇呢,啧啧啧,真不识好歹啊。” 一个大爷回忆起以前的八卦,前后呼应起来了。 “她不知好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他家那几个丫头,两年前被他们逼着帮周天赐还赌债,后面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听讲二丫头被闹得差点离婚,好好的家差点就散了” 旁边人也感慨不休:“他家原来多风光啊?那新房子、新车子多有排面?周春生都恨不得昂着头走路,现在呢,能卖的都卖了,他也被气得偏瘫了,我上次听讲周停根本就不管他,他那屋子到处都是屎尿,这下之后,估计他家儿媳妇也要跑喽。” 一个戴着眼镜的方正女人突然出声,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他家原来对三女儿有多狠,这都是报应!” 她旁边的女儿见自己母亲罕见地参与了八卦,不禁地有些好奇,要知道她妈妈性子古板,最不喜欢道人长短,要不是为了送姥姥来与这些老头老太太们聊天解闷,压根就不会来这。 “妈,你认识那个三女儿?” 女人想起自己十几年前遇到的那个女学生,惋惜地摇摇头,说了一句:“做丧尽天良事的人也会被人丧尽天良地对待。” 提起了周家三女儿,大家伙儿都知道些内情,齐齐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老头指着手中的报纸开腔,引出了另一个话题。 “乖乖,这个女娃这么狠?” 众人的目光投来,他继续读着报纸上的新闻。 “这个女娃杀了她丈夫一家子,连她丈夫的爷爷奶奶和大伯父都没放过呀,给她丈夫捅了几百刀,多大的恨呐。” “哪家哪家?怎么搞的?” “姓廖,廖,等等,乖乖嘞,这不是原来倒闭的那个兴华服装厂的那个廖家,他家不是倒闭之后就都去省城了么?” 戴眼镜女人的女儿比在场人都年轻,对网络上的资讯也了解得比较清楚,这个事情其实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见这些老人们不太清楚,于是出言补充。 “那廖家不是好人呢,那个姓刘的女的本来就不是自愿嫁给他丈夫的,是她丈夫强暴了她,然后逼她嫁进来后还天天虐待她,她想离婚又离不掉,所以才——” 一个老头狠狠一拍大腿,斥责道:“就是这样的男人多了,才害得康市的女娃们都不敢嫁人、都跑掉的,我家孙子都快三十了,还打光棍,都是这些人不做好事,吓得女伢们都跑到大城市去了。” 一个豁牙老太太见他这幅捶胸顿足的模样,咧开嘴笑了。 “我也就是快入土了,要不然我也跑,咱们这地方对女娃们太坏了,早跑早好,可惜我没赶上好时候,还好,我家老头子命短,我把他熬死了,现在日子好过多喽。” “唉,你们别打岔啊,闺女你讲,那女的人后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杀了那么多人,肯定得死刑了。” 眼镜女人的女儿微微一笑,语气轻快:“没呢,哈哈哈,那个可怜的女的被检查出来被她夫家逼出神经病了,神经病杀人不犯法,所以就算她虐杀了她丈夫,也不用判死刑,她最后还讲呢,就是坐牢也比做廖家媳妇快活。” “恶有恶报啊,恶有恶报哦。” …… 周负霜看完了完整的世界线,终于平了最后一口怨气,轻轻说了声谢谢后入轮回去了。 第158章 师尊(一) 送走周负霜后又迎来了下一位委托人,这次是个大美人! 水幕那头的原主气度不凡,身着绣有银色云纹的烟紫色薄罗长袍,体态风流娉婷,顾盼生辉,却又自带一种沉稳大气,她的气质出众到掩盖了她的样貌。 而说起样貌,那真真是负霜都惊叹不已的程度。 用古人的话来说,那就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这是负霜见过的这么多人中最好看的一位了。 见到负霜后她微微一笑,与负霜行了个礼后切入正题,而当她说出自己的经历和愿望后,负霜情不自禁地为她点蜡。 听了她的经历,负霜控制不住地跟九真咂舌吐槽:“师尊呀,啧啧啧,修真界的师尊是个高危职业呀,不是被杀就是被上呀。” “咳咳,道友,我还在这——” 负霜心虚一笑,然后为了避免尴尬,果断进入任务。 哦豁,灵力。 负霜还没睁眼,就感受到了全身运行的灵力和呼吸吐纳间浓郁的灵气。 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在一处洞府。 说是洞府,其实是一座水榭样式的阁楼,坐落在湖泊中央的名曰小仙洲的岛上,只不过四周布有禁制,外人不得进入,算是是原主的私人领域。 仔细说来,整座澜鸢山其实都是原主的,由于原主的水系灵根,住在有水的地方更利于原主修炼,故而原主的洞府布置在小仙洲里。 阁楼装扮得格外缥缈,处处精致不凡,装饰之物俱是珠光宝气。 装饰房屋的显然是个非常有品位的人,纷杂的装饰并不显得凌乱累赘,并无匠气,反倒相互映衬补充,激发出别样的华美仙气。 负霜伸出手掌,娇嫩的纤纤玉手涂着浅粉色蔻丹,更显肤色莹白如雪,但她无暇顾及这美丽的手,而是聚集灵力,感受着通体的修为。 元婴?不错,有搞头! 闭上眼睛,细细探查原主的记忆,确认了自己到来的时间节点,还好,一切尚未发生,还来得及。 突然,一阵香风自洞府外送来了一个千纸鹤,米白的千纸鹤身上还绘有雅致的图案。 这是传音纸鹤。 负霜弹指,一道灵力从指尖迸出,轻快地飞落到传音纸鹤身上,传音纸鹤随即化为星光,传出一道活泼娇俏的声音。 “师尊~,你什么时候出关啊,灵儿等了你好久,好想你啊师尊……” 负霜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笑,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传音纸鹤那头是原主最疼爱的徒弟,徒弟软糯的撒娇声总能激起原主内心的慈爱。 徒弟釉灵是这次的任务目标之一。 这次依旧是个小说世界,釉灵是个悲惨女配,而原主就更是炮灰中的炮灰了。 原主本名苏负霜,本是小城凡人之女,而后所在城池遇上仙宗招徒,检测出她是万中无一的水灵根,于是便顺理成章地离开父母,拜入宗门。 这个宗门有一个不太正经的名字——合欢宗。 入宗门后凭借得天独厚的资质和小小年纪就难掩姿色的脸,她成功拜入化神大能幻云仙尊的门下,成了幻云仙尊的最后一个亲传弟子,如今已经过了八百多年了。 很多小说里都将合欢宗写成一个门人都靠双修来修炼,好增进功力的不正经宗门,当然这本也是。 但也没有那么绝对,合欢宗确实有很多与双修有关的功法秘籍,但核心思想还是修炼飞升,只不过格局打开了,把双修也作为一种修炼的手段,与其他的修炼手段并无二样。 釉灵是原主历练时捡回来的弃婴,当时原主已经七百多岁了刚晋升为元婴,修真者修为越高深,便越难以诞育子嗣,是以她便起了恻隐之心。 釉灵资质一般,但原主也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好好养大了,让她拜自己为师,传授功法,用心教养。 可这个孩子最后竟然落入那般境地。 负霜叹了口气,召出一只传音纸鹤,淡淡开口,声音如戛玉敲冰般响起。 “灵儿,为师十日后出关,乖乖呆在你的小筑里修炼,等为师出来。” 随后传音纸鹤飞走,负霜的神识放出,果然看到小仙洲外的的少女亮着眸子期待地看着纸鹤飞近。 少女身着淡粉对襟羽纱长裙,身上衣着配饰俱是灵宝,她资质并不出众,总院有原主的种种修真资源堆砌,也尚未筑基,只是个水分有些大的练气大圆满罢了。 但仅凭借她这一身灵宝,便可不惧任何金丹修士的全力攻击,若是她机灵点,灵活使用原主送给她的各种攻击、防御法器,怕是能直接剿灭金丹修为的修士。 釉灵轻轻抬手,传音纸鹤便落在她手背。 她像得到什么宝贝似的双手拢住纸鹤,接着伸出食指轻轻一点,翘着嘴唇听完了负霜的传话。 她很乖巧,听了负霜的吩咐后撅了撅樱唇,接着转身回了湖泊边上的一幢木质小楼。 安置好了釉灵,负霜赶紧闭目运行功法,先梳理好原主的灵力,巩固住修为,接着就可以清点她的私库了。 富裕! 想起自己上次来到修真世界的经历,负霜不禁感慨,人比人,气死人啊,真特么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 “别叭叭了,剧情很快就开始了,你可真能磨蹭。” 九真躺在空间的沙发上,惬意地催促。 这一系列事情做完,很快也就到了第十日。 负霜正打算出楼,神识便探查到有外人上澜鸢山了 是合欢宗主的弟子罗玉。 “见过釉灵师妹,师尊有令,命我来通传,不知负霜仙尊是否出关?” 合欢宗里没有丑人,身为宗主爱徒的罗玉自然也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而且合欢宗是名门正派,即使有许多弟子修炼双修功法,但也不会像许多小说里写的那样衣衫不整,恨不得就地那啥那啥。 负霜见状便直接飞身出楼,越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落定在罗玉面前。 第159章 师尊(二) 见到负霜,罗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艳,他在心里暗忖,不论见过多少次,都会为负霜仙尊的容貌气度所折服。 回过神来他赶忙俯身见礼,负霜摆手免礼。 “掌门师兄怎么说?” 罗玉恭恭敬敬地拿出一枚符篆,负霜一道灵力弹过去,符篆便传出合欢宗宗主鸿尧的声音。 低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吩咐:“师妹出关了吗?我这有桩任务,来我这我给师妹说说。” 话语轻佻,负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鸿尧这性格就是当了宗主掌门都改不了,老不正经! 负霜召出一柄灵剑,却感应到了须微珠中吾道不满的情绪,于是立刻端正态度,把灵剑收回去了。 幸好原主没有本命灵剑,要不然这个世界还不太好收场呢。 釉灵探探脑袋,好奇道:“师父,你怎么把小水收回去了?你不御剑了吗?” 负霜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新得了把刀,今天用刀,不用仙水了。” 转过头又看向釉灵,语气加重了些:“你的修为进展怎的这般缓慢,若是再不沉下心好好修炼,为师这次便不带你出去了。” 釉灵调皮吐舌,并不当真,原主每次只会撂一些不轻不重的狠话,实际上根本没有做到过。 即使她调皮犯错,原主也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罗玉,走吧。” 路上罗玉一边偷偷瞄负霜一边期期艾艾地问:“师叔,您怎么知道我师尊要派您出去?” 负霜当然不能告诉他是原小说里的剧情,于是冷哼一声,声音清冽:“你师尊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几百年前就知道了,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自己师尊被这样吐槽,罗玉尴尬地低下头,然后伸手摸摸鼻子,接着就看见面前突然漂浮着一个小玉瓶。 “这是?” 负霜微微蹙起眉头,正色道:“你该是上次历练碰到什么心有不轨之辈了吧,当时受伤了? 你自以为伤势好转迅速,但其实伤好之后灵力运行总有阻涩之感,这是有人对你下暗招了。 这毒不能拖,时间越长,对你根基的损伤就越严重,若是不管不顾,不出三月,你此生的修为便止步于此了。” 罗玉吃惊地瞪大眼睛,负霜说得全中,他也一直疑惑呢,还以为最近的修炼出了什么岔子,几次探查都找不出缘由,没想到被负霜一眼看破。 “那这是?” “清心凝露丹,一颗便可解你身上暗毒,还不收?” 负霜眼风扫过去。 罗玉一边感慨着负霜的美貌,一边又心有感动,回过神来赶忙接过了玉瓶。 “多谢仙尊赐药!” 罗玉紧紧攥住玉瓶,脑子里回想起上次历练遇险的情景,愤恨之余又有些后怕,幸好被负霜师叔发现了,要不然这后果可太严重了。 修真界断人修为便好比杀人父母,是生死大仇,他身为鸿尧座下首徒,得师尊看中,背上亦有沉甸甸的担子。 若是合欢宗宗主座下首徒修为永远停滞在筑基期,甚至最后几百岁就寿尽而死,怕是合欢宗上下要被人笑掉大牙。 越想越觉得动手之人心肠歹毒,对他乃至合欢宗都恶意满满。 负霜看着他面色变换,也不出言安慰。 前世他也中了这暗算,但是前世没人发现,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发现还是在一次历练中将此问题暴露出来。 历练之时危险重重,一丝一毫的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当时罗玉便是在抵御灵兽时灵力阻涩,最后被灵兽得手,他侥幸未死,却重伤而归。 合欢宗这时候才发现他身上的问题,可为时已晚,他的根基受损成为定局,此生再难进阶。 鸿尧再不复轻佻神色,而是满心自责。 接着便是为了这个徒弟呕心沥血,想尽办法让他有条出路,然后也是在为他寻灵草的途中受伤,修为大减,最后更是眼睁睁地看着爱徒老死,自此心境受损,心魔缠身 鸿尧不正经归不正经,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办事儿也靠谱,对宗门和徒弟们也倾注了心血。 现在一切还来的及,负霜又有能力帮一把,清心凝露丹而已,于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儿,能把灾难扼杀在摇篮里是再好不过了。 “哦,对了,这个玉瓶子我很喜欢,你吃了丹药后记得把瓶子还我。” 神魂中猛地传来九真的爆笑声,还伴有捶桌子的响动。 “哈哈哈哈……你可真抠啊负霜,修真界葛朗台,不过是个普通瓶子,这也值得要回来?你不该叫负霜,你该叫负债!” 负霜面色一僵,努力不让罗玉看出异样,私底下却把九真喷成了筛子:“……你才葛朗台,你才负债,我负霜富裕着呢,不可能负债的,永生永世都不可能负债的!” 罗玉沉浸在感动和后怕中听到负霜的话,怔愣间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低头盯着玉瓶子看了半晌,怎么看也看不出这玉瓶的稀奇之处,迟疑了片刻还是出言询问。 “师叔?您的意思是?是否这玉瓶是什么珍贵法宝?若是如此,师侄怕弄坏了,这便还给您吧?” 对上罗玉澄澈的眼神,再听了他认真的话语,负霜感觉自己好像被内涵了,正打算解释一下,就听到一道轻佻的声音传来。 “那不过是个普通玉瓶,一丝灵气也无,你师叔单纯就是抠门罢了,不必理会。” 说话间已经快到鸿尧的大殿里了。 负霜眼神如剑,“嗖嗖嗖”地射向大殿内。 第160章 师尊(三) 大殿上挂着一副书有【天地合欢】字样的牌匾,厚重古朴中又夹杂着一些清雅风流,殿内似乎还燃着散发着松柏香气的香料,微风传递出沁人心脾的香风。 穿过殿门,便见到一丰姿夺人的灰袍修士,他静静地站在那儿,身量挺拔,墨发被玉冠挽上去一半,面色和缓温柔,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都是假象。 清风明月般的男修故意翘着嘴角,对着到来的负霜揶揄道:“师妹的修为似乎是有所进益?啧,气度当真是越来越出众了,啧啧啧清癯绝俗啊清癯绝俗!师妹再这么美下去,师兄怕是都得动心了!” 负霜嘴角微抽,无语道:“师兄的心也太累了,天天心动,您早该习惯了才是” 鸿尧曾经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他走的是多情风流的路线,在修真界的相好不知凡几,这种鬼话听听就可以了。 罗玉跟在后面进殿,面上还忐忑着,先跟鸿尧行了个礼,随后试探性地问:“这玉瓶——” 鸿尧扬起下巴,信誓旦旦:“收着吧,你师叔这老毛病改不了的,回头为师多送她几个玩件不就得了。” 负霜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恨不得把手戳进鸿尧眼睛里。 这次轮到鸿尧嘴边肌肉抽搐了。 “我说师妹,多少年了,你真是一点都不愿意改变啊,您这做派跟你的外表可一点都不契合啊。” 见负霜没有将手收回去的意思,他运了运气,还是妥协了,在负霜白嫩的掌心放了一个储物戒。 负霜毫不迟疑,一边将神识往储物戒里探,一边满意地点点头。 收好储物戒后话锋一转,进入正题:“师兄这次叫我来是要干什么?” 鸿尧立刻收了轻佻神色,沉吟道:“万剑宗传来消息,青晏洲西北处又出现了魔族骚动,屠了四个村庄……” 负霜眉头一拧,低低地喝骂了一声:“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这都能让魔族得逞?” 随后不解地看向鸿尧:“区区魔族而已,万剑宗为何要给我们传消息?” 负霜美眸含煞,讥讽道:“他们不是自诩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别告诉我这种事儿他们处理不了。” 现在的修真界各个宗门盘踞,守着各自的辖地,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利益问题出现小小的摩擦。 魔族和魔修一直呆在魔界,但时不时也会出来骚扰宗门或普通民众,故而各宗门都会往辖地驻扎防御人员。 纵是如此,也难免有遗漏或是疏忽之处,让魔族钻了空子,但往往是魔族一露面,宗门弟子就会迅速前往抵御,很少会有这样屠了四个村子的事儿出现。 各大宗门一般不能干预他宗内务,是以负霜现在哪怕再愤怒于万剑宗的疏忽,也碍于宗门间的和谐而不能多做些什么。 鸿尧微微勾唇,给出了解释。 “魔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青晏洲出现了一个名为玄真的秘境,青晏洲在万剑宗辖内,可偏偏这秘境横跨了青晏洲和我们的暹云州,他们吃不下,也瞒不住,只能递了消息过来。” “万剑宗和我们宗门的长老一并进去探了路,玄真秘境内有禁制,进去之人的修为得压在金丹以下,里面作为弟子历练之所绰绰有余。” 说罢,抬眼看向负霜,风轻云淡道:“宗门内会派出二十名年轻一代的弟子前去历练,故而就请师妹能者多劳,做个带队长老,护着这些小家伙们,若是有空,也探查一下魔族的行迹,别让嚣张的魔族进入到我们合欢宗的领地。” 负霜按照原剧情那样接下了此任务。 就是这次任务,釉灵会遇到男主,躲是躲不过了, 正面刚吧。 负霜带上二十名弟子一块儿坐上了仙舟,朝着青晏洲的方向驶去。 难得有这样出来见世面的机会,弟子们都很轻松惬意,釉灵活泼开朗,与一众男女弟子叽叽喳喳个没完,负霜冷眼瞧着有好几个男弟子在故意逗她开心,撩得小姑娘合不拢嘴。 论有猪想拱自家白菜怎么办? 负霜深呼吸一下,转身进了仙舟舱内,眼不见为净。 小姑娘么,多玩玩也好,见的男人多了许是就没那么容易被骗了。 过了不久,仙舟到达暹云州境内,负霜跟驻守此地的长老寒暄一番,修整过后便由他带着去往秘境所在区域。 在秘境入口,负霜见到了男主。 男主名为裴序,是万剑宗掌门的小徒弟,年岁比釉灵还小。 万剑宗重规矩,弟子们都穿着白底银绣的弟子服,不像合欢宗讲究随心随性,弟子们花红柳绿,怎么好看怎么穿。 裴序长得讨巧,白白嫩嫩,因为年龄小的缘故,还带着些婴儿肥,一副阳光少年的模样,很讨女修们喜欢。 “道书仙尊。”负霜走到万剑宗带队长老面前,行了一个礼,对方也迅速回了一礼。 修者五感敏锐,负霜已经听到了万剑宗弟子们的抽气声,余光一瞟,对面的弟子们脸上俱是对原主样貌的惊艳之色。 负霜一眼就看见了男主,谁能想到现在羞涩又阳光的少年,日后会成长成那样冷心绝情的模样呢? 就是这次玄真秘境,釉灵意外下与他一道被困,然后在互相扶持下对他产生了好感。 原主也曾修炼过合欢功法,对男女情爱之事看得很开,故而对于情窦初开的小徒弟很是开明宽容,玩玩男人嘛,她年轻时也玩的啦。 后面釉灵和裴序越走越近,她并不阻拦。 她认为万剑宗规矩森严,釉灵不会喜欢那样的地方,修真界俊秀帅气的男修遍地都是,釉灵也不会一直喜欢那嘴甜的裴序。 她没想到,她过尽千帆的负霜仙尊,居然还养出了一个专一的情种。 釉灵跑过来说要跟裴序结为道侣时她是震惊的。 玩玩男修而已,怎么就要结为道侣了? 修真界的道侣不同于凡人的成亲,这是真真正正昭告天下,立下誓言,结为道侣的。 说实在的,除了为着利益的联姻之外,现在没几个修为高深的修者会给自己找道侣的。 大家修为都高深了,直接给自己找找男宠、侍妾的,又开心又自由,若是哪两个修者看对眼了,也就在一起生活一段,待腻了便分开。 尤其是他们合欢宗,原主来到合欢宗几百年,还不曾听说过高层及高层弟子说因为爱情要与他人结为道侣的。 原主第一反应是拒绝,然后把利弊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第161章 师尊(四) 原主视釉灵为亲生女儿,对于这桩婚事满心满眼的不愿意,釉灵也是对原主满心的依赖信任。 原主说不能嫁,釉灵心里难过,却也没做那些叛逆之举,懂事地默默退下了。 可随后釉灵郁郁寡欢,原主又看得心疼不已。 这时候裴序知晓原主的意思了,于是孤身前往合欢宗,向苏负霜一再剖析心迹,并保证绝不负釉灵,苏负霜考验了他几次后看见他一片真心,态度也就慢慢松动了。 真正使得原主改变主意,对这桩婚事点头是在裴序说动他师父秦舒仙尊上门提亲后。 自始至终,苏负霜的抗拒也不过是怕釉灵过得不好,现在既然釉灵自己喜欢,对方真心实意,对方的长辈也赞同,那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于是两宗举行了浩大的合籍大典,原主大半的积蓄都给釉灵添了嫁妆。 本以为釉灵会自此幸福一世,可谁知道快乐时光只持续了不过百年。 彼时原主冲击化神,刚突破关卡,便得到了釉灵的死讯,她甚至来不及巩固境界,便飞奔前往万剑宗。 亲手带大的女孩小腹微微隆起,气息全无,躺在冷冰冰的棺椁中,原主大恸,当场就呕了血,境界不稳倒退了回去。 万剑宗和裴序给出的说法是魔族潜入,碰上了因为怀孕而无法动用灵力自保的釉灵,釉灵反应不及,没来得及还手便喋血当场,一尸两命。 釉灵的伤口确实有魔气,裴序面色惨白,也是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原主再生气,也改变不了釉灵逝去的现实。 她不曾怀疑过裴序,他与釉灵的感情不是作伪,百年来的表现也被原主看在眼里,事已至此,便只能怨老天无眼。 原主遭受重大打击,自此便闭关了。 再出关时便发现世事大变,裴序已经晋阶化神,变成了冷酷凉薄的裴序仙尊。 原主不愿与万剑宗接触,怕勾起悲伤的回忆,直到一次去秘境历练,遇上了一个娇俏可爱的女修,身上穿戴的俱是她曾经送给釉灵的法器。 这怎么可以? 就算釉灵逝去,是釉灵的便该还是釉灵的,不管是这些法器遗物,还是裴序这个男人,都必须还是釉灵的,裴序怎么能直接拿前妻的东西另作他用? 苏负霜暴起,在攻击那女子时还激发裴序在其身上留下的保护招数,见此,原主更添愤恨,若是当时裴序也能如此用心地保护釉灵,釉灵怎会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化神大能想辖制一个筑基女修士在容易不过了,原主最终抢回了釉灵的遗物。 负霜叹了口气,男主是裴序,釉灵只能算个悲惨女配,真正的女主另有其人呐。 那女子是裴序的徒弟,也是他官配,名曰萧慕絮。 苏负霜带着抢回的遗物,气势汹汹地前往万剑宗讨要说法,一言不合便与裴序动起手来。 两人交手期间原主发现了一些问题。 第一,她与裴序同为化神大能,甚至比对方先晋阶多年,缠斗中却隐隐落于下风,裴序竟有如此天资? 第二,曾经的裴序开朗阳光,惯会说好听的话讨别人喜欢,可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身上似乎压着千钧重的冰山,不苟言笑,冷酷无情,对她动手也无半点手软。 第三便是裴序的剑法诡谲,并不像修真界中的常规剑招。 种种问题暴露在眼前,原主便起了疑心,离开万剑宗后细细调查,发现裴序练的是绝情剑法。 这一下什么都清楚了。 太上忘情剑法,也称绝情剑法,修炼者修此功法可入无情道,修为一日千里,但修者必须断情绝爱,灭杀人欲,方可得证大道。 什么魔族潜入,什么没来得及还手,都是假的,真相是他裴序狼子野心,为了一己私欲而残忍地杀了妻儿。 负霜心里想着原剧情,周身气息便有些冷冽了下来。 万剑宗的带队长老睫毛一抖,疑惑地看向负霜,眼含询问之色。 负霜微微一笑,刹那间冰雪消融,悦耳的声音响起:“请问什么时候可让这些弟子们进去?” 那带队长老一愣,接着表示随时可以。 负霜转身对着弟子们叮嘱一番,然后便目送他们依次进入。 回过头负霜便将修为压制到金丹境界,悄悄潜进了玄真秘境。 裴序在这个秘境里弄到了不少好东西,好的东西嘛,她和釉灵也可以拥有啊,英雄救美嘛,她负霜也可以当美女英雄啊! 秘境开启时间大概也就两个月,按照书中的剧情和原主的记忆,釉灵在前一个月里不会遇到什么大危险,于是负霜就可以趁此机会先摸点好东西。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负霜便到达了一个满是冰雪的地方。 寒风萧索中负霜引动灵气,冷冽的水系灵气进入到体内转化成灵力,负霜给自己的外表稍稍做了些改动,接着召唤出吾道,径直往灵气浓郁处进发。 没过多久,便感受到了一阵肃杀的气息,负霜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厚重的积雪下传来细碎的声响,紧接着两只硕大的冰蓝色眼睛便暴露了出来,负霜站定不动。 待那灵兽露出全貌,负霜才发现那是一只冰蛟。 有陌生人闯入了自己的领域,冰蛟感到格外焦躁,于是便顺从本心,抖落身上的积雪后冲负霜袭去。 负霜越看这冰蛟越觉得熟悉,于是一边与之缠斗交手,一边回忆着到底是哪里熟悉。 “啊,小说里后期,裴序受伤,女主不顾自身安危,历经千辛万苦杀了一只蛟龙,弄回去一颗蛟龙内丹治好了男主的伤,自己却差点死掉那段,不会就是这只蛟龙吧?” 九真听到负霜的问话,赶紧也寻找着书上的情节,半天后大声叫嚷:“是这个吧,天哪,它比你还炮灰哎,好像就是因为这颗蛟龙内丹,裴序才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正视了对萧慕絮的感情。” 负霜打斗中还不忘翻了个白眼,收刀回退十余丈。 “听得懂人话吗小蛟蛟?你打不过我,给你个机会,要么,跟我走,要么,被我打死,然后尸体跟我走。” 这蛟龙不管是生是死,都得是她负霜的,她绝不可能把它留给男主治伤的! 蛟龙巨大的冰蓝色眼睛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残忍,张口吐出一股水柱,再次朝着负霜袭来。 负霜小心闪躲过了水柱。 “不是吧,多大蛟了还吐口水?” 蛟龙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闻言直接陷入了狂暴状态。 负霜举刀疾冲,一边发出攻击的招数一边吐槽:“我的修为压制到金丹期,想杀了这蛟龙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女主当时才是筑基后期吧,敲,光环也太大了!” 九真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还有脸说人家?你上次不也是筑基后期干死了压到金丹期的魔尊楼渊?到底谁的光环大?” 第162章 师尊(五) 冰蛟不愿意好好说,负霜就只能打到它好好说,负霜不再收力,冰蛟不是她对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当负霜将冰蛟狠狠地打落在地后,收起吾道,走到蛟头边上。 若无必要她不太想杀了这只蛟龙,于是细细劝解。 蛟龙听着负霜的碎碎念,渐渐阖上了眼睛,负霜一惊,正想试探着看看它是不是死了,结果硕大的蛟身突然幻化成一个身着白色衣袍的小男孩,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负霜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探查,男孩身上已经没有灵兽的气息。 转眼间,小男孩睁开眼睛,眨巴着冰蓝色的大眼睛软糯问道:“你是谁?” 负霜心念一动,回答道:“我恁爹。” 十日后,负霜浑身浴血,手上的吾道也遍布泥泞血迹等脏污,从外形上怎么也看不出这是有着修真界第一美人之称的合欢宗负霜仙尊。 她虽形容凄惨,但脸上却洋溢着兴奋、欢快等诸多情绪。 盖因周围散落的灵兽尸骸下是一条灵脉。 负霜转头看向不远处坐在树枝上晃动小脚的男孩,眼睛一弯,抬手扔过去一枚灵果,男孩敏捷地接住,随便擦了擦,继续晃动着小脚,一边抱着灵果啃一边盯着负霜。 负霜咧着大白牙,低头看向灵脉。 这是一条新生的灵脉,灵气充足,负霜催动灵力,押着灵脉便向须微珠中转移。 “小心些,小心些,别给我的灵植碰坏了,哈哈哈,这个世界的天道好像有点傻乎乎的,哈哈哈,我稍微骗一骗,它就说好,快点装快点装,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赶紧的吧!” 半晌后终于将灵脉装进了须微珠,负霜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神识便是强忍着疲惫也要探进须微珠里观察。 自成世界的须微珠里灵植郁郁葱葱,灵脉甫一进去,便自发地开始吐纳释放灵气了,负霜情不自禁翘起了嘴角,握着吾道的手一松,直接躺了下去。 穷人乍富啊,想不到她负霜,也有拥有一整条灵脉的高光时刻,神识伸进须微珠里感受着蓬勃的灵气,久久不愿收回。 这下再不用每次都人工往须微珠里灌灵气,也不用抠抠搜搜,时时刻刻担心灵气用一点少一点了。 见负霜躺倒,男孩从树上跳下来,哒哒哒地跑到负霜身边蹲下,然后歪着头看她,手上还握着那啃了一半的灵果。 负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坐起身子,掐了一个清洁术,将身上的污渍除去,然后摸摸乖巧的男孩。 “行简,做得真棒,要不是你我都找不到这个,你还想吃灵果吗?” 收下这只冰蛟简直是她做过最正确的事儿了。 冰蛟幻化成孩童后好像就失去了记忆,除了那句“你是谁?”以外就不曾说过话,负霜估计他是修炼不到家,或者是传承出了问题,直接就把他带上了。 自顾自地给他取了个名字,就这么称呼他为行简了。 行简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却知道哪里有好东西,他似乎对秘境里的宝贝们都很熟悉,直接就拉着负霜来到了这处新生了灵脉的地方。 当时感受到灵脉降生出磅礴的灵气,负霜感觉自己都要醉了,再然后又见到守护灵脉的伴生兽。 伴生兽死活不愿意搬家,负霜无奈就把它咔嚓,skr。 伴生兽与灵脉相伴相生,秉承灵脉意志,为守护而生,死后归于灵脉,灵脉蕴养后再生,灵脉不竭,伴生兽永存。 另一边的两宗弟子们也碰头了,釉灵刚刚对战了一只超越她等级的灵兽,打得吃力,却得益于原主赠予的法器而未曾受伤。 殊死搏斗所带来的好处是巨大的,她原本坚实的练气后期的瓶颈破了。 裴序见到合欢宗弟子们的时候,釉灵正在师兄师姐们的护法下筑基。 万剑宗众人在不远处看着,嘴上也议论纷纷。 一个年纪小点的女修满脸羡慕,不错眼地盯着那边的动静。 “那是筑基丹吗?这位苏釉灵师姐的长辈一定对她很是宠爱吧。” 她旁边的女修也顺势看过去,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扁嘴道:“落落,你看看那苏釉灵一身穿戴的都是些什么?光是她头顶上的那顶珠冠,便能换几十枚筑基丹了。” 旁边坐在地上的男修咂舌:“你们光顾着看人家的穿戴?这小师妹长得这般好看你们看不见吗?” 另一位男修附和了一句,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好看是好看,怎么说呢,还是年纪小了,我觉得还是她师父负霜仙尊更好看!” “那还用你说?负霜仙尊可是名副其实的修真界第一美人,要不是两百年前她不许修真界再把她的名字放上评选名单,搞不好她得蝉联个几百年的第一。” 一位女修有点不服气,余光一瞥看到裴序也在往那边张望,眉头一皱便质问道:“裴序师弟,你也觉得那苏釉灵和负霜仙尊比我们好看得多吗?” 裴序下意识鼓起脸颊,扬起可爱的笑脸:“怎么会呢?我觉得师姐们特别好看,跟那个苏釉灵和负霜仙尊一样美丽!” 第163章 师尊(六) 裴序未进万剑宗前只是民间官员家的庶子,打小便会看人眼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这个技能被他修炼到极致。 稚气未脱的可爱少年神情真挚,说出来的话熨帖又好听,即使知道他有几分拍马屁的嫌疑,也会因为他的外表而忽略过去,甚至还会平添几分怜爱。 那位女修被夸得扬起了笑脸,看向苏釉灵那边的眼神也和缓了许多,但仍然有着羡慕和少许嫉妒的情绪。 正待张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合欢宗那边气机一变,为苏釉灵护法的弟子们面上浮现轻松之色,隐隐地还有欢呼声传来。 “看来是筑基成功了,走吧,去恭贺人家吧。” 有人小声嘟囔:“那么多天材地宝,丹药资源的,换谁都能筑基,有什么了不起的?” 裴序温柔道:“人家也很努力呀,咱们既然没有那么好的资源,那就要靠自己的勤奋补上来,修炼资源终究是身外之物,修炼一途与天争命,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这话一出,身边的万剑宗弟子们都面带赞许,裴序似是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傲娇地挺了挺胸膛,耳边却染上了薄红。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便对他更宽容了起来。 苏釉灵成功筑基后又催动灵气在体内运行,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体内的经脉。 运行三四个大周天后她有些放空,想起进秘境前负霜对她的叮嘱。 “天赋其实从来不是修炼一途的必须品,你的灵根不算出众,所以你自己也就总是把自己放到一个平庸的位置上,总是觉得你这样的天资合该是这样的成果,但不是的。” “灵儿,你不能把自己困在自己设置的牢笼里,平庸无罪,但你确定你是想要平庸吗?你看见那些惊才绝艳的天才们、那些靠着自己就能成为别人榜样的翘楚们,你真的不会羡慕吗?” “我是你师父,你什么样我都喜欢,都愿意护着你,可万一我不在了呢?趁着师父还能给你保底,为师给了你那么多法宝,足够你性命无虞了,勇敢尝试,试一试拼尽全力,试一试多靠靠自己,试一试走出舒适圈,不要被自己圈住了……” 苏釉灵睫羽微颤,慢慢睁开眼睛,眼神从茫然变得坚定,她可以的! 她最终还是没吃那颗筑基丹,只依靠自己的力量也成功筑基了,她苏釉灵没那么差。 苏釉灵抬头,便见到各式各样的美人们围在自己的周围,眼里满是鼓励。 她微笑着爬起来,跟各位同门道谢。 万剑宗的弟子们也上来道贺,苏釉灵大大方方地寒暄着。 寒暄过后,一位看起来很是沉稳的男修上前一礼,然后客气询问。 “在下万剑宗明心仙尊座下弟子程安,这玄真秘境还是有些凶险,我有一提议,不知我们两宗弟子可否一道,也好互相扶持,降低风险。” 明心仙尊是万剑宗的掌门,若无意外,下一任掌门便极有可能是这位掌门首徒程安。 于是罗玉自觉出列,斟酌后点头同意,与对方商量起了利益划分和行进路线。 负霜的清心凝露丹对罗玉身上的毒很有效果,进秘境前他已经清完了余毒,作为合欢宗大弟子,他是弟子们中最有资格拍板做决定的。 裴序隐藏在人群中,默默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看着看着,眉头便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合欢宗的氛围太过和谐了。 罗玉作为鸿尧的大弟子,在年轻弟子们中有威望这可以理解,但他身后的十几名弟子是真心实意地全都信服于他,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作假成分。 这种事关所有人的利益划分,他们没有丝毫的异议与不满,完全是一副罗玉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的样子。 而自己这边呢,万剑宗的弟子们似乎对于程安的决定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他甚至已经听到有个弟子嘴里在嘀咕些什么了。 各大正派宗门虽然嘴上说是同气连枝,但也是有很多利益摩擦的,合欢宗鸿尧这一代就异常和谐,宗门于是就随之欣欣向荣。 若是下一代的罗玉他们也一个鼻孔出气,那对于万剑宗来说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了。 按下内心的忌惮,裴序做出认真的模样,一眼看到对面正笑着与同门小声说些什么的苏釉灵。 与自己不同,那似乎是个真的十分单纯的人,他有些不屑,小幅度地撇了撇嘴。 两宗商量过后,便一同上路。 这日,几十位少年行至一鸟语花香之地。 “增灵草?”一位女修眼尖地发现了一株贵重灵草,兴奋地要上前采摘。 “小心——”罗玉情急之下掷出灵剑。 “啪——”灵剑被打落,并没有对守株待兔的歹人造成伤害,却也引开了贼人的注意力,使得那女修逃过一劫。 侥幸逃生的女修咬咬牙,拔了灵草飞快地退回大部队,有人露出不满的神色,却没有多说些什么。 贼人也露面了。 魔气氤氲中慢慢现出了一个身影。 “是魔修!” 两宗弟子飞快聚在一起,警惕地面对眼前的魔修。 魔修与魔族不一样,魔修多是修士修炼出问题了,然后堕魔而成,而能成功堕魔的必要条件则是修为超过金丹境。 也就是说面前的这个魔修最起码是个相当于人类金丹境的开魔。 男性魔修脸上萦绕着一些似有若无的纹路,面对这些小崽子们,他兴奋地舔起了嘴唇。 “啧啧,瞌睡了就来送枕头,普通凡人哪有你们这些修者有用?待我取了你们的心头血和神魂,想必修为是能更进一步了。” 说完,便召唤出一面阴邪的招魂幡,刹那间鬼哭狼嚎声响彻四方。 修为低的小弟子们不堪其扰,捂起了耳朵。 即使面前的魔修明显境界高出他们许多,但他们并不是毫无赢面。 此次能进入秘境的均为两大宗门的内门弟子,便是修为低微,多少也都有几件保命法器。 再说了,最大的富婆苏釉灵还在呢,想弄死这魔修可能性不大,但想活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我们乃是合欢宗与万剑宗的内门弟子,你若不速速离去,怕是休想竖着出秘境。” 第164章 师尊(七) 听到罗玉提及合欢宗与万剑宗,魔修面上更显阴鸷,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下这群小崽子们的服装,发现确实有穿着万剑宗弟子服的修士。 “万剑宗,呵,地狱无门你自投,送上门的玩意儿本尊怎能不收?” 说罢便催动那招魂幡,向弟子们袭来。 两宗弟子也不会束手待擒,便各显神通。 万剑宗弟子齐齐召出灵剑,而合欢宗这边就五花八门了,有持剑的,有拿出焦尾琴的,还有扬起扇子法器的,有人召出红菱,苏釉灵则是抽出了一把细细的银鞭。 一声呼啸,双方便打作一团。 负霜暗戳戳地在一旁观战,每当有合欢宗的弟子遇险,便悄摸出手帮一把,但并不干涉他们的缠斗。 历练历练,不只是要经历,还得练啊。 苏釉灵打架习惯不好,应对上不太灵活,但显然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在负霜偷摸的帮忙和他们的法器护持下,魔修并没能对着几十名小崽子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 甚至裴序这小东西还钻空子戳了那魔修几剑。 负霜其实不太担心,这个看起来有点没用的魔修便是之前在青晏洲拿四个村庄的普通人修炼魔功的那位。 他进这个秘境之前就已经在万剑宗的追杀下负伤了,为了躲万剑宗修士才阴差阳错进来的。 便是没有负霜 ,他这时候也会死于这些年轻一代的修者手中,当然,最后让他狗带的关键一剑肯定得是来自于裴序这个男主。 即使他现在修为并没有一骑绝尘,年龄小经验少,但他是男主啊。 魔修有点绝望了,这些年轻的软柿子一点也不软,尤其是那个合欢宗的小姑娘,各式法宝符篆不要钱一样往外扔。 他妈的乱拳打死老师傅,他还真就吃了暗亏,被她的法宝打出了些不轻不重的伤。 魔修越想越气,身上本来就有的伤势又加重了,见自己没办法弄死这群小崽子们,他果断地想撤了。 正在这时,苏釉灵随手扔出的法宝中有一个限制行动的,虽然她修为低微,发挥不了该法宝的最大威力,但也还是成功地困了那魔修几秒。 就是那几秒的功夫,裴序见缝插针,一剑刺入魔修胸膛,正好是他进秘境前受伤的地方。 他的嘴角难以遏制地溢出一股股血沫,沿着下巴流下,眼珠子瞪得老大,喉咙处发出“嗬嗬”的声音。 负霜露出一个苦笑,讲实话,看到苏釉灵这样乱扔法器,她有点心疼,但是这么做绝不是错的。 魔修的修为高出他们太多了,如果不速战速决,死伤惨重的必定是他们。 负霜抿了抿嘴唇,决定回去后要给苏釉灵来个特训,别的不说,按她这个底牌消耗程度,历练一次都不能遇上三波以上攻击。 一边想着特训内容,负霜一边又在心里琢磨着要再给苏釉灵炼制一些防身法器,这可是原主的独苗苗,绝不能出事儿! 魔修被刺中的时候便知道今天怕是要凉了,但满心怨愤让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于是在濒死前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扑向刺中自己的裴序。 “不好,他要自爆。” 罗玉慌忙上前,试图刺向他的丹田,阻止他的自爆,但终究晚了一步。 裴序前脚还在欢喜于自己刺中了魔修,后脚就被暴起的魔修撵得四处逃窜。 性命攸关之际,他脑子转得飞快。 只见裴序一边向苏釉灵方向跑去,一边喊着:“苏师妹小心,他要自爆——” 负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原主到底是怎么教的苏釉灵? 苏釉灵回去后在原主面前对裴序夸了又夸,说什么对方救了她好几次,哪怕是魔修自爆,也坚定地挡在自己面前。 好家伙,这个傻白甜连裴序祸水东引,想蹭她法宝保命都看不出来? 什么坚定地挡在她面前,这魔修明明是追着他杀来的好么! 现在的情况是裴序夹在苏釉灵与将要自爆的魔修中间,而苏釉灵已经在催动手中的宝塔形防御法器了,她肯定是不会被波及到的。 负霜放出灵力,小心地护住离魔修近的合欢宗弟子,然后坏心眼地等着魔修自爆。 非得炸他裴序一次! “嘭——” 魔修自爆了,巨大的冲击力让裴序飞了出去,落地后吐出一口鲜血,他最终还是没能跑进苏釉灵的法器防御区域。 爆炸使得裴序与苏釉灵挨得很近,而爆炸的连锁反应远不及此。 只见苏釉灵身后慢慢出现了一个小的灵气漩涡,漩涡越变越大,最后猛地吸走了她,与此同时裴序也被吸向漩涡。 他受了伤,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那漩涡将自己吞没。 就在快要完全进去之际,一道黑影越过裴序,一头扎进了漩涡,不仅如此,黑影还转身给了裴序一脚,直直将他踹飞回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漩涡已经消失不见,裴序像一颗子弹般射出老远,恍惚着落地后收不住力道,滚了好几圈,接着再次呕出了一口鲜血,陷入昏迷,彻底失去了意识。 众人瞪大了双眼,罗玉和其余合欢宗的弟子们匆忙跑到漩涡处,试着搜寻苏釉灵的踪影。 而程安则是飞快地跑向相反方向的裴序落地处,焦急地往翻着白眼、抽搐不止的裴序嘴里塞了颗丹药。 合欢宗弟子普遍没受什么重伤,万剑宗却有几个弟子伤痕累累,只能挣扎着起身,翻找治伤丹药吃下,然后就地疗伤。 罗玉与师弟师妹们寻找了两天,什么也没找到。 程安见状,上前安慰:“道友莫急,我看那苏仙子吉人自有天相,再加上身上宝物众多,便是与我们失散,想也不会遇到生命危险,这秘境开启时间有限,待到了日子,便是找不到苏师妹,她也会被弹出出口,到时候你们就能重逢了。” 罗玉面露思索之色,沉吟一番后正色道:“也好,我们这些人在此里里外外寻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师妹和那日的传送机关,想必师妹已经被传送到别处了,也罢,我们便一边继续出发,一边慢慢找吧,不知程师兄那边的几位师弟、妹伤势如何,可还能继续出发?” 第165章 师尊(八) 说到这个,程安便面露难色。 修者皮糙肉厚,又有多种灵草丹药能治疗伤势,一般来说,只要疗伤丹药充足,没有当场殒命,基本上后面都能救回来。 都是内门弟子,便是师父抠点,手头拮据点,也不至于少疗伤丹药的,自己这边的几个受伤的师弟妹都在这两天好得七七八八了,只除了那个倒霉的裴序师弟。 那日他给对方喂了一枚高阶疗伤丹药后对方就不再抽抽了,本以为没事了,可裴序醒了之后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躁情绪。 就像现在,裴序一个人坐在一根枯木底下,脸色难看得紧。 裴序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将头埋在膝盖里,一幕一幕地回想着事发经过。 他是被人踹出来的,虽然只看到一道黑影,但自己听到了一声冷笑。 那漩涡出现时他惜命,不太想进去,可真错过了之后又莫名的心慌,总感觉有什么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在离他越来越远,这种煎熬的情绪折磨得他都没办法专注地疗伤。 偏偏他又是这一群人之中伤势最重的,一边静不下心,一边又要忍受身体的不适和焦虑的心绪,他整个人都快被劈成两半了。 另一边苏釉灵乖乖地跟在装扮成黑衣男子的负霜身后,她一边走一边回想着这两天的经历,至今还有点不可思议。 她昏迷前在漩涡里看得清清楚楚,这黑衣男子冷笑着狠狠将裴序踹了回去,嘴上还骂了一句:“走你,大傻逼!” 苏醒后便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面,黑衣男子很照顾她,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反而还给她送吃的。 想到这里,她弯了弯眼睛,那个叫巧克力蛋糕的食物可真好吃啊,前辈这修为定然已经辟谷,那便不会是他做的,唉,也不知道前辈是在哪里买的,莫非是凡人集市上的? 这两日前辈对她很温和,遇到灵草都让她采,碰上危险也会在护着她的前提上让她实战。 想着想着,没注意到黑衣男子停了下来,一头撞上了他的背,情不自禁地翕动鼻翼,还有点香香的。 “专心点!在外历练怎的还走神?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负霜严肃地批评了她,却没想到苏釉灵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凑上来小声问道:“前辈,你那个蛋糕是在哪里买的?我回头也去买?” 负霜:“……忘记了。” 苏釉灵挠挠脖子,借着手上夜明珠的光亮,小心翼翼地觑着负霜伪装过的脸,试探道:“前辈,你是不是跟裴师弟有仇啊?” 负霜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于是点头肯定,然后努力给她洗脑。 “那裴序,可不是个好人呐!” 苏釉灵捧着夜明珠,满脸迷茫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啊?” 反应过来后急忙描补:“我不是怀疑前辈,只是裴师弟年幼,又修为低微,应该做不了什么坏事儿吧。” 说罢又歉然一笑,温柔道:“我也不知道前辈与他有什么恩怨,只是那日他还救了我一命,若是有什么误会的话,讲开了也算是解决了。” 负霜心里叹息不止,这世上年幼和能力弱从不是阻止坏人做坏事的限制因素。 负霜故意凑近苏釉灵,煞有介事道:“那裴序最是小人,你当局者迷,我旁观者清! 你们与魔修打斗时我都看到了,他嘴上喊着是为了救你,实际上是把那魔修引到你那边,魔修根本就是追着他打,与你何干? 若非他往你那地界跑,你还不会损失一个法宝呢!他想蹭你法宝,还装作有恩于你的模样。” 苏釉灵有些傻眼了:“蛤?” 但仔细回想,的确是有这个可能的,虽然自己一直扔法宝伤了那魔修,可裴序好像也伤了他,甚至最后还给了他一个透心凉。 说起来的话魔修不一定是最恨自己的,又怎么会自爆了还非往自己这边跑呢? 负霜趁她迟疑,乘胜追击:“我与他的恩怨,呵呵,他不要脸!” “我在凡人地界有个女儿,我前不久才知道,正要去接女儿团聚,结果就发现她死了。” 负霜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带着哭腔道:“裴序仗着皮相引诱我女儿跟他有了私情,随后又觉得我女儿是个凡人配不上他,直接抛弃怕坏他名声,于是就痛下杀手。 你仔细想想,他是不是仗着一副年幼俊俏的皮相,在女修之间左右逢源,所有女修都很喜欢他?” 苏釉灵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惊掉了下巴:“蛤?” 震惊归震惊,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按着负霜的思路回忆了起来。 对! 裴序确实天天师姐长师妹短的,每个女修好像都对他有好感,就连自己,他都总是嘘寒问暖的,导致自己莫名地就对他有些好感。 本来觉得是年幼的师弟礼貌热情,温柔懂事,可现在想想,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疑。 “礼貌热情?温柔懂事?他怎的不对男修温柔热情? 你不懂,我是男人,男人心里想得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什么情情爱爱,只有你们女人才会当真,男人眼里当然是利益最重要了!” 负霜满嘴跑火车,但这话不是假话。 苏釉灵闻言身子一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面对负霜信誓旦旦的肯定神色,苏釉灵越想越觉得裴序不是个好东西。 甚至在与负霜编出来的女儿一共情,立刻就义愤填膺了起来。 “前辈,他那么过分,你怎么刚才不打死他,为什么只是轻轻踹一脚?直接结果了他岂不是更好?” “啊?”这次轮到负霜傻眼了。 轻轻踹一脚吗?她没收力啊,实打实的十成力气踹出去的,漩涡有吸力,再者裴序是男主,怎么着也不可能被她一脚踹死,要不然也太憋屈了。 可就算不死,凭裴序现在的修为,最起码也是个重伤,难道她真的踹轻了? 负霜情不自禁地自我怀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九真在神魂中笑得满地打滚。 负霜懒得理会九真,九真笑够了自己爬起来,摇头道:“她再傻白甜也是修真界的傻白甜,负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166章 师尊(九) 负霜清了清嗓子,微抬下巴,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咳咳……直接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我要等到他功成名就,修为攀升,自以为前途光明时再把他从云端打落至深渊,让他追悔莫及!” 苏釉灵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 但咋摸出味儿了后摸着后脑勺想了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她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犹豫着提出了疑问。 “可是之前我们两宗一道历练时我也了解了一点关于裴序师兄的信息,裴序师兄天资也就比我好一点点。” 她伸出手指,比出了一个很小的距离。 “秦舒仙尊有好几个徒弟,他只是其中一个,家世背景也不甚出众。” 苏釉灵眨巴眨巴眼睛,如实道:“虽然我师父也告诉我天资和资源并不是最重要的,但是裴序整日里好似更喜欢围在女修们身边,对修炼并不热衷,如此心性怕也不是多出彩吧。” “前辈你若是要等他站到高处,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负霜暗暗叹了口气,女鹅也不是那么傻乎乎的,怎么前世就那么倒霉那么瞎? 若是没有苏釉灵的扶持,裴序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到达前世的高度。 原主苏负霜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富婆,她的师父幻云仙尊早就闭关冲击合体了,作为幻云仙尊的唯一徒弟,她手上的好东西不知凡几。 再加上苏负霜也是一个热爱倒腾些副业的,而被她真心疼爱的苏釉灵,就更是个小富婆了。 负霜于是故作拧眉沉思状,冷笑道:“那自然是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实在不行,我也就只能想想其他的折磨法子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苏釉灵慢慢地也就对负霜降低了戒心。 在两宗弟子一边照顾着裴序的伤势,一边四处搜寻苏釉灵下落的时候,负霜也终于一路走一路教,实践与理论相结合,务必使苏釉灵多学点东西。 经过了四五天的路程,负霜终于把苏釉灵带到了目的地。 就着昏暗的夜明珠的光亮,苏釉灵诧异地发现前方是一只地龙的尸骸。 原剧情中与苏釉灵结伴来到此地的是裴序,裴序一路上蹭着苏釉灵的丹药法宝,俘获了她的好感,还将遇到的机遇大头都扒拉到自己怀里了。 负霜默默看着前方的尸骸,尸骸爆亮一瞬,接着灭去,然后悠悠地升腾起了一团绿色的火焰。 是地龙的炎火,上面还附有失去地龙的一抹残魂。 缩小了原型、盘在负霜手腕上的行简感受到了挑衅,扭动着身躯就要开战。 负霜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行简,安抚住他。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负霜抬眼望去。 “小小人修,竟敢闯入吾休眠之地,还不速速离去,否则本座便让你有来无回!” 负霜冷笑一声,拿出了个收纳灵火的盒子形法器,嚣张道:“你是自己进来还是我把你打一顿之后再自己进来?” 小说里这团灵火可上赶子了,自己跳进裴序的嘴里帮他淬洗灵根,帮裴序增进修为,待裴序把它炼化后,还成了裴序的一道杀手锏,现在轮到她负霜怎么还有两幅面孔了? 灵火似乎是气到了,抖了几抖后颜色变得更深。 “小小金丹修士就敢在本座面前大放厥词,找死!” 见那灵火给脸不要脸,负霜收起法器,对苏釉灵道:“躲后面去!” 然后抬手掐诀,将灵力灌注到手上,无视那灼人温度,一个飞身,直直将灵火捏在手里。 地龙残魂自然是不甘心就此被俘,光芒大盛,想要凭借可怖的火焰烧死负霜。 “小小人修竟敢如此狂妄,本尊纵是身死,也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负霜手上灌注的灵力很快就不堪烈焰灼烧,慢慢消融,负霜也感受到了手掌传来的灼痛感。 于是她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一边冷嘲热讽:“死都死了,还装逼呢?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放肆?呵,我还有更放肆的呢,等我把你这残魂剥去,让你神魂尽消,再把你这骸骨挫骨扬灰,拿你的头骨做个夜壶,你便能知晓到底什么是放肆了。” 残魂似乎感受到了威胁,迸发出光亮,带着紧紧掐住他的负霜东碰西撞。 负霜的炼体术对身躯强度的淬炼效果十分明显,但在不知情的苏釉灵看来,黑衣前辈被那桀骜的地龙兽炎逼得整个山洞里乱撞,哪怕被撞得七荤八素也拒不松手。 而负霜这边则是完全无视与山石碰撞带来的伤痛,痛一点而已,伤不了多少。 比较麻烦的是手心的灼烧,那兽炎强横非常,负霜拧着眉继续剥除残魂。 相对来说残魂这边就有点慌神了,他倒霉身死,却在临死前赌了一把,留下一抹残魂附着在兽炎上苟延残喘,期待着蕴养好了神魂可以夺舍重生,或者碰上大气运者抱抱大腿,说不定还有机会翻盘。 但这个可恶的人修不是撂狠话,他好像真能剥除自己。 贱人,扮猪吃老虎。 “你不是金丹境!” 飞快认怂。 “仙尊饶命,我愿供仙尊驱使!” 负霜咧嘴一笑,“晚了。” 如此桀骜不驯、见风使舵的玩意儿不能留,否则哪天逮到机会怕是就要噬主。 手上忍着疼痛驱使灵力,冰寒气息的灵力切入兽炎与残魂之间,猛地发力,残魂便被负霜剥下来了。 剥下来的神魂满心仇恨,挣扎着就要逃窜。 负霜扬手一道灵力,正击中残魂,一声极小的爆破声响起后残魂消散于天地间。 与此同时,裴序心脏猛地抽痛,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揪住,痛意越来越清晰,不知为何,自下而上蔓延出一种极致的恐慌之感,窒息感愈发强烈,他嘶吼出声:“不——” 随后吐了一口鲜血,颤抖着倒了下去。 模糊中看到同门惊慌着跑过来,可他满心惶然绝望。 负霜将剥离了残魂后变得火红的兽炎放进存放灵火的法器内。 呵呵,帮裴序淬洗灵根、增进修为?做裴序的御敌招数、对付敌人?抱着男主大腿一道走向兽生巅峰? 下辈子吧! 第167章 师尊(十) 苏釉灵见大局已定,小跑着出来。 负霜将盒子状的法器的盖子盖上,见女鹅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于是劝慰道:“这个你现在用不到,你驾驭不住这兽炎。” 兽炎一般都是用作炼制丹药和法器,修真界没几个人会丧心病狂到直接拿兽炎淬洗灵根,这么做的失败率几乎是百分百,当然是除了男主裴序以外。 裴序也不是自己主动这么做的,地龙残魂不讲武德,直接就窜进去了,他不做也得做。 裴序能成功是因为气运,还因为那地龙残魂一心向着他,不仅不搞破坏,还助他一臂之力,再者即使裴序成功了,淬洗灵根时的痛苦也非常人能忍,苏釉灵的修道一途自然是有其他办法拉高下限的。 “前辈你的手受伤了。” 苏釉灵拿出丹药递给负霜,负霜误会了她,带着歉意一笑,也没跟她见外,直接就吃下去了。 身体强度再高,也架不住直接玩火,手心被烧掉了一层皮,看起来就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负霜摊开双手,让苏釉灵捏碎丹药撒上去,随后动手掐诀,促进伤口愈合。 负霜就地坐下,一边等伤口愈合,一边对苏釉灵道:“去,地龙尸骸收好,回去带给你师父,你现在已经筑基了,可以炼制本命武器了,这地龙尸骸是上好的炼器材料,回头让你师父给你炼一个。” 苏釉灵转头看看那地龙尸骸,又转回来看着负霜摇头。 “我这一路上都采到好多灵草了,前面的灵兽尸体您也都送给我了,现在这么珍贵的地龙尸骸,我半分力没出,哪儿有脸要,我就不要了,还是您收着吧。” 负霜对她的拒绝充耳不闻,盘起膝盖,运行功法。 苏釉灵见状只得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好把那尸骸装进储物手环了。 半晌功夫后负霜睁眼,手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掐个清洁术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带着苏釉灵继续抢占裴序的机遇。 玄真秘境里的大头也就是行简和刚刚的地龙,其他的都是些小玩意,收不收的没所谓,权当放放风了。 另一边的裴序再一次晕厥过后,终于振作了起来,努力运功疗伤,希望尽早恢复。 万剑宗的弟子们见他终于打起精神了,这才放心地继续前行。 秘境一共就开启两个月,裴序前一个月跟着大部队,没弄到什么特别的好东西,后一个月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是在疗伤,也没碰到什么机遇。 到了秘境关闭之日,负霜早早与苏釉灵告别出了秘境,然后恢复原来的模样等在秘境出入口的位置。 两宗的长老们等在秘境口,时而翘首以盼,时而相互寒暄。 前后不过几炷香的时间,秘境的出口便现形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个人从里面跳出来。 “弟子卢梦,见过各位仙尊……” 负霜看见是自己宗门的弟子,神识放出去,随即微笑点头:“突破了,日后还需更加勤勉。” 接着一个个弟子都走出来,有合欢宗的,也有万剑宗的。 负霜一一查看,见都有所进步,便愈发满意了。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是罗玉。 见到负霜,他立刻上前,面色还有些惭愧。 “师叔,我们跟灵儿师妹走散了,我没找到她……” 负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无妨,她不会有事,倒是你,离金丹只一线之隔了,不错,不错。” 万剑宗那边清点好了人数,上来询问:“我们的弟子已经全部出来了,不知贵宗这边——” 他的表情并不是特别满意,盖因此次进入秘境的二十名弟子中的裴序不仅没有进阶增益,还受了伤,甚至看起来好似心境还有损了。 当着合欢宗的面他不好多说些什么,但等一会儿肯定是要细细询问的。 负霜颔首,温和道:“且再等等,我徒弟苏釉灵尚未出来。” 裴序低着头,耳朵却听到了负霜提及的苏釉灵的字眼,眸底快速闪过一丝怨恨。 若不是苏釉灵,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她死在里面最好! 负霜正说话间,苏釉灵被秘境弹了出来,负霜眼疾手快,飞身去接。 接住后轻轻放在地上。 “师父,灵儿出来了。” 余光瞟过裴序僵硬的表情,负霜故意放神识查验苏釉灵体内的情况。 “嗯,很好,修为已经快突破筑基中期了,灵根也更通透纯粹了,看来你没偷懒,很好……” 人既然已经回来齐了,负霜与万剑宗的长老商量了一下下一波人数更多的历练时间,接着便带着弟子们回宗门了。 十年后,负霜再一次偕同合欢宗的长老们一块儿,带弟子们出发前往观海州参加正道大比。 正道大比每三十年一次,说是交流切磋,但实际上是各大正派宗门亮亮拳头,展示自家优秀储备力量的机会。 这一次不仅有负霜、鸿尧等掌门及长老,甚至还请出了一位老祖随行,务必要保证这些弟子们的安全。 经过负霜坚持不懈的教育,釉灵沉稳了许多,不仅如此,修为也突破了金丹,一举超越了诸多合欢宗同辈弟子。 如今的合欢宗也就罗玉的修炼速度比她快了。 说到罗玉,负霜止不住的眼神飘忽,不愧是得了鸿尧的真传,罗玉在处理繁杂的宗门事务和修炼的间隙,还忙里偷闲谈了好几段恋爱。 时间管理达人啊。 此刻,负霜面前站着几位长老,她表面上在认真是听长老们闲聊,实际上耳朵竖着偷听斜后方的罗玉与落霞峰的一位弟子甜甜蜜蜜。 鸿尧注意到了负霜的走神,眼波一转,便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于是手虚握成拳,掩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说起来师妹也很多年不曾给自己找乐子了,怎么,这是羡慕罗玉了?” “师妹如花似玉,随时都能倾倒一片,不如也找个男修谈谈情?若是嫌麻烦,师兄也可以帮你找几个小侍,到你这个境界,修不修练的倒是其次,放松放松心情也不错嘛。” 落霞峰的峰主是面前的紫衣美人,名为颜昭,颜昭长相偏明艳火辣。 闻言,转头见是自己峰的弟子,她掩唇一笑,然后前倾身子嗅了嗅负霜身上的香气,呵气如兰道:“若是小侍不合心意,也可找些侍妾,师姐要是不嫌弃的话,师妹我也可以。” 说罢,还朝着负霜抛了个媚眼。 第168章 师尊(十一) 负霜虎躯一震,身子猛地后仰。 伸出尔康手:达咩达咩,达咩哟。 刚想出言拒绝,手腕上的行简便跳了下来,依旧还是原先的孩童模样。 他自顾自地拽住了负霜的袖子:“负霜,我要吃灵果。” 负霜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不是说了喊我师父么。” 一边摸摸他的小脸蛋,一边取出了一个灵果放到他手里。 “去玩吧,为师在这边有事儿,去找你师姐去。” 行简拿到灵果便哒哒哒地跑开了。 负霜转过头就见到一众长老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自己。 颜昭率先出声:“师姐,你身上的妈味越来越浓了,你这不像是要谈恋爱的样子,倒像是想给你女儿、儿子找爹。” 负霜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对这些同门的提议避之不及:“男人女人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我好多年前就觉得没意思了。” 说着又看见面前的颜昭,于是语塞了一瞬后又飞快地加了一句:“女人和女人之间我也觉得没意思!” “什么找爹,谁配我家釉灵和行简喊一声爹?美死他们了!” 颜昭兀自抚弄着发辫上的珠花,怅然道:“唉,这么多年了,我其实也觉得没意思得紧,谁都不如师姐长得好看。” 负霜看见她故作哀怨的眼神看来,只感觉头皮发麻。 旁边的薛止仙尊上前一步,戏谑道:“颜师姐这是说得什么话,你那落霞峰小侍换得最勤,装什么大头蒜呢 ?” “你上次换下来的小侍哭得可怜,说是不愿意离开你,唉,师妹你可真是薄情寡性啊,我最是见不得美人儿受苦,然后我就把他带回去了。” 负霜:“???”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见众人奇怪的眼光一同看过来,薛止摸摸鼻子,找补道:“他哭得实在可怜,还求我带他回去,说如果不能呆在落霞峰,那也得留在合欢宗,最起码能听到颜师妹的消息,偶尔运气好还能看你一眼……” 负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薛止和颜昭,语塞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个冷酷无情玩完就扔的花心仙子,一个大爱无疆收留所有为情所困之人的接盘圣人,怎么看都觉得这俩才应该是一对。 颜昭被看得有些恼羞成怒,辩解道:“我也没逼他,我收小侍的时候就说得清楚,不走心的,维持的时间也短,每次遣散小侍,我都会给分手费的好么。” 薛止无奈摊手耸肩,理所当然道:“我也是这么做的,谁还没个前任呢,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至于这么看我么?” 负霜这十年来在澜鸢山潜心带娃,并不知道如今的合欢宗已经开放到这个程度了。 她恍惚间记得,前世的合欢宗好像没有这么的抓马。 如果不是修真界没有那些凡人的疾病,负霜都要担忧合欢宗的未来了。 这种男女不忌的混乱关系若是在凡间就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艾呀,梅事儿的,淋开心就好……” 前世的这个时候罗玉身上的暗伤爆发,鸿尧为这个弟子的事儿殚精竭虑,合欢宗上下的氛围也不复此时的轻松,谁也没心情玩这些花的。 人最大的美德就是少管闲事,负霜默默闭上嘴巴,周围也陷入了寂静尴尬的怪圈。 “行简,你在干嘛?” 负霜抬眸望向发声处,苏釉灵要拉着正在啃灵果的行简出来,被怪脾气的行简甩开。 负霜沉下眉头,严肃地看向行简。 行简是冰蛟,融入人类社会为时尚短,不太理解人类间的礼节情感。 负霜已经教育过他好多次了。 行简看到负霜的表情,咽下嘴里的果肉,对苏釉灵说了句对不起。 负霜这才和缓了脸色,招了招手,让行简和苏釉灵过来。 随后看向鸿尧,将话题引到正事儿上。 “师兄,此番正道大比,各大宗门有哪些杰出的弟子,先给他们说说,知己知彼也好多做安排。” 鸿尧说起正事就变了副模样,颜昭和薛止亦然。 “小宗门一般不会有什么变故,散修中……主要还是我们合欢宗,然后万剑宗,太明宫和浩衍宗。” 苏釉灵过来听着鸿尧讲述,负霜也给她递了个灵果,行简知道规矩,默默吃完了灵果也不敢再要。 “……万剑宗的郭落、裴序,都是比较热门的夺冠天骄,然后就是……” 负霜皱着眉头听完,然后眯着眼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万剑宗的弟子们我见过,为何没有程安,反倒是出现了这个叫做裴序的弟子?我恍惚间记得他的资质和心性都不如程安啊。” 罗玉此时也结束了爱情时间,走过来解释道:“师叔有所不知,程安在前两年的一次宗门任务中运气不好,遇到了一只四阶的烈焰虎,与那烈焰火两败俱伤后陷入昏迷,若非同门拼死救出了他,怕是得当场毙命。 罗玉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感慨道:“虽是侥幸活命,却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复又有理有据地阐述:“裴序也就是在前两年异军突起,据小道消息称他与太明宫宫主之女有些桃色关系,算是万剑宗的一匹黑马吧。” 负霜感觉有点一言难尽。 合着还是吃软饭? 估计那拼死救出程安的就是裴序吧,烈焰虎的好处八成是落在他身上了,太明宫宫主之女的芳心和修炼资源也被他得了。 总感觉程安的倒霉跟裴序脱不了关系。 第169章 师尊(十二) 仙舟速度很快,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合欢宗众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到达了观海州。 此次的正道大比承办方轮到了太明宫,太明宫宫主也带着女儿、弟子们一起前来迎接。 鸿尧作为掌门,兀自同太明宫宫主公孙第寒暄着,负霜的注意力则是到了顶替苏釉灵的倒霉蛋公孙既夏的身上。 公孙第今年已经一千多岁了,修为也早就到了元婴,如此修为下子嗣就会艰难许多,不出意外的话,公孙既夏就是他得来不易的唯一子嗣了。 男主裴序非白富美不下手,这公孙既夏明眸皓齿,恣意张扬,作为公孙第的独女,她一应用度必是精品中的精品。 作为太明宫少宫主,自幼接受精英教育,她的待人接物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大方得体,言行举止高贵凛然,但负霜在持续的观察中也发现了她客气有度的外表下隐藏的忧虑。 负霜只能靠她的小动作和微表情观察,出门在外,任意动用神识探查他人是很无礼的行为,负霜不会犯这种错。 负霜的确没有看错,公孙既夏面上端庄客气,实际上却还为心上人的事儿烦心。 万剑宗距离观海州近一些,他们又动身得早,故而她早早就随父亲一起作为东道主接到了心上人与其同门。 但她爹并没有给裴序什么好脸色,竟然就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 说起这个,老父亲公孙第也是一肚子气。 笑话,公孙既夏是他唯一的女儿,个人能力、家世背景样样拔尖儿,又是板上钉钉的太明宫继承人,想要什么样的男修找不到? 裴序想跟她结为道侣本就是高攀,他都还没来得及嫌弃对方一无所有、穷得叮当响呢,裴序那厮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想把他女儿娶到万剑宗去。 裴序怎么不直接说想把太明宫并入万剑宗?美死了吧! 负霜瞅着这父女俩人客气归客气,但隐隐的还有些在相互置气的模样,心里就知道了个大概了。 帮合欢宗安置好了之后,公孙第看着仍然不愿意低头的女儿,气得也沉下了脸,不悦地拂袖离去。 公孙既夏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倔强地不愿去追,可也不愿意就此离开,只能垂眸,为难地咬住嘴唇。 被夹在父亲和情郎之间,她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两全。 身边的婢女上前规劝:“少主,宫主他也是为您好,您现在在太明宫待着,整个太明宫里也就一人之下,宫主又这般宠爱迁就您,可若是去了万剑宗,那裴序自己都说不上话,寄人篱下的您又哪儿能开心呢?” 公孙既夏手指不停地摩擦佩剑上挂着的穗子,闻言手上动作一停,掀起眼皮,语气不太好地质问:“怎么,连你也瞧不起裴序师弟?” 那婢女察觉了主子的不悦,连忙温声解释:“女婢自己不过是侥幸得少主与宫主赏识的小小婢女,哪儿轮得到女婢看不看得起裴序公子啊,奴婢只是不忍心见您为了裴序公子而与宫主生出隔阂。” 公孙既夏面色稍霁,但仍然半信半疑地望向婢女。 “那你说说,我该怎样做才能让爹爹心甘情愿地接受裴序,既能让爹爹不生气,也不让裴序受委屈?” 婢女见状露出谦卑恭顺的神色,斟酌着言辞开解。 “首先,虽然那裴序公子是人中龙凤,但少主您却是样样都顶尖,在外人眼里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视您如珠如宝的宫主呢,宫主是觉得当下的裴序公子配不上您才会如此反对。” 没人不愿意听好听的奉承话,公孙既夏听着婢女的恭维,不自觉就露出了一丝骄矜之色,这是对自身条件的绝对自信。 婢女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您二人目前看来不太般配,您那般出色,裴序公子也该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您啊。” 狐疑的视线投来:“哦?他怎么努力?” 婢女耐心解释:“咱们修真界说到底还是实力为尊,既然裴序公子修为好实力强,若是他能在此次正道大比获得不错的成绩,展现了他的潜力,再加上万剑宗秦舒仙尊亲传弟子的身份和您的心之所向,想必宫主也不会那般反对了。” 公孙既夏不禁开始思考可行性了,在爱情滤镜下,情郎自然是举世无双的天才,她对裴序充满了信心。 婢女小心翼翼地瞄着她的神色,见她沉吟了起来,便再次提出建议。 “至于您二人是您嫁过去还是他入赘,奴婢私以为不需要分得这么清。” “您嫁过去也很难适应那边的生活,再说这偌大的太明宫还需要您继承呢。” “可若是他入赘,您怕是也不愿意裴公子受委屈,修真之人脚程快,不如您二人就做一对神仙眷侣,在这边住腻了就出去历练一番,在那边相处一段后就再回来……” 公孙既夏眼前一亮,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红晕,立刻就要去找公孙第商量。 婢女见主子对自己提出的建议很是满意,便躬身一礼,凑趣儿道:“那奴婢就预祝您和裴序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共证大道。” 公孙既夏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激动跳着,似乎下一秒就能与裴序披荆斩棘,跨越一切艰难险阻,定下终身。 面前的婢女话说到她心坎儿里了,她心情一好,随手扔出一个小瓷瓶,转身便朝着公孙第的寝宫方向去了。 婢女扬手接住瓷瓶,接着便听见微风中传来主子愉悦的声音:“五品聚灵丹,赏你了。” 再抬头,哪儿还有主子的身影,她连忙收好瓷瓶,拎着裙子追赶。 “少主,少主,等等奴婢……” 这段缠绵悱恻爱情的另一位当事人裴序跪坐在秦舒仙尊面前,恭恭敬敬地聆听教诲。 “你几个师兄,唉,频频出事儿,就连掌门坐座下的程安,至今生死未知……” 听到程安的名字,裴序的额头青筋不自觉地跳动一下,但并未出言。 秦舒仙尊座下有四位弟子,但除了裴序以外都出了事儿,大师兄在魔疆边境身死,二师兄和三师姐也都负伤闭关,横看竖看,唯一能代表万剑宗秦舒仙尊的只有他裴序了。 第170章 师尊(十三) 裴序深知,修真界里菜就是原罪,故而即使他原生天赋并不出众,也靠着自己的努力拉近了与别人的差距,甚至在他的经营下还远远超过了大多数人。 如何能够超越更多人? 要么,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强,要么,就好生隐藏,待时机到来,把比自己强的人拉下去! 他不能有丝毫懈怠,必须趁着师兄师姐闭关的时机成为秦舒仙尊座下最出彩的弟子,只有这样才能让秦舒仙尊把绝大部分资源都向他倾斜。 若是有可能的话,还要成为万剑宗最出色的弟子,要让所有人在提及万剑宗年轻一代弟子时最先想到的就是他,毕竟宗门的资源也是极为宝贵的。 “万剑宗目前只你和郭落较为出众,给为师面上增光不少。” 秦舒仙尊夸赞了裴序的努力,接着话锋一转,又开始谆谆教诲了起来。 “切不可因为自己的出色而目空一切、有所懈怠,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各大宗门的天纵奇才不知凡几,就比方说一直浪荡风流的合欢宗。 合欢宗罗玉早在几年前就进入了金丹中期,而那苏釉灵,原先不过三灵根的资质,如今也硬生生靠着她师父和她自己的努力成功结丹了,如此之材,不可小觑啊!” 提及苏釉灵,裴序只觉得心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那是他进入万剑宗这二十多年来吃过的最大一个亏了,他闭上眼睛,平复奔腾的心绪。 低下头的他看不见榻上的秦舒仙尊的神色,秦舒仙尊却能很好地观察到他的表情变化。 两日后,正道大比正式开始,此次正道大比的奖励格外丰厚,负霜格外心水。 第一名的奖励是居然是一件超品天灵器,天灵器也就比伪仙器差一点,超品天灵器更是几乎可以媲美伪仙器,而当世四大宗派的镇牌之宝也仅仅是伪仙器罢了。 当世唯一的一件仙器则是藏在不问世事的周天门,是一件名为周天罗盘的仙器。 而此次正道大比,向来远离凡尘的周天门也罕见地参与了,主动提出为第二名提供奖励——可以为之用周天罗盘测算一次命途。 台下的各宗派长老、老祖都有些动心了,何况是参赛弟子? 公孙第也在公孙既夏的央求和此次丰厚奖励的诱惑下松口了,言明若是裴序能获得此次正道大比的前两名,并将奖励作为求娶公孙既夏的诚意,便允了这门亲事。 所有参赛选手先是分为五十人一组进行乱斗,淘出五人晋级,接着再由优胜组抽签进行一对一挑战。 前三天基本上都是混战,看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负霜也就摸摸鱼糊弄过去。 罗玉与苏釉灵成功进入了最后三十强的角逐。 苏釉灵在三十强的比赛中看到了裴序,又见到他与公孙既夏的亲密互动,不禁皱起了眉头,暗暗念叨着为何前辈还没报仇成功,难不成任由裴序再祸害其他女子不成? 她看裴序极其不爽的同时,裴序见了她也是满心厌烦。 尤其是苏釉灵耍得虎虎生威的那根骨鞭,怎么看怎么碍眼,脑子里总是有一种把它抢过来的冲动。 那正是用地龙脊骨炼制而成的,由负霜亲自操刀炼制,为苏釉灵量身定制。 裴序晃晃脑袋,将繁杂的念头摇走,将表情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幅度,继续去公孙第面前展现自己的诚恳。 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受辱不算受辱,更何况公孙第的为难只会让公孙既夏更心疼自己,从而舍出更多好处,一切都是值得的。 负霜特地去观看了裴序的比赛,并将之与苏负霜前十的记忆对比。 自己抢走了他的一些机遇,可身负气运的男主自会有其他机遇补上。 他依然靠着其他的机遇淬洗了灵根,这使得他现在的雷灵根格外通透,每每发出的雷系招数威力巨大。 但负霜做的事情也不是无用功,最起码现在的他就没有前世此时的意气风发,反而处处憋屈。 本来修真界里五十岁以下的金丹修士凤毛麟角,裴序本可以因为自己四十岁不到就晋升到金丹中期而傲视群雄。 可偏偏这一届正道大比里的年轻修士格外优秀。 四十多岁的罗玉距离金丹大圆满只一线之隔,浩衍宗的千机也在前不久晋升金丹中期,郭落一年前就是金丹初期了,就连三灵根的苏釉灵都在三十多岁就成功结丹…… 想到苏釉灵,他不禁又想到另一位氪金玩家——公孙既夏,公孙既夏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双灵根,硬是靠着太明宫的资源堆到结丹,根基虚浮,实际战力连他的二分之一都没有,妈的越想越气。 跟这种氪金玩家待在一起久了,是个人都会心里不平衡的好吧。 他左右逢源,对着长老师尊乃至师兄师姐们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错漏,甚至在某些时刻还抛却了自己的良心,不过才到达今天的高度,可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人眼巴巴地奉上最好的东西,轻而易举地被送上高位。 以负霜的角度来看,裴序的招数、战斗意识和战斗策略都不过尔尔,但在其他人眼里却不是如此。 负霜眼尖地瞧见公孙既夏眼珠子都要飞到裴序身上去了,还有目光偶尔瞥到此处的长老、老祖们,也是颇有些赞许的意味。 “负霜,我能打过他!”旁边的行简感觉到了负霜对裴序的不喜,拉着负霜说道。 负霜捏捏他的小脸蛋,从容自若道:“你又不是人修,不能上场的,再说了,你师姐会帮我教训他的。” 行简板着个小脸,默默掏出了一瓶丹药塞进嘴里,那是负霜给他炼制的灵兽丹药,相对于他的境界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功效,但是很好吃。 负霜期待着期待着,终于等到了苏釉灵和裴序对上的时候。 负霜早在十年前就对苏釉灵进行了相应的战斗意识与策略的教育,功法理论和境界的确重要,可当所有人境界相差无几的时候,考验的就是具体的技巧了。 这种实战教育的技巧点也被负霜篆刻在玉简中,教授给了每一位参赛弟子。 第171章 师尊(十四) 伴随着某位裁判长老夹杂着灵力的高声喊喝:“万剑宗裴序对合欢宗苏釉灵”,裴序飞上擂台,苏釉灵也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裴序嘴角噙着笑意,躬身一礼,故作温和模样打了个招呼:“苏师姐,好久不见。” 苏釉灵面无表情,抱拳回礼,并不耐烦与他寒暄。 裴序见状,扬动衣袍,微风拂过,倒真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做派。 苏釉灵不李姐,她真的不李姐,这厮到底在装什么? 台下的负霜瞥了一眼公孙既夏,扯了下嘴角,唉,色相不仅是女人的武器,有时候也是某些男人的利剑呢。 “苏师妹,刀剑无眼,小心了!” 说罢,便召出本命剑飞奔向前。 苏釉灵眼神一凛,抽出骨鞭,带着破空声甩过去。 裴序是雷灵根,驭使的灵剑上也泛着一层浅浅的电光,但与银白的剑身和剑气交织,并不明显。 苏釉灵骨鞭一缠上灵剑,握鞭的手便感觉到一阵酥麻,眉心一凛,瞬间意会对方的套路。 裴序见骨鞭缠上灵剑,心中一喜,急忙加大雷系灵力输送,灵剑上的电光在刹那间暴增,甚至迸射出了火花。 苏釉灵并不慌乱,左手掐诀,一层土系灵力就覆上骨鞭,同时右手用力,狠狠扯动鞭子。 两边一起发力,灵力在空中爆破,骨鞭与灵剑彻底分开,两位修者也齐齐后退。 “天哪,貌似这苏釉灵仙子才突破金丹没多久吧,竟然没比金丹中期的裴序尊者差多少唉,负霜仙尊教徒有方啊。” “我看今年的合欢宗弟子们都表现得很不错啊,罗玉也不曾落败过,就连上一场的卢梦仙子也发挥出了跨越本身境界的实力,虽败犹荣啊。” 看台上的鸿尧也在关注着擂台上的状况,见开局就打出了高光,于是端起茶盏,装作品尝灵茶,实际上却掩饰住了微微上挑的嘴角。 明心仙尊暗暗叹了口气,若无意外,他最出色的徒弟程安也该在这片擂台上挥洒汗水,显露出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时也命也。 纵然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了,不免也还是有些嫉妒鸿尧这个假正经的花蝴蝶。 既然嫉妒,那就得找找他的不痛快。 “鸿尧仙尊,此茶如何啊?公孙宫主珍藏的顶级灵茶,想必不比荼笙仙尊的灵安酒差吧。” “噗——”是知晓八卦的修士喷了。 荼笙仙尊是鸿尧的旧情人,当年分开得不太愉快。 鸿尧持盏的手微微一顿,接着又继续往嘴边送。 唇齿接触到了灵茶后轻轻抿动,接着有条不紊地放下茶盏,举止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名士之风。 “各有各的妙处,岂能一概而论?想必明心仙尊也更喜欢若琴仙尊的琴音而非书檀仙尊的奇香。” 明心一噎,立刻肯定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本尊最爱听琴!” 若琴仙尊是明心的道侣,而书檀仙尊则是明心曾恋慕的白月光。 不凑巧的是,上述提及的三位女性仙尊,都跟鸿尧有过一段情。 修真界就这么大,谁还没几个前任呢? 似乎是觉得都是各大宗派领导人了,唇枪舌战间还尽是这些风流韵事有些小家子气,鸿尧主动提及了修真界的资源划分,意图套话。 “听说南部发现了一座汾银矿,明心仙尊瞒得也太紧了,既然是在万剑宗辖地发现的,我们又不会抢,何苦这般苦心掩藏?” 明心心中暗恨,鸿尧这个小气鬼非得大剌剌地把这等隐秘放到台面上讲,“话倒也不是这么说得……” 太明宫主也忍不住插嘴:“听说乾东秘境最近也有所变化,不知……” 台上各怀心思试探挖苦的同时,裴序与苏釉灵这对前世的怨侣之间的比试也进入了白热化。 经过几百招的相互试探,两人双双挂彩,但俱是越战越勇,战意非凡。 两人再一次在招式碰撞中分开,然后不约而同握紧自己的武器,像出弓的利箭一般直直射向对方,现场黄色与紫色的灵力外泄,犹如加了特效的电影镜头。 裴序在相撞的一瞬间高举左手,引动天地间的雷电,“咔嚓”一声劈向苏釉灵。 苏釉灵不怒反笑,眼眸中划过一道势在必得的神采。 如果非要对这个表情进行归纳总结的话,那就是——碰上原题了! 负霜安排的训练中有这个招数。 只见苏釉灵左手掐诀,同时引动水,土两种灵力,抽去身体四周的水系灵气,覆盖上干燥的土系灵力作为护盾。 然后右手将骨鞭向裴序上方一抛,不知引动了什么机关,骨鞭唰地一下变长,缠绕出尖塔形状,同时右手也捏诀,引动金系灵力,附着在骨鞭上。 于是那一道足有水桶粗的雷电就在将要落到苏釉灵头上的时候瞬间转向,风骚走位到了裴序的头上,并顺着骨鞭蔓延向下,噼里啪啦地给裴序做了个新发型。 雷电击中他的时间很短,几乎是呼吸间裴序便变了一副模样,原本就有些伤口的衣服直接变得褴褛,面部焦黑,头发爆炸还冒着烟气儿。 四周的观众被这一天马行空的破招办法骚到了。 “这、这是什么招数?” “苏釉灵仙子居然还是三条灵根?负霜仙尊没有帮她洗去另外两条灵根?可不是说多灵根修炼事倍功半么?” “这招数妙啊,若是硬接,毕竟是差了一个大境界,裴序尊者也不曾留情,苏釉灵仙子怕是不死也伤,若是闪避,那么近的距离,那么短的时间,如何能逃脱,可,可,这世间竟有如此巧思?” “多灵根也并不是只有洗去灵根这一条出路,我,我可以不受灵根限制的,我有更多可能的!” 负霜眸中含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第172章 师尊(十五)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问题多。 负霜鸟一族天生亲近水系、冰系的灵气,对其他属性的灵气并不感冒。 可若是一味受制于灵气的属性,非水系、冰系灵气不碰,那负霜也坚持不到集齐组成大阵灵宝的那天。 有就不错了,还挑什么? 修真界向来的观念是灵根越少的人天资越出众,如同河流分道,同样的水量往一条河道上走和往多条河道上走,形成的差异是巨大的。 负霜不否认同等条件下,灵根越少,晋阶速度就越快这句话,可凡事有利有弊,灵根多些就一定是坏事儿吗? 怕是不尽然吧。 灵根多就意味着可吸收运转的灵气属性多,也就更适合因地制宜,使出不同的组合招,当然,这很考验修者的应变能力和脑洞。 题型千变万化,考点本质不变,后世的考试恨不得把题目变出花儿来,那又怎样,不也有一大票人做出来了吗。 修真界是动辄要人性命的微笑地方,能多一些保命手段,就越能笑到最后。 精采绝艳却半道折戟的天才难道就少了? 负霜莞尔一笑,视线却还牢牢地盯着擂台上的两人。 完整地给出答题步骤后,苏釉灵也得到了正确的结果。 紧接着收回骨鞭,手腕一动,附着的金系灵力便消散于空中,骨鞭也恢复到原来米白的细鞭形状。 裴序那一招是作为杀招使出的,即使成功反伤,苏釉灵也还是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细小电光,也就是俗称的静电,足可见那一道雷电的危力。 对于苏釉灵来说那道雷电可能是杀招,可祸水东引到裴序身上却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裴序本身是雷灵根的修者,对雷电一途钻研颇深,时时研究,自带抗性。 再者那本就是由他聚集而成的雷电,故而回到他身上时也不会那般暴烈。 趁裴序被电得四肢麻痹之时,苏釉灵牢记负霜教诲。 趁他病要他命! 抓住时机,握住骨鞭的手一抖,骨鞭上便斜伸出密密麻麻的自带血槽的骨刺儿,朝裴序迎面甩来。 她动作相当熟练,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左手同时快速掐诀,众人只见密如渔网的鞭影与金蓝二色的灵力齐齐朝裴序击去,全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而裴序反应过来时,各种伤害叠加着上了身,他全身血色,被砸得一边吐血一边飞了出去。 眼看就要飞出擂台,苏釉灵即将赢得此次比试的胜利。 裴序却硬生生在空中扭转方向,朝苏釉灵的鞭子上甩出了一根散发着金光的绳索,绳索缠绕住苏釉灵的鞭子。 苏釉灵对鞭子的抓握力道并非肉眼看到的那般简单,在观众看来随意潇洒,而真正与之交手的裴序却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巨力。 曾经是对方的优势,现在却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 裴序的重量和势能使得鞭子与绳索紧紧绷直,裴序也趁机挽救了颓势,又弹回了擂台上,没有直接落败。 “啧啧啧,裴序尊者的反应速度和灵活程度也不容易小觑啊,还有刚刚在空中凭空定住了身形,他对肢体的掌控能力极强,怕是多次殊死搏斗中形成的反射吧。” “这一场精彩!苏釉灵仙子几乎能越级杀敌了,裴序尊者怕也是同阶中无敌手的存在啊……” 一落地,裴序顾不得感受身上的疼痛,立刻翻找出高阶疗伤丹药和恢复灵力的丹药。 这些丹药有的是秦舒仙尊赐予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公孙既夏寄托情谊的礼物。 此时见裴序毫不迟疑地吃下自己送出的丹药,公孙既夏心头涌现出一丝甜蜜,连刚刚看见情郎落下风而生出的担忧都被压下去了。 负霜瞅瞅公孙既夏的羞涩笑容,再看看被电得像个行为艺术家的裴序,不禁陷入了沉思。 难道这世上真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样的神迹? 化腐朽为神奇? 裴序吃下的丹药等级很高,故而见效极快,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裴序便能站起来继续比试了。 见识了那本来就怎么看怎么不爽的骨鞭的诡谲变化,裴序心中忌惮更甚。 于是在接下来的比试中故意下套,用自己的灵剑击飞了苏釉灵的骨鞭。 他俩双双没了最趁手的本命灵器,裴序黢黑的脸上挤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可惜在一片纯黑中无人能看清。 在他看来,苏釉灵修为并不如他,之所以能与他打成现在这幅局面,皆因品阶高、运用娴熟的骨鞭和一些小聪明。 按照她对骨鞭登峰造极的运用来说,她应该是将绝大部分精力都用来训练鞭法了,那没了鞭子的她怕就像没了爪牙的猛虎,再不值得高看。 修道一途讲究的是皇皇大道,这些小聪明的招式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他就不信,没了鞭子,自己再小心灵活些,苏釉灵还能再拿出什么杀手锏。 裴序自是该得意的,他早早就淬体了。 还有就是致使程安出事儿的那只灵兽其实不是四阶的烈焰虎,而是因为揣崽而境界大掉的六阶烈焰虎。 他吃下了它的兽丹和肚子里尚未长成的小虎,不仅淬洗了灵根,还助他淬体成功了。 裴序双手结印,淬体功法运行,气沉丹田,脚步一蹬,直直地冲向苏釉灵。 “裴序尊者这,这,这不像是最近才开始淬体,倒像是早就淬体成功了!” “他不是才金丹中期,怎么可能现在就淬体成功?” “啊——” 负霜清楚地知道,修真界的淬体干不过负霜鸟一族的锻体。 不巧的是,苏釉灵学了锻体术。 苏釉灵越打越兴奋,已经顾不上表情管理了。 只见她激动极了,小脸儿红扑扑的,撸起袖子就往前冲,速度明显比裴序快上许多。 苏釉灵与裴序共同出拳,拳拳相撞,碰出令人牙酸的响声,看得人肉疼。 苏釉灵疼得龇牙咧嘴,配上伤痕累累的外表,再没有仙子的形象可言。 裴序在拳头碰到的一瞬间就知道不好,可情势已经不允许他想别的招儿了。 于是一声巨响过后,裴序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右拳骨肉碎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甚至浑浑噩噩地想着,苏釉灵白嫩的拳头莫不是世界上最硬的宣亚铁做的? 负霜:容我纠正一下,在任何世界,最硬的都是男人的嘴,谢谢。 苏釉灵一边龇牙,一边鼓起颧骨,笑得像个大反派,继续冲向裴序。 刚刚差点把裴序抽下台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可惜来着,感觉像是一拳头打进棉花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怪没意思。 没想到裴序这般坚强,硬是靠自己留下来了,不好好教训教训他,都对不起送她地龙尸骸的黑衣前辈。 第173章 师尊(十六) 苏釉灵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疼得),如索命使者一般冲过去。 裴序所在方向的擂台外的观众齐齐后退了一大步,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 负霜看着那些观众的动作和不似作伪的表情变化,内心生出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经此一战,苏釉灵以后可能只能找小侍抚慰寂寞的心灵了,找修士谈恋爱这条路怕是彻底堵死了。 苏釉灵到达目的地,左手拎起像烧焦的破布娃娃一般的裴序,右手重拳出击,猛地捶上他的黑脸。 捶着捶着似乎是感觉这个姿势不太方便,遂松手,任由他跌落到地上,然后按在地上左一拳右一拳地输出,捶得邦邦作响。 围观群众无不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直看得后背发凉,似乎都能代替裴序感受到疼痛。 前面对战时还有有那么几人点评讨论一二,此时却是鸦雀无声,甚至还有些意味不明的视线飘到了负霜的身上。 负霜故作坦然,竭力忍住自己想挡住脸的欲望。 公孙既夏欲哭无泪,忍不住大声道喊着:“你们不要再打了啦,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她一边喊着一边还试图冲上擂台,救出此时快被捶出屎来的裴序。 但擂台上设有结界,本意是保护观众不受波及,也是为了比试的公平,防止外人参与战局,此时却成了苏釉灵行凶的保护伞。 负霜听着这熟悉的台词和语调,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天,很好,没下雨,再看看擂台上的一边倒的两人,很好,没斗舞。 她轻轻抚了抚胸口,没走错,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世界。 裁判长老出自太明宫,对自家少主与裴序的事儿也略知一二。 为了自己家少主的心情着想,也因为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咳,内个,友谊第一,比试第二,点到为止,切磋而已……” 苏釉灵终于收手,站在一边不解地看向裁判。 裁判长老掩饰性地再度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万剑宗裴序,你可认输?” 裴序被打得人事不知,哪里还能说出“认输”二字? 苏釉灵认为他是在装聋作哑,念及黑衣前辈所说的过往,愤怒涌上心头,冲上去又是邦邦两拳。 裴序的头被揍得肿胀出血,犹如炭烤过的猪头三,全身也多处骨折。 裁判长老左等右等,既舍不下脸让万剑宗的人来认输,又不想破坏了比试的公平性。 正左右为难之际,苏釉灵自觉是个贴心懂事的girl ,主动为长辈排忧解难。 于是一手抓起裴序向上一扔,随后后退一步抬脚踢去,一个射门,裴序像足球一般飞着离开了擂台。 公孙既夏尖叫一声,扑向了裴序,哭得稀里哗啦。 “这下好了长老,不用他认输了,我直接帮他不就好了。” 裁判长老愣了一瞬,随即面带不忍,宣布了苏釉灵的胜利。 一下场,苏釉灵就飞奔过来,负霜看着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有些风头也不是一定得男人来出,就像前世,苏釉灵一直认为自己比裴序差,认为裴序是天纵奇才,但其实他也不过如此。 天才嘛,能者居之。 裴序早已淬体成功,躯体的恢复能力很强,此番虽然受伤,但有了高阶的丹药后也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恢复到能继续比试的程度。 苏釉灵一场接着一场的比试,很快就到了最后角逐的时刻,她对上了罗玉。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主动认输了。 超品天灵器对于负霜来说不是特别难弄的东西,苏釉灵也对正道魁首的名头不甚在乎,于是她便听从了负霜的安排,争取周天罗盘测算命途的机会。 前世里周天门自始至终都很低调,根本没来这么一遭,也不存在作为奖励帮人测算命途这码事儿。 负霜本能地想要苏釉灵得到这次机会,这或许对她来说很重要。 最终罗玉获得了此次大比的魁首,苏釉灵位居第二,裴序则成了第三名。 领奖台上周天门的渡劫期老祖空机老祖告诉负霜,周天罗盘在周天门内无法移动,她师徒二人随时可前往周天门为苏釉灵测算。 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负霜罕见地有些心慌。 合欢宗满载而归,略作休整就即将返程了。 临走前负霜和苏釉灵不约而同地匿名传信儿给公孙既夏,让她小心裴序。 可当看见公孙既夏依旧甜蜜地携手裴序逛拍卖会的时候,便知道有些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 既如此,负霜便也只能在公孙既夏身上下了道禁制,希望能在关键的时候救她一命。 回到合欢宗大约一年左右的时间,负霜听说了公孙既夏与裴序即将举办合籍大典,这是两大宗门之间的盛事,办得格外浩大。 负霜没心思去参加没头脑和黑心肝的婚礼,兀自带着苏釉灵和行简告别了鸿尧,满世界历练去了。 她带足了灵石法宝,利用星时宝鉴和须微珠,一路上设置时间流速不同的阵法,带着两个小崽子修炼与实战轮着来。 百年后,静坐于雪山之巅的负霜感受到了自己曾经设下的禁制的波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似乎是感受到了负霜气息的变化,一只巨大的白中泛蓝的冰蛟自远方翻腾过来,爪子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到了负霜面前,人影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前方,然后欢快地冲过来抱住负霜。 “师父师父师父,我今天嫩死了好大一只北原冰熊,它见着我俩就追,还想吃了我,我就把它哼哼哈嘿了,用它的皮给你做一件大氅好不好呀~” 冰蛟也一个转身,幻化成男孩模样,只是晚了苏釉灵一步,定定地看着师徒二人。 也不知他是什么品种的蛟,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长大,幻化成人形同多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负霜嗅着两个小崽子身上的气味,估摸着他俩是玩疯了,轻轻摇摇头道:“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去了。” 苏釉灵陷入一瞬间的迷茫。 回去?回哪儿去? 反应过来后两眼放光,“好呀好呀,我这次回去罗玉师兄肯定不是我对手,哈哈哈,我比他早好久就化神了,哈哈哈他得喊我师姐了,我要把我采到的灵草送给他……” 这些年来负霜三人回合欢宗的次数屈指可数,利用阵法开辟的空间里的时间都快过去上千年了,换算成现实世界也接近百年。 负霜的修为一日千里,早早突破大乘,距离渡劫也并不遥远。 这一次她吸取了教训,修炼上一直收着力,修为武力值什么的够用就好,不能着急忙慌地蹿到最顶点,否则就会被天道催着离开,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地方。 第174章 师尊(十七) 负霜徒手撕裂空间,这本是渡劫境界大能才能掌握的技能,但负霜也曾修炼至飞升,这点技能自然难不倒她。 她带着行简和苏釉灵直接回了澜鸢山。 负霜并不曾隐匿踪影,是以气息一出现在澜鸢山被鸿尧感知到了,紧接着就收到了鸿尧的传音符。 “师妹回来了?好久不见啊师妹,出门历练,乐不思蜀,始终差点还以为你被什么美人儿拐走了呢……” 负霜放下两个小徒弟,交代一番,然后径直去找鸿尧。 人未见,笑先来。 “哈哈哈……师妹,你莫不是突然开窍了,啧啧啧,这修为,我都看不透了,难道看破红尘就能修为一日千里?不如我也跟我的爱情们告辞好了。” 熟悉的清香与雅致的环境衬得鸿尧更加眉眼如画,但负霜不为所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质问。 “我给你们设的阵法为何不用,最大程度节约时间呢,我能一日千里是因为我不止一日的努力,跟红尘有什么关系?” 鸿尧负手而立,笑容和煦。 “好好好,是师兄不识好人心,我不同你说嘴了,你此番回来是所为何事?是想通了?愿意让师兄为你举办庆祝突破大乘的典礼了吗?” 鸿尧漫不经心地望向负霜,顿了顿又道:“我听玉儿说,灵儿也突破化神了,你便是想隐藏实力,成为宗门的底牌,也可让我为灵儿办个化神大典啊,偶尔也该扬一扬我合欢宗的威风。” 负霜压根不必出声,鸿尧自顾自地就能把所有事儿都说完,也不知这些年来他经历了什么,原本清风明月般的合欢宗掌门怎么变得这般啰嗦?难道男修的更年期是在千岁以后才来? “你是不知,那万剑宗嚣张非常,明心老儿处处同我们打擂台,上两次的正道大比让他们万剑宗的弟子拔得了头筹,可把他得意坏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合欢宗也不是没得过正道大比的魁首,用得着鼻孔那般朝上吗?” 负霜闻言抬头,严肃了神色询问道:“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合欢宗避了锋芒后,分外显眼的是万剑宗?” 鸿尧也收了佯装出来的说笑抱怨的神色,正色道:“师妹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多年前你就传信给我让我暂缓收弟子,每个收下的弟子必须清楚根底,定期测验,你既说了,我便也按你说的做。” “我们愈发沉寂低调,万剑宗那边则是愈发张扬,他们连着得了两届正道大比的魁首,秦舒、梁月等人一再晋阶…… 许是觉得底气儿足了,在修真资源上的争夺也越来越强势,太明宫与万剑宗一个鼻孔里出气儿,竟然也有了不把我们放眼里的势头。” 负霜凝思片刻,肯定道:“这种情况不会久了,太明宫与万剑宗的盟友关系即将破碎。” 鸿尧眉毛一挑,疑问道:“哦?这是为何?” 负霜正欲开口,便见到殿外飞来一灵鸟。 鸿尧抬袖一挥,灵鸟便化为一道语速极快的汇报声音。 “启禀掌门,太明宫少主公孙既夏身死,疑似魔族潜入所致。” 鸿尧眉眼狠狠一颤,大殿内弥漫出凛然的滋味,他与负霜面面相觑。 鸿尧惊疑不定地问:“魔族?” 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蹦出,带了些特殊的意味。 负霜应对自如:“不,是裴序。” 或者说主要是裴序。 鸿尧眯起双眼,面上浮现探究的神色。 不是他不相信负霜的答案,而是这答案太过匪夷所思。 杀死公孙既夏对裴序、对万剑宗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好处,百害而无一利。 鸿尧见负霜脸色淡淡,不由得追问道:“你可知一月前公孙第还大宴宾客,道是公孙既夏身怀六甲,太明宫即将迎来下一代传人。” 负霜撇撇嘴,满是不屑地嗤笑道:“那又如何,他为外孙的到来而欣喜异常,裴序却不一定同他一般想法,虎毒不食子?呵,有些人如何比得上虎?” 鸿尧哑然。 负霜连发数道玉简,往合欢宗上下布置一番,然后就带着鸿尧前往万剑宗吊唁。 负霜拉着鸿尧的袖子就要撕开空间,鸿尧做惯了慢条斯理的风流名士,一时间对负霜的粗暴和急迫有些不能接受。 “师妹,你这般急切做甚?他们还没公布公孙既夏的死讯呢! 虽说往各大宗门里插探子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常规操作,可你现在就去,岂不是有些太过肆无忌惮?” 负霜不以为意:“那又怎样?” 见鸿尧还是有些接受无能,负霜又补了一句:“再不急,她可就真死得透透的了……” 第175章 师尊(十八) 万剑宗内。 公孙第瞪大了眼睛,他站在那,死活不愿意挪动脚步,视线却紧紧粘在三步外的冰棺上。 “怎么可能?我家夏儿,只差一步便可结婴,她身上有无数防御法器,身边也有我安排的大能护卫,更是在你们号称天下第一的宗门内安心养胎,怎么可能?裴序,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女婿,我就会任由你如此玩笑?” “我女儿好着呢,你开这等不吉利的玩笑,到底是何居心?” 裴序跪在地上,无力地靠着冰棺,右手死死地抓着冰棺一角,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任由公孙第叫骂,不发一言。 明心站在一旁,面色沉沉,心中骇然。 这是万剑宗宗门驻地,有宗门未来的希望——新生代弟子们,有无数法器珍宝……怎能让魔族来去自如? 这里有各种境界的高手大能,有拱卫宗门的护卫和结界阵法……怎会让魔族来去自如? 这样重重保险的地方,都能被魔族偷了老家?若是哪天碰上魔族的是他呢?岂不是也死无葬身之所? 这本该是最安全不过的地方,竟然也不能让人安心入睡吗? 滑天下之大稽! 什么样的魔族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和胆子跨越这重重关卡,潜入进来,还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杀了太明宫少宫主? 明心的心中慢慢地涌起了一股股疑团,随之而来的则是愤怒。 他堂堂万剑宗,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竟然被人在眼皮子底下行凶,还行凶成功了,这让他们的脸往哪儿摆,让天下人如何评说? 奇耻大辱! 明心的脸色越来越黑,眼皮下的眼睛酝酿着雷暴,好像能随时喷射剿灭一切的火焰。 立刻数道玉简飞出,召集各大峰主、长老,商讨此事的后续处理。 转过身看见愤怒得像是随时要啖尽凶手血肉的的公孙第,他的额角青筋忍不住爆了又爆。 还有个太明宫呢。 太明宫唯一少宫主在万剑宗一尸两命,公孙第他能善罢甘休?万剑宗能不给个交代吗? 本来是守望相助的联盟,现下一个搞不好,怕是得成仇人。 秦舒仙尊面带惋痛之色,似是不忍心自己的爱徒被如此诘难,在一边劝解。 “公孙宫主,您节哀,这,发生了这种事,序儿怕是最难过的了,出事儿的不仅是您的女儿和外孙,还是序儿的爱侣和亲子啊。” “谁都不想这样的,序儿也是听了既夏的吩咐,才不远万里去寻思缘果,就连她身边的护卫也都派了出去,这才——谁能未卜先知呢?” 收到明书传来的玉简的各峰长老陆陆续续赶到,他们已经从玉简中知道了情况,俱是满脸严肃。 裴序突然呜咽一声,毫无血色的脸庞流下了一行清泪,他颤抖着从怀中的乾坤袋里取出了两枚红艳艳的娇嫩果子。 他弓着背,慢慢地爬起来,手上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果子,将它捧在手心,哽咽道:“夏儿,夏儿,我回来了,你不是说要吃思缘果么,不是说吃了思缘果就会让我俩的孩儿生下来就聪明漂亮吗,我,我,我摘回来了,你看看啊,你吃啊,你不是很想要么……” 他越来越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哭到力竭,身子站立不稳,又跌坐在地,果子也掉落,咕噜噜滚出了一段距离。 裴序坐在地上,将脸埋在手心,失声痛哭着。 从指缝中溢出的不止有泪水,还有他撕心裂肺的抽泣声和自责之语。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夏儿,我不应该离开她的,我不应该任由她卸下防御法器的,就算她埋怨戴着累,埋怨麻烦,我也应该坚定地阻止她的,我宁愿被她打被她骂,哪怕她生气我也不该退步的,都是我的错……” 公孙第看着咕噜咕噜滚到脚边的思缘果,眼睛布满血丝。 思缘果娇嫩无比,离开枝头很快就会失去原本的娇嫩模样,故而很难用钱财买到,只能用特殊的法器保存,才能勉强延长一些保质时间。 刚刚在裴序手上还红艳娇嫩的的果子,落地不过一小会儿,便已经慢慢萎靡了。 他捧在手心精心教养长大的女儿,此刻便像这果子一般,失去了生命力。 公孙第的精气神像是在刹那间就被抽走了,一向眼高于顶的公孙宫主神色黯然,再也挺不直那满是傲气的脊背,怔怔地看着那急速变质的思缘果,褪去了所有怒火。 愤怒的情绪退散,随之冲上顶峰、占据主导地位的就是悲伤。 双臂无力地耷拉在两侧,手指颤动两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他什么都抓不住。 公孙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冰棺前,只一眼,便老泪纵横,绝望地倒退两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略有些憨重的大脸上一片青白之色,流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无助。 腹部微微隆起的美貌女子安详地躺在冰棺里,悄无声息。 不用细看,那就是他的女儿,女儿她娘去得早,那是他亲力亲为一手带大的女儿,如何能认不出?绝没有被人假冒的可能! 可到了此刻,他倒宁愿自己没有那么了解女儿,否则便还能骗一骗自己,总好过现在从肉体到神魂清楚明白地知道女儿没了。 他想崩溃大哭,嗓子却像是被哽住了,牙缝中勉强挤出的几个单音节难听至极,却没人敢说些什么。 “夏儿啊——” 公孙第刚喊出了一声嘶哑的女儿名讳,便感觉到了由内到外的窒息感。 只叫了一声,他便犹如陷在绝望的泥潭中,无法挣扎出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公孙宫主——”众人异口同声惊叫道。 众人刚想伸手去接住公孙第,却见到空气具象化,就像是一张纸般被人从中间撕开,然后从那破损处钻出了两个人。 负霜一过来就看见面前有人直挺挺地往下倒,旁边的鸿尧大手一挥,一道灵力从掌下倾泻而出,扶住了不知是谁的一道身影。 待将那人缓缓放到地上,再抬头,便见到一群人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同时还有数柄灵剑停在半空中,他顺着剑尖的方向往后看。 空无一人。 风凉话从耳边传来:“看什么看,人家的小剑剑是对准你的!” 第176章 师尊(十九) 鸿尧错愕一瞬,“啊?啊!” 负霜心知他们是把鸿尧当做撕裂空间的大能了,现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正事儿要紧,先让鸿尧背一背黑锅也没什么。 于是兀自上前一步,空中的灵剑主动分出一部分对准了自己。 负霜一噎,无语到想问的话都忘记了。 顿了顿道:“各位别紧张,我师兄与我知道了贵宗的噩耗,这才不顾嫌疑赶来帮忙,出发点是好的。” 明心冷哼一声,不悦地一拂衣袖。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竟然把窥视我宗说得如此好听,竟还隐瞒修为?呵,不是还想扮猪吃老虎吧?如今功亏一篑,也是你命中带衰!” 鸿尧与负霜已有多年默契,会意地挺身而出道:“难道我合欢宗没有你们万剑宗的探子?明书老贼,你敢发心魔誓吗?” 见明书被问得吃瘪,鸿尧继续开炮。 “装什么蒜?我又不像你们万剑宗,取得了一点小成绩就恨不得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一会化神大典一会元婴大典的,隔几年就收一回礼,韭菜们都被割得不敢冒头了! 什么扮猪吃老虎,我不过是低调,什么隐瞒修为,你跟我动手了吗?我告诉你我没突破了吗?” 明书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鸿尧就想喝骂:“你——竖子无礼!” 鸿尧薄唇轻启:“老匹夫,你瞅瞅你老得满脸褶子,看你都眼累。” 负霜:“……” 之前不知道是谁天天来讯说想帮自己和釉灵办典礼。 原来是眼馋明书收的礼,她还真以为是他们师兄妹情深至此呢。 负霜忍了忍,最后还是制止了他们的嘴炮,再吵下去没完了。 她震声大喝:“打住——” 随后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道:“作为公孙少主的闺中密友,我今天是来为她讨个公道的!” “你什么时候成了夏儿的闺中密友?”是悠悠转醒的公孙第。 “夏儿怎么会是你的闺中密友?”是满面泪痕的裴序。 就连鸿尧投过来的目光都满是质疑,脸上赫然写着“你扯也要有个谱”七个大字。 负霜的厚脸皮为她挡去了一切非物理攻击。 她镇定自若,理直气壮。 “是或不是,也不是你们说的算的,我又不是你们的闺中密友!” 那谁能说的算?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冰棺。 这不扯了么! 太明宫的人面上已现出了怒色,而万剑宗诸人也满脸不忿。 不等众人继续质疑,负霜见缝插针,抛出自己的疑问。 “既夏怎会突然遇害?别说什么防守不力,你们最好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说。” 明书气不打一处来,不悦道:“何时竟轮到你来质问我万剑宗了?” “我也正有此问,我算是有资格了吧!”公孙第说完便站起身子,站在了负霜和明书的中间。 他不知道负霜此行是何目的,但弄清事情真相这一点与他不谋而合。 不管是为了打击万剑宗的气焰还是为了什么个人私利,只要能助他得出女儿身死的相关线索,那他就都可以接受。 “作为太明宫宫主,夏儿的生身父亲,我总该有资格知道我女儿身死的所有细节,事无巨细!所有细节我都要知晓!” 是,他太明宫论实力的确比不上浩浩大宗万剑宗,可那也不代表就得平白无故吃了这么大个亏。 那是他唯一的子嗣,是所有人都认可的少宫主,太明宫的继承人,她的死,怎么能被一句轻飘飘的“魔族潜入,意外致死”所概括了去? 想到这里,他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女儿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的样子。 他不由地闭了闭眼睛,一股子凄楚之情涌上心头,使得他整个人都被浓重的悲哀笼罩。 明书无奈,只得瞪了负霜一眼,然后转身看向裴序。 裴序仍然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见此,明书心里深深叹息,接着便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让裴序再描述一遍他的心碎时刻。 “序儿,唉,掌门师伯知道你现在难过,若是可以,师伯也不想让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当时情景,只是——” 似是有些怒气,说到这里,不由地语气里夹杂了一些不虞。 “只是现下得给公孙宫主一个交代,不是为难你,我们也是想多知道一些细节,更早地找到杀害既夏的凶手,好为她报仇血恨。” 裴序仿佛被这话触动,喉咙滚动一下,哭得嘶哑的嗓子发出艰涩的声音。 “是,弟子知道您的难处,弟子无妨的。 夏儿有孕以来便总是想吃些稀奇的东西,便把身边的护卫派遣出去搜罗有趣的吃食。” 公孙第面色苍白,却跟着这话点了点头,显然这事儿他也略知道些。 “她不知听谁说的,说是女子有孕之时佩戴太多攻击或者防御的法器会增加胎儿的戾气。 再加上她足不出户,觉得安全无虞,总是穿戴太多,麻烦又繁重,于是便总是素面朝天,只着凡衣,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前些日子,她说要吃思缘果,一时间遍寻不到,她便有些心情郁郁,我想着没有什么比她的愉悦更重要,便离开了几日去寻。” 裴序眼睫一眨,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在白皙的脸上滚出一道清晰的水痕。 他喃喃道:“我不该去的,我不该去的!” 说着说着便抱住了头,痛苦地撕扯着头发。 “等我回到洞府,便看见一个身着黑袍,满身魔气之徒拔走插在她身上的剑。” 裴序带着哭腔,艰难万分地继续说着,没人愿意打断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护宗大阵没有反应,我只顾着查看夏儿的情况,顾不上去追。 可是,可是她,夏儿她就在我怀里咽了气,我都没来得及拿丹药,我都没来得及把思缘果送给她呜呜……” 裴序又开始抱头痛哭,万剑宗的峰主长老们不胜唏嘘,叹惋不已。 负霜自顾自走过去,众人还来不及阻拦,就看见她停在了裴序面前。 她先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冰棺里的公孙既夏,然后垂下目光盯住瘫坐在地的裴序,神色莫测,幽幽开口。 “别哭了,放心,公孙少宫主还能吃上思缘果。” 只是不会再吃你摘的。 裴序心中一凛,猛地抬头,面色僵硬地看来。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负霜对上他有些惊慌的眼睛,抬手放出一道阵法去往冰棺上方。 一时间光芒大盛。 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一声嘤咛从冰棺中传出。 第177章 师尊(二十) 死一般的寂静。 冰棺中再次出现了一声哼唧,在这鸦雀无声中异常明显。 沉默。 场上众人在这沉默中露出不同的神色。 心思各异。 冰棺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翻身动作。 窸窣的声音过后,公孙既夏坐了起来,迷朦地睁开眼睛,眼神中是茫然和错愕。 她机械地转动脖子,看到满场神色迥异的人们,然后与棺边的裴序对上眼神。 裴序不可置信地望着起身的公孙既夏,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慌乱。 望着望着,眼里的慌乱慢慢转化为骇然,他目眦欲裂,面孔狰狞。 公孙既夏一懵,眨眼间,记忆回笼。 她尖叫出声:“啊——裴序!” 裴序反应迅速,紧紧抿着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前,蜷手成爪,意欲拿住倒霉鬼公孙既夏做人质。 他的脸上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凶气,满是浓重的杀机,看得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公孙既夏衣襟上还有血迹,一向最爱整洁、多些褶子的衣服都不愿再穿的她却视若无睹。 看见欺身上前,表情阴狠的裴序,她呆了一瞬,然后忍不住闭上眼睛,缩起肩膀,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裴序你敢!” 短短的四个字因为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声调奇异。 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她的叫喊不只是怒气和威胁,还有满满的害怕,她尝过了死亡的滋味,而这死亡,是面前这人带给她的。 裴序距离她太近,她以为自己还要再死一次,满心悲哀。 却听得风声啸动,然后是“砰”的一声。 她试探着睁开眼睛,发现裴序跌落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而旁边的负霜仙尊,衣袂翩翩,仙气缈缈。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见负霜抬手,一道闪烁着银光的金色绳索状法器朝裴序射去,将他紧紧捆在地上,动弹不得。 面上表情尚且来不及变化,就被冲上来的公孙第紧紧抱住,他势如破竹,冲破一切阻隔。 刚耍了个帅就被推个趔趄的阻隔·负霜:“……你礼貌吗?” 无语死了,公孙第跑过来的那股子劲儿连她堂堂负霜老祖都没能反应过来。 算了,念在他一片慈父之心,不跟他计较了。 在这一刻钟内,公孙第的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 先是愤怒于负霜对冰棺内女儿的尸身的不敬,然后是女儿复生后的惊喜,接着是裴序狗贼又要对女儿动手的愤怒与惊恐,最后是女儿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系列的情绪冲昏了他的头脑,这才不管不顾冲了上来,仿佛一个钢炮,撞开了头铁老祖负霜。 他紧紧抱着女儿,满脸是泪,却高高地扬起嘴角。 没人知道,裴序暴起要对女儿不利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似乎都要蹦出嗓子眼儿。 所幸,上天垂怜。 负霜:这跟上天有什么关系?明明是我做好人好事好吧! 或许你该对我say 骚奥瑞然后说拴q。 负霜理理衣摆,掩饰尴尬。 鸿尧走上来站在她身边,抖抖肩膀,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撞了撞她的肩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见她视线对过来,故意挤眉弄眼地做出怪表情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事儿。 负霜僵硬了一瞬,随后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接着传音给鸿尧:“这个剑你不贩是会死吗?鸿尧,我劝你善良!” 明书见不惯这师兄妹俩旁若无人的调情,只觉得这一幕碍眼极了,再加上满心的疑问无人解答,心痒难耐,遂清清嗓子,打算直接开口。 这一声轻咳没引起负霜和鸿尧的注意力,却惊动了沉浸在各种复杂情绪的公孙既夏。 她轻轻拍拍父亲的背,示意他松开,自己有话要说。 公孙第刚松开女儿,就听到让人咬牙切齿的另一个版本的真相。 “爹爹,是裴序,是裴序杀了我,是他,我不能动弹时听到了他的谎话,他骗你们的,事情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 她胸肺欲炸,声音如夏雷一般在场上轰鸣,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却硬是强忍着将所有愤懑之语一字不差地告诉父亲。 “是他整日里言说万剑宗安全无比,夸赞凡人女子有孕时为了孩子素面朝天,是称职的母亲云云,骗我不再穿能防御合体境大能一击的法衣。” “是他诓我说各式攻击、防御法宝会损害孩子心性,我才为了孩子着想,卸去所有法器的。” “他说孕期女子吃了思缘果便不会损伤容颜,撺掇我派侍卫去找,他也装模作样地去找,却半道回来,见了我没有任何缘由,一剑穿心,我毫无防备,连求救的话语都没能说完。” “没有什么魔族潜入,我是被他杀的,自始至终都是他,是他啊!” 她出言极快,不假思索,显然她所说的在冰棺里听到了裴序的谎言这一点不是胡诌 公孙既夏捏紧拳头,眉宇间凶悍狠厉,咬着后槽牙吼出对裴序的报复手段:“爹爹,爹爹,杀了他,杀了他!” 修真界的女子心性会格外坚强洒脱些,尤其是一直以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孙既夏。 她自来便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爱恨分明的她便是从前再爱裴序,现在也无法原谅裴序的背叛和伤害。 “杀了他,爹爹,我要他死,我要他挫骨扬灰,我要将他的神魂投放到万鬼窟受尽折磨,我要他生生世世都后悔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 第178章 师尊(二十一) 公孙第脸上的困惑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和滔天的杀气。 到了这一刻,无谓什么后果,无谓什么人情,更无谓什么宗门间的利益关系。 抛却一切外在的身份、地位,他只是个父亲,一个普通的、要为女儿报仇的、有些护短的父亲。 公孙第抬手结印,一柄黑沉如凡铁的剑,慢慢在空中显出行迹。 此剑外形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丑,可它的威势却并没有因此大打折扣。 没有剑气和灵气的光芒,没有亮眼的材质,更没有炫酷的外形。 可这些丝毫没有减少它给在场众人带来的震慑之感。 见到这剑的一瞬间,所有人为之一震。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还有人惊呼出声:“太明剑——” 太明剑是绝世神兵,太明宫始祖便是依托它而创办太明宫,之后它一直作为镇派至宝留存至今,亦是四大宗门所拥有的伪神器中唯一的一件杀伤力巨大的兵器。 它便是太明宫宫主公孙第资质不甚出彩,门人亦不甚拔尖,却依旧得以跻身四大宗门之位的重要依仗。 太明宫与其他三大宗门不一样,它的宫主之位是世袭的。 由于修者生育能力低下,并不是每一代都可以生出后嗣,同时即使生育出子嗣,血缘后嗣的资质也是一门玄学,于是每一届太明宫主都会在上任后收一众弟子。 若有后嗣,则弟子们鞍前马后,效忠于太明宫传人。 若无后嗣,则太明宫宫主选定最优秀的弟子收为子嗣,用独门秘法使其得以驾驭太明剑,并赐公孙姓氏,确保太明宫一直归属于公孙氏。 这是公孙第最强的底牌了,可大招的释放必然不会毫无限制,祭出太明剑后,公孙第肉眼可见地萎顿,就连鬓边的头发都白了一缕。 太明剑的使用需要使用者有与之并驾齐驱的强大能力,否则就需要用精血寿命补足差距。 鸿尧心中喟叹,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其他人也如是想着。 明书脸色剧变,震声道:“不可——” 话音未落,公孙第便驭使着太明剑朝地上被捆住的裴序削了过去。 负霜见势头不好,连忙撤走了自己的绳索法器,法器损坏一件就少一件,且用且珍惜。 鸿尧注意到了负霜的小动作,蓦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小玉瓶,然后无语地摇摇头。 剑气轰鸣而下,秦舒与明书等人势必不能看着裴序就这样死在愤怒的公孙第剑下,同时他们也清楚太明剑的威力。 一声呼啸,万剑宗众人拼命放出各种防御法宝,同时运转灵力,护在裴序身前。 并非是要包庇裴序,而是不能在众人面前任由外人对己方弟子喊打喊杀,维护宗门尊严是他们的义务。 就算裴序罪大恶极,也应两方交涉后定下处置办法,而不是这样上来就杀。 负霜和鸿尧在一边瞪大了双眼,目不暇接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防御法宝不堪重负,在空中支撑不住,爆裂落下,失去所有灵光。 就像是烟花一般,法宝们无奈地悲鸣一声,然后完成使命,走向终结。 纵然万剑宗诸人人多势众,修为也多超出公孙第一截,但还是抵抗得艰难。 他们扔出的法宝一个接一个地报废,却顾不上心疼,因为费心支撑起的防御结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两方一时间僵持住了。 这是负霜第一次见识到太明宫主的全部实力,默默与自己比对了一番,发现还行,勉勉强强能打得过。 公孙第见局势如此,狠了狠心,高高扬起右掌,就要往自己胸口打去。 明书死死咬着后槽牙,见到公孙第的动作后眼皮狠狠一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恼火至极的质问。 “公孙第,你疯了吗?我们又没说不处置他,你竟然还要用上心头血?何至于此啊!” 公孙第也在犹豫,毕竟修士的心头血非比寻常,代价太过昂贵,他也有些迟疑。 即使是这样,在听到明书的质问后他也还是一脸坚定,语气强硬而又不善。 “明书,本宫主多年不亮剑,你们便当我太明宫是人人可欺的软柿子了吗?往日里憋屈吃亏,我为了太明宫和夏儿着想,一再忍让,并不多做计较,可你们竟然欺我儿至此! 什么处置?我若是不雷厉风行,难道你们商量后会按我儿说得那样,让我将裴序狗贼挫骨扬灰,神魂投入万鬼窟受尽折磨吗? 他若不得如此处置,怎能弥补我儿所受之苦?若是人人群起而效仿,我太明宫怎得安宁? 你们休想粉饰太平!想拿一点不痛不痒的处置敷衍我儿,没门!” 明书劝慰的话语就这么哽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难受。 扪心自问,他们会让裴序受那样的惩罚吗? 必然不会。 裴序是宗门看重的优秀弟子,公孙既夏又没有真的被杀死,充其量也就是个杀人未遂。 便是要处置,大概也就是关个几百年几千年,或者去魔境边境戍守个几百年,也就作罢了。 若是按照公孙既夏的要求来,那不仅让万剑宗损失了一位优秀弟子,还对宗门声望造成巨大的打击。 他们是绝不会准许太明宫那样处置裴序的。 明书思量片刻,正欲开口再劝,却被公孙第无情地打断。 “夏儿当年要嫁,我拦她不住,无奈点头了。 儿女都是债,女儿大了我管不住她,我认,可我再管不住也不能不管她。 没想到我一时放任,差点害了我的夏儿,若是早知今日之事,我便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不能看着她落入火坑!” 他气红了眼,一字一句控诉着,说到激动的地方还哽咽了几下。 “是你们,是你明书掌门笑着说会好好待她,是你秦舒仙尊上门求亲,为裴序说项,我才忍痛让夏儿出嫁的。” “她出嫁后我太明宫为你们万剑宗马首是瞻,好处没得多少,不堪的名声却是愈演愈烈,这些我都忍了,所求的不过是我儿安好。” 提及往事,公孙第满腹委屈,百年来伏低做小,惹了一身臊,竟然连女儿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证,念及此,他愈发愤恨。 “裴序狗贼狼子野心,不知是对我儿哪里不满,竟然要痛下杀手。 他不是手下留情,那剑是真真地刺中了我儿心脏,夏儿没事是她福大命大,抑或是有贵人相助,与他何干? 若此次轻轻放过,那我儿受到的伤害又该如何? 你们不去想如何惩治恶人,却想让我们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白日做梦!” 公孙第毫不迟疑,斩钉截铁道:“我太明宫不缺这点赔偿,我就要他裴序死无葬身之所! 今日,你们同意便罢,不同意我也决计不会妥协,太明宫就是要跟你万剑宗作对又怎样?是生是死,各凭本事吧!” 第179章 师尊(二十二) 公孙第说话间下定了决心,手掌几乎不可见的微微颤抖一瞬,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心口拍来。 “鸿尧,苏负霜,你们就打算这么看着吗?” 明书也是病急乱投医,但此刻除了向他们求救自己也别无他法了。 与此同时,明书心里也升腾起了一团疑云,他皱着眉头,表面上是在为公孙第的顽固而焦心,实际上却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 这是万剑宗宗门,公孙第这样不客气地直接祭出太明剑,太明剑的威势不容小觑,为何闭关的老祖们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 不管怎么说,都这种时候了,哪怕稍微放一道灵力出来震慑一下对方也是好的啊。 若是宗门外出了事儿,还能说是老祖们不知道,可宗门内的动静,身为大乘期的老祖们,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若非自己定期与他们交流,怕还以为他们出什么事儿了呢。 明书百思不解之际,负霜出手了,只见她一抬手,一股温和的灵力就护在了公孙第的胸前,阻拦住他想打出自己心头血的动作。 公孙第一头雾水,不解地朝负霜看来。 “负霜仙尊,您这是何意?您既然说是我儿好友,又救了我儿,我便也将您当做自己这边的。 现下不得空,待我有空,必然登门拜访,好好感谢您一番,只是,您为何现在要阻拦我惩治了裴序那厮?” 负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浮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公孙宫主,何必急在这一时?难道您就不想知道裴序到底是为何要对少宫主下毒手? 又或者,能狠心对身怀有孕的妻子动手的裴序,他的手上是否只有少宫主一位受害人?” 负霜嘴上对着公孙第开解,眼神却转向了明书。 神秘莫测的笑容看得明书心里一个“咯噔”。 不等他反应,负霜很快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一切真相大白,或许想弄死他的人不止您和少宫主呢,您说是不是,明书仙尊?” 这似乎是在暗示些什么的话语如会心一击,在明书的心湖里激起了惊涛骇浪,他半信半疑地看向负霜的眼睛,只觉得她眼里满是将要看好戏的戏谑。 脑海里的思绪似乎也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他不禁开始思索起了更早的时候发生的事儿。 公孙第还在犹豫,却被公孙既夏从后面拽了拽衣袖,她不知什么时候从冰棺中跳了出来。 她咬着唇,面色复杂地注视着死活要为她讨个公道的父亲。 “爹爹,我想知道,明明我活着对他的价值更大,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先弄清楚,然后我们再杀他好吗,不要用心头血了爹爹,我只有你了。” 公孙第呆呆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的面色难看得紧,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血色。 看了一会儿,便察觉了不对劲,他机械地向下转移视线,却发现公孙既夏的裙摆上有殷红的血液流下。 那是什么? 只一瞬间,他便反应了过来,然后呆愣在原地,周身微微地颤抖,心中酸涩难耐。 负霜叹了一口气,走上去给了公孙既夏一颗丹药,她朝负霜微微颔首,什么都没问便吃了下去。 几息之间血便止住了,但孩子…… 负霜当年的禁制不仅护住了公孙既夏,也护住了那个不知道还会不会来的孩子。 只是这一次,不只是孩子的父亲要对它下狠手,就连孩子的母亲也不愿意接受它了。 “夏儿,这是为何?那是你的血脉啊,只要杀了裴序,再小心布置一番,便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按你如今的修为,怕是,怕是……” 公孙既夏倔强地一撇脸,强忍着心中的痛楚道:“我不愿留着它,我既然恨它的父亲,便没办法再爱它,早点离去也好,省得我俩都痛苦。” 负霜没说什么,也没有阻止她,这是她的权利,她的身体,她当然可以全权做主。 公孙第痛苦地闭了闭眼,随后心意流转,太明剑被撤了回来,同时公孙第的唇边也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驭使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神兵自然是难以收放自如的。 万剑宗众人纷纷泄了口气,终于有时间缓一缓了。 第180章 师尊(二十三) 负霜冷眼瞧着公孙既夏等人质问裴序,可裴序不知是心中不满还是破罐子破摔,一直不太配合。 见此,负霜传音给公孙既夏,让她攻击裴序,逼着他动手。 公孙既夏不明所以,但仍旧照做。 负霜站在万剑宗众位长老身后观战,面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公孙既夏不是裴序对手,勉强过了一百来招便停下了,裴序忌惮在场众人,也不好继续动手。 而就在此时,终于有博学的长老认出了裴序的剑法。 那长老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直到再也无法给裴序找其他理由,这才失声叫破。 “这,这是绝情剑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众人看看已经反目成仇,呈对峙之势的夫妻俩,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唯余满心的叹息。 为了修炼顺利,为了得证大道,修士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有可能的,总有些人在修炼之途上走了岔路,害了他人也害了自己。 公孙既夏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她在冰棺中有很长一段时间动弹不得,只有思想能够运转。 当时,她做了很多假设,猜度着裴序的想法,妄图找到对方的杀机,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可笑的理由。 她倏地仰天大笑,笑得满脸是泪,俄而执剑自下而上一挑,剑气破空而出,割下了她沾染着血迹的布裙一角。 “你我便如此袍,夫妻缘尽,此后便只是仇人,我以太明宫少宫主公孙既夏的名义立下心魔誓言,与你之仇,不死不消,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所!” 晴空降下一道雷光,心魔誓成。 公孙第担心地看着女儿,裴序垂着头,神色不明。 明书痛心疾首,指着裴序责骂:“裴序,你糊涂啊,无情道岂是那么好走的?修真界从没有过修无情道之人顺利飞升的例子啊!” 负霜也对要求人杀妻弃子的无情道嗤之以鼻。 “从没听说过杀无辜之人便能得道的功法,再说了,杀妻弃子是为了断情绝爱,裴序,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爱少宫主与那个孩儿吗?既没有爱,你来这一遭是什么意思?自欺欺人?” 裴序被揭穿了修习绝情剑法,走无情道的秘密,受到了众人的不理解的质问,但他并不认为这是错的。 “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我不过是想换条路试试,成或不成总要试过才知道,如我之辈不知凡几,有什么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 明书怒目圆睁,为裴序的执迷不悟而感到气愤。 “那不是正途啊!我辈修真,当走煌煌大道,走正途行好事,那才是真正好走的路,而不是这样的旁门左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便更激起了裴序心中的诸多不满,裴序黑沉着脸,也似豁出去了一般,怨恨地看着在场众人。 “什么好走的路?我的路从来都不曾好走,我从来不过是从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上换到另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而已,不够出色,便只能被所有人抛弃,不够优秀,便只能被人踩在脚底!” 万剑宗的一位长老很是不忿,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斥责。 “人心不足蛇吞象!宗门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师父对你那样好,什么都紧着你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还要摘天上的星星不成?” 裴序听了这长老的话后满脸不屑,接着又怨恨地扫视着全场,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要什么有什么,天生便有好资质,天生便有用不尽的法宝资源,资源好处多到能随便给你们的徒弟、女儿,可我不是,我不争不抢,便什么都得不到,你们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唾弃我?” 负霜听了他的肺腑之言,不由恍然,随即问道:这就是你不择手段的原因?为了变强为了资源,哪怕抛却良心,害得无辜同门身死、重伤也没关系?” 裴序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负霜,然后换上一副无所谓的笑脸,面对负霜的诘问,他倒也不否认,而是淡淡地回应。 “无用之人,杀了也就杀了,何足挂齿?倒是你,负霜仙尊,看来你盯上我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倒不知道自己哪里漏出了马脚。” 明书惊愕万分,不可置信地望了裴序一眼,然后一脸焦急地质问。 “什么同门?什么身死?你们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说的是谁?” 负霜扬起下巴,表情真诚无比,但说出来的话却阴阳怪气极了。 “说的是谁?除了你万剑宗的那些个倒霉弟子还能是谁?总不能是我合欢宗的弟子吧,我们可无福消受裴大尊者的同门之称!” 明书的身体猛然一震,整个人像是被雷霆击中一般,呆愣在原地。 早有不好的预感,可直到被当事人给予肯定答复,他才不得不相信。 繁杂的思绪不停地翻滚,一个个人影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些弟子们的音容笑貌也格外清晰。 作为万剑宗的掌门,他对外只看重宗门威望和宗门利益,便是行事作风受人诟病也无所谓。 可对内,他是发自内心地关爱着所有弟子,那些都是宗门的希望,是宗门的未来。 修真界遍布危险,纵然他竭尽全力地保护,也总会有些难以避免的危险,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 修真途中身死道消再正常不过了,因此他从未怀疑过这其中是不是有来自宗门内部人祸的原因。 明书的心中涌现出悲哀之情,然后又化作恨意,他定定地注视着裴序,颤声问道:程安,阮笑心……他们都与你有关?都是你做的?” 裴序轻蔑地回望,看起来一言不发,可实际上却什么都说了。 明书心如刀割,却在痛心中慢慢冷静下来,只是那强烈的憎恨之火难以熄灭。 他满心失望,自嘲道:“枉我一生自恃管理有方,尽职尽责,枉我自认为为宗门培养出你这么个优秀弟子,却不想养出一只豺狼虎豹,自私阴毒,连同门都不放过!” 负霜难以理解地眯了眯眼,真心想了解明书的思维逻辑,于是便直接问了出来。 “明书仙尊,他连妻子子嗣都下得去手,你刚刚怎么不说他自私阴毒了,怎么对同门下手就是豺狼虎豹了?在你心里,他该更看重同门而不是至亲吗?你这也太双标了吧!” 明书被怼得一愣,回过神来狠狠剜了负霜一眼,却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自己不是那样想的。 他这纯纯以己度人,认为所有人都应该以宗门为先。 说完了裴序戕害同门的事情,便要进入下一个话题了。 负霜冲裴序笑笑,然后直视着对方略有些疑问的眼睛,风轻云淡地开口。 “裴序,你是不是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外界给予的压力,你所有的行为都是因为抵抗这些压力而做出的?” 裴序狐疑地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你自认为聪明绝顶,却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做的这些事情的背后,真的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吗? 比如说,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绝情剑法?” 第181章 师尊(二十四) 原小说中裴序是真的杀了苏釉灵和她腹中胎儿,并在随后不久的日子里晋阶,但作为男主的他怎么能有这种屠戮无辜至亲的污点呢? 剧情势必要帮他洗白,然后他才能以一个没那么坏的形象与女主happy ending。 女主现在还没出生呢,暂时不用管。 裴序在原小说剧情中是如何洗白的? 杀了苏釉灵是不争的事实,这点没法洗,那就只能从另一方面入手,比如说,他是被逼的、被骗的或者中了某些大boss的阴谋诡计等等。 为他做下恶事找个利于他的理由,然后他再愧疚反省一番,最后杀了反派大boss,他不就又是清清白白的好人了么。 而现在,裴序在负霜的提醒下慢慢回忆着前尘往事。 回忆往事的时候自欺欺人就没意思了。 他很肯定自己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发自内心。 不论是为了向上爬、独占资源而陷害同门,还是在修炼瓶颈期的时候意外获得绝情剑法,然后下定决心割舍公孙既夏带来的好处,果断杀了她。 桩桩件件俱是本心。 小说里可以帮他洗白,但他内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至于负霜所说的,绝情剑法的来源。 他不就是奉命去乾东秘境的半路上碰巧被一只高阶魔族盯上了,然后仓皇逃窜中掉进了某位大能的洞府,这才得到了绝情剑法么。 等等,难道是魔界那边设计他? 魔界怎么会知道他会出现在那里? 奉命,奉谁的命? 裴序脑子里一团乱麻,眼睛却懂事无比,自动在人群中搜寻起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秦舒仙尊。 对上秦舒仙尊意味深长的眼神,裴序心中剧震,涌起的滔天巨浪似乎是想把他整个人都裹进去吞噬掉。 那是自己的师尊,是他从凡间大户人家的后院里把自己带走,带上仙途。 从结果逆推回去,裴序恍然发现一切竟然早有端倪。 秦舒仙尊把还是个孩童的他带上万剑宗,随后对他不管不顾。 当自己终于发现万剑宗不过是另一个大些的裴府后院,仍旧需要他用尽心机讨好所有人才能过得好之际,秦舒又跳出来了。 秦舒说他的其他徒弟修为高,正是关键时期,他没办法分出心神照管自己。 于是自己就知道了要提升修为,才能得到师尊的关注。 接着,便是其他的师兄、师姐出事儿,他们或死或闭关,秦舒的注意力就又过来了,他说他徒弟多,不小心忽略了自己,让自己不要介意。 于是,自己知道了,自己不一定要是最突出的,也可以让其他人不那么突出,或者,直接让自己成为唯一,这样就可以拥有更好的东西。 自己或许是天生的的坏坯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秦舒的这些言传身教上延伸出了新的方向。 既然变成唯一的优秀徒弟可以得到师尊的全部资源,那变成全宗门唯一的最优秀弟子不就可以得到宗门的最大程度的资源供养?以此类推,变成公孙既夏唯一的爱人,便也可以得到她的全部资源。 裴序原本已经满足于现状了,他挤掉了同辈的所有比他优秀的弟子,明书掌门甚至直言想让他做下一任掌门,宗门大力培养让他志得意满。 同时他有妻有子,妻子那边的太明宫亦能给他带来无数好处。 可偏偏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修炼出了问题,多年不得寸进。 下一辈的弟子们进步惊人,自己却原地踏步。 这怎么能行? 得到绝情剑法的时候他多高兴啊,他觉得老天终是眷顾他的,命运终究是厚爱他的。 就算这馈赠需要拿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换又怎样? 他没有过多犹豫,稍微权衡一下利弊就定下了断情绝爱的计划。 无用之人,舍便舍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阴谋,那所谓的绝情剑法也是假的? 裴序心头一惊,愤怒与骇然在刹那间充斥着整个心房。 他不想再纠结于秦舒的用意,而是愤怒地扭头看向负霜,眼里充满了痛恨与嫌恶之情。 “什么阴谋,不存在什么阴谋,绝情剑法是真的,我杀了她之后真的感觉到了境界的松动!绝情剑法绝不会是假的!” 他宁愿承认自己的狠毒也不愿意接受那能助他修为更进一步的绝情剑法是假的这一真相。 修真界中恶贯满盈之人不一定就过得不好,但是能力低微的人则注定命贱如草芥。 他做尽恶事又怎样?只要修为一骑绝尘,就没人敢在他面前哔哔赖赖。 作为看过原小说的鸟,负霜天然就处于上帝视角,对这一段剧情如数家珍。 她眼里闪过一抹幽光,然后慢慢踱步到他面前,凑近他朗声笑道:“裴序,你怎么骗人骗多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所谓的绝情剑法需要人断情绝爱,你对公孙少宫主有没有情爱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裴序猛一激灵,面色僵硬地陷入了沉思。 这话负霜在前面也问过,只是裴序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或者说他心里是知道答案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修为真的只能止步于此,于是哪怕是自欺欺人也要扞卫绝情剑法的真实性。 自始至终,他只爱过自己,其余的任何人都只是他的垫脚石,是可以随时抛弃的存在。 既然没有爱,何来断情绝爱?既然没有断情绝爱,那境界为什么会松动? 裴序百思不得其解。 负霜适时提醒:“你就没想过,是不是有人对你动了手脚么?” 他惊愕地抬起头,两眼死死地盯住负霜,不由自主地朝她走了两步,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迟疑了一瞬,接着蓦地转身,便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谁能对他动手脚? 这一百多年以来,他在万剑宗的地位仅次于各大长老,谁有这个能力对他动手脚? 秦舒仙尊,他的好师父。 明书被他俩模棱两可的对话弄得满腹狐疑,欲言又止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咆哮出声。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有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他现在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要是放在以往,他一定会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而责令当事人住口,然后关上门来慢慢审讯处理。 但现在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地出,甚至可以说是丑闻频出,眼看也杀不了鸿尧和苏负霜灭口,索性就直接摊开来讲,务必要把事情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第182章 师尊(二十五) 裴序对明书仙尊的质问充耳不闻,反倒垂下眸子,神情失落地喃喃自语。 明书见裴序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道从他那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很是不快地一拂衣袖,转而对负霜盘问。 “苏负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他人的影子?绝情剑法是假的?谁对裴序动了手脚?” 明书一边问一边自己脑补着,很快又有些隐秘的喜悦冒出头来。 莫不是那些坏事儿不是裴序干的?或者是裴序被人威胁迫不得已?亦或者是裴序被什么心思歹毒之人控制了,行为皆不是出自本心? 想着想着他嘴角抽动几下,复又压了下去,然后恨恨地一跺脚,像是要把怨气都撒在脚下的这片黑曜石地面上。 负霜很快就揣度出了他的心理,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随即没好气儿地吐槽。 “拉倒吧,他干的坏事儿就是他干的,即使有人蓄意引诱,也不代表他是个好人。” 闻言,明书两眼一瞪,义愤填膺地说:“你以为你就是个好人了?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岂有此理! 负霜勃然大怒,反唇相讥道:“你才不是好鸟,你们全宗都不是什么好鸟,我是好鸟,我是好鸟!” 一旁的鸿尧和场上众人:“……” 话刚说完负霜便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于是迅速换上另一幅面孔,阴阳怪气地讽刺明书。 “你不是问我什么意思么?我的意思就是你们万剑宗成了敌人的大本营,各路牛鬼蛇神都有,撺掇着裴序搞事情,什么脏的臭的都干,还天下第一大宗,笑死人了!” 负霜此言便是逮着明书痛点死命地戳。 明书气得满脸通红,瞪圆了眼睛直喘粗气,眼中似乎要喷出火焰来,好烧死负霜这得理不饶人的嘴。 负霜则是得意地摸摸鬓边的发丝,一举一动娴雅美丽,更衬托出了明书的糟老头子样儿。 活该!谁让这老匹夫骂她不是好鸟来着。 裴序回过神来,怔怔地看向秦舒仙尊,口中发涩,连带着问出的话也像是浸满了苦汁子。 “师父,是你?” 众人的视线齐齐投向秦舒,一头雾水,却又莫名地心惊胆战着。 明书听到“师父”两个字,错愕得像是哑巴了一般,收不回下巴,也发不出声音。 秦舒面上从容自若,对于徒弟的指控,他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书立刻雷霆大怒,咬牙切齿道:“裴序,你这孽障!你师尊就差把你供在香龛日日虔诚祭拜了,你还要怎样? 竟然敢攀扯你师尊?修真界中谁不知秦舒仙尊仙风道骨、菩萨心肠、最是慈和不过? 孽障,孽障!欺师灭祖,戕害同门,杀妻灭子……这世间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 裴序眼里只看得见秦舒,他执着地想问个究竟。 如果这一切都是秦舒的阴谋,那自己算个什么呢?一颗棋子? “师父,每次与您对弈,我都不曾赢过,我其实有点不服气,可现在想来,原也是应该的。 原来我的人生也是您的棋盘,我则是您的棋子,棋子怎么能赢得过执棋者呢?” 负霜:倒也不是,前世你就赢了来着。 “您旁敲侧击、您言传身教、您循循善诱,我到今日才明白过来,您到底是想让我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呢?” 秦舒嘴角微翘,同时挑眉望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子肆无忌惮的意味。 “哦?你说那些都是我教的,也是我对你动手脚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紧接着他又远眺前方,清越的声音缥缈若仙。 “我乃万剑宗正阳峰峰主,合道境大能,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不曾与何人结仇,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害你、害宗门呢?” 裴序默然。 是的,他没有证据,秦舒从没有正面说过要他怎么怎么做。 秦舒只是很巧妙地、一点一点地利用外界的压力,利用他不堪的心性和几近于无的下限,引诱他走上规划好的路线。 他不知道秦舒这样做的理由,甚至也想不通温和慈悲的秦舒怎么会对人心有如此精准的把控。 正在他沉默以对的时候,负霜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负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召出吾道,一道凌厉的刀光便向着秦舒而去,寒光凛冽,势如破竹。 “当然是因为他不是秦舒,真正的秦舒在两百多年前就死了!” 秦舒猝不及防,使出浑身解数才面前从吾道下逃脱,随后站在那边,神情郁郁,脸上和身上还有些细小的被刀气蹭过的伤口。 所有人都没想到负霜说动手就动手,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负霜大声叫破的内容。 秦舒,不是秦舒? 不等他们质问,【秦舒】便大笑出声,那笑声嚣张极了,可笑着笑着,他的声音便猛地一滞,接着便伸手抚上眼睑下方的一道寸长的伤口,眼神阴鸷。 负霜扬手将吾道换了个方向,刀尖向下接触地面,然后斜斜地倚在刀柄上,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眯眯地问他:“傻眼了吧?嘿嘿,我的刀气里刻了阵法。” 众人只见【秦舒】身上的伤口慢慢地开始了震动,从轻微到剧烈,只用了极短的时间。 那震动就像是有极小的旋风在伤口上肆虐,紧接着他的伤口处便出现微弱的爆破声,伤口随着这些爆破声炸出细碎的血花。 不过片刻功夫,秦舒便成了一个血人。 【秦舒】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语调倏地一变,变得玩味而邪气。 “唉,怎么就被你知道了呢?不好玩了。” 说完,他双手快速动作,然后【秦舒】的躯体便像是一件衣服一般被他脱掉。 脱了躯壳以后,他活动了一下四肢,挺直了身体之后看起来足有两米,虽还是人类面庞,却有着一对奇异的犄角,全身氤氲着魔气。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心中齐齐刷起弹幕——是魔族,高阶魔族,高到顶了的那种魔族! 【秦舒】,或者说魔主斋珩,嫌恶无比地看着手上血呼刺啦的躯壳,撇撇嘴,喃喃自语了一句:“聊胜于无。” 然后漫不经心地团吧团吧,将之团成了一个红色的小球,然后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吞进肚。 第183章 师尊(二十六) 明书心中惊诧过后便是深深的忌惮与骇然。 他甚至分不出心神去思考秦舒的下落和这些年这魔族究竟顶着秦舒的外壳做了什么事。 他竭力稳住纷乱的心绪,如此高阶的魔族,必然不是他们能够对付得了的。 只见他从怀中的乾坤袋里掏出一个阵盘样式的法器,往天上一扬,传信给各大闭关的老祖,请他们速速前来支援。 同时甩出一把玉简,命令各峰弟子有序撤离,能跑多远跑多远。 对上此等修为的魔族,低阶弟子完全没有一起御敌的必要,来了就是送菜。 他一边警惕地提防着斋珩,怕他突然发难,阻止自己,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做完这一切。 “阁下到底是何人?此乃我万剑宗宗门所在地,还不快速速离去,否则待我宗门老祖出手,你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明书这话软中带硬,一方面丝毫没有要追究往事的意思,只求大事化小,另一方面则是借宗门老祖的名头,期盼可以吓退这魔族。 万剑宗众人严阵以待,纷纷拿出武器,准备好随时参加战斗。 斋珩不以为意,径直走到裴序身前。 裴序有点想躲,却又清楚地知道在两人的修为差距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于是便克制着想逃的欲望,没有动弹。 “序儿,修真界已经没有你容身之处了,不如,来我魔界?” 明书眉头紧锁,不满地阻止道:“阁下休要太过分,裴序乃是我万剑宗弟子,怎能被你说带走就带走?” 公孙第也帮腔:“对,你要走可以,他得留下!” 他和他女儿的仇还没报呢! 斋珩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反而盯着裴序,面带怀念之色,嘴角噙着笑意。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五岁,多有趣的小人崽子啊,小小年纪就会耍心眼,把大人们哄得团团转,当时我就知道,你合该是我的人。” 负霜:“???” 这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原小说里没说过还有这么一遭啊,隐藏剧情? 裴序面无表情,但负霜猜他的内心该是懵逼的。 斋珩凝视着裴序和声细语道:“我乃魔界之主斋珩,你去我那儿,可比在这万剑宗苦熬要好多了。 这么多年对你的培养很成功,你越来越像我们魔界之人了,我本来是想让你不知不觉地立下大功,然后再加入魔界,便能直接成为仅次于我的魔将了。” 负霜一脸木然,好家伙,这还是个养成系。 斋珩像是看不见在场众人难看的脸色,自顾自诉说着曾经的经历。 “……当年我闲来无事,便想到处看一看,可这万剑宗的几个老头子太碍事了,每次都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烦不胜烦,我便想找个机会弄死他们。 这不,就随便用一用这个叫什么秦舒的人的壳子,果不其然,换个壳子事儿就好办多了。” 他说得无所谓极了,但听到的人却面面相觑,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与毛骨悚然。 明书骇然失色,万剑宗有谁能被他称为老头子? 再结合之前公孙第祭出太明剑,老祖们没有丝毫音信,现在自己传讯许久,亦不见老祖们出现,这老头子怕是就是说那几位老祖的。 明书如坠冰窖,遍身都被寒凉之意笼罩,惊慌与绝望一同袭来。 老祖们凶多吉少,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也过不了今天这关。 即使勉强能过了今天这关,没了老祖们撑腰的万剑宗就像是没了爪牙的老虎,怕是不消多久,就会被饿昏了头脑的豺狼虎豹啃食殆尽。 负霜打断话痨魔主斋珩,直接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秦舒的那几个徒弟的事儿也是你干的?你的目的怕不只是想出来玩吧。” 斋珩淡淡瞄了负霜一眼,对于聪明到既能看穿他的计谋和伪装又有实力的负霜,他还是很客气的。 “不错,那几个小崽子察觉了些什么,没办法咯!” 他摊手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至于目的吗——” 斋珩轻抚下巴,狡黠地卖了个关子,随后一阵剖析心境。 “魔界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有你们修真界好玩,我那么厉害,出来玩当然不受约束,但是我的小可爱们不行,作为合格的魔主,我当然要帮他们了。” “我们换换嘛,你们去魔界住一住,我们来修真界安个家,总不能好地方一直归你们吧,公平些,别叫我为难。” 万剑宗的某位长老悲愤交加,怒喝道:“什么换换?凡人去魔界压根活不过一天,修者好些却也没办法久留,你这不是想让我们换地方,你这明明是想要我们去死!” 斋珩不屑地撇撇嘴,说出了跟裴序一样的话:“没用的东西死也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他又轻声反问了一句:“你们人类杀灵兽、杀我魔族的时候不也没手软过么,怎么?你们想弄死什么物种就弄死什么物种,我们想杀你们就是大逆不道,你们这就是什么——” 他似乎是想不起来那个词了,转头看向负霜,询问道:“你刚刚说的,那怎么说来着?” 负霜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醒了一下:“双标,或者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可以说拿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拿贱人的标注约束自己……” 一通话说完,成功得来了万剑宗众人的怒目。 第184章 师尊(二十七) 斋珩给了负霜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继续叭叭叭。 鸿尧有些担心,显然这魔主斋珩意在整个修真界,既如此,合欢宗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更别说普通凡人了。 广场下传来声音,负霜放出神识,是万剑宗的一些护卫及弟子们在往这边冲,面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场上众人修为都不低,显然也都探查到了情况。 鸿尧叹了口气,每个宗门就像是小型的国家,内部成员良莠不齐。 有的人接受了好处却还是能为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从不顾宗门的利益。 也有的人没受过什么恩惠,但在危难之际毅然挺身而出,誓与宗门同生共死。 明书想着那几位老祖的事儿,亦担忧底下弟子们的安危,咬咬牙上前一步道:“若我们同意让裴序自行选择是否离去,不知阁下可否放底下那些低阶弟子们一马?” 他已经不再想着自己与这些长老们能不能活了。 没了老祖他们定是打不过这魔主的,他们这些老东西死了也就死了,可弟子们还年轻,总是要给孩子们挣一条生路的。 斋珩嗤笑不已,随后满不在乎道:“你们可真好笑,首先,序儿本就是我的徒弟,我要带走他就带走他,何须你们同意? 其次,你们那些没用的弟子有什么好的?你想救他们?怕是晚了。” 话音刚落,底下撤离的万剑宗弟子们那边瞬间就骚动起来了。 众人齐齐看去。 见到那一幕时,他们的心就像是被揪住了一般。 他们混战了起来,处处是震惊的质问和刀剑带出来的血花。 低阶弟子中被混入了魔族。 一心与师长共同对敌的热血弟子突然被身边的同门的剑刺穿躯体。 外形上根本无从分辨。 明明是平素交好的朋友,甚至是日日相处的师兄弟,却在这紧要关头像变了个人,冷不丁就拔剑相向。 谁都不可信任。 鸿尧诧异地望向负霜,失声道:“你早就知道?怪不得你让我收弟子前先调查。” 万剑宗众人闻言则是反应各不相同。 有长老脸色苍白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魔族,魔族如何遮掩身上的魔气,又如何使用出正统灵力,一点马脚都不露出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明书一脸悲愤地质问:“鸿尧,苏负霜,你们早知道?为什么不早说?难道我们被魔族攻下了,你们合欢宗就有好日子过吗?” 负霜知道他也是被逼到死角才口不择言,但并不打算惯他这乱撒气的臭毛病。 她撇撇嘴,翻了个白眼,然后一边手上结印一边毫不客气地讽刺回去。 “我怎么说?我说了你们信吗?” 负霜瞥瞥一边呆愣地看着事情发展的公孙既夏,她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负霜直视明书的眼睛,示意他看看公孙既夏,然后嘴里吐出的话语尖酸刻薄极了。 “你就说公孙既夏,当年我跟釉灵都提醒她了,她不还是一门心思要跳裴序这个大火坑?” 公孙既夏这才联系起当年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闺房的那两张笔迹迥异,但内容相差无几的纸条。 她当时还以为是有人也看上了裴序,想离间他们二人的感情来着。 现在想想真是羞愧极了,只能懊恼地低下了头。 “要不是我未雨绸缪,她现在都可以直接下葬了。 唉,我就是善良,没办法,即使她不识我的好鸟心,我也还是偷偷给她下了道禁制护了一下。” 公孙第听完原委,这才知道负霜是真切地救了他女儿一命,朝负霜投来感激的目光。 “还有你们,你说我怎么说?我说你们的菩萨心肠的秦舒仙尊是个大魔王,你们的优秀弟子裴序是个坏坯子,你怕不是当场就要跟我拼命?” “再说了,你们这些年不是得意得很么?不是天下第一大宗么?怎么你们宗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们自己都发现不了,差点都成了魔族老巢了,还得靠我一个外宗的柔弱美丽、善良可人的小小女修发现了来提醒?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负霜说得慷慨激昂,手上动作也是快得出现了残影。 万剑宗众人就差被指着鼻子骂废物了,自是难堪极了,却也因为都是事实而没办法反驳。 斋珩愉悦地观赏这一场好戏,人修起内讧可比他们魔族争斗有意思,他甚至鼓起了掌。 斋珩环抱双臂,然后又调整姿势,腾出一只手来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垂下来的头发,由衷地惋惜。 “我很欣赏你,苏负霜,要不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儿,我真想把你也收入麾下,我们魔族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唉,可惜了,不能留你。 不过你放心,等我杀死了你之后,一定会把你也吃掉,这样那你就也算是荣耀此生了。” 负霜眼都不抬,兀自做着手上的事儿,敷衍地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我很优秀,但是请你不要讲这种话,有点子恶心。” “恶心”二字刚出口,负霜手上动作也进入了尾声。 她双手高高举起,放出一道阵法,随后那阵法运行,立刻在万剑宗范围内亮起了一道巨大的红色半圆形保护罩。 斋珩诧异地抬头看去,嘴中喃喃道:“阵法……” 负霜这才腾出空朝他咧嘴一笑:“我那么早就知道了你的阴谋,你该不会认为我什么都不提前准备吧?” 斋珩用尖利的指甲挠挠头,有点恼火,又有点困惑。 “你做了什么准备?” 负霜从须微珠中扒拉出来一个自己炼制的喇叭形状法器,一边调至最大音量,一边对斋珩道:“你啊,能做出那么周全的计划,顺利推进了那么多年,又成功骗过了所有人,该是有点脑子的,只可惜不多,魔族自大的本性居然连你这魔主也没办法避免吗?” 要不然前世也不会让裴序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说完,将喇叭放在嘴边,运足灵力,震声指挥。 “山下的万剑宗弟子们听着,你们中有人被魔族用秘法代替了,但并非无解,困在人类躯体的魔族发挥不了最大实力,只需在刀气或剑气上覆盖一个最基本的散灵阵,然后划出伤口,自然而然就能辨认出魔族了。 天上的阵法会源源不断地吸走暴露出来的魔族身上的魔气,所以他们只会越来越脆,你们是人数多,修为也没差多少,不要怂,一起上!” 第185章 师尊(二十八) 如果负霜不出手,那今日的万剑宗怕是除了裴序外无一人能幸免于难,正如前世的合欢宗。 负霜望着底下厮杀的万剑宗弟子,目光幽幽,像是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静谧潭水。 前世里苏负霜发现了裴序可能是杀害苏釉灵的真正凶手,悲愤之下再次前往万剑宗讨要说法。 可等她刚质问了裴序一句,便收到了合欢宗请求支援的信号。 斋珩埋伏在合欢宗的魔族卧底动了。 在苏负霜心里苏釉灵是重要,但事分轻重缓急,终究是活人的事情得排在死人前面,她二话不说就返回合欢宗御敌。 那一战凄惨无比,彼时的合欢宗里内忧外患严重,鸿尧因为罗玉的事儿修为受创,负霜也因为苏釉灵而境界停滞,因此并不是魔族的对手。 正道宗门同气连枝,早有盟约,因此鸿尧毫不犹豫地往其他宗门发送求救信号,满以为再坚持坚持就能等到救援。 这一等,便直到战死也没能等到。 合欢宗全宗无一生还。 苏负霜再也没有了为徒弟讨个公道的机会。 而小说中为什么其他宗门没有对合欢宗伸出援手呢? 小说里给的理由很可笑:鸿尧发出的求救信号被拦截了。 四大宗门的盟约也不是这几年才有的,那发送求救信号的法器也不是没试验过没用过,怎么可能被拦截? 若是以负霜的感觉来看,这更像是作者为男主铺平洗白之路而设置的剧情杀。 试想,若是合欢宗真的等到了救援,在魔族手下安然无恙的话,怎能凸显出来魔族的凶悍和男主的英明神武? 同时,男主裴序还欠着合欢宗一笔血债——苏釉灵。 合欢宗幸存的话,苏负霜势必还会将苏釉灵之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就算没人能奈何他,背负此等恶名终究美玉有瑕。 且合欢宗的存在也会妨碍男女主的结合,合欢宗在,就会有人一直提起出身于合欢宗的苏釉灵,对于女主来说多膈应啊。 不如就让合欢宗灭宗,让男主愧对的和女主膈应的人都死光死尽,随着时间的流逝,谁还能记得裴序的不堪过往呢? 作者的安排放在书中人物的身上,便有个另外的名称——命运。 负霜最不信的就是命! 斋珩看到自己的手下们愈发显露颓势,慢慢地收起了之前的轻松模样。 万剑宗众人见底下弟子们有救,互相对了个眼色,转而各自显出神通,朝斋珩攻去。 负霜心神一动,也召出吾道,转过身谨慎地观察着战局。 苏负霜的愿望中除了关于苏釉灵的部分,便是合欢宗的安危了。 斋珩不死,整个修真界都不安全,更别提他是前世灭了合欢宗的罪魁祸首。 万剑宗众位长老祭出本命灵剑,组成了一个杀伤力巨大的剑阵,将斋珩围在中间,尽全力加大伤害。 负霜看到不止一个长老吞下能瞬间增加战力,但后遗症十分巨大的丹药,可以说原先应对太明剑的时候,他们也不曾如此拼命。 斋珩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故而化解招数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 那剑阵似乎能最大程度激发各位长老的武力值,再加上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斋珩一时不察,倒真吃了点亏。 负霜看见他身上被众长老造成伤口的地方慢慢浮起黑色鳞片状印记。 印记出现了几息的时间,然后便慢慢退去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伤口。 前后不过几秒,那伤痕便无影无踪了。 即使是这样,他也收敛了那懒散的模样,眸色黑沉,嘴角噙起残忍的微笑。 伴随着微笑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把萦绕着红色血气的长刀,这是他的伴生武器魔问。 吾道战意顿起,抖动着发出嗡鸣声,跃跃欲试,想要与之大战一场。 却被负霜制止了。 斋珩一边闪躲着随时会飞出来攻击自己的灵剑,一边冷笑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可也做过【秦舒】许久,你们觉得我有没有可能知道你们的剑阵怎么破?” 长老们身子齐齐一震,本就衰败的脸上更加萎顿。 与此同时斋珩握住他的长刀,狠狠地向某个方位砍去。 “噗——”“呃啊——” 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与吐血声。 然后便是众位长老飞出去砸在地上的声音和灵剑落地的响声。 魔族向来性子恶劣,斋珩打伤了万剑宗众位长老还不解气,伸出右手,尖利的指甲悠悠地画了个圈。 灵剑们便不受控制地飞到了他的面前摞成一摞,他随即高高举起魔问,狠狠地劈了过去。 一段金属相击的清脆声音过后,那几柄灵剑从中间断开,哀鸣一声后失去了灵光。 万剑宗的长老们又是纷纷捂住胸口呕了一口血。 修者与其本命灵剑息息相关,本命灵剑受损的修者亦会修为大减,更何况这不是受损,是直接报废。 负霜觉得差不多了,这样的伤害差不多能抵消前世这些长老们对合欢宗的打压了。 于是一阵旋风过后,负霜便带着吾道与斋珩鏖战在了一起。 红色与金色交织,带起了无数肆意穿梭的刀光,刀光与刀光的相击处爆发了可怖的气浪。 两个人的修为大差不差,几乎都是修真道和魔道的顶级了,招式也都是快准狠的路子,一时间打得刀光灼灼,难分上下。 打斗中两人均有所损伤,外人只能看得见两人的残影,若想动用神识观战,则一不小心就会受到反噬。 故而只有负霜能看得见斋珩的身上不停地浮现黑色鳞片印记,也只有斋珩能看得见负霜打斗中不停捏诀治疗的左手。 斋珩一开始还觉得打得痛快,颇有酣畅淋漓之感,面上的愉悦也发自内心。 可打着打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他的魔力运转有些艰涩了。 这种程度的对战中,一点小小的失误就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怎么能出现魔力运转艰涩这种问题? 他的表情愈发严峻。 终于,他与负霜猛地刀刀相击,随即借助相击的力量分开来。 他后退了几丈之后才停住了脚步。 鸿尧在他们缠斗的时候便按照负霜的要求制住了裴序。 总算再看到两人面貌的他眉头紧锁。 负霜身上血迹斑斑,而斋珩也是满身纹路。 斋珩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眼睛微眯,同时瞳孔也紧紧缩着。 他死死地盯住负霜,然后仰首看向穹顶。 巨大的红色法阵在他的眸底倒映出骇人的血色。 “你,很好,这阵法居然对我也起效果!” 负霜也不好受,刚刚的对战中她刻意只用纯粹的招数修为与之对战,既是想试试对方深浅,也是想磨练自己。 有所进益的同时也不免受伤,就像此刻她握住吾道的手便在微微颤抖,魔族的力量与身体素质真是不可小觑。 即使再不好受,也不妨碍负霜讲骚话。 她眨眨眼,一脸真诚地科普道:“我这阵法借鉴了某宝大促凑单满减的套路,是等比例吸魔气的,你的魔气多,就多吸点,你的小喽啰们魔气少,就少吸点,怎么样,没见识过吧?” 第186章 师尊(二十九) 斋珩完全不知道负霜满嘴跑的是哪门子的火车,烦躁地皱起了了眉头。 “某宝是何意?等比例又是什么?” 他似乎并不期望负霜回答,问完后便径直向穹顶投射出魔问。 魔问在阵法上四处搅动,可始终不得其法,无奈便返回到斋珩手里了。 负霜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斋珩这小傻魔还想先攻塔呢! 觉得有点累了的负霜捻了捻右手上的筋骨,决定速战速决,接着兀自举起吾道,像一颗发射的炮弹一般冲向斋珩。 “下辈子你许是就知道了,到时候可要好好感受马爸爸的爱!” 斋珩也知道如果不除了负霜,自己怕是脱不开身去破阵,于是提刀便迎。 负霜切磋够了,现在便转换思路,开始带脑子打架了。 吾道上覆了层低调到难以察觉的寒光,随着刀身的摆动而散出无数道银色的气流。 气流追到斋珩附近,被他扬刀拍碎,却不曾散去,四散的细碎气流反而凝成了泛着金光的雪花,附着在他的身体周围。 负霜一个响指,雪花崩碎,这点小爆炸破不开斋珩强悍的肉身防御,却引得空气中的灵气乱窜,也带动了他周身魔气,使得其加速散去。 接着,负霜利索地抬起吾道,手上用力砍去,斋珩寒着脸,却并不躲避,顷刻间两人便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负霜左手结印,时不时扔出个法宝符篆,再加上头顶上的阵法的作用,斋珩很快就被压着打了。 趁斋珩露出颓势,似乎是想撤的时候,负霜故意露了个破绽,斋珩抓住机会,一刀便刺入负霜身躯。 鸿尧在一旁看得肝胆欲裂,生怕负霜这活祖宗陨落在此。 可负霜却不怒反笑,手中射出一枚法宝,直接将斋珩后路封锁。 负霜随即一跃而上,自上而下地压倒斋珩,接着手腕一动,吾道便调转了方向,然后反手握刀,利用身体的重量将吾道狠狠刺入斋珩心脏处。 这当然不算完,魔族身体构造与人类不一样,这点伤杀不了他。 负霜转动刀柄,吾道的刀身也就随着一起旋转。 当终于在斋珩的胸口处开了个口子之后,负霜在斋珩猝不及防间往里面塞了一把极品天雷符。 塞完就跑,刺激! 天雷向来都是魔族的克星,即使是强如斋珩,也无法例外。 再者,这几枚极品天雷符里面的雷可是她的劫雷,说是杀伤力巨大绝不是自夸。 负霜转过身拽着鸿尧便跑。 一见他们跑了,时刻关注着战况的万剑宗的长老们和公孙第父女俩更是惊惶失色,也像是被鬼撵了一般疯狂逃窜。 这些在外面随随便便都能被称作大能的修者们此时丝毫不在意形象风度,瞬息之间就没影了。 斋珩的胸口浮现鳞片纹路,想修复损伤,却被负霜塞进去的异物阻拦,于是他伸手去摸,却摸到胸口处的异物。 他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再一张望,便只看见被裹得像个茧子的裴序。 心中的慌乱迫使他毫不犹豫地用尖利的爪子划开伤口,掏出了一把沾了血的符篆。 符篆上满是血迹,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符篆,他蹙着眉头一脸问号。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符,但雷灵根的裴序能感觉到! 看见符篆的那一刻,裴序满心绝望,他犹如一个活着就被做成木乃伊的可怜人,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不要过来啊,那是雷符!” 话音刚落,斋珩还来不及反应。 “轰隆隆,嘭——” 数道大乘修士级别的心魔劫劫雷轰下,整个广场连带着山峰都被夷为平地,斋珩和裴序也在瞬间化为齑粉。 天雷劫之下,神魂皆消。 负霜的任务差不多了。 大战过后,万剑宗的长老们闭关的闭关,收拾烂摊子的收拾烂摊子。 那道天雷威力巨大,连它的余波都震伤了万剑宗的一众弟子。 公孙第推己及人,生怕太明宫也有伪装潜入的魔族,连忙带着公孙既夏告辞了。 鸿尧也传了数道信笺给各个大大小小的宗门,将魔族之事告知他们。 负霜撤下阵法,收回到须微珠里。 阵法一撤,罗玉就带着苏釉灵等一众弟子们闯进来。 负霜来此之前便给他们安排了任务,那个能吸魔气的阵法布置的范围太大,她来不及去,便都由他们师兄弟姐妹们完成。 如今任务完成,接下来负霜的待办事项里就只剩一件了。 负霜先是听着鸿尧走程序地先表扬了一下弟子们,然后上去轻轻摸了摸苏釉灵的头。 “灵儿,休息几日我们便要出发了,周天门可还欠你一次测算命途呢,咱们回头兑奖去!” 第187章 师尊(三十) 合欢宗渐渐地接到了各大宗门发过来的感谢之语。 负霜休息了月余,然后再次踏上旅程,她心里直打鼓,纵然此次前往周天门是早就定好的计划,可她依旧觉得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周天门坐落在蓬莱海域的一座小岛上,路途并不近,但负霜都这种修为了,带着苏釉灵撕裂空间便直接到了周天门门口。 看见负霜俩人,一直东张西望、翘首以盼的一位童子便小跑着过来。 跑到负霜面前站定,气喘吁吁的童子一边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一边用清亮的嗓音询问。 “请问阁下是负霜仙尊和釉灵仙尊吗?我家老祖已恭候多时了。” 负霜意外地挑挑眉毛,随即又露出恍然之色,也是,这种神棍气质满满的宗门会测算点东西实在是太过寻常了。 她点点头,从容道:“是,烦请带路吧。” 小童带着负霜和苏釉灵迈上阶梯,穿过回廊。 负霜一路上所见的景色颇有些荒凉之感,同时也发觉周天门人少得可怜,一路上几乎就没见过旁人。 待见到空机老祖,负霜情不自禁地拧起眉头。 他正在一张简陋的榻上闭目打坐,即使负霜前来也没挪动身体。 听到小童的通传声,他悠悠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眸子使得他老态尽显。 “道友见谅,老朽现在不太方便,未能远迎,暂时也不能行礼,礼节不周之处还请道友勿要见怪。” 负霜摆摆手,随口道:“无妨。”然后带着苏釉灵跟他行了个礼。 不管从哪里论、怎么论,空机老祖都算是她们长辈,作为晚辈,她们的礼数得做到位。 行完了礼之后被招呼着坐下,负霜脸上的诧异之色仍未去除。 百年前见到空机老祖时他虽然也是耄耋老人的模样,但精神头极好,甚至很有那种隐世高人仙风道骨的意味。 现在则是怎么看都像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濒死之人,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死气。 怎么会? 他明明是渡劫期修士,修真界中关于他的资料上说他是千余年前才晋升至渡劫期的。 即使迈不过飞升那一关,光凭借渡劫期的修为,他起码还有万年的寿命。 似乎是看穿了负霜的想法,空机平和地笑笑:“有得必有失,老朽愿意用一切去换我想要的东西,哪怕是用这万载的寿命作为代价,您会理解我的对吗?” 对上他清明的眼神,负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空机如此坦率,负霜也不好意思再问,就此沉默了下来。 反倒是空机摇摇头,自顾自地感慨道:“负霜仙尊,老朽等您许久了,天机迷雾重重,老朽知您会来,却不知您何时才来,真怕老朽这残躯等不到您啊。” 负霜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静静地听他说。 “幸好一月前有了新的指示,让我知道了您即将到来的消息。” 负霜迟疑着询问出口:“您的意思是等我许久了?若是为了小徒测算命途之事,您大可往我合欢宗去个信儿,我寻着空自会早些前来,也不用您苦等这么长的时日了。” 空机只是笑笑道:“一切是早就定下了的,不能改不能动,否则会出岔子,能出现您这个变局,已是三生有幸。” 负霜听得一惊,却并不忙着承认或是否定,而是镇定地看着这个老者,想听听他接下来又会说些什么惊人之语。 可空机却十分鸡贼地话锋一转,再度提起了周天门的事情。 “百余年前,正是那次正道大比之前,我周天门尚有三千余名门人、弟子。” 负霜回忆着来时的所见所闻,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数量对不上啊。 空机继续道:“可当时我却满心惶然,日夜煎熬,我怕,怕我一手葬送了他们,也葬送了周天门,早就知道结局并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知道的结局注定无法更改。” “好在您出现了,既定的命运出现了转机,或许这就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吧。 于是我在这百余年间慢慢遣散了他们,现在这周天门,便只剩下了我与业明了。” 空机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枯白的长须,负霜眼尖地看见他的手背上满是看起来极为不祥的黑色斑纹。 “纵然外界有种种危险,可也比等死强上百倍,也好也好,今日我终于能完成使命了,两位道友稍等。” 说罢,他便轻轻拉动榻边的铃铛,不出一会儿,那小童便红着眼眶进来了。 名唤业明的小童沉默不语,却恭敬地递上了一颗丹药。 空机毫不犹豫地吞下,眨眼间脸上便浮现了淡淡的红晕。 负霜只觉得心里一紧,他这模样蓦然让自己想起了一个不太吉利的成语——回光返照。 吃了丹药的空机并不多做解释,右手猛地一拍床榻,随后负霜便感觉到周身景色在飞速地变化,她神色愈发严峻,伸手去捞旁边坐着的苏釉灵,却捞了个空。 待周身变化停止时,便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古朴罗盘之上。 这个罗盘足有现代的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而负霜掉下来的地方空空荡荡,罗盘以外的空间一片黑色,只有罗盘上的字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负霜召出吾道,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同时大声质问:“空机,我徒釉灵呢,这是哪儿?你是何用意?” 这时四周突然响起空机和蔼客气的声音:“道友请放心,釉灵道友仍然在老朽这里,安全无虞,只是她的的命途只有您一人能看,待您看完,便可以出来见到她了。” 负霜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空机的声音,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音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正在周天罗盘内部,既来之则安之,便原地盘腿坐下,静静等待周天罗盘的神通显现。 慢慢地,面前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第一幅画面是苏釉灵大着肚子死在了裴序剑下。 是前世? 负霜眉头狠狠皱起,可随即画面突然生出云雾,像是自行修理了bug的计算机,接着便回到了这一世的发展。 第188章 师尊(三十一) 在随后的日子里,合欢宗欣欣向荣,自己则是渐渐压制不住修为,最终还是在飞升雷劫之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苏釉灵周围熟悉的人都慢慢离去,有的成功飞升了,也有的陨落在追逐大道的路上 她的修炼之路艰难,却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渐渐地修为一点一点上升,也成了合欢宗的老祖,过得很好。 可终究还是折戟在了飞升这一关上,她没能等到飞升劫雷便坐化了。 负霜能理解,也能接受。 大道漫漫,怎么可能所有的人都能成功飞升呢? 与其他人相比,她修炼到了渡劫期,活了几万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负霜轻轻吁了一口气。 可不等她这口气出完,画面又变了。 像个无声的哑剧。 许多年后,还在这片土地上,诞生了一个女婴,她依旧被检测出拥有灵根,去了个看不清名字的宗门里拜师学艺。 这一世她好像幸运了许多,父母宠爱,宗门强大,师长公允,爱人忠诚。 但这些幸运好像是透支了未来的运气才有的。 直到看到那一刻,负霜瞪大了眼睛。 转世的苏釉灵为了救爱人而殒命,就连神魂都没有剩下来。 她死的那一刻,负霜终于看见了抱着她尸身哭得撕心裂肺的男修的脸。 画面随之黑暗了下来。 一阵亮光袭来,负霜不适地眯了眯眼睛,在睁眼便发现自己又到了空机的面前,苏釉灵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自己。 负霜嚯地起身,死死盯住空机。 “灵儿,你先出去,我有事跟空机老祖说。” 苏釉灵迟疑着起身,然后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等她一出去,负霜抬手便布置了一个结界。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她可以不走到那一步的对不对?” 这样的结局太过悲剧,神魂没了,便也没了再转世的可能。 若是不知道便也罢了,可让她知道了又怎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一定能改变这个结局的。 空机温厚一笑,一字一句道:“负霜道友,有没有没有办法您该是知道的不是吗?命由天定,不可违逆。” 负霜隐忍着怒气,磨着后槽牙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还是没忍住,对之嗤之以鼻地讥讽道:“什么狗屁命运,我从来不信命,你只说有没有办法就行了。” 空机脸上浮现出一个莫测的笑容。 “您不信命,可您怎知您的不信命就不是命运的一部分呢?” 负霜一噎,想通后顿时面色煞白。 自以为逆天改命,可这改过的命也有可能是早就定好了的命。 “您该是知道,想救她的话,的的确确是有办法的,只是要想按照这办法一步步做的话,您需要我们周天门的帮助。” 负霜眉眼一凛:“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空机不会毫无所求。 他收起含笑的表情,转而换上严肃的神色。 “外界说周天罗盘是仙器,其实不是,周天罗盘是天地神器,断阴阳,夺造化,定生死,掌轮回……” 负霜:请不要在我面前介绍这等好东西! 空机用苍老的声音娓娓道来:“您不曾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次,周天门利用周天罗盘测算到了自己的末路。 既定的命运无法更改,否则只会换来更为惨痛的结局。 全宗门三千一百四十二人无一生还,周天罗盘随着这岛沉入海底,再未重现于世间,周天一门道统断绝,渐渐被世人所遗忘。” 悲哀的目光投来,空机的声音平淡如水,却有抑制不住的伤痛弥漫开。 “您懂的对吗?您懂这种无可奈何和绝望的对吗?” 负霜用力地闭了闭眼,将一切情绪隐藏在心里。 怎会不懂?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可您来了!” 空机的语气倏地一变,兴奋而激动。 “我们没有这个福气,没能得到您的帮助,但我想,我们总归是有些筹码的,这筹码或许能跟您交换一个机会。” 他目光炯炯,眼神与之前的悲伤大相径庭,掷地有声地说道:“一个延续道统,涅盘重生的机会。” 负霜攒起眉头,不解地望向他。 “我会将周天罗盘和我宗门传承交由您保管,您须得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方助周天门重现于世,再续道统。 作为报酬,您可以在在周天罗盘的帮助下保住您想保住的东西,也可以在保管期间使用周天罗盘,学习我周天门传承。” 负霜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并立下誓言。 空机这才卸下一口气,悬着的心稳稳落地。 和缓了面色的空机仿若更加疲惫,犹如枯槁的树木,透着青灰色的死气,像是随时可能枯败而亡。 “周天罗盘功能逆天,故而它的使用条件也极为苛刻,所需的代价巨大。 若只是窥探天机,不过是损伤些修为,可若是想借之改变既定命运,则天时、地利、人和与庞大代价缺一不可。 负霜道友,您是变数,此番我周天门改命,您的出现就是我周天门的天时地利人和,而我付出的代价则是我的寿命与神魂。 周天罗盘,不可滥用,您,可记住了?” 负霜郑重点头。 空机随即拱手道:“我时间不多了,烦请负霜道友撤去结界。” 负霜扬手照做。 撤去结界后空机再一次拉动铃铛。 业明便小跑着进来了。 他一边抬起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闷声道:“你怎么样了?” 空机唤他上前,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怅然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业明。” 他费力地指指负霜,然后轻声道:“放心不下你啊,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给你找了个寄养人,就是她,你便跟她走吧,她会护着你,也会帮你重建周天门的。” 业明瓮声瓮气地接受了这个办法。 随后空机双手结印,燃烧神魂,空间里顿时现出了一个样式古朴庄严的罗盘。 业明径直走上去拿着,然后往怀里一抱。 罗盘出现的一瞬间,空机坐化。 业明放声大哭,抽噎不止。 随后负霜帮着业明安葬了空机。 处理好了空机的身后事,业明一手抱着周天罗盘,一手捏着衣角,扭扭捏捏地问负霜:“你想让我去哪儿?” 负霜蹲下来,给他理理衣襟,温和地问他意见。 “你想去哪儿?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哪儿都行!” 业明瘪瘪嘴,忍不住又想哭,可看看面前的陌生女修,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心情不好,不想出来啦,你随便把我放你空间里吧!” 说完,不等负霜回答我便径直钻进了周天罗盘。 旁边的苏釉灵震惊地合不拢嘴,负霜则是上前一步,接住周天罗盘,然后将他放进须微珠里。 业明,就是周天罗盘,或者说业明是周天罗盘的器灵。 周天门的事结束了,负霜带着苏釉灵慢慢地朝着外面走去。 苏釉灵纠结无比,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 “师父,是不是,额,您那样的反应,是我的命途不好吗?” 负霜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语气铿锵有力。 “好!我的灵儿命途坦荡,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命之人!” 苏釉灵终于如释重负,负霜见到她轻松的模样,也扬起了嘴角。 再不坦荡的命途,她负霜也会帮她铺平的! 负霜摇摇头,努力忘记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幕。 转世的苏釉灵气息断绝,神魂湮灭,抱着她的男修凄声嘶吼。 那男修,是年轻些的苍璧。 第189章 师尊(三十二)完结 男女主为北辰和白榆的那个世界里,负霜通过原小说知道了反派苍璧的爱人其实并没有神魂消散。 那个名为连晗的女修曾经得到奇遇,拥有了一灵物,那灵物在危急关头护住并蕴养了她的神魂,并将之送入轮回。 负霜当时就很眼馋那灵物,那之后就一直研究,可始终不得其法。 尝试着炼制出来的法器都很难达到那灵物的效果,总是差点意思。 如今想来,怕是因为缺少了必要的一环——周天罗盘。 周天罗盘断阴阳,掌轮回。 只有在周天罗盘的辅助下,才能使那些法器拥有保住神魂并送其进入轮回的功能。 遮盖在负霜眼前的迷雾像是被一只大手拨走了,真相毕露。 回到合欢宗,负霜交代一番后便闭关了,然后利用须微珠和星时宝鉴布置阵法。 她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研究、炼制那个保住连晗神魂的法器。 负霜在阵法里足足呆了一千年,待出关时外界都已经过了一百多年。 看着如往常般风景秀美的小仙洲,负霜得意地一翻手掌。 千年来她的修为没有寸进,反倒倒退了不少,盖因周天罗盘的使用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一分钱一分货,负霜看着白嫩的掌心里躺的一枚流光溢彩的青玉,觉得物超所值! 负霜先不急着将这法器送到几十万年以后,反而是掀起了一场涵盖整个修真界的销毁血阵炼制方法和其所需宝物的行动。 怎么办呢,好徒儿这辈子几万年都没搞爱情,好不容易啊下辈子碰到了个值得搞爱情的愣头青,还一不小心陨落了。 陨落这一点无法更改,那就只能销毁所有血阵及其相关宝物。 没了血阵,想必偏执的愣头青苍璧就不会因此而杀了苏釉灵转世再转世的苍羽了吧。 不能跟苏釉灵的转世he,最起码也要跟苏釉灵转世的转世he吧! 若是有可能,她还是希望苏釉灵、连晗和苍羽都能活得好,最起码得活着。 这一场剿灭血阵的行动浩浩荡荡地持续了几百年。 几百年之后,负霜终于腾出时间,将自己的一缕神念灌输到了那被她命名为存念的青玉形法器。 修炼到她这个境界,神念也就相当于一个没什么杀伤力的分身了。 随后,负霜在修真界北海之巅布置阵法。 这是整个修真界灵气最充足也最危险的地方。 这里的灵气都像是带着刀子,割得人生疼。 顾不上这些,负霜兀自摆出构成阵法的法器灵石,以及周天罗盘和星时宝鉴。 想要送一个人去往几十万年以后的未来很难,想要送负霜自己去往几十年后,更难,但只送一个存念就简单多了。 阵法启动,风云巨变,天空中蓦地出现了一个漩涡。 负霜输出灵力,控制着存年穿过漩涡,到达几十万年后的连晗身边。 这一世过得忙碌极了,待负霜被飞升雷劫乱劈一通后回到九真的空间,还情不自禁地感慨着。 如此,一切便都连起来了。 怪不得之前那个修真界的天道对她那么凶那么抠。 负霜想着须微珠里的灵脉和宝贝们,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了。 原来是已经薅过一波羊毛了。 怪不得呢,任谁碰到这种事都会气不打一处来。 年轻时被薅得裤衩子都没了,还傻乎乎还替别人数钱,等几十万年一过,自己都长大成熟了,发现骗子又回来薅羊毛了。 这么说下来,这天道脾气还不错,咱这么欺负人家,它也只是劈得狠一点而已,可以了,知足了! 自以为完成了一切的负霜并不知道,因为她疯狂剿灭血阵的行动,有一个魔修为了躲她,早早地藏匿起来了。 他在藏匿地修建了洞府,一生未敢踏出一步,最终坐化在洞府里,与他尸骨相依为伴的,还有一份血阵的炼制方法和部分必须的法宝。 几十万年后,一对年轻的师姐弟误打误撞闯了进来,发现了血阵。 名唤连晗的女修见是血腥阴邪之物,便将之交给她的师弟苍璧,命他销毁。 苍璧鬼使神差地用其他宝物替换了要被销毁的血阵。 几年后,二人结为连理,连晗得到一枚流光溢彩的青玉。 青玉中有一道残影,挥舞着包裹了银色霜气的金红二色的宝刀残影,教授她招数,告诉她要提醒道侣别忘了自己。 她在日常生活中的只言片语里泄露了有一个名叫负霜的大能残影,手持金红二色的宝刀,一招一式带有严寒霜意。 爱重她的道侣也对之有了点印象。 可对于残影的提醒,她没有当真,苍璧那样爱她,怎么会忘了她,怎么会认不出她呢?故而只是跟道侣撒娇时提了几句。 她的道侣也没有当真,面对她难得一见的小性子,他宠溺地抱住撒娇作痴的爱人,温柔哄道:“对对对,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一切的一切,在命运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定下结局。 第190章 谎言中的女人(一) 休息了没多久的负霜很快就迎来了下一位委托人。 这次又是个现实世界。 睁开眼时的负霜发现自己正坐在电脑前,电脑的屏幕显示的页面是一个备了一半的教案。 粗粗一看,是初中历史科目的某一课内容。 负霜对照着教材和课程标准把剩下的一半也完成了,接着把这个文档保存下来,关闭了电脑。 靠在身后的靠椅上伸了个懒腰,惬意地长吁了一口气,然后随手端起右手边的保温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入口的是放了蜂蜜的玫瑰花茶,带点甜丝丝的味儿。 负霜咂吧咂吧味儿,觉得有点意犹未尽,举着杯子又往嘴里倒。 喝完了杯子里的甜水,负霜才腾出心思看了看杯身。 保温杯上还印着某某中学教研大赛的字样和一个校徽的图案,估计是参加活动的赠品。 通过这些来看,原主有些情调,但是不多。 正端详着保温杯上的字眼,旁边的一个烫着梨花卷发型、戴着副眼镜的女人探过头来。 她看起来约莫有三十多岁,此刻正笑眯眯道:“殷老师,三班下午的那节课我可能讲不完,然后下一节好像就是你的历史课,我能不能跟你要一节课,数学这个东西一次不讲透,回头隔一天再上就前功尽弃了……” 负霜好脾气的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见目的达到了,女人喜笑颜开地退回自己的工位。 过了一会儿,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打趣儿道:“殷老师,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样啊?” 说起这个【男朋友】,负霜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戾气,女人看见那不虞的目光,恍惚一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眨眨眼再看,负霜还是一副温和浅笑的模样,心道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负霜垂下眸子,将杯子放到一边,风轻云淡道:“就那样吧,还不是男朋友呢,刘老师可别说错了。” 刘老师有些惊讶,随即抬起手背,托着眼镜向上顶了顶,疑惑地问道:“啊?你前两天不还说他人不错么,温和老实,工作也稳定,怎么现在——” 说着说着她心思回转过来,遂露出了然的笑容,由衷劝解道:“殷老师,现在好男人不多的,找到一个各方面都还行的男人已经很难得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有二十六了吧,年纪再大点就更难找了,好男人都被挑光了呀,眼光可不能放那么高。 我家那口子以前我也看不上,后来相处下来也还行,男人那都是一个样的,我家二宝都老大了,凑合着凑合着也就习惯了。” 负霜微笑听着,等她说完才理所当然道:“他不太行!” 语气坚决,掷地有声。 刘老师刚想回说:“大差不差就行了,哪有那么好的,也不用各方面都很行巴拉巴拉。” 可话到嗓子眼却对上了负霜意味深长的眼神,瞬间明白了那句【不太行】的潜在意思,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出口的话也变成了:“啊这?” 负霜点头笑笑,给了刘老师一个肯定的眼神,确定了刘老师心里想的那个答案,然后低下头收拾东西。 下午就一节课,现在又给了这个刘老师,也就是说她不用等了,立刻就可以下班了。 刘老师震惊得合不拢嘴,愣了半晌,这才看着负霜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不行那就是真不行了啊! 殷老师平时看着还温温柔柔,有点内向的,现在啧啧,说这种话题都不害羞了呢……”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消化掉听到这个八卦的震撼,接着迅速拿起桌边的手机,打开某个对话框,再将手机靠近自己的嘴巴,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刚知道的八卦。 “唉我跟你说,你肯定猜不到,我们学校殷老师相亲的那个孟……” 负霜走出办公室,抬手遮住刺眼的日光,热浪一阵一阵地扑来。 她想起来原主的包里好像有把遮阳伞,一阵翻找后打开伞,往记忆中的家的方向走过去。 想到离开之前看到的刘老师的表情,负霜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陇安是个小城市,从城东开车到城西只需要二十多分钟。 小城市里的人多在一个圈子里,刘老师则时刻处于这个圈子的吃瓜第一线。 在这样小的地方,流言蜚语的杀伤力不可小觑,但负霜不是随意散布流言的人,她说的句句属实。 原主名叫殷负霜,父母都是国企工人,她则是家中独女。 自来乖巧省心,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毕业后考上了陇安一所初级中学的教师编。 本该是平稳安宁的一生。 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殷母见到负霜诧异出声。 “今天的课这么早就结束了?再等等,还有一个汤,你爸马上就回来了,先洗洗手等着去吧。” 负霜从容地拐去卫生间洗了洗手,一边细细揉搓手指,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今天的课少,下午的课也被同事要去了,能休息一下午了。” 厨房的噪音遮盖了殷母的话语,负霜没听清她说什么。 不多时,门口传来响声,原主父亲回来了。 最后一碗汤也上了桌,一家三口吃上了午饭。 饭间,殷母主动提起了原主的那个相亲对象。 “你跟那个小孟怎么样了?” 负霜戳着碗里饭粒的手顿了顿,无所谓地说了句:“就那样吧,不太合适。” 殷母顿时长叹一口气,虽然看似一句话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殷父脸色难看了点,冷冷地瞥了负霜一眼,颇有教训意味地说:“我看那个孟加益就挺好的,他哪儿配不上你了? 家也住得近,年纪也不大,要学历有学历,要工作有工作,刚从呼市回来就进医院了,你要是嫁给他,我们老两口还能沾点光,年纪大了去医院也方便点。” 他咽下一口饭,继续沉声道:“小伙子我也看过了,长得不丑,高高大大的,人也讲究,也够温和老实,配你绰绰有余了。 人家有房有车的独生子,父母也有养老金,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别再作妖了行不行,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 似乎是想起了往事,他的语气中也带上了点怨怼的情绪。 “你都二十六了,再嫁不出去就成老姑娘了,人家还以为你有什么毛病呢,你不觉得丢人我还丢人呢,擎等着人家戳我脊梁骨吗?” 第191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 殷父滔滔不绝地翻起了旧账,看起来对原主积怨很深。 “之前你大姑介绍的几个和你三姨给介绍的,你见个一面两面的就全给推了,这个不合适那个不行的。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啊?你先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吧,整天挑三拣四,你知不知道每次别人跟我问起你,我这张老脸都没处放!” 他越说越气,说到激动处筷子一撂,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殷母也抹起了眼泪,起身上前帮殷父顺气,一边抚着殷父的背一边偷瞄负霜的神色。 见负霜旁若无人地往嘴里送菜,她心里也不禁升起了一团郁气,怎么今天不按以往的路子来? 她现在不应该是哭着求我们的原谅,然后连声保证一定会跟相亲对象好好相处吗? 果真是翅膀硬了! 她弱弱地埋怨道:“负霜,还不跟你爸爸道歉,为了你的事,你爸爸和我挨了多少白眼,真是操碎了心,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她声音轻,语气软,但这些丝毫不能掩饰话语中的责怪之意。 殷负霜每每听到他俩这样的话,都恨不得跪地求饶,但负霜才不会像原主那样。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粗陋招数,用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换换,也就殷负霜才会次次都被吃得死死的,打量谁是个傻子呢? 负霜自顾自地盛了碗汤,撅起嘴悠悠地往里面吹气,好让它凉得更快。 见负霜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殷父怒气冲冲地大吼道:“滚,你给我滚,算我殷江河命不好,养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儿。 以前还会装,现在也装不下去了吧,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把你也打掉,省得现在被你拖累,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殷母一边拉着激动地殷父,一边腾出一只手抹眼泪道:“江河,江河别气了……” 转过头又哀声啼哭道:“负霜,我们这做爹做妈的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吧,你干什么要这么气我们?你原先不是这样的。 你从小就是最让我们省心的孩子,打小儿不如你的张阿姨家的闺女,现在二胎都怀上了。 你爸爸单位的牛叔叔家的女儿还比你小三岁,今年也结婚了,你这样真的让我们抬不起头啊,你怎么就不能为我们想想呢?” 哭得满脸是泪似乎有点不舒服,她俯身拽了一张餐巾纸胡乱擦了一下脸,继续哭诉着自己的不容易。 “当年他们都让我打掉你,可我们不忍心,这才留着你的,人家家里一个两个的,都有儿子。 我们挨了多少人说?人家背地里都骂我门断子绝孙的,可我们还不是把你好好养大了,就指望你结婚生小孩,我们也能早点见着下一辈人。 你说说你,你还是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呢,你就是这么教小孩子们的?你难道要言传身教地教他们不孝顺父母?” 哭到伤心处,又换成殷父帮她揉着后背,劝她看开些。 一边的负霜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汤,抽张纸巾擦擦嘴,然后开始了她的表演。 “爸爸,妈妈,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么,咱们都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不要扯那些没用的。” 闻言,殷父殷母身子一个激灵,诧异地面面相觑了起来。 无他,这是他们的乖乖女第一次这么不客气地跟他们说话。 殷父眼睛一瞪,指着负霜就骂了出来:“孽女,没良心的白眼狼——” 负霜摆摆手,打断了他没营养的叫骂。 “当年为什么没打掉我,我小,没记忆,你们还没有么? 你们结婚后国家搞计划生育,你们舍不得国企工人的工作,为了生个儿子打了好几胎,轮到我的时候b超机出错了,你们以为我是个带把儿的,所以才生下我。” 负霜耸耸肩,无奈地一摊手:“生下来看见是个女孩也晚了,这才不情不愿、捏着鼻子让我当了个独生女,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你们都清楚,非要每次都讲得为我牺牲多少多少的样子干什么?多膈应人啊!” 殷母脸上哭泣的表情都僵住了,等回过神来气愤地对着殷父哭喊。 “江河,她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姐姐和你老娘说漏嘴了?我就知道,他们一直怨我没能给你留个后,可当年是你舍不得你那工作的,怎么能都怪我一个人呢?” 殷父也傻眼了,对自己老婆的质问迟疑着说不出辩解的话。 他也很困惑,知道这事儿的只有自家人,偷偷查胎儿性别是违法的,他们按道理来说是不会傻到对外讲的。 但自家姐姐和老娘确实跟妻子有很多不愉快,总不可能是老婆他自己讲的吧 ! 负霜继续一脸恳切地输出,但那真诚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讽刺。 “至于养大我,我确实是作为独生女长大的,你们没缺过我吃喝没缺过我穿住,但也不要那么过分地夸大事实,你们对我什么样自己还没数吗? 爸爸单位里跟咱家家境差不多的,您们跟人家家里对比一下,你们是像他们那样养小孩的吗? 你们在我身上没花过大钱,没费过大心思,是,你们是尽到义务了,我以后也会对你们尽我该尽的义务,这不就行了么,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负霜站起来,活动活动腰,居高临下道:“至于孝顺,我觉得我够孝顺了。 你们让我好好学习我就好好好学习,让我勤俭节约,我就勤俭节约。 上大学也是按你们心意选的大学,你们让我回来考编当老师,让我相亲找对象,我那么不愿意,不都按照你们心意做了么。 你们觉得我是不合格的女儿,怎么不看看你们自己呢,讲得好像你们是多优秀的父母一样,咱们都有点自知之明不好么?” 对于原主,他们不能说不爱,但绝对也没那么可歌可泣的高尚感情,只能说勉强算是尽到了义务而已。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尽义务,负霜也只能做到尽义务。 殷父殷母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怔愣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从不知道女儿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气,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苛待过这个唯一的孩子。 这不算完,负霜继续开炮。 “至于大姑和三姨,你们怎么分不清好歹呢?就她们介绍的那几个男人,腌臜谁呢?” 负霜直视着殷江河的眼睛,没好气地说:“爸爸,我就那么差?怎么讲我也是个一本出来的未婚在编老师,二十多岁也算风华正茂吧。 是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但也没什么拖后腿的短板。 大姑一共介绍四个男人,一个快三十岁了没有正式工作,啃老就啃了七八年,一个倒是有正式工作,可他都结三次婚了。 第三个是个想让我不收一分钱彩礼再带三十万嫁妆去扶贫的太子,第四个还有个私生子你知不知道? 爸爸,你姐姐真的帮你当弟弟吗?她怕不是嫌你这个仇人过得太好了吧?” 第192章 谎言中的女人(三) 殷江河听清楚负霜的话后脸色立刻变了。 看负霜那个言之凿凿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些事儿九成九都是真的。 想起之前在自己面前将那些男孩夸得天花乱坠,然后明里暗里埋怨自己女儿眼光高、爱挑拣的亲姐姐,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子难以遏制的怒气。 涨得通红的脸上满是不快与痛恨,甚至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像是想立刻去找姐姐质问个清楚明白。 此时此刻,害他丢面子、还出言不逊的女儿都不那么可恨了,可恨的是那个想害他全家的亲姐姐! 那些哪是优质的潜力股啊,明明是大火坑! 他就这一个女儿,就算一直以来没怎么在意,也是他唯一的孩子,要是掉到了那样的火坑里,可不得把他也拉进去? 说完了殷父,负霜身子一转,面向还没回过神来的殷母。 知道了大姑姐给女儿介绍的都是些什么货色,殷母也很生气,但看见自家丈夫那恼怒的样子,她反而幸灾乐祸了起来。 见负霜转身看向自己,她先声夺人:“你也是的,这些情况你该早点告诉我们呀,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好的人肯定不会让你嫁的。” 负霜撇撇嘴,不客气的话脱口而出。 “你们一听我相亲失败,恨不得我立刻吊死在门前,好不丢你们的脸,我哪里敢说呀? 他们是你们亲姐姐、亲妹妹的,只有我,搞不好是医院里抱错了,要不然你们怎么不问清楚情况就要骂我呢?” 殷母被说得哑口无言,嘴巴无力地嗫嚅了几下,却讲不出什么辩解的话。 见她欲言又止,负霜赶紧抓住机会,不怀好意地问道: “妈妈,你以为三姨是为我好为咱家好吗?” 这个开头一出来,殷母本能的感觉到不妙,心高高地悬在半空中,生怕负霜接下来要说什么震碎她三观的话。 “三姨一共给我介绍了三个男的,第一个比我大十几岁,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能接受,反正我是不能接受的,我还芳华正茂,他都快秃完了,我找他干什么,要伺候也是伺候我亲爹,干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找个爹气我?” 听他提到自己,还说要伺候自己,殷父难看的脸色都回春了一些,还抽空给了负霜一个赞许的眼神。 听完后殷母则是悄悄松了口气,在她的思维逻辑里男人年长些不是什么坏事,这个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于是嗔怪地看了负霜一眼,轻声道:“你这孩子,又讲什么胡话呢,大一点好,你没有经验才不懂,年纪大点的男人会疼人!” 负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道:“大点的会疼人你干什么还要给我找四十多岁的?你不如一步到位,直接给我找个七老八十的棺材瓤子,不用干活直接就有养老金了。” 殷母一口气就被堵在了心口,她被气得直运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斥骂负霜:“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会阴阳怪气地噎人了!” 负霜无所谓地笑笑,然后继续顺着之前的话题吐槽。 “第二个家里有遗传的精神病,你们不知道吧,要不是我运气好,有个同学碰巧是做保险这一块的,要不然都不能知道。 他爸爸一家子都有这个精神病,因为这个办不了保险,我同学对他们一家印象深刻着呢!” 殷母错愕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来一句话。 负霜继续信誓旦旦地吓唬她:“精神病杀人可不犯法,要是我跟他成了,他回头对我们一个不满,搞不好就把我们家一锅端了,妈,你怕不怕?” 殷母打了个激灵,破口而出道:“不能跟他!” 负霜满意地笑笑,然后故意换了个角度提醒道:“妈妈,三姨的大伯子就是医院里面的,你讲三姨对这个事情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一家子都是精神病,这应该是不太隐瞒得住吧。” 殷母心中一颤,脸上的血色都吓得褪去了,只觉得脊背一凉,后怕不已。 跟一家子精神病结亲,搞不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最后一个了,负霜耐心地继续描述:“最后一个倒是诚实,他讲他是个不能生的,上来就问我愿不愿意做试管婴儿,我没事儿干闲极了去给他家做试管?拉倒吧!” 说了这么多,殷父终于有点起疑心了,狐疑着问道:“七八个男的一个比一个糟糕?不能够吧!你不会是忽悠我们的吧?” 负霜眨巴眨巴眼,绝不会承认自己的确是描述得夸张了一点,她笑眯眯道:“那么好的男孩子们,还是留给大姑家的露露和三姨家的小凤吧。” 殷父顿时露出吃瘪的表情,他也知道,人都是自私的,碰到好东西好人的话是一定会往自己家里扒拉的,要真的够好,他姐姐和小姨子当然会给他们自己家孩子留着了。 想了想,他还是有点不服气地说:“以前的我们就不提了,那还有个小孟呢?小孟这条件你又有哪里看不上眼的呢?” 第193章 谎言中的女人(四) 说到孟加益,负霜垂下眼眸,掩住眼里的杀意。 刚刚说的那七个相亲对象的毛病,负霜确实夸大并杜撰了一些,殷父和殷母只在原主面前横,对外他们唯唯诺诺,根本不敢去明着质问,这也是负霜敢这么信口胡诌的原因。 但即使负霜有添油加醋,也绝不不代表他们真的都是像原主大姑、三姨夸赞的那样优秀。 各有各的问题,原主的拒绝其实是在情理之中的。 有些问题放在殷父、殷母眼里只是小问题,可在原主眼里是没办法接受的,负霜如果不掺一点水分地说出来,殷父殷母这一关肯定过不了。 而有了前面这些人的问题,原主不自觉地压低了下限,与他们相比,孟加益的的确确各方面都很出挑。 再加上外界的压力和殷父殷母的逼迫,殷负霜迫不及待地想找一个可以喘息的港湾。 她选中了孟加益。 孟加益什么都好,可是他不爱她。 面对殷父的问题,负霜摇摇头,并不正面回答,反倒气焰嚣张地教训起了他们。 “你们这么催我相亲催我结婚,那就不能好好考察一下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吗?啊?” 负霜声音越说越大:“什么问题都要靠我发现靠我解决,你们怎么还不如我班里的孩子? 您们说说你们,还国企老人呢,还这么多年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呢,你们厂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您们领导就是教你们什么都要【拿来主义】?教你们碰到问题直接问别人要参考答案?” 负霜高高翘着下巴,坚定地走他们的路,话语爹味儿十足,态度狂妄自大。 “我前面都分析了那么多,七八个相亲对象,那么多问题,你们愣是一个都没发现,还被别人的话洗脑,都觉得我不知好歹,我都给你们举例了,怎么,这个孟加益还要我直接给你们报答案吗?” “天天催催催,却一点脑子都不愿意动,一点实事不愿意干。” 负霜扬起右脸,然后一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庞,一边讥讽道:“有你们这样不以身作则的父母,我的脸都丢尽了,你们这样,真让我抬不起头啊!” 殷父与殷母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不可思议。 这话莫名地熟悉。 日了,这不就是他们教育女儿的口吻吗? 无视殷父殷母目瞪口呆的表情和震撼的内心,负霜说完就撤,拎着包包就出门了。 熟练运用pua的招数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保护自己不被pua。 负霜匆匆离开。 殷母张开手掌按住胸口,感受到了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她咽了咽口水,小声安慰自己道:“大概是听错了吧……” 品学兼优又懂事儿的乖乖女怎么会说出那么阴阳怪气的话。 殷江河回过神来,意识到了那些膈应人的话确实是从女儿的嘴里说出来的,顿时一股气血就冲向了天灵盖。 他猛地抬手拍在了桌子上,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响起:“反了天了,还轮到这个逆女编排起她老子来了?” 这一句话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甚至最后一个字还有点破音。 负霜将这对不太合格的父母甩在身后,他们并不是她的任务目标。 她自顾自地去往网吧开了间包厢,十指在键盘上灵活跳动,搜索框上出现了一个人名——孟加益。 孟加益才是她的任务目标。 他今年三十一岁,学历什么都是真的,毕业于呼市医科大学,本硕连读,之前在呼市第三医院工作了好几年,资历优秀。 一年前辞职回到陇安,用自己的积蓄和父母的支持买房买车,顺利入职了陇安市人民医院。 殷父说的那些也都是真的,性情温和,外貌不差,本分老实,能力优秀,有房有车,父母和蔼。 这样的人几乎是殷负霜能碰到的最优秀最合适的人了。 同是陇安人,勉强算是知根知底,又表现出对她的满意,恋爱经历空白的原主认为这是两情相悦的表现,可人家眼里,她只是一个工具。 一个应付外界眼光,完成父母抱孙子的心愿,为他鞠躬尽瘁照顾后方的工具。 她就像是一块性价比极高的幕布,用途多样,经久耐磨。 有了这个优秀的遮羞布,有人为他生孩子、照顾父母、做家务,有了这块遮羞布,他就可以逃避世俗异样的眼光,伪装成一个所谓的正常人。 孟加益不喜欢女人。 他是个渣1。 前世里原主与他相处得很好,年底就定下婚事了。 他当时说得很诚恳,说自己年纪大了,父母着急他的终身大事,他是很认真地以结婚为目的地跟她交往的云云。 两边父母都催,相处的也不错,明年春天就走完了婚礼流程。 一切都很顺利,婚后一年,殷负霜就生下了儿子孟腾飞。 为人妇为人母的生活疲惫劳累,处处是鸡飞狗跳,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让人身心俱疲。 她一度坚持不下去了。 可殷母说:“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不要矫情。” 孟加益说:“谁家不是这样的?” 公婆说:“加益工作辛苦,你该多体谅他。” 外人说:“这是人间常态,婚后就是没有婚前享福。” 她没怎么享过福。 可看着熟睡的儿子的小脸蛋儿,她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是一无是处。 孟腾飞十八岁那年,孟加益突发脑溢血去世,殷负霜一边照顾孟腾飞的生活和学业,一边压制住悲伤处理孟加益的后事。 她还没从丈夫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就发现丈夫的遗产不对劲。 这么多年以来,她和孟腾飞的生活费用几乎都是靠着她自己的工资,可现在孟加益的遗产中只有公婆的老房子和现在住着的这间结婚时的婚房。 单位意思意思发了几万的抚恤金,除此之外一点现金都没有,就连孟加益的移动支付的钱包里,加起来都不超过一万。 孟加益这么多年的工资和理财收益呢? 他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 吃穿用度是会讲究一些,但也不是多么地挥霍无度,老婆和孩子他也没怎么养,可以说花销很少。 这十几年来,他都做到科室一把手了,甚至还有一些工资之外的福利性收入,再加上孟加益父母的遗产,粗粗一算,最少有几百万不知去向。 钱呢? 她各处奔波,为了这件事儿夜不能眠,最后终于找到了答案。 第194章 谎言中的女人(五) 那是一个名叫谢同光的男人。 是的,男人。 那一刻,她的世界天崩地裂,外人眼里洁身自好的丈夫是假的,她多年苦心维系的和谐家庭亦是个巨大的谎言。 一切都联系上了。 婚前孟加益彬彬有礼,表现得极为温和礼貌,他从不主动创造亲密机会,不会动手动脚,言谈举止间很有分寸,她曾经以为这是他尊重女性的表现。 其实是他对她不感兴趣。 婚后孟加益一副本分老实的模样,从不抽烟酗酒,沾染恶习,与异性保持距离,她曾经以为这是他负责任有担当、为人正派的表现。 其实是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他们没有什么热恋期,与孟加益的婚后相处一直平平淡淡,他并不愿意与她有过多的精神或肉体的交流,夫妻间的温情时刻少之又少,她曾经以为这是他天生的木讷性格所造就的。 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想、不愿意罢了。 孟腾飞出生后他们再也没有了夫妻生活,他说他很累,没心情,婆婆也说他工作太累了,好女人不应该老想着【那档子事儿】。 其实是他不愿意恶心自己、委屈自己。 她为这进入婚姻、有了孩子后迅速冷却的关系而感到困惑,想要挣脱,但是他们说: 【男人就是会心粗一点,不那么体贴。】 【婚前婚后肯定不一样啊,男人都是要把心思多放在外面事业上的。】 【作为女人,你就是要多照顾家里一点,时间长了,他一定会看到你的付出。】 【你现在忍一忍,为了孩子忍一忍。】 【孩子都有了 ,你要是离婚,还能找到什么好的?他在找,随随便便再找个未婚的大姑娘。】 【男人嘛,不吃喝嫖赌就不错了,不就是对你冷淡点,这也能叫事儿?】 都是谎言! 那不是冷淡点,那是冷暴力! 那是隐瞒事实真相,那是骗婚! 难道要指望这种会将无辜人拉下水的人有多么高尚的品德和丰富的同理心吗? 骗婚的人才不会因为自己骗了别人而心有愧疚,亦不会为此而善待受害者。 他只会更加残酷地剥削。 无论他有多少难处、有多少不得已,都不是他平白无故害了无辜之人一生的理由。 孟加益也不是所谓的忠厚老实,无任何不良嗜好的好好先生,他在外面玩得花着呢。 世界线里他在呼市便与这个谢同光在一起了,后来因为父母和外界的一些压力而放弃了这段感情,抛弃了谢同光。 但他也就伪装了两年,孟腾飞一出生,他自觉已经完成了任务,便开始在外面滥交。 孟加益自来会装,总是与女性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反而隔个十天半个月就以出差的名义撩骚约炮,而他的父母则是努力给他打掩护。 他们是帮凶。 孟加益很早就又联系上了谢同光,破镜重圆的两人犹如干柴烈火,感情甚笃,在外逍遥快活,乐不思蜀。 殷负霜知道事情真相后自是不能接受,她不顾体面,冲到谢同光那里要个说法。 她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当做命根子一样的儿子。 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这事儿闹得很大,陇安市大大小小的圈子里都知道了孟加益的事儿,对此议论纷纷。 他们对殷负霜指指点点,对孟腾飞也没有多少顾忌。 小城市的流言蜚语有时候会害死人,想要孟腾飞健康成长,不受这些风波影响,她势必需要带着儿子换个地方生活。 房子得留给儿子,换地方生活需要钱。 可是她没有钱,她的钱几乎全用来养孩子了,一点积蓄都没有。 谢同光跟孟加益一起挥霍了两百多万,手里应该还剩下一百多万才是。 她才是孟加益的配偶,孟腾飞是孟加益唯一的子女,凭什么孟加益的钱全给了谢同光。 哭闹纠缠了一通之后,谢同光将她羞辱了一番,最后扬长而去,没多久就人去楼空,带着钱跑了。 她报了警,可这种民事纠纷,找不到人就很难执行。 殷负霜只能带着儿子回到了陇安市了。 就在这时,要账的上门了,孟加益生前帮人做担保,欠钱的跑了,债务就落在了孟加益的身上。 他死归死,却留下了遗产,因此债务不会随着他的身死而抵消,最终算下来欠了银行一百多万。 这下连房子都保不住了。 人到中年的殷负霜遭逢剧变,丈夫离世,却将家财送给了别人,留下了巨额的债务和庞大的风言风语。 她欲哭无泪,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个世界,却为了儿子咬着牙挺过去了。 无奈之下,她一个人做了好几份兼职,总算把孟腾飞从大学里供出来了。 本以为苦难快要过去,马上就能见到晴天了,可没想到身为孟加益血脉的孟腾飞也与同一个男人有了超乎寻常的感情。 最爱的人捅的刀最为致命。 她怎么可能同意? 谁都行,那是男人她也认了,可就是谢同光不行! 孟腾飞把他亲爹那自私自利、恶毒残忍的嘴脸学了个十成十。 他说她狭隘短视,浅薄无知…… 他说他的亲生母亲、自始至终不被爱的殷负霜才是可耻的小三…… 他说如果没有她的掺和,自己的父亲不会早早死去,反而可以跟自己的真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说如果不是她把那件事闹得那么大,他也不会在陇安市受尽嘲讽、抬不起头…… 他说她什么都给不了自己,反而只会像拖油瓶一样拖他的后腿…… 他冷酷的眉眼像极了那个害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这是她付出了一切艰难养大的亲生儿子,她多少次为了他苦苦支撑。 她倾其所有,不求回报,只希望他能过得好。 为母则刚,她也曾经是秀气文弱的女孩子,可为了儿子,她炼出一身的利刺,将他护在柔软的肚腹之下,尽量让他平顺地过活。 也正是因为如此,孟腾飞才能十分精准地找到殷负霜的软肋,化言语为利剑,字字句句都戳在殷负霜最不设防的心间,直将她戳得遍体鳞伤,戳得痛不欲生。 不愧是孟加益的种! 第195章 谎言中的女人(六) 殷负霜独自回到了陇安市,哀莫大于心死的她最终还是选择回到陇安这个伤心地。 她没有什么能去的地方。 殷负霜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多年的操劳和一直以来的郁郁寡欢透支了她的健康,再加上被孟腾飞那样的刺激,她几乎丧失了所有活下去的希望。 在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了一年之后便死于脏器衰竭,结束了这满是谎言的苦难人生。 负霜在水幕中见到她时,她正为自己的外貌恢复到了最美好年华时候的样子而感到手足无措。 独自抚育一个孩子磨去了她的美丽,使她华发早生,遭受重大打击和身兼多职的操劳更是让她形容枯槁,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如此年轻美丽的模样了。 负霜问她有什么心愿,表示自己都可以为她完成。 她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只是像卸去沉重枷锁一般叹了口气,然后抬眼看向负霜。 “我想了很久很久,一开始知道孟加益骗我的时候我恨不得他千刀万剐,刚知道小飞怨恨我的时候我也是恨不得从没生过他,我也恨谢同光插足了我的婚姻还诱骗我儿子,将我的一切都夺走……我恨他们给我带来的伤害。” 殷负霜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黝黑的眸子里满是落寞。 “爱没有错,父母、丈夫、孩子都不爱我,这不是我的错,他们的相爱也没有错,只是,只是他们不应该把我掺和进来。”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再趟进这滩浑水里,这当然很容易,但负霜觉得不够。 别的不说,孟家失去了殷负霜这个猎物,还会不会找下一个可怜的女孩? 答案是肯定的,他家那三分薄田还需要一个太子来继承呢,怎么可能就此停手。 此外,负霜对于孟家这一窝子狼狈为奸的阴损小人和谢同光那个丝毫没有礼义廉耻的贱人只有一句话要讲:“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给爷爬! 负霜继续在电脑上寻找关于孟加益和谢同光的蛛丝马迹。 屏幕上一行一行的代码飞速滚动,负霜十指如飞,不停地破解各个机关单位的防火墙,找到关于他们的一些资料。(违法,不要学) 同时去往各大论坛贴吧,复原被掩盖或者被删除被销毁的只言片语,力图了解到这群贱人的所有事迹。 负霜一目十行地搜集着,突然,手机连着震动了好几下。 负霜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拿起手机解锁,发现是来自【孟伯母】的五条消息。 现在的时间点里,殷负霜已经跟孟加益交流了快两个月了,距离正式确定关系也就一线之隔。 孟家父母很是心水殷负霜这个冤大头。 殷负霜其实行情不差,若是之前的介绍人能靠谱点,她估计早就定下婚事了。 她几乎是老一辈们最中意的儿媳妇类型了。 学历好,模样俊,在编教师,工作稳定,性格温柔,会做家务,勤俭节约、会过日子等等一系列相亲市场上的加分项。 可这些加分项没几点是完全有利于她自己的,反而近乎全是能使婆家受益的。 学历和外貌有利于优化未来子孙的基因。 在编教师就是既有稳定的工作收入,又不用操心孩子的教育问题。 温柔内敛就容易被他们拿捏。 会做家务和勤俭节约这两个词几乎天生就是为免费保姆量身定做的。 多好的冤大头啊。 负霜摇摇头,不屑地笑笑,转而打开对话框,看看孟加益他妈又有什么招数。 【孟伯母:小殷,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辛苦吗?现在天气热,要多注意身体,小心中暑,多喝水。】 【孟伯母:图片.jpg 】 【孟伯母:上次逛街看到了一条手链,伯母觉得还挺适合你们年轻小姑娘的,伯母没有女儿,见到你就喜欢,看到这手链就想送给你,你最近有空吗,我回头让加益送给你。】 【孟伯母:伯母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加益其实是个很真诚的孩子,他偷偷告诉我了,他很喜欢你,他只是不太会表达,如果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给伯母说,伯母教训他,希望你能多给他一点机会。】 【孟伯母:你不要有什么忧虑,我和你伯父都很喜欢你,也都是老实本分人,如果你能到我们家来,我们一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伯母我啊,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女儿。】 负霜点开那张图片,是个银色的手链,材质像是铂金。 孟家人深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 原主结婚前,他们一直表现得极为喜欢她,热情又好相处,经常关心问候,偶尔送点小礼物,请吃饭什么的。 可等孟腾飞一生下来,他们好像在瞬间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委屈,心疼的情绪就占据了上风。 他们儿子多可怜呐,被逼着回到小城市,被逼着与爱人分别,被逼着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还要日日相处,装出一副顾家好男人的样子,多么煎熬啊。 反正现在孙子也有了,儿媳妇跑不了了,儿子想干点什么就去干吧,可不能把郁气憋在心里,多伤身体啊。 儿子为了他们牺牲了自己,他们也不能这么自私! 既然已经成家生子了,他们的任务也交掉了,就放开手让儿子为他自己找点快乐吧! 什么?你说儿媳妇,没缺她吃没缺她喝,她还想怎么样?非要逼死我儿子吗? 什么?你说孙子,孙子不是有妈吗?当妈的照顾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这有什么值得说道的?这是她的义务! 什么?你说孩子需要爸爸,他爸爸工作忙,男人不会照顾孩子、不会做家务的,他只要好好工作就行了! 什么?你说爷爷奶奶也要帮忙?那可不行,我们年纪大了,累了一辈子了,该享清福了,没那个精力帮忙了! 法律不是说了么,爷爷奶奶没有带孙子的义务! 第196章 谎言中的女人(七) 总有些人什么好处都想要,什么责任都不愿意担。 也不知道孟家这三个人脑子里自成一脉的法律体系有没有告诉他们骗婚也是不对的呢? 负霜嗤笑一声,直接就在手机上连着输入了几条信息。 【殷负霜:还行叭,跟以前一样,工作不太辛苦,伯母你身体怎么样呀?我听说你最近有点高血压,得多喝热水啊,多喝热水对身体好!】 【殷负霜:这手链额……一般吧,我喜欢金色的亮晶晶的手链,最好是bulingbuling的那种,那种衬我肤色。】 【殷负霜:孟医生是这么跟你们说的吗?我感觉他好像对我没意思,跟他吃饭的时候,我感觉他宁愿看隔壁桌的男客人都不愿意看我,可能是不太喜欢我吧。】 【殷负霜:我最近都很有空啊。】 【殷负霜:伯母你原来喜欢女孩儿吗?不用遗憾,现在政策放开了,你和伯父大可以再去生一个嘛,孟医生应该也想要一个玩伴,独生子还是太孤单了,我看国外有很多人六十多岁了都还能生,你的年纪肯定也是可以的!】 另一头的孟家。 孟母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表情严肃地等待回复,期待着殷负霜的答案。 这么好的人选,各方面都合心意,要是跟他们家天选之子结合,肯定能生出最优秀的孙子。 殷负霜之前表现得又给人一种只差临门一脚的感觉。 她真心觉得这就是到手的鸭子。 手机振动了,孟母也随之激动地浑身一颤。 两条信息蹦了出来,她情不自禁地往后仰了仰,拉开距离,好看清屏幕上的字。 旁边的孟父也凑了过来,嘴上急切地催促:“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是不是快成了?” 老两口头凑到一起,争着看手机上的信息,一边看还一边念出了声。 刚看第一句,孟母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高血压喝热水?怎么看怎么敷衍。 孟母嘴角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 第二句看完,孟母就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没好气儿道:“事儿还没成呢,就挑三拣四了?听听,喜欢黄色亮晶晶的手链,这什么意思?还挑拣起来了?还想要黄金钻石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这么个物质拜金的女人?” 孟父眼睛被牢牢吸在手机屏幕上,心里虽也有几分不快,却还是很好地压住了,只嘴里轻声呵斥。 “好了,少讲两句吧,她爹妈就她一个女儿,嫁过来后,多少好东西不还是咱家的,左手腾右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孟母想想也是,嘴里兀自嘀咕了一句,听不清她嘀咕了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她接着就老老实实地噤了声。 反倒是孟父,对着孟母耳提面命了起来。 “你可得注意,心里有什么想法都憋住,面上再热情点,要是错过了这一个,再想给加益找个条件不错又性子软的可就难了,他年纪不小了,最好就定下这个,孟家没见着后人,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孟母喏喏称是,转过头又轻声嗔怪了一句:“老头子讲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孟父讲出口后也有些后悔,年纪越大就越怕死,他们对这些东西还是很忌讳的。 还不等他再张口,又一条信息蹦出来了。 看完之后,老两口的脸明显就挂不住了。 这条信息透露的消息让老两口心惊,怪不得前两条里殷负霜的态度比之前冷淡了一点呢。 看着那几个字眼,孟父孟母恨不得化眼神为激光,直接将手机盯出个洞来。 什么叫【宁愿看隔壁桌的男客人也不愿意看她】? 孟加益老毛病又犯了? 孟父的火气腾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气得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地低低咒骂了一句:“逆子,真要气死我才甘心么?” 在保守固执的他眼中,对同性别的的人产生这种感情就是有病,就是神经病。 这事儿如果传出去了,让别人知道了他儿子有这种毛病,那他孟家几辈子人都面上无光。 更何况,男人跟男人,能延续香火吗?他孟家高贵的基因怎么能就断在了他儿子身上,要真是这样,他百年后怎么有脸面对列祖列祖?真是羞了先人呦! 因此,明知故犯、屡教不改的儿子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在他的雷点上蹦迪,令他深恶痛绝。 一方面他怒火冲天,恨不得回到当年,把这个逆子射墙上,也好过现在面对这艰难的局面。 另一方面他又深深地害怕,自打知道这事儿以来,他连发火都只敢小声叱骂,就怕隔墙有耳,一个不小心就别人知道了。 越想越窝火,他忍不住恨恨地一拍大腿,面上满是羞愤与无奈。 一边的孟母也是憋屈极了,她也觉得这事儿丢人,但那毕竟是她儿子,千错万错都不会是她儿子的错。 她打心底里就从不认为是自己儿子有精神问题,反而认为是有坏人带坏了他。 孟母的怒气冲向的人就多了,反正谁都有错,就她的男宝是无辜的。 于是她又气又急,面对怒火冲天的老头子,不禁红了眼眶,却也只敢小声为孟加益辩驳了几句:“这也不能全怪加益,肯定是那个男的有问题,如果他只是老老实实吃饭,加益怎么会老是看他?肯定是他故意的,就想害我们加益,就像之前那个谢同光。” 她说着说着便愈发有底气,也愈发理直气壮。 恨谢同光恨得咬牙切齿,语气也颇有些蛮不讲理的意味。 “咱们加益以前多优秀啊,老孟你还记得吗,老师和同学们都说他拔尖儿,工作了也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要不是碰到那个杀千刀的谢同光故意引诱,他怎么会堕落成这个样子?我都恨不得把那个谢同光千刀万剐!” 她脑子里自动屏蔽了曾经说孟加益不好的话,那些都是诋毁之言! 同时也故意忽略了孟加益在遇到谢同光之前就开始跟男人约会这件事儿,什么约会,男孩子们一块出去玩而已,很正常的。 说到动情处,她攥着手机也不忘抹了一把眼泪,数落完了仇人们,她连负霜也迁怒上了,恼羞成怒地埋怨道:“还有那个殷负霜,眼睛怎么那么尖,吃个饭不好好吃,注意力全在男人身上了,真是不守妇道!” 还有一句她没敢说出来,只在心里偷偷地嘟囔:发现了就发现了,还非要讲出来,害得加益等下又要挨骂,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非要事事都那么较真干什么?真是个搅家精! 第197章 谎言中的女人(八) 就在孟母愤愤不平之际,手机又震动了,她带着些情绪地打开来看,看到了后面的两条信息。 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一边又说随时有空,一边又说让她生二胎来气她,这让孟母感觉自己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她心里还是想套住这个条件优秀的姑娘的,所以肯定不能直接撕破脸,也没办法对她发泄自己的情绪。 于是只能嘴里小幅度地诅咒着,咒她不得好死。 手指颤颤巍巍,想说些什么发过去,最后还是忍不过这口气,无力地将手机甩在了一边,接着瘫坐在沙发上默默垂泪。 孟父好半天没听着动静,转过身打眼儿一瞧,发现自家老婆子在掉眼泪呢,他愣了一瞬,然后沉声问道:“又怎么了?又谁说你宝贝儿子不好了?” 孟母霎时间柳眉倒竖,怒吼道:“还不是你,还不是加益那个逆子,你们天生就要来气我,不把我气死不罢休的!” 对于儿子,她心里也不是一点怨气都没有,若是他正正常常的,怎么也该是那些条件更好的白富美来讨好她才是,她也能摆摆当婆婆的谱儿。 现在倒好了,反过来了,还得她这个长辈来屈尊降贵地哄那个臭丫头。 横什么横?加益要是好好的,她才不会看得上殷负霜这个嘴讨嫌的。 见孟父满是不解的神情,她一发狠,就把手机砸了过去,嘴里哭天喊地道:“都是你们,你们老的老小的小都不省心,他生生剜我的心,为了他的终身大事我操碎了心,现在还受这闲气!” 孟父刚想把手机拿起来看看是怎么了,就又听到自己老婆的哭嚎。 孟母抬手擤了一把鼻涕,继续哭诉:“都是你非要找这个殷负霜,非要叫加益娶她,你知道她讲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夯货,她叫我再生一个! 我都什么年纪了?我不要命啦?她站着讲话不腰疼,还扯什么外国人六七十还能生,我又不是男人,我生不出来了! 还扯什么外国人,我看她就是想嘲笑我学历不如她高、没见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一本么,我儿子还本硕连读呢! 讲什么独生子孤单,这是想给加益找伴儿吗,这分明是想提前除了我这个碍眼的婆婆!” 闻言,孟父眸光闪了闪,接着上前好声好气地哄着。 “好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不会讲话以后你慢慢教就是了,有必要这么气么? 再讲了,也不是我非要找她,就算我愿意让加益换个人选,你能甘心么? 你自己想想加益接触的其他几个女的,你是愿意选她们还是愿意选这个殷负霜? 为子孙计啊!” 那倒也是,怎么对比都是这个殷负霜更出众。 孟母慢慢地就止住了眼泪。 孟父将手机递过去,也算是递了个台阶。 “回吧,你给她回个消息,我来打电话问问加益。” 提到孟加益,孟父额头的青筋又跳了跳。 电话拨通,响了几分钟后就被挂断,然后没过几分钟,就接到了孟加益回拨过来的电话。 孟加益的声音中透露着掩藏不住的疲惫。 他每天不仅要上班,还要面对父母的逼迫,更是要强忍着恶心厌恶,装成很感兴趣的样子去接触那些女人。 身心俱疲。 “爸,我上班呢,你又有什么事儿?” 孟父怒目圆瞪,语气不善的冷言冷语就说出口了。 “怎么?我跟你妈只有要——了才能给你打电话?你是什么国家领导人么?打你电话要排队看档期?” 不能讲死,不吉利! 孟加益最烦他爸爸这蛮不讲理的样子和刺耳的言语。 他坐在椅子上,兀自转了半圈,接着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忍着烦躁回道:“爸,你讲什么呢,有话不能好好讲么,非要夹枪带棒地干什么?我在上班,不是你们叫要我好好工作的么?” 孟父满心的失望与怨恨,这些情绪也在言语中带出来了些。 “是,我是叫你好好工作,可让你好好工作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出人头地,成家立业! 你天天这样,对相亲也不上心,什么时候才能成家?最后工作上花团锦簇,钱也挣到了,却没人花,孤家寡人的,也不知道你好好工作是为了什么?” 成家成家成家,烦死了妈的! 烦躁过后,孟加益精准地挑出了这段话里的重点,惊讶地反问:“什么不上心,你听谁胡讲的?你让我去的我不都老老实实去了么,我什么时候阳奉阴违了?” “你还有脸问?”孟父恨声道。 “我问问你,你上次跟殷负霜吃饭的时候,是不是老是——” 孟父只觉得一阵羞耻溢上心头,老脸都羞红了。 自己给自己鼓了鼓劲,这才从牙缝里将剩下的话小声地挤出去。 “看隔壁桌的、男、客人。” 孟加益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孟父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烟来,最羞耻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后面的就顺了。 “我还能诬赖你么?殷负霜什么都不知道,都感觉到你的不对劲了,你还有脸讲怎么可能,你在外面最好给我收敛点,都把谁当傻子呢?” 一阵厌烦涌上心头,孟加益狠狠地磨了磨牙。 殷负霜,你好得很,贱女人们就是恶心! 一口硕大的黑锅就这么落在了头上,却无从辩解。 等等,有些记忆浮上来了。 孟加益眼里迅速划过一抹心虚。 那天约殷负霜时,他好像真的看了隔壁桌的男人。 心虚很快转变为理直气壮。 食色性也,见到符合口味的人多看两眼怎么了,那个男的穿的白袜子配运动裤很好看,孟加益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一下。 手机那头又传来老父暴躁的咆哮声。 “我问你话呢,你到底在干什么。” 孟加益尴尬地换了个坐姿,刚想解释解释,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儿。 他又没怎么着,看也不能看?这还没结婚呢,就管起他来了? 该死的女人,居然那么敏锐, 心底对殷负霜的怨怼更甚,却还要耐着性子安抚爹妈。 “我都没怎么注意,不就是到处看看么,总不可能吃顿饭视线要一直在她身上才是上心吧,至于么,大惊小怪的。” 没注意到这个答案比直接否认更得孟父的心,孟父的怒火终于下去了些,他知道儿子这话肯定有点水分,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轻哼了一声,然后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 “你妈给殷负霜买了个手链,你这两天给殷负霜送过去,稍微解释一下,然后好好表现,不要再像这次一样了啊!” 第198章 谎言中的女人(九) 负霜这边也接到孟母发过来的约会邀请,她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时间定在星期天,负霜到时间便带上东西款款而至。 面相稳重踏实的高大男人坐在对面,双手放在桌子上,身子前倾,无端地给人一种真诚可靠的感觉。 熨得没有一点褶皱的衬衫挺括整洁,一丝不苟地扎进裤腰里,精心搭配了同色系的西装裤和皮鞋,身上还有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讲究极了。 负霜心底浮现出小小的困惑,这么明显的不对劲,原主愣是跟他相处了二十年都没察觉到? 按下疑惑,负霜朝他微笑示意。 孟加益很绅士地递上菜单,让她点菜。 负霜也不客气,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 等菜间隙,孟加益将一个长条形状的首饰盒推给负霜,面上诚恳极了。 “负霜,这是我妈妈想送给你的礼物。” 他适时地表现出了一点不自在与害羞,将纯情木讷的大男生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我妈妈跟我说了,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我真的没有丝毫对你不满的意思,我,我当时只是不太好意思一直盯着你而已。” 负霜状似讶异地挑了挑眉,好奇道:“真的吗?我不信!” (鲁豫:……谢谢。) 孟加益被问的一懵,斟酌着词句回答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理解,我面对你时总是不够坦然,我会努力克服这个问题,我承认我的确对你很有好感。” 他垂着目光继续道:“我们已经认识两个月了,对方的情况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我是真心的以结婚为目的的跟你接触的。” 最后抛出此行的目的:“我想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了?” 说完后,他眼神故意瞟向一边,躲避负霜的视线,作出羞涩的模样。 他对殷负霜有很多不满和厌恶,但这并不妨碍他想把她娶回家做生育机器。 生育一个孩子,延续香火,这是一个他并不排斥的kpi,为了达到目的,适当地受点委屈,这是值得的。 负霜听完后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上下扫视着孟加益,语气戏谑:“是吗?我感觉我对你还不够了解呢。” 几乎可以凝为实质的目光肆意刮过孟加益的身体,孟加益几不可见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像是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住,脊背一凉,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强装镇定,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水,掩饰心底里突然冒出来的恐慌与不安。 “你还有什么不了解我的?你可以直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负霜脑瓜子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清了清嗓子,提出了一个建议。 “不如这样,我问我想知道的,你回答,咱们尽量快点,别浪费时间,最好在上菜之前结束掉,你看这样可以吗?” 这么草率的吗? 孟加益有点惊讶,却还是同意用这个方式增进对方对自己的了解。 负霜一上来就是辛辣的问题:“孟医生之前有过几个女朋友?” 孟加益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如实答道:“没有,零个。” 这是实话,他之前都是交男朋友的。 负霜继续问:“孟医生的房子贷款多少?” “七十万。” 负霜速度越来越快。 “房子可以加我名吗?” “……可以。” 负霜轻轻挑起一边眉毛,笑眯眯提醒:“孟医生迟疑了,看来这个问题太难了。” 孟加益带着歉意道:“抱歉,但我的答案是真实有效的,后面我会尽量不迟疑的。” 他们家早就商量好了,新房首付才二十万,加了女方的名就可以少给点彩礼,一来一回稳赚不亏。 再说了,先骗到手再说,去国外代孕还得花个小一百万呢!(代孕违法) 负霜颔首,表示认同了这个答案,然后继续提问。 “孟医生喜欢丰满的还是纤瘦的?” “纤瘦的。” …… “你四点钟方向的那个男生怎么样?” 孟加益顺着负霜的话扭头去看,评价的话语脱口而出。 “个子挺高,手很好看,笑起来很阳光,服饰搭配得一般,腰粗了点,看起来不精致。”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孟加益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回过头迎上负霜了然的目光,他更是差点维持不住风度。 桌上的两人都不再开口,气氛陷入了难言的尴尬之中。 负霜右手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发出规律却又让人烦躁的声音,像是不断逼近的丧钟,让人毛骨悚然。 孟加益权衡一会之后发出一声尬笑,企图打个哈哈掩饰过去。 “瞧我,最近跟我妈看那些电视剧看多了,就不自觉地学了她的说话方式,殷老师不要见怪啊。” 负霜面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微笑,支起手臂,倾身将脸靠在手心里,懒洋洋道:“孟医生,我看起来就这么像冤大头么?” 第199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 迎着负霜含笑的眼眸,孟加益眼神闪了闪,然后缓缓低下了头。 他好像能听到自己身上传来的心跳声,砰砰狂跳的心脏像是在打鼓一般,他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身体,捏紧的手心里传来黏腻之感。 万千思绪在脑海里翻腾,孟加益眉眼闪动几下,为了缓解这种紧张,他再次扯了下嘴角,故作不解地反问了一句。 “殷老师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太明白。” 负霜身子再度前倾了一些,凑近到他的身前,呵气如兰道:“你懂我的意思的,不是吗?如果你非要我说的清楚明白些,那就是——” 负霜从容不迫地退了回去,双手交握,好整以暇道:“别再打我的主意,也别再打任何一个女孩儿的主意。” 孟加益瞳孔骤然间一缩,心中翻滚起了惊涛骇浪,一下子面无血色,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脸色也迅速变得难看了起来。 她知道了! 负霜轻轻靠在座椅上,双臂环抱,上上下下地审视这个面色僵硬的男人。 孟加益察觉到自己手指的颤抖,迅速将手收起,放到桌下,紧紧地攥住。 突发的事件打乱了他的计划,可就在这惊险的关卡前,他脑子也没闲着,而是飞快地想着对策。 他颇有些惊惶地思考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底气,这才抬眸看向负霜,眉宇间的温和沉稳尽数化为冰冷与厌恶。 孟加益寒声道:“我的确是不知道殷老师为什么要说出这种无厘头的话,我是很有诚意地想跟殷老师交往的,就算殷老师看不上我,也不应该说出这种让我也不要找别人的话。” 他对负霜的警告嗤之以鼻,不仅不打算收敛,甚至还因为这个他厌恶至极的殷负霜而更勾起了他的逆反心理,也增添了对女人的恶意。 他就是要找个女人当生育工具人,她能耐他何? 她没有证据! 一切都是她的无端揣测,不过是一句评价别人的话罢了,撇清自己的办法比比皆是,他大可以说一切都是她的脑补。 他自来谨慎,对这件事儿捂得严实,从没有对外出过柜,更没有显露过什么端倪。 以往的约会几乎都是用化名进行的,便是跟谢同光交往了两年,他也十分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丝毫的图像证据,谢同光甚至都没有一张他俩的合影。 他把孟加益这个身份与他的爱好割裂得很开。 若非之前与谢同光以合租的名义同居后,不小心被来看自己的父母撞破,他最起码还能再快活几年。 孟加益他本来就是打算玩几年就收心,伪装一阵子好好地成家生子,被撞破在意料之外,但后续的解决办法却是他早就想好的结局。 分手,辞职,回老家,骗个女人生孩子,然后就可以继续从前的路。 无非就是这些计划提前一点而已,无非是暴怒顽固的父母难搞一点而已,他招架得住。 现在就被人看破亦是他没想到的,可那又怎样,还是之前那一句,她没证据! 看见他这样的反应,负霜眸底闪过一缕讶色。 心理素质不错。 怪不得能把殷负霜玩弄在股掌之中二十年。 她打量孟加益的眼神里夹杂着危险的精光,可瞳色却在瞬间冷了下去。 总有些人在作死的道路上速度七十迈,不仅不认错,还妄想倒打一耙。 见负霜只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嘴里却不吭声,他越发觉得对方手上没什么底牌,不过是一点猜度而已。 就算侥幸猜中了,又能怎么样? 于是他更加得意,轻蔑地笑笑后开始了挑衅,脸上满是骄矜之色。 “陇安市的未婚女性们好像数量还不少,我自认为也算条件不错,有些女人可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跟我相亲呢,虽然没能跟殷老师有一个好结果会让人感到遗憾,但仔细一想,我可以选择的选项还是很多的。” 负霜眸色沉沉,耐心消磨得越来越快。 孟加益嚣张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精明的眼睛里满是冷酷之色,心中恶意犹如燎原之火,不可遏制地燃烧了起来。 “殷老师,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负霜猛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接着端起杯子 ,劈头盖脸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装你妈呢,骗婚狗还有脸搁我面前横,老娘抽你怎么了,你看看我能拿你怎么办?抽不死你个不要碧莲的贱人!” 杯子的质量很好,砸在他的头上并没有碎裂,只在洒了里面的茶水后掉了下来,落到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然后咕噜噜地滚了一阵后自己停下了。 混合着茶叶的水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弄湿了他的衬衣,黄绿色的茶水在他的浅色衬衣上格外显眼,对于有洁癖的人来说,这是绝对难以忍受的。 负霜还看见有几片茶叶紧紧地贴在他的头发和面庞上,显得他有些错愕的脸滑稽极了。 孟加益惊愕万分,几乎是在须臾间,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面前这突然暴起的贱女人打骂了一通。 他伸出手颤抖地指向对方,眉眼间阴鸷顿生,满是痛恨与愤怒之色,气愤到了极点,却吐不出只字片语。 旁边的顾客和老板也诧异极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欲过来,以免加深现场的矛盾或是受到波及,但实际上都竖直了耳朵,眼睛也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瞄,难以违背人爱看热闹的天性。 孟加益的脸颊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眼睛里也冒出了红丝,目眦欲裂,呼吸粗重,嘴唇紧紧抿着,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咯咯作响。 他从未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羞辱到如此地步,这一刻,对面前女子的恨意几乎到达顶峰。 旁观的老板、侍者和客人紧张而又激动地看着这一幕,有个女客人注意到了孟加益捏得紧紧的拳头,略有些担忧地看着负霜。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率先出声,打了个圆场。 “有事儿好好说嘛,不能动手的。” 看起来是在说负霜,实际上却是在提醒孟加益。 这句话像是陡然间点燃了孟加益的心火,他倏地向那女顾客射去狠戾的目光,阴沉而又可怖。 那女顾客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轻轻抚着胸口平缓情绪,嘴里埋怨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拽什么拽嘛?骗婚被拆穿还好意思瞪我。” 孟加益看见了那女顾客在嘀咕些什么,这使得他更加怒不可遏。 女顾客能嘀咕什么?总不可能是在说他好话吧? 他愈发恼羞成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扬起手就想打负霜。 第200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一) 负霜只用一句话就磨灭了他的锐气。 孟加益当然不愿意就这么咽下这口恶气,他从来也不曾真心尊重过女性,更不用说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巴掌正欲落下,却见负霜款款落座,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甚至还闲适地玩起了指甲。 面对他愈发高涨的怒火,她幽幽出声:“我猜孟医生不想把这事儿闹大吧。” 孟加益的怒火一滞,瞬息之后更加高涨。 很气,但是无可奈何。 他不得不承认,负霜说得是对的,尽管他恨不得生吃了眼前这个可恨的贱人,却也迟迟不敢动手。 究其原因,他怕闹大。 就算负霜没有证据又怎样,只要这事儿闹大,然后她再添油加醋地搬弄一番是非,小城里人们口口相传,众口铄金,传来传去的最后不是也是了,泥巴落在裤裆上,怎么也说不清的,更何况这情况还不是莫名其妙背黑锅,他真是! 怎么才能狠狠地报复回去呢? 如果来硬的,直接还手,把她揍一顿,她肯定不能忍,这事儿会闹大。 如果想用文明一点的办法出口气儿,报个警,这事儿也还是会闹大。 协商也没可能,趾高气昂的女人根本不像是会道歉的样子,他也不差那句不走心的“对不起”。 他略有些悲凉地想着,自己可能真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高高举起的手迟迟不落,老板似乎也看出他的进退两难了,上前递了个台阶。 “先生,先生,哎呀,咱们大男人的,宰相肚里能撑船,可不能这么意气用事……” 老板连劝带哄的,他也就慢慢放下了手,只是脸上还弥漫着浓浓的悲愤。 负霜嗤笑一声,这就悲愤了?这才哪跟哪? 老板抽出纸巾让孟加益擦一擦,整理一下形容。 孟加益阴沉着脸收拾了一下,饭也吃不下去了,他心里愤愤地想着以后走着瞧,他一定要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 收拾完之后他拎上公文包就想离开这个让他感到耻辱的地方。 气不顺的他一脚踹开椅子,紧紧抿着唇,拔腿便走。 刚走了两步,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住脚。 转过头威胁意味十足地给负霜撂下了一句狠话:“陇安市不是法外之地,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好脾气,希望殷老师能管好自己的手跟嘴,要知道暴力殴打他人和捏造事实诽谤都是违法的!” 负霜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气焰嚣张道:“那你报警抓我呀!来呀来呀!” 孟加益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而心里更憋屈了,留了一句:“好自为之!”就转身走了。 负霜撇撇嘴,怎么看怎么觉得孟加益离开的步伐带着些仓皇。 回过头来,负霜想起来一件事。 “老板,你们家菜也太慢了吧,架都打完了菜还不上?” 被点名的老板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还要吃?” 负霜理所应当道:“当然啦,他都付钱了,现在拍拍屁股走人了,他不吃我得吃啊!” 老板语塞,实在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只能认命地回后厨催菜了。 刚刚那个暗戳戳帮负霜的女顾客探出头来,挤眉弄眼地跟负霜打听八卦,唉,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她得吃到这口热瓜。 “姐们儿,刚那男的,真骗婚啊?” 负霜闻言,做出一副像是吃了苍蝇似的反胃表情,然后撅了个哕的嘴型,最后毫不客气地咒骂道:“那当然咯,妈的什么恶心货色都让我碰上了,喜欢男人还跑过来找女人相亲,就是来骗女人子宫的,断子绝孙的玩意儿还想生个太子来继承他家的一亩三分田,也不看自己那针尖能不能用,我呸!” 原来是这种意思的骗婚?女顾客很能感同身受,顿时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一起跟着负霜唾弃骗婚男:“造了大孽了的天打雷劈的狗东西,还瞪我,诅咒他这辈子都用不上他那根小茶壶嘴!” 另一边走出饭店的孟加益猛地接触灼热刺眼的日光,生理反应上来,产生了一些眩晕的感觉,身子也难以控制地摇晃了一下。 下水道里鬼鬼祟祟的阴暗生物见不得能灼烧一切罪恶的太阳,光明之下,臭虫爬鼠无所遁形。 他立刻闭上眼睛,扶着墙缓了一会儿,然后死死咬着牙关,继续往前走。 他走出餐厅的步伐大步流星,可他的心并不像他所表现得那样轻松。 他们一家费心掩藏的隐秘就这样被一个对他有敌意的人知道了,这是一个把柄,一个会毁了他的把柄。 自从这个秘密被父母发现后,他与父母的相处中总是表现得左右为难。 看上去好像是被逼无奈,在世俗与亲人的压力下忍痛割舍了自己的心之所向,这才放弃爱情,遂了父母的意。 可只有他知道不是的。 他本来就不愿意成为一个异类,不愿意为了所谓的爱情抗争,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也不愿意被人知道他卑劣的心思。 冷酷无情,虚伪自私,他就是这样低劣的一个人。 孟加益下到地下车库,钻进车里后并没有立刻驶离,而是抽出了一根香烟,在烟雾弥漫中享受难得的静谧,也想起了自己的往事。 那是天生的,他没有办法改变,或者说,那种快乐也让他不愿意改变。 有时候他也很厌恶自己的父母,他的低劣不都是他自己养成的,也有来自基因的传承和那对父母的言传身教。 骨子里充斥的大男子主义与他的取向有了难以调和的矛盾,他不能失去现有的一切,也接受不了异样的眼光和外人的指指点点。 可他又不愿意委屈自己。 与他而言,压抑自己的本性,与厌恶至极的女人捆绑一辈子是一种酷刑,会让他的身心时时刻刻处于炼狱之中,会使他煎熬痛苦。 他想要一个外人看起来健全的家,想要延续血脉与姓氏的孩子,想要躲在表面正常的家庭的庇护之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关系,自己不愿意忍受的折磨可以转嫁出去,找一个女人,那种生物最擅长吃苦了,吃谁给的苦不是吃呢? 苦了她一个,幸福他全家,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第201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二) 负霜一边吃着孟加益友情资助的饭菜,一边默默腹诽:他贪婪又自私,无耻又吝啬。 孟加益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却给不了殷负霜正常的家庭生活和爱,也不愿意尽到应尽的责任,更是吝啬到连一点金钱上的支持都不愿意给。 他所谓的想要个家、想要个孩子,就是有就行了,好坏与否都无所谓。 晦气! 车里的孟加益突然不知怎的扯到了额头上的伤处,一阵尖锐的痛感传来。 他轻轻摸了摸,感觉到一点痛,估计是青了。 那个疯女人,直接就把杯子砸他头上了,什么头也禁不住这么造啊。 想到今天碰到的人和事儿没一个顺心的,他低低地呸了一声:“晦气!” 孟加益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启动了车,可就在要踩上油门的一瞬间又感到一阵迷茫。 去哪儿呢? 今天调休,医院里不需要他,他也不想再去看那些白墙、白衣和闻腻了的消毒酒精。 他不想回家,回家就要面对殷勤地问他相亲结果怎样的母亲和看向他的眼神里有隐藏不住的失望与怒气的父亲。 对这两个人,他是又爱又恨,既无可奈何也不想面对。 那去哪儿呢? 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还有一个地方,他可以去,可以放松地喘口气,可以发泄出来怒火。 他可以在那里短暂地做回自己。 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喂,你在哪?我去找你。” 手机那头的人不知道什么话,不仅使得孟加益缓和了表情,甚至还有低低的笑声从喉咙处溢出来。 孟加益挂断电话,油门一踩,车子便缓缓驶出了地下车库。 他径直开往了陇安市的一家宾馆。 找到熟悉的数字背后的那扇房门,孟加益举手敲了敲,几秒后便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孟加益含笑看着他,眉眼姝丽的青年见到他后斜斜倚着门,堵住通道,不让他进去。 “同光,让我先进去。” 孟加益说着便要往里挤。 谢同光撅着嘴,脸颊薄红,却对他横眉冷对,没好气儿地质问:“你来干嘛,你不是要相亲,我要是知道是你来敲门,我都不开门了!” 孟加益闷闷笑出了声,他敲门后听到了急促的跑来开门的脚步声,现在也闻出了青年身上散发的浓浓醋味儿。 “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你明白我的难处的,对不对?” 孟加益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拥住谢同光,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后兀自往里挤。 不能在房间门口胡闹,走廊里有监控,来来往往的人也多,被撞上了麻烦得很,容易留下把柄。 孟加益只顾着用身体推着怀里的谢同光往房间里走,却没能看见他说出那句难处后,怀中人眼眸中漾起的水光与痛色。 瘦弱的青年自然不是孟加益的对手,见拦不住他,谢同光轻轻捶了他一下,然后转身便往里走。 孟加益笑眯眯地看着他使小性子,然后关上房门,追着青年讨好地连声道歉。 谢同光坐在床上,眯着眼仔细打量面前高大的男人,眼尖地发现了他衬衣上的污渍。 他与孟加益朝夕相处了几百个日夜,自然是熟知他的习性的,心思转了转,便阴阳怪气地讽刺出声。 “呦,我说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孟医生居然有空光临寒舍,看来是跟美女的相亲不太愉快,这才能想得起来我吧!” 孟加益对他拈酸吃醋的表现很是受用,配合地解释道:“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对她们一点意思都没有,甚至是讨厌,我看了她们就烦,要不是为了应付我爹妈,我才不会去,我没办法的同光。” 他不想让谢同光知道他在负霜那里受挫的事儿,便囫囵着混过去算了。 谢同光冷笑一声,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看你对我才是应付!” 说完这句,他又往孟加益那边扑过去,语气哀哀地质问:“加益,你真的要结婚?能不能不找女人?我们可以一起去国外,我们走吧,不要管他们了不行吗?” 孟加益沉默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无声胜有声。 谢同光清楚地看见了他眸底的拒绝。 “同光,我爸妈年纪大了,他们受不了的,我不能那么自私。” 谢同光有些气馁,秀气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他怒声指责。 “那我呢?那你这样对我就不是自私吗?你舍不得我,却又非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跟别的女人相亲结婚生孩子,你这样难道我就受得了?你这难道就不是自私?” 孟加益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这么做对谢同光不公平,也对那些女人们不公平,知道又如何,他还是要做。 自私的人永远自私,就算对面前的谢同光有一些情意,却依然比不上他对自己的重视。 爱,或许是有吧,但更爱的还是自己。 见他不回答,谢同光有些难过,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我就像是一只宠物,你喜欢了就来看一看逗一逗,不喜欢了就甩手不管。 我来这边是因为我爱你,是因为想挽回你,为了你我连门都不敢出,你总是这么贪心,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孟加益拉着他的手,让他看着自己,郑重保证道:“最多三年,你相信我,只要有了孩子,我爸妈就不会再管我,到时候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先忍一忍,最多三年,三年很快的……” 谢同光的哭嚎声更大了 每次遇到这种局面,孟加益的解决办法都只有一个。 睡一觉就好了。 第202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三) 谢同光醒来后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蓦地生出了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之感,然后直挺挺地望了许久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臂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床边的手机,刚拿过来解锁,刺眼的亮光就立刻让眼睛生出了不适。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探出被窝的胳膊感到一阵寒意,汗毛都竖起来了。 身边的被窝是冷的,静谧的房间里再无第二人的呼吸,之前同他放肆激情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谢同光没有开灯,而是慢腾腾地撑着坐起来,就着手机上的光亮怔怔地想着。 刚睡醒的脑袋昏昏沉沉,不甚清明,可脑海里那个人的一颦一笑却格外清晰。 激情过后的巨大空虚总是让人心情低落。 孟加益带给他的快乐很多,却也给他带来痛苦,混着玻璃渣的糖让他欲罢不能。 他的爱人心里重要的事儿太多了,排位比他靠前的也太多了。 他好像清楚地知道,在孟加益的心里他其实可有可无。 可自己除了孟加益以外,一无所有。 谢同光蜷起膝盖,双臂用力环住自己,像是自我折磨一般猜度着。 孟加益现在在干什么?是回到家里,听他父母的列下的相亲日程,盘算着哪个女人适合娶回家生小孩? 还是说他已经坐在了某个女人的面前,与之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谢同光一边自虐似的幻想着孟加益与女人们的相处细节,一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嘴里有苦涩的滋味在蔓延,渐渐延伸到整具躯体,苦涩使得他的脸慢慢扭曲了起来,他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喃喃自语着。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会爱你们的,就算顺利结婚,他也不会爱你们的,你们都是工具罢了,不过就是你们能生孩子罢了,要不然他才不会跟你们虚与委蛇。 等生了孩子就不要你们了,最好是生孩子的时候就难产死掉,只留个小杂种,扔得远远的,看一眼都恶心……” 谢同光嫉妒地诅咒着,不忿的情绪好像因为这些诅咒而消散了些,随后顶上来的是惆怅。 他想到了孟加益。 孟加益是很优秀的人,只要他想,他确实能在三年内搞定结婚生孩子一条龙。 多不公平呀。 痛苦煎熬的总是他谢同光,随时可能被抛弃的也总是他谢同光,要眼睁睁地看着爱人与别人结婚生子还不能离开、不能正大光明哭闹的还是他谢同光。 下午玩闹得太过激烈,完事儿后又睡了很久,导致他直到深夜也无法入睡。 夜深人静时候的人更容易感到孤独,也更容易忧郁神伤。 正难过的时候,手机振动一下,谢同光懒洋洋地拿起来一看,是一封邮件。 又是什么垃圾广告? 可点开一看,是一封匿名的邮件,邮件里只有一句话。 可就是这句话,牢牢地揪住了他的心。 【匿名:你想把孟加益永远留在你身边吗?】 谢同光眉头紧锁,蹙起的眉头也是我见犹怜的形状。 不得不承认,看到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猛地颤了一颤,好像有点心动,又好像有点惊慌,可随即便升腾起了浓浓的防备心。 谢同光警惕地看着手机上的那一行字,脑海里各种纷杂的念头在天人交战。 想,怎么会不想?他做梦都想独占孟加益,把孟加益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可这句简短的问句里的每个字眼,都充斥着满满的诱惑与不怀好意,而这个匿名的人则是怎么看都似敌非友。 一直以来,孟加益都把自己的取向瞒得很紧,平常人压根都不知道他喜欢男人,更不要说顺藤摸瓜找到自己了。 在孟加益的心里,自己大约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情人,想到这里谢同光鼻头还隐隐泛着酸。 这个人既然能找到自己,还一言道破了自己与孟加益的关系,说明ta一定早就在暗地里调查了一番。 谢同光很想问问对方到底是有什么办法,想让这个人讲出ta的计划,好让自己照做,留下爱人。 可又怕自己的一时任性和私心会害了爱人。 他紧紧握住手机,就像是握住一个能让他苟延残喘、却又会让他痛苦不堪的以毒攻毒的灵药。 谢同光面色变换不定,心里的天平左摇右倒,久久无法落定。 犹豫了很久之后,他的脸停在了一个坚定的表情上。 他是想留住爱人,可前提是不能做别人的刀伤害爱人。 暗自下定决心之后便像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扔开了手机 几乎是手机落在被子上的瞬间,它再次震动了,谢同光被突然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后死死地盯着伸伸手就能够着的手机,内心犹豫不决。 他压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一边告诉自己只是想看看对方又有什么花言巧语、弄清楚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边准确地捡回了手机。 又是那个匿名的人。 【匿名:你想看着孟加益拉着别人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成为正大光明的夫妻吗?你想任由他与别人一起做完所有亲密的事儿,看着他跟别人生出血脉交融的孩子? 你不会真相信了他的鬼话吧?等有了孩子就回头找你?你扪心自问,如果你有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和亲生的儿女,你舍得狠心抛弃他们吗?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忍心抛下,更何况他的亲骨肉?】 谢同光瞳孔猛地一沉,随即紧咬嘴唇,心乱如麻地颤抖着。 他已经顾不得思考对方是怎么知道孟加益的打算的了,反而整副心神全沉浸在对方的话语中。 换位思考。 如果自己是孟加益,在有了美满的家庭之后还会坚定地把它毁掉吗? 什么给三年时间,不过是糊弄人的说法罢了。 如果现在就确定了三年后要毁掉这个家,那现在又为什么要急着成家呢? 孟加益他现在就见不得父母因为他的事儿而激烈地反对,那三年后他父母就不反对了? 难道孩子是什么灵丹妙药,有了孩子他父母就能立刻改变观念,接受他与自己厮混了? 想也不可能。 现在割舍不下的一切,三年后依旧割舍不下,不会有丝毫改变。 所谓的三年时间,不过是缓兵之计,是他想困住自己的障眼法。 孟加益他什么都想要,也什么都不愿意舍去! 谢同光并非是想不到这缘由,他只是一直自欺欺人地刻意不往这方面想而已。 手机的光亮在偌大的黑暗房间里显得格外幽暗,谢同光的明灭不定的脸上慢慢爬上了一层悲凉,他阖上眼眸,遮住了眼底的痛苦。 不得不承认,他无计可施,他清楚自己在孟加益心里的份量。 有什么办法能留住孟加益呢? 第203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四) 他不用思考该怎么办,负霜已经替他想好了。 是的,负霜就是那个匿名的正道之光。 谢同光没有等多久,负霜紧随其后,很快就发来了第三封邮件。 第三封邮件的正文里只有一句话。 【匿名:如果孟加益的取向和过往人尽皆知的话,应该就不会有不长眼的人非要挤到你们中间了吧。】 随着正文一起发过来的,还有大大小小的附件。 有的是孟加益用假身份证与人约会的开房证明和监控录像,还有的是孟加益伪装后去某种单一属性的酒吧放浪形骸,因而被拍到的照片。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是孟加益和谢同光同居时显露的蛛丝马迹,更有甚者还有孟加益与其父母的聊天记录和通话录音。 看完这些,谢同光的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在不停的旋转——铁证如山! 与此同时,负霜坐在原主的房间里,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邮件已成功发送的字样。 她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九真好奇地出声询问:“谢同光真的会把这份资料都散播出去吗?” 负霜理所当然道:“当然不会咯。” 说完又迅速补充了一句:“准确地说是现在不会。” 负霜一边利落地关上电脑,一边得意地分享自己的计划。 “你信不信,他现在看到这些东西,防备心不知道有多强,他肯定能感觉到我的不怀好意。 但没有关系,即使他再警惕,也还是会留有私心,偷偷保存我给出去的那些资料。” 负霜曾经仔细分析了前世的世界线,对于谢同光这个人的心理进行了专业的分析。 “他有点子心机的,我这个不怀好意的匿名人大概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会成为他讨好孟加益的投名状,要么,就会是他与孟加益图穷匕见之后的杀手锏。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关键时候适当地给一点点压力。” 谢同光在孟加益的事儿上是个很谨慎的人,负霜发的每句话几乎都戳中了他的软肋,可他硬是忍着一句都没回过,甚至都不曾问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不是不好奇,而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如果孟加益表现得合他的心意,或者说没有突破他心里的那条线,那他就还会在乎孟加益的心情。 在乎爱人心情的谢同光当然不会散播爱人的把柄,不仅如此,他还极有可能会拿出今晚的邮件献给爱人,这是邀功,是证明自己的心意,也是为自己争取爱人的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势必会为了在孟加益那里落下好印象而把自己与匿名人撇得很清,最起码不能有勾结。 而一旦孟加益表现得不好,让他生出爱人要抛弃自己的想法,心态一急,大概就会乱了阵脚,他就会病急乱投医。 被逼急了的兔子也是会咬人的,到时候他必定不会再顾虑那么多,反而是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留下爱人的目的。 即使明知道这些手段会害了孟加益,他也在所不辞。 谢同光不仅谨慎、克制,还没有什么道德底线,做事时只会盯着自己的目标,完全不顾及旁人的想法。 从本质上来讲,他和孟加益是一类人。 他俩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谢同光的原生家庭不太好,导致他的性格有些扭曲疯狂,他对孟加益的执着反倒成了孟加益拿捏他的办法。 不过没关系,没有人能永远稳坐钓鱼台,除了负霜。 孟加益一定不会想到他的枕边人有朝一日也会将锋利的刀刃对准他,在关键时刻给出致命一击。 时间倒回到太阳刚下山的时候,孟加益洗漱干净后驱车回家了。 一如既往,迎接他的是殷切的母亲和不屑冷哼的父亲。 “加益,怎么样,那个殷负霜怎么讲,你们今天约会还顺利吧,定下关系没有啊?” 提到殷负霜,他的额头又在隐隐作痛,眼眸中浮现痛恨与厌恶。 殷母只作不见。 她儿子讨厌女人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反正讨厌谁也不可能讨厌自己这个妈,既如此,只要目的能达到,她才不管儿子讨不讨厌未来儿媳妇呢。 不等孟加益回答,沙发上坐着的孟父就将冷言冷语狠狠地拍在了这对母子的脸上。 “他但凡多上点心,事儿早就成了,哪里还轮到我俩这讨人嫌的天天追着问呢? 不说话不就是还没成,我看你啊,也不用天天催,他估计还在等呢,等着送走我们两个老东西,他好自在快活去啊!” 他虽然不曾起身迎接儿子,却时刻注视着门口的动静,见孟加益面色不好又迟迟不作答,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呢? 肯定是行动又失利了呗。 之前那个殷负霜态度都很好的,要不是这臭小子之前露了马脚,引得对方怀疑了,这到嘴的鸭子怎么也不会飞了。 孟加益满脸无奈:“爸,你说什么呢?我不是都好好地去了么,哪儿有那么快就定下来的?” 一如隐瞒谢同光那样,他也不想将自己与殷负霜闹掰并被她看穿底细的事儿告诉父母。 一是为了他的自尊心,要是叫父母知道了他被殷负霜那样打骂威胁的,对他这个好面子的人来说属实有些难堪。 二则是如果这俩人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儿,必定又会掀起新一轮的家庭大战,恐惧和愤怒都会让这个家永无宁日。 天天面对老两口的怨怪和怒火,任是谁也会觉得闹心。 三则是深深植根于心底的对女人的不屑心理在作祟,就算今天吃了大亏,也落下了把柄在负霜手上,可他还是自信地觉得自己搞得定负霜。 他真切地认为自己就算不能收拾她,也不会再在她身上吃瘪。 既如此,那就先瞒着二老好了,事情也能简单点。 听到他的回话,孟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正还要说些什么斥责一下这个不省心的儿子,也显示显示他大家长的权威,就被孟母紧张的呼声打断。 “加益,你这是怎么了?你这额头,哎呦呦,怎么伤到这里了?哎呀,脑袋瓜子多要紧的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是说有人欺负你了?你给妈妈说实话,妈妈给你出气去!” 第204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五)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孟加益感觉自己母亲的关心跟他父亲的斥责讽刺一样让人感觉到深深的窒息。 可他又不能不回答,以他妈妈的性格,若是他不回答,她就会一直追问,还总是会伴有各种离了大谱的猜测。 他只能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过去:“今天跟殷负霜吃饭时碰到点小问题,所以才青了一块。” 本来是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可谁知孟母听完却像是来了劲儿了,两眼一瞪就尖声反问:“啊,殷负霜?” 她忽地转身看向孟父,一连串的话说得急促而又慷慨激昂,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老孟,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找这个殷负霜了吧,我看她搞不好有点克人,你看看加益这头撞的。 那个殷负霜又不会讲话,气人得很,又难搞,现在还克夫,别回头碍了咱家的运气啊!” 她说得煞有介事,孟父一下子就迟疑了。 他们这个年代的人最是相信这些个神神道道的东西,也坚信人与人之间的运气有所差别。 他情不自禁地也思索开了。 一旁的孟加益无语极了。 孟母说出个开头的时候他还有点懵,可那句克人一出,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老两口的老毛病又犯了。 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他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不仅一个字儿都不信,甚至还因为曾经的经历而十分反感。 打他记事起,他爹妈就很相信这些东西,他每次考试前他们都会去求神拜佛,然后自己努力的成果就成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神的功劳。 后来他跟谢同光的事儿被他们知道了。 他们先是认为自己中邪了,是谢同光使了什么妖法蛊惑了他。 然后就不停地拿各种符篆来家里烧,他们怕丢面子,还不敢请人做法,只敢在外面偷偷高价买了各种辟邪的物件挂得到处都是,还逼他喝香灰水。 他发了好大一通火,他们才停止了这种行径。 最后在他孜孜不倦地劝说下他们终于相信这事儿跟精怪没关系,然后转而相信科学。 相信科学得出的结论是他得了神经病,脑子出了问题。 就很令人窒息。 不过现在他却不打算出声打断,毕竟他最近也的确是不太想见到那个殷负霜了。 孟父斟酌了一会儿,然后沉吟道:“那就先跟其他的女人相亲吧,不能把时间都耗在这个殷负霜身上了,实在不行这个殷负霜我们就放弃好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进展。 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难搞,要么是以前受过伤,要么就是现在心理扭曲,错过了加益,她以后一定孤独终老!” 克人这个事儿,可是个大问题啊,不能存侥幸心理! “啊——”孟母又开始一惊一乍的了。 父子俩的视线齐齐看向她。 她的面庞上满是懊恼之色,眼里也颇有几分悔恨的意味。 “太亏了太亏了,今天还把那条链子送给她了,三千块钱呢,早知道不送就好了。” 说完,她视线对准父子二人,试探着问道:“你们讲我现在问她要还能要回来吗?” 孟加益眼皮狠狠一跳,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果然,孟父脸上也流露出肉疼之色。 孟加益只觉得心里淤积的郁气越来越多,就快要将他的胸腔挤爆了。 又来了又来了。 舍得花大几万买一些神神叨叨没用的东西,也舍得大出血买那些智商税的保健品,现在倒是舍不得这三瓜俩枣了。 要回来?真亏他们想得出来,不丢人吗?他还要不要在陇安市生活了? 烦死了,今天一天一件好事儿都没碰上。 孟加益没好气儿地撂下一句“我先进屋了”,然后就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将孟父孟母甩在身后。 孟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孟加益越走越远的背影就骂:“老子好好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见孟加益没有理睬他的意思,他怒气更甚,扭头指着孟母责怪道:“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孟母并不在意他的话语,而是自顾自地思考着怎样才能把送出去的手链要回来。 回到房间里的孟加益有条不紊地脱去外衣,然后进入浴室洗漱。 他有洁癖,从外面回到自己的空间里之后一定要全身清洁一遍。 表面上看起来举止动作十分有条理,可越来越快的动作却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心绪。 大写的烦。 直到躺在床上后他也还是眉头紧锁。 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掏出手机,给某个相亲对象编辑了条信息。 【孟加益:周小姐,上次的接触我感觉到十分愉快,也很期待与你有进一步的了解,请容许我冒昧的问一下,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一顿便饭,希望你能赏光。】 周小姐很快给他回了一条信息,遗憾地告诉他自己明天有事。 孟加益手上编辑的是表示自己感到很遗憾的信息,面上却只有冷漠。 他把前一条信息复制下来,改了个姓氏之后就又发给了另一位相亲对象。 当终于确定了下一位大怨种之后,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将手机放到一边,闭目思考起下一步的计划。 想搬出去,疯狂地想搬出去,这个家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呆了! 第205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六) 负霜次日醒来,就发现自己对孟加益那边动向的监视有动静了。 等点进去一看,孟加益连着给好几个小姐姐发了几乎一样的信息,还成功约出了一个。 负霜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气不打一处来。 “妈的这小东西真是阴魂不散,贼心不死!” 负霜一边思索着要怎么阻止其他受害者上当受骗,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上班。 周一了,打工人要按时打工。 到达办公室的时候负霜还在为这事儿而烦心。 她当然可以见招拆招,孟加益相亲一个她就破坏一个,随便讲一点孟加益这个人渣的过往就可以吓退一票女孩。 相信现在没几个女生会愿意碰到这么一个人渣,更不会愿意跟他有深入接触。 但万一自己哪天疏忽了呢,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孟加益吧。 再说了区区一个孟加益,何德何能让那些女孩们浪费有限的精力?他配自己投入那么多宝贵的时间吗? 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彻底绝了他的念想才行。 还没想好怎么做的负霜正碰上踩着点来上班的刘老师。 刘老师见到负霜,眼睛都亮了,整个人神采奕奕,顾不上啃手中的茶叶蛋,小跑着就来到了负霜身旁的工位上。 负霜看着刘老师那卷度十分哇塞的梨花卷发在微风中摇摆,像个弹簧似的duangduangduang。 “哈哈,殷老师早上好啊。” 她气儿都没喘匀,就兴奋地跟负霜打招呼。 “哈哈刘老师早上好,你先吃早餐吧,等会要上课了。” 刘老师隔着镜片的眼睛眨巴眨巴,二话不说直接坐到自己的工位上,然后挪动座椅,靠近负霜的方向。 “殷老师,你那个相亲对象是机电厂的那个孟家的对吧?” 负霜不意她会问出这个,迟疑着点了点头。 刘老师眉飞色舞,浑身散发着一股欢快的吃瓜人气息,大腿一拍,就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 “殷老师,你可不能犯傻,我可都打听了,那个孟家的儿子可是呼市回来的医生。 虽说条件很好,但择偶得看短板的。 医生肯定有很多医生的人脉消息,呼市又是一线大城市,医疗条件好得不得了,这样的医疗条件医疗资源他都没能治好,我看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我就说嘛,好端端的大男人,条件又这么优秀,怎么可能三十多岁了还没个对象,果然是有些毛病在身上的。 你要是已经结婚了,我保管不会跟你掏心窝子说这些话,而是劝你忍一忍,大家都劝和不劝分的嘛,可你既然还没结婚,那就一定要离这火坑远点。 女人一定要有孩子才算个圆满的女人呀,孟家肯定也要催着要孩子的,他这都不能生,要他有什么用?搞不好你还遭罪。” 说着说着,她突然更凑近了负霜,还抬起一只手竖在嘴边做遮掩状,神秘兮兮地小声分享自己的看法。 “而且,殷老师你现在年轻,不懂事儿,脸皮儿也薄,我也算你的老大姐,今天就教教你,夫妻间的和谐是非常重要的。 你不要不好意思,要是那档子事儿顺利,夫妻俩的生活质量就能蹭蹭蹭往上涨,吵架吵得再凶都能过下去,要是不行,那就可惜了……” 负霜听得是既震惊又迷惑,刘老师这番话,简直就是先进中透着落后,落后中又洋溢着先进。 一时间她竟然分不清眼前的刘老师到底是算哪个阵营的。 负霜还没从这个问题上回神,就灵光一闪,从刘老师的这番话里得到了之前一直思考的事儿的答案。 怎样才能一劳永逸,彻底绝了孟加益一家三口想要祸害别人家闺女的心思? 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孟家急着让孟加益结婚生子,无非是两个目的。 一为了生娃,延续所谓的香火,二则是为了面子,不成为外人口中的异类的同时,也掩盖孟加益真正的取向。 后一项的任务负霜已经交给谢同光了,只要稍稍耐心等一段时间,让他们狗咬狗,自己就能轻松又快乐地完成任务。 而且孟加益对谢同光多多少少是有点感情的,总是重视的人戳的洞更疼嘛。 而前一项呢,自己刚好有那么一点办法。 上午的课程很轻松,负霜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就看到了孟加益的最新动态。 哦豁,瞌睡了就来枕头。 孟加益要搬到他的新房去,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一个月后。 孟加益再一次在与相亲对象不欢而散后来到了谢同光下榻的酒店。 他脸色阴沉,一看就是气不顺的样子。 谢同光打开门,看到爱人的到来,本来还颇有些雀跃,却在看清了孟加益脸色的一瞬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后跟。 嘴角也瞬间耷拉下去,不等孟加益进来,就怒气冲冲地质问。 “孟加益你什么意思,不愿意来可以不来,找你的女人们好了,没必要十天半个月来点一回卯,还给老子甩脸色!” 什么东西啊,糟践人也没有这么糟践的。 谢同光心里既生气又委屈。 他被困在酒店里不敢出门,孟加益却在外面一个接一个地跟女人约会,来这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上次见他还是在十天前。 自己就像是等待君王临幸的妃嫔,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他盼来了。 结果呢,好不容易来一次还黑着个脸,什么意思啊? 心情不爽的孟加益又遭到了谢同光的怒吼,他心情不好,又顾忌着自己的名声。 于是一把把谢同光推进去,然后自己也迅速闪身进去,利落地反手关上门。 谢同光一个没注意被他推了个趔趄,反应过来后气红了眼。 “孟加益,草——” 孟加益眼睛一眯,大步上前一手托住他的背,一手捂住了他的嘴,打断了他注定被消音的国粹。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把我堵在门口,更不要那么大声地喊我的名字,你怎么不长记性?”孟加益沉声叱道。 谢同光被捂住嘴巴,心里又气又恼,委屈得不行,眼睛也越来越红,潋滟了水光。 孟加益看得心软,沉沉叹出一口气后松了手。 罢了,自己气不顺,也不是同光的错,何苦要迁怒他。 第206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七) 自从自己被殷负霜那个贱女人看穿底细后,简直就像是进入了水逆期。 诸事不顺! 自己相亲的那些女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发神经,约会的时候好好的,没多久就不搭理他了。 一个个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也没能挽回。 都什么玩意儿! 相亲不顺利,家里那两个闲得没事儿干的爹妈就暴躁得不得了,活像吃了火药,一点就着,闹得他日夜不得安生。 好不容易搬出去了,想着自己一个人可以自在一点。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爹妈折磨,自己一直没睡好觉导致神经衰弱了还是怎么地。 刚搬到新房没几天,就睡得一天比一天沉,有一天还直接睡过了,去上班时挨了好一顿批。 无缘无故旷工一天,今年的评优评职称都没自己的份了。 没办法啊,生活要继续,班要继续上,亲也要继续相。 今天相亲遇到的那个贱女人真特么是个极品中的极品,奇葩中的奇葩。 看见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特么的自己都忍了,硬是装的彬彬有礼的模样。 可最后她说什么? 想想就来气,他真是恨不得直接把她那贱嘴缝上。 “孟医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别装傻了呗,你的事情我知道一点。” 他当时心都颤了一下,还以为又被人看出秘密了,结果那贱女人话锋一转,开始无中生有地造谣了。 “孟医生的条件是很不错,性格也还行,但是不行这个事儿我是绝对忍不了了,我要是想守活寡也不至于来相亲了。 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来看看你有多无耻,有病早点治,治不好也坦坦荡荡告诉别人,这样骗婚的行为很可耻……” 晴空一道霹雳,自己当时都被震傻了。 感觉她说的每个字自己都认识,可合在一起,他怎么就那么不懂她的意思呢? 什么不行?谁不行了? 这是污蔑!这是造谣!这是诽谤! 是,他取向的确有点小众,可他行得很! 事关男性尊严,容不得别人妄自揣测、传播谣言! 他当即就想解释,可那贱女人完全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不屑地冷哼一声就拂袖而去。 搞搞清楚,到底是谁应该生气? 那女人拍拍屁股就走了,自己却背了好大一口黑锅无处伸冤,这么智障的谣言,他特么的还说不清了。 这种事他要怎么证明?难道要见一个人就告诉对方,自己功能没问题吗? 是不是有病? 不仅没法证明,自己也不愿意证明。 这个事儿吧,太丢人了。 他不想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这件事儿,只能默默地吃了个哑巴亏。 同时,他也想通了之前相亲失败的原因。 应该就是这个谣言作祟。 怪不得呢,他说怎么见面聊天都好好了,没几天就变了副面孔。 孟加益心里暗暗发狠,别让他再碰到那几个贱女人。 谢同光看见孟加益看着自己一会咬牙切齿、暗自发狠,一会面色铁青、横眉立目。 越看越觉得难过,不由地再次愤怒道:“孟加益,你干什么,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你要是不愿意见我就别来,愿意跟你那什么的女人多得是,我是比不上她们在你心里的份量的,你也真是贱,腆着脸非要来折磨我。” 此言一出,孟加益勃然大怒,显然,他俩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谢同光略带醋意地让他找别的女人,不要来跟自己那什么,明明是使小性子矫情一把,想让孟加益哄哄他。 可孟加益理解为自己的某方面能力不能够让谢同光满意,所以谢同光说出了一直以来的真心话,让他去找别人。 这话赶话的,孟加益犹如被火上浇油一般,也开始口不择言了起来。 “怎么,我还找不得你了,是了,你是不如那些女人。 你看看你,浑身上下有什么好的,女人好歹还能让我爽一爽,让我不受人白眼,能给我生孩子,让我父母开心,你能干什么?” 孟加益冷酷的面孔像是面对生死仇敌一般,说出的话也像带着寒意的刀子,刀刀戳中谢同光的肺管子。 谢同光本就有些自卑,也有点敏感多疑,此时被孟加益毫不留情地贬低到了尘埃里,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那你走好了,你去找你的女人们啊,滚啊,滚,你给我滚!” 孟加益冷笑着一挑眉头,寒声道:“我凭什么走?你这里住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出的钱,怎么,我自己开的房间我还呆不得了?要走也是你走!” 谢同光嘴唇颤抖,人也摇摇欲坠了起来,可随即便稳住身形,挣扎着推开了面前的孟加益,一边闷头往房间门口走,一边带着哭腔地喊着。 “走就走,我走就是了,不碍着你的眼了,孟加益,这可是你说的——” 孟加益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了,见谢同光真的负气要走,他连忙大步去追。 抓住谢同光的手腕往后拽。 谢同光正在气头上,挣扎不止,两个人挣扎着挣扎着,不知怎么的,就挣扎到了床上去。 孟加益又用他的老招数了。 十多分钟后,两人齐齐一震,复又继续之前的动作。 又过了几分钟,孟加益面色黑沉如水,直接跳下床,接着自顾自地穿起了衣服。 一定是今天那个贱女人干扰的,他怎么可能不行了? 做足了前面的程序,却在关键的一步上折戟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谢同光面前丢这种人,孟加益羞愤难当,沉着脸离开了房间。 谢同光像块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床上,胸腔微微起伏着,却面色凄凉,泪水顺着太阳穴流向鬓角。 以前都是睡一觉就好了,为什么今天,孟加益毫无反应? 男人没有反应,这说明了什么? 孟加益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喜欢上了女人,厌恶了自己这具男人的躯体。 第207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八) 孟加益为什么会突然就不行了呢? 当然是因为正道之光?负霜在不久前亲自为他做了一场外科手术。 曾经的负霜一场手术的费用得五六位数的报酬呢,现在免费给他孟加益做,是他的福报啊! 负霜一路避开监控,潜入到原主曾经住了快二十年的那套新房,就在那儿做了一场十分简单的绝育手术。 手术前给孟加益闻了点迷香,然后等他一觉醒来,撒上修真界疗伤丹药粉末的患处就完全看不出曾被人嘎了一刀的痕迹。 很遗憾,他以后不仅不能骗女人的子宫了,就连男人也骗不了了呢。 做了这种手术之后的男人会有一段时间的内分泌失调,激素的碰撞会让其更加暴躁易怒。 暴躁易怒又不行的孟加益会给谢同光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想必两人很快就能重新思考对彼此的定位。 负霜监听到了两人不欢而散的事情,咧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谢同光可受不了这个呢。 那他会怎么做呢? 孟加益从宾馆里出来后坐上车,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还没给自己多想的时间,就听到手机来电铃声响起。 看也不看地直接接通,刚说了一句“喂?”就被手机那头暴怒的声音打断。 “孟加益!” 哦,是他的老父亲。 光是从这声怒吼就能知道那边必然是暴跳如雷的场景。 若是平时,孟加益会耐心安抚,可今天他确实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心情。 “爸,又怎么了?” 话语里充斥着浓浓的不耐烦。 可随即,那边便传来了老母亲尖利的叫骂声。 “加益,我的儿啊,你受委屈了,杀千刀的,有人说你不行了,要是让我知道是谁传的谣言,我非得把他嘴撕烂,见不得人家好的贱人,我儿子好得很,都是乱讲话的伥鬼,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孟加益听他妈这絮叨的咒骂听得直皱眉。 连他爹妈都知道了? 这事儿都传出这么大的范围了? 这得传多长时间了啊? 稍微往深处想想,孟加益就觉得心口气得抽疼。 他怎么可能不行,刚刚跟同光那肯定是他最近太累了,所以才状态不好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正沉沉想着,孟父竭力压制音量的质问传来。 “孟加益,我叫你在外面好好相亲,怎么会弄出这样的传言?啊?是不是你故意的,你该不会还在想着那个谢同光吧? 好,好得很啊,我就讲,我们这陇安市,相亲的年轻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怎么就只有你会被传出这么离谱的谣言? 孟加益,你翅膀硬了,宁愿这么作践你自己的名声,宁愿把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的脸皮扒下来放地上踩,也要拒绝成家。 我倒不知道我孟堂还生了你这么个情种呢?好,好得很那……” 孟加益眉头紧锁,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爹觉得这是他自己传的?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伪装重情义伪装得太好是个错误,这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么? “爸爸,不是我,我疯了吗这样给自己泼脏水?” 孟父在电话那头大动肝火,疾言厉色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贱人现在就在陇安,孟加益,你好得很呐,给老子玩这一套,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第208章 谎言中的女人(十九) 对孟加益下达了命令之后,孟父放在茶几上开着外放的手机瞬间没了声响。 是孟加益挂断了电话。 孟父坐在沙发上,与一旁的孟母齐齐对视了一眼。 一脸怒容的孟父紧紧抿着嘴,嘴角习惯性地下撇,嘴边已经有了两道深深的沟壑,他久久不吭声,孟母想要缓和气氛,于是讪讪道:“加益懂事得很,肯定马上就回来了。” 由于不是对着孟加益,孟父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下去,转而幽幽叹出了口气,摇头道:“他要是真懂事,也不会背着我们跟谢同光厮混了。” “这些天他装得乖觉,让相亲就老老实实去,可是次次铩羽而归。 他要是条件不好,或者奔着条件顶好的女人去,那相亲艰难我也认了,可他明明各方面都不差,介绍给他的女人们条件都不如咱家,要不是他自己故意的,我真想不通还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到现在还处在撒网的阶段。” 说着说着,他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对着一脸愁容的孟母失望道:“他讲的好好的,不还是跟谢同光藕断丝连,要不是我有个熟人拍视频的时候拍到加益的车,我感觉不对就多打听了一点,讲不好他还要瞒我们多久呢。” 孟母也说不出什么替儿子辩驳的话,只能在心里诅咒起了谢同光和那些不心甘情愿往自己家火坑里跳的女人们。 孟父沉吟着又开口了。 “外面的传言是难听,但是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加益去检查一下,拿个报告单子,然后顺利结婚生子,有了小孩一切都不攻自破了,我就是怕——唉。” 说到这里又重重叹了口气。 孟母紧紧盯着丈夫,联系到之前与儿子的对话,瞬间明白了丈夫的未尽之意,迟疑道:“不会吧,这种难听的谣言,怎么可能是加益放出去的呢,加益肯定是愿意找个女人家结婚的。” 孟父冷笑一声,沉声道:“他不愿意也得愿意!还有那个谢同光,他不断也得给我先断了,我老孟家的血脉要是断在了老子儿子这一代,我以后怎么面对列祖列祖?怕是要被笑话死了!” 孟母也很认同这几句话,在他们的认知里,断子绝孙向来都是最恶毒的诅咒,要是落到了这个下场,她也是没脸见人的。 孟加益的心沉甸甸的,带着一点隐秘的惊慌。 不利于他的传言甚嚣尘上,现在同光的事儿又被父母知道了,种种的不顺让他生出了一种错觉。 好像有一只巨手在背后推着他前进的同时,又为他带来一关又一关的磨砺。 孟家这边的事情发展都在负霜的计划之中,曾经害了原主的那些人会眼睁睁看着事态恶化。 负霜这边的便宜爹妈也越来越上蹿下跳了。 这不,又有殷父这边的亲人的家庭聚会了。 负霜之前已经推了两次相亲了,导致便宜爹妈的怒气在积聚。 这种大家庭聚会对大龄男女一点都不友好,殷父又下了死命令,勒令负霜一定要参加。 参加就参加,反正她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时间定在周五的晚上,快到期末了,负霜的教学任务渐渐轻松了下来,周五下午早早地就下班了。 等她赶到约定好的酒店时,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人。 除了原主的便宜爹妈之外,还有原主的爷爷奶奶,以及原主的叔叔和原主大姑两家子。 殷大姑她结婚早,又生育了三个孩子,故而光是已经当奶奶的殷大姑就拖家带口的来了七八口人。 一大桌子人呜呜渣渣,闹腾得很。 看见负霜到了,小堂妹赶紧起身招呼着负霜落座,负霜一边跟她问好,一边热情地跟桌上的人们寒暄。 负霜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脸,往早就给她留好的空位走去。 负霜的到来像是送来了新一轮的话题。 没过一会,就有问题砸向了负霜。 “工作怎么样啊?累不累啊?” “负霜,这段时间有没有找到对象啊?” 负霜温和一笑,毫不迟疑道:“工作还好,没有对象。” 也不知道负霜来之前他们在聊些什么,刚寒暄没几句,殷姑父就笑着提起了他的孙子。 “负霜啊,你是咱家唯一一个老师,姑父知道,你最有本事了,姑父家的金宝过了暑假就要上小学了,你这个当姑姑的看看能不能找找门路,让金宝去解放路小学上学。 我们都问好了,今年的一年级的刘明老师教得不错,金宝聪明,你帮姑父把金宝安排到刘明老师班里,以后金宝成才了,也肯定会记得你这个表姑的好。” 说罢,就满脸期待地看着负霜,与此同时,殷大姑和大表哥夫妻俩也投来期待的目光。 金宝就是殷大姑的大孙子,确实是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负霜看了看在旁边东跑西跳的金宝,迟疑了一下。 原主的记忆里那就是个熊孩子,被娇惯得有点不知好歹。 聪明吗?哪儿聪明了? 先不说负霜不想帮他们忙,其次,负霜只是个小小的中学老师,手那么长吗,还能管到别的小学的事儿? 还指定了一个老师,人家认识是负霜吗,负霜说送就得往人家班里送,学校难不成是他家开的?啥都他说了算? 就算负霜能找到门路,请吃饭送礼什么的都是潜规则吧,好家伙,这殷姑父对这是只字不提,只画了一个看着就十分虚幻硌牙的饼。 成才了不忘她?先成才再讲吧! 再讲了,原主的记忆里金宝过不了几年就开始偷家里钱了,后面干的混账事不知道有多少,怎么看都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见负霜不吱声,殷姑父稍稍有点不耐烦了,质问道:“负霜,这么点小事你难道还要姑父求你么,帮亲人一点小忙这么难吗?” 负霜都有点被气笑了,反问道:“那姑父讲讲,我一个初中的历史老师,怎么帮你把金宝安排到解放路小学的刘明老师班里?” 殷姑父不以为意道:“这还不简单,你跟教育局的打声招呼不就行了?” 第209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 见负霜满脸问号,殷姑父自以为是道:“不是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也不知道你这个书念得有什么用?还不如我家这几个早早出社会的呢!” 接着,他又颇有点自豪地介绍起了他的三个孩子的现状。 “负霜,你这天天念书人都念傻了,又挣不到钱,现在要你帮忙找点门路,你也帮不上忙,私人问题吧,那就更不用讲了,你看看你表哥表妹们。 大东那生意,今年上半年就赚了十几万,现在你大表嫂也怀上二胎了。 老二上班,每个月也五六千,他哥儿俩还都是高中毕业就出来的呢,跟你这个一本出来的没什么两样嘛。 露露年纪小点,不过没事,过两年找了婆家有她老公养她,你说说你,一头没一头的。” 负霜听出来了,殷姑父估计是对殷父殷母早年间炫耀原主成绩好的事儿耿耿于怀,现在找茬呢。 她要是答应帮忙,就让殷姑父家占了便宜,她要是不答应,他正好就能以此为理由奚落负霜一家。 负霜最不爱惯着这种大傻缺,于是故作不解地客气询问道:“大姑父,既然大表哥二表哥这么厉害,你家金宝上学这种小事还找我干嘛呀,随随便便不就解决掉了么?” 殷姑父语塞,不待他想说辞,负霜就继续诚恳提问:“你都讲念书没用了,干啥还非要送金宝去咱们市里最好的小学念书?干啥还要给金宝找教书教得好的刘明老师?” 说完负霜故意在桌子上搜寻着些什么。 小堂妹很是捧场,大声问:“姐,你在找什么呀?” 负霜笑眯眯道:“要不是这桌上没菜,我都怀疑你们在我之前吃过一轮了,要不然大姑父咋能这么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回答完小堂妹的问题,负霜又看着已经面色阴沉的殷姑父戏谑地打趣儿道:“我知道了!大姑父你不地道,居然在我们家族聚餐还要吃饱了才来,咋地,怕人多,你抢不到好菜不成?” 这时候殷爷爷出来打圆场了,轻声呵斥负霜道:“负霜,都是一家人,不许这么没礼貌,跟你姑父讲话要好好讲。” 说是斥责,其实也就跟提点差不多。 殷家爷爷奶奶不是很喜欢殷负霜这个孙女,但他们固执地分里外,所以会理所当然地稍稍偏帮负霜这个自家孙女一点,而不是所谓的外人殷姑父一家。 负霜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转头对着殷姑父辩解道:“哎呦不好意思,姑父,我年纪小,要是哪句话讲得不好你可别生我气,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最知道大姑父大人有大量,不会跟小辈见怪的了。” 他生气就是小气? 这道歉还不如不道呢,更让人心里憋屈了。 见自家丈夫吃瘪,殷大姑觉得该自己出场了。 她赶紧接过话头,先是故作大度地夸了负霜一句,然后又开始做关心状: “负霜现在越来越会讲话了,不像之前内向文静了。 不过大姑还是要讲讲你,都这把年纪了,可不能再挑剔了,大姑之前给你介绍的那几个那么好,你非要挑三拣四,不如这样,我再来问问他们,你踏踏实实地,再好好接触接触。” 这话洋溢着指责的意味。 殷大姑不仅嘴上说,也真打算就这么做。 她作势就要掏手机,看样子像是打算现场就联系。 负霜给殷父递了个眼神,殷父秒懂。 都知道了那几个是什么货色,他绝不会让自家跳坑里的。 可不能连累他的老年生活! 他坐得距离殷大姑比较近,因此蹭的一下站起来,一把抢过了殷大姑的手机。 “大姐,不用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好男人多的是,负霜不喜欢那样的,不用联系了。” 殷大姑惊呆了,反应过来就一边想要抢回手机。 “你懂什么?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当爹的咋不为负霜着急呢,那几个小伙子是真不错!” 殷父没所谓地悠悠坐下,混不吝道:“那么好的男孩子们你都介绍给你家露露吧,你家露露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就找的话刚刚好,那么优秀的男娃,你咋只顾着偏心负霜?” 殷大姑不假思索:“那不行,他们咋配得上露露?” 话刚出口,她就感觉到不好,随即便迎来了四面八方的奇异的目光,面上瞬间爆红。 没人再出声,与负霜关系亲近的小堂妹惊掉了下巴,过了好久才小声嘟囔了一句:“露露姐除了比霜霜姐年纪小几岁,还有什么比霜霜姐好的?” 她自以为声音小,但在这种寂静的尴尬时刻里,一桌子人都听见了。 负霜一副你不懂别乱说的表情,阴阳怪气道:“哎呀,毕竟是大姑生的亲女儿,肯定是比我金贵点的,不过大姑还是疼爱我这个侄女的,肯定不会把我往火坑里推。” 说完,负霜顺势看向殷大姑,向她投去鼓励的目光:“我上次就听人跟我嚼舌根子,讲大姑收了人家的钱,故意想把我介绍给歪瓜裂枣,但我不信,大姑,你给我表个态,就讲你给我介绍的那几个绝对没私心,要不然就年年破财,我这么信任你,大姑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殷大姑的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心里暗恨走漏风声的多嘴之人。 其实没有嚼这个舌根子的人,负霜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前世原主跟孟加益结婚,坏了殷大姑的如意算盘,被她明里暗里地讽刺了好几场。 后来孟加益身死,她一时得意,就不小心说漏嘴了。 见到了各式各样的打量的目光,殷大姑干笑一声,故意忽略了负霜所说的要个表态的话,然后心虚地躲闪着场上亲人们的目光。 “哈哈,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我都是一片好心啊,帮你介绍对象是为你好,我怎么可能有私心呢?” 负霜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其他人心里也清楚殷大姑应该是真的有点缺德。 但国人总爱裹遮羞布,心里再不齿,面上也要装出和乐的样子,打圆场的故意岔开了这个话题,场上就又开始是一幅和谐之家的模样了。 负霜开头一炮打响了,后面的怼人之语也就越来越顺畅。 第210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一) “女人读再多书、赚再多钱最后的归宿还是嫁人相夫教子的,负霜得尽快啊。” “每个人的最终归宿是墓地,怎么不见你催人早点去死?爷爷奶奶还在这呢,你可少讲点没用的。” “你现在年纪不小了,再不加快速度,过了三十岁就找不到男人了。” “男人遍地都是,只有我不愿要,还有找不到的?难道什么时候男人也成濒危物种了?” “那你年纪大了怎么生孩子?男人七老八十都能生,女人三十岁以上就难了!” “七老八十又穷又老,不知道哪个女的愿意给他生,难就难,大不了不生了,不生孩子又不犯法。” “不生孩子我看你老了怎么办,没儿女的老人住养老院都受欺负。” “大哥他爷爷奶奶有儿有女吧,不也得受儿子媳妇的气?真结婚生小孩了,搞不好我还活不到老的那一天,算了算了,命比较重要。” “你们年轻人就是自私,要是都不生孩子,国家的未来怎么办,那不是没人了?” “没事的,你喜欢孩子可以多生几胎,嫂子你把我那份也生掉,正好你爱生我不爱生,国家的未来得靠我一个人生小孩?你自己听听这话离不离谱?” “讲的什么话?你听话,早点生还能让你爸妈帮你带,要不然等他们年纪大了只怕是有心无力了。” “拉倒吧,我小的时候他们比现在年轻吧,也没见他们好好带我啊。” …… 一顿饭吃下来,几乎只有负霜和堂妹以及几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吃得好,剩下的长辈们或多或少都有些食不下咽。 负霜就像个刺头儿,谁说她她刺谁,反正他常有理,偶尔还专门刺人心窝子。 走出酒店后,负霜一马当先,脸上洋溢着酒足饭饱和怼人怼得神清气爽的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餍足。 回到家,负霜早早进到房间里,躲避掉殷父殷母的找茬,也思索着未来的规划。 殷负霜的愿望很简单,但负霜不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只虐虐骗婚渣滓们就行了。 如果好好保养的话,这具身体最起码还有几十年寿命,一直做这个历史老师也不是不行,但没有必要。 待在小城市里过着年复一年的生活,这样的路原主已经走过了,没有必要再重复一遍了。 况且不婚主义者算是这个小城市里的异类,负霜想要去更开放广阔的天地里,用殷负霜的身体感受一下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原主会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呢? 负霜闭上眼睛,一幕一幕地回忆原主那五十年的记忆。 殷负霜不是个擅长交际的性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除了工作以及家庭生活之外,她的为数不多的休闲时间其实是花在了短视频app上。 她很羡慕那些能够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生活,也很向往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 殷负霜的专业是历史,这算是被迫选择的,但不得不讲她对历史并不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很爱看那些宣传各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视频,很喜欢那些古老的文化和技艺,也很喜欢那些传统的手工艺品。 负霜觉得这是一个突破点,一个隐隐的雏形在她脑海里生根发芽。 于是立刻清点自己到来之后进行的理财项目。 原主本来的存款和资产不太多,但她生活简朴,花销小,所以工作三年以来也有个十来万的存款。 梦想的开始或许需要一些金钱的支持,负霜到这个世界不过一两个月,她深谙金钱的重要性,故而早早开始理财。 时间太短,负霜投入的精力也不是太多,因此这十来万获得的收益不太多。 这远远不够。 但是没关系,很快就会够了。 还有一点,就是工作。 现在即将放暑假,教师的工作肩负着一定的责任,即使是想辞职,那也得在学年结束后辞职,不能耽误学校的正常教学任务。 眼下,正是可以辞职的黄金时间段。 负霜一声不吭,直接递交了辞职报告。 辞了有编制的工作肯定会迎来便宜爹妈以及那些亲戚们的反对。 可前世里原主最后的凄惨结局,绝对有一部分原因是来源于这些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的亲人们的。 为她好不一定真的能让她好,不听也罢。 就在负霜向殷父殷母摊牌,辞职追求梦想的时候,她埋在孟家的雷爆了。 正好负霜在自学一些自媒体运营知识,陇安市本地的小道媒体以及生活圈里传出了孟加益真实取向的事儿,图文并茂,有理有据,容不得他反驳。 负霜这段时间忙着应付便宜爹妈,还没怎么注意孟家,于是现在正好趁机了解一下情况。 看完了前因后果,负霜只能说:“该!” 孟加益他爹知道了他跟谢同光没断干净,又坚信是孟加益宁愿抹黑自己也不愿好好相亲,于是逼着孟加益对谢同光说了分手。 孟加益被要求当着他们老两口的面,打了个电话给谢同光,决绝地表示要断干净。 他以为自己跟谢同光有默契,对方会明白这次跟上次一样,只是做戏而已,可事儿说多了就成了真的,更不用说这段时间以来,他对谢同光的种种忽略早就让谢同光没了安全感。 经受过一次洪水侵袭的豆腐渣工程哪里还能再次抵御滔天洪水。 爱人说了分手没多久,谢同光正处于痛苦纠结之时,他又遭遇了爱人父母的暴击。 孟父孟母越想越气,同时也担心这次还是断不干净,于是在儿子回住所之后,亲自出马找到谢同光。 谢同光听了老两口两个多小时的辱骂和贬低。 孟父孟母的各种话语极尽羞辱之能事,看谢同光的眼神也满是鄙夷嫌弃与痛恨。 看着谢同光的头被他们说得越垂越低,全身的气息也越来越低落,他俩的心里生出了久违的胜利之感。 谢同光自始至终没有还过嘴,一直死死盯着地板上的那一道缝隙,咬牙忍住眼里凝聚的水意。 他在被骂得最狠的时候低低地问过一句:“加益他知道你们来找我吗?” 对此,孟父冷哼一声,讥诮回道:“你信不信,不管我们老两口怎么对你,他都不会放弃他爹妈,他还有大好的前途,他还有光明的未来,不可能毁在你身上。” 老两口骂了两个多小时,他俩年纪都大了,现在天上都见星星了,直骂得唇角起沫、口干舌燥。 于是感觉差不多了,终于在撂下一句:“加益永远不会跟你在一起。”后便离开了。 离开时,老两口满心畅快,只觉得扬眉吐气,想着这一次一定能彻底解决这桩麻烦,往后再无烦心之事了,却没看到他俩走后,谢同光缓缓抬起的脸上唯余孤注一掷之态。 若隐若现的自语声逸散在略有些凉爽的夜晚,被有点暖意的微风轻轻带走,不知消散在何处。 “大好的前途,光明的未来……” 第211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二) 负霜早就在这些比较关键的任务对象的通讯工具里安装了监听程序,她细细地听完了孟家老两口对谢同光的谴责与侮辱。 两世的时空好像交错了,谢同光被贬低到尘埃里的这一幕似乎跟前世二十年后的某个场景重合了。 两个场景里都有谢同光,只是他的处境调换了。 曾几何时,谢同光那难见岁月痕迹的姝丽眉眼中也充斥着如同孟家老两口一般的冷酷与鄙夷。 他们是同一类人。 他们一样地用高高在上的姿态,翕动着刻薄的唇齿,吐出最伤人的话语,无情地攻击着自己痛恨的人。 只是,被他攻击的那个叫做殷负霜的女人,远比他现在无辜得多。 谢同光从来不是个好人,亦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他现在自认为已经失去了一切,同时又捏有能把孟加益从云端拉下来的证据,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 被逼急了的兔子正好有着最锋利的爪牙,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当孟加益知道自己的过往传遍了整个陇安市年轻人交际圈的时候,在孟父孟母面前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火。 这次的暴怒程度远远超过他得知父母找了谢同光之后的那次。 毕竟那次被侵害到了切身利益的不是他。 气急败坏的他目眦尽裂,眸底猩红一片,客厅里的地面上全是各种材质的碎片,都是被愤怒中的孟加益砸坏摔碎的家什用具。 孟家老两口同样也气得心口疼,但他们被孟加益的行为吓到了,只能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面目狰狞的儿子。 他俩好像第一次了解这个儿子。 情绪上头所显露出来的下意识反应其实很能说明一切。 他们的儿子好像更在意他自己的秘密而不是所谓的【真爱】谢同光。 孟加益发了一通疯,终于想起来要做些补救措施,可再一次看到那些根本无法洗白的实锤证据,他头疼欲裂,用力抓紧了自己的头发。 孟家老俩口被吓得不太敢出声,迟疑了许久,孟母终于试探着安慰儿子。 “加益,算了,实在不行,咱们不找那些眼高于顶的女人们了。 不如这样,我们搬家,换个城市生活好了,或者给你花钱买个媳妇,条件好不好的都不管了,先生个孩子再讲。” 孟加益猛地扭头,痛恨的目光如同能瞬间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激光,恶狠狠地射向孟母。 “你讲得轻松,你把我当人吗?啊?都这样了,整个脑子里想的还全是生孙子,我是人吗?啊?我是你们传宗接代的畜生吧?” 他已经拿到了自己的体检单子,是全套的男科体检。 什么是绝望,那就是绝望,什么传宗接代,他再也不可能传宗接代了。 只要一想起为他检查的那个医生怜悯的目光,他就觉得胸口胀痛。 像是突然生了怪病,医生也没办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他的生殖系统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不能繁育后代,也不能为他带来独属于男性的欢愉。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孟加益将检验报告藏得紧紧的,正打算这几天请假出去治病,说不定其他医院能救他呢,结果就碰上了这事儿。 他本来想着能治则治,治不好就找个女人结婚,然后让她背不能生的锅,好歹把面子兜住了。 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面对孟母状似关心,实则戳心的话语,他的脸色愈发铁青。 “你讲得轻松,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能跑到哪里去?不管到哪,稍微打听一下,就都知道我的事了,搬家能救我吗?” 他的秘密被泄露,他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自此以后,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将伴他终身。 他的疾言厉色使得孟母瘪了瘪嘴。 被迫承受怒火的孟母委屈极了,不争气的泪水漫出眼眶,但她不敢反驳,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孟父亦是面色黑沉,颤颤巍巍的手指上夹了根烟,他为了身体健康,已经戒烟好几年了,但现在又抽上了。 怎么办啊,丢脸的是全家人,他没办法独善其身。 孟父在烟雾缭绕中开腔,沉声道:“能不能报警,把这事儿按下去,然后讲那些都是假的伪造的?” 孟加益狠狠闭上双眼,咬牙切齿道:“有几个人会信呢?假的被传这么多遍也成真的了,更何况,更何况本来就是真的。” 孟父憋着一口气,忍了再忍,最后还是没能压住心中的情绪,恨声质问。 “我现在很不想跟你追究以前的事,但你最好也得记清楚你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不是讲你藏得严吗?你不是讲没人知道你的事吗?那些到底是什么?到底从哪里泄露出去的?” 孟加益面对质问,更是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悲愤。 “你现在讲这些还有什么用?我难道还会故意泄露自己的把柄吗?我比你更恨查到这事还泄露出来的人,我要是知道是谁,我都恨不得杀了他!” 说到这里,孟加益一怔,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想到了一个人。 谁跟他有仇,处心积虑想害他还知道他真实取向呢? 殷负霜。 第212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三) 负霜知道孟家人会怀疑自己,但就算是找了警察,也得先有证据,而她很确定自己的骇客技术,绝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证据。 甚至如果他们真的下定决心报警调查,查出来的一定是谢同光而不是负霜。 根据负霜对孟家人的了解,他们应该是没那么容易下定决心让别人帮着调查这种【家丑】的。 果不其然,负霜没过多久就接到了孟加益的电话。 早在撕破脸的时候,负霜就把他们一家都拉黑了,现在他们似乎是想问罪,但又不敢大张旗鼓地闹上门,便换了个手机号打了过来。 负霜一接起电话,就听到那头传来的质问与咆哮声。 “殷负霜,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居然这样害我?” 负霜顿了片刻,然后试探性地问道:“请问您是?” 不用脑补,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就可以验证负霜的猜想,对面只剩下声微弱的喘气,显然孟加益那边被气到说不出来话。 “我是孟加益,我问你,那些诽谤我取向的东西是不是你干的?” 强装镇定的话语还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估计是被气狠了。 负霜龇着大白牙,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笑:“哈哈哈,孟加益,我哪儿有那么神通广大呀,我充其量也就是从你的言行举止里看出了点端倪,哈哈哈,我看到你的那些精彩绝伦的过往了,你可真是个宝藏男孩啊哈哈哈哈……” 孟加益被负霜毫不掩饰的嘲笑气到炸裂,却还是按耐住想要喷涌而出的怒火,竭力保持镇静,试图与负霜沟通。 “殷负霜,我承认我之前是有些年少无知,所以贪玩了些,可我早就悔改了,跟你相亲真的是踏踏实实奔着结婚去的,你说介意这个,故而不继续,我也没有纠缠过你,更是从来没有害过你,一拍两散不好吗?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负霜紧急打断,语气正经无比,但话语犀利、毫不留情,一番话说得既清楚又迅速,孟加益甚至都插不上话。 “哎——打住,你可别往你脸上贴金,也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首先,你那事被爆出来跟我没关系。 反倒是你,你说贪玩就贪玩、悔改就悔改?怎么你是世界中心,你说啥是啥,地球咋不绕着你转啊? 你算老几啊? 隐瞒事实真相,盖装直男骗婚,你是妥妥的缺大德,你不是没害我,你是没害成我,这两者可大不一样。” “你这一肚子坏水的缺德冒烟的贱人,要不是我聪明,眼明心亮地早早看透了你的伪装,搞不好就成了你家的悲惨同妻、生育工具人了。 还有你爹妈,我看那爆料里说他们是知道你的真实取向的,好家伙,不仅帮你瞒得严实,还帮着你骗咱们陇安市的姑娘们。 他们之前怎么跟我说的来着?什么加益喜欢你的,什么他只是不好意思,什么加益感情经历少,性格木讷,但是踏实可靠……他们可真能吹。 你一个盖,能喜欢我吗?瞧瞧你的过往经历,你玩得花着呢! 我滴个乖乖,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把黑的说成白的,就你这满口谎言、虚伪狡诈、自私阴险的骗婚贱人,还踏实可靠呢,你们全家真是一脉相承的睁眼说瞎话! 不仅你坏,你全家都没一个好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个世界好人把你给曝光了,果然贱人自有天收,苍天好轮回啊!” “也幸好有人把你给爆了,要不然咱们陇安市的好姑娘还真得被你祸害了,你那取向没有错,但你全家的言行那是大写的贱! 喜欢男人你相什么亲,娶什么女人啊?你要是明明白白说出来,坚定做自己,反抗外界的压力,最起码别拖无辜人下水,我尚且还敬你是个汉子,可你呢? 就这么想掩耳盗铃?你以为你成了家然后有了孩子就能掩盖你这个人的问题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大概也了解一点你们的想法,除了面子以外无非就是所谓的香火,先不说你们家有没有皇位要继承,至不至于执着于那虚无缥缈的香火问题,咱就说你家人的品性——卑劣至极。 大卑劣生小卑劣有意思吗,你家配生出来光风霁月的好孩子吗? 按你们孟家的缺德程度,最好是断子绝孙,就把劣质的基因留在你这一代算了,多多少少也是为国家、为全人类做贡献了!” 说完这一大段之后,负霜也觉得嘴巴有点累,于是端起旁边的奶茶吨吨吨。 对面可能气坏了,所以也就显露了一些蛛丝马迹,显然手机那头不只是孟加益一个人。 负霜猜对了,孟家老两口也在那边听着她骂街呢。 她就是故意的,不仅骂孟加益,也骂那两个无耻的老人。 殷负霜前世的经历真的是会让人直接骂出来的程度,孟加益是个贱人,他讨厌殷负霜,不愿意尽到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固然是他的坏,可孟家老夫妻俩更是为虎作伥的帮凶,甚至是主谋。 他俩不仅没教好儿子,反而主动帮着儿子骗人一生,后期居然还为孟加益出轨打掩护,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贱人之家? 就算不待见殷负霜,最起码孙子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吧,为什么连一点抬抬手就能给予的温情和帮助都那般吝啬。 骗了殷负霜,毁了殷负霜的一生,毫无愧疚之心,没有半点弥补的行为,反而恨不得落井下石,踩在殷负霜的头上喝血吸髓。 孟加益被负霜骂得狗血淋头,他似乎也被勾起了真火气,情不自禁地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你以为我愿意吗?殷负霜,你站在过我的位置上想过吗?要不是你们这些人对我们的不认可,要不是保守的社会大环境和世俗总是对我们充满歧视与偏见,要不是我父母逼迫,我怎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要是我们这类人能够合法的结婚,要是我们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要是能出台代替生育合法的政策法规,你以为我会乐意找你们? 我难道不想好好地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吗?跟你们说话我都觉得恶心,都是你们逼的,都是你们这些人害的!” 负霜脸色微变,冷笑一声后直接戳破他为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承认自己自私、虚伪、贱中之贱有这么难吗?孟加益,瞧瞧你那贱人作态和自欺欺人的模样。” “你怎么这么会甩锅?” 负霜看不见,手机那头的孟加益板着一张铁青的脸,眸子里满是屈辱的神色,仿佛真的被逼到了死角,散发着浓浓的悲愤之意。 孟父孟母都顾不得生气,只呆呆地看着孟加益,随即开着外放的手机里就传来了殷负霜无情的斥责。 “首先,你选择骗婚是因为你贱,是因为你这个人胆小怯懦,窝囊废一个! 不敢跟世俗作斗争,不敢面对不同人的不同目光,甚至不敢坚定地做自己,你怪天怪地,怎么只会找别人的问题? 其次,难道所有小众取向的人都像你这样不知廉耻,卑劣自私吗?别以偏概全扯大旗了,难道世俗对他们宽容了?难道他们不会碰到异样的眼神?难道他们没有父母?难道他们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你明明有很多选择,你明明可以选择不结婚,就算一定要结婚,你也可以去国外跟爱人结婚,可以收养孩子……你有很多选择,你只是趋利避害,无视了他人的利益,选择了一条对你最有利的选择而已。 你有什么资格悲愤?如果没人拆穿,你顺利娶到了老婆,生了孩子,你会掐灭自己不应该有的心思,承担起应尽的责任,好好对待你妻子,爱护你的孩子吗? 你不会,你到时候要找什么样的理由呢?家庭生活不幸福?没有感情?还是以爱为名,剥削那个可怜的同妻,用她的一辈子做代价,成全你这贱人的幸福快活? 承认吧,孟加益,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你就是只只配活在阴沟里的臭老鼠,你现在的结局与人无尤,全是你自己的选择,全是你无耻本性带来的后果!” 骂爽了,负霜懒得听他即将到来的无能狂怒或者自欺欺人的拙劣借口,索性挂断了电话,任他怎么咆哮。 孟家二老看着儿子对着手机怒目而视,心里也憋着一股子郁气,可又害怕刺激到儿子,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过了良久,孟加益发疯都告一段落了,孟父这才如梦初醒,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关了面前的录音笔。 他们本来商量好了要套出殷负霜伪造那些东西并传播开来的证据,回头告上法庭,就能把这些都推给殷负霜,说她爱而不得,所以污蔑他们家加益,从而洗白一点。 若是运气再好一点,能判了殷负霜的罪,那就更有益于他们家的名声了,可现在倒好,有用的一点没录到,对方滴水不漏,一点不松口。 反而他们听了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还像是自己家犯贱,凑上去找骂,一家子灰头土脸的,没一个人在听了那些之后还有好脸色。 第213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四)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正式放暑假了,负霜收拾好行囊,即将奔赴距离陇安市两百多公里的宣市。 负霜带着一些基本的拍摄器材,一个人踏上了行程,到达了宣市。 负霜能感觉到胸口传来的雀跃的情绪,那是原主的反应。 殷负霜五十年的人生里只待过三个城市,分别是困了她大半辈子的陇安市和两次给予她当头棒喝的呼市,以及算起来最为轻松自在的大学所在城市信阳市。 殷父殷母从来不同意她出去旅游,后来成了家,有了孟腾飞,她就更没机会出去看看了。 或许人就应该做当下最想做的事,不要想太多,既然怎么做都会有遗憾,不如先得了此刻的圆满。 宣市是个小城市,却有着闻名全国的宣纸制造产业。 负霜在古代生活的时候切身体验过生产力低下给人们生活带来的不便,那时候,可书写的纸张是极为昂贵的存在,更遑论优质或有特殊用途的纸张。 早已联系上当地一家造纸厂负责人的负霜表明了来意,她想观摩并拍摄宣纸的造纸程序。 宣纸并不一定只能在宣市才能造成,但宣市的自然条件和原材料都很难被替代。 只有在独特的自然条件下生长的青檀树以及沙田稻草,才能作为最优质的宣纸原材料。 上好的宣纸质地绵韧,不易被虫蛀或腐烂,甚至能保存千年,光洁如玉,适宜题字作画。 负霜去过的武福双的世界是个架空的小说世界,她虽然也买下了一些传统技艺的制作方法,但并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个世界运用,甚至不同世界的原材料和用具都不太一样,名字也各不相同。 负霜观摩造纸程序的时候越看越觉得与她曾买到的造纸技术大相径庭。 好的宣纸需要耗时两到三年,负霜在负责人的引领下观摩了现在正在进行的各个造纸程序 当终于拍够了造纸程序,并稍稍体验一番之后,负霜打算自己上手做一做。 在宣市一呆就是两个月,九月来临的时候,负霜利用造纸厂提供的加工好的原材料造成了第一张纸。 负霜白天参观拍摄并实践,晚上则是专注于素材剪辑大业。 当负霜的第一支vlog放上各大视频网站的时候,孟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谢同光带着自己偷出来的孟加益的体检报告,登上了孟家老两口的门。 孟加益一直没怀疑过谢同光,甚至在他爹妈找上谢同光之后还发了次火,然后对谢同光做小伏低地哄了一阵,一个有心哄,一个有意和好,很快就又甜甜蜜蜜了。 但他一直不行,所以谢同光也起了疑心,做温柔体贴状一阵子后,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这不是好事他妈给好事开门,好事到家了么。 他们这种小众取向,其实不一定非要固定的谁做上面的或是谁做下面的那个。 格局打开,发挥主观能动性。 他谢同光能为爱做zero,怎么孟加益就不行呢 ? 正好现在孟加益那玩意儿不行了,外面的名声也臭了,那不妥妥的没有再找女人结婚的必要了么! 只要将这些告诉孟家二老,让他们彻底死心,那他就成功地保卫了自己的爱情! 第214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五) 负霜对于流量运作并非一无所知,制作出来的视频又是经过了充足的准备,质量上很值得推敲,故而一经发出,再加上适量的引流,立刻获得了一些热度和好评,但距离红还差一些。 这也在负霜的意料之中,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总是要有一些积累的过程的。 短视频平台的网红其实没有大众想象得那样好做,看似来钱快,挣得轻松,但如果不能一直输出优质的有竞争力的内容的话,那就很容易被人们忘在脑后,这也是网红更新换代快的原因之一。 负霜的野心自然不是一时的吸引眼球,那对于他这个活了这么多年的好鸟来说属实没什么挑战性。 负霜一面奔赴柳州,朝着向往的螺蛳粉进发,一面沉浸在剪辑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就连在飞机上都舍不得扔开电脑好好休息。 她参加过电影电视剧的拍摄与制作,对于一些程序了然于胸,但却从没有自己上手做过这种后期制作的活儿。 一进入到状态,负霜就没什么空儿关注孟家了,等她知道的时候,孟母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了。 孟母怎么就突然住院了?负霜一头雾水,往回倒到孟母病发的那天。 谢同光带着孟加益的病历本找上孟家的时候,孟父孟母都在家,三个人的确是有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意思,甚至都没办法进行正常的寒暄,一言不合就再次进行了剧烈的争吵。 孟父架子大,喜欢倚老卖老发脾气怒吼啥的,真要论尖酸刻薄地吵架骂人还得是孟母出马。 她一直觉得是谢同光故意带坏了孟加益,本来就积怨颇深,上次找上门骂成那样也没能断了对方的心思,反倒让他们老两口被儿子吵吵了。 现在居然还敢找上门挑衅,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纯纯没安好心么? 一见到这个长相秀丽的男狐狸精,孟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感觉哪怕找上门的是孟父的小情人都没这么让人生气。 明明也算是当事人,结果孟父却眼睁睁看着自家老妻和儿子的情人吵得水火不容,自己一点都插不上话。 谢同光虽说上门的目的是让孟家二老不要再干预他跟孟加益的恋情,却也没打算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地哭求,孟母没感觉错,他确实有那么一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一来,他自认为现在孟加益名声也臭了,身体也不行了,虽说还有其他条件支撑,但大体上他们两人也算是差不多了,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没有之前那种不对等的地位了,不说让孟家捧着他,最起码也得客客气气的吧。 二来,他不止一次吃了这两个老不死的亏,被打骂都不止一回了,次次都为了爱人为了自己的感情而忍下来了。 忍归忍,恨却没消,他们之间的新仇旧恨可不少,现在好不容易能翻身农奴把歌唱,怎么着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了。 于是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一个觉得全是对方害得自家成了现在这样,他是故意使坏,现在上门就是不怀好意地要看笑话来了,于是说话便刁蛮刻薄,恨不得咒得孟加益喋血当场。 另一个觉得孟加益现在声名狼藉,健康又出现问题,他还不离不弃,够意思了,反而是这死老太婆认不清形势,非要将场面弄得这般难堪,于是也被勾起了火气,言语间瞄准对方的痛点死命地戳。 一个说:“都是你这祸头子引得我儿子生了那样的毛病,现在被人宣扬得满世界都是,害得我们一家人都抬不起头,被别人指指点点,被交好的人家断绝关系,我儿子以后娶妻还不知道得有多难,都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贱人害的!” 另一个说:“这种取向都是天生的,你这个当妈的给他生的什么取向他就是什么取向,没了我也有别的男人,反正他是不可能喜欢女人的,要怪就怪你不把你认为的正常人的基因遗传给你儿子。 至于你们家被骂,完全都是自找的,又不是我逼着你们隐瞒事实逼他相亲的,现在真相大白,是你们害得加益抬不起头的,是你们让他被人瞧不起的!” 一个说:“我生的儿子聪明健康,没有半点问题,这么多年来谁不讲我儿子优秀?要不是你们这些害人精蓄意引诱,我儿子怎么会走了歪路,要是没有你,搞不好加益他现在孩子都老大了,都是你不知廉耻,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另一个说:“我还讲我聪明健康呢,我还讲我是被孟加益勾引的呢,你儿子明明在我前面就有男朋友,你还好意思把一切都怪我头上,你自己没教出来听话的妈宝,还能怪我吗? 还等着孟加益生儿子呐,我看你是没指望了!” 孟母以为谢同光意味深长的表情和言语是在提醒她,故意阴阳怪气地暗示他们家的名声坏透了,孟加益也是个板上钉钉的骗婚同,所以注定不会有女人愿意嫁进来,也就不会再有孙子了。 孟母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眼前的男狐狸精食肉寝皮,但她也知道到底什么样的话才最戳人肺管子,于是冷笑一声,再次骂了一通后直接将她构思了多日的打算说了出来。 “有没有孙子不用你费心,反正你这个狐狸精就算勾引了男人也生不出来贱种,注定断子绝孙的贱人有什么可横的?你看看你跟以前皇宫里的阉狗有什么两样?太监都比你好,人家最起码是被迫残疾的,哪像你,自甘下贱,恨不得倒贴到男人身上,你就这么缺不了男人?” “我家加益要外貌有外貌,要学历有学历,工作又是最吃香的医生,想嫁给他的女人从这里排到法国!” “就算那些女人都瞎了狗眼,不跟我家加益好,大不了就让加益从农村找,大不了我们老两口多出点彩礼,哼,我们孟家这点钱还是有的,娶媳妇养孙子什么的绰绰有余! 实在不行,就让他从山沟沟里面买媳妇,去y国、m国买媳妇,哪怕娶个脑子有问题的,娶个二婚带孩子的、娶个残疾的,都比你这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好,算全世界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同意让加益跟你这么个贱人好的!” 第215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六) 孟母字字如刀,刀刀戳心,说完后似乎也知道会气到谢同光,于是端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趾高气昂地看着谢同光,面上得意非凡。 谢同光气得七窍生烟,只觉得所有的气血都往头顶涌入,怒意攻心之下,就连向来姝丽的眉眼都生出了凶悍的神色。 他其实对女性这个群体是带着满满的排斥的,但对孟母,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爱人而想要跟面前这个生养了爱人的女人好好相处,后来则是为了自己的爱情强行压下厌恶,忍耐着这个女人的苛责,那现在就是直接放出满心满眼的真实情绪——仇恨与厌恶。 孟母的言语中将他贬低得一无是处,在她的话语中,好像只要是女人,就都可以与孟加益在一起,就连残障的女人都比他这个真爱孟加益的年轻男人好。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带有水分的气话,可这并不妨碍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他也不忍了,直接推翻了来之前做好的要软硬兼施,让孟家二老接受他的打算,转为狠狠甩出孟加益的病历单。 他的面上满是即将出口恶气的畅然,甩出病历单的动作像是砸出要将人砸成肉泥的大锤。 “死老太婆,还做梦呢?孟加益他不行啦,不管你给他娶谁,再能生的女人都生不了你心心念念的孙子,哪怕你给他扒拉一个天上的仙女,不行就是不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生不出孩子啦!” 病历分量轻,但耐不住愤怒的谢同光用力地砸向孟母,病历单轻飘飘的,却像是索命的预告,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残影,直到打到孟母的肩膀处这才滞了滞,随后无力地跌落,散成一片。 孟母无暇去管这不痛不痒的一击,反而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谢同光觉得解气极了,这一幕煞是好看,尤其是眼前死老太婆错愕的表情,简直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灵魂都飘飘然了。 他继续张阖殷红的唇,语气轻柔,却满是恶意,眼里则弥漫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死老太婆,你不知道吧,都是你们逼的,你们天天跟他争吵,逼他做不想做的事,把他逼出毛病了,他现在不仅名声臭了,连那方面都有心无力了。 瞧瞧,这是加益的病历报告,他跟你们讲去呼市、京市出差了?哈哈哈骗你们的,他请假去看病了,能治好的可能大概也就跟你能返老还童的可能差不多吧,还孙子呢,下辈子吧!” 孟母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飘忽,最后定格在了前方地上散落的一张写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一张纸上。 想去捡来看看,但又不愿意再看,于是便像触电一般转移了视线。 她感觉胸口刺痛,明知道眼前男人应该不是说假话,却还是不愿意相信。 俄而,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上前一步用力推着谢同光,唾沫横飞地把他往门外撵。 “滚,你滚,你这个贱人,你就是处心积虑想来害我们孟家的,你怎么这么贱,居然还伪造病历单? 怎么?是想趁着加益不在家,想其实我们老两口,给你腾地方?你休想,我一定要等到加益,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 谢同光一时不察,被孟母推了个正着,随后便嫌恶地躲避着孟母的手脚,躲着躲着就被推搡到了门外。 听着孟母粗俗的咒骂,谢同光撇撇嘴,装模作样地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后轻描淡写地说出最气人的话。 “哼,伯母,我要是你就不那么自欺欺人了,病历这玩意你儿子就是当医生的,真假那还不好判断吗?骂我没用,事实就是事实,呵,算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好好看吧,记得吃速效救心丸啊!” 说罢,便拍拍屁股走了,徒留门旁边几乎站立不住的孟母咬牙切齿。 半晌,她发泄一般地用力关上门,听着一声响亮的声音传开,孟母这才板着一张青青白白的脸转身。 一转身,就看见孟父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颤抖的手上正拿着一张病历单细细查看。 孟父的眉头越蹙越紧,面上惊疑不定,最后化为一种不祥的凝重。 见此,孟母脸上霎时失了血色,也迈不开脚步了,怔愣着站在原地,哆嗦着嘴唇子问道:“老头子,你看什么呢 ,那肯定是小贱人伪造出来骗我们的,你不要看,咱们要相信加益啊,要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加益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孟母一紧张就会啰嗦,孟父早知道她这毛病,现在她又犯病,说明她心里也是直打鼓的。 孟父深呼吸两下,然后加快手上的动作,将散落的纸张全部捡起来,然后才慢慢起身。 拿着那些纸张走向沙发的短短路程他走得格外沉重,待到坐定,他又拿起一张细细查看。 孟母也反应过来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满脸晦色。 孟父终于看完了,憋着的气始终发不出来,郁闷的他抬手便够向茶几上的半包烟和打火机。 颤抖着点上了烟,再递到嘴边,刚抽了一口,便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瞬后便将刚吸了一口的香烟掐灭,随手扔到了烟灰缸里。 孟父深呼吸几下,终究没压住情绪,一字一字挤出牙缝道: “老太婆,你来看看,看看你的好儿子,看看这个咱俩引以为傲的好儿子,这么大的事儿,他也敢瞒着,作孽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说到后面,甚至隐隐地有控制不住的哭腔出现。 可孟母却对那几张纸避如蛇蝎,捂住嘴巴不停地摇头。 第216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七) 孟母住院了,负霜看着自己黑进医院系统里找到的患者名为何芝敏的病历,情不自禁地摇摇头。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就气到脑溢血了?这也忒脆弱了吧。 不过孟母脑出血这事儿倒不是特别出人意料,她年纪大了,本来就有三高,又不怎么控制得住情绪,前世里她就是在十年后脑出血去世的。 与那相比,这次还算是幸运的,最起码给她救回来了。 负霜一边觉得孟母病得早了,一边又觉得如今这个完成任务的效率也太低下了。 负霜每天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就这样还总是觉得时间紧张,偶尔还得腾出时间来监视那一群人的动态。 而她的小伙伴们呢? 她集中精力观察了几天。 九真现在不爱待在识海里的那个空间里了,反而时常钻进须微珠里待着。 须微珠里的灵气随他调用,手上又有负霜分给他的他的功德,腰包宽裕了,便想着提高生活质量。 九真与业明一道,在须微珠里建了屋子,每日去照料照料种植的灵植,连负霜扔给他的一些现代的农作物都被他种上了。 之前世界里负霜挨不住他的痴缠,帮着炼制了许多用灵力催动便能辅助耕种的法器,所以须微珠里也实现农业自动化,他每天要花费在工作上的时间不太多。 闲暇时间多了,九真就更会享受生活了。 现在他馋了便吃吃灵果,可能是太过无聊,他还翻出了负霜老早之前扔进去的发电机和游戏机、电脑等物,无聊了就跟业明玩一玩小游戏,他俩甚至还奢侈地挖好了一个游泳池,灌的水都是兑了灵脉髓液的,过得不知道有多潇洒。 负霜眸色沉沉,心道怪不得呢。 怪不得她负重前行呢,原来是有人替她岁月静好了! 右手不自觉地就摸上了旁边的一本书——《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 调教九真这件事已经被提上日程了! 负霜的第二个vlog的主题是关于螺蛳粉,半个月的时间里她几乎吃遍了柳州市里出名些的螺蛳粉店铺,后面就要自己上手,从米粉制作到腌制酸笋一一尝试。 这次的选题更贴近人们的生活,螺蛳粉的粉丝基数也很大,故而比之前的宣纸主题更受欢迎一点。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广告商家找上门了,负霜暂时还不想接广告,便没有过多关注。 孟母这边被谢同光上门挑衅到气得血管破裂这事儿很快就被孟父告诉孟加益了。 孟加益自私归自私,对孟母这个亲妈也还是有一点在意的,他立刻与谢同光大吵了一架,谢同光可能是有些心虚,认错态度良好。 孟加益本来都快原谅他泄露自己身体情况还气病亲妈的事儿了,然而负霜给他添了把火。 孟母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血管破裂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即使是幸运地被救回来了,孟母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并且还留有一些将要伴随她直到死亡的后遗症。 出院是出院了,可她是再不能自在的活着了,几乎大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话也说不清了。 见孟家情况有所稳定了,负霜就于百忙之中腾出空儿来,打了个电话给孟加益。 时间宝贵,不能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了,于是孟加益一接通,便听到负霜噼里啪啦一通喷。 “喂,孟加益你上次非要把屎盆子扣老娘头上,我后来越想越气,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了了,要不然我心里得多憋屈啊。” 孟加益:“……你把我们全家骂得狗血淋头你还憋屈?” 负霜由衷道:“那是当然啦,你们家挨骂那是活该,你不亏! 不过这不是我今天给你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我主要是想告诉你,我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一边为了我自己的清白着想,一边也是看在我俩交情的份上,托人调查了这件事情,搞清楚了到底是谁做了这件好事。 虽然我很欣赏他的行为,但是不能牵连我这个无辜啊!” 孟加益皱着眉,自动屏蔽掉负霜那些夸自己和贬低他的话,抽丝剥茧地提炼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 “是谁害我?” 负霜知道隔着手机,那头的孟加益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却还是挤眉弄眼地卖了个关子。 “嘿嘿嘿那人你认识,说起来都是缘分啊!” 孟加益越发觉得负霜幸灾乐祸的样子可恨,但他更恨害得他抬不起头的人。 “谁?” 负霜故作叹息道:“唉,咱们这都是局外人,孟加益,你好好想想,是谁知道你的真实取向,又对你的过往了解得颇多,然后你坏了名声,对谁最有利?啧啧啧,真爱啊,就是占有~” 话音未落,那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负霜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继续看电脑。 电脑上出现的是另一张病历单,病历是一个名叫周芳芳的女人,她已经妊娠四周了。 呜呼,孟父宝刀未老,眼看着儿子是生不出来孙子了,他就亲身上阵,反正不管怎样他孟家的户口本上一定得有一个新生儿。 负霜也找了一点这个周芳芳的资料,户籍所在地是一个贫困山区,网上能找到的信息不多,大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应该是家庭贫困,受教育程度不高。 她本来还担心这个姑娘是不是被孟父骗了,毕竟以孟家的家风来说,骗女人生孩子这事儿是常规操作了。 但是深入地监听了孟父与这个周芳芳的通话之后发现这特么还是明码标价,孟父花二十万买周芳芳帮他生个儿子。 负霜第一反应是周芳芳是不是家里碰上什么难处了? 小说里和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什么碰上家里人生病需要治疗费,或者什么家里人摊上事儿了,需要拿钱捞人之类的。 结果调查一番后发现人家周芳芳家里穷是真的,但也不是说碰上了什么难处才来赚这种钱,有的人就是单纯的想要利用现有条件赚一笔快钱。 这不太好,但不全是她的错。 其实这样的人有很多,怎么说呢,命运给她发的牌就不是什么好牌,成长过程中又没有得到有利的引导,所以很多时候便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也不会想太多后果。 负霜尝试着找人给她介绍一点适合她的工作,又匿名告诉她孟父是有家室的人,但她还是坚定地要得到这一笔报酬。 好吧,你情我愿的事儿,严格来讲也不算犯罪,那就随便吧。 这件事孟父藏得深,他好像另有打算,负霜现在也不打算就直接爆出来,先等等,等孟加益跟谢同光撕完再说。 第217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八) 前世里孟加益能把殷负霜骗得团团转,自然不是什么蠢人,几乎是负霜一提点,他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爱人谢同光。 孟加益当即便挂断了电话,然后脸色骤变,滔天的怒意翻滚着袭来,孟加益不得不闭了闭眼睛,好克制住内心里极为强烈的杀意。 恨,恨谢同光毁了自己的一切,恨谢同光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恨谢同光一点后路都不给他留。 他现在声名狼藉,虽然医院里没有明着给他处分,却已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边缘化了。 他自诩出色,但出色的人比比皆是,他并没有什么不可替代性。 其次则是他主要被人诟病的并不是小众的取向,而是卑劣的品行,毕竟他的相亲对象也有一部分是医院里的同事和领导介绍的。 同事和领导们介绍的大多都是自己的朋友或者亲人,之所以会介绍给他,一方面是看好他,另一方面也是想成人之美。 可他这情况一暴露,之前看好他的人恨不得直接上来揍他一顿,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得着好么? 想到这艰难的处境,孟加益愈发恼火。 他爹妈侮辱谢同光是小事,谢同光差点把他妈气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自己的名声被毁了,那可了不得了! 孟加益立刻就解除了谢同光绑定的亲属卡,退了谢同光住的酒店的房,接着开车去往银行,拉出这几年的流水单子,然后再一个电话联系律师事务所,他要告谢同光。 孟加益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愤怒。 谢同光吃他的喝他的,他为了这个所谓的爱人出钱出力,顶着父母的压力继续与之交往,他甚至打算有了孩子后就跟谢同光好好过,所有的心软和柔情都给了这个爱人,却没想到换来这么个结果。 孟加益这边一退房,那边谢同光就接到了前台的电话。 他立刻扔下了酒店的内线电话,转而打给孟加益。 还没等到他发出自己的疑问,就听到孟加益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声传来。 “谢同光,你好得很,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居然害我,贱人,我的那些证据,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害死我你就开心了?” 还没听完这质问,谢同光就心神大乱,霎时间脸色惨白,身子也摇摇欲坠了起来。 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鼓在耳边敲了一下,他的脑子里满是嗡嗡的回声,心里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定,却不是畅快,而是满满的绝望与窒息。 孟加益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是自己在背后捅的刀了。 谢同光感受到后背处滑落的汗液,滑过的地方有些许瘙痒,更多的则是寒凉。 他立刻疾声解释:“加益,加益,你听我解释——” 刚说了个开头,谢同光便有些压制不住哽咽的喉头,不由地抽噎了两下,然后声泪俱下地撇清自己。 “我不是故意的,加益,我只是太爱你了,呜呜呜,我不知道哪个人不怀好意的把这些发给我,我真的没有想害你啊,我可以证明,是别人发给我的,传的这么广肯定是那个人推波助澜了,我这么爱你,我怎么会想害你呢?” 他了解谢同光,这时候一定不能说自己是被孟父孟母气的甩出了这些证据,没有谁会愿意自己被当成一个报复别人的工具。 孟加益显然也是不那么好糊弄的,他一下子就找出了谢同光话中的漏洞,然后冷森森笑道:“你要是真像你讲的那么爱我,为什么你在收到我的黑料的时候不告诉我,你那么爱我不应该保护我吗,最起码应该提前跟我通个气啊,你甚至还把它传出去?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你还一直瞒着,怎么,看着我像个傻逼一样对你好,像个傻逼一样被逼到死角,你很爽吧,看着我坠落泥潭,怎么,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谢同光泪如雨下,满心惶惶,忙不迭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加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爱你了,所以才没有忍住诱惑,我只是想要你爸爸妈妈不要再逼你相亲结婚了,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而已,我不想要跟别人分享你呜呜呜……” 孟加益越听越气,合着这还是他自己的锅,是他一直说自己拗不过爹妈才去相亲,所以他的爱人就自作聪明地将他的秘密宣告天下,目的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取向,这样就再没人愿意嫁给他,他爹妈也就不会逼他相亲了? 可他愿意啊,他愿意相亲,愿意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啊! 听着那边呜呜咽咽的声音,孟加益满心烦躁,最后忍不住破口大骂。 “谢同光,你他妈害死我了,被你爱真特么倒霉,艹,我他妈现在名声臭得像是厕所里的屎,都他妈拜你所赐,贱人! 早知道有今天,我他妈绝不会跟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实话告诉你,是老子我想要结婚生子的,是我愿意的,没有我爹妈逼迫,我也会那么做的,关你屁事……” 闻言,谢同光好似遭到了五雷轰顶,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之色,连哭声都顿住了。 “加益,加益,你骗我的对不对,呜呜呜,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做不到看着你跟别人结婚生子,你总是让我忍,你总是讲过几年就好了,可是我忍不了,我真的做不到啊……” 第218章 谎言中的女人(二十九) “哇呜,孟加益真狠呐,居然直接经济制裁谢同光, 好了,谢同光不仅要没了爱情,也要没了饭碗咯。” 被强迫参加讨论的九真:“你真烦人!我想回去打游戏。” 负霜理直气壮:“作为我的左膀右臂,你怎么能混吃等死呢?” 九真非常不服气,气呼呼道:“屁嘞,你就是看不惯我跟业明,哼,居然还让业明帮你整理那些东西,你这是使用童工,违法的!” “那你告我好了。”负霜无所谓地一撇嘴。 她一边跟九真打嘴炮,一边继续整理孟加益的行动线路。 见九真心不在焉,负霜皱皱眉提醒道:“专心点,看看姐姐我怎么做的,等回头我那研究出来了,就给你加个功能,回头这活儿就是你的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快活了好长一阵子的九真不是很愿意接收这突然增长的工作量,但又很眼馋即将拥有的新功能,正犹豫着,就听到负霜递了颗甜枣。 “我回头在须微珠里建个现代化庄园,我不在的时候,九真就是最大的boss,你要的设施我都给你安排上。” “干了!” 没来得及继续逗九真,负霜就看到了孟加益的委托资料。 “他居然要告谢同光?” 负霜一目十行看完了,然后摇摇头继续道:“不是告诽谤,是告借款,他该不会把孟加益花的他的钱都归咎为借款了吧? 他敢这么告,说明他手里有证据,估计早就留了一手,谢同光玩不过这等有心计的贼人啊。 啧啧,男人心狠起来哪有女人什么事儿啊,这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这就迫不及待地弄死谢同光了?” 谢同光一直没有什么正式的工作,基本上都是靠着原来的积蓄和孟加益给的钱生活的,如果孟加益留个心眼,给钱的时候模糊一下用途,按照现有的法律来说,搞不好谢同光真的会被判退回这笔钱。 花都花完了,这哪里还退得回? 难道孟加益想把谢同光送进去吃牢饭? 对比着前世,负霜再一次感受到人心易变这句话的真谛了。 那时候孟加益多爱谢同光啊,一辈子没管过老婆孩子,活着的时候跟谢同光玩玩乐乐,死了也要把挣的钱全留给这个爱人,怎么现在又开始斤斤计较了呢? 说到底,苦难这个东西还是得切身体会一下才能算数。 这种诉讼不是很难取证,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了。 负霜静静等待着结果,但新年比这场官司的结果先来,负霜带着新的精神样貌回到了陇安市。 这半年以来,负霜的博主生活还不赖,这份主业也算是有点小收获了,当然,收入的大头还是理财。 这一日,负霜窝在屋子里摸鱼,突然就听到殷母异常夸张激动的声音传来。 “负霜,负霜,快来……” 负霜还以为她又要对着自己讲那些洗脑之语,不是她ptsd,实在是回来的这一个多月里,殷家老两口连带着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各个都来说她不该辞了编制的工作,说她现在工作不正经,她如果不听老人言,以后一定会吃亏云云。 也不能说这种想法一定是错的,但一定是不适用于每个人的。 等她慢悠悠从懒人沙发里爬起来,手机开始连续的震动。 是陇安市第一八卦先锋刘老师,她连发了好几条六十秒的语音。 “啊啊啊啊殷老师,我刚刚跟同学聚餐,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就在吉祥酒店,啊啊啊啊吓死我了,殷老师……” “殷老师,你是有些福气在身上的呀,幸好你运气好,以前那个想骗婚的那孟医生,他被人捅了,搞不好就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我的妈呀,就在我们面前捅的,我这还真是第一次吃到这么热乎的瓜……” “……哎呦,那血呼滋啦的,差点没吓死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捅了好多刀啊,血淌得一地都是,那凶手看着瘦瘦的,两个保安都按不住啊!” 负霜还没回过神,殷母就直接过来推开了负霜的房门。 她脸上满是激动,手上将手机举起来给负霜看,“你舅舅给我发了视频,那个骗婚的小孟,他被人捅了,啧啧啧,果然是有报应啊,人在做天在看……” 负霜狐疑地接过手机,看见上面播放的是一个监控视角的视频,估计是好事者在那家酒店的监控室里拍的。 那持刀行凶的正是老熟人谢同光,估计是日子不好过,形容憔悴,装扮也不甚讲究,与殷负霜记忆里的他天差地别。 监控像素不太好,视角也不行,不怎么看得出他的表情,但动作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下手快准狠,毫不手软,几乎就是奔着捅死孟加益去的,根据视频里的角度来看,他主要捅的是孟加益的腹部,负霜估摸了一下大致的内脏方位。 孟加益的肾,危! 负霜看完之后赶紧一屁股坐在电脑前,捣鼓了些殷母看不懂的玩意儿。 殷母扫兴地瞪了负霜一眼,随后恨恨地离开了。 死应当是死不了,那家酒店旁边就是医院,只要施救得当,孟加益且死不了呢。 事实证明,即使过去了很久,负霜的医学专业素养还是没问题的。 孟加益被捅了十几刀,但没有捅到致命的要害处,伤害最大的也就是被嘎了一个肾。 这不致命,即使只有一个肾,人也是可以好好活着的,虽然说最终还是会一些后遗症,但与直接狗带相比,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值得一提的是孟加益在挨了刀之后伸手防御,两只胳膊也挨刀了,倒是没费了他的胳膊,但是有点伤到了神经,以后做手术这种精细的工作是不太行了。 孟加益刚做完摘肾手术,人还没从麻醉状态中脱离,反倒是警局里的谢同光垂着头,然后在审讯警察的面前出声了。 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笑。 “他自己说的,是他自己说的,只要他对不起我,就让我挖了他一颗肾,我不想挖,直接毁了怎么了呢?” 缓缓抬起的脸庞有些憔悴,不复从前的容光焕发,反而有些阴鸷和偏执,还带着一些志得意满与愉悦。 第219章 谎言中的女人(三十) 他没说假话,床笫之间的孟加益的确说过这话,甚至他还拉着谢同光的手,戏谑地告诉他肾脏在哪个位置。 只是,男人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孟加益在做完手术后脱离了危险,但他醒过来之后并没有像负霜猜想的那样发疯、不愿接受现实。 现在孟家只剩一个完整的人了——孟父。 孟父将家里的孟母留给护工照顾,然后自己陪伴在孟加益的床前。 孟加益醒过来后不哭不闹,等能说话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那个提议,我同意了。” 对上孟父诧异的目光,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后便再无一丝额外的情绪。 孟父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 周芳芳怀孕后孟父一边高兴于这个孩子的到来,另一方面经济上也着实有点捉襟见肘。 去年因为孟加益的事儿他和孟母提前办了退休,他们这种老职工的退休待遇很好,哪怕提前退休导致退休金减少,也还是够用,况且当时的孟加益的收入也很可观。 可后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来,赞助儿子买房买车, 孟母生病入院,孟加益的收入又大不如前。 不仅如此,孟母这边需要请护工,周芳芳那边也得养得精细一点,处处都要花钱。 为了省下那明码标价的二十万,他就想了个主意。 让周芳芳嫁给孟加益。 这样的话孩子也有了正经的出身,他保住了颜面,儿子也多了块遮羞布,以后他不在了,这孩子也有大儿子照顾,二十万省下来了,他们家还能直接多一个劳动力,有了周芳芳的话,说不定护工都能直接辞了。 这对周芳芳来说也不亏嘛,哪怕他家加益变成现在这样了,配她也绰绰有余,这不皆大欢喜么。 但是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孟加益就表现出了非常抗拒的态度。 这也不能怪加益,确实有点委屈,他两边哄着,但也没个结果,事儿就这么僵住了。 现在孟加益松口了。 孟父思考了一下,决定回去问问周芳芳。 不是他看不起孟加益,而是之前提出来的时候周芳芳就不太情愿,要不是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列举出嫁给孟加益的种种好处,周芳芳怕是根本不会点头。 可现在这些好处也没了。 孟加益这身体现在既干不了重活儿,又不能再上手术台了,一个搞不好余生都得病歪歪的,这种情况下,周芳芳那个现实的村姑怎么可能同意。 想到这里,孟父心中一惊。 坏了,孟加益不中用了,万一周芳芳还要他出二十万可怎么办? 孟加益躺在病床上,并没有看到孟父变化莫测的表情,但迟迟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孟加益不得不忍着内心的屈辱,为自己增加砝码。 作为一个医生,不用孟父或者主治医生过来告诉他病情,他单是看到包的像是粽子一样的双手,就知道情况不妙。 肚子上的伤不妙,手上的伤也不遑多让。 强行按下心底的怒气和恨意,他扯着嘶哑的嗓子,讲着苦涩无比的事情。 “爸,我最值钱的是我的脑子,就算上不了手术台了,我也还可以看诊,收入不会低,而且,我有房有车,这样的条件算是很不错的了。 我到底算是这孩子的亲哥哥,血浓于水,你如果连我都不放心,那还能放心谁呢?” 这算是戳中了孟父的软肋,他年纪大了,万一哪天走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能指望谁? 周芳芳这个亲妈可是愿意把孩子卖二十万的,这样的妈好像不太指望得上。 孟父心中迟疑,最后试探着说道:“那我去问问芳芳?” 闻言,孟加益心中屈辱更甚,心中不由地涌出了一股子悲哀之情。 他怎么就沦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谢同光,都是谢同光! 要是没有谢同光,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他还是那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周芳芳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挑拣他? 万千情绪统统转化为强烈的憎恨之情,他倏地睁开眼睛,扯着嗓子喊道:“谢同光,谢同光,爸,请律师,让谢同光把牢底坐穿!” 他其实多虑了,谢同光穷得叮当响,不可能付得起赔偿金,孟父当然没有跟他和解的可能。 孟父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强行打起精神,支撑着老迈的身体去找周芳芳。 周芳芳当然不愿意。 孟父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说走就走了,如果她真的嫁给了孟加益,等孟父一死,她和孩子就只能依靠孟加益了。 可孟加益靠得住吗?本来就不是多有良知的好人,现在更是连身体都坏了,自己还不如拿了二十万拍拍屁股走人,最起码握在手里的钱是实实在在的。 “我不干,孟老板,我们之前可是讲好的,我本来都退一步了,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要是按你讲的来,这买卖我亏大发了。 我要是生了这孩子就走,我还能得个二十万,要是嫁给他,一毛钱都拿不到,还得给你们家看孩子,还得照顾他这个病人,我不干。 你现在讲的好听,什么结婚之后你们家的一切都是我跟这个孩子的,可真到那时候才不一定呢,现在你这个亲爹都不愿意给我们娘俩一个保障,难道我以后要等你大儿子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孩子好么?” 孟父挑起一边眉毛,耐心诱哄:“加益不会亏待你们娘俩的,你相信我,我还能害了我自己的小孩么?” 周芳芳轻轻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坚定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嫁他,要么孟老板你就把该给我的给我,要么你就想其他法子。” 说完,便不再理会孟父,施施然回了房间。 孟父站在原地,只感觉自己一脑门官司。 这还能有什么其他法子呀,她又不愿意嫁给孟加益,那不就只能出这二十万了么。 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孟父神色严峻,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个大胆的念头,越想越觉得紧张,不由地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搓手踱步,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善。 第220章 谎言中的女人(三十一) 出了正月没多久,负霜就继续出发了。 她选定的领域就是会有很多时间漂泊在路上,一直在路上也没什么不好,殷负霜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的,负霜也喜欢。 渐渐地,负霜有点火了,新一期的视频冲上了热搜,旅途中也会遇到一些想要合影的粉丝了,同时寻求合作的商家也越来越大牌,给出的薪金也高了许多。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包括仇人孟家的鸡飞狗跳,也是好的方向的一部分。 春天刚过去,孟家那边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孟母死了。 死因似乎很正常,情绪激动再次引发脑出血,这次没有上次那般好运,人还没到医院就咽气了。 多正常呀 ,孟母向来都是火爆的急性子,之前就有一身的病,又有情绪激动引发脑出血的前科。 孟父说她是因为突然听到孟加益被谢同光捅了的消息,既担心儿子的安危,又愤怒于谢同光的兽行,一时间情绪控制不住,这才再次病发。 逻辑通顺,有理有据。 彼时孟加益尚还在医院进行手臂复健,仍然沉浸在谢同光只要坐十三年牢的愤懑中。 是的,谢同光判刑了,杀人未遂,但致人伤残,情节恶劣,没有主观上的悔改情节,这个结果已经是故意杀人未遂中量刑较重的判决了。 孟加益当然不服,他现在恨不得谢同光直接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辛苦复健的孟加益一边怨恨命运不公,一边就听到了手机那头孟父带着哭腔说出的孟母抢救无效的消息。 那一瞬间,孟加益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反而有些错愕,又有些尘埃落定的感觉。 孟父并不太了解他,可他却了解孟父,不需要什么证据,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孟父的手笔。 有些东西是代代相传的,比如说孟腾飞对爱护自己的亲生母亲的冷酷,比如说孟加益对为自己生养孩子、照顾家庭的妻子的绝情。 他妈一定是发病去世,这没错,他那与他如出一辙的父亲是没有胆子直接杀人的。 但肯定是他爹说了什么,故意刺激了他妈,目的就是为了弄死他妈,好给周芳芳腾位子。 死了一个孟母,一切问题就都能解决了,如果他是孟父,想必也会在心里呐喊一句:“死得好,死得其所!” 孟母死了,虽说少了一份退休金,可也没了就医以及护工的开销,同时也能挪出来一个位子,让周芳芳顶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名正言顺了。 他爹多在乎这个孩子啊,尤其是在偷偷查了胎儿性别之后,这份在乎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个不中用的大儿子。 冷冷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去,没有伤心,只有漠然。 “爸,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孟父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周遭的乱哄哄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被隔离开来,然后缥缈着远去。 他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狂响的心跳声,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攥紧的手心里泌出一层黏腻的冷汗。 孟父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这些感觉渐渐变成了不快。 “加益,你是不是疯了,我是你亲爹,那是我老婆,你不要再讲这种疯话,我理解你现在还接受不了你妈去世的现实,但是她在天之灵一定是不希望你这样猜度我的!” 找不到证据的,他做得很干净,再说了,就算能证明他是故意气死孟母的,气死人是个要判几年的罪名? 孟加益听得讽刺,于是便也没压抑自己,直接出言嘲讽:“在天之灵?她要真有在天之灵,你孟堂还睡得安稳吗?” 说完,便挂断电话,颤抖的手指头试了三次才戳中那个挂断的小红圈。 孟加益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在膝盖上摩挲,他得想想办法,这个爸已经是那个未出生的弟弟的爸了,这种事都敢做,他指望不上了。 孟父被儿子挂断了电话,便呆呆地坐在手术室门口冰凉的等候座椅上,他深深地垂下头,阖上了眸子。 在外人看来,这是遭逢不幸后的绝望与哀伤,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坚定无比的心境。 当然是他做的。 他别无他法,孩子就快出生了,周芳芳不断地逼迫他拿钱。 他的棺材本早就所剩无几了,哪里还掏得出二十万? 唯一还能值点钱的就是现在的这套老房子,可卖了房子,他和这孩子将来住哪儿呢?孟母会让他卖房子吗?加益会眼睁睁看着他卖房吗? 现在就好了,老太婆死了,不仅老房子都是他的,甚至他还能从加益那里抠出点钱,毕竟,加益的新房的首付可是他和老太婆掏的。 就算他做了缺德事儿又怎样,为子孙计! 他才不要断子绝孙! 孟父想起了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眼角竟然也泛出了一点泪光。 几个小时前,护工请了假,他趁着这机会难得,便到孟母的面前说了孟加益的情况,当然,他添油加醋地说得严重了点。 眼斜口歪的老太婆激动到浑身颤抖,却还是没有要发病的迹象,他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心中急迫不已,便一狠心说了周芳芳的事儿。 “老太婆,我孟家不能绝后,幸好,芳芳肚子里的是个男娃,老天有眼啊,你放心,加益也是我儿子,我不会不管他的,那车子还给他开,但是新房得卖了。 没办法,养小孩太费钱了,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育这个孩子,一定让他成为孟家的骄傲,不让他跟加益学坏。 加益不能生,赚的钱养活他自己也绰绰有余,我私心还是想把咱家的财产都留给这个孩子,最起码他一定是健全的,最起码他能保我们老两口的香火不绝啊。” 很明显,这个大招比告诉孟母孟加益的病情要有用得多,孟母甚至在激动之下,直接就翻了身,一下子跌到地上,喉咙里也嗬嗬作响,面色越来越红,甚至还有点泛紫,眼看着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 孟父见状,就又添了把火。 “芳芳是个好女人,有她照顾,我一定能多活几年,你放心,你走了之后我不会让加益喊她妈的,加益的妈妈永远只有你一个。” 可能仇恨真的能让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已经失语大半年的孟母硬是吐出了遗言:“混……蛋……断子绝孙!” 孟父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孟母,脑子里却在出神的想着:原来老太婆也没有那么在乎加益,加益的病情不能让她发病,反倒周芳芳的事儿气死了她,他们这一家人啊,从里到外都假透了。 孟母的动静越来越小,孟父无神的眼眸也愈发坚定。 不后悔! 第221章 谎言中的女人(三十二) 负霜渐渐不再分出那么多心神去关注孟家的境况,事已至此,孟家人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第一条视频发出两周年之际,她上传了一条介绍自己的视频。 那有殷负霜被欺骗着、裹挟着而浑浑噩噩选择的前半生,也有负霜到来之后,坚定地顺应本心,重新规划新赛道的一段人生。 负霜用温柔的嗓音介绍了原主听到的种种谎言。 女孩子要温柔淑女,要学做家务,要为日后相夫教子做准备。 女孩子脑子没有男孩子灵光,学不好理科。 女孩子学斯文一点的专业、大学离家近一点比较好。 女孩子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学历太高没用,念那么多书浪费。 女孩子当当老师,稳定又清闲,既好找婆家,以后又更利于照顾家庭、教育子女。 女孩子年纪大了得快点结婚,剩女没人要。 女孩子生活重心多放在家庭上,照顾好老人孩子与丈夫就好了。 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好女人该体谅他心疼他。 家里的事情就是女人该做的,男人要在外面做事业。 家庭生活就是这样的,睁只眼闭只眼就好了,男人最后还是会回归家庭的。 好妈妈该多为孩子着想,孩子要有一个完整的家,所以妈妈要忍让包容一点,为了孩子,忍一忍。 …… 谎言之外,也有真实的存在。 负霜斩钉截铁地告诉屏幕前的人们。 法律与道德之上,一切可为。 做家务只是一项技能,就像电焊和管道修理一样,能学会最好,但没有一定要用的必要。 人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性格,温柔或爽直,内向或外向,没有优劣之分,都是很好的性格。 除小部分特定专业外,能决定学习科目与深造专业的因素有很多,但唯独不包括性别。 多学习多看书对任何人都有用。 背井离乡、选择自己想做的工作、拒绝相亲婚姻和孩子……这一样一样,都不违背法律与公序良俗。 都可为! 这一期视频出来后火速冲上了热搜第一的位置。 热搜上的词条就是负霜给本条视频取的名字——《谎言中的女人》。 这热搜不是资本的运作,而是有共鸣的人太多了,她们一边看得泪流满面,一边在这个话题下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每一个女孩儿都或多或少地听过这些谎言,却不是每个女孩都能看穿这是谎言。 看穿,只是第一步,看穿并开始做出改变,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总会越来越好的。 五年后,负霜的影响力已经扩散到了国外,她一直致力于传统工艺的宣传,一直坚持弘扬国学文化也让负霜得到了官方的赞扬。 别问,问就是根正苗红。 刚完成缂丝主题的拍摄,负霜便接到了殷母的电话,殷母期期艾艾地说自己生病了,想见见女儿。 负霜便顺势给自己放了个假期,稍稍休整一下,也回陇安看看便宜爹妈。 虽说没分出太多心神关注孟家,但负霜也不会完全放任原主的仇人逍遥快活。 当然,他们可没办法逍遥快活。 孟母死得毫无破绽,孟加益没办法以此逼迫孟父就范,便只能牢牢守住已经在手里的财产,并索取孟母的那部分遗产。 孟父那份必然是没有他的份了。 但作为孟母唯一的孩子,他是可以分到部分遗产的。 与此同时,撕破脸的孟父也再无顾忌,要求孟加益将新房首付还回来。 本来是为了防着孟加益未来妻子而从老两口账户上走的首付款,现在反倒将了孟加益一军。 这一来一回的,孟加益不仅没要到钱,还亏了一笔诉讼费。 他现在只有一辆旧车和还要还七十万贷款的房子了,积蓄全花在了谢同光和他的治疗费上,故而还没恢复好便急匆匆地回医院上班了。 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上第一线又受不得累的孟加益收入锐减,每月的工资在还了房贷之后连生活开销都紧张。 另一边的孟父以在房子上加名的诱饵忽悠周芳芳跟他领证了,领证后便生下了小儿子。 本以为后面的生活该走上正轨了,但他其实有些想当然了。 孟父一直觉得结婚后是周芳芳照顾孩子、伺候他,可他忘了,周芳芳如果是那种乐于吃苦耐劳的人,又怎么会在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为了二十万就答应给他生孩子。 周芳芳最多就是顾好自己,孩子哭闹起来她只会嫌烦,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说用心养育了。 无奈,孟父只能撑着一把老骨头照顾这个脆弱的婴孩。 他年纪大了,也跟死去的孟母一样,一身的老人病,照顾孩子的时候多熬了几个夜,便有些精力不济了。 同周芳芳吵了也吵了,闹也闹了,但没什么用,他打不过年富力强的周芳芳,所以她并不怵他。 她也不在意他那点儿经济制裁,光是打打零工便足以养活她自己了,现在留在孟家不过是等着熬死了他好得房子。 对此,孟父心知肚明,但没办法。 最重要的是,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搞不好周芳芳的想法很快就能实现了。 孟父只能一边问孟加益索要赡养费,一边用退休金请了一个阿姨,这才让自己轻松点。 即使是这样,比前世操劳了好几倍的生活还是让他的身体迅速衰败,毕竟,前世里有殷负霜这个由内到外都散发着冤大头气息的二十四孝好儿媳任劳任怨地照顾他们。 小儿子四岁生日还没到,他就进了医院。 作为妻子的周芳芳说:“没钱,不救了。” 作为唯一成年子女的孟加益说:“没钱,拔管吧。” 孟父只能满心悲愤地看着自己落了个跟孟母一样的下场。 第222章 谎言中的女人(三十三) 孟父被长子娇妻联手送走了。 送走了孟父之后,周芳芳火速卖了房子,然后将不到四岁的儿子扔到了孟加益门口,自己带着钱跑路了。 孟加益摸清楚情况后立刻报警,但警方对此很无奈。 作为亲生母亲,周芳芳是毫无疑问的第一监护人,对这个孩子有抚养义务。 这样带着钱跑路属于遗弃,是犯法的。 但天南海北的,警察去哪里找这个周芳芳呢?况且他们也得有这个警力去找才行啊。 一般情况下,这种的只能不了了之。 那孩子怎么办? 孟加益。 作为孟父的成年子女,孟加益在弟弟未成年前是得履行扶养义务的。 这个小拖油瓶,是孟加益的了。 负霜回到陇安市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跟着孟加益生活了一年多。 当被这个一眼看去就明显过得不好的孩子拉住裙角的时候,负霜错愕了一会儿。 “妈妈——” 孟腾飞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死于艾滋病引发的并发症,三十岁不到就跟世界say goodbye了。 可再一睁眼,却发现了不对劲。 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的爸爸孟加益。 在他的印象里,虽然爸爸没什么时间陪他,但一直气宇轩昂,温和又有耐心,对他也很好,偶尔有空的时候会带他一起玩儿,会送他玩具、带他吃好吃的,甚至还会对他的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爸爸从不会像妈妈那样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儿,也不会严厉地教育他,更不会像妈妈那样总是一副为自己奉献良多、自己生生世世都还不完恩情的模样。 他讨厌那个不修边幅、一副怨妇模样的黄脸婆妈妈。 就算后来爸爸去世后秘密暴露,害他受了嘲笑,他也还是觉得爸爸是好爸爸。 尤其是后面他慢慢知道了自己的取向后,更是发自内心的理解爸爸,如果不是外界的压力太大,谁愿意这样呢。 如果没有妈妈的逼迫,想必爸爸也不会过得那样折磨,不会早早离去,更不会任由妈妈将事情闹大,害他被人指指点点。 看着那个年轻了许多,却面色憔悴、眼神阴鸷的爸爸,他讷讷地喊了声:“爸爸。” 身量高大的阴鸷男人蹲下来,视线与他齐平,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年轻的爸爸抱起来,然后温和地安抚。 却没想到得到的是迎面而来的一耳光。 蒲扇大的手掌毫不留情,一把就将自己掴倒。 他被抽得眼冒金星,正天旋地转呢,就听到熟悉的嗓音发出了陌生的、尖利的叱骂声:“小杂种,你爹早死了,骨灰都烧没了!” 脑子像是被那一巴掌扇得开了窍,这一世的记忆姗姗来迟。 捋了很久,才将这一世的情况捋了个七七八八。 自己回到了三岁多的时候,名字还是那个名字,相貌也与他前世小时候的样貌所差无几,可身份却天差地别。 他成了他爷爷的老来子,或者说私生子。 前世是爷爷、这世是亲爹的孟堂刚死了没多久,这具身体的亲妈已经卷款跑路了,他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送到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孟加益的身边。 他妈呢?殷负霜呢? 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怀揣着这些疑问,他与孟加益生活了一段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了解到的情况越来越全面,他也越来越绝望。 重生一点也不好,那些可以投机取巧的记忆都被模糊掉了,只剩一些生活和情感上的记忆,他没办法利用重生的金手指来改变命运。 不仅如此,这一世的生活还不如上一世。 最起码上一世他有妈妈,殷负霜是严母,却也是慈母,总体来说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可这一世跟着爸爸,或者说哥哥,日子就难过了。 孟加益这个哥哥不仅手头拮据,更是打心眼儿里憎恨自己。 对自己非打即骂,从没有好脸色,非但没有细心呵护,甚至还缺衣少食,动不动就把他关在没有食物和水的储物间里关个一两天。 他找人告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就算勉强信了,也只是同情地让自己听哥哥的话,不要惹哥哥生气,最后还是要落到孟加益的手里,迎来新一轮更加残酷的虐待。 孟加益有恃无恐极了,反正也没到要坐牢的程度,要是能因为对自己这个小杂种不好而剥夺监护权,那怕是更合心意。 还有谁能救他呢? 妈妈,殷负霜。 孟加益喝醉了之后曾经大声地咒骂过殷负霜,咒骂的只言片语里透露的信息让人心惊。。 新闻里也出现过殷负霜的介绍,政府都对她有所嘉奖。 保安、邻居……除了孟加益以外的所有人提起她都赞不绝口。 孟腾飞很震惊。 但这一切都没有自己亲眼见到这个前世的亲生母亲来的震撼。 她年轻时候这么美的吗? 不对,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前世的这时候自己有记忆的,不是这样的。 充满活力的年轻女人穿着合身的裙子,身量并不那么纤瘦,却散发着满满的健康气息。 肌肤细嫩白皙,面上染着浅浅红晕,轻松恣意,柔顺的黑发松松地挽在一边,显得整个人明媚而又闲适。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美女大学生。 这是他的妈妈殷负霜吗? 她不应该是满脸疲累憔悴,皮肤蜡黄,布满细密的纹路吗? 她不应该干瘪萎靡,散发着颓丧的气息吗? 她不应该压抑而严苛,总是紧紧蹙起的眉头挤压出难看的印记吗? 她怎么……过的这么好? 有什么不一样了? 哦,她至今未婚,事业有成。 哦,她没有嫁给孟加益,也没有生养自己。 不知不觉间,他走了上去,伸出细伶伶的小手,用力地抓住了那嫩黄色的裙边。 绸缎面料的裙子触手细滑,柔软亲肤,不用问也知道必定价值不菲。 而他才五岁,小小的手掌已经开始有了疤痕与茧子,粗糙到让人自惭形秽。 那些痕迹是孟加益逼迫他做家务留下来的,是为了活下去而去厨房做饭留下来的。 说来好笑,前世他一直认为妈妈严苛,可严苛的妈妈满手伤痕与细茧,反倒是被严苛对待的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 前世的他一直心疼爸爸,认为爸爸活得煎熬委屈,却还是温和地面对外界的风雨,可有耐心的宽厚爸爸却在这一世想尽办法虐待自己这个五岁的稚童。 为什么会变? 孟腾飞的眼里闪烁起被愚弄、被虐待的仇恨火花。 没变,孟加益一直没变! 孟加益一直都是那个面上伪善、惯会做表面样子,实则虚伪自私、薄情寡义的卑劣小人。 只是前世的自己看不穿罢了。 不,也不一定是看不穿,也有可能是卑劣的人更愿意与卑劣的人共情,这样就可以为自己的卑劣想法和行径蒙上遮羞布,为自己求得心安,然后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利益而伤害别人。 第223章 谎言中的女人(三十四)完结 负霜曾经修习了周天门的传承,周天门的传承里有一部分就有点像是那些玄学小说里的道术,还有一部分则是关于神魂。 负霜一眼就看出这个长得像前世的孟腾飞的小孩的灵魂有异,结合他的长相和叫自己妈妈的行为,她合理怀疑是孟腾飞重生了。 立刻在脑子里敲敲九真,九真动作很快,这小孩还在发呆,九真就回来解惑了。 “此方天道说不能算是重生,因为原本该殷负霜生他的,因为你的缘故,他不能降生,然后又因为你带来的蝴蝶效应,周芳芳和孟父多了个孩子。 于是孟腾飞换个身份降生,并不是重生,不过是这个小孩儿命格发生变化,不小心得到了一些前世的记忆。” 负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眼睛一亮:“那这么说他就是孟腾飞那个小白眼狼?” 九真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虐起来就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了。 负霜细细打量着孟腾飞,瘦瘦小小的孩童身上的衣服鞋子有些破旧,裤子肉眼可见地短了一截,但还算整洁。 也是,如果不把自己弄干净的话,有洁癖的孟加益可能不会饶了他,孟加益从来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好人。 小孩子多少都有点婴儿肥,可孟腾飞却瘦得厉害,显得眼睛都大了,面庞苍白,看着就不怎么健康。 负霜对着这个有着前世记忆的小白眼狼温和一笑,然后无情地掰开了他紧紧攥住裙角的手指,接着轻轻抚平被捏出的褶皱。 “小朋友,你认错人了,姐姐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呢。” 见负霜用温柔的嗓音说着否认的话,孟腾飞有些急了。 他想了很久,他妈妈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历史老师,怎么可能就突然这么厉害了? 按照他的了解,他妈现在这个级别的网红,收入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再联系上他妈人生轨迹大转折,他几乎可以断定他妈也像他一样重生了,所以才会拒绝嫁给孟加益,也放弃了生养他这个不孝子。 只有她才能救他,也只有她才有可能愿意救他,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他必须紧紧握住,绝不能松手。 孟腾飞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巴巴地盯着负霜。 工作日里的小公园并没有太多的人,孟腾飞上前一步,顾忌着负霜略带威胁的目光,他不敢再伸手揪住负霜衣服,两只手无力地划拉一下,委屈地落了下去。 “妈妈,你肯定记得我的,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过得不好……” 两世都不好。 这一世的悲惨境遇不必再提,上一世他也没落得个好结局。 前世他与谢同光在一起之后没多久就发现自己被传染上了艾滋病。 只要有钱,这个病其实不会那么容易致人死亡,可他没钱。 谢同光的钱不足够两人挥霍与治病。 于是他便被抛弃了。 因为这病,世人避他如蛇蝎,他想回去找妈妈,却只得到了殷负霜去世的消息。 他终于意识到,除了那个被他们伤害的体无完肤的殷负霜,再没人会毫无保留地帮他了。 一切都晚了。 苟延残喘了几年后,他便在饥寒交迫中一睡不醒。 想到那种滋味儿,孟腾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向负霜的眼睛里满是后怕与期待,他近乎哀求地凝视着负霜,希望负霜能帮帮他。 他妈妈从不会不管他的,哪怕气得再狠,那个女人也会咬着牙忍下去,不管是面对孟加益、他爷爷奶奶亦或是他,她从不会不管他们的。 可现在的负霜不是她呀。 负霜目光灼灼,与他乞求的目光相接,蓦地,她笑了,笑得开怀,笑得愉悦,也笑得让人捉摸不透。 “小鬼头,我哪里有那个福气做你妈妈呀,这福报也不知归谁了,你这样的孩子,我可消受不起。” 过得不好知道找妈了?前世坑妈坑得那么狠,这辈子还想啃她负霜?想得倒美。 孟腾飞听出了潜在的意思,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没了血色,变得惨白而凄凉,小小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他希望面前的女人能怜悯他,也知道自己的凄惨模样最能引起人的同情心。 可这个女人心如磐石,不为所动,甚至眼里还饶有兴致,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 “妈妈,我知道错了,我一定听你的话,救救我吧,我真的快被打死了,他不让我吃饭,逼我做家务,还拿针扎我……你把我接回去吧,我保证好好学习,我再也不逃课抄作业了,我也不跟不三不四的人一块玩了……” 负霜审视着这个拥有成年人灵魂的稚童,聆听着他的忏悔之语,满心漠然。 他是孟家的孩子,有着和孟家人如出一辙的自私与虚伪。 他的忏悔里刻意忽略了他对殷负霜的诛心之言。 负霜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虚伪发言,然后轻描淡写道:“小朋友,你真的认错人啦。 被说是狭隘短视,浅薄无知的小三的那个人不在啦。 小朋友,你好好看看,姐姐我是你妈妈吗?” 【狭隘短视、浅薄无知】、【不被爱的才是小三】……这些话多熟悉啊,曾经扎在殷负霜心间的话被加了倒刺抹了毒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孟腾飞身上。 更让人感受到绝望的是最后一句。 这真的是他妈妈吗? 他见过他妈妈各种各样的眼神,有慈爱的、严厉的、愧疚的、失望的、绝望地、心死的……却从没见过这样戏谑的、满是恶意的眼神。 熟悉又陌生的皮囊之下,真的是他妈妈吗? 神态动作和眼神都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妈妈南辕北辙。 孟腾飞满脸骇然,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随后几乎是涕泪横流地嘶吼了一句:“我妈呢?” 负霜俏皮地眨眨眼,竖起食指挡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小朋友不要大吵大闹,不礼貌。 你的妈妈去哪里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位艰难的母亲含辛茹苦地养出了一只白眼狼,白眼狼吃了她,连皮带肉,连魂带魄,完完整整地吃了她,她没了。” 意有所指的话语击溃了孟腾飞的心防,他双目失神地瞪着前方,脸色惨白如纸,不敢细想,却又不得不细想,脑子里一团浆糊,浑浑噩噩间不知道负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的心里只不间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他妈没了,没有人会帮他了。 后来过了很多年,负霜听说,孟腾飞在一次被孟加益酒后虐待中受了重伤,反击中失手杀了孟加益。 他自己也没落着好,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了很大的创伤,不仅残疾了,还精神失常了,最后被社区的人送到了精神病院。 据八卦王者刘老师透露,孟加益之所以那么对待孟腾飞,不仅仅是迁怒的原因,还因为他自己身体的残疾,使得他见不得健全的异母弟弟活蹦乱跳。 负霜暗自猜测,这大抵跟廖明的心理差不多吧,只是,孟腾飞也成了下一个廖明了呢。 孟家最终还是断子绝孙了,真好。 第224章 为母则刚(一) 一睁眼,负霜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九真焦灼的喊声:“负霜负霜,时间节点,这是杜有德送孩子的时间节点,快快快啊,他已经去了,你快点啊。” 负霜心中一凛,扶着床边上就想起来,可第一下竟然没能起来。 强忍着又试了试,总算坐起来了,却发现自己头晕眼花,眼皮止不住地打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太正常的样子。 这是?中了药? 对,杜有德为了确保原主不会闹,确实在送孩子前给原主下了安眠药。 心中怒火攀升,负霜直接从须微珠中取出金针,支撑着不停闹抗议的身体,给自己扎了几针。 一针下去,头脑立刻就清醒了几分,待到几根针都颤颤巍巍地扎在相应的穴位上,负霜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 将针取下,负霜一边往外跑着,一边琢磨着刚刚感受到的脉象。 虚,很虚,尤其是被这已经有些寒凉的秋风一吹,更是感觉骨头缝里都渗着疼。 想想也是,既然这个时间节点是杜有德送孩子的时间节点,那也就是说现下是原主陶负霜生完孩子刚出月子没多久。 杜有德手头不宽裕,又一直主张送孩子,原主孕期就没有养好,还得撑着身体照顾幼儿和杜有德,月子没怎么养身体不说,还为了孩子的事儿吵了好几架。 这样恶劣的条件这样的境况,此时的身体虚弱才是正常的。 负霜跑出了院子,眼尖地看到隔壁屋子门口停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她咽了咽口水,这具身体孱弱,跑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这肯定没办法跑到火车站。 没办法了,再不快点,就救不下那孩子了。 “根婶儿,我实在没办法了,跟你们借一下自行车,等我回来就还给你。” 说完,不等屋里人做出反应,便骑上了车,几乎是刚骑走,就从屋子里窜出来了一个围着靛青色碎花围裙的中年妇女,正是负霜所说的根婶。 根婶满脸错愕,一只手上还攥着一块灰突突的抹布,等回过神来,负霜早就骑着她家的爱车跑远了,心疼自家自行车的根婶只能心疼地吼了一句。 “我还没讲借给你呢,哎呀!有德家的,你慢点啊,你有啥急事儿,赶着投胎么?哎呦我的亲娘啊,可别摔着了。” 说完,无奈地跺了跺脚,双手狠狠地拍了拍大腿。 顾不上这些了,负霜紧赶慢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负霜直接把自行车扔给门口的保安大爷。 “这丫头,干什么呢?” 负霜头也不回地撒丫子狂奔:“大爷,你行行好,我孩子被人偷了!” 大爷懵了一瞬,回过神一拍大腿,赶紧招呼着火车站的警卫跟上去看看,周围有听到负霜喊话的人听到这事儿关乎孩子,也热心肠地跟着了。 负霜一边在脑子问九真:“列车号多少?” 一边左右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九真从世界线里找到列车号报给负霜,负霜径直奔向候车区。 那列火车已经快开动了,负霜一眼便看到了原主那个该死的丈夫正在把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塞进另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怀里。 “杜有德,缺德冒烟的贱人!” 猛地听到妻子喊自己的声音,杜有德还以为是幻听呢,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是有点太紧张了。 怎么可能呢,吃了那么些安眠药,估计那婆娘在家睡得跟死猪一样。 “梁子哥,你放心,这以后就是你的孩子了,我这一辈子,再不会认他!” 被称作梁子哥的正是那个风衣男,全名为牛栋梁。 牛栋梁刚刚已经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推辞掉,他私心里确实愿意要这个孩子,也感动于面前杜有德的情谊。 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他忍不住皱皱眉,疑惑地左右看看:“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喊你?” 杜有德愣了一下,真有人喊他? 他也学着牛栋梁的模样左右逡巡这,当看到负霜身影的一瞬间脸色剧变,瞳孔也立刻收缩了起来。 接着便忙不迭推着牛栋梁上火车。 “梁子哥你快上车,别管,我杜有德一口唾沫一根钉,讲话算话,你带着孩子上车吧,别让嫂子久等。” 负霜看到杜有德的动作,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年月的交通没那么发达,火车即将开动,如果让牛栋梁抱着孩子上车跑了,哪怕自己能找到孩子,那最起码也要十天半个月。 孩子才一个多月,胎里就没怎么养好,这么脆弱的婴儿,在牛栋梁那种情况的家里呆上十天半个月,这期间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第一,那是个很可怜的无辜婴儿。 第二,这个婴儿是她最重要的任务对象。 第三,没有第三了,赶紧的吧。 于是一边往前跑着,一边指着那两个贱人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人贩子拐卖小孩了,那是我的孩子,那两个人是人贩子,救命啊,快报警,快报警啊……” 不管是什么年月,事关孩子,群众们总是热心肠的,于是一个个便也冲了上去。 “人贩子别跑!” “报警,报警,跟列车员打声招呼,不能让他们跑了!” 距离不太近,杜有德没听全,但光是听到的只言片语就足够他咬牙切齿的了。 他双手推着牛栋梁上车,嘴里狠狠地斥骂道:“疯婆娘,真是个疯婆娘!” 牛栋梁也看清楚了狂奔而来的人的脸,听到了对方的喊声,不仅如此,他也没忽略那一大票义愤填膺的人朝自己这边跑来。 本来牛栋梁还打算听从杜有德的话,带着孩子上车的,可现在任由杜有德怎么推,他就是纹丝不动。 这哪里还走得了? 杜有德没什么文化,他可有的,这种情况下要是带着孩子走了,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牛栋梁深呼一口气,不容拒绝地将熟睡的婴儿重新又塞回了杜有德的怀里。 “算了吧德子,哥知道你重感情,可弟妹看起来是不太愿意的,哥承你的情,但这事儿还是算了。” 第225章 为母则刚(二) 负霜冲上来一把抢过孩子,然后抱到怀里,小心翼翼地揭开襁褓,看了看孩子的小脸。 一看到孩子,心头就涌上一股压制不住的悲伤,鼻子发酸,眼里有泪水夺眶而出。 她忍不住用脸蛋贴了贴孩子的额头。 小说里,陶负霜没能夺回这个孩子,终她一生,也没能再见这个孩子一面,就连孩子走了,她都是在杜有德与牛栋梁的电话里偷听到的,遗容都没能看到。 周围的人同情地看着负霜放声大哭,等原主的情绪渐渐过去,理智回笼。 负霜察觉到了问题。 不对劲,这么吵闹的环境,气味也不太好闻,一个多月的孩子怎么可能都不哼唧一声? 她轻轻试探了一下孩子的脉搏,脉搏不太强健,但还是有些存在感的。 负霜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到了前面人的动静。 杜有德气不顺,丝毫不顾及负霜还抱着个年幼的婴孩,不留情的一巴掌就过来了。 “妈的陶负霜,你有本事,你来坏老子的事,好,好,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害老子丢了这么大个人,我特么打不死你这个败家娘们!” 负霜抱着孩子,不方便还手,只能隐忍着怒气,闪身躲过了这一巴掌。 见负霜躲过去了,杜有德大怒,眼里冒烟地还想动手,当然,他也不可能一直这么趾高气昂。 围观的群众本来还想等警察处理来着,结果见这人贩子不仅偷人孩子还气焰嚣张其想要动手欺负老弱病残,这下义愤填膺了起来,不忿地朝他亮起了拳头。 “人贩子还想打人?兄弟们揍他!” “揍他,打死他,没人性的畜生……” 杜有德被实实在在的拳头砸到,连忙认怂:“我不是人贩子,她是我老婆,这是我儿子,我没有拐卖小孩,我不是拐子,你们问她,我没骗人。” 牛栋梁也在一边拉架,嘴里迭声解释:“我们真不是人贩子,我们都有正经工作的,怎么可能拐卖儿童呢,那真的是我兄弟的妻子和儿子,不信的话你们问她呀,弟妹,弟妹,快帮我们解释解释啊……” 负霜充耳不闻,然后就被好心的女人们拉到一边,防止被误伤,听着七嘴八舌的关心之语,负霜连连点头。 有些女人也养育过孩子,看出了孩子的不对劲,试探着问道:“这孩子这么乖?怎么这样了都不醒?” 负霜抱着孩子,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长青,我儿子叫长青。” 这是原主给儿子起的名字,只是还没来得及多喊喊,孩子就被杜有德送给牛栋梁了。 牛栋梁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终于挤到负霜身边,他衣服和头发都乱糟糟的,身上还有几个明显的脚印,脸上也有些伤痕。 “弟妹,你快说句话吧,德子马上被他们打死了,是我们不好,不要了,我不要了还不成么,不能眼睁睁地看德子被打坏啊。” 牛栋梁心里也压着火呢,本来是好兄弟之间的感人情谊,哪知道事情就成这样了? 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出杜有德。 刚说完求助的话,就看到负霜缓缓抬眸,脸上满是凶光,毫不躲闪的眼睛里盛着浓烈的憎恨之色,直看得他满心愕然。 这,这至于吗? 他跟杜有德相识多年,是过命的交情,杜有德把孩子送给他也不是做坏事的,是给他当儿子的。 他不能生育,得了好兄弟的孩子怎么会不视如己出,说是送,其实不就是过继,至于恨成这样吗? 不就是没经过她的同意吗?至于闹得这么大么? 负霜几不可见地翘翘嘴角,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朝他看来,眼底透出凌厉的寒光。 寒光一闪而过,只一瞬间,便转化为悲愤的泪水,泪痕未干的脸上再添了两行冲刷出来的沟壑。 负霜的形容的确称不上好看,满脸的尘土,头发也散乱着,但没人会对这些说嘴,反倒在心里感叹这是真心疼爱孩子的母亲,再柔弱的身躯也能在孩子遇到危险时展现出狮子一般的爆发力。 “打死他们,这两个人贩子还给我孩子下药了,我孩子才这么小,他才一个多月,本来就虚弱,这两个人贩子还为了车上顺利给他喂药,这玩意有什么后遗症可怎么办? 杀千刀的歹人,不能饶了他们,他们今天能偷我的孩子,明天就会偷更多的孩子,谁家的孩子不是宝啊……” 这一声出来,场面愈发混乱,有人关注到跑了一个人贩子,于是牛栋梁便惊骇无比地被拖了回去继续接受拳脚的洗礼。 打了好一阵子,警察才过来控制局势,负霜含着泪跟这些人道谢,感谢他们的仗义相助。 将牛栋梁妻子冯小冬从火车上带下了,被耽搁了许久的火车这才开动。 警察带着牛栋梁和杜有德,负霜一边抱着长青,一边拉着冯小冬跟在后面。 冯小冬呆呆愣愣,是能明显地看出来不太对劲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冯小冬有精神病。 对于冯小冬,陶负霜的感觉有点复杂,一方面她有些恨这个导致长青死亡的疯子,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怪不得她。 说句难听的,谁家正常人会把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扔给一个患有精神病的人照顾? 前世的长青被牛栋梁夫妻俩带回去后便交给了冯小冬。 牛栋梁只顾着做着他自己的工作,却根本不把长青的安危放在心里。 就算冯小冬因为长青的到来好了许多,那也改变不了她的病情。 一发病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好好照顾一个婴孩。 于是小小的长青只磕磕绊绊地长到了三岁,便在一次发烧时赶上了冯小冬发病。 本就体弱的孩子在生病时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一场肺炎下来,便没了性命。 冯小冬对长青视如己出,经此一事,病情愈发严重,最后在一次发病中跑了出去,寒冬腊月的只着单衣疯跑,最后掉到水沟里,没多久便也去世了。 第226章 为母则刚(三) 这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一本歌颂牛栋梁与杜有德之间兄弟情的小说。 杜有德是余甘市底下的某个大队里土生土长的农家小子,而牛栋梁则是来自京市的官员子弟。 两个人的性格与家世天差地别,本来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但轰轰烈烈的知青下乡活动使得两人相遇。 老套的剧情,粗俗冒失的杜有德与文质彬彬的牛栋梁本来互相看不顺眼,但由于余甘市的天灾,使得两个所谓的【热血少年】在生死的考验面前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牛栋梁在那次山体滑坡中救了杜有德一命,这也就是那两个人常常挂在嘴边说的【过命的交情】。 杜有德文化程度不高,后来能在余甘市找一个工人的工作也是得益于牛栋梁返乡前的帮助。 是的,牛栋梁确实给过杜有德莫大的帮助,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一辈子的好兄弟。 所以,他在知道牛栋梁因为下乡时的旧疾而无法生育时毫不迟疑,直接就打算将自己的儿子作为一件报答恩人的礼物,送给因子嗣问题而焦头烂额的牛栋梁。 多么感人的兄弟情啊,一个施恩不求回报,另一个则是铭记恩情,知恩图报,他俩的友谊被小说作者赞扬。 可小说里也有一些炮灰,或者说充当了一部分恶人角色的炮灰。 比如说原主陶负霜。 陶负霜是个城市平民,母亲早逝,父亲不管,长大后因为自己的踏实努力而进了工厂,与杜有德结婚生子。 她不愿意送出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 一个多月的孩子被丈夫擅自送给了别人,甚至是一个女主人有严重精神疾病的家庭,她为什么不能逼着丈夫要回孩子? 为什么就被原小说作者定性为无理取闹、不明事理? 陶负霜、长青和冯小冬都没有好下场,都用自己的惨烈为杜有德和牛栋梁二人的友谊添砖加瓦。 负霜一路走一路帮小长青按压穴位,长青被喂了一点安眠药,不是很影响健康,但终究是对孩子不好。 这个剂量的安眠药也没什么能做的,他太小了,不太能针灸,还不如等他睡醒了,自己代谢出来。 到了警察局,负霜暂时按下心中的思绪。 不等民警开口询问,鼻青脸肿的猪头三杜有德就指着负霜率先开腔。 “警察同志,我真不是人贩子,这是我婆娘,这娃儿是我亲生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把他卖了呢。” 说完又点点牛栋梁,解释道:“这是我兄弟,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我只是想把我娃儿——” 说到一半,另一个猪头三牛栋梁拉了拉他,打断了他含糊不清的解释,接着上前一步好声好气地描补。 “真不是人贩子,我住京城,德子住在余甘,见一面不容易,我兄弟新得了儿子,心里高兴,这才冒失了点,他只是想给我看看他的儿子,看过了就抱回去,肯定是我家弟妹误会了。” 杜有德不明所以地看看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是这种说辞。 他自己的儿子,想送给兄弟怎么了,搁过去,卖儿卖女的多了去了,谁家孩子不得听老子娘的,不听话打死的都有,怎么就还不能送了? 他虽不懂,但却知道牛栋梁不会害他,于是乖乖地闭了嘴。 警察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这种奇葩的家庭琐事,他们都司空见惯了,见两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是人贩子,他便转脸看向负霜。 “这位女同志,他们是你丈夫和丈夫的朋友吗?” 负霜知道这事儿瞒不了,于是点点头承认了。 警察闻言便板起脸来,严肃地教育负霜:“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孩子,但可不能这样随便就叫人贩子,你这不是报假警吗,念在你勉强也算事出有因,我们也就不追究你责任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教训完负霜,又打算说两句杜有德。 谁知杜有德见负霜承认了他们的夫妻关系,便自觉没事了,昂着惨不忍睹的头就骂起了负霜。 “我就讲你是没事找事,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看看,尽给人添麻烦,害得梁子哥误了火车,头发长见识短……” 可能是心里有怨气,他数落起负霜来没完没了。 牛栋梁看着民警的脸色越发不耐,于是便拉拉杜有德,让他不要再讲了。 负霜看着杜有德一副唯牛栋梁马首是瞻的模样就来气,于是便冷冷地反驳了起来。 “警察同志,不是这样的,如果他们真的只是要看一看孩子,那为什么要越过我,为什么要在我的饮食里放非让人昏睡的药?要不是我往自己身上扎了几针保持清醒,这才追回了孩子,怕是现在他们都跑远了。 还有孩子,我怀疑孩子也被他做了手脚,刚刚那么吵闹,孩子都不动弹,这肯定不正常,警察同志,要不就去医院查,怎么给朋友看自己儿子还要把孩子迷晕?” 警察一听有这种事,生怕孩子出问题,连忙让同事请医生。 负霜冷眼瞧着杜有德略有些心虚地捏着衣角,直接震声喝问道:“杜有德,你承不承认,是不是你给我和孩子的饮食里下了不该有的东西?” 杜有德知道这抵赖不过去,便振振有词道:“谁让你老是阻拦我的,你要懂事些,我至于这样么?” 负霜沉声道:“警察同志,他承认了,是他做的手脚,他承认了。” 警察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 “警察同志不用叫医生了,我学过些粗浅的赤脚医生的功夫,娃儿被喂的药只要睡醒了自己排出来了就好了,不碍事儿,要不然我也不会现在还搁这站着,我们还是先讲讲他俩的事儿吧。” 见负霜非要把这事儿闹大,杜有德勃然大怒,忍着肿胀的不适感努力瞪大眼睛,怒声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愿意怎样就怎样,你个娘们儿还管上我了,男人的事儿有你开口的份吗?” 负霜丝毫不想跟这个自大的傻逼对话,红着眼睛跟警察说:“所以他就是想把我儿子送给牛栋梁!” 第227章 为母则刚(四) 警察其实很排斥这种家务事的官司,因为一个不好就容易两面不是人,所以尽量以居中调和为主。 “给你媳妇道个歉,怎么能这么做呢,那不仅是你儿子,也是她儿子,你这样是不对的,好好赔个不是,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 杜有德对上警察还是很怂的,不住地点头,喏喏称是,心里却不当一回事。 他自来便是个大男子主义的性子,如果他真的能由衷地尊重妻子,那也不会做这种偷着送孩子的事儿了。 负霜看他那样就知道他一定憋着坏呢,说不定心里就在念叨着回家要好好收拾自己,振夫纲,教婆娘。 “我不,警察同志,现在要是轻轻放过,他回头还会这么干的,我要告他,他这不是带孩子出去玩,他就是想把孩子送给牛栋梁,他这就是拐卖儿童!” 警察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年月的人们还是习惯和稀泥、劝和不劝分,多数的女人哪怕碰到这样的事儿最后也是忍下一口气,很少会见到这么坚定地要对自己丈夫讨公道的。 杜有德既吃惊又生气,忍不住暴跳如雷道:“反了你了,你还想告我?我就是想把老子儿子送给梁子哥怎么了?我就是要过继给他怎么了,我是他老子,我还不能决定他去留了?” 负霜据理力争,毫不退让:“什么你儿子,你自己一个人生的出儿子吗?老子卖儿子就不是卖了?什么时代了,人人平等,你有什么资格卖我的孩子?” 杜有德被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深呼吸好几下,决定另辟蹊径,用道德绑架负霜。 他叹了口气,眼眶泛红,一副负霜不懂他苦衷的模样,颤声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跟你真是说不通。” “陶负霜,我跟你讲了多少次了,梁子哥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一年山塌了,要不是梁子哥,我可能早就没了,他为了救我,伤了身体,但他却不声不响,这样大的恩情,你为什么就看不到? 梁子哥这样的人品,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孩子跟了他才是享福,他没有孩子,这是我的缘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份恩情,所以才让儿子去的。 你这个人冥顽不灵,毫无人性,怎么一点都不懂我的苦衷,把儿子送给梁子哥,难道我就不难过吗?可我这个人识大局,知道好歹!” 负霜看他恶心起人来头头是道,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关键是这种奇葩言论还真的让一边的人感慨起来了。 另一主人公牛栋梁更是满脸的感动,不忍心见好兄弟男儿垂泪,叹息着摇了摇头。 负霜表示不戴这副道德的枷锁:“他对你有恩,关我什么事,又关我儿子什么事儿?” 杜有德气得直哆嗦,大吼了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子欠他的,你也欠,娃是我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负霜挤出一个嘲讽的表情,薄唇轻启,张口就是国粹:“放你娘的狗屁!” “你欠他,我和长青可不欠他的,长青是我生我养的,你除了给了颗种,还立下什么汗马功劳了?你报恩,还带别人那部分一起报的?想拿我儿子做人情,美得你!” “失了儿子的是我,倒霉的是我儿子,你倒落了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你这算盘打得真响,咱们厂里咋不请你当会计呢?” 越说越气,负霜忍不住一脚将他踹得老远。 周围人一阵惊呼,都没想到负霜在警察局还敢动手,立时就有些人仰马翻了起来。 负霜换了口气,随后又在拉架的人的拉扯中继续喷他。 “你那么心疼你兄弟没儿子,你咋不自己生一个送给他,咋要用我肚子里出来的崽报恩,你报的是哪门子恩?” 杜有德被踹得跌倒在地,随后被搀扶着起来。 还没从被自家婆娘踹了的惊愕中回神,就听到负霜的叱骂。 他不假思索,直接答道:“放屁,老子一个大男人怎么生?你别他娘的站着讲话不腰疼。” 负霜柳眉倒竖,看着杜有德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丈夫,倒像是在看阶级仇人,眸子里满是深恶痛绝,空气里都似乎冒起了火花。 “你他娘的生不出来,你还不会自己上么?你干脆自己给他当儿子,三拜九叩地认他当爹,等他死了,你给他披麻戴孝地当孝子贤孙,你杜有德那么牛,怎么想不到这个法子? 送儿子算什么本事?你要是真豁的出去,送自己才算本事呢,我还能高看你两眼。” 杜有德脸上青青紫紫,看不出脸色,但浑身战栗的他还是能让人感觉出心情的不平静。 颤颤巍巍地指了负霜半天,方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胡搅蛮缠!” 兴许是觉得局面太难看,牛栋梁出来拦在负霜面前,想来打圆场了。 “弟妹,弟妹,都是我不好,德子也是为了我着想,这才做这种不理智的事儿来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会带孩子走的,我马上就带你嫂子回去,你原谅他吧。” 负霜一把推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怒火又对准了这个来送人头的牛栋梁。 “你装什么?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货色?要不是我拦下来了,你怕是已经带着我儿子跑了,装什么假仁假义的老好人?” 牛栋梁眼神骤变,周身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度。 负霜怒不可歇,扬指喝道:“我去的时候他都把长青塞你怀里了,你那么不想要,倒是别接啊!” 牛栋梁沉声打断:“是德子主动塞到我怀里的!” 负霜嗤笑:“他送你就要,你问过我意见吗?” “他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你也是?你自己家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杜有德,你个满嘴喷粪的渣滓,他要了长青回去给谁带?啊?我问你,他会给谁带?” 杜有德看到负霜气红了的眼愣住了。 负霜感受到了原主的悲愤,于是不再压抑,直接发泄了出来。 “他有工作,他能带长青吗?他不能带的话给谁?冯小冬!冯小冬什么情况,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第228章 为母则刚(五) 最后那一句几乎是嘶吼出声的。 小说中的陶负霜便是这样,一次一次地对着杜有德嘶吼,撒泼打滚、想尽办法逼问长青的下落。 没有哪个负责任的父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精神有问题的人养育。 杜有德明显不在这个负责任的范畴内。 一开始的杜有德似乎有些许愧疚,面对陶负霜的哭闹采取了冷处理的办法,看上去好像很是隐忍。 面对陶负霜的撕打、哭嚎,他总是坐在一边一言不发、默默垂泪。 甚至有外人在场时,陶负霜也不会收敛,常常因为杜有德的某一句稀松平常的话而大发雷霆,从不顾及场合,也不在乎外人异样的目光。 这一幕时时上演,闹得邻里街坊都觉得陶负霜过分,都认为是不懂事的陶负霜在欺负老实忠厚的杜有德。 负霜很能理解陶负霜心里的崩溃,也知道杜有德这个表面粗鲁的男人心中的阴险。 没读过多少书,文化程度不高的杜有德,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吹狗哨式虐待的精髓。 陶负霜不是不识大体,也不是非要不分场合地跟他闹。 可问题是每当人多的场合,陶负霜竭力想保持平静的时候,杜有德总会【不经意】间提起一些表面上没什么问题的词句。 外人听不懂,但陶负霜听得懂,这些词句总会让她想起不知身在何处、处境如何的儿子,也就会引起陶负霜内心的郁气与慌乱,一再吞噬她的理智。 这是一种报复,报复陶负霜不顺从他这个一家之主,报复陶负霜逼问儿子的下落,也顺便再次立一立自己有情有义、忠厚宽容的好人人设。 陶负霜闹了一年多,总算明白这个男人的铁石心肠了,于是决定另外寻找突破口。 她打算自己个儿进京寻找。 杜有德当然不会同意她这样做,可又没什么好办法能阻止她,便想了些下作的招数。 他一边对陶负霜拳脚相加,一边用长青的安危威胁。 这个招数也没能用多久,因为三岁多的长青因为一场肺炎没了,陶负霜看到了杜有德藏起来的信件,知道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杜有德自然没有多难过,孩子不是在他肚子里孕育,生下来的那一个月里他也没怎么照料,后来将孩子送人,他不仅没有多少舍不得,反而满心骄傲,自豪于自己的知恩图报和深明大义。 至于长子三岁就没了这个事儿,他看的很开,孩子嘛,他这么年轻,还能再有,年幼夭折的孩子他见多了,心里有点遗憾,嘴巴里也念叨了几句这孩子没福气,除此之外便没了。 死去的长青再不能成为威胁陶负霜的筹码,疯狂的想要报仇的母亲能制造出来破坏力巨大的麻烦。 杜有德感觉有些棘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外宣称陶负霜疯了,然后将她封住嘴巴锁在家里。 鉴于之前陶负霜略有些魔怔的言行,外人相信了这个说辞。 冯小冬的死讯传来没多久,陶负霜被饿死在家中。 因醉酒而将妻子忘在家里活活饿死的杜有德在众人面前哭了几场,举办了一场隆重的丧礼,并发话要为陶负霜守丧三年,至此后他重情重义的形象愈发深入人心。 多年后杜有德在已经成为大官的牛栋梁的帮助下成为了余甘市数一数二的大富豪。 彼时的他娇妻幼子在怀,知恩图报、乐善好施的名声在外,又有雄厚背景的好兄弟撑腰,真真正正做到了名利双收。 小说的结局就是携娇妻幼子的余甘市首富杜有德与带政治联姻新婚妻子的政界高官牛栋梁的聚会。 两家聚会中杜有德提出让幼子认牛栋梁为干爹,是个标准的合家欢结局,二人的友谊成为美谈,为人们津津乐道。 后来,很少有人再不长眼地提起倒霉的陶负霜母子和冯小冬,他们三个就这样成为了这段友谊的炮灰,成了没福气的代名词。 想起这结局,负霜脸上杀气愈发浓郁,于是一手抱着熟睡的长青,一手拽过牛栋梁的衣领。 牛栋梁猝不及防间被负霜拽着,跌跌撞撞地到了杜有德的面前。 周围有民警警惕地挡在负霜与杜有德中间,试图阻止负霜的过激行为,并慌乱地劝着负霜。 “女同志,冷静点,有话好好讲,好好讲,有什么委屈你讲出来,我们会为你做主的,你这还抱着孩子呢,小心点,可别摔了……” 负霜充耳不闻,狠戾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杜有德。 杜有德被她看得后背发凉,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 “杜有德,你是人吗?你指望你这好兄弟天天盯着孩子?这可能吗?冯小冬那病能照顾好孩子吗?她发起病来什么样儿你没见过吗?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给我死!” 说完,便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将牛栋梁狠狠推向杜有德。 顿时,尚未站稳的牛栋梁就在一片惊呼声中撞倒了杜有德,场面又开始混乱了起来。 撂了狠话之后,负霜感觉原主的愤懑消散了不少,接着,便抱着孩子施施然坐到了一边的板凳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两个沆瀣一气的猪头三。 牛栋梁其实知道此举不妥,但是为了一己私心还是接受了杜有德的慷他人之慨。 现下见负霜一副护犊子的模样,虽有怒气,但心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挣扎着爬起来之后便上前道歉,承诺不会再这样做。 负霜寒着脸,并不搭理他。 伏低做小的牛栋梁与趾高气昂的负霜形成鲜明对比,这一幕陡然间点燃了杜有德的心火,他看不过眼,心里更是为牛栋梁抱不平了起来。 只见他气血冲上脑门,直接伸手指向负霜的眉心,口不择言地指责。 “梁子哥都道歉了,你还要怎样?我们不是没送成么?你看看你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我怎么就眼瞎了找了你这么个婆娘?” 负霜见他凑得够近,心道这一巴掌不抽实在难受,于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给了他一个大比兜。 接着再次回到板凳上,眉宇间满是厌恶之色。 “我才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比老虎还恶毒的渣滓,过不下去趁早离婚,你还以为你是个香饽饽呢?” 第229章 为母则刚(六) “再讲了,他道歉咋了,他没经过我同意就想偷走我孩子,他不该道歉吗?你把你的梁子哥当成玉皇大帝,恨不得直接供起来,我可没这种封建糟粕的想法,他在我这算个屁! 没送成又怎样,做坏事没做成就是没做了?杀人未遂不算犯罪了?你想得美,我要告你们,拐卖儿童未遂,都给我坐大牢去吧!” 牛栋梁听到坐大牢的字眼,脸上的诧异瞬间被忌惮之色替代,暗忖道不能再任由杜有德惹怒负霜了。 他刚想按住鲁莽的杜有德,却发现此刻的杜有德活像被激怒的大公鸡。 当下里离婚还是少见的,并被认为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儿,负霜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说要跟他离婚,杜有德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住了,惊怒交加下,嘴唇都开始颤抖了。 负霜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在往杜有德那敏感的心上戳,他一时间忍耐不住,不可思议地反问出声。 “你要跟我离婚?还要告你男人?反了你了,哪家女人有你这么蛮不讲理,对男人不顺从也就算了,居然还又打又骂,人家都知道家丑不外扬你倒好,还闹上衙门了,不知廉耻!” 刚说完,杜有德心里便“咯噔”一下。 这年头离婚确实少见,可负霜这么坚定地说要离婚,又不像是赌气之言,于是杜有德便想当然地往不好的方向猜度起了负霜。 “你这么想害死我,还张口闭口要离婚、不跟我过了,怕不是外头有了奸夫了吧?好啊,陶负霜,你敢给老子戴绿帽?讲,你姘头是谁,看我不活剐了你们这奸夫淫妇!” 恼羞成怒之下,他还突破了民警包围,扬着拳头就想来打负霜。 负霜站起来又是一脚,直接踹在他心口上,他被踹倒在民警身上,难耐地“哎呦哎呦”痛呼着。 好像任何时代的男人都很擅长对女人进行随时随地的荡妇羞辱。 想当然的恶意揣测张口就来,要离婚一定是外面有相好的了,爱打扮一定是有外心了,遇歹徒一定是穿着暴露了,被调戏一定是举止轻佻了等等。 合着男人一点错没有,各个都是道德标兵、正义天使? 怎么就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就算有错处,那也是【犯了全啊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巴拉巴拉。 咋地?一般黑的乌鸦身上的黑就不是黑了? “要讲就讲人话,少他娘的放狗屁,你自己一身烂泥就看谁都不干净,少用你那龌龊的黑心肝想我,恶心!” 杜有德怒顶胸口,震声喝道:“你——” “好了!” 打断他的是被这闹剧闹得一脑门官司的警察。 “都给我好好讲话,不要动手,也不要冲动,要不然你们就都给我进看守所好好反思反思!” 见场面终于被镇住了,一脸严肃的警察叹了口气,开始一个个盘问。 “女同志,你先讲,你要怎么个处理办法?” 负霜脸上浮现出正义凛然的表情,郑重其事道:“警察同志,我要告他们两个拐卖我的孩子!法律没有规定卖自己的孩子就不是买卖人口了吧,早就是新社会了,我儿子也有人权的,我就是要告他们,不能因为杜有德是孩子的爸爸、我阻止了这桩买卖就让这两个罪犯逍遥法外,犯罪就要付出代价!” 警察略有些迟疑,嗫嚅着想劝和,却被负霜脸上的坚定之色击退,于是转而看向杜有德和牛栋梁。 “你俩咋讲?” 杜有德率先开口,理所当然道:“我没卖孩子,我是孩子爸爸,我当然可以把他过继给我兄弟,法律怎么了,法律难道规定孩子能不认爹、不听他老子的话?” 警察瞪圆了眼睛,没好气儿道:“你这是法盲,你和女同志作为孩子的亲爹妈,是对孩子有抚养义务的,你们没有特殊情况,怎么可以擅自变更监护人? 再讲了,你们这有收养手续?程序合法吗?都什么时代了,你们工厂不给你们普法吗?” 对上疾言厉色的警察,杜有德天然的就有些气弱,又听警察说这犯法,他惊疑不定,瞠目结舌地问了句:“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能把他过继给我兄弟?” 负霜翻了个白眼,小声鄙夷道:“法盲!” 杜有德瞥见了负霜不屑的神色,胸中怒气再起,瞪着眼睛怒道:“好,好,好,我犯罪了,那你们把我抓起来吧,让老子坐牢吧,陶负霜,你把老子送进去了,我倒要看看你以后怎么跟娃儿交代,告诉他他亲爹被他亲娘送进牢里了?娃儿得恨你一辈子!” 话音未落,他青紫肿胀的脸便挤出了一个得意的笑,笑得龇牙咧嘴,难看至极,他却浑然不觉,反倒觉得自己捏住了负霜的命脉,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负霜看到他,便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世间千千万万男人的缩影,一样的面目可憎,一样的令人作呕。 他们总是这样,自己可以在外吃喝嫖赌、花天酒地,亦可以不负责任、无耻卑劣,却见不得女人自强自立、奋力挣脱泥潭。 若是有女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丈夫,便是自私自利,不愿为孩子着想,若是有女人不愿意容忍,便是不顾大局、家丑外扬。 世间的坏事被他们做尽了,却还是要腆着脸埋怨女人不够贤良淑德,不愿用爱与包容来感化他的浪子之心。 梁静茹给的勇气居然这么多吗?到底是哪儿来的脸?为什么就不能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真的配吗? “我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杜有德,你弄弄清楚,犯法的是你,是你抛弃他,是你不顾他的安危要将他送给精神上有疾病的家庭抚养,你都没不好交代,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不是我逼着你犯法的,你坐牢一说明你蠢,法盲一个,二说明你坏,你对孩子没有身为父亲该有的呵护之心,又蠢又坏的你合该被警察教育,合该你蹲大牢!” 第230章 为母则刚(七) 杜有德被负霜说的哑口无言,但他并不能接受自己的声势被负霜打压下去这一事实。 自己捏住的命脉好像不起作用了,他气急败坏下便破口大骂。 “你个臭娘们真是搅家精,非要把我家搅和散了才算完,人家都知道伺候爷们,都知道要把家守住了,偏你神经病,非要把事情闹大,让老少爷们跟你一块丢人,还闹着离婚,闹着送自己丈夫进监狱,你就是有外心了,你还讲我不顾娃儿,最狠心不顾娃儿的是你才对……” 负霜懒得一遍一遍地教他,更懒得正眼瞧他。 扁扁嘴,径直抬眸望向警察。 “警察同志,他们承认了是没经过我同意,偷着对我和孩子动了手脚,目的是想要以不合法的途径将我孩子带走。 讲是过继,要是我没拦下,万一他俩合伙把我儿子卖了呢,这不肯定是拐卖儿童,人证物证俱在,他俩自己都认了,这能不能告,能不能让他们两个判刑?” 警察沉吟了一会儿。 这事儿吧,主要就是个民不举官不究。 这年月不论是农村里还是城市里,将自己家孩子送人的、过继的都很多,严格意义上确实算违法,但如果双方都没有异议,一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有道是法不责众,若是真的那般较真儿,大牢里估计都装不下了。 杜有德和牛栋梁两个人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如果负霜松口,那他们警察在口头上教育教育就过去了,但如果负霜死咬着不松口,这可刚严打没几年呢,兄弟俩搞不好还真得进去坐几年牢。 警察面上严肃,正色道:“女同志,告是能告,但是结果我不敢保证,而且你可想清楚了,这开弓没有回头箭,状子一旦递上去了,可不兴你想撤就撤了!” 负霜迟疑着没说话,看上去是在思考,其实却是在等待牛栋梁接招。 没等到牛栋梁,反倒先迎来了杜有德。 杜有德这个蠢货总是迫不及待先跳出来展示自己可怜的智商。 他刚与牛栋梁相遇,还没来得及接受牛栋梁的调教,阅历也浅薄得很,与小说里那个灰白两道都吃得很开的余甘市首富不可同日而语。 他以为负霜的迟疑是害怕了,心里洋洋得意着呢。 刚刚那么厉害又怎样,还不是不敢跟他闹掰,还不是不敢直接豁出去告他? 老话讲的对,男人和女人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越是横,自己就越是要比她更横,要不然自己一个堂堂大男人被她个臭娘们压制住了那还得了,她得造反! 只见杜有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声,恶狠狠地刮了负霜一眼。 “你告啊,把老子告进去,我等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都讲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我看你比她们还无情无义,你等着被戳断脊梁骨,等着被娃儿恨,等着孤独终老吧,等你死了,估计连愿意给你坟头上柱香的人都没有,你擎等着后悔吧!” 与这种死守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对话是一种刑罚,负霜撇撇嘴,没好气道:“既然这样,那就——” 牛栋梁见势头不好,赶紧出声打断:“弟妹不要冲动,有事儿我们好商量。” 杜有德不解道:“梁子哥,你干啥这样,她要告就告,咱还怕她了,有什么不得了的?” 牛栋梁听得心急如焚,暗道杜有德是个蠢得只会拖后腿的,于是一个制止的眼神过去,杜有德立时乖乖噤声。 见状,牛栋梁心中的烦躁化去了些,然后叹口气做为难状,小心试探起了负霜的底线。 他先是温声劝解。 “弟妹,我是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你跟德子是夫妻,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讲的呢?没有必要这样磋磨情分。 这个事情,确实是我和德子考虑不周,没有把握好分寸,我俩跟你道歉,我保证,这样的事儿再没有下回了。” 不等负霜回话,他话锋一转,又开始为自己开脱。极力劝负霜不要闹大。 “说到底,我与德子也没真做成什么恶事,出发点也是好的,要为这事儿对簿公堂,那也太难看了,也让别人讲你小题大做不是? 再讲了,德子一片好心,他固然是想为我尽心,但你也不能否认,京城的条件确实比这儿好,他想把娃儿过继给我未免没有让孩子得到更好的生活的想法。 当然,我感动于德子的心意,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没有要接受这份心意的意思,你要是为着德子单方面的心意而想着把我告去坐牢,那真是贻笑大方了,我事先都不知情,法官怎么可能判我有罪呢?” 负霜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他在忌惮什么。 他想忽悠着负霜忍了,然后就此息事宁人,这算盘打得不错,但也得看负霜愿不愿意递台阶。 负霜冷笑一声,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牛栋梁,法官会不会判你有罪得等我告了才能知道,你要是这么有把握,不妨就等等,等开庭了,结果就能出来了,我也想知道你会不会被判刑呢。” 牛栋梁心中一凛,眼神如电,犀利地射向负霜。 他怎么能让自己摊上这样的官司? 对于他来说,如果真的判了刑,他的人生差不多就可以宣告失败了。 是,按照目前的情况,他被判刑的可能很小,可就算判不了,有了这么场官司,他的身上就有了瑕疵,这对于他和他家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甚至会对他的政治生涯造成沉重的打击。 他为了前程牺牲良多,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在阴沟里翻了船,要是因为这么点破事儿而影响到未来的前程,他是真的会气到呕血。 牛栋梁几乎是在瞬间有了决断——一定要按住负霜,不能把这事儿闹大,最好现在就解决,千万不能闹上公堂。 第231章 为母则刚(八) 有了打算后他便抬眼望去,见负霜嘴角噙着笑,投向自己的视线里满是畅意,还带着些许的挑衅,显然不是好糊弄的样子。 牛栋梁眸色沉沉,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最后扯开嘴角赔笑道:“哈哈哈弟妹心里有火气是应该的,是我们不对,但是实在是没必要闹成那样,不如这样,弟妹你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只要能让你心里好受点,我都行,我愿意补偿你和大侄子……” “咋能呢?我不同意!” 杜有德立刻出声反对,哪怕撞上了牛栋梁满是警告的眼神也梗着脖子拒绝。 “咋能让你补偿?那我成啥人了?” 话音未落,他转头瞪着负霜。 “我们都认错了,也同意不再这么做了,你还要怎样?就算我们有不对的地方,那不是没成功么,你怎么这么上纲上线? 你要是敢要梁子哥的补偿,我老杜家就留不下你了,我回去就把你休了,但是娃儿是我杜家的,得留下,你自己走吧!” 负霜冷笑一声,事到如今,这贱人居然还想拿长青辖制她,不知死活! 于是毫不客气地讥诮道:“你自说自话的本事还挺厉害的,你要是这样讲,那我还非得试一试,等你进去了,我看谁还能跟我抢孩子!” 寥寥数语,又将杜有德气得直运气,而且他也突然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把这女人逼急了。 她现在软硬不吃,任何能要挟她的底牌好像都失去了作用,而她却紧紧握着自己与梁子哥的把柄。 他不甘地张合唇瓣,还想斥骂,却被牛栋梁拉住了。 “德子,有话好好讲,你看你那是跟你媳妇道歉的态度吗?” 还别说,这俩人虽然多年不见,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默契倒是还在。 杜有德刚挨训,还没心服口服呢,一转眼又看见负霜但笑不语,烦得直皱眉。 “给了你台阶就下吧,梁子哥都愿意赔礼道歉还补偿你了你还要怎样?当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不就是见钱眼开想讹钱么,我们老杜家祖祖辈辈本分人,四代贫农,脚踏实地,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婆娘,羞了仙人。” 负霜深知,若是把这二人看作一个整体,那杜有德只是个冲锋陷阵的肢体,而牛栋梁才是能做决定的头脑。 她摸摸怀中的婴孩,看也不看殷切的牛栋梁,云淡风轻道:“我可不张这个口,别叫警察同志们觉得我是敲诈呢,我娃儿他爹都觉得我是讹人,我哪儿敢要什么补偿,要么依我看,还是直接告了算了。” 牛栋梁见和解这条路有戏,连忙好声宽慰道:“我自愿给侄子压惊的补偿,怎么能算敲诈?德子也是,忒不会说话,你甭理他。 咱不看僧面看佛面,娃儿还小,德子身上有了案底,也不利于娃儿未来的前程啊……” 他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配上带有伤痕的的脸庞,显得滑稽无比,一点也没有前世运筹帷幄的深沉政客的模样。 说完又急忙对着一众目瞪口呆的警察道:“各位警察同志见证一下,我是真心想给孩子掏点压惊钱的,可不是弟妹主动要的,完全不存在什么敲诈勒索啊!” 这变脸的本事,直将警察们唬得一愣一愣的,有那有阅历的老警察也咂摸出味儿了,这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怕是有些身份。 负霜抬眸微笑:“这可是你说的。” 和解当然是和解了,这点小麻烦没办法一举拉下牛栋梁,既然起不到更大的作用,那就换个方向割牛栋梁点肉好了。 待到走出警察局,负霜直接拉着杜有德去隔壁开证明。 要赔偿得问牛栋梁要,他家从政,绝不会像杜有德那样穷逼,而对付杜有德,当然是先离婚,断了这份名分大义,同时让杜有德签下放弃抚养权的协议。 杜有德有牛栋梁在背后支招,万一利用她与对方的夫妻关系做文章的话,她防不胜防。 事情了了,负霜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杜、牛兄弟俩看着负霜像战胜的大公鸡一般离去,心里俱是窝了满满的火气。 牛栋梁心里肉疼得紧,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就是这点破事儿,就让他出了这么大的血,两千块,他当的那个破主任,一个月工资也才几十块而已。 陶负霜这女人真他妈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掏空了他和他父母的积蓄。 这份心疼也让他迁怒到一边没头脑的杜有德身上了,要不是杜有德制不住自家婆娘,怎么会有这一遭。 没用的废物! 过继个孩子而已,这样干的人多了去了,哪怕没经过女人同意,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唉,一时大意啊,没料到陶负霜这个臭婆娘不按套路出牌。 “梁子哥,我现在咋弄,婚也离了,娃儿也归她了,你给我指条路吧,我咋办啊?” 看见杜有德耷拉着眉眼,一副没出息的模样,牛栋梁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眼光。 这样的货色真的能作为后方的支撑,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吗? 或者讲,这种憨批,有那个本事帮得上他的忙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兄弟间的情分或许是真的,曾经与杜有德的患难之情也没有水分,但那已经是他最热血的少年时期的事儿了。 他早就不是那个满口奉献、将国家与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前的傻孩子了。 人是会变的。 与杜有德再次相逢,的确是一件高兴的事儿,但高兴之余,也可以有些别的心思。 返城后,这个世界给他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官场上尔虞我诈是常态,须得步步为营、小心筹划。 单靠个人埋头苦干的话太难太难了。 他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这个人的个人能力可以不突出,但一定得听话,得忠诚。 杜有德就很符合这个条件,尤其是他眼也不眨地就将自己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送上,更让他觉得此事儿可为。 他有人脉、有头脑,杜有德有力气、有忠心。 他俩相互合作,政商结合,未必就不能达成共赢的局面。 想到此,牛栋梁面色缓和了些。 笨些也好,笨就不会有那么多小心思,这样的人用起来更顺手,也更安心。 第232章 为母则刚(九) 负霜其实在看原小说的时候就有所猜测。 小说作者将这二人的感情描写的真挚动人,用十分细腻的笔触,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二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杜有德创业伊始便是牛栋梁鼓励的,启动资金、创业方向、人脉也都是来源于牛栋梁,其飞速发展的商业版图也处处有牛栋梁的身影。 背靠着大官朋友,余甘市的其他商人都敬他三分,每每遇到波折,只要牛栋梁一出面,必能马到成功。 而杜有德也很懂得感恩,一直唯牛栋梁马首是瞻,甚至可以说是指哪儿打哪儿。 牛栋梁事业低谷时期,经手的事务出了纰漏,杜有德不辞辛劳为兄弟奔波,出钱出力地填补漏洞,帮忙疏通,大堆粉红票子花出去,成功捞出了牛栋梁。 牛栋梁的政敌与之相互攻讦之时,也是他想方设法地调查对方,甚至不惜以身做饵设下陷阱,拉对方下马,为牛栋梁的官途铺平道路。 多感人的兄弟情啊。 可怎么就那么巧,这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哥俩怎么就一人从政一人从商,还双双在各自领域里称王称霸? 表面上花团锦簇的患难之交,脱去那层华丽的外皮,其实不就是变相的政商勾结? 这不妥妥的为共同的利益而双向奔赴么? 有牛栋梁在,可保杜有德商场上稳坐不败之地,有杜有德,牛栋梁所有不便亲自出马的事儿便有人代劳,仕途更加畅通。 这二人互为依仗,自然是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 眼下在负霜那里吃了这么大个亏,一向睚眦必报的牛栋梁又怎能善罢甘休。 杜有德的低眉顺眼落入眼底,牛栋梁心中稍稍有些满意,斟酌着词句耐心开解。 “德子,你也别那么实诚,弟妹现在在气头上,肯定是话讲的绝一点,不能当真的。” 杜有德叹了口气,视线飘向牛栋梁。 “德子哥,婚都离了,娃儿也给她了,白纸黑字的讲得清楚着呢,我争不到那个什么抚养权的。” 牛栋梁面带鼓励,轻轻拍拍杜有德的肩膀,想为他加油鼓气儿,却正好碰到伤处,杜有德被拍得龇牙咧嘴的。 牛栋梁连忙抬手,然后面上换了一个歉疚的表情,不着痕迹地避开杜有德的目光。 “唉,讲来也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闹成这样,但是我给出去的那钱我可一点不心疼。” 杜有德诧异地抬头,睁大了眼睛:“那可是两千块,我不吃不喝得干十年!” 说完似乎是觉得愧疚,又失落地低下头:“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对不住,梁子哥,都是我不好,管不住婆娘,她居然那么不要脸,讹你那么大一笔钱。” 牛栋梁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一瞬,然后作如沐春风状,爽朗一笑道:“哈哈哈,那笔钱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你跟弟妹是一家子,给了她也不算浪费,只是——” 他皱起眉头,好似有些为难,故意没说完整,浅浅卖了个关子。 杜有德果然上钩,满脸感动地追问:“只是什么?” 牛栋梁又像是想开了一般释怀一笑:“哈哈倒是我多虑了,其实那笔钱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 说着说着,他凑近了杜有德,用气音神神秘秘道:“我给你透个地,政策有变,估计啊,你们药厂前途未卜,你们搞不好也有可能就下岗了。” 杜有德瞪圆了双眼,喃喃道:“怎么可能?工人,那是铁饭碗,国家怎么可能讲不要我们就不要我们了?” 牛栋梁叹口气,小声道:“其实这也不算机密,已经有一些省份的国有厂子改革到这一步了,哥哥我这边高不成低不就,勉强算个小官,不出岔子的话还能算一句铁饭碗。 可你呢,我放心不下你啊,你也知道我家里那情况,我不认那边的,摸着良心讲,这辈子只把你当亲弟弟,我怎么能不多为你想一点?” 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后,他继续说道:“政策也放开了,我本来是想把那两千块给你,然后你跟弟妹一起琢磨点别的出路,做点生意,好歹把家底存厚一点,日子也好过一点不是。” 杜有德愣了很久才从这种巨大的冲击中挣脱开。 工人就要不是铁饭碗了? 他是很信任牛栋梁的,这份工作本就是牛栋梁帮他弄来的,对方救过他的命,又是京城里的大官,有学识有见识,消息又灵通,完全没有必要骗他一个无名小卒。 既然是真的,那可怎么办? 他一把抱住面前人的胳膊,青紫的脸上满是慌乱,急迫地想要牛栋梁为他出个主意。 牛栋梁具有安抚意味地摸摸他手背:“放心,我肯定会帮你的,咱俩之间的交情你还不放心么?” “唉,短时间内我很难再拿出那么大笔钱了,但是弟妹是你媳妇儿,她的就是你的,就算现在讲是离婚了,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信她能轻易割舍掉与你的感情。 女人么,不就那么回事儿,你委屈一下,耐心哄一哄,让她把钱拿出来先给你做大事,等你赚了大钱,娃儿也能沾光不是?” 杜有德面露难色,有些迟疑。 他确实不想要陶负霜这个女人了,仗着生了个儿子,简直是要上房揭瓦,害得他一身伤不讲,还丢了这么大个人,等离婚的消息一出,还不知道要受多少人的笑话。 要都不想要了,更别说拉下脸去哄了。 他这人浅薄得很,再加上二人相识多年,牛栋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震声提醒道:“你可别犯傻,哄一段时间就能拿两千,两千你得累死累活干多久?” 杜有德虎躯一震,十分赞同地点头:“对,梁子哥你讲的对!” 见状,牛栋梁越发满意,于是接着循循善诱道:“你踏实肯干心肠好,又年轻力壮,能吃苦耐劳,谁嫁给你都是享福的。 她陶负霜要是没了你,一个带着孩子的二婚女人还能找到什么好男人? 只要你肯用心,她肯定会回心转意,烈女怕缠郎,你就死缠烂打一点,我就不信她真就那么豁得出去。” 杜有德眼睛一亮,像个认真听教的乖徒弟,举一反三道:“对,而且还有儿子呢,血浓于水,骨肉亲情是斩不断的,她就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也会很快改变态度的,要不然娃儿大了得怨死她!” 牛栋梁眼皮一跳,但随即颔首肯定:“嗯,你先委屈委屈,等钱到手,主动权不就在你手上了么,要是她实在不合你心意,待你赚到钱,大不了另外娶个黄花大闺女,到时候女人娃儿有的是。” 杜有德对脑子灵活、能屈能伸的牛栋梁愈发心悦诚服了。 第233章 为母则刚(十) 冷静下来之后,杜有德又冒出了别的想法。 对于长青这个儿子,杜有德的感情变化复杂。 他也曾期待过这个儿子,也曾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兴奋。 可这些都没有牛栋梁这个人重要。 他送儿子的行为真的只是报恩吗? 杜有德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亦不愿意深思。 送出去的儿子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这一点他倒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知道这么轻易就送出去的儿子可能不会过得很好,但那又怎样,儿子就是要听老子的。 打定主意要送出去的那一刻便当这个儿子已经死了。 愧疚么,多多少少有一点,不过无伤大雅。 现在算盘落空,又加上负霜的步步紧逼令他厌恶至极,他很自然地迁怒到一个多月的长青身上了。 讨厌的女人生下来的儿子也不受待见。 赚钱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杜有德却已经想好了。 等他赚了大钱,就另外娶个好姑娘,生聪明懂事的好儿子。 把这个儿子扔给陶负霜养,要是娃儿能听话懂事、讨他开心,就甩几个钱接济一下,要是娃儿跟陶负霜一个鼻孔出气,那自己就眼不见为净,半分钱也不会出。 反正他是娃儿的老子,就算他对这孩子不管不问,以后老了,娃儿也还是得赡养他。 不赡养亲爹的畜生可不得天打雷劈? 做老子娘的不尽责任算什么,对孩子不好算什么? 他们天然地就占据道德的的制高点,不管曾经犯下多么严重的错,只要老了之后哀切一点、可怜一点,再做出一副悔改了的表象,自会有人帮他们逼着孩子赡养他们。 这些人满嘴的仁义道德,他们总会语重心长地劝受害者大度一点,用道德绑架,用语言口诛笔伐,逼迫受害者生生咽下带毒的苍蝇。 怎么了呢,好人该吃亏! 反正刀子没割在他们自己身上,便宜话当然是想说多少说多少。 负霜问警察借了根绳子,将孩子绑到自己背上,骑着根婶的自行车回到了大院里。 好声好气地将自行车还回去后,负霜把孩子安置好,随即便出去找人买了一只母羊。 陶负霜的身体虚弱,营养不良,自然是没办法哺乳的,得给长青弄点口粮啊。 处理好这一切后,看着混杂着杜有德物品的家什,负霜觉得不顺眼极了,索性便大刀阔斧地将杜有德的东西全都收拾出来扔到门外。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引得邻居们侧目,但都悄咪咪竖起耳朵关注着这边的发展,暗自猜测是不是小夫妻俩吵架了。 隔壁的霞嫂子按耐不住,伸头过来瞧。 “小陶,你这是?都不要了?” 负霜礼貌微笑,点头肯定:“嫂子,我跟杜有德那贱人离婚了,这都是他的东西,我才不要。”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霞嫂子的眼睛亮了,她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但她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可信度,只是心里冒出一个结论:应该是吵架了。 霞嫂在八卦的边缘慢慢试探着,同时嘴上半真半假地抱怨,顺便偷瞄负霜的表情。 “哎呀,别说气话,男人都那样,梗起来气人得很,我家那个不也天天气人,熬过去就好了,可不兴扔东西啊,都是花钱置办得的家当,扔了多可惜啊。 再讲了,娃儿还这么小,闹得太过也不好看,孩子也受罪不是?” 负霜头也不回,埋头扔东西:“过不下去了,这个畜生要把我娃送人,关键要送的那家家属是个有精神病的,这就是奔着弄死我儿子去的啊,虎毒还不食子呢,谁生的娃儿谁心疼,杜有德那个头顶生疮脚底冒脓的逼人心都是黑的。” 负霜的话语虽是咒骂,却并不显得激动,是以听到的人们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可回过神,却都被这信息量满满的内容惊住了。 真要离婚啊?十里八乡的可都没咋听讲过啊。 把孩子送人这事儿倒是挺多,不过大部分都是养不起了才送,而且送的也多是女孩儿。 霞嫂一头雾水,不解极了:“真的假的?你俩这日子这么好过,干啥要送娃儿啊?这才刚出月子嘞,他图啥呀?” 负霜冷笑着讥诮道:“他怕我阻拦,给我和娃娃都下了药,送的那人是京城里的小官,他讲是为了报恩,感谢人家曾经救过他的命,嫂子,你信这话吗?” 霞嫂:“……”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信。 偷听的众人:“……”反正我们不大信。 杜有德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心里一慌,三步并两步地小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呵斥。 “你在乱讲什么,神经病!” 话音未落,窜进来的他便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物品,用惯了的衣物和生活用品熟悉极了。 瞳孔一缩,接着便愕然地抬眸望向翻找东西的负霜。 该死,这臭娘们玩真的。 “你非要做得这么绝么?我不是都道歉了么?” 虽然陶负霜与杜有德都是工人,但他们这个小家并不富裕,所以可以扔出去的东西并不太多。 见拾掇得差不多了,负霜挺直腰杆,没好气道:“你嘴巴开过光?你的道歉恁值钱?” 杜有德一窒,反驳不出什么来,便一屁股坐在墙边,耍起了无赖:“反正我不管,我不走,你也不许扔我东西,这是我家,要走你走!” 负霜目光沉沉,半晌后挑起眉毛,意味深长道:“你确定不走?” 第234章 为母则刚(十一) 负霜面上的笑意似有若无,杜有德喉咙处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同时无端地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于是扭动了下背。 这一动,忽略了很久的疼痛冒出头了,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也就在此时,邻居们好像才看到杜有德脸上的伤痕,七嘴八舌地关怀了几句。 “哎呦,小杜,你这脸是怎么弄的?” “这伤得好几天才能好,是谁啊,下手这么没轻没重的?” 听着这些纷杂的慰问,杜有德并不觉得心里熨帖,反而觉得这些话多的长舌妇都是在看他笑话。 气闷之余,又瞥见负霜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恼羞成怒下直接咆哮出声,道是负霜所为。 话刚讲完,他刚得意洋洋地等待邻居们数落负霜,却忽觉不对。 沉思一会,他猛地一拍大腿。 被梁子哥带偏了! 他一个粗人,直接简单粗暴点就行,何必迂回着来? 送儿子之事已经了了,在警察那里已经拍板了,也就是说负霜手上的把柄没用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忍辱负重。 他和陶负霜是夫妻,还有儿子,那离婚什么的只要他不认,负霜能有什么法子治他? 直接进去收拾这臭婆娘一顿,将钱拿到手,不就行了,完全没必要低声下气地哄。 想通后他直接打断邻居们的劝导,一双带着精光的眼里满是得意,隐隐的还闪烁着一些不易被察觉的轻蔑之色。 “好了,大家都回家吧,我会跟负霜好好讲的,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儿,我自己处理吧。” 说着,便努力往屋子里挤,散落在外的东西也不管了,一心想要早点拿到钱,顺便好好收拾负霜一顿。 “嘭——” 挤进屋后便用力将门关上,把一众邻居及其讨论声都关在门外。 看着被关上的门,那几个邻居齐齐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闭上了嘴,心里却是有了共识。 估计小陶要挨教训了。 “唉,女人啊,不乖顺一点吃亏的还是自己,我以前也不懂,吃过几次亏就明白了。” “谁讲不是呢,小陶就是太倔了……” 人群中有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蹲下去挑拣起了地上的物品。 “小杜两口子过日子还是差乎些,瞧这都是好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家正好缺,我就拿走了吧,也不糟蹋钱。” 剩下的人连忙也加入,生怕好东西都被挑走了,前后不过几十秒,散落一地的东西便被瓜分一空,看热闹的人们一边埋怨其他人手快,一边心满意足地带着东西回家了。 这年代里不仅家庭暴力算是常态,物资匮乏也是常态。 而此时一门之隔的屋子里。 负霜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后退,看上去好似害怕了不敢正面对抗一样。 陶负霜与杜有德结婚这一年多以来,杜有德其实还不曾对她动过手。 前世里杜有德也是在陶负霜要去往京城寻子之后才开始家庭暴力的。 眼下负霜的退让莫名地让杜有德的怒火下去一些,但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又不禁让他恶从胆边生。 钱最重要,先问钱。 “事情呢我现在先不跟你计较,钱呢,钱给我,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拿到钱就会乱花,我给你存着,以后给娃儿娶媳妇用。” 负霜低着头,视线在杜有德看不到的角落逡巡着。 “你聋了还是哑巴了?我讲的你没有听到吗?被我对你动手啊!” 长青就睡在旁边的床上,可杜有德回来后没有看过他,也没有问起他。 “你给长青做的手脚让他一直睡到现在,他这么小,你怎么敢直接让他吃那种东西?” 杜有德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心虚,随即便是被戳穿后的气急败坏。 “我问你话你在这打什么岔?” 他一边大喝,一边伸手就想打负霜。 杜有德对负霜动手很久了,负霜在警察局里的那几下子让他丢了大人,若不是怕名声变臭,他都恨不得找一大群人围观自己收拾媳妇儿,好满足他的自尊心。 负霜缓缓抬起头,面上并没有杜有德猜测的愤恨或慌乱等情绪。 二人视线对上,杜有德竟然有些诡异的心虚了起来。 负霜唇角一勾,轻声叹息道:“本来想过两天的,谁知道你这么心急。” 杜有德往前走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但他停住了,负霜却动了。 只见面色蜡黄、一看就不甚健硕的女人突然变得矫健无比,利落地窜过来,兜头就给了杜有德一拳。 “跟老娘要钱?从来还没人能从老娘口袋里掏钱呢?” 杜有德尚未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便再次迎来了如雨点一般密集的拳打脚踢。 这一天,杜有德凄厉的哀嚎声传了老远,周围邻居们听得诧异极了,偶尔还有几个暗自嘀咕。 “杜有德怎么打老婆的时候自己还嚎呢?都什么毛病啊?” “以前看着还算老实,唉,男人都一样。” 许是他嚎得太难听,有人上来敲门了。 “小杜,可不能动手,哪能一直打呢,意思意思得了!” 负霜“嘭”的一声打开门,探出头看看是谁。 那想来劝架的邻居被吓了一跳,然后就瞪圆了眼睛,盯着一脸兴奋的负霜问道:“小、小陶?怎么是你?你家谁在嚎?小杜?” 负霜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这人探究的视线。 “哈哈哈叔儿,让你见笑了,德子他没打我,他今儿在外头挨打了,一身的伤,我在帮他上药呢,他这人禁不住疼,红花油就是要用力推才能活血化瘀,咱们都是参加过厂里思想建设活动的,哪能随便打架呢?” 中年男人显然不信,他没闻到红花油的味道,亦不相信这种情况下负霜还能乐呵呵地给杜有德上药。 他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屋子里怎么了,于是勾着头瞅了好几眼,都没能越过负霜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一不小心还对上了负霜不善的眼神,他讪讪地收回视线。 “哦,哦好吧,那你快点,可不能让他一直嚎了,有点吵人,我家小孙子马上要放学了。” 负霜笑眯眯地应下了,目送着男人转身的背影,负霜身子一扭,将门插好,视线触及地上的杜有德,笑意更深。 第235章 为母则刚(十二) 将杜有德打了一顿之后随便在他身上倒了几滴红花油,接着倒拎着他的一只腿,拖着走到门外,然后“砰”的一声扔出去。 扔的一瞬间正巧碰上往外倒水的根婶。 迎着根婶震惊的目光,负霜摸摸鼻子,羞涩地解释了一句:“哈哈哈,根婶,额我就是力气大一点哈哈哈,别见怪啊。” 见根婶的嘴巴都张成o形了,负霜连忙岔开话题。 “我刚刚没反应过来,我都跟杜有德离婚了,可不好再跟他住一起了,要不然名声上多难听啊,刚给他上好药,他还赖着不肯走,我这不没办法,直接把他扔出来。” 根婶惊疑不定地看着人事不知的杜有德,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倒也不必这么不走心地敷衍她。 任谁都不会在看见负霜只用一只手就倒提着一个健壮的大男人,接着随意一扔,就将之摔出老远之后还觉得那番话是实话。 所以这是杜有德想打老婆,然后被小陶反过来揍了一顿? 怪不得嚎得那么惨呢。 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遭遇,根婶看向负霜的眼神都有些酸溜溜了。 该说不说,酸涩中又有点爽。 根婶一句话没说,但负霜只看她表情,就知道描补不回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 于是木着脸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根婶紧接着又看到负霜抬起脚,侮辱性极强地踢了踢杜有德的脸,嚣张地说:“醒醒,少装死,趁早滚蛋啊,别再来烦我,要不然我可得去报警说你骚扰妇女啊。” 看见负霜的作态,根婶也不敢再说那些都快被说臭了的劝和之言。 当然也没必要说。 如果力气这么大,性子又立得住的话,没男人可能过得还更好些嘞,也不用像她一样操劳委屈大半辈子。 想着想着自己都有点羡慕了,根婶心里恨恨地念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老头子熬死啊? 负霜刚想走,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出声询问,打断了根婶的思绪。 “婶子,我不瞒你,我跟杜有德是真离婚了,也是真的不会再回头了,但这房子是厂里的,我是跟杜有德结婚才分到的这房子。 要真分开了,估计这房子厂里得收回去,那单身宿舍里肯定没法子带孩子,婶子你人脉广,所以我想跟你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租房子的地儿。” 做这种中间人的话对根婶自己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根婶立刻进入角色,将自己知道的信息讲了出来。 杜有德迷迷糊糊间就听到了负霜询问着关于租房的一些事情。 嗯?租房? 垂死病中惊坐起! 陡然惊醒的他用像是拉破风箱般的声音颤声问道:“你要搬家?” 他自以为声音很大,其实也就比蚊子的声音大一点儿罢了。 问了之后好半天还没人理他,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的。 杜有德感觉全身都很痛,强撑着坐起来,狠狠喘了两口气后加大了音量:“我不许你搬!” 负霜和根婶这才注意到他。 “把钱还给我,否则不许你搬!” 负霜翻了个白眼,兀自拉起根婶的手:“您继续说,甭理他,什么玩意儿?” 见负霜不理不睬,杜有德感觉胸腔上的疼痛感觉更加剧烈了,正欲再说两句,就见到负霜一边仔细听着根婶的话,一边朝他亮了亮拳头。 挨打的那部分记忆回笼,杜有德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操”,心里咒骂不休,但身体却很诚实,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杜有德的物品被院里的人家瓜分了,他又挨了负霜一顿揍,现在不敢在负霜面前惹事儿,无奈之下只好求着邻居们把他抬到厂里的单身宿舍里养伤。 没了杜有德在面前碍眼,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里,负霜便联系了起了房子,后来想了想,干脆就直接在位置优越的地方买了个小院子,这时候房价便宜,独门独栋的小院子不过才几百块钱。 房子过户后负霜也顺便把小长青的户口给落下了,他跟着陶负霜的姓氏,叫做陶长青。 等杜有德听说了负霜的一系列动作后找上门来之时,负霜刚把药厂的工作卖掉。 她仔细想了想,陶负霜的身体确实很差,长青也是很孱弱,若再不干预,她跟这娃娃的寿数都不会长。 当下最重要的是调养这母子俩的身体,作为此次世界最重要的任务目标,长青绝对不能出任何事儿。 牛栋梁能看出来的事儿负霜自然也不会看不出出来,药厂前景不好,与其死守着这份工作,不如卖了换一笔钱,腾出来几年的时间好生照顾自己和长青。 听到急促的敲门声的时候负霜就觉得是杜有德,果不其然,开了门之后便是一张青紫未消的丑脸。 果然,大文豪说得不假,对于丑人来说,细看是一种残忍。 负霜满脸的厌恶都不屑于隐藏,没好气儿地问:“你来干什么?” 杜有德一脸急色,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往里挤。 负霜一把推开他,接着斜斜倚着门,双臂环抱,上下扫视着杜有德。 “有屁快放,我家不欢迎你!” 杜有德翕动鼻翼,闻见了一股子中药味,透过缝隙望去,院子里正熬着中药呢。 他再打眼儿一瞧,见负霜穿着一新,面上急色更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败家娘们,你花钱的手可够快的啊!” 想到这两天听闻的事情和现在所看的景象,杜有德只觉得心肝儿都是疼的。 这都是钱啊,都是他的启动资金啊,就这么让陶负霜给祸祸了好些。 “你还买新衣服,还买药,有病不能熬一熬?你命就那么金贵,非得买那么贵的药吃?病死了拉倒,丫鬟命还有那小姐身子了?” 负霜抬脚便踹,正中杜有德心口,将他踹退好几步。 “关你什么事儿,管得着么你?不要碧莲的玩意儿,老娘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我还没讲你这贱人只配吃屎呢,你倒是管起老娘来了。” 第236章 为母则刚(十三) 杜有德脸涨得通红,分不清是被气得还是被负霜踹的,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一幕丢人至极,却仍然努力挣扎,继续往门的方向扑,试图死死扒住门。 负霜还欲再踹,杜有德见状,连忙出声制止:“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你收敛一点,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打闹,别人会笑话的!” 闻言,负霜停下动作,视线驻足在杜有德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杜有德被看得有些莫名的紧张,瑟缩一下后忍不住挺挺胸膛,后背崩直,做出一副坦然无畏的模样。 负霜撇撇嘴,语气已经有了几分不善的意味:“你到底来干嘛的?” 杜有德清清嗓子,手指不自觉搓动两下,却在想到来意后理直气壮了起来,腰杆愈发挺直。 “我听讲你给我儿子上了户口。” 提起长青的这句话纯粹就是个楔子。 他的本意还是想要钱,杜有德发自内心地觉得那些钱是他的,他对牛栋梁说的两千元是给他的的那些话深信不疑。 是呀,警察都讲了,就算负霜要告,牛栋梁也没有罪的,那为什么还愿意大出血掏钱呢? 肯定是为了他杜有德这个好兄弟,肯定是觉得给了负霜就相当于给了他,所以才那么爽快的。 不仅那些钱,他还认为陶负霜及长青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这俩人都是归属于他杜有德的。 养伤的这几天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太简单粗暴地要钱估计是要不到(主要是打不过),前几天来硬的也没得着好,所以在听讲了负霜的近况后赶紧过来,一是为了早点要到钱,防止负霜祸祸,二是打算换个招数试一试。 想到这里,他还在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还是太直肠子了,性子也急了一点,刚刚不该那么气急败坏地质问的,搞不好今天还得空手而归。 负霜若是知道他的心声,一定会笑着告诉他:空手而归?想得美,怎么着也得送点伤痕给他留作纪念啊。 眼下听到他提及长青,负霜狐疑地瞅瞅他,不解地反问他:“咋了,关你啥事?管好你自己不行么?” 杜有德被这话语一噎,刚打好的腹稿就又忘了。 这是什么逻辑?他是娃儿他爹,咋就不能管娃儿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竭力忍住怒气,怨念满满地想要跟负霜讲道理:“我咋就不能管了,你咋给娃儿上户口起名字都不跟我商量?我听讲你给儿子起名叫陶长青?” 听起来还是还真有些委屈。 负霜没好气儿道:“我儿子,我乐意他叫什么就叫什么,关你屁事,滚蛋,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杜有德一下子就怒目圆瞪:“你讲的什么话,那是我儿子,是我老杜家的种,怎么能跟你姓?讲出去别人要笑死!” 负霜眉毛一挑,立刻站直身体,不耐烦地骂道:“你也配?你儿子不是被你送给你好大哥了么,长青是我的儿子,跟你屁关系都没有!” 说到这个,杜有德有些理亏,于是憋屈地换了一句软和一点的话:“那也不能这么说,陶负霜,那是我儿子,我就算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也是他爸,咋能说不认就不认了,你这样,孩子长大了可要恨你的啊。” 负霜不怎么相信他的目的是长青的事儿,又见他讲了半天还在这纠结长青的姓氏问题,于是眯着眼审视他,将杜有德看得心惊。 见负霜不说话,杜有德稳不住了,于是闭上眼睛梗着脖子道:“你想叫娃儿跟你姓也行,你得再跟我,那个啥,那叫复婚是吧!” 负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将他抽得一个踉跄,他在错愕中睁开眼,顾不上感受口鼻处的腥气,只茫然地捂着脸,呆呆看着一脸嫌恶的负霜。 负霜早就不耐烦了,不客气地骂道:“喝假酒了吧你,掉一次粪坑我都够恶心的了,还想叫我继续掉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杜有德真的挺有本事的,他总是能叫人不得不在每一次与他对话前都深呼吸几下,努力按耐住想要直接抽死他的欲望。 又被负霜打了,一股子悲愤之情迅速上涌,激得眼眶里泛起了雾气。 “你干什么?” 负霜直接后退一步,打算关上门,眼不见心不烦。 见此情形,杜有德一跺脚,连忙追过来。 “那你既不给儿子改姓,又不愿意继续跟我,那你总要给我点好处吧!” 负霜终于等到他切入正题了。 挑挑眉,松了手上的动作,好奇追问道:“你想要什么?” 负霜的动作是停下来了,但杜有德还是悬着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埋头往院里冲,一个闪身,还真就冲进来了。 进入院子里之后,来不及打量四周的情形,他径直转身,看向负霜,却见负霜笑盈盈地回望,然后不紧不慢的关上门,接着牢牢拴上门闩。 杜有德心里惴惴,手指不受控制地颤动几下,然后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来。 “我其实是为了你们娘俩好来着,现在有个机会能挣大钱,我也是想为你们奋斗,所以才来找你来着。” 负霜和煦地笑笑,不置一词。 杜有德舔舔嘴唇,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但还是极力稳住心魂,美化自己的行为:“你现在不原谅我,我知道,但是你也不能不顾长青啊,长青这是个好名字…… 我的那个机会要有前期投入,梁子哥给你的那个钱本来就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的,我也不白用你的,你先借我使使,我就这一个儿子,我赚到钱难道会不带你和长青花么……” 负霜看着他唇瓣张合,好听的话就像是不要钱一般地说出来,听着听着,嘴边的笑意便慢慢变淡。 如果不是知道原小说的内容,又对他的行为有所猜测,怕是还以为这只是一个真心为孩子着想、却稍稍爱吹点牛逼的普通父亲。 牛栋梁出现之前,杜有德其实算是个普通的丈夫,无功无过,跟当下的大部分男人一样。 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呢? 是陶负霜怀孕八个月时,杜有德与牛栋梁重逢了。 第237章 为母则刚(十四) 得知长青的死讯后,陶负霜痛苦不堪,可在撕心裂肺的痛心中也升腾起了一团硕大的疑云,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会这样? 杜有德不是说他送孩子是为了报恩,为了牛栋梁膝下有子嗣么。 按他的说法,他和牛栋梁是这么深厚的友谊,长青作为杜有德的亲生儿子,又过继给了牛栋梁,那牛栋梁不该珍之重之、小心呵护吗? 为什么会疏忽到导致孩子没了的这种地步? 当时的杜有德还为牛栋梁解释,道是冯小冬突然发病,所以才导致长青生病的,牛栋梁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怪不得他巴拉巴拉。 这话只能骗一骗傻子。 若牛家是这时代的正常的家庭,妻子全身心地照顾老人孩子,丈夫全身心地在外打拼,这话还有点可信度,可牛家不是啊。 陶负霜更不能接受了。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该知道孩子的脆弱程度,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会让牛栋梁直接将一个年幼的孩子放心地交给一个精神病人呢? 冯小冬是精神病人,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她疏忽还情有可原,可牛栋梁呢?牛栋梁总是神志清醒的吧。 不要说什么工作忙之类的理由,他大大小小算个官,家里也不是毫无背景,总不至于连个看孩子的人都请不起吧。 陶负霜死后怨念滔天,停留在人间看到了后面的剧情走向。 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杜有德与牛栋梁相互扶持,丝毫不因为中间夹杂的长青的命而起龃龉。 杜有德对长青毫无怜爱之情,却像宝贝眼珠子一般地护着后面生的幼子。 这时候为什么不送孩子,而只是让幼子认牛栋梁为干爹了? 这时候的牛栋梁明明官位比以前大了,按道理来说应该更忙碌了才对,怎么这时候的他就能细心照顾去他那里度假的杜有德幼子了? 他们都对那个孩子投放了无限的耐心与爱意,那为什么当年不能可怜可怜无辜的长青? 她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 陶负霜的愿望一是护住长青,要让长青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二则是报复这对将友谊建立在她与长青血肉上的好兄弟。 她不能理解,负霜却已经有了猜测。 就像古代的皇子一样,有的妃嫔能够母以子贵,可更多的时候,则是子以母贵,孩子在别处的待遇其实取决于ta父母的地位。 杜有德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有情有义的形象,口口声声说送出长青是为了报恩,可这其中怎么可能只有报恩这一个缘由? 杜有德这个人表面像一个没什么心眼的老实人,可骨子里却与牛栋梁如出一辙,是个有着商人本质的的冷血政客。 送出唯一的儿子,这有三重含义。 一、代表着他对牛栋梁的忠心:看吧,我唯一的儿子,我都可以献给你,说明在我心里,你是比我孩子还重要的人,所以信任我吧! 二、代表着他交出了自己的软肋,当然这是外人以为的软肋。 长青的存在就像是古代的质子,杜有德他在与牛栋梁的交往中处于劣势地位,又有求于人,所以,他需要用自己的亲生儿子表忠心,好凭此获得牛栋梁的信任与利益输送。 这一行为就好像在告诉牛栋梁:我儿子都在你手上了,我怎么可能敢背叛你,你随时可以用我的孩子辖制我,所以放心用我吧,我不会背刺的。 三、包藏了杜有德这个精明的老实人的一些小心思,已知牛栋梁有钱有权不能生育,那只要将自己的孩子过继过去,并让孩子顺利长大,那也就意味着在未来,对方的一切资源都将会由自己的孩子继承。 孩子得了好能不记着他这个亲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 即使孩子没能顺利接手对方的一切,即使孩子中途夭折,那于他自己而言,也不过是舍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而已,他又没失去生育能力,只要能得到牛栋梁的帮衬,那女人和孩子是绝对不会缺的。 况且打着报恩的名头,就算是最差的结果也能让自己收获一个好名声。 杜有德的小心思牛栋梁未必看不透,但他却默认了这样的行为。 而牛栋梁对待长青和后面那个孩子的双重标准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他是个卓越的政客,审时度势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收养长青时是杜有德要巴结他,是杜有德要将自己儿子作为一份礼物送给他,以此来求得他的帮助,二人的身份地位是不对等的。 因此,收一份礼物算什么?收到礼物后随便放着不管不问算什么?他有那个不上心的资本。 果不其然,长青没了之后杜有德屁都不敢放一个,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说是长青没福气云云,这一行为当然是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让他真正开始信任了杜有德,手上放出去的便利也就越来越多。 而杜有德的幼子认他做干爹时的情况已经同之前大不一样了,这时候的他与杜有德是守望相助的盟友关系,是地位相差无几的合作伙伴。 人都是扒高踩低的生物,有几个人敢对自己领导或合作伙伴的孩子呜呜渣渣的? 是以后来的杜有德和牛栋梁二人都默契地不提过继孩子的事情,也都心有灵犀地将一切资源倾斜给那个幸运的孩子。 除了陶负霜和冯小冬,还有谁会在意不幸运的长青呢? 如果有谁真的相信了这二人的那一套手足情深的鬼话,那才真是笨到家了。 于他们而言,小小的长青不过是一份谁都不在乎的礼物而已。 此时此刻,杜有德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那连篇的鬼话,负霜蓦地出声询问。 “你真的对长青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这句话既是问眼前这个男人,也是问前世那个狠心的父亲。 “啊?”杜有德听到后愣了一瞬,连自己讲到哪个地方都忘记了。 反应过来后他一脸的烦躁,他以为负霜还是在质问他迷晕长青然后将之送人的事儿。 “这事儿不都过去了么,你怎么老是揪着不放?我们又没做成……” 第238章 为母则刚(十五) 怎么能过得去呢?过不去的。 负霜眯眼瞧他,听着这个以踏实心眼好着称的老实人在不停地渲染着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和负霜老是翻旧账的小心眼儿。 看着看着,负霜突然开口:“是牛栋梁给你出的主意吗?他让你怎么对付我?” 牛栋梁在昨天带着冯小冬回京了,杜有德养伤的这半个月里肯定见过牛栋梁不止一次。 作为八百个心眼子的拥有者牛栋梁会给他出什么主意呢? 杜有德被负霜问得心中一紧,正想腆着脸说一句 “没有的事儿”,就被负霜迎面的一拳打得后退好几步。 被捶的几欲吐血的杜有德懵逼极了,刚想悲愤地质问,就见到负霜慢悠悠地、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缓慢步伐,却像是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口上,“咚咚咚——”震得他脑袋里混沌一片思维都开始僵硬了。 渐渐地,他好像不太受控制,眼睛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只顾着死死盯住负霜的嘴唇。 负霜弯了弯嘴角,嘴边的一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接着,那不那么鲜艳的唇瓣轻轻张合,悠远空灵的声音响彻周身,传达了负霜的命令。 “告诉我,牛栋梁说了些什么。” 杜有德的思维像是被困在了另一个世界,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牛栋梁?牛栋梁让我要回他给我的钱,让我哄着陶负霜复婚,或者把陶负霜逼疯,逼疯了就能收回儿子和钱……” 负霜心下了然,陶负霜前世的遭遇果然不只是拜杜有德所赐,那后来生生饿死陶负霜的这个计划有没有牛栋梁的影子呢? 算了,不管有没有,都按共犯算好了。 …… 负霜速度极快地完成催眠,争取在长青午睡醒来之前结束。 伴随着一个响指,杜有德清醒过来,还没明白当下的境况,就被负霜踹出了门,接着便是被大力合上的门板。 杜有德摸摸鼻子,感觉自己又碰了一鼻子灰,心有不甘地低低咒骂了两句,便悻悻走了。 随后负霜在一心照顾长青和调养这具身体之上。 大约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根婶便火急火燎地来报信了。 杜有德把人给打伤了。 根据根婶说,杜有德离婚后脾气愈发暴躁,不是今天跟工友起矛盾就是明天跟室友打架的,甚至这一次喝了酒之后还跑到厂里闹事儿,差点把厂里的干药材给点了,还将前来制止他纵火的车间主任胖揍了一顿。 突然暴躁的杜有德当然不是什么性情大变,不过负霜也没有做多少手脚,不过是一点简单的心理暗示,让杜有德活得随性洒脱一点、诚实坦率一点而已。 负霜听得忍俊不禁,心下快意无比。 风水轮流转啊。 前世里长青被送走后,陶负霜与杜有德常常闹矛盾。 许是觉得家里哭闹不休的陶负霜太烦,杜有德没耐心应付,就总是在外喝酒。 这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酒馆饭店大排档之类的店家,便是有也不是杜有德能消费得起的,因而他只能在一些玩得好的同事家里吃吃喝喝。 当下的厂子里效益不太好,又因为改革开放,第一批下海的人已经吃到了甜头,所以厂子里的工人们人心浮躁,便滋生了打牌吃酒等一系列的休闲活动。 常常是一大桌子的药厂工人喝酒吹牛,其中也有一些以贴【近工人生活,了解工人思想】为名义的药厂领导阶层,其中就包括了这个车间主任。 杜有德在酒桌上一边控诉陶负霜的无理取闹,一边表现出委屈隐忍的模样,满桌的工友领导便为其打抱不平,对陶负霜也没个好印象。 等杜有德喝得醉醺醺的,就回来找茬,动辄殴打陶负霜。 陶负霜忍不了了便向外人寻求帮助,现下不像后世,这时候的人与人出现了矛盾的话很少会有直接找警察寻求帮助的,大部分都是找单位领导反映。 故而单位领导能管的事儿其实很多,大到厂里事务,小到工人家庭琐事,人们都秉承着有事儿找领导的准则,陶负霜也不例外。 任何时代的男性都更愿意与男性共情,身为杜有德直系领导的车间主任自然也是如此,他更愿意站在杜有德的角度上和稀泥。 他对陶负霜身上的伤痕视而不见,反倒劝说着诸如【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间要包容】、【男人在外交际,喝醉酒了不清醒做点错事儿是很常见的】之类的话。 他又怕陶负霜找妇联,便压着杜有德委委屈屈地道歉,最后再说一句【要不是你平时把他逼得太压抑自己了,怎么会让他借酒消愁呢?】 负霜把长青背在背上,便跟着根婶前去【善后】了,杜有德的亲人大多都死在当年的那一场灾害里了,所以要报信儿的时候便只会想到负霜。 看吧,这时代就是这样,哪怕负霜与杜有德离婚了,可在外人眼里,与之育有一子的负霜还是杜有德唯一的能管事儿的亲人。 不过负霜确实想去看热闹来着。 到了药厂,平日里一到天黑便人去楼空的厂房里现在灯火通明,还不断地有人在往厂子里走,脸上不是拧眉沉思的严肃表情,便是兴奋咧嘴的吃瓜人专用表情。 还没进去,就听到车间主任“哎呦哎呦”的呻吟声和暴怒的杜有德在与人对骂。 “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以为你多牛逼啊,哼,前年和去年克扣我们的补贴,再往前估计这样的事儿也没少干吧,你就是欺负咱们贫苦工人!” “我什么时候克扣你们补贴了?你说话要凭良心!” “你要是没贪污,你家里那台电视哪来的?当点小官就这么贪,眼皮子浅成那样,你是人民里的害虫……” 负霜脚步顿了一下,无端地觉得有点可笑,原来未来将会拿行李箱装钱往京城送的杜有德也有这么憎恨贪官污吏的时候呢? 他是真的恨这些贪官蠹役还是恨自己没有没有贿赂贪官的能力?亦或是恨自己不是拥有权力的那个能贪污的贪官? 第239章 为母则刚(十六) 一见到负霜,立刻就有一个曾经熟悉的同事小跑着迎上来:“哎呀呀,陶同志,你可算来了,哎呀,你家杜有德真是——” 话没说完,他便苦着脸恨恨叹了口气。 负霜并没说话,只是越过他看向里面。 之间厂房里大致可以分为三拨人,一拨是以车间主任黄主任为首的,而此时的黄主任被放在几张椅子拼成的担架上,正痛苦呻吟着,看不到他的脸,但地上和他的衣襟上还有些许血迹。 另一拨则是杜有德,他被几个男人拉着,脸上通红,满身酒气,正唾沫横飞地咒骂着什么,身上也有一些血迹,看不出来是他的还是黄主任的。 剩下的一拨人则是面上正经,却不眨眼地关注着事态发展的吃瓜群众,显然,这拨人的数量还在不停地增加。 一边的地上则是堆放的药材,现下上面湿哒哒的,应该是杜有德点火后来救火的人撒的水。 但是药材这东西吧要么就直接湿着用,要么就晒干了再加工,像这样晒干了再泼水弄湿的话基本上是只有发霉腐坏这一条结果,估计是得打水漂了。 负霜忙不迭摆手撇清:“你可别乱说,我可不认的,婚都离了,他可不是我家的!” 说完,负霜避过来人,往事件中心走去。 阴阳怪气的风凉话脱口而出:“哎呦,这是怎么了,黄主任这是?怎么这么不小心,呦,啧啧啧,还受伤了呀?” 黄主任旁边本来对杜有德怒目而视的跟屁虫们立刻把满是怒火的视线对准了负霜。 “你还有脸说,明明是你家杜有德打的,你可别得意,放火是要坐牢的,我们可都报警了,等着你娃儿他爹吃牢饭吧!” 负霜心里庆幸,幸好自己来之前给长青贴了一张安神符,要不然这吵闹的环境可不适合孩子来。 不等负霜开口,杜有德的嘶吼声便像炸雷一般响起了。 “去你妈的王八羔子,你就是黄狗的走狗,你是狗腿子,我打他是他该打!谁让他嘲笑我的,他欠揍!” 见他刻意忽略了纵火一事 ,那人怒气冲冲道:“就算黄主任喝醉了讲了几句过分的话,你也不该打他呀,再讲了,就算黄主任惹你了,难道这堆药材也惹你了?你干什么要点了药材,这可是大家伙吃饭的东西啊!” 说起这个,一边兴致勃勃看热闹的观众也颇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就算现在他们都心思浮躁,注意力老是被那些发了大财的人所吸引,但这话说得没错。 只要他们还在厂子里,那厂子的效益就是跟他们的待遇挂着点勾的,再说了,对领导有意见就搞领导,干啥要糟蹋东西啊? 杜有德闻言不屑地撇撇嘴:“干得好干得坏工资都是上头发的,多了也没咱们的好处,少了也不会扣咱们工资,既然这样,多出来的不都是被黄狗这种贪官吃掉了?” 负霜见他说话条理清晰,也不怎么大舌头,那想必只是借着酒劲儿闹上一场缓解心中的郁气吧。 旁边的根婶适时出来,在负霜耳边小声道:“听说前两天小杜上班的时候跟仓库老刘打牌被逮住了,讲是要扣工资,估计心里不好受,这才……” 围观的人们好像也在窃窃私语着说这件事儿,负霜眼尖地瞅见杜有德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怨毒与羞恼。 接着杜有德便更加愤然,深恶痛绝地指着黄主任:“那么多人不都是那样,干什么就欺负我一个人,你就干净到哪里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查的时候都先给你的狗腿子们通气了,要不然怎么会只抓到我?” 黄主任在这件事儿上理亏,便只哀声呻吟,并不回答。 他的狗腿子们倒是贴心地挡在前面:“杜有德,你少扯别的,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你嚣张不了多久了!” 其实打完人之后他的酒劲儿就过去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装作上头的模样,眼下想到自己真的纵火了,心中一直压抑着的心虚之感便冒头了。 接着,负霜便看到杜有德立刻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甚至咒骂的语言也有些模糊不清了,看上去就像是醉酒之后犯困了一般。 怎么,又要赖在酒的头上?这酒要是会说话都得谢谢他。 见状,负霜立刻出来装模作样地打圆场。 “哎呀,大家都是一个厂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呢? 黄主任大人有大量,最能包容我们这些贫苦工人,想必一定能原谅手底下的工人的些许冒犯吧。 再讲了,杜有德也不是故意的,他这不是喝醉了不清醒才这样么?你们男人在外交际喝醉酒了做的过分点不是人之常情么? 黄主任,您都四五十岁了,杜有德才二十多,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不念人情呢? 况且,要不是您平时在工作中对杜有德压榨得太狠,让他又辛苦又憋屈,一点都没有喘息的空间,他怎么会生病,又怎么会痛苦到借酒浇愁呢?” 这一番话说的,负霜感觉自己身上都冒着功德金光,像是能即刻成佛成圣。 果然,黄主任在听到这段一点磕巴都不打的莲言莲语之后,惊得瞪圆了眼睛,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 他的小喽啰满脸悲愤:“你,你你,你怎么这么颠倒黑白?” 负霜一脸诧异,随即便露出委屈的神色:“怎么会,我只是觉得黄主任是个善良宽容的好领导而已,我没有要欺负黄主任的意思。” 听着都是好话,可好像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众人对峙期间,警察姗姗来迟。 见警察来了,杜有德肉眼可见地慌了,负霜不着痕迹地凑近杜有德,悄悄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黄主任及其喽啰争先恐后地跟警察说着情况,而此时的杜有德低下头,心里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求生欲占据上风,他抿了抿嘴,狠狠闭上了眼睛,做下了决断。 警察听完黄主任的证词后便抬脚向杜有德走来。 第240章 为母则刚(十七) 就在那警察朝着这边走来之际,杜有德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没人知道,杜有德的后背已经泛起了冷汗。 “你就是杜有德?唉——小心!” 警察刚开了个头,杜有德突然两眼发飘,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突然就直挺挺地往下倒。 民警瞳孔一缩,赶紧三步并两步往前接着直抽抽的杜有德。 负霜在杜有德身后,眼睁睁地看着杜有德往下倒,旋即嚎啕一声,大哭不止。 众人本来惊愕地看着杜有德,现下又被负霜吸引走了注意力。 前后不过几秒,负霜的脸上就满是泪水,只见她一边泪如雨下,一边痛心道:“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警察同志,呜呜呜杜有德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想的啊……” 话还没说完,负霜就一下子扑倒在地,用力拍打着躺在地上的杜有德的胸膛。 装晕的杜有德被巨力击中,险些跳起来吐出一口老血,藏在衣服里的手已经捏紧了,心里暗恨负霜落井下石。 旁边的观众以为是负霜对杜有德余情未了,现在见杜有德摊上事儿了,这才悲从中来。 怜悯之余,有些人便七嘴八舌地上前安慰着负霜,那民警年纪轻脸皮嫩,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便耐心等待负霜平静下来。 负霜哭了一会了,终于扬起脸,抽搭着讲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意料到的隐秘。 “杜有德他早就得精神病了!” 此句一出,本来还拿腔拿调的黄主任眼皮狠狠一跳,也不呻吟痛呼了,忍不住直接从那几张简陋的椅子上跳了下来,指着负霜的鼻子吹胡子瞪眼道:“你胡说!” 他气得直运气,一句话分了好几段才说完。 “简直是胡扯!杜有德怎么可能有精神病……他刚刚骂我骂得起劲儿得很,一点看不出哪里有毛病……我看你就是想帮他脱罪,你就是在忽悠我们!” 负霜把脸上泪水一抹,昂着头理直气壮道:“我当然想让他不要坐牢,但当着这么多人面,我能讲瞎话么?警察同志一查就能查出来的事儿,我怎么敢做假证?” 说罢负霜慢慢看向其他人,言辞恳切,信誓旦旦。 “我陶负霜是个什么人?大家都是跟我相处过好几年的,应该都有所了解,我前夫杜有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大伙儿也不是不知道。” 闻言,人群中出现了一些小声的讨论,有的人回忆起过去,眉头渐渐拧起来了。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负霜红彤彤的眼眶里又流下一行清泪。 “这些天里,我看上去能吃能睡,身强体健,坚强决绝,对杜有德不假辞色,动辄打骂,但谁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呢?我其实日夜都在煎熬啊!” 黄主任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一幕荒谬极了。 这特么说的都是些什么?她前面讲的不都是事实么,都过得那般舒坦了,谁能知道她的苦楚? 不,不是,被带歪了,她压根也没什么苦处啊。 刚想提醒别人不要相信她的鬼话,却看见身边这一大群人里有好几个都眼眶泛红,即使是面上没什么变化的人,也沉默地看着负霜。 负霜难过得不能自已,泣不成声道:“但凡还有一点办法,我能离婚吗,难道我愿意当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离异带娃的美貌少妇么?难道我愿意我聪明可爱的长青没爹吗?但凡杜有德得的是其他病,我都不能这么做啊!” 说到此,她又夹带私货,恨恨地捶了捶杜有德的肚子。 杜有德不意她来这么一下子,被捶得呼吸都停了一瞬,被衣领掩住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甲抠破了掌心。 根婶看得潸然泪下,似乎是有些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情不自禁地上前搂住负霜的背,一边哽咽一边安慰:“小陶,婶子懂你的难处,婶子都懂,咱们做女人的,太难了啊!” 她就知道负霜不是真的那么坚强,果然,负霜果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负霜果然是被迫那样选择的。 杜有德面无表情:我想请问难在哪里? 围观的男人们其实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看着身边的女同志们一个个都在抹眼泪,便识相地闭上嘴巴,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负霜其实不知道根婶脑补了些什么,但她知道根婶是真情流露。 优秀的演员最基本的技能就是随机应变,一定要随时能接住别人突然加的戏。 鸟氏表演法则,show time。 负霜将头轻轻靠在根婶的怀里,即使是抽噎着,也没能影响她台词功底的展示。 这个,就叫专业! “婶子,大家伙,我命苦啊,杜有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他以前老实踏实,对我也算不错,可就是在我怀孕之后,他压力太大了,渐渐的就有些精神失常的情况发生了,一开始只是一点点症状,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 说着说着,负霜的一双泪目便对准了黄主任。 “我知道黄主任肯定是不信的,但是也请黄主任想一想,以前的杜有德真的是这样的吗? 我没办法兼顾孩子和工作,离开了厂子,可我离开厂子的这段时间里,杜有德真的没有性情大变吗? 旁的不讲,他以前有这么爱打牌,以前有这么冲动易怒吗? 还有我跟他离婚的导火索,你们扪心自问,你们会在自家养得起的情况下,宁愿把妻子、孩子迷晕,也要把这唯一的刚一个月大的儿子送人吗?” 负霜声泪俱下,端是一幅可怜无助的情态。 “在场的大家伙们大部分都有娃儿,你们会这么干么?你们舍得这么干么?” 话说到这里,便是一心想收拾杜有德的黄主任心里都直打鼓:难不成杜有德真的是失心疯了才会变成这样。 场上的人们都是这时代的普罗大众,没有那么善良但也绝没有那么的恶毒,即使人品上有些瑕疵但那也是对外人的,他们对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儿子也都是十分看重的。 杜有德在这种情况下送儿子的行为确实很反常,而且他过去的性格也确实没有现在这么古怪。 但就算心里已经不那么坚定了,黄主任也还是尽量挑着负霜话里的漏洞。 “你之前不是在你们院子里讲杜有德是想巴结你那个京城里的官才送儿子的么,怎么现在又换了一套说辞?” 第241章 为母则刚(十八) 她能是为什么换说辞?当然是为了整杜有德咯。 但这是这话不能在这里讲。 听了黄主任的质问,负霜摇摇头,似乎是心虚一般地低下了头。 见状,黄主任心中大喜,自以为抓到了负霜言语中的错漏之处,很快就能戳破她的谎言,好将嘴上没把门还对他动手的杜有德送进去吃公家饭。 他乘胜追击,步步紧逼:“你讲啊,陶负霜,大伙儿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讲不出来个所以然了吧,哼,我就知道,你就是想给杜有德这个放火的败类脱罪,什么神经病,都是托词!” 闻言,负霜豁然抬头,看向黄主任的眼神里不仅有泪意,还有一股子刻骨铭心的恨意。 “黄解,你讲话要凭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德子变成这样,你难辞其咎!” 悲愤欲绝的咆哮声响彻全场:“要不是你整日里欺负德子,因为他发现了你贪污受贿的事实就处处给他穿小鞋,他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 黄主任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反驳:“你,我,我没有,你这是污蔑。” 负霜却不再看他,转而一脸歉疚地看着围观的工人们。 “我对不住大家伙儿,我有私心,我认错。” “其实长青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德子他就有了一点症状,但那时候不太严重,只是对我讲话难听点,然后老是想着以前被他那好兄弟救命的事情。 我是他妻子,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心里头不舒坦,我忍让点也就算了。” “后来发现了不对劲,他好像有点魔怔了,竟然想要把未出世的长青送人,这时候我慌死了。” 负霜抬眸,抹了一把泪跟民警道歉:“我承认,我没念过太多书,思想上有些迷信,发生了了这种不对劲的事儿,我第一反应是杜有德他中邪了。” 听到这里,观众中的部分人认同地点点头:这么反常,可不是中邪了? 接着又听负霜继续描述:“后来我趁着回乡下的时候买了一点狗血,悄悄放到杜有德的饭里面,但是不管用,然后我就知道是我狭隘了,这不是中邪,是他生病了。” 讲到此处,连同小警察在内的另一部分人点了点头,肯定了负霜的想法:这么反常,肯定是精神出问题了。 负霜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喃喃道:“杜有德老家的那个村子里有个以前被下放过来的老大爷,听讲他很有文化,就是前几天回北京当什么医院院长了的那个。 然后我就趁杜有德给他爹妈上香的时候去问了问他,他就告诉我可能是精神病,可能是什么躁郁症、人格分裂症之类的,反正就是脑子出问题了,还告诉我一定不能刺激他,要不然就会越来越严重。” 那老爷子能力不一般,国宝级别的人物,况且他对余甘市的印象可不算好,这里的人们想找到他求证可不容易。 趁着天高皇帝远,负霜一本正经的胡诌:“我一个女人家,实在是没那能力,长青那时候又快出生了,我不敢轻举妄动啊,我甚至都不敢旁敲侧击地让德子去医院查一查或者治一治,只想着忍一忍,不要刺激他就好了。” 话音未落,负霜话锋一转,声音里蓦地出现了一种绝望至极的悲怆。 “就在我刚出月子没多久,黄解你就老是欺负他,把他逼得发病了。 你还记不记得,就是那天,你在车间那么多人面前骂得他无地自容,说他是白吃干饭的废物,一下子把他刺激大发了,隔天他就神经病上头,非把长青送人!” 黄主任听得怔愣,甚至还是努力回忆自己是不是真干过这么天怒人怨的缺德事儿,可回忆半天,只能想起来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都对杜有德很刻薄,顿时心虚不已。 在场的大多都是这个车间的工人,看到杜有德被穿小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得,前后连上了,于是渐渐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负霜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黄主任等人的表情,满意地心道:稳了! 于是继续瞎扯:“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有还有长青要顾及,我赌不起,我没办法,只能强硬地要离婚,好带着孩子离他远点。 我在这点上做得不对,他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我却为了他和长青的颜面而隐瞒了下来,这很不对。 我有罪,我不该秉持着家丑不外扬的想法,只想着息事宁人,也不该为了掩饰他的病而故意将他送孩子的事儿闹大……” 负霜渐渐泣不成声,呜咽道:“我怕啊,我怕他恨我,怕娃儿以后恨我,我也怕他发病害到大家伙,我没办法,只能把他讲得恶贯满盈,我讲他狠心,连自己孩子性命都不管。 我想着这样冷酷无情的人你们一定不会愿意多跟他接触,也就不会刺激到他,更不会被发病的他误伤。 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你们咋还带着他喝酒呢?咋还处处逼他呢?你们难道不怕他么,不是讲虎毒不食子么,你们那么怕老虎,为什么不怕他呢?” 好了,前后逻辑通顺了,黑锅也甩出去了,负霜感觉差不多了。 而对于杜有德和黄主任以及他们的酒友们来说,这真是好大一口黑锅,但这锅背得不算太冤枉。 躺在地上装晕的杜有德心里忍了又忍,不停地告诉自己负霜是在帮他,不是抹黑他,好悬才忍下那一口想要跳起来跟负霜理论的不平之气。 见场上的人大多都有点被说服了,负霜趁胜追击,大声哭喊着:“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带杜有德去医院查,他铁定是脑子有问题,医生肯定能查出来。” 一边哭喊着 ,一边趴在杜有德身侧啼哭,在场上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的掩护下对杜有德耳边轻轻说了句:“等下去医院,不想坐牢就给我好好表现!” 第242章 为母则刚(十九) 杜有德当然不会在此时跟负霜别苗头,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看起来像是醉酒之后的熟睡,可实际上脑袋里却格外清醒。 眼下负霜跟他讲的这一句话与之前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放火是重罪,要么枪毙要么牢底坐穿,但是神经病杀人不犯法。” 犹如当头棒喝,被酒精催化的冲动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突然想起来放火这俩字向来是跟杀人放一块儿的。 他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给这堆药材点了,这事儿完全没有可以抵赖的余地,就算是推到酒精头上,也改变不了他最少得坐个十年八年牢的最终结果。 喝醉了杀人一样是杀人,同理,喝醉了放火也还是放火。 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再是做下过分的事儿,陶负霜这女人都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放他一马,所以他才能那般无畏,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叫嚣。 可黄解可不一样,黄解怕是巴不得弄死自己,再说了厂子和那堆药材都是国家的,要是按照前几年的判刑标准,损害集体财产那可是重罪,得即刻去见马克思的! 两相权衡之下,他忍着后背的寒凉,不敢打半个磕巴地就按照负霜的脚本演了。 眼下场面陷入了僵局,小警察稍稍犹豫几秒,立刻就决定带着杜有德去警局,等次日医院上班了,就带着杜有德去医院检查。 如果杜有德真是脑子出问题了,那厂里和黄解差不多就只能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如果没有问题,那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负霜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不枉费她花费了一晚上演的戏。 这一决定当然还是比较能服众的,另一边厂里的管理阶层也不敢懈怠,立刻把这事儿拍了封电报发到去往外省出差的厂长那儿去了。 场上所有人都认可了,唯独躺在地上的杜有德身上冷汗一茬接着一茬地出。 他没病啊!这怎么瞒得过专业的大夫? 负霜才不管这些,带着长青回家睡觉。 等次日一大早就来到了警局,正巧遇上昨晚值班的那个小警察打着哈欠往外走。 负霜见他黑眼圈都快挂到嘴边了,于是善意地关心了一下:“哎呦,警察同志,昨晚辛苦您了……” 看见负霜的脸,他显然对她有些印象,眼神立刻变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有些幽怨,有点同情,有些钦佩又有些无语…… 沉默片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累道:“你也是不容易,当然我也不容易,算了,去吧。” 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负霜愣在原地,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委。 昨晚杜有德闹了一晚上。 负霜丝毫不担心杜有德会掀翻戏台,这种情况下杜有德别无他选,只能照着她的台本演,于是拍拍屁股回家睡觉了,可杜有德却心惊胆战着。 他生怕自己被医生查出来没病,然后被判处枪毙,于是便决定在负霜给的台本上加戏。 佯装醒来后他在警局装疯卖傻,将警局闹了个人仰马翻,硬着头皮进行角色扮演。 他扮演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厂长、皇帝、大黄狗、路边的石头、茁壮成长的庄稼、少林寺方丈……甚至为了演的得真,还在学黄狗时到处嗅气味,找屎吃。 负霜觉得有点无语,给负霜讲述这些的民警小姐姐也很无语。 最后负霜跟在杜有德身边,一行人一起往医院去。 杜有德憔悴不已,他昨晚一整晚之所以那么努力就是为了能避过去医院这个环节,可现在还是得去医院。 他悄悄凑到负霜身边,用气音急切道:“怎么办,医生查出来了怎么办?” 见快到医院了,负霜转身看他,装作不经意地一掌拍到他身上,没人看见负霜掌心的一道黄符闪了一瞬后便没入了杜有德体内。 符篆很快起了作用,杜有德整个人的气息大变。 余甘市经济并不发达,医院的大夫们也只是平均水平,在负霜似有若无的误导和杜有德的配合下很快就得出了杜有德罹患精神分裂症等一系列精神问题的结论。 将杜有德关押起来之后,药厂方、负霜又在警察的见证下齐聚一堂,商量着事后的处理问题。 经过了一晚上,黄解身上的伤也大致处理过了,只见他一只手还包扎着,面上有些细碎的伤口和淤青,却用另一只手将桌子拍得咚咚作响。 “不告他让他坐牢就算了,怎么能连点钱都不赔?你讲的是人话吗,啊?一点责任都不想负啊?” 另一个药厂负责人没他那么激动,却也没个好脸色:“陶同志,我们已经让步很多了,杜有德点火烧掉 的那笔药材就算是被扑灭了也不能用了,这对于我们厂子来讲是个很大的损失,怎么能连个负责的人都没有呢? 厂长在外地出差,一时间回不来,但是他很关心这个事儿,讲是一出结果就拍电报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们是要有个说法的。” 黄解怒目如电,同仇敌忾道:“对,讲得好,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没有天理了,我平白无故挨了他杜有德一顿打,难道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难不成真让我们吃下这哑巴亏?我告诉你,没门!” 负霜坐在桌子另一边,极为认真地盯着对面的发言,时不时还点个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也理解他们的不甘心。 等对面讲得唾沫横飞,讲到嘴皮子发酸,负霜终于一边点头一边赞同道:“你们的诉求我明白了,我也很支持你们,你们是苦主,你们想要赔偿这无可厚非。” 见负霜松口,黄解顿时压不住嘴角向上仰的趋势,正欲骄矜地点点头,给负霜戴一戴高帽,就又听负霜饱含不解地疑问出声。 “但是你们找我干什么呢,既不是我烧的厂里的药材,又不是我把黄主任你打成这副猪头三的模样,你们找我,这根本没道理吗,冤有头债有主的,你们在我面前讲这一大堆,我除了帮你们口头谴责一下罪魁祸首之外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第243章 为母则刚(二十) 黄解和那个负责人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大腿一拍便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耍无赖咯?” 话刚出口,黄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他旁边的另一位负责人也想起来了。 不等他们开腔,负霜翻了个白眼,两手一摊,直截了当道:“到底是谁不讲道理,我跟杜有德都离婚了,长青也给我了,我为啥还要帮他赔钱?” “你们要么去找杜有德,看看他有没有钱赔你们,要么找找他的亲戚朋友,再不济直接把他送进去好了,我一个单身女人,还带个孩子,我哪里有钱赔你们?” 负霜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直看得黄解牙根痒痒,他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你扯得哪门子的屁?杜有德哪有什么亲戚朋友?我看你就是想赖账!” 杜有德要是有什么能出这么大笔钱的亲戚朋友,他也不会死逮着他一个可劲儿欺负了。 随黄解怎么说,反正负霜才不会出这笔钱,只摆出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黄解更加恼火了,喘着粗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杜有德离婚后拿了他两千块呢,可别想敷衍我,我也不多要,你看我这身伤,你最起码给个几百块医疗费吧!” 听到两千块,另外一位负责人也来劲儿了,附和道:“对,我们也不多要,那批药材的损失金额差不多也就在几百块钱的样子,你按成本价赔给我们就行了。” 负霜听他们言之凿凿,似乎即将就能拿到赔偿金了,心下好笑,便也不忍耐,直接笑出声来,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们的痴心妄想。 现在的药厂早就不是之前的药厂了,杜有德傻归傻缺,但昨晚上说的话却不是作假,黄解想捞一笔医疗费,这另一位负责人也是想从中弄点油水。 现在厂里工人的工资都是由国家发,而这些药材所能赚回的钱则都是由这些管理阶层以各种名目瓜分了。 也就是说如果负霜帮杜有德赔了这药材的钱,不是赔给厂里,也不是赔给工人们,而是赔给包括面前俩人在内的蛀虫们。 “大白天的梦还没醒呢,那钱可不是杜有德给的,是那个想过继我儿子的人给的赔偿款,关他杜有德屁事儿啊? 再讲了,婚都离了,我干啥要用我自己安身立命的钱帮他杜有德填坑? 作为他曾经的妻子,我够意思了,想让我自己吃亏换你们都快活,做梦吧!” 说完之后负霜又觉得不过瘾,还在心底腹诽道:“这俩人也搞笑,一开口就是几百几百的,真敢要啊,也不怕噎死了。” 今天有兴致来观战的九真:“……你问牛栋梁要两千块的时候估计他也是这么想你的。” 负霜假装听不见。 黄解气得七窍生烟,一时间便口不择言了起来。 “你是离婚了,可你儿子还是杜有德儿子吧,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既然那是赔给你儿子的钱,就该让你儿子挪出来一部分帮他爹还债!” 负霜不屑地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看你那扫盲班是白上了,咱们新社会的法律可没这一条了,要不这样,你要是不服气的话,你报警吧。” 说完负霜装模作样地左右观察一番,然后满脸恍然地“啊”了一声,情不自禁地轻拍了一下后脑勺,接着贱嗖嗖地看向对面面色铁青的俩人:“哎呀,瞧我这脑子,我现在不就在警察局么哦呵呵呵呵。” 刻薄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空间,见俩人气得说不出话,负霜颇觉无聊,于是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一边的警察解释道:“警察同志,你们爱怎么处置杜有德就怎么处置杜有德,我作为他的前妻,帮他保住了一条命,已经够意思了。 我养个孩子不容易,想要我掏钱那是绝无可能,带孩子不方便,我得赶紧回家了,至于厂里和黄主任的损失,恕我无能为力了。” 见负霜真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地走了,黄解和那负责人都傻眼了。 杜有德一穷二白,没有任何资产,要不到经济赔偿,同时他又是个傻子,没法枪毙也没法坐牢,甚至现在负霜溜了,厂子里还得操心杜有德的归属问题。 回家路上,九真好奇道:“你真走了?那杜有德怎么办?你不收拾他了?” 负霜微微一笑,极有耐心地回答道:“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吧,那符篆还能起效一段时间,你信不信,用不了半个月,他们就得求着我把杜有德接回去。” 事实上他们连一个星期都没熬过去。 这个时代的工作单位是得对工人负责的,杜有德患病,但身份还是厂里的工人,又没有其他的什么亲人朋友可以依靠,于是警局就将他交给厂子里照顾。 送去医院得花钱,现在也没什么特别专业的精神病院,放在厂子里的话一个贴了负霜独家秘符的神经病的杀伤力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 三天不到,就有一大群工人跟厂领导反映了,杜有德到处捣乱,日夜不分地嚎叫,讲的话也混乱不堪,没一句真的,闹得工人们没法安心工作和生活。 但也不能不管,杜有德是在厂子里疯的,负霜也说是厂子里领导逼的,厂里要是直接不管,会寒了工人们的心,同时也是一个话柄,会影响到领导们的晋升。 观察了几天,就连本来还怀疑杜有德是装疯卖傻的黄解都不再怀疑了,甚至还有点心虚,总感觉这神经病上有他一份功劳。 就在第五天,根婶受药厂所托,来跟负霜商量了。 药厂的意思是可以每个月象征性地出点钱,让负霜把杜有德带回家照顾,只要能把这个麻烦甩脱,吃点亏就吃点亏了。 于是负霜从善如流,将一看就不正常的杜有德拉回了小院子里。 一路上负霜毫不掩饰杜有德的异常之处,甚至还给周围的邻居们打了预防针,并保证自己一定会管好他。 怕邻居们担心,负霜将自己在铁匠那里打好的一副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拿出来展示了一番,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负责任的态度。 于是,当杜有德被取下符篆时傻眼了。 第244章 为母则刚(二十一) “这?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 杜有德一开始有些茫然, 毕竟谁一有清晰的意识就发现面前是一张放大了的有恩怨的人的脸,都会觉得诧异和无措。 茫然过后就是不敢置信,他使劲儿地眨眼睛,试图证明面前的女人是个幻觉。 可无论怎么眨眼,眼前的景象都没有什么改变。 他倏地抬起手,想要用力揉一揉有可能花了的眼睛,这一动便使得牢牢锁在手腕上的铁链哗哗作响,不同寻常的重量和响声异常显着。 他立刻低头,发现了自己身上各处挂着的沉甸甸的锁链。 他坐在地上,上身被牢牢地绑在后背靠着的一根柱子上,两只手的手腕上也拴着铁链,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被拴住的看门狗。 不,不,看门狗都没有栓得这么紧,看门狗最起码还有一点点活动的空间。 而负霜就蹲在自己面前,面色红润,两眼饶有兴致,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 他眼睛蓦地瞪大,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你,你,陶负霜,你干什么,你锁我干什么?” 负霜脸上也有些惊讶,抬手看向自己手上的符篆,低声自语道:“没记忆?怎么可能?这道符篆不损记忆啊?” 看不出了个所以然,便将之随手扔进须微珠里,然后抬眸看向被困在柱子边上的杜有德,笑吟吟地试探道:“你想不起来啦?怎么会呢,你这几天可是把厂里闹得人仰马翻呢?” 杜有德似是不明白目前的状况,但不知从何处蔓延开来的恐慌使得他暴躁了起来,立时便怒声吼道:“你这疯婆娘,到底在讲什么疯话?” 负霜眨眨眼,嗤笑道:“好好想想吧,该是有点印象的。” 杜有德还想再骂,却对上负霜意味深长的眼神,记忆的大坝立刻开闸,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了出来。 负霜看着杜有德发呆,又看着他脸色发生变化,本就不甚红润的脸现在更是满脸菜色,嗫嚅道:“那不是做梦吗?我怎么会那样……” 负霜耐心地等待他回神,想了想,然后反手一掌掴上他的脸。 杜有德被抽醒,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在负霜的手上,而且在外人手里他就是个疯子,可以说生死荣辱全系于负霜一人之手。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负霜的神色,心里却思量开了。 负霜会怎么对他。 他与负霜因为送孩子的事儿闹掰,负霜对他有怨言。 但他们也有过好时光,甚至还有个儿子,如果负霜真的恨他入骨想他死的话,那天晚上也不用帮他救他了,直接让他枪毙不就好了。 想到此,他心里又有了些许信心,于是调整出一个温柔诚挚的表情,看向负霜的眼神里满是柔情。 这样的表情和眼神出现在杜有德脸上,负霜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头往后仰,胳膊上的汗毛都被恶心起来了。 直接抢在杜有德前面出声:“你要说话就好好说,作什么怪样子,恶心死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条件装深情?” 此话一出,杜有德脸上表情顿时就石化了,嘴边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却还是躲闪着负霜厌恶的表情,硬着头皮道:“负霜,以前是我鬼迷心窍了,经过这一遭,我才知道你才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很内疚,这么久以来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是我对不起你。 你放心,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以后一定改正,再没有下回了,我想,你也希望长青有个踏实顾家的亲爹的对不对,从此以后,我们一家好好过好么?” 听了这一番话,负霜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后二话不说,脱下脚上的千层底布鞋,握着鞋跟就往杜有德嘴上抽。 一边抽一边狠狠咒骂:“瘪犊子,喝假酒了吧,都什么时候,还贼心不死呢,好好过,你看我像是能跟你好好过的人吗?” 杜有德大惊,连忙求饶:“别打别打,是我唔……错了,我对不起你嗷……我不讲了我不讲了……” 咒骂声与鞋底子拍打脸蛋的声音交相呼应,显得格外有韵律,节奏感十足。 杜有德被抽的生疼,扭动着身体闪躲,却忘记他的身体被捆在柱子上,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被迫挨了许多下。 等负霜停手,杜有德嘴边已经被抽得鲜血淋漓,甚至腮帮子边上的一颗牙已经有些松动了。 杜有德忍着脸上的剧痛,小心翼翼地用舌头舔着那颗牙,嘴里一股子铁锈味,却没法缓解。 受了这一顿暴打,杜有德看向负霜的眼里满是怨毒,阴沉沉地望向负霜,却不敢直接硬刚。 负霜把鞋再穿回到脚上,站直身子,就那么居高临下地叹口气,这声叹息里没有什么同情怜悯,有的只是满满的趾高气昂。 她半真半假地猜测道:“气死了吧,是不是在想着怎么找到办法逃出去,然后怎么使尽手段报复我?” 说完,似乎是觉得有点可笑,负霜忍不住噗嗤一声,然后哈哈大笑。 杜有德恨恨地看着她,气得想要用力磨后槽牙,却在疼痛传来的一瞬间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的脸和牙可禁不住折磨了。 等负霜终于笑够了,用拇指逝去眼角的泪水,阴阳怪气道:“哎呀很可惜,你没这样的机会了。” “你可能记忆有点模糊,不过没关系,我来告诉你现在的局势好了。 现在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嘴里没半句真话的疯子,还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他们就把你交给我,甚至还出钱让我管住你,杜有德,你也有今天,怎么样,落我手里了吧,不枉费我辛苦一场啊。” 说完,负霜满脸嘲讽,嘴角的笑容轻蔑又得意:“你觉得我帮你是在救你吗,不是的呀,杜有德,我就是想让你落我手里,枪毙可太便宜你了,不能行……” 神魂里的九真一脸认真地教着业明:“瞧瞧,瞧瞧,负霜越来越变态了,越来越像个反派了。” 说完,又敲敲负霜,谨慎地提醒道:“你可小心点,反派死于话多,要我说,你就把他直接咔嚓掉好了。” 负霜想了想,还是不想这么简单地就把他弄死,于是提出一条方案:“九真,你去问问,能不能叫天道给咱开个后门,就像上个世界的孟腾飞一样,要一份前世的记忆给杜有德。” 九真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可行,然后犹豫道:“那我去问问?” 第245章 为母则刚(二十二) 在负霜动辄拳打脚踢、刻薄辱骂三天之后,与此方天道交涉换来的杜有德前世记忆被投放到了他的脑子里。 彼时的杜有德伤痕累累,却梗着脖子打算忍辱负重,待有机会逃出去的时候再好好炮制负霜。 即使被负霜凌辱,他也还是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负霜,认为负霜优柔寡断,只敢打一打骂一骂,并不敢多么动真格的。 直到脑子里多了段记忆。 他立刻发现了不对,现下是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走向,而改变的节点就是送出儿子的那一天。 陶负霜这个女人变了。 由己推人,脑子里瞬间有了推断。 陶负霜也一定有了这些记忆。 意识到这一点,杜有德眼底的希望之色一丝丝退去。 这是生死大仇,还是两条性命。 怎么可能原谅,怎么可能像他想得那样,什么忍个几年,等陶负霜出够气就伺机求得出逃的机会,什么或是哄得负霜主动放了他,全是特么的妄想! 待负霜再一次出现在面前,杜有德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戾气与惊骇,等待着负霜的拳脚。 迟迟等不到动静,他诧异地抬头看去,却见负霜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的意味。 负霜率先出声:“想起来了?” 杜有德瞳孔猛地一沉,面上浮现了一层惊慌失措,旋即迅速稳住心神,强装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负霜听着那收敛了许多的乡音,会心一笑道:“杜有德,怎么有了记忆连咱们余甘市的方言都讲不好了?” 杜有德心下大骇,哆嗦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负霜笑一笑,然后照例揍了他一顿后扬长而去。 杜有德在惊慌中也不明白负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既然对他恨之入骨,又知道了他得到了前世的记忆,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现在这每天一出一出的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挨揍满了一个月之后,他居然看到负霜带着一些熟悉面孔来看他。 有曾经觉得高不可攀的厂长,也有一直看着不爽的黄解,还有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的根婶,还有林林总总好几个熟人。 见到他被捆着的身影,厂长紧紧皱起了眉头,其他人倒是诧异一瞬后便理解了负霜的所作所为。 但厂长还是迟疑着开口:“这,这铁链锁着?” 杜有德只看见厂长张口好像说了些什么,却呆呆愣愣,什么也听不清楚,他的思绪全回到了前世。 前世里他活到了七十多岁,现在乍然看见这些旧人,杜有德的心里满是感慨。 他发达了之后身边就都是好人。 曾经高高在上的厂长见了他客气热络,一副非常看好的模样,曾经欺负过他的黄解更是谄媚到不行……但这一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感慨之余,杜有德心中浮起了一团希望,他好像等到了希望的曙光。 陶负霜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就这么大剌剌地将人带到他的面前? 他可没被毒哑呢,也没被堵上嘴巴,甚至脸上应该还有大块的被殴打过的痕迹。 大好时机! 他虎躯一震,破口而出道:“救我啊,救我啊,陶负霜要杀死我,她天天殴打我,我生不如死,这是犯法的,要坐牢枪毙的,非法拘禁,侵犯我人权……” 一大堆现在还没有的名词从杜有德的嘴里蹦出来,负霜眯起眼睛,心里冷笑连连。 见厂长被杜有德的话语惊到,扭头看向自己,负霜摊开手,无奈地耸耸肩。 “瞧见了吧,我一个弱女子,不用铁链锁住我能怎么办?厂长你要是不满意,要不你们把他接回去,反正不给他锁住,我是睡不了一个安心觉的。” 厂长刚到嘴边的指点江山之语立时就被堵了回去,不等他再说话,周围的黄解一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他三思:“不能啊,厂长,你不知道,杜有德疯起来会动手的,嚎打不休,可不能接回去啊!” 见此情形,厂长也不再执着。 本来想数落负霜就不是为了杜有德舒服,不过是想显示一下他这个厂长爱护自己手底下的工人而已,既然杜有德是个有危险性的疯子,那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于是他改换思路,正色道:“那陶同志你辛苦了,但是杜有德讲你打他是怎么回事儿,可不能动手啊。” 负霜没所谓地摆摆手:“他讲的话不能信的,再讲了,我亲儿子不听话我还得给他两下子呢,要是杜有德吵闹影响到了邻居,我多多少少是得教育他一下的,厂长你要是不愿意,大不了你把他接回去好了。” 厂长又被怼了回来,内心深深地疑惑。 这陶同志怎么回事,怎么动不动就要撂挑子。 想教育一下对方,却在话讲出口的一瞬间忍了下去。 算了,要是对方撂挑子了,可真不好处理这个神经病。 深呼吸一口气后抬手,制止了身后一群人的劝导,兀自闭上了嘴,对杜有德的现状睁只眼闭着眼。 杜有德见这一群人好像并不把他的话当真,震惊之余又觉得有些绝望。 于是着急道:“你们怎么不相信我啊,我脸上这么多伤你们看不到吗?我真的会被她杀掉的,她恨我,她恨我杀了她又害死儿子,你们不救我的话我会死的!” 负霜只是笑笑,并不辩解,怎么看都是负霜更坦然更可信,更遑论什么杀了陶负霜又杀了儿子之类的话,看起来像是蛇精病更严重了。 根婶有些看不过眼,于是劝杜有德懂事些:“负霜照顾你们父子俩都够辛苦的了,你要是还有点神智就听话些。” 第246章 为母则刚(二十三) 根婶当然知道劝一个精神病懂事乖巧基本上是在做无用功,但她还是出于心底里对负霜的同情与怜悯而这么做了。 进来的时候她有看到院子里晾晒的婴儿衣物与尿布。 一个孤身的女人家艰难地过日子,照顾一个婴儿本就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现在又把这个脑子有问题的成年男人交给负霜,这不更雪上加霜了? 她这些话也是在抚慰负霜,但落到杜有德耳朵里就有些气人了。 杜有德一脸不可思议,震惊地质问道:“辛苦?她把我打得满脸都是伤的你们看不到?你们是瞎了还是故意的?我要出去,老子要出去,老子没病,我没有神经病!” 然而,这一声咆哮之后,他竟然看见厂长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微微侧过脸跟一边的人感叹道:“唉,果然是脑子出问题了,越是有病的人越不承认自己有病,就像咱们厂里那些爱喝酒的工人一样,都认不出我是厂长了还讲自己没醉……” 一边的根婶望向杜有德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斥责杜有德的声音也加大了些。 “你哪儿有伤?啊?我看你这癔症是越来越严重了!” 说着,她又软了语气:“负霜还要带长青,肯定没办法一直照看你,锁着你也是不得已,你体谅体谅她吧,别天天瞎叫唤了,回头惹恼了邻居,你让负霜怎么过?” 听到这,负霜也很上道,立刻上前一步,朗声道:“还是婶子能理解我的苦楚,唉,婶子你不知道,这两天都有街坊找我提意见了,算了,实在不行的话,回头他再闹我就把他嘴堵上,讲不出话就吵不到邻居们了。” 杜有德心里一沉,他都分不出心神来想自己脸上到底有没有伤了,反而一心想着负霜说要把他嘴巴堵上的事情。 这样的消息使得他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行人,仇恨的目光无差别地对对准了每一个人,这一幕落在根婶等人的眼里,使得他们更加确认了杜有德病情的严重性。 可怜见的,见谁都恨不得扑上来吃了对方,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既可怜又吓人,根婶被渗得后背都发凉了,离去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负霜要锁好杜有德,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此刻,杜有德越发惊慌。 这些人不仅不信他,还要将最后的出路也给堵死。 这是个小院子,他又被锁在这偏房,要是他真的被堵上嘴然后锁在里面,那估计死了烂了臭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最重要的是,没了被人发现的风险,陶负霜这个女人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弄不好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他还有可能等到下一次来人的时候吗? 杜有德只觉得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泌出一声冷汗,脑子里的各种猜想透过眼睛显露出来,使得他看起来惊惧而又焦灼。 被挤到悬崖边走投无路的杜有德什么都顾不上了,只一心想要眼前的人们能够收回对负霜的信任,最起码也得对负霜起疑心,绝不能任由他们像扔垃圾一样扔下自己,然后甩手不管。 “我、我是重生的,陶负霜这个贱女人也是重生的,她报复我来着,她恨我杀了她和那个小崽子,我很有价值的,我知道怎么才能发大财,我知道未来的事情,你们不能扔下我……” 负霜并没有打断他,只是在一旁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叹了口气,无奈道:“看吧,他就是这样,一句真话都没有,叫嚷不休,什么重生,我一点都听不懂,我只知道药材不晒太阳会生虫。” 说完,不管他们莫名其妙的表情,负霜兀自向杜有德提问,语气温柔,就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那你展开讲讲吧,你知道什么未来的事儿?” 杜有德恶狠狠地刮了负霜一眼,然后急切地说起记忆中的事情:“我知道,在未来药厂——” 突然卡壳。 杜有德疯狂地搜刮起了脑子里的记忆,却发现记忆里关于药厂未来的记忆模糊到什么都想不起来。 药厂……怎么了呢? 算了不讲药厂了。 “未来我会变得很有钱,我会发大财,我是余甘市最有钱的人,是首富,我吃香的喝辣的!” 负霜心里简直要笑出了声,问天道要的记忆当然没有包括那些重要的事件,那些记忆可是另外的价钱,再说了,给杜有德安上那么完备的记忆的话岂不是资敌。 负霜忍着笑,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杜有德对上负霜像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陡然间清醒过来。 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这更像疯子了好么? 但他杜首富绝不认输! 他绞尽脑汁,总算又想起了一个名词:“我、我还知道叙利亚,额……叙利亚怎么了呢,打仗,嗯,叙利亚打仗了!” 任凭杜有德在那里如何搜肠刮肚地回忆,说出口的话也都是那么的语序混乱、毫无逻辑。 厂长他们也没那么闲,宝贵的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呢,实在没那个耐心倾听杜有德的疯言疯语,于是无视了十分努力的杜有德,直接对负霜提出要告辞。 负霜从善如流,顶着杜有德想要吃人的目光,客气地送走了厂长一行人。 直到厂长他们走远,偏房里还能听见杜有德声嘶力竭的嘶吼哀鸣。 负霜盯着关着杜有德的那间屋子的房门,眼里渐渐有了一丝笑意,莫名的神色让她看起来极度危险。 她一步一步慢慢踏进屋内。 杜有德对着门口的方向望眼欲穿,却没等来帮他脱离苦海的人,只等来了一个不怀好意的负霜。 肉眼可见的,杜有德变得骇然、变得愤怒、变得绝望,一如前世里被他诬陷成疯子后囚禁虐待的陶负霜。 显然,杜有德也想起来了那时候的陶负霜,脸上霎时间失了血色,牙齿控制不住咯咯作响。 “怎么办,杜有德,没有人相信你,也没有人会救你呢,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打死?还是饿死?” 负霜在饿死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杜有德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风水轮流转。 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杜有德呼吸急促了起来,仇恨的目光直指负霜,心里绝望而又颓丧。 他不顾一切地嘶吼:“我有什么错,我不想过苦日子了有什么错?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我怎么能看着它溜走,我没想那么对你的,你要是好好的,听话一点,不要闹着去找孩子,我也不会那么对你的,是你的错!” 第247章 为母则刚(二十四) 负霜并没有打断他的指责,亦没有争辩或是反驳,只眸色沉沉,听着他自以为人之将死而吐出的真心之言。 杜有德一双眼睛冒出红色的血丝来,被捆住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甚至发出咯咯的声响。 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怒抒发出来之后,看见负霜神色的他又开始害怕了。 他似乎掌握了某种变脸绝技,前一秒恨不得生吃了负霜,这一秒又开始悔恨地痛哭流涕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我也不想害死你和长青的,我以为他会好好待长青,可是不是的……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长青,他后悔为了救我而不能生了,所以对长青冷眼旁观,我不知道他会看着长青死的呜呜呜……” 他手脚被捆住,没办法擦拭脸上的鼻涕和眼泪,于是那些液体便混作一团,全糊在那张皱巴巴的脸上。 “我都走到那一步了,怎么能半途而废,一个不好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让我解决掉你,我不想的,我只是喝醉了,我没想杀了你的,看到你那样子,我又怕又慌,是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负霜依旧一言不发,她不会现在就杀了杜有德,但也绝不会让他快活,他曾经施加在陶负霜母子身上的当然得自己一一尝过才行。 倒也不用多做些什么,就像现在这般,也是像前世的他一样,将一个疯子锁在家里,任打任骂,肆意凌辱,直到哪天差不多了,就给个痛快,不是很好么。 杜有德也没有坚持很久,小长青两周岁的生日刚过,负霜便决定给杜有德一个痛快了。 这两年里杜有德也曾经寻过短见,被束缚住的他不能选择其他的死亡方式,便开始绝食,只是负霜稍微饿了他两三天,他就捱不住了。 再次见到食物的时候眼睛里都冒绿光,自绝的计划宣告破产。 负霜本来想多折磨他几年,奈何长青长大了,再留着杜有德的话是一个隐患,万一他不做人,伤到了长青或者吓到了长青那就不好了。 她下定了决心,于是杜有德的命就走到了终点。 一如杜有德当年所为,负霜给他操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但是为了避免膈应原主与自己,负霜给长青造成病重的假象,让他不必为杜有德摔盆,同时自己也拒绝跪灵。 做前妻做到这份上也算不错了,负霜没听到太多指责自己的声音,反而听到的夸赞比较多。 负霜带着长青在余甘市又生活了一年,也就是这一年,负霜跟新的药厂老板达成了合作。 国有企业改革是顺应时代洪流的举措,药厂正式转变经营模式。 负霜能提供的不是别的,而是延长药材产业链的方子。 经历了这么多世的穿越,负霜手上有许多能充分利用余甘市药材资源的药方。 大到成品药物,小到清火凉茶,甚至是那些药膳、药妆……负霜都可以提供。 当然也不会一股脑全拿出来,只挑出了一个凉茶方子先试着搞一搞,一试便得到了一笔现金和小部分可以年年拿分红的干股。 一切走上正轨后,她便收拾行囊去往新的地图。 京市有更多的机遇,有利于负霜搞钱。 有更好的教育资源,长青可以在这里得到更好的教育。 与此同时,这里还生活着另一个报复对象——牛栋梁。 按照原小说里此时的进程,牛栋梁现在还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官位上摸索。 负霜没有直接找他,而是在把长青送到联系好的幼儿园之后去往了牛栋梁家附近。 这时候的京市还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负霜蹲守了两天,便等到了冯小冬。 冯小冬也是个可怜人,她的精神病不是作假,却也没那么严重。 负霜可以治。 治疗需要时间,负霜花了两个多月,终于最大程度地缓解了冯小冬的病情,而在为其催眠治疗中,负霜得到了一个原小说中根本没被提及的线索。 她就说嘛,牛栋梁那厮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身上怎么可能那么干净,可就算有了心理准备,负霜还是被冯小冬透露的信息惊到了。 这时候的治安其实没那么好,饶是在好几年前大规模地来过一次严打,也没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些问题。 时至今日,京市里还有一伙为非作歹的匪徒,而牛栋梁就是跟这伙匪徒关系匪浅,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合作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负霜又继续跟冯小冬联络了许久,终于软磨硬泡,打开了清醒过后的冯小冬的心防。 原小说中对于冯小冬的病情只是一带而过,而眼下冯小冬自己讲述,却从另一个方面揭示了真相。 牛家并不是一个很和谐的家庭,牛栋梁下乡前,牛父就与牛母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而后牛父续娶新妇,生了幼子,牛母却没能捱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牛栋梁回京后完成学业,同时与冯小冬相识相恋,然后顺利结婚。 牛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家庭,冯小冬融入得艰难,又在牛栋梁继母的打压下愈发的精神郁郁。 牛家有些人脉,牛栋梁的仕途需要家里的关系,故而他不能跟家里闹翻,为了掩饰自身不能生育的缺陷,便跟牛父暗示是冯小冬的身体有问题。 这些都让冯小冬痛苦,正当她不打算忍耐,而想要与牛栋梁离婚,远离这一家子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些不能传出去的秘密。 牛栋梁收受贿赂,暗中为京市那一伙匪徒遮掩命案。 第248章 为母则刚(二十五) 这时候全国并不安宁,甚至还没有禁某些热武器,许多地区的许多身份的人们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着木仓,有的是规制合格的武器,也有的是自制的土木仓,同时各地均有大批的混混、劫匪。 负霜并非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她曾经在与这个世界相似的背景世界里做医生,遇到过数不清的病患,也听说过这个时代常见的病例。 她在这些病患、病例以及人们的言谈交流、媒体报道中窥得这个世界的一角。 这时候有多么混乱呢? 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所带来的影响几乎冲击到了绝大部分人。 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寻到一份稳定能糊口的工作的人比比皆是,因而直接下海经商的人不计其数。 这样的环境不仅养出了一批不怕冒险、富得流油的商人,也养出了大批置生死于度外的悍匪。 正好此时某些古惑仔电影与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十分流行,这固然是文化的兴盛,但也带来了一些弊端,比如说冲击了部分小镇青年的思想,加剧了他们对法律的漠然。 种种条件之下,大批青壮年变成所谓的车匪、路霸、混混以及盗贼。 每列火车上必有偷窃的扒手,在各地跑车的长途司机车里必备大砍刀,甚至有的会装备上木仓,他们行驶过程中遇到路匪的概率极高,近乎百分百。 并且这种路匪并非只奔着钱财,谋财与害命二字常常是放在一块儿的。 更遑论在街边巷角上拦路抢劫的混混,还有拉帮结派动辄火拼、互砍的所谓灰道。 冯小冬知道的东西很模糊,也是时机不凑巧,她刚提出离婚没多久,就撞破了牛栋梁与一陌生男子的交谈。 她只听到了某些联系起来很是要命的字眼,但这些字眼足以让她明白整件事的经过。 她一边惴惴不安,受到良心的谴责,一边又害怕,怕这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的枕边人,她想离开,但一向心思缜密的牛栋梁好像察觉出了什么。 于是针对冯小冬的逼迫愈演愈烈,直到最后直接豁出去,在她的饮食中放了某些有特殊功能的药剂。 确认她真的疯了,并且很难治好之后,牛栋梁便不再像之前那样防着她。 因此,在作为疯子的这几年里,她又见过好几次那位陌生男子、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一些新的秘密。 通过冯小冬的描述,负霜大致拼凑了整件事情。 冯小冬所知道的那件事已经是许多年前了,牛栋梁提前通风报信,帮助那一伙人躲过了严打,由此与对方接上线,有了来往。 后面那一伙人死灰复燃,还成立个帮派,而她偷听到的那一次正是那伙帮派杀了人,然后经过牛栋梁的运作,杀普通人变成了杀【劫匪】,不仅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反倒拿了政府的一笔奖金。 负霜一边思索一边点头,杀人不犯法,反倒受嘉奖确实是这时候的事,甚至再往后几年,还会有媒体报道,并大肆褒扬。 可当听到冯小冬说起这个帮派叫做赤帮的时候,负霜的眼皮狠狠一跳。 赤帮,这个名字可不陌生。 如果说这个帮派是赤帮,那可就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甚至原小说中都没提及的小角色了。 这是个燃烧自己,照亮【牛肚cp】真挚友谊的反派团伙呢。 原小说里第一次提及这个赤帮该是四年后,四年后的1993年,赤帮劫杀了牛栋梁的异母弟弟。 那个叫做牛方庚的青年刚考上京市的公务员,自身能力不错,再借着父亲和外家的人脉和关系网,他走得顺利极了,在官场上春风得意。 可还没得意多久,他就在一次外出中被赤帮的小喽啰拦路抢劫。 书中说是因为他太过年轻、不够圆滑,不懂得明哲保身,不仅不花钱消灾,甚至还话不相投半句多,直接跟对方刚起来了,争吵几句之后就被那几个小喽啰给捅了。 原小说中,经此一事后那几个小喽啰枪毙的枪毙,坐牢的坐牢,虽说是让犯法的人受到了惩罚,但与弟弟【兄弟情深】的牛栋梁还是对赤帮这个团体有了深深的恨意。 于是当杜有德在各地奔波,努力经营他们cp俩共同拥有的那个公司的时候,牛栋梁则是隐藏心思,小心翼翼地收集赤帮的罪证,终于在两年后一举扳倒了势力庞大的赤帮。 牛栋梁的履历因为赤帮的覆灭而变得格外优秀,又因为他为弟弟报仇的举动,赢得了父亲以及娘家很给力的继母的看重,仕途愈发坦荡。 但赤帮的的戏份并没有在此时结束,赤帮的某些成员还没有杀青。 他们大多是因缘际会,恰巧躲过了那一晚的武警围剿,接着在事发后疯狂向外地逃窜。 逃了几年还是被抓捕归案,审讯出来的供词则是牵扯到了牛栋梁这个剿灭赤帮的最大功臣。 同时他们也交代出了一些陈年旧案,其中就包括牛栋梁帮他们压下命案的事儿。 牛栋梁被停职接受调查,接着就是已经成为企业家的杜有德出钱出力,不辞辛苦地为牛栋梁奔波,最后牛栋梁被成功捞出来并洗白,官复原职。 负霜一脸严肃,脑子里的思路格外清晰。 如果说牛栋梁跟这个赤帮的牵扯甚至能追溯到七八年前的话,那牛方庚的死真的是赤帮气焰嚣张的缘故? 怎么就那么巧?死了的是那个唯一能跟他分家族资源的异母弟弟,又那么巧,杀人的是跟他一直有来往的赤帮底下的小喽啰。 通过冯小冬所说的信息可知,赤帮能给牛栋梁提供的大多是金钱上的帮助,还有就是帮着处理一些以牛栋梁的身份不便出马的一些事情。 这不跟后来的杜有德的角色功能一样么? 甚至更巧的是,刚等到杜有德这个经济上的大奶妈发育起来,能独当一面、替代掉赤帮的作用的时候,牛栋梁就适时地拿出收集好的证据,直接灭了赤帮。 至于原小说中赤帮余孽攀咬上牛栋梁,但最终证据不足,牛栋梁无罪释放这事儿就更好理解了。 他在剿灭赤帮后趁着家族的势头一路高歌猛进,官位水涨船高,大权在握。 同时他又是个滴水不漏的政客,他可能在这几年对那些能随时弄死自己的证据视而不见吗? 不可能! 当然是最大程度地销毁证据啊,等那些赤帮余孽被抓住的时候,估计能销毁的证据几乎都销毁得差不多了,怪不得证据不足呢。 第249章 为母则刚(二十六) 负霜拧起眉头,心里对牛栋梁这个人的警惕心更上了一层,这些可都没有在小说里被提及,甚至大结局的时候都没人知道这些隐秘,掩藏在感天动地兄弟情之下的脏污竟是如此骇人,牛栋梁他藏得可真好啊。 与此同时,又有许多的疑团在慢慢浮起。 她微微抬眸,看见面前一脸犹豫,颇有几分无措之感的冯小冬,视线对撞之下,迟疑着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不好意思,这样问可能有些冒昧,但现在我可能顾不了那么多了,当然,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不回答。 请问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利益吗?牛栋梁这样的谨慎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只是把你弄疯就停手,然后还把你好好地养到现在,这好像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小说里的这个时候长青已经去世了,然后面前的冯小冬也没活多久,纵使如此,也不太符合常理。 从冯小冬生病至今已经有五六年了,她有去心,又知道了牛栋梁的秘密,这么大个人形把柄,牛栋梁该早早除了她才对,为什么会留着她这么多年? 闻言,冯小冬垂下眼眸,轻轻咬住嘴唇,脸上更加没了血色。 虽然负霜救了她,但是在别人面前讨论这种丢脸的丑事还是会让人感到难堪。 她沉默了许久,负霜都打算跳过这个话题了,却忽然听到她叹了口气,然后像是挣脱开了什么束缚一般地自嘲一笑。 “或许也快了呢,他把我当做一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疯子,所以有什么事儿并不避讳我,如果你没有救醒我,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可能也就因为某场【意外】而不在了,浑浑噩噩地丢了性命。” 豁开颜面,冯小冬突然就看开了。 生死以外,都是小事。 她的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神情,想到那些往事,她终究没能压下情绪,每一个字好似都包含着滔天怒意。 “我怎么能死得那么早呢?我死了他怎么扮演一个对患病妻子不离不弃的深情丈夫?怎么得到我那些叔伯的照拂?我虽是父母双亡,可我爸妈也是有好些战友的……不过也快了,他已经有新的妻子人选了。” 负霜瞄着冯小冬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是张惠吗?” 话音未落,冯小冬的视线立刻扫来,负霜清楚地看到她眸底浮现的震惊以及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悲凉。 “你怎么知道?” 问完之后,冯小冬似乎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负霜显然是一直盯着牛栋梁的,能发现张惠并不奇怪。 她咧开嘴角,挤出了一个难看的苦笑:“原来都这么明显了吗,也是,我本来就是个疯子,他把我当傻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负霜摸摸鼻子,尴尬一笑。 她还没调查到张惠的事儿呢,现在之所以能说出这个人名,是因为张惠正是原小说中牛栋梁续娶的继妻,其家族势力远超牛家。 书里说她和牛栋梁是政治联姻,牛栋梁偶尔会缅怀原配冯小冬,张惠曾说她和冯小冬都是有福气的人,只是冯小冬压不住这福气。 冯小冬:谢邀,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冯小冬眼底的感情一点一点地褪去,垂下眼皮,遮住失落的光彩,声音清冷平静。 “他俩早就有些往来了,只是牛栋梁现在还【爱着】我这个疯子原配,张惠也只是一个担忧病重丈夫的好妻子,他俩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会觉得他俩有什么呢? 张惠她男人没多少日子好活了,等他一死,张惠再守个一年也就差不多了,估计到时候张惠就会跟牛栋梁过了明路。 要是想再嫁的话,估计她婆家也不会阻拦,只是她的孩子应该不会给她,但是那又怎样,牛栋梁不会想养别人孩子的,没孩子更好。” 负霜眼眸接连闪烁几下,眉心微动,又陷入了回忆。 牛栋梁的确是个走一步看一百步的人,这从他这些年的布局就可以看出。 他是什么时候想培养杜有德接赤帮的班的? 最起码在三年前就已经有这个心思了,也就是说最起码在三年前他就已经意识到赤帮与他的合作不可能长久,这样的互惠互利确实存在非常大的隐患。 正是因为这,他才会在遇到杜有德时萌生了一手制造一个完全听命于他的商业班底的想法,或许他当时并没有想直接踹了赤帮,而是秉持着鸡蛋不放在一个笼子里的思想,开始着手于为自己留后路。 而真正开始培养杜有德是什么时候? 该是原主去世之后,也就是一年之后,他才正式行动。 所以说原小说中他硬生生花了五六年的时间来考验杜有德是否达标。 他这样多疑的性子,怎么会在被停职调查的时候只等着杜有德救他? 他真的那么信任杜有德? 不可能,他这样的人很难全身心地信任别人的,更不可能把自己的活路托付给杜有德这样的缺心眼。 狡兔三窟,他一定还有后手,以确保即使杜有德束手旁观或是无能为力,他也一定还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或许就是张惠。 但那时候他还没跟张慧结婚,他怎么保证张惠一定会救他呢? 共同的利益亦或是共同的把柄。 突然,负霜好像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沉,紧接着就大步向前,一把拉住了冯小冬的胳膊。 对上冯小冬错愕的脸,负霜震声问道:“张惠他丈夫什么病?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第250章 为母则刚(二十七) 冯小冬显然不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看见负霜突变的表情和急促喊出的问句,她心思回转间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蓦地瞪大双眼,为脑海中与负霜如出一辙的猜想而心惊。 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眼神渐渐茫然起来,口中呢喃的话语仿佛并不经过脑子的加工,只是一股脑地全部说出来,好让负霜知晓。 “乔二的病?他、他小时候就身体不好,我妈,我妈在的时候说过,他是娘胎里的不足,病?一直都有? 所以一直病恹恹地也没人觉得不对,这些年,这些年我迷糊着,他们来看我我也没法给出反应。 我很久没见过乔二了,他的病我不清楚,但是上次他俩说他抢救了一整天才抢救回来,说他肯定活不长……” 想到乔家,她心情低落了些,父母去世多年,她深受父母遗泽庇佑,也得了乔家的许多照顾。 可饶是如此,在想到张惠与牛栋梁的那些暧昧互动之时,她也还是不免迁怒于乔家。 想到自己之前称乔二为张惠她男人,冯小冬心情复杂了起来。 物是人非,她以前对乔家的同辈人喊过哥哥姐姐,也喊过不太尊重的绰号,却从没有用过这种生疏而又不客气的称呼。 负霜闻言便轻轻挑了挑眉,并很奇异地关注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点:“你家背景还挺硬?跟张惠她前夫家还有关系?” 前世的前夫,这辈子还是现任。 冯小冬像是一下子被人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扯醒,为负霜略显奇葩的关注方向而嘴角一抽,然后便是淡淡的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她扬起下巴朗声道:“我爸妈都是英雄,就算已经不在了,那也是为国尽忠的战士,他们才是我最值得自豪的家世,什么背景不背景的,你也太资本主义做派了,那是革命友情……他们走之前是乔二他大伯的属下。” 话音刚落,冯小冬又提起了牛栋梁:“人变得也太快了,我还以为我跟牛栋梁也能像我爸妈一样呢,在大学里的时候他明明还是很热忱的,我们都曾发过誓,要为这个社会、为这个国家奉献的,他为什么会变了?” 负霜点点头,赞许道:“我很庆幸你现在纠结的是他为什么抛却了国家与社会的利益,而不是在纠结他爱不爱你。” 冯小冬讷讷:“他都要这样对我了,爱不爱的还用纠结么?” 倏地,她又仰起头,忍不住好奇道:“你连他跟张惠的小苗头都查出来了,怎么对张家和乔家一无所知?” 负霜:“……你直接说好了,我哪儿能查那么全?” 小说里没提及乔家,张家也只是一笔带过,毕竟原剧情里牛栋梁是正义的男主角色,将张家介绍得太细的话会让其有凤凰男的嫌疑。 冯小冬吃瘪,顿了顿后便压下心头的不解,耐心道:“乔家很厉害,据我所知,乔家大伯二姑和四叔分别都在军政领域有着很高的地位,爷爷退下来了,但是还是很有分量,张家确实比牛家显赫许多,但在乔家面前不够看的……” 负霜听着冯小冬的介绍,越发有种拨云见日之感,思路豁然开朗,随后便让冯小冬去探查乔家的信息,并尽量争取到一次为乔二看诊的机会。 不是她吹,治病救人这事儿对她来讲简直是手到擒来,又有须微珠里储存的大批灵丹妙药做后手,基本上只要还有口气儿,就都有得治。 清醒过来的冯小冬想搭上乔家这条线没那么难,相对来说更难的反而是怎么按住牛栋梁。 一周后,负霜如愿踏上了乔家的大门。 乔家的小楼外防卫森严,隔一段便有岗哨,有乔家人亲自来接,负霜倒不用担心这些。 还没进楼,就听见埋怨的女声毫不避讳地传来:“妈,要治咱也得去正规医院治疗啊,京市厉害的医生们都想不出来法子,这个什么有偏方的赤脚医生能怎么样?听着就不靠谱啊。” 乔家三房的女主人,也就是乔二他妈,愁苦的脸上也挤不出不勉强的笑容,她叹口气,扯了扯嘴角道:“是……我的一个老熟人介绍的,先看看再讲,二子现在这样,我这个当妈的能做的都得做,要不然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他爹?你要是看着二子难受,你就先去陪小乐好了。” 乔三夫人心里也直打鼓,冯小冬拜托大伯子来传话,说是冯小冬自己的疯病被一个乡下的赤脚医生治好了,然后就想起来自己家的二子了,讲是可以看看。 她想起自家儿子在三个月前那次发病,吓得全家人仰马翻,甚至一度病危,她当时简直魂都飞了。 京市的医生治不好就去别的地方求医,哪怕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也不能不做,更何况万一呢,万一能治,就算能稍稍多活些时日也好啊。 老话说高手在民间,小冬那丫头之前不也被她丈夫带着去各个医院都没治好么,现在不也好了,她儿子未必就没希望。 她心里是这样为自己加油打气,可脸上的哀伤却好像在告诉张惠:垂死挣扎罢了。 张惠偷偷用余光瞄了瞄一边坐着的老爷子的脸色,见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不虞的神色,悄悄松了口气,接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慢慢进来的两道身影打断了。 负霜听到这些不太好听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改变,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们并没暴露冯小冬,所以她只能孤身前来。 见到负霜,张惠挑剔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她,然后很是不屑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 她不敢在乔家这么面多人面前做出太过放肆的行为,便只能用黑沉的脸色表达着自己的不快。 负霜并没与她多计较,被派来接负霜的乔家大小姐瞪了她一眼,朝着负霜歉疚一笑,接着便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陶医生请。” 负霜颔首,接着与屋内人礼貌寒暄了几句,轮到张惠时,面对负霜的问好,她便蠢蠢欲动着想要作妖。 她不太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负霜好几遍,终于唇瓣一动,打算试探负霜一番,可随即就被负霜抢先打断了。 “寒暄过了,咱们先看看患者?” 接下来就轮不着张惠置喙了,乔三夫人连忙带着负霜上楼,一边走一边介绍着乔二的病情。 负霜越听越觉得违和。 “查不到病因,但体质就是越来越差?可能是先天不足的原因?已经昏迷很久了?” 乔三夫人看着负霜越拧越紧的眉头,心中又激荡起了一阵悲凉。 她只觉得一颗心紧紧揪着,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撕裂一般地疼痛,每一分每一秒都疯狂自责着,觉得是自己没能给儿子一个好身体。 第251章 为母则刚(二十八) 乔二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出来,脸色介于蜡黄与苍白之间,气色极差,瘦得几乎只有骨头的手腕上正在输液。 他躺在那儿,就像是死了一般。 负霜一眼便看出那正在输的液体是维持他身体存活所需的各种营养液,这种营养液一般大多是提供给无法进食的病重患者的。 如悲伤的乔三夫人所言,他的确已经昏迷很久了,粗略算来,大约得有三个多月了吧。 听乔三夫人说,乔二自从上次抢救回来后就再没睁过眼,一直都是处于这种昏迷的状态。 陪床的护工走过来,跟乔家人汇报情况,威严自持的乔老爷子嘴角紧紧抿着,压着眼里的泪光,其他人更是难以忍耐这种至亲将离的悲伤情绪,纷纷眼含热泪。 负霜慢慢走去,皱着眉拎起了乔二没输液的那只手。 指腹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内侧,脉搏已经很微弱了,把不出来。 负霜毫不迟疑,转到床的另一边,不顾他手背上插着的针头,直接把了上去。 气氛愈发凝重,乔三夫人已经忍不住,从喉咙里逸出了些许沉痛的哽咽声。 正如张惠所言,她当然知道正规医院的医生更值得信赖,但华国排名第一的医院里的医术最好的医生都已经下达病危通知书了,在他们不懈的追问下更是直言乔二的情况怕是熬不过今年。 他们这样的身份,去国外求医更难,更何况国外医生的医术也不一定就比国内好,事到如今,好像只能祈求老天开眼了。 医生劝他们带着乔二出院,因为不会再有下次抢救的机会了,要么不发病,要么再来一次就可以直接办丧事了。 不如回家,好歹能在熟悉的地方离开,也能与他们这些家人共同度过最后的时光。 这种情况下遇到负霜,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张惠见负霜眉头紧锁,便脑补出了结果,挤出几滴泪水,她便捂着嘴巴,一副不忍再看的模样,呜咽着提出要先离开此处,去照顾她与乔二的儿子小乐。 她不出所料地得到许可,然后迎着这些或悲伤或同情的视线退了出去。 负霜一一探查着乔二的脉搏、瞳孔,再看了看护工扒拉出来的乔二的病历以及所接受过的治疗和用过的中药和西药。 正看得起劲呢,就听到门口那边的哭声越来越大,她诧异地抬头望去。 乔家人似乎很不能接受乔二现在的样子,都堵在门口,不敢进来打扰负霜,也不敢看乔二奄奄一息的衰败模样。 负霜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再次把了把乔二的脉搏。 没错啊,虽然微弱,但人这不还在了么? 然后又转身用气声问旁边的护工:“你听到我讲话了吗?难道我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说了他没救了?”要不然这乔家人在哭谁呢? 不至于吧,还没到吃席的时候呢。 护工一愣,旋即头摇得像是快进了的电风扇:“您没说没救。” 顿了一下,他似乎反应过来了,接着眼睛一亮,脸上是压制不住的喜意,许是太过激动,他说话都开始结巴了,音量也随之加大,振聋发聩一般地传到门口那一群感伤的乔家人耳中。 “您、您的、意思是、是、有救?骁安少爷有救——” 张惠最近很迷惑。 自从那天那个赤脚医生来看过乔二之后,乔家人就像是神经质一般地又将乔二送到了京市最好的医院里住着了。 神神秘秘的,还不让她去看,她才不稀罕呢! 也不知在作什么妖,乔二都那样了,他们还挣扎呢,见一个医生就被打击一次,看来这乔家人还没被打击够。 除非神仙下凡,要不然乔二指定活不过今年。 呵,白费功夫罢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闲闲地把玩着手指甲,秀丽的甲床形状,透着粉色的指头,柔润的肌肤和滑嫩的掌心。 这不是贫寒人家能养出来的手。 悠悠抬眸,镜子里的人多年轻啊,又年轻又好看,散发着健康蓬勃的朝气。 眼睛明亮动人,同之前那个暗淡疲乏的眼睛有着天壤之别。 这样多好看啊,这才该是她本来的样貌。 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吊死在一段将心就木的枯枝上? 她该坐在高位,该享受优渥的生活,该被别人捧着、夸赞着、讨好着,她应该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应该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而不是只能低调地做个贤妻良母,不是不得不照顾着病怏怏的体弱男人,不是被压制着一辈子都不能出头,更不是只能唯唯诺诺地跟在别人身后,接受着外人同情目光的洗礼。 挺巧的鼻子微微动了动,接着姣好美丽的脸庞上便漾起了厌恶的刻薄神色。 处处都是药味儿,难闻死了! 另一边的负霜也在跟乔老爷子谈条件了,虽然乔二离被彻底治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离恢复神智清醒过来也还差点,但越来越好的境况和她满满的自信心还是使得她能站在乔老爷子面前索要报酬。 “是我叫老三上战场的。” 第一句话落地,负霜便严肃了起来。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 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手底下的兵,但对不起我的三儿子。 小二是他唯一的子嗣,但凡有点希望,我这把老骨头都得拼了命地帮他保住,我知道你有所求,可老头子还是感谢你伸出的援手。 你可以直接提出来,只要我和乔家能做到,我们一定照办。” 第252章 为母则刚(二十九) 负霜沉默片刻后还是开腔了,只是声音艰涩了些。 “乔二公子是英烈之后,能帮到他也是我的荣幸,我本是应该不求回报地救他,但我不得不承认,此番为乔二公子看诊,的确不是别无所求。” 说罢,负霜抬眸,直视面前饱经风霜的老人,面上无悲无喜,并不为自己挟恩图报的行为所愧疚,反而坚定无比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此事迫在眉睫,非我一人私事儿,若不走走您这捷径,我怕我多费去的那些时间里会有更多无辜者丧命。” 乔老爷子锐利的视线投来,郑重地审视着负霜。 负霜继续道:“您老直接,那我就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与牛栋梁有些私人恩怨,然后在调查他的时候…… 冯小冬已经拿到了一些他偷偷收集的赤帮的证据,我想,您可以用这些证据打赤帮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拿下他们,相信审讯出来的内容里一定包括牛栋梁的某些犯罪事实。” 牛栋梁早就在为踹掉赤帮而做准备了,虽然负霜早有猜测,可还是被冯小冬悄悄找到的证据而诧异。 这些证据不那么完备,但显然非一日之功,甚至已经足够定某些赤帮成员的罪了,直接拘捕审讯更是绰绰有余。 原小说中他早就掌握了证据,却硬是等着杜有德能独当一面了才发作。 他发作时也是直接派武警行动,猝然的偷袭之下,赤帮的很多成员直接就死在了那一晚的激战中,根本没机会接受审讯,更不用说交代出牛栋梁所犯下的罪行。 能屈能伸、杀伐果决,又具备十足的耐心和毅力,牛栋梁确实有做枭雄的心性。 乔老爷子越听脸色越肃穆,负霜知道对方会尽力促进这个案子的开展。 出了门,冯小冬立刻凑上来询问事情的进展,现在拿到证据了,她也不必再躲着张惠和牛栋梁了。 “怎么样,乔爷爷怎么说,能行动吗?” 负霜回忆起老人歉疚的表情,点了点头。 曾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老一辈们其实很难接受负霜要靠救他孙子的命来换取一个公平正义这件事儿。 负霜有一手好医术,能救了冯小冬的病和乔二的命,并能以此请求乔家帮助她制止官匪勾结,为无辜者讨回公道。 可这偌大的华国有数亿民众,而负霜只有一个。 这昭示着仍然有大批受苦受难被剥削的普通民众求告无门,只能在他们这些拥有权力的人所不知道的地方含冤受辱,甚至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没法保证。 冯小冬见负霜点头,愉悦挂上了眉梢,随即瞥见一边外强中干、老是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瞄着这边的张惠,勾起的嘴角又压下去了些。 冯小冬又凑近了些,旋即压低声音,面上带着些许当面说人坏话的气弱之感,着急问道:“那——那位的事儿你说了吗?” 负霜讶异地一抬眉,理所当然道:“当然没有了!” 冯小冬一下子就急了,猛地抓住负霜的衣袖,焦灼道:“你怎么能不说呢,这多危险啊,他们关系这么近,居心不良的人就在身边虎视眈眈着,可别出什么问题啊。” 负霜无奈一耸肩,并不怕张惠听到些什么,直接解释道:“没有证据啊傻孩子,关于她的证据咱们是一点都没有,莫名其妙的你就要人家相信你说的话,怎么可能呢,疏不间亲啊。” 说是这么说,但负霜也并不是毫无防备,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于病患乔二的重视,要求乔家不要让乔二身边出现除医护人员以外的人,哪怕是乔二亲老婆、亲妈也不行。 乔家唯一能受到张惠伤害的也就只有乔二和他们的孩子乔乐了,张惠不会对乔乐动手的,而凭借乔家其他人的段位,张惠害不了他们的。 乔二的情况确实有点奇怪,他的体弱确实还是打小儿就有的,确实是个病秧子体质,但是不至于让他三十岁都活不到。 乔家这种生活条件也不至于不能精心养着乔二,没道理三个月前的那次发病那般凶险。 但再怎么猜测也不能直接说出来,还是那句话,没证据,张惠好歹是乔二唯一孩子的亲妈,乔家不会轻易怀疑她的。 负霜与冯小冬嘀嘀咕咕的场景着实看得张惠心惊胆战。 她一开始还没察觉出不对劲,毕竟乔二那随时可能狗带的样子不是作伪,那么多医生都束手无策,她并不相信负霜能救活她。 可后面跟牛栋梁那么随口一提,牛栋梁立刻警觉了,当即便要求她时时刻刻关注着乔家人和所谓的赤脚医生的动态。 看他这么警惕,整得她也有点慌了,但想起那些医生的诊断,她又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乔二醒不过来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乔家人没什么变化,除了神经病似的想往医院跑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去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她观察得无聊极了。 但今天不一样了,冯小冬居然出现在乔家。 冯小冬这女人居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乔家,还一副神志清醒的模样。 这可了不得,她见过冯小冬的,也曾经仗着冯小冬脑子不清楚,而在她面前跟牛栋梁暧昧来着。 她摸不准冯小冬知道多少,于是便一直悬着心,生怕其记起什么蛛丝马迹。 一直等到冯小冬离开,乔家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或许冯小冬并不知道呢? 她在自欺欺人中看见负霜跟乔家告辞了,然后负霜还不识好歹地谢绝了乔家要送她回家的好意,独自离开了。 临近住所,负霜被一道不是很让人意外的身影拦住了。 负霜左右看看,发现又是个巷子。 京市的各种小巷子确实多,所以只是大环境的原因,才不是她跟小巷子犯冲,她理所当然地这般想着。 来人面上和善至极,与上一次二人相见时的猪头三的模样大相径庭。 “弟妹,你来京市怎么也不跟我讲,我也好给你们接风啊。” 负霜冷冷一笑,毫不客气道:“谁是你弟妹,我可不认识你这牛马。” 牛栋梁脸上一僵,接着忽略掉负霜不客气的回嘴,兀自笑容扩大,颇有些危险的意味。 “看来弟妹还在生我的气,来了京市也不通知我,唉,我愿意补偿的,只求弟妹能消气,气归气,可不能一气之下做些什么损人不利己的冲动事儿……” 负霜不耐烦看他装模作样,腹诽道政客就是麻烦,好像永远不会打直球,八百个心眼子使得灵活极了,每句话都含心眼子量极高。 她扬起下巴,直接道:“你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讲了,别在我面前呜呜渣渣的,试探来试探去的麻烦死了。” 第253章 为母则刚(三十) 负霜其实已经猜到了牛栋梁的来意。 能是什么呢,自己的出现对于他来讲是个不受控制的变量,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已经联系上了乔家之后。 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老家被冯小冬偷了,因此并不知道他与赤帮的事儿已经暴露,所以这次过来无非是想试探。 试探一下自己对他还有没有存在敌意,同时摸清楚自己的底,看看自己有没有能治好乔二的能力。 瞧牛栋梁那煞费苦心地试探自己医术水平的样儿,如果她压根儿治不好乔二的话,他就能稍微松口气了。 而如果自己不是吹牛,而是真的有办法救活乔二的话,他就会出手。 负霜估摸着乔二的确是知道点他的把柄的,要不然此时的牛栋梁也不会费那么多口舌来恐吓自己,妄图吓得自己放弃治疗乔二。 负霜略有些无聊地扫了一眼面前滔滔不绝的男人。 牛栋梁正在说着惹怒京中权贵的n种可怕后果,又着重强调了乔家人的不讲理和对乔二的重视。 接着还煞有介事地编造了几个自称能治好乔二的病,结果却没那个能耐,最后反被乔家人逼得没活路了的倒霉医生的事例。 负霜听得心里直叹气。 不得不说,牛栋梁这嘴上功夫是不错。 如果她真是一个没见识的、孤身带着孩子来京城讨生活的单亲妈妈的话,听了他这个丈夫熟人的掏心窝子的言语之后,搞不好还真就被糊弄住了,怕是得吓得连夜逃回余甘市。 牛栋梁讲得恳切,面上也真诚。 但负霜并没有忽略掉他一边好言相劝,一边不着痕迹打量自己的行为。 话术很好,但心态没摆正。 他没有以最戒备紧张的状态来应对自己。 狮子搏兔尚且还要尽全力,为什么部分男人却总是小瞧女人呢。 心思缜密如牛栋梁,还是有着大部分男人的通病——自大。 他还是抛却不掉以杜有德告诉他的关于陶负霜的信息。 他明明见过了自己在警局寸步不让、据理力争的模样,却仍然在评估自己的危险等级的时候将自己套在没见识的懦弱女人的框架中。 他或许知道负霜没那么蠢没那么懦弱,他或许是因为觉得这次只是试探而已,蔑视负霜一些无妨的。 但负霜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她厌倦地看了一眼牛栋梁。 牛栋梁的认知中陶负霜只是个没什么能力和见识的井底之蛙,一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儿也不过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攻击性,来阻止丈夫将儿子送人。 听起来好像的确不能够使他太过紧张呢。 但事实却远远不止那样,陶负霜在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身体和心理上的虐待之后无奈身死,但即使是死亡也没能打消她想要救回儿子和报复仇人的想法。 牛栋梁和杜有德,还有千千万万像他们一样的男人们都太小瞧女人了。 他们认为不堪一击的柔弱女人也可能从沼泽中伸出手,哪怕付出一切也要把他们拉下地狱。 优秀的对手是不应该轻敌的,更不应该只是因为敌人的性别而小看对方。 牛栋梁看出了负霜脸上的不以为意,知道了对他有些许敌意的负霜大概率不会买账,所以即将出口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变了一种说法。 “弟妹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长青想啊,京市那么乱,若是再惹到不该惹的人,坏了不该坏的事儿,为自己和孩子招来祸端,到时候这后果怕是你无法承受啊,事后再后悔也晚喽。” 他终于愿意纡尊降贵地将负霜的危险级别上调了一些。 这一番威胁的话既可以威胁他所认为的懦弱无知的陶负霜,也可以威胁假设的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的聪明人陶负霜。 负霜微翘的嘴角渐渐变得平直。 看到负霜脸上的笑容淡去,他却笑意渐深,甚至还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幅度微小而隐秘。 见他等待着自己的回复,负霜便也忍不住出声了,但她答非所问,并没有接着牛栋梁的话继续说,反而是突然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跟杜有德不是好兄弟么,你讲了这么多话,为什么连一句都没有提起过他?” 这个问题很突兀,却又意外地很合情理,牛栋梁脸色一沉,沉默了下道:“我知道德子不在了。” 负霜蓦然而笑,温柔缥缈的声音在只有两人的巷子里回旋:“是呀,他不在了,他可是直到死还在念叨你的名字呢 。” 牛栋梁猛地抬头,一双眼狠戾地盯着负霜,随后又降低了些攻击性,静静地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模样,似乎是在审视着些什么。 负霜笑盈盈的模样在牛栋梁的心里重重一击,他似乎突然突破了某些桎梏,眯起仔细地回忆着余甘市传来的些许消息。 杜有德无能,这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杜有德能无能成那个样子,简直就是废物一个,这样的人他是万不敢培养使用的。 杜有德的来信频率越来越低,之后他也就渐渐将其抛在脑后了,宝贵的时间精力不能都浪费在杜有德身上,因此他在这三年间并没有多么关注余甘市的情况。 他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杜有德疯了,然后死了,说不难过是假的,但也确实没有太大的感觉。 现在联系到负霜身上,他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你动的手!” 说完后又觉得不可思议,他倒抽了两口凉气,脑子里飞快地串联起前因后果。 “就因为他要把你儿子送给我?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就因为这点事儿?你就要置他于死地?” 负霜倒也不否认,只是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怎么又是我毒了,这不是你给出的招儿么?” 第254章 为母则刚(三十一) 与负霜不欢而散后,牛栋梁脸色愈发黑沉,认清了负霜不是他以为的懦弱女子、同时对他又有报复倾向后,他立刻转身回家。 他做了两手准备,一边着手于调查余甘市那边的情况,希望能查出杜有德被负霜害死的证据来威胁负霜,另一边则是拨打了一个只敢牢牢记在心中的电话号码。 “喂,东哥,帮我一个忙,帮我绑一个孩子……西源路的那事我会尽力,但你们已经拒绝我一次,那件事儿我们可以容后再议,这个孩子必须弄到……” 最能钳制住一个女人的必然是她的孩子,尤其是负霜这种只因为自己要过继她孩子就发疯到紧咬着不放的神经病。 放下电话,牛栋梁的手指轻抚在电话线上,眉头舒展,却构成了一个狠厉的弧度。 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好了。 另一边的负霜接回了蹦蹦跳跳的长青,长青是个白白净净的可爱天使,穿着却并不显眼,只是中规中矩的小孩儿打扮。 他走着走着便耍起了无赖,撒着娇地要负霜抱。 负霜只好蹲下来抱起了他,任由他小小的胳膊环住自己,将柔嫩的脸蛋儿贴在自己的脖颈处。 藕节似的胳膊上并没有其他家境略好的孩子们所佩戴的金银、玉石材质的首饰,而是佩戴着一条简简单单的五彩绳,这看起来像是端午节时给孩子戴来辟邪的,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只是这只肉乎乎的小胳膊上有,脖子上、脚腕上和另一只手腕上都有。 这个世界没有灵气,所以很多修真界的法宝并不能发挥其本来的用处,但周天门的传承却有一部分可以在这里派上用场。 那当然不是普通的五彩绳,而是负霜炼制的守护法器。 没什么别的用处,只是稍稍护着长青和其身边的人,使其不受飞来横祸而已。 这种未雨绸缪的事儿负霜做得多了,这次倒真派上用场了。 第二天她去接孩子的时候就听到幼儿园老师说有个男人自称是负霜同事,替负霜接孩子。 他说出来的一切信息都与负霜对得上,可就在长青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突然抽搐不止,接着便一边口吐白沫一边抽抽着倒下去了,吓得幼儿园赶紧把他往医院送。 负霜听着心里就有谱了,于是阐明自己跟那陌生男子不认识,并往警局报案之后便催了催乔家。 证据确凿,警方以雷霆之势逮捕了赤帮大本营的所有成员,打了赤帮与牛栋梁一个措手不及。 牛栋梁知道消息后还在上蹿下跳着想着与赤帮撇清关系,赤帮就交代出了牛栋梁。 帮派内部成员本来是比较看重义气的,牛栋梁既是他们的朋友,又是他们的合作伙伴,还曾是帮过他们的恩人,这火本来是不该这么快就烧到他身上的。 可巧就巧在冯小冬偷出来的那一份证据里有很多都是由于信任而只泄露给了牛栋梁,所以看到那些能让自己直接被枪毙的或是坐牢坐到死的证据的时候,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愤怒。 愤怒于牛栋梁的出卖与背叛,也愤怒于自己识人不清,气急败坏之下便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牛栋梁被客气地请到警察局喝茶。 正面搜集牛栋梁的犯罪证据很难,他总会很一丝不苟地帮自己善后,但从结果倒推,却很容易就撕出了口子。 这一日负霜再一次为乔二看诊之后,碰上了来这里看望乔二的乔三夫人和乔老爷子。 虽然负霜为了防张惠,也为了更好地治疗乔二而不允许乔家人近距离接触乔二,但他们还是会经常跑过来看。 他们愿意不辞辛苦地来回奔波,哪怕只是隔着玻璃看自家孩子一眼。 负霜看着他们用力抿着的嘴角,有些心酸地叹了口气,尤其是乔三夫人,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还是强忍着跟负霜道谢。 负霜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便斟酌着词句,一边安慰乔三夫人一边提供了个便利。 “乔二公子他应该在这个月左右就能醒过来了,明院长的那个手术很成功,但是还是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不过放心吧,命保住了,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您二位愿意的话,可以穿上无菌服短暂地进去看看他。” 话音未落,乔三夫人的眼泪就飙了出来,一把握住负霜的手,哽咽着说不出来话。 见状,乔老爷子便红着眼眶,嗓音沙哑跟负霜道谢:“谢谢,真是太感谢您了,谢谢您救了骁安的命……” 负霜温和一笑:“我哪儿能让您老对我用敬语,您直接喊我名字或称小陶即可,再说了,乔二公子的病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明院长将手术做得非常完美,这里的医护人员也都非常尽心尽力……” 手术是这个医院的医学泰斗明院长做的,并非是负霜不会做,主要是中医和针灸啥的还能说是民间高人偷偷传授,而西医的手术要是再做得那么娴熟拔尖的话实在是太过反常。 负霜先将乔二调养到有手术指标的程度,再协同明院长一起完成了那个手术,现在则是新的恢复疗程了。 客气话说完,负霜便不耽误他们看望乔二了,转身去了中药房,开始为乔二配新的药方。 配完药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出药房的时候却见到乔老爷子正在一边的等候座椅处安静坐着,等负霜一出来,便利落地起身走来。 负霜看他这老当益壮的模样,心里不胜感慨。 救回了一个乔二,也将乔三夫人和乔老爷子的精气神儿给救回来了,乔老爷子现在连拐杖都不用了。 “……牛栋梁犯罪的证据还在慢慢挖掘,目前现有的证据已经能确保他入狱了,但是他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拒不认罪,看上去好像对自己能出去一事很有把握……” 负霜当然知道牛栋梁被证据摆了一脸,却拒不认罪的原因。 一方面他应该还在等他爹和他继母出力,另一方面则是——负霜同情地看了乔老爷子一眼,又转身望向乔二病床的方向,默默为他们鞠了一把泪。 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发问:“乔老爷子,我没见过清醒着的乔二公子,对他的喜好性格并不了解,但他是在您面前长大的,你知道他喜欢吃青菜吗?他喜欢草原吗?他支持环保事业吗?” 充斥着绿色的三连问,负霜好像能看见躺在那里的乔二身上的绿光。 乔老爷子跟不上负霜跳跃的脑回路,又为负霜满是精光的双眼而感到疑惑,最后只能紧锁眉头,微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诧异的“蛤?” 第255章 为母则刚(三十二) 牛父的确是在为牛栋梁奔走,但这其中很难说出有几分是出自他对牛栋梁的父爱。 他珍爱的小儿子还没毕业,前途未知,但大儿子却很擅长做官。 想要家族兴旺的话必然是不能只靠某一位家族成员,一家人守望相助才是正理儿。 正是因为这种想法,他便一边在心里埋怨牛栋梁不争气,捅出来这么大的篓子,一边赔笑卖好,哄着老婆往她娘家寻求帮助。 牛夫人着实拿了好一会儿的乔,她当然不喜欢牛栋梁,却也不能为了一个牛栋梁伤了夫妻间的情分,于是便半推半就地给自己娘家哥哥打电话了。 她当着牛父的面,轻描淡写地跟电话那头的哥哥说了自己要求帮忙的事儿。 事儿说完了,却没听到那头的回应,只听到一声声喘着的粗气,她正想问问怎么了,就听到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方珊珊,我看你是脑子让狗给吃了,你怕不是被你那男人给迷了心窍,擎等着哪天被卖了还给他数钱呢吧!” 牛夫人震惊地微张檀口,瞪大了的眼睛使得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了,不明所以地愣了一瞬,就听到她哥哥再次将她喷得狗血淋头。 “……牛栋梁那个小狼崽子,你知道他还曾经让跟他勾结的那伙子小混混对方庚下手么? 要不是那伙子小混混还有点脑子,犹豫着不敢对方庚动手,你怕是就丢了你的独苗苗了…… 还给人家求情呢,人家想直接要你儿子小命的时候怎么不给你一个求情的机会? 你晃晃脑子里的水,听听里面够不够西北抗旱?” 牛夫人脸色乍红乍白,脑子里也有那么几秒是完全空白的。 一旁听着动静的牛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用眼神询问着牛夫人怎么了。 看到牛父脸上困惑的表情,牛夫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然后尖叫着将手中的电话话筒往牛父身上扔。 连接着话筒的还有电话线,在电话线的制约下,话筒没被扔多远,但牛父还是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你怎么——” “牛正旗,我去你娘的,让那个小兔崽子死,让他死,对亲兄弟下手的畜生,猪狗不如,让他死好了——” 牛家这边的捞人行动终止了,另一边的张惠也在为收到的信件而心烦意乱。 牛栋梁的鸡蛋也放在她这篮子里了,他出事儿后便派人送了信,信里不仅是求张惠帮忙捞自己的请求,还附带了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的懂的特殊词句。 信里的话说得再好听也掩盖不了那是威胁的事实,牛栋梁正在用他们二人的私情以及共同做过的事儿威胁她一定要保住他。 张惠烧了那封信,但心里却并没有因为信件的销毁而松口气,反而让那根弦崩得更紧了。 她知道如果自己捞不出牛栋梁的话,对方是一定会拖自己下水的,同时也知道在这种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想说动乔家人帮忙脱罪是绝不可能的。 她拜托了自己娘家的亲人,却并没有什么用,无奈之下便只能趁着某天乔老爷子心情好的时候,坐到他身边期期艾艾地想要开口。 她刚张开嘴,就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旋即便看到跑着去接了电话的乔老爷子脸上扬起了大大的笑,张口便是震声的三个字——“好好好!” 她有些心慌地等着乔老爷子挂断了电话,乔老爷子挂断电话后乐得原地蹦了几下,然后便哈哈大笑道:“都出来,都出来,老三家的,小毛……快出来,医院来信了,骁安醒了,骁安刚刚醒了!” 张惠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的脑瓜子嗡嗡的,准备好的话全忘干净了,怔怔地愣在一旁,脸上惨白无比。 乔老爷子高兴地喊了一圈子人,这才注意到身边傻站着的孙媳妇。 孙媳妇脸色不太好。 他疑惑了一秒,然后迅速找到了答案。 “哎呀小惠,看你,都高兴傻了吧,哈哈哈,骁安好了,真是要感谢陶医生啊,还有明院长…… 哈哈哈,好了,咱家骁安这是苦尽甘来了,陶医生讲骁安再调养个一两年,就能恢复到跟正常人一样了,以后再没人讲乐乐爸爸是个病秧子了哈哈哈…… 小惠啊,这些年苦了你了,你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等以后骁安好了,你们一家子就顺利了。 你放心,他好了我们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身体健康了之后,他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就只管打只管骂……” 这种熨帖的要为她撑腰的话本来是会让她感到开心的,可现在却全是绝望,她的嗓子像是被哽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心脏砰砰狂跳,后背传来一阵寒凉。 张惠心中骇然,脑子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被清空了,唯独剩下一个念头在不停地重复。 她完了。 还捞个屁的牛栋梁,她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乔二刚醒,还说不了话,躺了太久没动过的四肢也不太能动。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在看到躲在人群中的张惠的刹那间变得暴躁无比,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扭动控诉,用满是怒气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见病房里所有的人的眼神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张惠惊慌地后退半步,苍白如纸的脸上泫然欲泣,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负霜一边趁乔二不注意,给他扎了两针,来镇定他的情绪,一边还不忘口花花,仗着这时候的人还不懂后世的调侃之语,戏谑地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乔二公子,我猜您一定爱吃青菜,喜欢草原,发自内心地支持我国的环保事业吧!” 第256章 为母则刚(三十三) 乔二一醒来就表现出了对张惠的异常强烈的排斥的态度,乔家众人虽然之前没有怀疑过她,但却也不是傻子,见此情状便将之与乔二隔开了。 等到乔二能开口说话了,张惠最后的算盘也就落空了。 如乔二所说,他的发病不是偶然。 一次很巧妙的机会,他发现了一叠来自外人的信,那时候张惠还没有及时销毁信件的习惯,然后她藏得隐秘的信就这样出现在了乔二的手中。 牛栋梁很谨慎,不管是与张惠的私情还是对乔二的动手都不曾明着写在纸上,甚至落款也只是用一个n代替。 但乔二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信藏得太隐蔽了,信里面虽然没有很直接地表露爱意,但字里行间确实透露着暧昧的气息。 人对绿帽还是很敏感的。 他还在信中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字眼,写信的人甚至还会经常问自己的身体情况。 乔二拿着信与张惠对峙,并质问信里是什么意思,在与张惠的推搡中过于激动,导致病发。 其实也不止是过于激动导致病发,负霜在看他之前病发时的检查和化验单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一点东西。 按照乔家人的说法,乔二作为一个体弱的瓷娃娃,身体的各个脏器孱弱无比,自小是离不开各种药的。 而乔二一向懂事,即使饮食上限制良多,每天不得不吃大量败胃口的中药,他也很少发脾气,那些药他都是按时服用的。 这就跟那些个化验单子相悖了。 乔二一直以来吃的药是很久之前乔家为他向一个老中医求的,后来老中医离世,其他的中医没办法改进药方,他便也就这样一直吃。 虽然治不好他,但确实是对症的,最起码是能稳定住他的身体情况的,化验单子里的数值跟他所服用的药方的作用下的身体情况明显对不上。 他的药被人换了。 而这个换药的人,除了张惠不作他想。 负霜把自己的猜测和已经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乔家人,包括冯小冬所知道的牛栋梁与张惠的来往的事儿。 听过负霜三连问的乔老爷子:……好像懂了些什么。 为了避免尴尬,负霜没有参加他们乔家内部对于张惠处理问题的讨论。 但冯小冬作为苦主之一,同时也是乔家关系亲近的人,她被留下与张惠对质了。 后来倒是听冯小冬说张惠哭得很惨,哀求着曾经的亲人以及差点被她害死的丈夫原谅她,甚至不惜拿她儿子乔乐来求情,希望乔家能够既往不咎。 负霜听到这就猜到张惠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无非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也没成功么】、【一时糊涂,跟外面的人没什么】之类的话求情。 见负霜不知道在想什么,冯小冬用胳膊肘捅捅负霜,然后感叹着说起了以前的事儿。 “当初不是她自愿嫁给乔二的么,我记得他们办婚礼的时候她笑得可开心了,她爹妈也笑得合不拢嘴,都说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怎么现在又恨不得弄死乔二了呢?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是乔二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了,结果她最后在那里哭喊了半天,我愣是没听出来一件乔二的恶行。 她说自己不该被困在一个病秧子身边一辈子,可是乔二以前不就是病秧子么,他一生下来就是病秧子,这不是都知道的事儿么,乔家也没在婚前骗她呀。 还有什么乔二不懂她,不像别人那样有情调,不送浪漫的鲜花讨她开心,可是乔二那个身体活着都费力,哪里还能有那么多心思跟她玩情调,再说了,乔二花粉过敏,又有哮喘病,根本见不得鲜花。 还说乔家欺负她,不许她在外面交际,不许她随便帮人办事儿巴拉巴拉,这不是应该的么?唉,我不太懂她。” 冯小冬叹了口气,然后满脸惆怅地说起了自己:“我也不太懂牛栋梁,怪不得他们能走到一起呢。 牛栋梁一开始也说喜欢我的活泼直爽的,后来又嫌我不够稳重,觉得我不懂事……” 负霜坐在她身边,只做一个聆听者,这时候的冯小冬并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人帮她解惑,她自己就会想清楚的。 听她漫无边际地絮叨了半天,负霜终于开口询问:“那他们最后打算怎么处置张惠?” 冯小冬愣了愣,随后轻声道:“找不到证据了,也为了乐乐未来着想,应该不会告她的,但她跟乔二应该是要离婚了吧。” 负霜点点头,转过来又问:“那你呢,你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了吗?” 对上负霜的鼓励的眼神,冯小冬莫名地有些惭愧:“我也不知道,跟牛栋梁的离婚办下来了,但是工作却不可能再回去了。” 说起这事儿她就一肚子气:“他们牛家真是一家子缺德货,牛栋梁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让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他结婚。 因为一直没怀孕,我在他爹和继母面前受了好长一阵子气,他屁都不放一个。 最后还恬不知耻地要求我辞了工作,回家好好备孕,说什么养好身子,安心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我自己都想不通我当时怎么那么蠢,竟然都缺心眼似的忍了、照做了,他该不会是会什么邪术吧?迷惑了我的心窍?” 负霜略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邪术的名字叫爱情,你是被他伪装出来的爱情迷了心窍!” 玩笑话说完,负霜又提起了正事儿。 “我这边长青渐渐大了,我们娘俩花不了多少钱,然后呢他上学了我也没啥事儿,所以我想去上个大学。” 冯小冬无所谓地附和:“那很好啊,你医术这么厉害,其实不上大学也能直接来医院了,我听乔爷爷讲明院长就老想挖你来着,如果你想再学学的话也很好啊,学习嘛,不嫌多的。” 负霜摇头:“我想学农学,不想学医学。” 她的医术已经算得上是这个世界拔尖的了,有选择的情况下实在是没那个必要走重复的路。 冯小冬惊得瞠目结舌,甚至都说不出质疑的话。 负霜急忙开口,赶在她开口前说了自己的打算。 “我的医术全是我师父教我的,其实不只是医术,还有好些如今已经失传了的方子。 我想着能不能跟政府合作,验证那些方子,然后制作出价格低廉的中成药,让病患能用最小的代价治好病,我也算是为咱们国家做贡献了。 然后我呢,对平老的水稻很感兴趣,我是饿过肚子的人,如果能像平老一样,让咱们国家乃至世界的人们都不饿肚子,那就太好了。 哪怕我做不到也没关系,如果我的努力能让后面的人更早一些完成这个梦想的话也很好,走过的歧路也是很宝贵的经验……” 第257章 为母则刚(三十四)完结 最后在乔家的帮助下,负霜成功联合了官方以及明院长所在的第一医院,为接下来要批量生产的惠民药而做着充足的准备。 为了防着这个被命名为付氏药业的集团以后落入不怀好意的人的手中,负霜直接跟官方签了合同,表明这些药方乃至付氏药业都会在她死后无偿捐赠给国家。 而现在,付氏药业由官方作为最大股东,但负霜要求自己选择的人员和官方委派的人员以及第一医院共同管理付氏药业。 她这边定下来的是冯小冬,爱情和家庭都搞过了,且没搞成功,不如换个赛道,搞搞事业好了。 起步的前期阶段,负霜提供药方,配合第一医院验证,然后政府出资搭建厂房、配备相关设备器械。 虽然是惠民药,但也还是因为薄利多销而会有些收入的。 大部分的药品的材料成本其实都不高,价格高昂的是前期的研发成本,但负霜给出的药方就直接省去了研发这一步,所以便能将成品药的价格压到最低,也就是名副其实的【惠民】。 售卖而来的利润收入依然在被用来投入到新的药品的研发中,若还有剩余,就会被负霜拿去做慈善事业。 光是余甘市的那个凉茶厂的分红就够她与长青过上很富裕的生活了,他们确实花不了那么多钱。 而他人说的把钱都留给儿孙的想法,负霜嗤之以鼻,转而抬手摸摸现在还什么都不懂的长青。 他懵懂的眼眸中还没有太多像大人一样的对于各种事物的欲望。 负霜当然会把他照顾好,会为他提供适量的资源,为他留好后路,尽管她并不希望他会用上这后路。 她会给他最好的东西,不是数额庞大的钱财,更不是什么奢华的生活,而是知识、品德、三观以及会寻找平凡快乐的心,当然还有一笔不算巨大,但能用来买快乐的马内。 负霜与冯小冬一起忙着付氏药业的组建的时候,牛栋梁那边的证据也慢慢收集好了。 开庭的时候冯小冬因为曾经的精神病史而没办法做证人,便与负霜一起坐在下方的旁听席位上。 牛栋梁终于没了以前的气定神闲。 许是迟迟等不到牛家以及乔家的消息,他在等待中慢慢绝望了。 负霜看见身穿囚衣的他被剃了个光头,脸上晦暗阴沉,憔悴无比,负霜光是看到他的脸色,便知道他这一阵子应该是寝食难安的状态。 前几天牛父去见了他,作为父亲,他最后能为他做的就是请个价格高点的律师,就这还被牛夫人一顿挠。 牛父还带来了乔家的近况,这更使得牛栋梁绝望了。 牛栋梁没有直接杀过人,但滥用职权和教唆杀人是有的,这时候的刑罚重,他被判了无期。 负霜高兴极了,对于牛栋梁这种人来说,死了可能都没有做一辈子的阶下囚来得痛苦,可偏偏他又是个舍不得死的人。 漫长的岁月里,他只能强行忍耐着,然后慢慢变得麻木,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失去希望。 大约四年后,他好似习惯了日复一日的监狱的生活,对自己的现状麻木了,再也感受不到什么特别强烈的痛苦了。 于是这时候负霜再次问天道要了一份记忆,穿插在牛栋梁的梦境中,一幕幕地为他呈现。 他久违地感受到了折磨。 梦境里的他过得那样好,那时候的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借助身边一切能借助的势力,收拢了一大堆下属,斗倒了一个又一个敌人。 他慢慢踏上高位,大权在握,位高权重,还拥有着极好的名声,他什么都有了。 权利、财富、名声、家庭、友谊…… 所有人都因为他手里的权力而敬畏着他,所有人都为他的成就而喝彩。 对比着当下的落魄,对比着现在一无所有的生活,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这样的痛苦比他刚入狱时的痛苦还难熬。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面对监狱里定时的三餐他也毫无胃口。 对比着前世和这辈子,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陶负霜。 是从地狱爬出来复仇的母亲。 怪不得呢,怪不得她那么恨自己。 他疑惑了很久,为什么会有人因为孩子差点被过继出去而持之以恒地恨着要过继她孩子的人和主张将孩子过继出去的丈夫,甚至恨到要杀了丈夫,甚至恨到千里迢迢地也要来报复他。 原来真的不仅仅是差点被过继啊。 原来杜有德曾经将孩子成功地送给了他。 但孩子在他这里丢了命。 他回忆着梦境里的自己当时对长青的看法,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儿。 一个孩子而已,一个作为礼物被送过来的孩子而已,一个因为对方父亲而害得自己再也不能生育的孩子而已。 不在意他不是很正常的事儿?甚至暗暗地有些作践他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可惜了,孩子他爹不咋地,他娘倒是很有血性。 他又想起了长青的另一个娘。 怪不得呢,怪不得长青死后,冯小冬更疯了,如果是这样的痛苦的话,那他就能理解了,只有疯了才好受一点。 就像他现在,沉浸在前世与这辈子的巨大落差之中,痛苦到无法自拔,他的才干、野心、手腕以及一切的一切,都会被这所囚牢消磨得什么都不剩。 疯了才好,疯了才好。 第258章 恶鬼与恶人(一) 新的世界里。 负霜站在那儿,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没有动作,亦没有言语。 时间快到正午十二点了,本该愈发晒人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反倒渐渐有了凉意,寒意侵染到周身,负霜明显感觉到更加舒适了。 但这难得的舒适换不来她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她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闹剧。 这是一个很怪诞的场景,它分为两个部分。 喧闹着的闹剧部分是一个两方对峙的局面,一个瘦削的女人独自为一方,另一方则是以一个中年女人为首的十几个人组成的人群。 瘦削的女人名叫郑燕燕,她头发很短,几乎能见到青色的头皮,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手肘处杵着一个半旧的铁锨,与这荒芜的景色倒是很相称。 她的神情也很特别,满脸阴鸷,颧骨高高耸着,皮肤粗糙暗沉,看上去阴沉而刻薄。 一双晦暗的眼睛里折射出无限的恶意与憎恨,咬牙切齿地、偏激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她一星半点好脸色。 她正歇斯底里对另一伙人谩骂着,情绪太过于激动,导致她整个人异常亢奋,亢奋到浑身颤抖。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还是咆哮着、斥骂着,用一种泼妇骂街、蛮不讲理的姿态同人群对抗。 看起来似乎是站在绝对正义的一方,否则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对抗着人多势众的另一方呢? 与她对峙的一方为首的那个中年妇人名叫张贤英,她与她背后的一伙人有着相同的神情——义愤填膺的表情。 可仔细看,那义愤填膺中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说震惊、不敢相信、害怕、同情等等。 他们都眼泛泪光,捏紧了拳头,对着郑燕燕怒目而视,七嘴八舌地与之进行唇枪舌战,他们嘴里吐出来的内容里有咒骂,有劝导,也有不可置信的质问。 他们中甚至有几个人骂着骂着还流下了眼泪,是气愤的泪水,也是心痛的泪水。 怪诞场景的另一部分则是负霜,与那边相比,这边安静而冷清,充斥着死寂的气息。 负霜现在的形容着实不算好,她现在只是一个三头身的小萝莉,可这个萝莉并不可爱,看到她的人只会觉得惊骇可怖,甚至到了惊悚的程度。 她瘦弱矮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四肢和身躯都瘦骨伶仃,衬托得脑袋大大的,整个人看起来极不协调。 褴褛的衣衫上还有着斑斑血迹和大片灰尘,满是疤痕、污血的脚上没有鞋子,就那么露着。 脚趾微微肿胀,不是任何一种正常的肤色,而是不祥的黑紫色。 透过破烂的衣服还能看到身躯上遍布的伤痕,伤痕多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简直让人怀疑她有那么多的皮肤面积放得下这密集的伤口吗。 再往上看,大大的脑袋上只有几缕枯黄的发丝,凹下去的脸颊上也有着曾受人虐待的痕迹,唇上还有鲜血和皮肤溃烂后的组织液,嘴巴一圈则有着一些均匀分布的、不太明显的疤痕,看起来并不是近期所造成的伤。 没有人回头看她,即使有人不经意地扫视过来,也会很快移开目光,没有人的目光会在她身上停留,就像是并没有看到负霜一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负霜的身子若隐若现,甚至还有些透明。 她已经死了,这个她不是负霜,而是原主黎双,黎双已经死了七年了,负霜现在是以黎双的鬼魂的状态出现的,普通人看不到她才是正常。 “滚蛋吧婊子养的,多管闲事,我刨你们家的坟了?吃饱了撑的怂货们,闲得狠了吧,回家日你们婆娘汉子去,都给我滚,少碍着我的事……” 粗俗的污言秽语就像是箭矢一般从郑燕燕的嘴里射出,无差别地攻击着对面的人。 而张贤英他们也不愿就此退让,纷纷开腔。 “不许你刨双双的坟,神经病,你好了吧,刚出来就还想惹事儿,你怕不是还想进去!” “双双那么可怜了,你就不能让她安生一会么,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 “虎毒不食子啊,她都把命还给你了,你怎么非要这么狠,她人都不在了,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连个死后的安息都不愿意留给她呜呜……” “呜呜呜,她那么小,走得那么惨,你怎么能狠得下心的,现在连她的尸骨都不放过,她到底做什么了你要这么恨她啊……” “你这七年是一点都没反省啊,一条活生生的命啊,你不想养的话哪怕送给别人啊,哪怕直接扔在路边上啊,就算是卖给人贩子都比在你这个亲妈身边好,最起码不用死的这么惨……” “郑燕燕,你造的什么孽啊,你会有报应的,你这个人会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的,你这个恶魔!” …… 负霜冷静地看着这些人在为保住原主的尸骨做着最后的努力,但早已知道结局的她并不抱希望。 就像七年前他们拦不住原主被郑燕燕残忍虐杀一样,现在的他们一样也拦不住郑燕燕要把原主挫骨扬灰。 不是他们真的拦不住,只是人的好心终究有限,就算有时候看不过眼想制止,最后也会因为各种和稀泥的想法而退却。 面对穷凶极恶之徒的时候心有胆怯是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老话不是说么,鬼都怕恶人。 郑燕燕是个手上有人命还不思悔改、毫无悔意的恶人,张贤英等人都是有家有业的普通人,拼着一腔热血而做出的正义之举是很难与郑燕燕一直鏖战下去的。 可能是张贤英等人的哪句话戳中了郑燕燕的肺管子吧,郑燕燕突然有了大幅度的动作。 只见她喘着粗气 ,突然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接着举起手中的铁锨就往面前人们打去。 “我才不是恶魔,那个小贱人才是,她才是生来就克我的恶魔,她遭报应了吧,她死掉是她活该。 一个赔钱货,害我丢了工作,害我被你们指指点点,还害得老娘坐了七年牢! 她吃我的喝我的,还对亲妈不孝顺,天理不容,她才该遭雷劈,她才该魂飞魄散遭报应! 她是我生的,她的命都是我给的,我想拿走就拿走,我不想给了就收回来,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还讲我犯法,还让我坐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张贤英等人急忙躲闪,四散开了,嘴里发出惊慌的尖叫和斥骂。 郑燕燕简直就不是个正常人! 第259章 恶鬼与恶人(二)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世界的人是有参差的,前一个世界负霜刚遇到过拼尽一切想要救回孩子的陶负霜,这个世界就遇到了视亲生女儿如寇仇的郑燕燕。 郑燕燕是真的恨不得将原主食肉寝皮。 原主黎双已经去世七年了,她也坐了七年的牢,再是深仇大恨,也该在这不短的光阴里变淡了些才是,更何况原主从头到尾都是受害方,根本不曾害过她一丝一毫。 可眼前的郑燕燕正在发狠,挥舞着铁锨将众人击退。 她不在意众人难看的神色,也不在意所谓的众怒难犯,她只凭着一腔怨愤,执着地想要再给已经离世许久的亲生女儿一个好看。 张贤英等人终是拦她不住,或者说放弃了挣扎, 也是,黎双毕竟已经去世多年,而郑燕燕也是个不顾后果的,活人终是比死人重要的,不能让他们用自己受重伤的代价来为黎双保全尸骨。 他们只能避开癫狂的郑燕燕,隔着段距离叱骂她丧心病狂。 郑燕燕见他们不再上前,便得意地扬起了眉毛,接着低下头,对着自己身前的一个小小的坟包冷下了脸。 她眼里透着阴森的光芒,面上的凶悍神色令围观的人不寒而栗,冷酷一笑后,她用力将手中的铁锨插入土下,接着就紧锣密鼓地挖了起来。 这个坟包很简陋,又矮又小,是政府为原主修建的,上面长满了杂草,一看就很久没人祭拜打理了,坟前还有几个褪色的糖纸和几颗早已变质的糖果。 当年原主离世的相关报道一发,有很多人痛心于原主的遭遇,这些已经腐朽的糖果便是他们为原主带来的,他们带着一些孩童爱吃的零食来祭拜原主。 黎双明明有父有母有兄,可她这一辈子所有的苦难都是这三个人一手炮制。 他们恶意虐待原主,将原主虐死后还大言不惭,哪怕郑燕燕已经入狱,所有人都告诉他们是他们的错,他们也还是觉得都怪原主这个【祸害】。 恨到什么程度呢,恨到虐死她也不愿罢手,恨到连后事都不愿意为她操办,恨到一出狱就赶着来将原主挫骨扬灰。 郑燕燕似乎越挖越兴奋了,没过多久,她便挖出了原女主黎双的骨灰坛子。 她咬牙切齿地笑着,然后一把拎起了那个骨灰坛,接着用力一扔。 “嘭——” 粗瓷材质的骨灰坛接触了地面之后并没有碎裂,而是咕噜噜地滚了几圈。 郑燕燕对着那骨灰坛横眉冷对,一如她当年看向原主的眼神,眼眸中满是不屑于掩饰的厌恶与仇恨。 她再一次高高举起铁锨,然后“砰”的一下,猛击在坛体,铁质的锨头与粗瓷相击,碰撞出清亮的一声脆响。 响声过后,坛子便彻底碎了,从中倾泻出白色的粉末,其中还有一些粗粒的碎渣。 接着,郑燕燕一脚踢飞那些碎瓷片,然后猛地蹦到那堆骨灰上,一边用力践踏着,一边兴奋畅然地笑着。 “小畜生,小魔鬼,叫你害我,叫你害我,早就该把你踩死,生来就克我的贱畜生,要是没有你老娘也不用受这么大的罪,我给你挫骨扬灰,我让你生生世世都做畜生……” 刚刚她挖坟的时候,张贤英等人还七嘴八舌地制止劝和,现在她癫狂地在黎双的骨灰上蹦跳踩踏,却没人敢再出声。 张贤英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实在不敢相信人性之恶能到这个程度。 而此时,负霜终于动了。 小小的魂体上终于不再晦暗,不知从何处涌起了一股滔天的怨念。 太阳走到了人们正头顶的位置,正午了。 原本应该灼人的日光变得阴凉,在这阴凉之下,负霜身上的怨念勾结天地,爆发出强大的能量。 像是给黑白画染色一般,负霜的身躯慢慢有了更浓重的颜色,也渐渐凝实了。 忽然,一股狂风裹挟着地上的黄纸飞起,在黎双坟墓的周围打着转儿的呼啸。 就在这阴风要将地上洒得遍地都是的骨灰刮走之时,负霜握掌成爪,右手狠狠一挥,无边的血色便从她身上漫出,操纵着阴风将散落的骨灰带来。 左手也没闲着,负霜一会透明一会凝实的右手迅速掐诀,最后再轻轻弹出,细碎的的光点击中张贤英等人的额头,然后他们便像魔怔了一般,一边碎碎念着郑燕燕的狠毒,一边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待这些无辜者离开,负霜放开桎梏,身体真真正正凝出实体,出现在吓傻了眼的郑燕燕面前。 负霜自顾自地将骨灰一点不落地收到面前,然后自须微珠中掏出了一个精美的玉盒,收纳了原主的骨灰,接着放回到须微珠。 原主的骨灰很重要,重要到会制约到此刻成为原主鬼魂的负霜。 准备工作做完,负霜便轻轻闭上双眼。 下一秒,与之前相比更浓烈了几倍的红色怨气向四周倾泻,源源不绝地沟通着阴寒的日光。 前后不过几息之间,此地便变了景象。 荒芜的廉价坟地上狂风大作,血色中萦绕着阴森的黑色鬼气,双双在空中弥漫,浓烈到能遮天蔽日,将刺眼的日光染成红到发黑的颜色。 红黑之色最为浓重的地方是小小的负霜,负霜双眸微阖,张开双臂,像迎接一场大雨一般迎接着浓烈的黑红二色的怨气、鬼气的冲刷。 随着怨气与鬼气的冲刷,已经凝实的魂体从原先原主临死前的惨状慢慢恢复过来。 凹陷的脸颊和躯体渐渐丰盈,衣服下凸起的肋骨渐渐不再那么明显,疤痕一点一点淡去,伤口慢慢愈合,血色也被怨气冲刷带走。 就连原本褴褛的衣服都焕然一新,脚上出现了一双新的有着葫芦娃图样的鞋子。 都说鬼怕恶人,那恶鬼与恶人又孰强孰弱呢? 第260章 恶鬼与恶人(三) 雨下得并不大,却十分寒凉,这是原主身上怨气太过浓烈所引发的气象变化。 负霜慢慢感受身体里越发蓬勃充盈的力量,已经变得光洁圆润的脸蛋上漾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随着笑容一起出现的,还有唇边浅浅的梨涡与眼眸中难以遮掩的猩红。 见此情景,郑燕燕震惊得像是见了鬼一般,当然负霜也的确是只鬼。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已经显露了实体的负霜,咬着牙一字一句挤出牙缝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他们都讲是我的错,才不是!” 她音量倏地变大,音调也变得高亢而尖锐,甚至还隐隐有些破音。 “你是魔鬼,你生来就是害我的,我弄死你才没有错,你该死,你该死,才不是我的错——” 负霜却并不看她,视线直直落到了手心中凝聚能团的怨气中,同时感受着周身不同寻常的气息。 既不同寻常,却也不陌生。 这是个有灵气的小说世界。 与负霜原本世界的进程差不多,这里的灵气稀薄,几乎已经快到末路了。 这样稀薄的灵气环境下,修者想要飞升是绝无可能的,甚至连想要筑基都是千难万难。 但有句话说得好——有能力的人从不抱怨大环境。 君不见有的诈骗犯哪怕入狱了,也还能从监狱里的死刑犯手里骗到钱。 放到这里就是艰难的修真环境下,正修们纷纷抱团,寻求着突破的机遇,而邪修则想尽办法搞事,以期望能延长寿命、增加战斗力。 无法出现修为高深的修者并不意味着就能有和平的世道,在阴邪环境下滋生的鬼怪会侵扰普通人,而且这个世界里的小修者们也很能搞事情。 原主黎双也不过是这个世界里的男女主所遇到的一个工具鬼而已。 负霜左右手微微抬起,伴随着抬起的双臂,从地面上、远处的土里以及郑燕燕挖出的坟里飞出了一些东西,它们或大或小,静静地飘在空中。 那些是什么? 小到散发着邪气的某种石头,大到坟里薄薄的一口小棺材,甚至还有郑燕燕砸碎的骨灰坛碎片…… 这里每一样物品都是对原主的残酷剥削,是对一个可怜的被虐杀的女孩儿的从肉体到鬼魂的利用。 负霜成为鬼王之后极为灵敏的听力听到了一句低沉的惊呼:“居然直接飚到了鬼王?似乎……还有神智?真是个宝贝儿啊,也是我慧眼识珠……” 她眼皮一抬,红色的瞳仁直勾勾地望着声音响起的方向,那里正慢慢出现一个奇异的身影。 那人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干瘦老头,可身上散发的气息格外令人生厌,猥琐而森然。 他好像是在慢慢走过来,画面却好似视频掉帧了一般,走着走着突然失去了他的踪影,再次出现却前进了好些,但步伐不曾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气定神闲的。 缩地成寸。 负霜一边看着他,一边在手上用力。 拳头合拢的瞬间,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便都在一瞬间爆炸,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那些东西轰成粉尘。 干瘦的老头被吓了一跳,为负霜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而犹豫了一秒。 但脚步只是略微滞了一滞,接着便继续前进。 沉没成本太大了,舍不得放弃。 他直到走到离负霜约莫还有四米距离的地方才谨慎地停下了脚步。 接着,他勾起嘴角,本来是想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但习惯了奸笑的脸部有了肌肉记忆,最后呈现出的表情格外的不伦不类,怎么看都像皮笑肉不笑。 负霜状似不解地歪头看他,紧接着清悦的童音响起,似乎还掺杂着些怯生生的意味。 “是你把我困在这里天天挨打的吗?” 老头心里一慌,连连摆手,然后用粗噶沙哑的嗓音诱哄着负霜。 “没有没有,槐道爷爷是想保护你,你刚去世就成了厉鬼,是很有潜力的呀,要是你刚成厉鬼就去报仇的话会被天师联盟的那些坏人抓住,他们会把你打得魂飞魄散的。 我做的这些是为了磨砺你,你看,你现在不就成了鬼王了,鬼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的,你现在随时都可以报仇了。” 瞧瞧,扯得有鼻子有眼的。 若非负霜到来,怕是原主还是会像前世这时候的黎双一样,成为一个杀伤力巨大却没有神智的厉鬼,然后被这槐道邪修用原主骨灰控制,变成他手中的刀,受尽折磨而不得解脱。 负霜神魂降临所带来的增益倒被他恬不知耻地安到自己身上了。 她在心中冷笑一声,然后面上毫无破绽,对着他甜甜一笑,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观点。 但实际上,槐木的棺材,刻有阵法的骨灰坛,遍布于整个坟场的阴邪诡物,都是用来困住并折磨刚因惨死而化为厉鬼的原主的鬼魂的,而这一折磨就是七年,黎双活着时候的寿命还没有七年呢。 就连刚进入此世界的负霜,都因为被封在阵法里的原主骨灰而不得擅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燕燕对着原主的骨灰做出不敬的行为。 想到此,负霜唇边的笑意一敛,紧接着双手合十,再慢慢分开,两手之间便一点一点出现了一把杀意磅礴的刀。 吾道一出,便自如地吸收着负霜身边溢出的怨气,然后变幻大小,按照负霜现在的身量缩小了体积。 槐道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明明一直紧密监视着这小女娃的鬼魂,从没有过半点差错,那它身边怎么会有这把一看就非凡品的宝刀。 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吾道红色的那面,而红色的那一面正在丝丝缕缕地吸收着怨气。 视线落到刀身上,本来还惊疑不定的心立刻变得坚定了,他贪婪地看着吾道,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喉咙。 在正派眼里或许是大凶之物的邪刀,却是他这个邪修求之不得的宝贝。 与这刀相比,负霜的吸引力都没那么强了。 不,一个鬼王的吸引力还是很强的! 若是能都收入囊中,那他的战斗力怕是会即刻飙升到当世第一,再也不用因为天师联盟的那群烦人精而躲躲藏藏的了。 第261章 恶鬼与恶人(四) 槐道目光幽幽,仔细思索着该如何做才能收服这小鬼王和这把宝刀。 说来也是缘分,他已经为这黎双的鬼魂而蹲守七年了。 当年他得知了有这么一个被亲生父母虐待并残忍杀害的孩子的存在之后,第一反应是:必须得到这具尸体! 现在的种花国推行火葬,亡故之人都送火葬场烧成骨灰了,再加上政府跟天师联盟联合,对于普通人的保护极为严密,尸体真的很难找。 这对于他们这种要靠着血孽、尸体、邪物来修炼的邪修那是大大滴不友好。 无奈之下,他便只能先苟着。 好在想做缺德事儿的有钱人挺多,他被那些人奉为座上宾,倒是不太缺钱。 但不缺钱财却缺优质的尸体、厉鬼之类的资源啊。 黎双的尸体和鬼魂就极为优质。 就在他踩点想要弄到黎双尸体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黎双的八字以及死期都属于极阴,这意味着她极有可能不需要他的炼化便能直接成为厉鬼。 一通搜查之后,果然不出他所料,黎双的鬼魂已经化为厉鬼,于是他便改变了思路,打算直接将此厉鬼抹去神智,收为己用。 他假装成为黎双之死而难过的好心人,直接将已经动了手脚的丧葬用具送给负责黎双丧葬事宜的人员,然后再说服那人按他所说的时间地点下葬,最后再在坟地周围都布上大阵。 看守黎双鬼魂的时候又得知监狱里的郑燕燕意欲出狱后就来掘坟毁尸,以发泄心中的怨恨,他便迅速想到要将此事利益最大化。 他旁敲侧击地告诉郑燕燕,在正午时刻被挫骨扬灰的人都会魂飞魄散,再无来世,于是煞笔郑燕燕就真的这么做了。 但实际上,正午十二点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刻,再加上生身母亲兼虐死黎双的凶手在此时刻挖坟鞭尸,会最大程度地激起厉鬼的怨气。 这对于他得到一个受自己控制的杀伤力巨大的利器的计划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黎双的鬼魂竟然直接被冲天的怨气激得化为鬼王了。 鬼王可不好应付啊,更何况这小鬼王还精明得很。 刚刚被怨气遮掩,他没能看见具体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本来要用来辖制她的那些骨灰被她收起来了,然后她还直接毁了那些结阵的宝贝,看起来戾气不小啊。 至于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让人眼馋不已的宝刀,他就更舍不得看它从自己眼前溜走了。 槐道小心地打量着负霜,暗忖道没神智的厉鬼有对付的办法,这有神智的鬼王未必就没有兵不血刃的收服办法。 他拿出一把能收容鬼魂的招魂幡,里面已经收容了几个厉鬼,而现在,本该出现鬼哭狼嚎声音的邪器招魂幡就像哑巴了一样,在负霜的威压下仿佛是个普通的祭祀之物。 他一手拿着招魂幡,一手向负霜招手,像是哄小孩儿一般轻声道:“乖乖,你这么小可不能玩刀,危险,来,听话,来爷爷这里,乖乖进到幡里面,爷爷帮你拿着刀昂,爷爷帮你杀了你的坏妈妈仇人噢。 负霜迷惑地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这么个货色就能在几年后把男女主虐得不要不要的? 此时的郑燕燕听到槐道的话,终于想起来害怕了,尖叫一声后连滚带爬地往坟场外面逃去。 负霜像是看不见一般,只注视着槐道。 槐道见负霜没有动作,便试探着往前。 负霜眉心微微动了动,紧接着执刀一劈,槐道连忙催动招魂幡抵挡,却仍然没能抗住这一击。 一刀过后,招魂幡内厉鬼凄厉一嚎,旋即便被槐道召唤出来。 槐道感受着负霜这一击的份量,诧异惊叫:“你还没修到鬼王?” 他眼底浮现出打量的意味,脸上不知是悲是喜,嘴唇嗫嚅几下,最后朝着负霜得意一笑。 “桀桀桀,还不是鬼王啊,那就好办了,小鬼头,敬酒不吃,便吃吃罚酒罢!” 负霜感受着身上的能量,了然地抬了抬眉梢。 她当然不能像原主那样将所有怨气尽数收于体内,怨气是可以增加她的战斗力,帮助她晋级为鬼王这不假,但过量的怨气会影响到神智,使自己成为一个只知道屠戮的杀器。 还是得走正经鬼修的路子才行,否则终会害人害己。 也正是因此,她才将吾道召唤出来,让其吸收掉自己身上多余的怨气,肥水不流外人田,辛苦生成的怨气也不能随便就浪费掉。 吾道吸收了那些怨气,使得负霜脑子愈发清明,眼眸中的浓郁血色也慢慢退去,变为正常些的棕色。 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就打不过眼前的槐道。 只见负霜爽朗一笑,接着忽然发力,挥舞着吾道直击那被槐道驭使的厉鬼们,几招过后,负霜便试探出了厉鬼的武力值。 接着,形势陡然一变,槐道眼睁睁看着负霜压着他手底下的几只厉鬼打。 负霜一边毫不留情地胖揍那些神经兮兮的厉鬼,一边嫌恶地吐槽:“你在鬼叫什么,你在鬼叫什么?” 以一欺四的同时,负霜还在打斗间隙给了槐道几下,态度十分恶劣:“呔,就这点段数还想骗我,回家再练几年吧!” 说完又故作思考的模样,一手用吾道抵住厉鬼们的进攻,另一只手摩挲了几下下巴:“算了,按你的资质,练到死也骗不到我,还是识相点,直接寻死吧!” 槐道被她打得飞出去,然后愣了几秒,紧接着不得不认清眼前的局势:那些厉鬼不是负霜对手。 他不得不再想辙,最后眉眼一凛,狠下心便朝自己心口击去。 “妈的,贫道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鬼——” 负霜又抽空驱使怨气隔空给他一掌:“诶——现在你不就见到了 !” 槐道被抽得头一偏,同时击向自己胸口的手也落上了身,他顾不得回击负霜,急忙伸手接住嘴巴里面吐出来的精血。 “咳,咳咳,小鬼头,我要你好看!” 第262章 恶鬼与恶人(五) 槐道掏出一把符篆,接着用手指沾着心头血在符篆上动作,一道暗红的符文落下,黄色的符纸蓦地悬在空中散发着荧荧幽光,然后被他念念有词地投掷到那几个恶鬼身上。 那四个恶鬼嘶吼一声,即使没有了神智也还是狰狞着露出痛色,伴随着符篆起作用,恶鬼们的身上气势猛增,很快就在槐道的驭使下向负霜发动更猛烈的袭击。 这场面格外稀奇,荒芜的坟场上有几道身影打斗不休,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一个看起来可能都没正式入学的孩童正在挥舞着一把极有份量的大刀。 那大刀被她舞得虎虎生威,一旁周身恐怖邪气的几个厉鬼丝毫不能近身,只能在一个矮瘦老道的指挥下负隅顽抗。 槐道越看越心惊,他实在想不通负霜是哪里出来的大奇葩。 明明一直盯着呢,怎么就成了这么强悍的模样,被他一手调教的恶鬼们竟然一直处于下风,甚至他还动用了心头精血,也没能让局面反转。 负霜打着打着便感受到了这副身躯的不稳定,眉心蹙了蹙,暗道得加快动作了。 毕竟才刚挣脱桎梏,又放弃了靠怨气化为鬼王的路子,因此现在便有些后继无力了。 她垂下眼睑,刀面一翻,便将充斥着纯粹而摄人的金光的吾道另一面暴露出来。 负霜右手手腕一转,将吾道送至左手,紧接着右手掐诀,对准吾道金色那一面念出周天门的口诀。 “金光皎洁,照耀乾坤,吾斩断魂,治愈万灵……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是百度的道家的金光咒,据说可以驱鬼杀魔,但是俺不懂这个,借来给周天门增加点排面) 口诀既出,吾道上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加持了它本身的功德和负霜身上功德的金光咒对于阴邪之物的伤害是不容小觑的。 槐道被那金光弹射出去,再一抬头,便见到自己手底下的那几个厉鬼魂体都在慢慢消散。 他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搜集到并养成的杀器被毁,丝毫不在意那些即将魂飞魄散的厉鬼脸上露出的笑意,他们终于解脱了。 负霜救不了那几个厉鬼,那几个厉鬼手上都沾染了血孽,怕是已经害了不少人了。 不管是他们自己被怨气迷惑了心智而杀人还是被槐道控制了不得不杀人,这些血债都会有很大一部分算在他们自己身上。 “你,你一个怨气缠身的厉鬼,怎么可能用得了功德?”槐道不可思议地质问出声。 负霜掐诀捏出一个小小的引火符,然后直接烧了他的招魂幡,将已经没办法再用的吾道召回,直接扔进须微珠里。 刚刚那个大招所遇到的能量比较多,她现在只能负荷得了一个,现在已经用不起吾道了,简单地说,她没蓝了。 槐道没看见她已经快要透明的左手,故而依旧震惊地看着她。 负霜见他执着,便也好心回复:“我又没干过坏事,当然是什么都能啊。” 槐道愈发觉得眼前的小鬼神秘莫测,也顾不上心疼那已经变成灰烬的法器,当机立断地扔出来了个什么东西便要跑路 。 眨眼间,便以他的暗器为中心,喷涌出深黄色的烟雾,将他的所有行迹都遮掩住。 负霜还以为他扔出来了什么暗器,便反手催动怨气扇去。 只听得“叽——”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是“噗噗噗”几声。 深黄色的烟雾立刻肉眼可见地加深了颜色。 与此同时,一股几乎能将人直接送到马克思面前的恶臭袭来,负霜不堪忍受,弯下腰“呕……” 她不知道这股子臭气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但现在显然是对她这个鬼造成了终身的心理阴影。 负霜被熏得头晕眼花,脑门上似乎是有电钻在“滋滋”钻着,太阳穴一鼓一鼓的,眼睛里都流下了酸涩的泪水。 妈的,失算了。 她实在忍不了了,强撑着痛苦的躯体,凭借着心中的信念,发狠地想着——哪怕得重新凝聚躯体,她也认了,今天必须从生化武器里逃出去。 负霜一边仓皇逃离,一边在虚浮的步子间也不忘捏诀,不停地使出引风诀,试图将这化学攻击化解掉。 另一边逃遁的槐道几乎是玩命逃窜,他受了伤,也受了反噬,本来就无法疾行,最后为了逃命又使出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来,简直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他驱使着一只纸人背着他,即使颠簸到吐血也不敢停,直到纸人能量耗尽,再也无法继续行进之时,他才终于落到地上松了口气。 刚在地上恢复了些力气,他便解除了龟息之法,挣扎着坐起来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带什么疗伤的药物,却在能自由呼吸的一瞬间忍不住也哕了起来。 他一边咒骂着一边不受控制地呕吐:“呕……黎双呕……贫道记住你了,待有朝一日呕……” 他实在忍不住了,这说一句话得吐三回的狗屁境遇好像比自己被一个小鬼头暴打还让人生气,槐道一边吐得眼角泛红,一边咆哮着发了一句牢骚。 “黄豆,你他妈的是又背着我吃了几斤黄豆?” 负霜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捏着污染源逃离了坟场。 再睁开眼,黄豆便发现了自己这让人心惊胆战的处境。 负霜恨不得离他十丈远,却还是没舍得走开,只远远地站着,仍然是一只手捂住口鼻,但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根细细的竹条,正在他的身上戳来戳去,毫不客气地把他小小的身体翻过来覆过去地查看。 “……小东西,快醒过来,再不醒我就把你皮扒了!” 他浑身一颤,忙不迭地一骨碌起来,然后忍着身上的疼痛,拼命地向负霜作揖求饶。 负霜知道他,他是一只名叫黄豆的有了神智的黄鼠狼,应该算是个小精怪了。 负霜闭了闭眼,狠下心来,抬手将黄豆吸到手上,接着不顾黄豆的挣扎,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黄豆大骇,以为负霜要了结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挣扎,“叽叽”声不绝于耳。 负霜闷声警告:“老实点!” 然后摸索着捏碎了他脖子处的一处骨头,接着从须微珠中捏出了半颗丹药,直接粗鲁地掰开他的嘴,将丹药塞进去。 黄豆也不知道在脑补些什么,叫得就像是负霜在给他上刑,负霜给他喂了丹药,然后轻轻扔出去,兀自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听他呱唧乱叫。 待到几十分钟之后,黄豆终于停止了哀嚎,慢慢爬起来,手脚人性化地一一摸着自己的每部分身躯,嘴巴不自觉地开合。 “诶?不痛了,没死?” 第263章 恶鬼与恶人(六) 小说主要围绕着主角们,根本没有提及这时候的黄豆。 而原主的记忆——前世这时候,原主的神智几乎不复存在,因此记忆里出现黄豆这种小妖已经是好几年后了。 故而负霜倒忘记了黄豆也是有可能早就被槐道收入囊中的了。 眼下,负霜死死捂着鼻子,没好气儿地看着黄豆在说出来几句人话之后错愕到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就用自己的两个前爪死死捂住嘴,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 不消片刻,他便反应过来了,旋即俯冲着趴倒在负霜面前,负霜被他这动作激得眼皮狠狠一跳,慌不择路地往后退。 然后两道情感迥异的声音一同出现。 黄豆:“黄豆谢大仙手下留情,还不计前嫌助我疗伤、让我能口吐人言,我愿为大仙驱使,以报大仙再造之恩!” 负霜:“退下,退下,退!退!退!” 负霜:【击剑小人.jpg】 看着现在似乎很感激自己的黄豆,负霜想起了黎双记忆里的他。 前世,黎双被槐道控制住之后便成了他手下实力最强劲的厉鬼,槐道对于黎双的磨砺是极其苛刻的。 但苛刻并非完全没有好处,黎双实力强悍到一定程度之后便能断断续续而又短暂地恢复一些神智。 但她毕竟年纪小,又没什么阅历,即使是偶尔清醒了也总是懵懵懂懂地受槐道手底下的其他鬼怪欺负。 而这时候是她第一次交到了朋友,只相当于人类十几岁智商的黄豆是一个很讲义气的小朋友。 他也是槐道收拢的小喽啰,没什么战斗力,但是逃命功夫一流,还可以凭借自己的种族天赋来为槐道办事儿,收集消息和偷东西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厉鬼黎双武力值超强,但必须全凭槐道指挥,而偶尔恢复了神智的黎双只是个可怜兮兮的孩子,哪怕被欺负都不会还手。 黄豆原本也是想欺负她的,但后来还是觉得她可怜,于是便会偷偷护着她。 槐道操纵着手底下的鬼怪们着实做了很多恶事,后来没能扛过主角们的光环,大战一场后被杀死,彼时的黎双也被打到奄奄一息,是黄豆冒着被杀的风险救走了她。 他甚至还偷走了黎双的骨灰,使得黎双成了一只自由鬼。 黎双是感激他的。 负霜翕动鼻翼,感受着仍然浓郁的臭气,心里泪流满面。 再怎么感激,负霜都没办法与这臭气和解。 对上黄豆落寞胆怯的双眼,她只能瓮声瓮气道:“只要你不放屁,咱们就是好兄弟!” 负霜带着黄豆在山野老林里晃了一个多月,终于将身上的臭气给挥发尽了,同时也顺利入门,成了一位正儿八经修炼的鬼修。 负霜靠着须微珠里的灵气修炼,但身上的怨气仍然无法悉数消去。 这也情有可原,原主的仇人们可还活得好好的呢,这口怨气怎么可能下去? 带着身边唯一的伙伴,负霜找到了黎家。 由于当年的事儿闹得太大,黎家终究还是忍不了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郑燕燕入狱后,黎志超就带着黎宝男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 郑燕燕出狱后甚至不急着找丈夫和儿子,反倒先去掘黎双的坟,也真是让人觉得无语了。 负霜在黎家屋子里显形时,那里正空无一人。 黄豆扒在负霜肩头观察情况:“没人?应该是去工作、上学去了。” 负霜眉毛一抬,诧异道:“还有人敢聘用郑燕燕?” 黄豆回忆着自己偷听到的消息:“郑燕燕刚出来没多久,还没工作,她每天没事就做点小工,或者去麻将馆逛逛,日子好着呢,倒是黎志超,很久之前就换了个地方继续开车,黎宝男就在这边附近的小学上学。” 黄豆扭头看看墙上挂着的钟,语气肯定道:“郑燕燕马上就回来了,那个麻将馆下午五点多就会散场。” 负霜坐在一边阴影处的凳子上静静等待着,没过一会儿,果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随着惬意的小曲儿的调子。 负霜一听那在哼歌儿的嗓音就听出了是谁。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郑燕燕一边将手里的竹篮子放下,一边转身关门。 她步伐轻快,一看就是已经将那天见到负霜的阴影撇在脑后了。 负霜凝视着她的身影,她正利索地将篮子里的菜往外拿,当看到那一块半肥的猪肉的时候,负霜周身气息一变,瞳仁在瞬间变成红色,身上的衣服也在褴褛与完整之间切换,一同在切换的还有负霜的样貌。 郑燕燕无知无觉,只是感觉到屋子里好像冷了一些,打了个寒颤后随口便咒骂了一句:“什么鬼天气,可别给我冻感冒了。” 骂完之后,她熟练地处理那块猪肉,清洗、切块、肥肉与瘦肉分开、起锅烧热、放入肥肉炼油…… 这些过程与黎双去世前的那一天几乎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郑燕燕没有在油炼到一半的时候走开,灶台前也没有再出现一个瘦到只剩骨头的可怜小孩。 负霜血红的眼眸中渐渐出现了一些画面。 七年前的那天,那个状若乞丐的小姑娘,胃里饿的火烧火燎,实在禁不住肉香与油香的诱惑,趁着妈妈走开,悄悄凑到锅边上,小心翼翼地捞上来一块油渣,一边吹气一边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舌头刚碰到那块有些烫嘴的油渣,还没来得及咬上去,小姑娘就被突然出现的郑燕燕掴倒在地。 伴随着拳打脚踢的还有恶狠狠的叱骂——“饿死鬼投胎的赔钱货,腌臜死了,看到你烦,还敢偷东西,我看你是胆子肥了,偷吃到老娘头上了……” 第264章 恶鬼与恶人(七) 黄豆看到负霜身上的变化,骇得紧紧抱住了自己,负霜也有心煅练自己对于怨气的控制,于是悄无声息地抑制住身上翻涌的怨气,叫停了现在被怨气带着回忆过往的思绪。 停留在荒野的一个月里负霜也曾翻找出一些妖修的功法给黄豆,但他是个文盲,他不识字。 是的,黄豆虽然是一只很有运道的黄鼠狼小妖,但其实他生出灵智的时间并不长。 几乎是刚摸清楚妖怪们和人类世界的一些规则,就被槐道捉住,然后稀里糊涂地就被人家驱使着做这做那,并没有去学过人类的知识和文化。 负霜听得直皱眉,然后突然想起来原主也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小娃娃。 接着就与面前的黄豆对视了一眼,一秒钟后不约而同地移开眼神,躲闪着对方探究的目光。 既然大家的身份都是文盲,那也就没必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但还是得修炼啊。 妖族修炼很看重血脉和环境,这种末法时代里修炼本就不是易事,更何况他的真身只是只黄鼠狼,若是不好好修炼,怕是没多少寿命可活。 负霜一边拉出业明(因为他有实体,而九真没有),让业明教黄豆识字,一边悄摸地扒拉起了须微珠中的延寿丹药和灵草灵植。 而眼下,负霜正在盯着郑燕燕炖煮红烧肉的背影,香气已经在慢慢逸散了,负霜只是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最后一个菜做到一半的时候,门口那里又出现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黎宝男跑着回家,“嘭——”的一声撞开门,然后书包都没放下就跑到桌子边喝着郑燕燕早就凉好了的白开水,她为了让心爱的儿子喝得开心,还细心地往里面放了一小撮白糖。 郑燕燕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手中烧到一半的菜肴,一边将手在围裙上抹了几把,一边快步走到黎宝男身边。 她看着黎宝男满头大汗却大口吞咽着茶水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满足,旋即又升腾起心疼的情绪。 拽起一边的毛巾,温柔地给黎宝男擦拭着汗水,然后嘴上也不闲着,嗔怪道:“乖儿子,怎么又跑得一头是汗?妈妈不是跟你讲不要跑么,要不然摔跤了可怎么弄?” 黎宝男不耐烦被她擦拭,躲闪着继续喝水,她也不生气,继续爱意满满地提醒:“儿子,可不能喝这么急,对身体不好,喝慢点……” 此时黎宝男已经吨吨吨地快喝完那一瓶水了,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喝完后打了个嗝儿,这才抬起头,抹了一把嘴,没好气儿道:“你真啰嗦,滚!” 郑燕燕对他是真的很有耐心,被他毫不客气地数落之后也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甚至脸色都没难看一秒,她似乎也很习惯了与儿子的这种相处模式,对黎宝男的恶语相向并没有什么诧异的情绪。 黄豆轻轻拍了拍负霜的肩膀,以示安慰。 负霜其实不太需要这安慰,原主黎双也不需要,这种母子情深的画面她生前便已经看过许多了,而那些天差地别的待遇,她也早就习惯了。 从没得过父母温情的孩子,会慢慢地不再奢求、也不再需要父母的温情。 “吱呀——” 木门再一次被开启,这次是原主黎双的爸爸黎志超,他沉着脸,慢慢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疲倦和厌烦。 屋子里的郑燕燕正在温声哄着黎宝男,此刻扭头头看向门口,注意到男人不太好看的脸色,她嘴角下撇了一瞬,接着又扬起笑脸,朗声道:“当家的回来啦。” 说罢,便转身向男人这边走来,和气地递上手里的湿毛巾,让男人擦擦,然后关心的话语不要钱一样地说出来。 “今儿个又累着了吧,你在外面挣钱也辛苦,快坐着歇一歇,饭菜马上就好了,等你喘口气,咱们就吃饭……” 负霜一直在仔细地观察她,自然也没忽略掉她对黎志超身上的仔细打量,一寸寸搜寻的目光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好像找到了。 负霜看到了她目光落在某一处时嘴角紧紧抿住的模样,也发现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却一直在偷看那处。 她偷看时眼底戾气闪烁,但好像有什么顾虑,所以隐忍不发,竭力按捺住怒气。 当郑燕燕折回厨房,负霜看到了黎志超身上一直被郑燕燕关注到的那处。 那是黎志超的脖子靠近锁骨的地方。 一道红痕,准确点说是一道细细的擦痕,有可能是本人洗澡时随意抓到的,也有可能是某些关系亲近之人无意中剐蹭到…… 可能性很多,但显然郑燕燕只认定了那一种可能。 负霜恍然大悟。 也是,郑燕燕入狱七年,黎志超难道是什么绝世好男人么?郑燕燕在家的的时候他都没有那般洁身自好,更别说没了郑燕燕管束的那七年了。 想必郑燕燕突然出狱,他的心情也不都是高兴吧 。 自己这边布置了结界,声音与画面都不会被他们发现,因此黄豆也能直接出声,向负霜补充着自己偷听到的消息。 “黎志超在外面有一个姘头,他俩好了一段时间了,之前都是那个女人照顾的黎宝男,黎宝男也挺喜欢她的,我听说黎志超都想跟她结婚了,但是现在郑燕燕回来了,他们三个就闹了几场。” 黄豆能感觉出负霜与槐道对他的态度的区别,再加上现在刚能说人话没多久,很是热衷于动嘴皮子,因此便不见外地跟负霜讨论。 “我感觉吧,那个女的斗不过郑燕燕,郑燕燕是个狠角色,上次好像打起来的时候还薅了那女的的一撮头发,他们人打架跟咱们黄大仙打架也差不多嘛,都是用爪子挠、用嘴咬、拽对方毛……” 郑燕燕端菜的间隙,黎志超调整好情绪,然后也凑到黎宝男身边,笑着问他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将仅有的好脸色悉数送给最爱的儿子。 黎宝男对他的态度稍微好一点,但也说不上有多尊敬,他也如郑燕燕一般,并不介意儿子的态度。 他们很快就坐上了饭桌。 正在这时,负霜显形了。 趁他们还没动筷子,负霜变幻出黎双离世时候的惨状,又在手里捧了个豁口的破碗,在这一家三口骇然的目光下走到他们面前。 她唇边还在流着脓血,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努力咧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将那个破碗捧在脸边上,用讨好的语气问了一句:“好妈妈,好爸爸,双双想吃饭,好妈妈能给双双一点饭吃吗?” 第265章 恶鬼与恶人(八) 这句话是原主黎双想要吃食物所必须要进行的一个步骤。 自有记忆开始,黎双从未吃过一顿饱饭。 郑燕燕每次做好饭菜之后,便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能上桌,他们不允许黎双上桌吃饭,自然也不乐意在吃饭时见到那个邋遢又可怜的黎双。 可若是错过了饭点,黎双连残羹剩饭都弄不到。 郑燕燕宁愿把好好的食物扔出去喂鸡喂鸭,也不愿意施舍给黎双。 黎双没有办法,她只能在爸爸妈妈和哥哥吃饭的时候怯生生地讨一口吃的,这个时候要吃的很有可能要挨一顿毒打,却也有可能弄一口吃食。 偶尔他们心情好了,就会扔个馒头打发黎双,靠着这个馒头,黎双便能好几天不用饿得胃疼。 负霜不太清楚他们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只为了一口吃的而像一只流浪狗一样哀哀乞求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此刻,他们都会只有一种心情。 负霜现身之后,这一家人好像都哑巴了,谁也不敢出声,桌子上唯一在动的是那一盘红烧肉上袅绕的烟火气。 负霜先是看向郑燕燕,这个在黎双记忆里犹如魔鬼一般的女人,现在在干嘛呢? 她似乎恐惧极了,大气儿都不敢出,死死咬着牙关,不敢看负霜,也不敢动作。 郑燕燕现在的确是慌了神了,她在内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咒骂着张贤英那一伙人。 她明明清楚地记得自己踩了黎双骨灰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可屁滚尿流地跑走之后,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因为张贤英他们的说辞都一致,这使得郑燕燕的话简直就像是失心疯了的人胡诌出来的一般。 那些人都说是她对黎双做的太过分了,所以才吓得脑子不清楚了,被这样说多了,她也就慢慢觉得自己是不是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她犹自恨着黎双,却也不敢再去黎双的坟前找事儿。 就这样,她像鸵鸟一样躲避着黎双的消息,然后很快寻到了丈夫和儿子的消息,接着便像是躲灾一般飞奔到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的生活很充实,可以照顾儿子,可以斗丈夫的小三,也可以打打麻将玩乐,还可以让她不要再听到有关于黎双的只字片语。 好日子也不过一个月。 此刻的郑燕燕心神大乱,一颗汗珠从鬓边滚落,客厅里寂静无声,似乎能听见人们的心跳声。 另一边的黎志超也吓得半死,但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幻境。 黎宝男倒是终于动了,他使劲揉了眼睛,似乎也在怀疑着负霜的真假。 他不是七年前的那个六岁孩子了,也早就不像郑燕燕夫妇所想象的那样不懂事了。 他有记忆,也能理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在发现怎么揉着眼睛都还能看到负霜小小的身影之后,他吓得脸上失去了血色,哆嗦着嘴唇子喃喃道:“我没眼花?爸,你看见了吗?” 黎志超当然看见了,他后背已经濡湿了,却不敢动,现在听了儿子的问句,他眼皮狠狠一跳。 这里太静了,黎宝男自以为小声的话语其实已经回响在整个屋子里了。 黎志超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也太安静了,他们住的这地方属于城中村,来来往往的人多且杂,哪怕是晚上也不会这么安静,简直让人怀疑外面的人是不是死光了。 身上的汗涔涔地泌出,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颤抖着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 猛烈的疼痛使得他脸上的肌肉痉挛了几秒,但这痛意并没有冲散内心的恐惧,他的心揪得更紧了。 内心的紧张感越来越剧烈,心头的巨石也在毫不留情地挤压着他,这片空间的氧气仿佛被抽走了,黎志超渐渐生出了一种窒息的感觉。 黎宝男害怕,却又如同初生牛犊一般,胆子极大地再次疑问出声:“这是妹妹吗?” 负霜挑眉看向他,眸光闪烁着的意味让人看不明白。 她用可爱的童声和小孩子特有的一种腔调语气重复了一下黎宝男的话。 “妹妹?” 负霜嘴角微翘,笑得让人心悸。 “我的好哥哥,你以前可从不喊我妹妹。” 人之初性本善其实不是很准确的,符合性恶论的孩子也很多,比如说黎宝男。 作为郑燕燕与黎志超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他也是加害黎双的那一方,甚至只比黎双大一岁的他也曾在负霜身上肆意挥洒着恶意。 很难想象,几岁的孩童就能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之下学会殴打年幼的妹妹。 他也曾欺凌原主,将嘴里吃过的食物吐在地上,任由那些食物沾染上泥土,然后笑着看自己的妹妹扑上去吃,接着再大声叫来父母。 再然后,他会告诉父母是黎双抢了他的食物,撺掇着爸妈殴打妹妹,在指缝里偷看哪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看着她缩成一团,默默忍受着父母的拳脚。 她甚至都不敢哭出声。 他以前的确没有喊过原主妹妹,他厌恶腌臜的妹妹,却忘了干净的他是得益于呵护着他的父母,而比他还小的妹妹从没有过这种待遇。 听到负霜的话,黎宝男怔住了,尚且还没做出反应,黎志超就动了。 他“砰”的一声推开桌子,然后丝毫不去管被碰得当啷作响的碗筷,接着跪在地上哀求着负霜:“是我们对不住你,求你饶了我们,冤有头债有主,我和你哥哥不是害了你的真凶……” 他是个司机,以前走南闯北的有些见识,也听过许多志怪故事,因此对于被官方捂得严实的一些事情有一些了解。 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有那些超自然事件的存在的,因此当年黎双去世后,他拖着年幼的儿子去了一家寺庙,描补着诉说一番之后,寺庙里的和尚叹息一声。 和尚劝他搬家,他便立刻听话地带着黎宝男跑了。 终究还是没有躲过。 负霜歪着头打量了他几下,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反问了一句:“难道你没欠我的债?” 第266章 恶鬼与恶人(九) 黎志超跪倒在地,衣服后背处的水渍在一点一点扩大,他用力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慢慢回忆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施主当一心向善,为所犯下的罪孽赎罪,否则过去所种下的因必会在未来结下您难以承受的果。” “……贫僧修为浅薄,无法帮您什么,但鬼有鬼道,人有人道,若是走投无路,或许可寻求官府的帮助……” 黎志超内心惊惶,甚至忍不住还迁怒到了那曾出言提醒过他的和尚身上。 他暗自怨怪和尚说话不说清楚,也没送他什么能驱邪的宝物,导致他现在只能忍了又忍,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运气上。 还是狠不下心冲出去求救。 他不清楚负霜的底细,也怕在此时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更加激怒这个已经非人的女儿,最重要的是,他觉得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 毕竟,杀死黎双的,是郑燕燕呀。 便是鬼魂寻仇,也该先寻害死自己的仇人,而不是他这个待她不好的父亲和当时年幼不懂事儿的哥哥。 至于负霜所说的欠她什么,黎志超虽不敢反驳,可在心底里是不认同的。 他是她爹,给了她一条命,还养她到五岁,这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恩情了,有什么对不住她的? 不就是待遇差点,然后偶尔教训她的时候手脚重点么,谁家不是这样的? 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拿她出气怎么了,动手的时候重点怎么了,又不是他把她打坏打死的,父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 负霜知道他与郑燕燕的愚昧程度,因为一直到警察因为原主的离世而找上郑燕燕,郑燕燕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什么,她这个亲妈没注意,一不小心弄死了那个贱丫头还犯法? 什么?犯法就算了,居然还要坐牢? 没天理啦,贱丫头的命都是我给的,我弄死我自己孩子居然还要受到惩罚? 她和黎志超愁眉苦脸,都为那些人的话而感到震惊。 子女,难道不是父母的私人财产么? 就像他们家养的家禽、种的庄稼、买的家什一样,不该任由他们予取予求么,怎么还摊上人命官司了呢? 负霜是作为一个恶鬼回来复仇的,可不是来教他们回头是岸的,于是抬手,然后轻轻一挥。 黎志超便像是被巨力冲撞到一般,翻滚着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一米多以外的墙上,然后狠狠地砸到墙上再跌落到地上。 真恶鬼从不扭头看人渣,负霜旁若无人,径直走上黎志超的座位。 黎志超蜷缩成虾米状,扭曲着忍受背上传来的疼痛,还没从这剧烈的疼痛中回神,就听到恶鬼清甜如天籁的声音。 “还给你了一下了爸爸,这一下是还你嫌我挡路,然后把我踹到门外的那一脚的。” 黎志超的身子猛地一震,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两眼失神地瞪视着负霜。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黎双动的每一下子对方都要按照这个程度还回来? 他能挨得完吗? 曾经做过的事情就像是走马灯似的出现在脑海里,他心里打起鼓来。 他对黎双的殴打少吗? 其实并不少,甚至因为男女的体力悬殊,他比郑燕燕打得还重,只是没有像郑燕燕那样泯灭人性而已。 说实在的,生生拿滚油将活人烫死,便是他也觉得可怕得很,只是一直忍着没说而已。 漫无边际地想了一阵子之后,他突然又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儿。 负霜只是说会把他以前打她的还回去,可没说还完了就罢休啊,再说了,就算负霜答应还完了就罢休,那她会说到做到么? 那句话是什么连篇来着? 负霜侧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浅笑。 黎志超脑子里蓦地想起了一个成语,也是民间的一句老话——鬼话连篇。 他猛地一个激灵,然后垂下头,躺在地上再不敢出声。 负霜顺势又看向了对面的郑燕燕。 对方低下头,躲闪着负霜的视线,于是负霜打算最后一个收拾她。 扭头看向自己左边的半大男孩,黎宝男的视线不住地在躺在地上的黎志超和坐在黎志超座位上的负霜之间徘徊。 负霜微微一笑,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馒头。 馒头还有热气,但散发着浓浓麦香,柔软而微微泛黄。 负霜把它递给肩膀上的黄豆,黄豆立刻会意,长大了嘴在馒头上乱啃几口,然后扔在地上。 接着,他一下子跳下去落在地面,然后对着那个馒头又踩又坐,直到其变得肮脏不堪才停止动作,转回头三两下又跳回到负霜的肩膀。 “哥哥!”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黎家三口的思绪,他们对于黄豆的行为不解极了。 而等到负霜叫了黎宝男,郑燕燕想起了什么,立刻变了脸色,嘴唇哆嗦两下,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敢出声,最后只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负霜。 恶人也不一定就没有软肋啊。 负霜自顾自地将那盆红烧肉端到自己面前,然后用筷子一块一块挟出来放凉,嘴上风轻云淡道:“哥哥,浪费粮食是不好的,麻烦你把那个馒头捡起来吃掉吧。” 顿了顿又道:“放心,我当着爸爸妈妈的面让你吃的,不会告状让他们打你的。” 黎宝男像是反应不过来,慢了两拍子之后看了看负霜,又扭头看了看那个馒头,然后不可置信地咆哮:“你疯了,那都脏了,我不吃!” 话音未落,郑燕燕就反应过来不好,可又没办法拦住口无遮拦的儿子,便急急求情:“别,他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你要打要骂就冲我来,他不是故意的。” 负霜抬眸,对上她的眼神。 “我那时候比他还小呢!” 说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负霜眼神奇异地盯着郑燕燕:“不过,那时候你倒是不小了,你那么大,怎么也不懂事呢?” 负霜仿佛困惑苦恼的孩子,不解地看向郑燕燕。 紧接着,负霜轻轻一摆手,空中蓦然出现一根细细的怨气凝结的红色教鞭。 教鞭像是被人握在手里一样晃动了起来,接着狠狠一鞭抽到黎宝男身上。 “啊——”他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然后一边叽哇乱叫,一边灵活地逃窜,想要闪避着那根被抽到的地方,却还是被那鞭子用十分刁钻的角度抽中,不断地发出哀嚎声。 他被抽中的地方已经起了一道道红痕,火辣辣的疼。 负霜满不在乎地提醒了一句:“什么时候吃完那个馒头,什么时候鞭子停下来,咱们黎家不富裕,可没有多的粮食可以浪费。” 最后一句是对着郑燕燕说的,郑燕燕与负霜对上视线,原本隐忍着的怒气一下子就被恐惧撞散了。 她不是个好记性的人,也从不把自己对黎双所做的一切当回事儿,可与负霜对视的一秒,她突然就想起来了这最后一句话的出处。 第267章 恶鬼与恶人(十) 郑燕燕他们对黎双的虐待瞒不过四周的街坊邻居,许多人看不过眼,也曾仗义执言,但劝也劝了,骂也骂了,甚至街道办和警察局都上门教育警告了。 他们依旧不为所动,守着自己心中的那一套准则行事,仗着黎双是他们的孩子而继续肆意妄为。 黎双被饿得像个难民,许多人劝郑燕燕,最起码给口饱饭吃,可她却坚称家里穷,没钱给黎双吃饭,甚至把喂养黎双说成是【浪费】。 她不是单纯的不想养黎双,而是厌恶黎双到了一种很可怕的程度。 她自己不愿意把食物和御寒衣物给黎双,也不愿意别人投喂黎双,她从不好好对待黎双,也不愿意黎双被别人领养回去好好养大。 她似乎将黎双视作仇敌,非要放在眼皮子底下作践到死才甘心。 黎宝男终于扛不住揍,痛哭流涕着求饶了。 他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努力做着心理建设才捡起了那个脏兮兮的馒头,几次想闭着眼往嘴里塞都没能做到。 最后,他闭上眼,一把将馒头惯在地上,冲着负霜大吼:“我不吃!你打死我我都不会吃的,妈去你的……” 负霜也不气恼,只温和地看着他发笑,旋即撤回怨气凝成的鞭子,转而用食指与中指夹出了一个小小的纸人。 手指微动,弹出纸人,接着弹出一道符篆没入纸人之上,纸人便突然变大且能行动自如,然后立在一侧等候负霜吩咐。 “我的好哥哥有些不知人间疾苦,去,教教他,饿他七天,想必就能吃下这个馒头了。” 纸人得了令,立刻上前捡起那个馒头,然后用另一只手拎起试图反抗的黎宝男,半拖着他往客厅拐角走。 黎宝男涕泗横流,却根本对抗不了力大无穷的纸人,他连声求饶,求了负霜又求黎志超。 黎志超听着负霜的意思似乎只是想饿黎宝男几天,从小经常吃不饱饭的他虽然心疼儿子,却又不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惩罚,最起码死不了,便想着先忍辱负重,回头再救儿子。 于是他只是低了低头,愈发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见黎志超没反应,黎宝男又哽咽着喊郑燕燕,郑燕燕忍不住一下子站起来,凶神恶煞地扑过来。 她甚至还抄起了板凳,张牙舞爪地想直接砸死负霜,负霜估计她也是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板凳高高举在空中,郑燕燕努力想将之往面前那个形容恐怖的鬼怪身上砸去,颇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可前方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存在在阻挡她一样,高高举着的板凳怎么也落不下去,她往前伸着的手也再不能往前一点儿。 看到这一幕,黎宝男瞬间噤声。 他一个普通人,怎么跟鬼斗? 想到这里,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手心也直冒汗,他不敢再挣扎了,任由纸人将他扔在墙角,严密看守了起来。 他透过纸人的裆下瞥见一边的黎志超,只见黎志超拼命跟他使眼色,嘴巴也动个不停,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什么。 他仔细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黎志超的嘴型是【装死】两个字,那一瞬间他福至心灵,神奇地与黎志超脑回路一致了。 脑子有病吗,非得跟一个恶鬼硬刚? 黎志超很爱他这个儿子,也多次跟他讲述自己从前跟在师父后面跑长途的经历,遇到人多势众的路匪路霸的时候一定要识相,能忍则忍,保住一条小命最重要。 黎宝男学着黎志超,将自己蜷成一团,尽量降低存在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边的局势。 负霜也忙着呢,她正在给郑燕燕表演什么叫做隔空取物。 当着黎家三口的面,她将门外鸡笼里的饲料盆弄进来了。 看到饲料盆,郑燕燕立刻明白了负霜的目的。 她的脸颊在顷刻间从惨白变为通红,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里也冒出血丝,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试图想将板凳砸下去,弄死眼前的可恨恶魔。 “我是你妈,我怎么对你都天经地义,你敢这么对我,你不得好死,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会遭雷劈的,你个贱人……” 负霜对她俏皮地一眨眼,认真纠正道:“妈妈,你真是糊涂了,你忘了吗,我已经不得好死了呀。” 郑燕燕一窒,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负霜又点出两个纸人。 纸人接收了负霜的命令,慢慢地朝自己走来。 纸人力气很大,她胳膊被钳住的时候就像是回到了她因为黎双之死而被审讯的那张带有手铐的椅子上,她忍不住奋力挣扎。 纸人毫不留情,一个用力,便直接卸下了她胳膊的关节,然后不顾她的哀嚎而用力踢向她的膝盖弯,强迫她跪在负霜面前。 接着,另一个纸人将鸡饲料放在她边上,腾出手来捏开她的嘴。 她的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满脸泪水了,却仍然色厉内荏地放着含糊的狠话。 “你、你敢这么对窝,杀你、活该,你去死…” 纸人听从负霜调动,死板地执行命令,粗鲁地将鸡饲料灌进她的嘴里。 难闻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与鼻腔,她有点被呛住了,一边作呕一边剧烈地咳嗽。 负霜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然后叹了口气幽幽道:“妈妈,你怎么这样啊,我那时候可是饿到自己主动吃鸡食呢,为此还遭了你一顿毒打,现在主动让你吃,你怎么还好赖不分呢?” 第268章 恶鬼与恶人(十一) 椅子上有点高,负霜的三头身坐在上面脚都碰不着地,她双手乖乖地放在膝头,晃着脚想了想,然后扭头,对着装死的黎志超轻飘飘一问。 “爸爸,你知道家里的针线在哪里吗?” 黎志超和郑燕燕的全身齐齐一震。 早在负霜命令纸人给郑燕燕灌鸡饲料时,他们便有所猜测,可饶是如此,未曾尘埃落定前也还是心存侥幸。 黎宝男躲在角落里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就突兀地跳到了针线上,但郑燕燕夫妻俩却门儿清。 这事儿当时闹得多大啊,好几家报纸媒体都采访报道了,可以说当年那附近几座城市都对这么个惨案存有印象。 年幼的黎双不堪忍受饥饿,无奈之下便去吃家里喂养小鸡的鸡食,被暴虐的郑燕燕发现之后不仅将其毒打一顿,还灭绝人性地用针线生生将其嘴巴缝在一起。 事后,无数人谴责这个狠毒的女人,无数人想要劝她不要再这样做,也有无数人想要帮一帮可怜的黎双。 可终究没人真正阻止了郑燕燕的暴行。 好像有很多人关注着黎双,也好像有很多人想要帮助黎双,他们也的确努力地去做了。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没能救下一个小小的她呢? 为什么在这样的暴行广为人知之后黎双的境遇没有丝毫改善,郑燕燕甚至还变本加厉了,恶劣到针线缝嘴这事儿仅仅过去两年,黎双就被残忍地夺走了生命。 有人说外人做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可负霜觉得不够。 最起码社会和政府层面就没有做到位。 负霜仍旧以一副惨死厉鬼的模样示人,在郑燕燕的眼里不甚可怕,却分外可憎。 郑燕燕红着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她刚吐了半天的鸡饲料,现在身边肮脏不堪,嘴边也有一些恶心的痕迹,双臂软软地耷拉着,没办法为自己清理。 负霜微笑着看着她,却用淡淡的语气对另一人提醒道:“黎志超,你是聋了吗?” 语气虽淡,却有着极强的震慑力。 随着这句话说出,场上的气氛更加紧张了。 黎志超知道此事儿难以善了,也不妄想着去劝,那纯粹是白费口舌,只要脑子没问题都知道生死大仇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消除,搞不好还会引火上身。 死道友不死贫道,还不如乖乖听负霜的话。 他战栗不休,哆嗦着爬起来,迈着沉重却又有些雀跃的步伐去翻找负霜要的针线。 场面又开始变得安静了,只有黎志超翻找的声音回响在客厅,一下又一下的声音将郑燕燕逼到绝处。 她艰难地忍受着铡刀随时掉落的忐忑心境,情绪被逼到极致,她的心情愈发焦躁,就像个随时能被火星点着的火药桶,用力地喘着粗气。 负霜任由黎志超浪费时间,反正浪费的这时间绝对是在折磨郑燕燕和他自己。 负霜仔细看着桌子上晾着的红烧肉,招招手,将黄豆唤到手边。 迎着黄豆疑问的目光,负霜眼底漾着怀念的神色,温柔道:“来,我们一起吃红烧肉吧,有个小朋友想跟你分享好吃的已经想很久了。” 黎双是负霜遇到的年纪最小的一个委托人了,年纪小到都没办法想出自己要负霜为她实现什么愿望。 前世里她想要杀死黎家人是因为被怨气主导,而负霜所见到的水幕里的她神魂都即将消散,更别提那些怨气了。 她懵懂无知,做厉鬼的十几年里也没能有什么进步,最后许出的愿望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我想吃红烧肉,他们说好朋友要一起分享,我想跟黄豆一起分享红烧肉,我们是好朋友。” 剧情里不会用多少笔墨去描述黎双的经历,外人自然也不知黎双记忆里跟黄豆一起玩耍的时候已经是她最好的时光了。 黄豆不会说话,黎双又只是一个年幼丧命的厉鬼,外人很难理解他俩是怎么产生的友谊,却会为这一人一动物的相处而莞尔。 两个天真的灵魂靠在一块儿取暖,一起忍受着命运定下的折磨。 黄豆听到负霜叫他吃肉,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话地跟负霜一起吃着那些凉好了的红烧肉。 负霜作为鬼修,基本上是不用再吃普通食物了,现在吃着这些也是为了满足原主。 黎双一直为自己没能咀嚼到那块油渣而感到遗憾。 红烧肉放的调味料重,他俩慢慢吃着也吃不了多少,等黄豆吃饱了,黎志超还没出来。 负霜有些不耐烦了,命令一个纸人去催。 黎志超很快就垂头丧气地回到客厅,不敢直视负霜。 负霜含笑的眼睛里闪着幽光,眼角眉梢俱是等着看好戏的愉悦,清脆的童音问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找到逃出去的办法了吗?” 黎志超猛一激灵, 攥住针线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头垂得更低了。 负霜轻笑着猜测:“看来是没找到了,多可惜啊,没能摆脱我这个恶鬼呢。” 说罢,又嘟着小嘴儿发问,像是无知孩童在问父亲为什么太阳不在白天出来一般,可问题远远比这尖锐许多。 “怎么办啊爸爸,你这么不乖,双双该怎么惩罚你呢?” 如果忽略负霜那可怕的外表的话倒也能称得上天真娇憨。 黎志超被问得瑟瑟发抖,生怕负霜一言不合便要了他的性命,吭吭哧哧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负霜瞄瞄跪着的郑燕燕,眉毛一挑,便将剑锋调转了方向:“算了,爸爸的惩罚放在后面吧,可别让妈妈等急了。” 黎志超像是得了敕令,一下子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的寒凉,深呼吸两下,刚想怜悯地偷偷瞥郑燕燕一眼,就被负霜新冒出来的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听得负霜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发号施令,用像是在感叹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的平淡语气对他下达了血腥的命令。 “我记得妈妈最喜欢给吃鸡食的人缝嘴了,但是她现在可能不太愿意自己动手,我的纸人们又笨,做不好精细活儿,爸爸,你能帮帮妈妈吗?” 第269章 恶鬼与恶人(十二) 负霜知道黎志超一定会动手,就算他现在表现得再为难也改变不了他的狠毒本质。 见他面有难色,迟疑不决,负霜还很好心地给出了其他方案。 “你是我的爸爸,也是妈妈的丈夫,如果你舍不得帮妈妈缝嘴的话,也可以自己上的,如果你愿意给自己缝上嘴的话,那我就原谅妈妈那次的过分之举。” 说完,不顾黎志超更加难看的神色,负霜一个响指,调动起灵力,帮郑燕燕将脱臼了的胳膊正回来。 然后对她俏皮一笑:“妈妈,你和爸爸只需要有一个人缝上嘴就行了,我不在乎是谁的,只要你俩有一个人能体会我当年的感受,我想,我就不会难过到要杀人泄愤了。” 郑燕燕与黎志超近乎是错愕地看着恶魔般的负霜。 负霜回以甜甜的笑容,当然,郑燕燕和黎志超只觉得惊悚。 这是威胁,他俩不照做的话负霜就要大开杀戒。 这是阳谋,负霜几乎是正大光明地要求他俩窝里斗,挑拨他们的关系。 可那又怎么样,谁会愿意自己被缝嘴? 郑燕燕再是恶人,也是对着别人行恶,对于自己,她且舍不得自己遭罪呢。 黎志超也不是会甘愿替人受罚的性子,当然不可能为郑燕燕无私奉献。 愕然过后,他俩对视了一眼,然后立刻蹦起来抢夺针线。 这俩都不是什么良善人,为了自己少受点罪都在不遗余力地跟对方争夺。 郑燕燕跪了很久,刚蹦起来的时候两只腿使不上力气,踉跄了几下便落了下风,情急之下,她便苦苦哀求。 “当家的,求求你了,我害怕,你帮帮我,被针扎几下而已,不会怎么样的,你为了我,为了咱们宝男,忍一忍吧……” 郑燕燕用哀求的表情说着哀求的话语,可肢体对抗间毫不留情,胳膊和腿脚都不甚灵敏,准头很难把控,但那股子狠劲儿却不容小觑。 她指甲尖利,抢夺间又想起了黎志超脖颈间的痕迹和他与他的小情人之间的二三事儿,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脸上也添了几分怨毒,动作愈发狠辣。 黎志超一个不慎还真吃了些亏,脸上和脆弱的脖子耳朵处都被抓挠出一道道血痕,火辣辣的疼痛和对方话语中把他当傻子的态度更是引爆了其心中的怒气。 什么叫被针扎几而已,才不是呢,这特么可是厉鬼复仇,鬼知道被缝上的嘴还能不能再打开,又还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后遗症。 再讲了,缝嘴后面可不是就没了,之前没有听负霜讲吗,他们原来怎么对她的,她都要一一还回来,后面要受的罪可还多着呢,他还得保存实力来应对后面的挑战呢。 愤懑之下他几乎是嘶吼出声:“你怕我就不怕了?讲得倒是轻巧,你个贱人,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你造的孽,想要老子替你受罪?你痴心妄想!” 他被手脚又狠又重的郑燕燕打出了火气,便沉着脸,仗着体力优势,看准时机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往下拽,迫使她仰着脸对自己。 紧接着,两个大耳光又快又狠地抡圆了抽去,郑燕燕尖叫一声,被掴得口吐鲜血,只感觉自己眼睛里都冒起了金星,晕晕乎乎地不辨方向。 见她被抽懵了,黎志超还是放不下心,怕自己缝的时候她清醒过来挣扎不休,扰乱自己的行动。 于是他黑着脸,再次薅紧了郑燕燕的头发,拖拽着她往墙边上走去,然后手上用力使其往墙上撞。 几下之后,郑燕燕的额头被撞出了几个青紫的大包,闭着眼人事不知,这时候黎志超才放下心来,然后像拖着死猪一般把她拖到针线掉落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捻起针行动起来…… 穿针引线这事儿他并不擅长,一时间总是无法将棉线穿进针孔里。 黎志超怕郑燕燕醒过来,又忌惮着负霜这个大杀器,焦灼到浑身冒汗。 他的脸上被抓出了很多口子,头脸处的汗液蛰到伤口,细密的疼痛使得他眉头狠狠拧起,却顾不上擦一把。 负霜面上不辨喜怒,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一幕。 黄豆惊掉了下巴,喃喃问道:“他们怎么……打起来了?他们不是夫妻么?怎么打得这么狠?” 负霜轻轻抚着黄豆顺滑的皮毛,淡淡道:“他们一直都这么狠,不过以前大多数时候是一起对我狠。” 黎志超是一个大男子主义很强的男人,还十分的重男轻女,这个时代的这种男人几乎没有不对妻子家暴的。 原主见过他家暴郑燕燕的模样,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因为大部分时候他们的戾气都在原主身上发泄完了。 因此,他俩之间总是和气又团结,尤其是黎宝男在场的时候,他俩为其营造的家庭氛围和谐极了。 当然,在他俩的眼里,若是没有原主这个碍眼的小女儿的话就更好了。 郑燕燕对黎双的虐待跟古代的一些刑罚也差不多了,但这一切都是在黎志超的默许之下进行的,因为他也不在乎原主的死活。 负霜的视线又停驻在黎志超身上了,黎志超感觉如芒刺背,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动作,于是缝补的手法就更加粗鲁了。 郑燕燕痛得眼珠子剧烈颤动,忍不住哼唧出声,黎志超身上的汗水分泌得愈发迅速。 终于,黎志超缝好了,他吁出一口气,用还沾着郑燕燕鲜血的手抹了一把汗,成功地让自己的脸上变得血污,然后把郑艳艳一推,站起来走到负霜面前。 他垂着头,低低回禀道:“好了,缝好了,现在可以了吧。” 负霜从这低沉的声音中听出一种不忿,却并不在意,而是喟叹道:“妈妈怎么回事儿,我当时可是清醒着受罪的,怎么妈妈还钻空子?爸爸,你去叫醒妈妈好不好?” 黎志超心里苦笑一声,负霜的话总是用问句结尾,说是请求,却从来不给他们拒绝的余地,正如他们虐待黎双时也从不给黎双求饶的机会。 第270章 恶鬼与恶人(十三) 黎志超咽了咽口水,稍稍抬起头来瞄一眼负霜的神色,碰到负霜满是笑意的眼之后便像是触电一般迅速缩了回去,接着缓慢而机械地扭头,看向那个被染成红色的棉线缝住了嘴巴的郑燕燕。 郑燕燕躺在地上,却并非全然昏迷,肉体上的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使得她紧闭的眼睛也在分泌泪水。 她额头脸颊青紫一片,短短的头发的根部还有些许血痕,被缝上线的地方正在往外沁血,看起来分外骇人,活像恐怖片里的受害者。 想到这个比喻,负霜还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可不是恐怖片么,她现在可是个鬼。 这笑声倒把黎志超吓了一跳,但他以为是负霜在催促他,便咬咬牙,加快了步伐,走到郑燕燕身边试探性地伸手推了推。 “醒醒,老婆,醒醒……” 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郑燕燕到底还是被晃醒了,她嘤咛一声,随后慢慢睁开眼。 迷茫的眼在看到满脸是伤的黎志超之后蓦地瞪大了。 郑燕燕挠人的时候没省力,黎志超脸上的纵横交错的血痕看起来极为吓人,尤其是过去了一段时间后,那些血痕还鼓起来了,愈发显得狰狞。 郑燕燕刚想启唇,便感受到了身躯上下难以忍受的疼痛和嘴巴一圈莫名的牵扯感,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 陡然间回神,想起了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儿,接着,便意识到已经发生了些什么。 她抱着最后一丝期望伸手去摸,皮肤上的刺痛和指腹下棉线的触感一起传到脑子里,自郑燕燕的喉咙处爆发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哼声。 这难听的声音没能持续多久便在负霜的眼神下戛然而止了。 负霜的食指凑近嘴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眼眸中的笑意暗含威胁。 郑燕燕悲愤异常,不仅仅是对黎志超,也对着那个恶魔一般的小女孩。 她呼吸声很重,胸腔剧烈起伏着,极端地憎恨着黎志超与负霜的同时,也升腾起了浓烈的害怕。 若说黎志超和黎宝男还有可能被负霜手下留情的话,那她可就没这个指望了。 她知道这个小鬼头恨她,同时也知道小鬼头现在的能力通天,之所以不直接杀她,怕还是想要报复折磨于她。 蝼蚁尚且还想偷生,她又怎么会想要死? 她出狱了,儿子长大了,日子肉眼可见的就要变好了,不可能就这样认命去死的。 突然,负霜矫揉造作的吩咐声又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妈妈这样好像很可怜,哎呀,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如这样,我也不要妈妈带着这个线跪着了,爸爸,你现在就去帮妈妈把线拆掉吧,啊,我真是个乖宝宝啊。” 黎志超在负霜出声时绷紧了的身体稍稍松懈几分,不用催促便执行指令,往地上的针线筐里翻找着剪刀。 剪刀还是很显眼的,他很快就找到了,可刚拿着剪刀要去帮郑燕燕拆线时,就听到后面传来凉凉的敲打之语。 “我让你用剪刀了吗?” 黎志超心底一沉,弯着的身体僵住了,握着剪刀不知所措。 而郑燕燕绝望地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冲出两道显眼的沟壑。 坦白来说,作为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这种疼痛其实不是多么地难以忍受,但其折磨人的地方绝不只是针线穿过皮肉的痛。 而在于恐惧。 这些都是报复,恶魔在用她曾经的手段回敬她,同时她心里清楚,针线缝嘴只是一个开始,哪怕负霜不额外增添,最终也还是会向她索命。 她到底是怕死的。 负霜的逼迫加剧,依旧是用甜甜的童音讲出让人肝胆俱裂的言辞:“为什么要用剪刀?我记得妈妈是直接帮我拽掉的,爸爸,你一定也会帮妈妈直接拽掉的吧!” 黎志超手一松,那把剪刀便自由落体了,砸到水泥地上发出一道响声,震醒了满心惶惶的两人。 他木着脸,按照负霜的要求,以一种十分粗暴的手法,在郑燕燕十分凄厉的嘶叫声中抽出了那一根吸饱了血液的棉线。 抽完之后,他看也不看郑燕燕,直接转身面向负霜,沉声道:“好了,我都按你讲的做了。” 负霜知道,他垂下的眼皮是为了遮挡眼中的怨恨,于是摩挲着下巴打量他,目光里满是探究的兴致。 黎志超在为了负霜逼他折磨郑燕燕的事儿而恨她。 可这是因为他在乎郑燕燕不想伤害她吗? 不可能。 他家暴郑燕燕的时候手脚可比这重多了,带来的伤害也比这严重。 黎双死后,在大众的眼里郑燕燕是绝对的蛇蝎妇人,而黎志超呢,这个动起手来丝毫不逊色与郑燕燕的男人却神隐了。 人们很少提起他,即使想到了他,也总是唏嘘一阵,然后感叹一声【最起码他只是偶尔动动手打打小孩,没要了双双的命,也没这么折磨她。】 在异常恶毒的同行郑燕燕的衬托下,他变得没那么恶了。 这样天生就对男性更为宽容的舆论里,人们觉得他没什么大错,甚至还主动帮他想出了脱罪的理由。 他是一个男人嘛。 男人在外头干活,哪里能有那么多功夫照顾家里呢,他粗心点很正常。 小孩子是调皮点,所以他作为父亲有时候动手教育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他干惯了粗活,手脚没有轻重,难免的嘛。 不是他让黎双吃不饱穿不暖的,也不是他想出那些折磨人的办法的,可能有点失察之罪吧,但是大错不在于他。 不是的,黎双的记忆里不是这样的。 他也经常打黎双,原因很多,看不顺眼、在外面受气了、嫌黎双腌臜、不喜欢女孩…… 黎双也曾被他一脚踢出老远,也曾被他一巴掌抽得吐血,也曾被他无情地撵到阴暗寒冷的杂物间…… 他跟郑燕燕明明是一丘之貉,半斤八两罢了。 负霜探究性的视线越过他,飞到了后面坐在地上哭得一脸血泪的郑燕燕身上。 她嘴角微翘,好整以暇道:“好了,妈妈今天的惩罚结束啦,撒花!” 然后话锋一转,笑嘻嘻道:“接下来啊就轮到爸爸了,妈妈,给你个机会,让你可以像爸爸打你和打我那样打他,你开不开心?他刚刚那么对你,双双宝贝给你一次复仇的机会!” 黎志超豁然抬头,错愕地看向负霜。 负霜与他视线对撞,眼里的兴奋都快要凝为实质。 “但是爸爸力气好大,他打人的时候好厉害,那多不公平啊,不如这样吧妈妈,我让纸人把他的手脚都卸下来,不让他反抗,然后也允许你用一些小工具,你看可以吗?” 第271章 恶鬼与恶人(十四) 黎志超目眦欲裂,可这既阻止不了纸人也阻止不了郑燕燕。 他只能在纸人的巨力下失去所有行动能力,然后任由郑燕燕双眼猩红地扑上来殴打撕咬,直到她没了力气。 他拼命劝郑燕燕清醒一点,不要着了负霜的道,可这毫无用处。 他刚才对付郑燕燕的时候可是清醒得不得了,不也没见他手下留情么。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又有负霜在一旁虎视眈眈,鬼知道不按照负霜的话去做会有什么后果,别人的命怎么会比自己的命重要呢? 负霜像观赏话剧一般凝视着这俩人狗咬狗,托着腮的模样悠闲极了。 等到郑燕燕终于打累了停下来之后,负霜看着地上一躺一坐的夫妻俩,罕见地沉默了一瞬。 两个犹如疯子一般的人齐齐喘着粗气,身上都分布着累累伤痕,看起来凄惨无比。 啧啧,好像没有赢家啊。 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也等他俩缓口气之后,负霜又开口了。 这次是理直气壮的刁蛮口吻。 “黎志超,你联系的人怎么还没到,靠不靠谱啊? 对了,你联系的是哪一家?特别行动部门还是天师联盟?不过你这穷逼应该请不动天师联盟吧,我都等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 听罢,黎志超大吃一惊,整个人像是被传送到了南极,被绝望的寒意所笼罩,自心底里蔓延出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这恶鬼竟然知道? 他被逼着跟郑燕燕斗争,不得已给郑燕燕上刑,然后被郑燕燕反过来殴打都忍下来了,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他从一开始便不反抗,基本上都顺着负霜的意,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他眼里,这就是妥妥的卧薪尝胆。 本来的发展方向应该是他在厉鬼手底下忍辱负重,保全小命,然后暗中联合援兵,将恶鬼一网打尽,他再无半点后顾之忧的同时也达成了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成就。 跟政府一起斩妖除魔,讲出去多有排面! 可是负霜竟然知道,她竟然知道。 那她知道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还任由他在这里拖延时间? 一滴冷汗顺着抬头纹的方向向下流去,滑过太阳穴落入鬓角。 答案只有一个,她实力强悍到一点也不怕那些和尚、道士之流。 为什么?恶鬼不就是应该怕这些的吗? 黎志超在茫然中陷入沉思。 他当年被那个和尚提醒之后就一直在心里存着这事儿。 在他的刻意打听之下也知道了这世上或许真的有那些被称为迷信的东西。 那和尚后来闭关了,然后他也曾请过一些所谓的大师来看。 他没那么多钱,遇到的大师多是骗子,却也碰到过一两个有真本事的。 他们告诉自己,受尽折磨而死的幼童本就极其容易化为厉鬼,但其一旦化为厉鬼按道理来讲就会立刻去报仇雪恨。 既然一直没动静,那说明大概率就已经转世投胎不会再来了。 他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内心里还是更相信那个和尚所说的话。 见黎志超仍然惴惴不安,那大师便叹口气,给了他一些讯息。 据大师所说,他只是个不入流的散修,在他之上还有一些修为高深的天师。 那些有着家族传承的天师组成了一个叫做天师联盟的团体,国家也为了这些灵异事件而创了个部门,就叫做特别行动处。 这两家会相互合作,一起解决那些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 若是黎志超担心的那个鬼怪真的前来寻仇,天师们一定不会视若无睹的。 于是,在黎志超的恳求下,那位大师给了他一个向特别行动处【报警】的小符咒。 而负霜刚刚让他进去找针线的时候,他就已经偷偷地将那个符咒烧了,然后便抱着援兵随时会到,到时候一定把负霜打得魂飞魄散的想法忍受着负霜的折磨。 眼下,看到他震惊又茫然的神色,负霜噗嗤一笑。 “黎志超,他们不仅奈何不了我,甚至都没办法从我手里救下你,要是不信的话,咱们打个赌好了。” 若是她没猜错的,一个多月前他们怕是就已经在开始行动了。 毕竟鬼王出世所引发的灵气、怨气暴动可不是小动静。 负霜所猜想的没错,一个月前,特别行动处就被她坟墓处冲天的怨气吸引了注意力,但是黄豆的屁实在是杀伤力太大了。 第一批前来探查的特别行动处成员没戴防毒面具,然后就直接被熏晕了,第二批人吸取教训,装备齐全了再去探查,这才将前面的队员救出来,送进医院挂了半个月水。 负霜在与槐道动手之前就把那些布阵的阴邪之物销毁了,等臭气散去了些他们再探查时,除了被刨开的黎双的坟之外什么都找不到。 而张贤英等人又被负霜施展了幻术,特别行动处的人听了他们的叙述自然也就更还原不了真实的事情经过了。 但经过走访,他们还是弄清楚了那座墓的主人——黎双。 黎双惨死后确实很容易化为厉鬼,但是不知道槐道在其中掺了一脚的他们着实想不通厉鬼黎双为什么不立刻复仇,而是要等七年再出来闹腾。 接着,他们终于查到了黎家三口人的住所,在负霜折磨黎家三口人时赶到了这周围,可此时负霜布置的结界已经将他们挡在门外了。 他们立刻疏散这附近的居民,城中村人口密集,居民鱼龙混杂,其中就不免有些人身上有些罪行,见到警察第一反应是逃跑,于是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喧闹。 还不等疏散结束,便接到了黎志超发送的求救讯号。 接到了又怎样,等先能够破开结界再说吧。 第272章 恶鬼与恶人(十五) 屋子里的黎志超怔怔地看着负霜,似乎是理解不了负霜言语中的意思。 是啊,国家部门、天师联盟,说起来都是响当当的机构,怎么会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鬼怪呢。 怎么会像负霜所言,拿不下她,也救不出他们呢? 这说起来多滑稽啊,还没见过妖魔鬼怪敢在正统大师面前造次的。 负霜抚掌一笑,轻盈地跳下地。 她现在有了实体,落到地上的动静很明显,落地之后,便踢踢踏踏地轻快走动,既悠闲又肆意。 “懵了吧,你们一定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师们会不能救你们出去呢,明明我就是个小小的鬼魂而已啊,有那个能耐跟大师们作对么?” 负霜一边笑一边走,慢慢走到门口,然后站定。 黎家三口人看不见她的神色,又好奇于她言语中抛出的问题,正百思不得其解呢,就又听到负霜在那个门后面的阴影里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好似把他们的心都给揪成一团了, 无人见到此时的负霜脸上的表情,却又能从她冰冷的叹息中窥得几分怅然的心境。 她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飘飘忽忽地传遍整个屋子,也在她的有意引导下,传到了门口严阵以待的特别行动处成员的耳中。 “我也不能理解啊,你们明明只是一对普通的底层夫妇,没有任何背景与势力,那为什么,他们没办法从你们的手底下救出一个黎双呢?” 话音落地,屋内外人们心中巨震,不仅仅是屋内的罪魁祸首黎志超夫妇,还有屋外严阵以待的人们。 调查了黎双接近一个月,自然够他们了解到黎双生前所遭遇的一切。 黎双被残忍虐杀,凶手只判了七年,出狱后还不思悔改,去掘了她的坟墓。 生前无人护她,死后无人为她申冤,甚至连已经入土为安的尸骸都不得安宁,如此种种,怎能不让人心生怨气。 既无人帮她,那她便自地狱归来,为自己讨个公道。 一时之间,接受了上级命令,要尽力救出活人的特别行动处成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们真的是在维护正义,打击罪恶吗? 与此同时,正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的小汽车内,一个外表放荡不羁的粗糙大汉正冲着手上的按键手机好声好气地恳求商量。 “……卫家主,我们这次是真的需要您的支援,那个鬼怪遗留的气息绝对是已经到达鬼王级别了,我们这边不一定能牵制住她,正是需要你们专业人士出马的时候啊。 若是任由她虐杀了仇人,那她怕是会彻底地被怨气所支配,到时候定会为祸一方。 等她羽翼渐丰,彻底失去神智,到时候不仅是我们,怕是天师联盟也再难与之抗衡……” “……那个真的太难了,去年拨给天师联盟的款项,已经是我们勒紧裤腰带才挤出来的了,现在这个价码,真不是我们能拿得出来的……” “我们特别行动处也还需要向你们购买法器,是是是,我知道法器用一件少一件,你们维护不易,但是谁叫咱们穷呢,这不也是没法子么…… 还是先过眼下这一关吧,卫家主,您再跟苏家主他们商量商量?哎好好好,我等会再跟您联系啊。” 挂完电话,钟九道面色发沉,狠狠呸了一口。 一边的小王觑着他的神色,犹豫再三,还是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老大别生气了,他们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开点吧。” 钟九道狠狠一锤座椅,发出的声响吓了开车的老陈一大跳。 “这几个老东西胃口越来越大了,还要再加两成,都这样了还要再加两成,他们四大家族总共才多少人,和尚们都不算在内了,光他们就要分去近八成的拨款,也不怕撑死!” 副驾驶上的飒爽女人把玩着手里的铜钱串,幽幽道:“老大,他们要是真的不出马的话,我们怕是得死在他们前面。” 钟九道一噎,旋即又开始喷天师联盟。 “妈的,我是好话歹话都讲尽了,费了我三斤唾沫,最后也没得句准话,那老狐狸态度是好得不得了,却咬死了不退步,真当咱们没了他们就不行了?” 小王无力地垂着头,弱弱劝道:“老大,要不行还是给他们吧,要不然这次得死多少人啊,谁叫咱没本事呢,技不如人可不就得吃亏。” 钟九道其实也知道是这个理儿,但实际情况却为难死了。 他语气愈发低沉,缓缓道:“不能再少了,我们每次要花大价钱从他们那里买符篆法器,没了法器的话,咱们的死亡率就更高了,这笔钱省不了。 要是现在再按他们要的给,剩下的再去了买法器的钱,怕是剩不了多少,别回头死了的弟兄们的抚恤金都拿不出来了。” 副驾驶上的叶虹冷冷一笑,讥讽道:“他们卖给我们的根本都是些样子货,价格还开那么高,好东西都留在他们自己手里了,这不是把咱们当冤大头宰呢吧。 每回跟他们一起出任务,都眼高于顶的,不等咱们拿命耗一会他们就绝不出手,哪次不是咱们的人死得多? 既然横竖都是咱们死,还不如直接拿那钱给咱们多发点工资、抚恤金呢,好歹也用在咱们自己身上了。” 钟九道默然,车里的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却也都无力做出改变。 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叶虹随手将那串铜钱戴回手腕,冷哼一声后讥诮道:“老大,你也别自责,我看啊,那伙子老东西多半也不是真心要那么多钱。” 钟九道抬头,看向叶虹的眼神中并无诧异的情绪。 “老大也猜出来了吧,他们估计也怕死了,鬼王呢,搁谁谁不怕呢?就算咱们答应了,他肯定也还会再提别的要求。 这次那个小鬼王实力不俗,他们肯定不会冲在前面。” 说完,将双手垫在后脑勺上,往后一靠,犹自带着冷意的眼透过后视镜与钟九道对视。 “他们在等,等我们拿命耗掉那个小鬼王的法力之后再粉墨登场,到时候讲点好听的,什么【虽然特别行动处拒绝了我们的要求,但我们还是不忍心见到无辜百姓受害,所以便决定还是出手相助,吃点亏也没关系。】 最后美名和功劳都是他们的,咱们啊,就是犹豫不决、办事不利还为了三瓜俩枣害得无辜成员丧命的罪人。” 这话现实极了,却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知道对方的算盘,却没办法掀桌。 老陈被这赤裸裸的现实所激,用力踩了踩油门。 小王深呼吸两下,然后像是下了狠心一般结结巴巴道:“陈、陈哥再开快点,死就、就死了,最起码咱们也死一块儿!” 第273章 恶鬼与恶人(十六) 另一边的天师联盟内,也的确如叶虹所想,卫家主一放下电话,就迎来了好几道好奇的目光。 天师联盟坐落在一座风水位置绝佳的山头之上,四大家族都在此有自己的驻地。 四大家族都是有着天师传承的家族,在数代人的经营之下已经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又与各大权贵财阀交好,根本不差钱。 因此由他们共同组成的天师联盟的驻地绝不是特别行动处那个小小的办公楼能与之媲美的。 天师联盟最顶层的会议室内,四大家族的家主及重要高层,皆在此等待卫家主的消息。 不等卫家主开口,朱家主便急急询问:“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卫家主没接话茬,苏家主倒是毫不客气地出声质问:“答应了又怎样,怎么,你还真想现在就派人去啊,你朱家有那么多炮灰可以往里填吗?” 朱家主被训得面上挂不住,黑着脸辩驳了回去:“呵,我朱家填不了那么多,我看你苏家倒是够填,不如你先去探探路?” 一边的何家笑得和善,摆摆手打起了圆场。 “哎呀,都别急都别急嘛,先听听卫家主怎么说,对面是怎么个章程?” 卫家主笑容微敛,正色道:“钟九道没同意,我估计他那儿也确实是挤不出来了。” 苏家主一惊,随即露出个不屑的神色,嘲讽意味十足地说:“我看未必,前年咱们要加的时候他不也是这么说的?最后不还是同意了,怕不是哭穷哭习惯了吧。” “幸好咱们不指着他们吃饭,否则急也急死了!” 朱家主皱起眉头叱道:“现在是在说靠谁吃饭的事儿吗?现在是在讲那个鬼王的事儿! 到底怎么办啊,钟九道他们就是全填进去怕是也于事无补,最后肯定还是要咱们出手,可这一出手,可就得海了去了的法器、人命往里扔。” 说罢,又白了苏家主一眼,阴阳怪气道:“就像老苏你讲的那样,我朱家是没那个本事咯,要不你苏家多出点力,能者多劳嘛!” 苏家主被堵得哑口无言,脸都气红了,不由地看向自己的盟军卫家主。 卫家主沉吟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出手肯定是要出手的,要不然政府和那些上层人家那里咱们那说不过去,别显得咱们光拿钱不办事儿,不顶事的形象定下了,还有谁找咱们办事儿?” 说完,他摆手制止了各个家主欲张嘴说出的疑问,一脸严肃道:“需要出的法器和人员,咱们凑一凑,也差不多够了,等钟九道他们结束了,咱们再去,想必不会有太多人员伤亡的。” 见他们还犹豫,卫家主便轻叹一声,继续加码。 “我知道你们舍不得,但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外头可都看着呢,咱们缩在壳里不是个事儿啊,我这边会让他们带够法器、符篆,就让卫烜也跟着去。” 听到这,其他人都诧异地看向卫家主,何家主更是震惊地问:“这鬼王这般凶险,你让卫烜去?” 卫烜是卫家最出色的一个孙辈了,基本上就是妥妥的皇太孙,并且年龄还小,卫家一向把他保护得严密着呢。 卫家主点头肯定。 “所以我说你们不必太过担心,鬼王是厉害,但集我们四家之力,胜算还是很大的,再不济,咱们也还是有些底牌的,最起码也能护住些要紧的小辈。” “这次机会难得,让他们去长长见识也好,天天护得死有什么用?温室里能养出什么参天大树?咱们以后的担子还得他们来接,是时候让他见点风浪了。” 朱家主看着已经决定了的卫家主,心里还是感觉到点不安,于是张口劝道:“可是你家卫烜今年才多大,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着说着,瞅见卫家主渐渐沉下来的脸色,朱家主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默默闭上了嘴。 什么万一万一的,听得卫家主心里不悦极了,但他只是震声道:“放心好了,我会让他带够护卫和法器,朱家主有这个闲心,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家的小辈吧!” 苏家主把卫家主这个决定在心里转了两转,随即也笑着提出安排。 “确实,机会难得,那我让我家珺楚也跟着去,要是能学到点什么,那一辈子都受益无穷,正好也跟卫烜结个伴,这次来之前,珺楚还叫我帮他带东西给卫烜呢,早知道让她自己送了。” 终于听到了点爱听的,卫家主面色稍霁,便附和着寒暄了两句。 朱家主和何家主面面相觑,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 卫、苏两家一直抱团,新一代的卫烜和苏珺楚也都天赋极强,为了更好的联合,也为了下一代的子嗣有更好的资质,故而这两个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定下了婚约。 合着这一趟消灭鬼王之旅用处还挺多,既消灭掉特别行动处的主要有生力量,又灭掉鬼王,为天师联盟长脸,最后还能锻炼小辈,甚至还能让卫、苏两家的小辈培养感情呢。 不用沟通,朱、何两位家主也齐齐在心里下了决定——要将自己家出色的小辈也塞进去。 卫家和苏家这两个老狐狸既然敢让最出色的后辈去,说明他们一定做足了保护措施。 这种大好的历练机会可不多,他们一定不能错过。 而此时的负霜,也在等待另外两位仇人的到来。 第274章 恶鬼与恶人(十七) 当钟九道他们终于赶到黎家人所居住的城中村时,天边已经有了一丝亮光。 他和叶虹等人手持法器,机警地四处扫视。 小王手上拿着一个散发着丝丝缕缕怨气的怨邪盘,上面的指针晃晃悠悠,最后坚定地落在了一个方向。 四人便依据盘上指针所指向的方位进发。 而等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见到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一幕。 低矮的城中村房屋高低错落,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而怨邪盘最终指向的方向的房屋前有一个小小的、几家人共用的场地。 这场地该是被孩童们用来玩耍的,平坦且空荡。 而此时,原本应该空荡的场地中央蜷缩着两个一看就遭遇了惨烈折磨的倒霉鬼,被两个纸人看守着,低低地呻吟喘气。 他们立刻在心中做出了推断。 “老大,是黎志超夫妇!” 他们并没有立刻上前解救【人质】,而是向四周张望,希望能看到自己同事的踪影。 可看了半天,心都凉了半截。 “大方呢,小吴呢?他们人呢?不会——我不是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么!” 正在这时候,前方的民居内爆发了一声响亮的喧哗声。 “天哪,这也太厉害了吧!” “这也行?” “还有我的,我的,轮到我的了吧,我先我先!” 是熟悉的队友们发出的声音。 钟九道四人感到有些迷惑,但既然同事们还能发出声音,就说明还活着。 他们递了个眼神给对方,确定好意思之后小心翼翼地前进,争取不打草惊蛇。 钟九道给队友们打个手势,示意他们止步,小心观察情况,自己则上前探路。 他灵活地避过纸人,摸到发出声音的民居边上,透过玻璃往里一看,钟九道被惊掉了下巴。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由于内心的震惊太过强烈,他甚至忘记了这里有一个危险性极强的鬼王,忘记了自己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而是错愕到直接发出一声雷霆震喝。 见他暴露了行踪,叶虹等人心里一个咯噔,立刻顾不上隐匿踪迹,直接上前,想要在敌人发难前支援钟九道。 可直到他们到达钟九道身边也没发生什么,以为会暴起的纸人对他们视若无睹,他们很自然地站到了钟九道身边,顺着钟九道的视线往里看。 惊得下巴掉一地的人又多了三个。 只见小小的客厅内挤了好几圈人,大约有个十几个,他们正围着中间的方桌,方桌上坐着的小小人影像抓着玩具一般捏着他们的法器。 客厅里的板凳不够,只桌子边上的人能坐着看,其中就有官位只在钟九道之下的第二大队队长大方和第三大队老莫。 而除了这一圈子坐着的人,还有好几圈站在外围,勾着头往里瞧的队员们,他们眼下青黑,一看就是一整宿没睡,但发着光的眼睛却昭示着他们心中的兴奋。 眼下,他们的视线都投向了窗子这里的钟九道等人,两伙人面面相觑,场面无端地有些尴尬。 透过虚掩着的卧室门,还能看到里面的床上横七竖八地睡着好几个正在打鼾的队员。 客厅边上的木质沙发上也坐着好几个打瞌睡的队员,他们似乎困极了,连旁边的桌子边上那么吵闹的动静都没能影响到他们的睡眠质量。 如果钟九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来执行任务的,怕是会觉得自己误入了什么通宵的棋牌馆。 负霜大剌剌地坐在桌子上,只抬起头若无其事地瞄了钟九道他们一眼,就立刻低下头,继续手速极快地拆解那些法器。 不管是之前一圈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还是现在他们与钟九道之间的尴尬气场,都丝毫不能影响到她的手速与准确度。 旁边的黄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偶尔还能感觉到这一圈子人像撸狗一般撸过他的背,心里的茫然更多了,简直要将他小小的身体里装满疑团。 作为一个刚成精没多少年的黄鼠狼小妖,他实在不能理解事情是怎么发展到如今的局面的。 三个小时前。 负霜在说完那个问句后顿了顿,然后轻轻拉开门,在拉开门的一瞬间,将身上形容凄惨的厉鬼模样再度变幻成平常孩童的模样。 对比着众多眼睛死死盯着她、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的大人,她显得尤为从容。 负霜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便见到他们齐齐惊呼一声,拿着各种法器的手都止不住颤抖,似乎是被吓得不轻。 她觉得有点好笑,咧了咧嘴,然后直接就坐在门槛上,一边撸着旁边的黄豆,一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此时已是深夜,但这边灯火通明,平常嘈杂的人们早就被疏散,只余黎家人在此接受着负霜的报复。 负霜没有动手的意思,与她对峙的人们莫名地松了口气。 注定打不过的敌人,晚一分钟发难他们就多活一分钟。 “你,就是你,脸上有个痦子的这个,对对对,你手上拿的这个叫什么?”负霜扫视过他们的法器,在其中一人的手上看到了一件有点意思的小东西。 那人怔愣着指指自己,然后得到负霜点头肯定后愈发茫然,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的小队长。 队长是个有些敦实的年轻人,见他征求自己的意见,于是点点头,让他跟负霜聊着。 能安抚住负霜是最好的了,就算不能安抚住,最起码也不能激怒对方。 于是痦子哥便磕磕巴巴地给负霜介绍。 “额……额这个是怨邪盘,额,就是一个额……法器,可以追踪怨气,嗯,对。” 听了他的介绍,不仅仅是负霜,就连他的队友们都皱起了眉头。 讲的什么玩意儿? 负霜一个响指,他手中的怨邪盘就飞向负霜的方向。 “借我玩玩啊叔叔。” 众人几乎是懵逼到回不过来神的地步,眼睁睁看着那盘子大的法器飞出痦子哥的手,十分听话地落到负霜面前。 然后负霜的小手接住它,举在眼前,翻过来覆过去地看,时不时还摸一摸敲一敲打一打,短短肉肉的手指头拨一拨怨邪盘上的指针…… 在他们手里小心爱护的珍贵法器就这样被负霜当成一个玩具一般摆弄。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负霜就这么轻飘飘地就抢走了他们手上的重要依仗? 小队长回过神来,对着一脸傻气的痦子哥就是一个暴栗,然后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训斥。 “法器也不拿稳了,这失误够你死八回!” 痦子哥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摸摸后脑勺,委屈地认下了【没拿稳法器】的这个罪名。 等再一抬头,便看到方队几乎不眨眼地往前看着,他也不解地看过去,发现坐在那里的小小鬼王,竟然将他的怨邪盘拆成好几部分了。 痦子哥瞪大了双眼,很想大喊一声叫停负霜的动作,却终究还是识相地忍了。 最后,他只能颤抖着嘴唇喃喃问道:“这盘能报销吗?队长。” 第275章 恶鬼与恶人 (十八) 当然不用报销,因为负霜在把那个怨邪盘拆完之后稍稍调整了一下性能,接着便极快地又装了回去。 完璧归赵,好好地还给了那个痦子哥。 痦子哥的法器失而复得,连忙按耐住心中的欣喜,立刻与同伴一起捣鼓着试一试,看看有没有什么损坏的地方。 等发现功能完好,甚至还更加灵敏了之后正打算抬头告诉同事们这个好消息时,负霜又抢走了一位队员的符篆。 “你们那个怨邪盘不好用啊,我都那么调了,灵敏度还是差劲,材料不行,哪家卖给你们的,就这技术也好意思开店?” 说完,负霜又毫不顾忌在场的人类的心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刚抢过来的符篆,指腹捻了捻符篆的材质之后又凑到鼻子上闻了闻,接着极快地将其扔回到符篆主人的怀里。 一边扔还一边捏着鼻子鄙夷道:“啥玩意儿啊,符文画的不行就算了,好歹要用好点的朱砂吧,里头混的血不对,闻着臭烘烘的,你们怎么就用这种垃圾货色?”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特别行动处的成员们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负霜一一抢过他们的宝贝,然后或拆解摆弄,或摸摸嗅嗅,最后再毫不留情地贬斥。 “这个里面少了个零件,用不了几次就得报废。” “乖乖,直接是个只剩几次使用机会了的好几手货,好家伙,你们这么喜欢捡破烂?” “这个怕是连普通的厉鬼都收不了吧?也不知道你拿着它干啥,你直接找一只黑狗,让它给你献点血都比这有用。” “呦呵,这小桃木剑,小东西长得真别致,啧啧,里面都生虫啦。” …… 要知道,这些被负霜看作垃圾的法器符篆,已经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宝贝了。 就这还是处里花了大价钱弄来的,各个都是价格不菲,磕了碰了他们都得心疼半天。 等负霜玩着他们的法器的时候,屋子里的黎志超和郑燕燕也回过神了,扯着嘶哑的嗓子对外呼救,期盼着特别行动处的人们能救救他们。 负霜冷嗤一声,对着门口面色没那么紧张的众人笑笑,然后直接发问:“你们想救他们吗?” 见他们迟疑着不敢作答,负霜自顾自地把玩着一个法器,漫不经心道:“你们救不了他们的,你们打不过我,就算再来两倍的你们一起上都打不过我,更何况现在。” 方队长犹豫一下,还是出言试探起了负霜的底线:“我们知道您的冤屈,若是您觉得不公,我想我们可以帮助您重新审理此案,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负霜抬眸,看着他敦厚的眉眼笑了笑,然后理所当然地拒绝道:“我都死了,怎么还得按照活人的法子来,那多浪费啊。 再说了,他俩不怕坐牢,他俩在牢里也不会受我受过的罪,而且郑燕燕也判不了死刑,我不干,我才不吃这亏呢。” 听着五岁孩童在那里侃侃而谈着什么吃亏、死刑的其实会觉得有点奇怪,但方队长他们可都记得这个五岁孩童早就不是凡人了。 方队长想到调查出来的黎双的事迹,心中暗暗咒骂了黎志超夫妻俩一句不做人,然后带着些歉意地劝负霜:“可是杀了他们,你会被怨气主宰,失去神智,然后成为一个无差别杀人的存在。” 负霜不为所动,手里拆解法器的动作丝滑顺畅,半个磕巴都没打,头也不抬地与他交流,这副情态实在不是多么认真模样。 她满不在乎道:“我又不会自己动手杀了他们,再讲了,我才不会被怨气支配呢。 所以呢,所以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方队长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负霜不耐烦等他斟酌词句,直接打断他的思路,提出自己的想法。 在场的特别行动处成员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先听负霜的,于是,场面就变成了钟九道见到的这样。 主要是他们的挣扎没什么意义,既然生死都系于负霜一鬼之手,还不如尽最大的力量安抚住她。 负霜跟方队长他们打了个商量,暂时先和平共处,甚至还可以帮他们改进法器,然后等能主事的钟九道来了再继续商量解决方案。 说实话,负霜觉得钟九道有点聒噪,他一个人的叫声几乎能盖住场上所有人的喧闹声。 “什么,我不同意,我们的使命就是要保护每一个人民的!” 负霜凉凉出声:“唉,我活着的时候也不知道你们在干吗,怎么我就这么倒霉,没有一个人护着我呢?” 钟九道的气焰立刻消退,看向小豆丁的眼神都有点闪躲了,止不住的心虚。 说到底,黎双才是苦主。 “我讲的好听,跟你们商量解决方案,但是搞搞清楚,你们又不能拿我怎么样,你不同意我也还是要做。 你能决定的只有让我直接整治黎志超夫妇还是我弄死你们之后再整治黎志超夫妇,对我来讲没所谓,两个我都可以。” 在钟九道揪着头发难以做出决定的时候,负霜跳下桌走到窗边,遥望着绚丽的朝霞,沉默了下又突然开口,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 “我还有两个仇人,他们……应该快到了。” 负霜豁然回首,望向众人的眼里是不容违逆的坚决。 “没有人可以阻拦我复仇。” 第276章 恶鬼与恶人(十九) 天师联盟的人很富有。 这是负霜自己接触到天师联盟的人们之后的第一感觉。 当正儿八经的正处级干部钟九道只能带着手下开着一辆半旧的桑卡纳跑高速的时候,天师联盟的人们已经可以坐着私人飞机到达这个城市的另一端了。 若非小说设定的时间背景是千禧年左右,怕是天师联盟能骚包到直接坐火箭过来。 很好,是负霜所仇恨的那种富。 天师联盟的人很狗。 这是负霜对他们的第二印象。 明明来得很早,人和装备也占优势,却硬是龟缩着不敢露头,只敢小心翼翼地放几个探查消息的法器出来观望。 怕是想着等特别行动处跟负霜打得两败俱伤时再过来捡漏吧。 神识凝成细线蜿蜒着向前,突然,负霜眸中划过一丝暗红,她看到了那对小情侣。 他们比黎双记忆中的要稚嫩青涩一些,也是,黎双遇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后了。 卫烜与苏珺楚,是这本小说里的男、女主。 他们在玄学世界里有着非常高贵的出身和出彩的资质。 玄学世家的公子和小姐自幼便定下了婚约,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历练。 青梅竹马不一定都是郎情妾意,还有一种叫做欢喜冤家。 他们不满于身上的婚约,也因为对方对这婚约的不屑一顾而感到不服气,每每相处必要唇枪舌战一番才肯罢休。 慢慢长大的他们越来来越出色,也渐渐参与起了家族事务,他们认为自己生来就该斩妖除魔,剿灭鬼怪。 他们在一次又一次与邪恶的对抗中变得更强,同时,也愈发看清了自己的心,完成了从欢喜冤家变成情深佳偶的转变。 黎双只是一个小小的厉鬼,是他们的仇敌槐道手底下的一个杀器。 他们在与槐道的生死搏斗中险胜,却也受了伤,还没来得及将黎双打得魂飞魄散就被黄豆搅局了。 从负霜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一次怕是黄豆做的胆子最肥的一次小动作了。 他趁着槐道身死、卫烜和苏珺楚重伤之际,偷走了奄奄一息的黎双和她的骨灰所做成的鬼牌。 厉鬼不似活人,重伤不会致死。 黎双实力退步,却得了自由身,于她而言,这是件好事儿。 她和黄豆本来也可以自由快活地生活一段时间的,但命运就是那么爱捉弄人,黎双又遇到了郑燕燕一家。 她是个厉鬼,而她为人时所遭受的折磨和郑燕燕对她尸骸的不敬都是她怨气的来源,遇到这一家,她的怨气便不受控了。 她终究还是因为郑燕燕一家而没能快活多久,最后死在了前来捉拿逃窜厉鬼的男女主的手中。 黎双觉得自己死得不冤枉。 她在槐道手底下时伤害了很多人,纵使那并非出自本心,却也是洗脱不了的罪孽。 她年纪小,没人教过她正确的是非观,但她却有一套很朴素的处事观念——她杀了很多人,所以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被别人杀,这是应该的。 厉鬼的被杀不与超度划等号,黎双被男、女主所杀便是魂飞魄散。 事实上,去九真那里许愿的已经不是完整的黎双灵魂了,若是负霜不出手,她也没什么来世可言。 负霜依旧站定在窗前,手上却出现了一块青翠透亮的青玉,那是被她命名为存念的宝器,原主黎双的最后一块残魂就存放在这里面。 待此世界任务结束,负霜会将之留下,黎双的残魂会在存念中被蕴养,然后在轮回中吃点苦,慢慢补全魂魄。 这个时间会很长,但终有一日,她会拥有完整的魂魄,再度投生为人。 黎双的魂魄被打散,单靠自己根本记不得多少死之前的场景,故而她能很平静而羞涩地告诉负霜她的愿望是跟黄豆一起分享美食。 可看完了原小说和她完整记忆的负霜却能理解她为什么生出磅礴到能直接干扰了世界运行的怨气。 就连黎双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怨气不仅仅来源于被折磨被伤害被打得魂飞魄散的自己,还有一部分来源于并未做过特别伤天害理的恶事,却也没好结果的黄豆。 黄豆只是一个小妖,即使在槐道手底下做打工鼠,也没那个能力做许多坏事。 他能做的不过就是偷鸡摸狗、打探消息而已,为数不多的天赋技能也点在了放屁逃生上,他的手上确实是没有什么血孽的。 那他为什么会死呢? 因为他曾是槐道手底下助纣为虐的小喽啰。 因为他曾经偷走了会伤害凡人的厉鬼黎双。 因为他偷厉鬼黎双时放的屁让生性高傲的男、女主灰头土脸、失了面子。 因为最终掌握他生杀大权的男、女主所秉持着的正义就是要除尽一切妖魔鬼怪。 彼时尚且还年轻的男、女主对于正义的观念比文盲厉鬼黎双的观念还要朴素——所有妖魔鬼怪全是邪恶的、该除的。 他们后来接触了更多的妖魔鬼怪,也受到了一些善良的妖魔鬼怪的帮助。 因为这他们慢慢转变观念,变得稳重而睿智。 他们终于认识到了人和妖魔鬼怪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良莠不齐的。 但即使是这时候,他们也不觉得曾经死在他们手上的一只名叫黄豆的黄鼠狼小妖是枉死的。 毕竟这小妖怪确实偷了厉鬼出去为非作歹嘛,他们追过去的时候那只厉鬼确实是要暴起伤人嘛。 他们作为修者,灭了厉鬼,打死坏妖,这是应尽之义嘛。 被他俩救下来的一家三口一边有些贪婪地偷偷瞅着他们昂贵的服饰,一边不可避免地对他俩生出敬畏之心。 即使他们看不起这种贫穷又平凡的普通人,却也不免在其迭声的道谢声与追捧声中变得飘飘然,然后骄矜高傲地离去。 出身尊贵的男女主并不知道也不会想要探究那厉鬼与这一家三口之间的纠葛。 事情好像就这么了了,以厉鬼黎双和坏妖黄豆的伏法作为终结。 第277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残忍虐杀了亲生女儿,并在出狱后将其挫骨扬灰的恶人没遭到什么天打雷劈之类的报应。 她安稳地活到老,熬死了丈夫之后日子更好过了,在儿子儿媳的奉养下悠哉悠哉地活着。 空闲时间多到将之花在棋牌室里也不心疼,在那烟雾缭绕的赌桌上潇洒度日。 恶人爱重的儿子没能成为顶尖的人才,却也好好地长大成家了。 他做着一份保安的工作,挣不到大钱却也勉强够养家糊口,普普通通的日子普普通通地过。 重男轻女又家暴妻女的男人命短,中年时便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但他活着的时候没遭到什么报应,当然也没有再想起那个只活了几年的可怜女儿。 玄学界实力最强的天师夫妇杀了很多妖魔鬼怪,有作恶的妖魔鬼怪,也有无辜被杀的妖魔鬼怪。 他们也救了很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 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变得更强,也不妨碍他们变得德高望重、受人尊敬,更不妨碍他们拥有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局。 意难平的人都被时间甩在身后了,他们的不平无人去听,也无人在意,因为这些忿忿不平的人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当然,除了一个小小的厉鬼,她遇到了一个处事公平又讲信用的好鸟,与之做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交易。 城市另一边的湖边别墅里,被派来围剿鬼王的人们面色严肃,正在有条不紊地讲解着行动方案。 分工不同的人们行色匆匆,倒是显出了几分紧张慌乱的气息。 广阔的一楼客厅内,最中间的一圈人似乎有些分歧。 “咚——”有人在气愤中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桌子。 “不行,凭什么我们何家的第一小队要从正面进攻,而你们就可以搞什么侧面包抄? 我们死了,拦不住鬼王的话,你以为你们就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衣襟上用银色丝线绣了卫字祥云纹样的斯文男人眯了眯眼,危险地打量着愤而捶桌的男人。 打量了一会儿,他冷笑一声,然后面露不屑,刻薄的话语从上翘的唇里吐出:“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打算靠你们拦住鬼王吧?” 残忍的话语落地,各自为营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瞬。 顿了片刻,斯文男人身边的少年缓缓开口,中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七叔说得没错,正面牵制鬼王的人只需要拖延时间,我们需要时间在其周围布置阵法陷阱,我们会…… 众所周知,鬼怪残忍弑杀,毫无人性,更何况是这种不知道手下有多少人命的鬼王,要想对付它,死伤是难以避免的,还希望各位能够顾全大局,不要那么斤斤计较。” 拍桌的男人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但到底是针扎到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 自家的小队做炮灰,死的是自己家的人,削弱的是自己家族的实力,他当然不会觉得无所谓。 见男人仍然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语气礼貌而客气,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是那么回事。 “何伯伯如果觉得吃亏了,我们的任务也可以换换,也可以由我们苏家的小队作为正面的诱饵。 我苏家世世代代以降伏妖魔鬼怪为己任,为此愿意在最前线拼杀,用自己的血肉为凡人筑成高墙,绝无贪生怕死之徒。 当然,若是何伯伯家的小队想一同从侧方位包抄的话,那么所对应的布置阵法的法器灵石也得由何家出。” 说完,青春貌美的女孩无所谓地一耸肩,理所当然道:“没道理我们出了人还得出法宝,事儿可不是这么办的。” 拍桌的何家人被她的话语贬低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因为捉襟见肘的实际情况而心生郁气,对着这几个何不食肉糜的少爷小姐们怒目而视。 他怒顶胸口,脸色铁青地喝道:“你们说得好听,卫七,卫小少爷还有苏大小姐,你们之所以能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等凿凿之言,是因为要冲在前头作为炮灰而死的不是你们!” 拍桌的男人并非何家嫡系,而是出身于何家旁支里,经过一次次地与死亡擦肩才崭露头角,被家主发现其潜力后给予重点培养,这才成长到现在的地步的。 由于身份关系,即使他已经很努力,也超越了很多嫡支子弟,却还是不能得到彰显身份的何氏族纹的服饰,所得到的资源也无法跟嫡支子弟相比。 何家主是他的伯乐,却也因为他非嫡支的身份而有一些隐隐打压他的动作,若此次主事的是嫡支子弟,何家也不会不拿出能布置阵法的法宝。 但这些不公平的待遇并不是他最愤恨的,他最为深恶痛绝的还是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对于底层子弟性命的不在意。 作为这一次任务中代表何家的主事人,其实轮不到他做炮灰。 但他也是从炮灰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幸运儿。 他们所要面对的是妖邪的鬼怪,动不动便是要拿命去填,可明明也不是只有拿人命去填这一条路。 上位者权衡利弊之时,底层子弟的性命总是不能与那些法宝的价值划等号,他们总是更在乎那些死物而不是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 眼前的这些娇娇少爷和小姐们更是如此。 明明是靠着整个家族的奉养才能过得如此肆意,却偏偏不把那些奉养他们的人看在眼里。 别以为他没看出来,自始至终,这几位自诩高贵的天之骄子,甚至没给过他一个正眼。 可他们这些不能入少爷小姐们眼的卑微之人,却要拿性命为少爷小姐们的功勋增添光彩。 想到此,他悲愤难言,恨恨地闭上了眼。 见他态度如此桀骜,卫七自觉被冒犯,一脸不悦,正欲给他点颜色瞧瞧,就被一旁略有些丰腴的女生所打断。 “何道友——” 丰腴女子为朱家主事人,她刚开了个头,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扰乱了思路。 “啪,啪,啪——”像是鼓掌的声音。 掌声过后,一道清亮的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让人听不出来者的方位。 “我觉得他说得对,你们怎么不反思反思?” 第278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一) 负霜等了半天,发现天师联盟还在那里扯皮。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于是负霜便让他们提前感受了一把同城速递的快乐。 听了半晌扯皮的内容,便忍不住为那个敢于替底层修士仗义执言的男人叫好。 而她一出声,场上之人皆严肃了神色,拿出护身的法器,机警地四处张望着来人的踪迹。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负霜慢慢现身。 三头身的普通小娃娃笑眯眯地出现在大厅,手上还把玩着一个散发着金光的微型法阵,小小的法阵在负霜手上缓缓转动,似乎只是个会发光的电动玩具。 但场上没人会这么想。 这别墅里待着的是天师联盟的精英,其中更是有卫烜和苏珺楚这两位贵人,安保措施不可能不到位。 除了屋外的一些站岗的修士之外,这里还被布置了阵法,正是负霜手中乖巧异常的那个。 阵法并无多大的杀伤力,主要是防御外敌并可在妖邪闯入时触发报警机制。 只是一个照面,天师联盟众人便不可抑制地在心里亮起了警报,并将负霜的威胁性拉升到一个让人心惊的高度。 此时此刻,除负霜以外,没有一个人不觉得棘手。 光是能瞒过一众岗哨直达要塞并完好地取走防御阵法,便可看出负霜的实力绝非他们曾经遇到过的其他鬼王可比。 见他们都不说话,负霜一挑眉,好奇道:“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吗,上啊,怎么都不动?” 饶是再蠢的傻逼都该知道此时不能擅动,更何况这一群自诩比凡人睿智万分的修者呢。 心跳得越来越来快,身体也在这不知不觉间被紧张地气氛骇到汗毛直竖。 卫七竭力隐去面上的骇然,勉强嘴角,做出个恭敬模样,朝着负霜躬腰一礼,客气又不乏尊敬地道了声歉。 “前辈,我等为天师联盟旗下任务小组,天师联盟与此地官方合作,不得不定时接下并完成对方发布的任务,此次冒昧前来也是受官方委托,实不知是您在此游览。 与我等做任务交接的为官方部门特别行动处处长钟九道,他命我等前来襄助其剿灭……鬼王。 还望前辈大人有大量,饶了我等无知的罪过,待我等归去,必将前辈仁善之举告知家主,他日,定携厚礼相报。” 天师联盟中卫家势力最大,作为此次行动的卫家主事人的卫七很有资格在此时出面与负霜沟通。 负霜一一看过这些人的表情,他们似乎对卫七的变脸有些不屑,却又知道自己不好惹,低着头不敢做声。 负霜眉心蹙了蹙,撇撇嘴问道:“你们不打算跟我打了?” 卫七眼底闪现出一层惊慌失措,但很快便收敛了回去,同时迅速答道:“晚辈不敢,劳烦前辈大驾前来,已是失礼之至,万不敢再冒犯前辈。” 负霜闻言,收了那个阵法,越过他们飘到后方的座椅上,口中不由地感叹道:“你倒是会颠倒黑白,这巧舌如簧的嘴上功夫怕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吧。” 负霜的话并未给卫七留面子,但他也只是咬了咬牙,转身上前再一礼,郑重其事道:“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卫七转过身时借助身体的掩护,悄悄给后面人打了个手势,其后之人很快意会,极有默契地做起小动作来。 负霜只当做看不见,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当中有两人是我仇人,只要将他们交给我,其他人便可自行离去,若是事后想来找我寻仇我也无所谓。” 卫七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了又转,略加思索后缓声试探道:“敢问前辈仇人是谁,若其确实得罪了前辈,那我等也必不会轻饶。” 任务失败便失败,没什么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卫烜的性命,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割舍。 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惹过这样的活祖宗。 而卫烜身份尊贵,未长成之前家族不敢大意,因此此次是他第一次出任务,之前一直被拘在家族中不被允许外出,也不可能惹到这个睚眦必报的恶鬼。 既如此,卖她一个好,先保全自己再说。 卫七和负霜的对话听在其他人耳中又不一样。 眼下,他们虽然都低着头,却都在脑子里拼命回想着自己的过往和曾经所听到的家中子弟的过往。 听了他的话,负霜玩味一笑,眸中显露出异样的光彩。 逡巡的目光一个又一个地落在在场人的身上,不少人被负霜的视线扫中,战战兢兢地等待头顶悬着的剑落下。 顺风顺水惯了,又背靠着家族和天师联盟的势头,便是在那些财阀、权贵面前,他们也极少收敛自己的傲气,得罪过的人不知凡几,一时间根本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是那个倒霉鬼。 场上为数不多的没那么担忧的便是几个年轻的小辈了,可偏偏负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那边。 卫烜的余光一直在瞄着负霜,眼底的憎恶被低垂着的眼皮所遮盖。 一直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少爷所接受到的教育从来都是要与邪恶势力对抗,可不包括此时对着恶鬼俯首称臣、说尽好话求饶的情况。 他身侧的苏珺楚也紧紧咬着嘴唇,心中的愤恨与无措难以言表。 负霜支肘托腮,偏过头轻轻瞥他俩一眼,然后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们为什么要来杀我,我做了什么坏事吗,我害了谁的性命、烧了谁的家、抢了谁的财宝了吗?” 第279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二) 这个天师联盟建立的时间非一朝一夕,各个家族的传承也都是有着数代人的努力经营。 按道理来讲他们早该发现这个世界上的妖怪、鬼魂不都是为非作歹的,那为什么还要对着异族喊打喊杀呢? 他们说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时候像极了九漏鱼,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 都不读书了吗?不都改革开放了么? 这种死脑筋像极了裹小脚的封建王朝,天师联盟不与时俱进的吗? 当然,现在这个局面里,负霜的问题注定得不到恳切的回答,于是她也不费这功夫,直接点出两个人的人名。 “卫烜,苏珺楚,这二位便是我的仇人。”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愕然抬头,震惊地望向沙发上的小娃娃。 而被点到名的男女主和卫家人以及苏家人俱是瞳孔骤缩,眉宇间满是惊骇与错愕。 卫烜质疑的话语脱口而出:“我第一次离家,竟不知在何时何地得罪了你?” 苏珺楚亦是满脸不服气,恼怒于这莫名其妙的黑锅。 其他卫家人和苏家人也是附和着他俩的话,试图证明男女主的清白。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心里打起了鼓,暗暗猜测是否是何家、朱家栽赃陷害。 毕竟卫烜和苏珺楚的天赋实在惊人,同时他俩的婚约又奠定了卫、苏两家合作的基础,已经可以预见大好的未来局势,的确很是惹眼。 若有人想打压卫、苏两家,那从此下手便是个回报率极高的买卖。 面对他们的愤慨与质疑,负霜和煦地笑笑。 “按照你们的作态,什么时候踢到铁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们自诩正义之士,嘴上说着惩恶扬善,但却又不辨善恶,对异族从不手软。 什么是善?活着的人就是善,什么是恶?非人族的妖鬼精怪便是恶。 如此简单粗暴的分类方式,与我这种所谓的厉鬼结仇才是常事吧。” 负霜一一扫过这些理直气壮的脸,叹惋道:“何苦问我究竟是何时何地被你们得罪,眼高于顶不在意旁人的你们,怕是我说了你们也想起不起来。” 见负霜似乎要有所动作,卫七眼睛狠狠一眯,一把将卫烜拽到身后,然后对负霜沉声威胁道:“卫烜乃我卫家下一任家主,前辈若是肯息事宁人,便是多少宝物我们也必定毫不吝啬地双手奉上。 可若是执迷不悟,便是一心想与我卫家以及天师联盟结仇,我等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鱼死网破的局面太难看,还望前辈三思。” 负霜嘴角一勾,轻声重复了几个词:“卫家?天师联盟?” 说罢,慢慢站起,双手结印,不紧不慢道:“算什么东西,拿这来威胁我,怕是土狗打饱嗝了吧。” 一瞬之间,场上局势发生了剧变。 无人在意负霜粗鄙的言语,而是紧紧盯着负霜的动作。 负霜结成的法阵笼罩住此方天地下的一切生灵,而天师联盟众人也不敢落后,各自拿出了自己的保命法器。 他们的诸多宝物并非是自己制作的,大多都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但祖上传下来的宝物便会涉及一些问题。 首先便是他们与这些法宝的前任持有者的修为差异。 灵气衰退后的修者已经无法修炼到祖宗们的高度了,那也就意味着从前威力极大的宝贝在他们手上只能发挥一二成的功力。 还有就是法宝也是需要灵气蕴养的,对这些珍贵宝物,天师联盟不可能不尽心,可负霜打眼一瞧,便看见好几个人持有的法器表面的灵光晦暗,估计也是难以挽救颓势。 负霜以一种十分装逼的姿态缓缓前进,不论是以何种方式进攻的人都无法扛得过她一招——灵力稀薄的今日,他们所学的法术几乎都是克制阴邪的,面对负霜这个所谓的鬼王时也思维定势,下意识地用了对付厉鬼的招数。 可负霜走的是正统的鬼修之路,大部分的怨气喂了吾道,还有部分怨气也在折磨黎家三口人之时化解了许多,就连厉鬼赖以生存的鬼气也俱被炼化。 因此,许多招式对她根本不起作用。 寥寥无几的另辟蹊径进攻的人很快败落,负霜无意要他们性命,暂时只是小惩大诫一番而已。 几乎是负霜一摆手,别墅内离负霜最近的一个人便会飞将出去,然后撞在墙壁、桌椅等物之上再摔下,回过神来便按着似乎有些内伤的胸口暗自心惊。 克制怨气和鬼气的法器统统不起作用,于是剩下的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便是真相。 这个鬼王用的是灵力。 他们甚至感觉到有些荒谬,一个鬼王级别的恶鬼居然有使不完的灵力。 这就好比汽车不烧油改烧空气了,然后源源不断的空气支持其一直行驶,直让人看得瞠目结舌。 卫烜和苏珺楚被掩护着,朝着门口的方向撤退,出门后果然看见原本该坚守着别墅的人们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俩面上有难以掩饰的惊惶,心中不停地咒骂着乱给人扣屎盆子的负霜,同时觉得负霜的行为更落实了鬼怪阴险狡诈、残忍嗜杀、蛮不讲理等特性。 前世大杀四方的男女主此时落荒而逃,可还没逃多远,便一头撞上负霜设立的法阵,然后狠狠地弹了回去。 卫烜痛呼一声,紧接着便细细打量害自己受伤的地方。 看着看着,他眉头一皱,立刻发现了这阵法的熟悉之处。 这是他们设立在别墅一圈的防御阵法,被负霜不知怎么改动的,竟然变成了一个围困法阵。 苏珺楚连忙起身,再次试探着法阵的边界。 这次用的力道轻,反噬回来的力道也不似之前弹飞他们那般巨力。 她面上焦灼,低声询问卫烜的意见。 “现在该怎么办?” 平日里对对方不屑一顾,但此时大敌当前,便该摒弃前嫌,一同御敌。 卫烜低下头,翻找着自己带来的法器,很快,他找到了一个极为袖珍的法器。 刚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想告诉苏珺楚自己找到了能庇护他们的宝贝,却瞥见了负霜的身影,笑意凝固在脸上。 他狠狠心,一把将那个法器塞到苏珺楚手上,疾声命令道:“用灵力催动!” 然后拽出个铜钱剑朝着负霜冲去。 负霜一边毫不费力地侧身闪避,一边不忘在口中嘲讽他:“不是吧,你居然要跟我一个一米都不到的小娃娃拼拳脚,我还以为只有槐道才这么无耻呢。” 下一秒,负霜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射向紧张到祈祷神佛保佑的苏珺楚。 两道声线迥异的嗓音同时出现。 “快催动神塔!” “衔云塔——” 第280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三) 此世界灵气微薄,无灵气蕴养的衔云塔在未被催动时就像是一个粗陋的宝塔形摆件,通身不过拳头大小,深金色的外表上点缀有少许银色纹饰,灰蒙蒙的毫无灵光可言。 而当苏珺楚催动灵气,试图启动此法器御敌之时,它便焕发出别样的光彩,甚至在慢慢现出幻影。 负霜紧紧抿着唇,脑海里的九真更是激动万分。 九真本体便有一只衔云塔,故而遇到同源的宝器之时,总会有特殊的感应,曾经的须微珠、星时宝鉴和寰轮眼俱是如此。 负霜屏蔽不掉九真的叽叽哇哇乱叫,便只沉着脸,朝着苏珺楚的方向去。 卫烜试图绊住负霜,为苏珺楚争取时间,他抄起铜钱剑,直扑而上,对着负霜狠狠挥剑。 负霜一转身,不知何时起手上便出现了一把样式特别的长刀。 只见那长刀对小小的人儿极为贴心,一眨眼的功夫便幻化出合适的大小。 小人儿看也不看,似乎是对此刀熟悉到一定的境界,毫不费力地扭动手腕,袖珍版的长刀便灵活地换到了左手上。 紧接着,她动作纯熟老练,不必用眼看便已经辨别了卫烜进攻的方向,左臂一抖,反手便将卫烜击飞。 她与吾道并肩作战多年,自她手掌处延伸出的刀身便似她身体的一部分,如臂指使一般。 尽管她有意克制力道,但那一下仍然将卫烜的铜钱剑击碎,卫烜也飞将出去。 许是生死关头激发了卫烜的求生意志,亦或是对小青梅的在乎使得他咬牙坚挺。 他硬是在巨大的力道下借势翻身,调整了姿势后落地,唇边溢出滴滴答答的鲜血来。 落地后顾不得喘口气便强打起精神来意欲再度进攻。 因为他看见负霜的注意力全不在他身上,只一心盯着那头焦头烂额的苏珺楚。 催动衔云塔所需的灵力不算太多,但对于此时还没修炼到家的苏珺楚来说已经是十分吃力的量了。 只见她咬着牙,将体内的灵力一点一点放出,丹田内的灵力很快便被掏空大半,脸上肉眼可见地渐渐失了血色,可衔云塔却还未完全启动。 与此同时,朝她走来的负霜一脸杀气(负霜:我只是见到宝贝后稍微心急了点,请不要虾嗦哈),也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卫烜眼睛微眯,死死瞄准着不远处的负霜,屏气凝神后便犹如猛兽一般冲过来,试图利用快狠准的招数克制住负霜。 负霜离衔云塔越近,便越能感受到衔云塔的共鸣,被控制在苏珺楚手中的衔云塔感觉到负霜的存在,便克制不住地振动起来,仿若有了灵智一般,想要飞往负霜身边。 见此情形,负霜心里便有了底气,看来衔云塔与星时宝鉴一样是与她有缘的宝物,既然如此,那就不着急了。 于是,她有了闲情逸致,便故意压制实力,收起吾道后与卫烜过了几招,看起来似乎是打得难解难分。 没了凡人之躯的限制,她凝出的实体更加轻盈,风声过耳,负霜的招式愈发凌厉,卫烜很快便落了下风。 卫烜打得气喘吁吁,同时也被负霜的拳脚击中后弹飞数次,却都一边吐血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再玩命一般与负霜搏斗。 打到后面,他几乎是凭着一股子意志在强拼,汗水与血水濡湿了他的鬓发,一绺一绺的湿发贴在皮肤上,使得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费力地蠕动着满是血迹的唇,一次又一次地阻拦着负霜的步伐。 即使是负霜也不得不承认,卫烜是当得男主之位的。 苏珺楚急的满头大汗,一边死死攥住不听话的衔云塔,一边更加努力地输出灵力催动。 她嘴里念念有词,低声哀求着衔云塔快快启动。 苏珺楚没有看负霜与卫烜的战斗过程,可每一道声音就像是有意识一般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的脑子也格外不懂事,完全不受控地自主分析着每一声令人心碎的声音。 “嘭——” 这是卫烜被打中。 “嘶啦——” 巨力使得卫烜穿着的有防御作用的衣物碎裂。 “呃——啊——” 这是卫烜的痛呼声。 “噗——” 这是卫烜受了内伤在吐血。 不知不觉间,泪水布满了整张脸,她脸色发白,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鼻头泛酸,嗓子眼里似乎着了火一样艰涩不堪。 负霜看着屡败屡战的卫烜,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们很愤恨,恨我这个厉鬼残忍嗜杀,恨我不讲道理,将黑锅扣在你们身上,恨我步步紧逼,非要逼得你们走入绝境。” 卫烜倒在地上,撑着地想要再站起来,却不知牵动了哪块伤处,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他的嘴角涌出一股股血沫,苍白的面孔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扭曲变形,眼里也散发着难以掩饰的绝望之意。 负霜平静的言语并不能进入到他的心里,他只觉得负霜在戏弄他,就像是之前明明能够一招将他杀死,却非要控制力道与他对打,给他一些求生的希望,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打碎这希望。 她像是恶趣味一般地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偏偏不愿意给个痛快。 “可是我没有冤枉你们,我们的确是有仇的,只是你们记不得了而已。” 第281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四) 负霜面向挣扎着几下却没挣扎起来的卫烜,却朝着苏珺楚伸出了右手。 卫烜见此情形,额上青筋暴起,两眼不自觉地睁大,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看着负霜发出一道灵力,硬生生打断了苏珺楚的灵力输送。 “恶鬼你敢——” 话音未落,苏珺楚便因为施法被打断而遭受到反噬,蓦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面色便萎顿了起来。 卫烜慌乱无助的眼看见那承载着他和苏珺楚生机的神塔喜悦而轻快地飞向负霜,而他的青梅却遭受反噬、重伤吐血。 痉挛的双手撑在地上,发抖的双腿努力蹬踢着,沉重的身体与地面摩擦,每往前一步,身体便更疼痛一分,可他紧咬牙关,十指抓挠地面直到鲜血淋漓,仍然不放弃,坚定地爬向苏珺楚。 负霜虚虚托着衔云塔,而后颔首,使之与自己额头相触,转瞬间,衔云塔便没入负霜身躯,到了九真手上。 完事后负霜俯视着这对可怜的鸳鸯,迎着他们憎恨的目光缓缓启唇。 “你们曾经也这样打过我,我是鬼,吐不了血,可我也会痛。 你们便用雷符引出雷电劈我,用烈日金光灼烧我,用铜钱剑和桃木剑刺进我的身体,用那一样一样我说不出来名字的法器把我打到魂飞魄散。” 小情侣惊愕地盯着负霜,眼里充满了愤恨之色,可愤恨之下却有着些许的茫然。 除鬼,不就应该这样么? 厉鬼残忍嗜杀,会为非作歹害人性命,遇之自该除之,雷电、烈日金光和铜钱剑、桃木剑等都是鬼怪的克星,用这些对付厉鬼没错啊,自来便是这样。 他们生长在天师世家,当然是见过家中师长灭鬼,也见过厉鬼在那些法器之下痛苦嚎叫的模样,可却从来不觉得有问题。 人杀猪时,猪也会挣扎嘶叫,又有几个人会觉得这是不对呢? 稀松平常的对付厉鬼的招数从三头身的正常人类幼崽模样的负霜口中说出,莫名地让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苏珺楚与卫烜努力忽视掉心底里的疑问,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困境上。 而后便胸腔剧烈起伏,紧接着便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上涌,直冲得他们气血翻腾。 说的跟真的一样,但他们确实还没做过这事儿啊! “咳,咳咳咳,含血喷人,没做过的事儿,便是打死我们我们也不会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负霜平静地继续说道:“我那时候没有自己害过人,我也不想小小年纪就惨死,我也不想死后也不得安宁、被邪道折磨成厉鬼。 我手底下有血孽,可那非我本愿,被抹了神智变成别人手上的刀不是我的错。 被救走后我也不想被怨气主宰,可我见到了我的仇人,虐杀我的仇人,我报仇难道不应该?” 负霜声音越来越冷,盯着男女主的眼眸中也满是寒意。 “卫烜、苏珺楚,此刻我尚且还未曾要你们性命,你们便在心里想好了我的几百种死法,怕是每种死法都逃不脱一个魂飞魄散。 可我被生生虐待了五年,被滚油烫死,死时衣不蔽体,瘦骨嶙峋,无一寸好皮,我凭什么不能复仇?” 话音未落,负霜便扬起小手。 身后被吾道击碎的铜钱剑便在负霜的灵力下飞起,浮在负霜身边,尖锐的利处直指卫烜和苏珺楚。 苏珺楚与卫烜相互依靠,紧张又慌乱地看着负霜,身上微微颤抖,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三头身的恶鬼心中愤懑不平,便嗤笑着质问道:“我是恶鬼,他们是恶人,恶鬼再冤也是活该,恶人再恶也可网开一面,那你们说说,公道何存?这世间善恶难道只看族类而非是否行恶?” 卫烜和苏珺楚被问得心虚,心慌意乱而又不知所措。 善恶的评定标准到底是什么,不曾做过坏事的鬼也是恶吗?那行凶作恶的人到底是善是恶? 卫烜费力地晃晃脑袋,将一脑门的善恶人鬼的观念甩出脑外,然后便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他实在不忍心苏珺楚与他一同赴死,便顺着负霜的话想了想。 思索片刻后他咽了一口血唾沫,清了清嗓子试图与负霜打商量,想要为小青梅求一条生路。 “若你说的是真的,想必杀了你、与你结下大仇的是我吧。 既如此,你放了她,我愿意写下契约,告知族中,讲明自己是因为私仇而甘愿赴死,然后任你打杀,便是你想把我打到魂飞魄散也可。” “卫烜——我不要!”苏珺楚尖声反对。 他按住苏珺楚反对的手,喘了口气后继续说道:“苏珺楚该是未曾与阁下结下生死大仇,还请您饶她一命!” 苏珺楚泪如雨下,痛哭着求死:“你杀了我吧,我愿意替卫烜赴死,一命换一命,杀了我吧……” 负霜倏地出声,打断了苏珺楚的哀求。 “我不能饶过你,的确是卫烜将我打得魂飞魄散,可你也不是全然无辜。” 低低的诉说之声飘散正在空中,被风儿送到他们耳中。 “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只小妖是真的没有双手染血,他,只不过是救了我……” 卫烜与苏珺楚面色僵硬,怔愣无言。 负霜面无表情,一个指令下去,那两截铜钱剑便狠狠刺向二人丹田位置并穿透而去。 他们痛呼一声,接着便不由地蜷缩着身子。 肉体的疼痛使得他们浑身无力发软,眼前发黑。 疼痛的位置又让他们有了不好的预感,渐渐溃散的灵力印证了这一预感,他们的神色变得绝望而无助。 他们用嘶哑的嗓音吐出混乱的字眼,一遍一遍地在心中呐喊着“不”。 傲人的天赋给了他们被家族重视的前提条件,也使得他们清高自傲,得以睥睨一切。 深厚的背景使得他们出生起便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同时亦不解民生艰苦。 若是那些依仗没了呢? 若是没了天赋,能不能将满是傲气的视线微微下移,看看那些与他们起跑线不一致的可怜人们。 若是没了让人忌惮的家世背景,能不能调整心态,不再人云亦云,用脑子分辨善恶是非。 天师联盟和那些天师世家不该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了,或许,也该从云端下来,感受感受人间的风雨了。 远处有几辆车驶过来,车还没停稳,负霜就看见钟九道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待看到浑身是血的男女主后,他顿时一脸菜色,接着大步跑来。 他脸上惊恐又狰狞,瞪着眼睛喝问:“我的天,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喽。 卫烜与苏珺楚前世确实杀了无辜的黄豆,还有一些如黎双一般的倒霉鬼怪,但他们也灭了许多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救了许多人。 直接杀了他们好像有些不合适,再说了,心高气傲的少爷小姐们一般都不怕死,他们或许更受不了泯然众人所带来的落差。 死多容易,活着才难,对此,负霜最有发言权了。 第282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五) 负霜白了他一眼后将脸扭到一边,自顾自地取出了衔云塔,像得了爱不释手的玩具一般摸摸玩玩。 黄豆也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四脚并用地蹿过来,扒拉了一下负霜的裤腿便跳上了负霜的肩膀。 钟九道抱住头,用力揪住头发,惶恐的眼漫无边际地打量张望,最后停留在负霜手里的小塔上。 “那是天师联盟的法器?你疯了,你杀了天师联盟的人夺宝?” 他似乎也不需要负霜的回答,问完后自顾自地喃喃道:“不对不对,厉鬼杀了人就会暴动,你没对着我们大开杀戒,说明没杀人,没杀人就好…… 不对!抢人家东西也不行啊,见鬼了,居然还有厉鬼敢抢天师联盟的宝贝?” 负霜这矮个子的小娃娃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了,再加上她对钟九道等人的友好态度使得他们有时候会忘记了负霜的厉鬼身份。 钟九道瞪着眼睛,一副大人教训不懂事儿的孩童的姿态,不敢置信地质问:“你不是说复仇么?怎么还抢劫啊?” 叶虹靠谱些,从车上下来便带着人直奔伤者——卫烜和苏珺楚所在的位置,将他们翻了个身后摸了摸脉搏。 见二人虽奄奄一息,却并没有看起来那般严重后便松了口气,接着便向钟九道汇报了一句:“处长,他们还活着!”接着便让队友们叫救护车。 负霜余光瞄到她,见对方也在瞄自己的表情,似乎是在担心自己不允许对方帮着救治天师联盟的人。 负霜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然后随意地将手里的衔云塔抛起又接住,无所谓地一撇嘴,扬起下巴冲钟九道嚷着:“对,我就是抢劫,我就是没素质,你怎样?要报警吗?让我坐牢好了!” 她的态度非常嚣张,钟九道被她这么一堵,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厉鬼不杀人已经是阿弥陀佛了,现在只是抢抢东西,似乎也不是多过分。 况且法律上厉鬼抢劫怎么判刑?坐牢又在哪里坐?谁能制裁得了负霜? 另一边的叶虹探查着男女主的伤处,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不甚客气地捏着他俩的脸仔细打量,疑惑的表情渐渐变得茫然,再由茫然变得震惊,最后失声惊呼道:“这,这是卫家那个太子爷!” 钟九道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嘴巴微张,摸着嗡嗡的脑瓜子发呆。 沉默一会儿之后身体前倾,恨不得抓着负霜的肩膀使劲摇晃。 就在快碰到负霜的一瞬间瞥见了她嘴角的冷笑,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突然想起了负霜的身份,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咬牙切齿地咆哮。 “你疯了?天师联盟不会放过我们的!” 负霜下意识地拧起眉,疑惑地反问他:“我只是说你们不惹我的话就不会伤害你们,我什么时候就跟你们是【我们】了? 再说了,天师联盟有什么好张狂的?我还特意没拦截屋子里人的救信号呢,爱来来,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会打上门去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到这话的一众人:“……”你要不要听听到底谁更张狂? 第283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六) 说干就干,负霜决定不等了,没有必要给他们留备战的时间,不如立刻就打上门去,去天师联盟那里寻晦气。 她当着天师联盟的虾兵蟹将和特别行动处众人的面直接召出吾道,抓着黄豆跳上刀面变得十分宽阔的吾道,御刀飞去。 钟九道整个人石化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越来越小的背影,反应不过来似的喃喃问道:“小叶?她说她去干啥来着?” 叶虹站在他身边,脑子里一片空白,话不过脑,就那么秃噜出去了。 “她说要去天师联盟抢地盘——” 沉默片刻,两人扭过头,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可思议、震惊、迷惑、不解等诸多情绪。 还带这样的,这么草率的吗? 不等他们回神,负霜“嗖——”的一下又飞回来了,停留在二人面前朗声问道:“北边是那个方向吗?” 钟九道和叶虹只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挪不出空儿去思考负霜的问题。 见这俩人呆若木鸡的样儿,负霜小脸一皱,情不自禁地发了句牢骚:“就你们这样的还当官儿嘞,哼,还不如我一个文盲鬼,算了,靠不住你俩!” 说罢,刀身一转,带着负霜和黄豆扬长而去。 再一次见到负霜背景渐渐远去的二人猛地一激灵,齐齐失声惊叫了一句:“坏了!” 吾道与负霜心意相通,再加上所需灵力皆从须微珠中抽取,能源充足,马力全开的情况下速度奇快。 一不留神倒是跟一架飞机擦肩而过,双双没看清对方是什么玩意儿。 原小说中只大概说了天师联盟总部的位置,负霜并没去过,自然不认路,但若是要找人问路的话未免太损自己的格调了。 于是,负霜直接找寻灵气最充沛的风水绝佳之处,天师联盟什么好的都往自己啊扒拉,绝对不会放过灵气最充沛的地界的。 待看到天师联盟的时候,负霜原先的主意改了。 这地灵气虽不算旺盛,但比其他地界可好多了,纵观其地势风水,俱是此世界最好。 天师联盟是大户人家,富裕得很,房子盖得精美大气,讲究极了。 这等好地方好风水好屋子,怎么就不能归好鸟负霜所有呢? 于是吾道听话地停留在天师联盟的山头上方,而负霜盘膝坐下,取出曾经用过的扩音法器大喇叭,对着底下忙忙碌碌的人们开腔。 “底下的人们给我听着,卫烜和苏珺楚欠了本座的债,为求保命,已经将此地连带建筑、家具、摆设以及宝物都上贡给本尊了。 识相的赶紧滚蛋,给本尊腾出位子,否则,别怪本尊不留情面!” 录好音后循环播放,底下的人们很快被这声音所震,略有些惊惶地使出搜寻声源,最后看到半空中的负霜。 底下的几位家主和高层们很快出现,但他们喊话的声音被喇叭里的威胁声所盖,负霜没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双方驴头不对马嘴地叫阵了半天,终是负霜不耐烦了,关了大喇叭,将高度降下去后便听到了他们恼火至极的喝骂。 “……小小鬼王,狂妄自大,竟敢对我天师联盟的子弟下手,居然还会调虎离山,使出这等阴谋诡计骗走我联盟主力,阴险狡诈,无出其右……” 负霜拧着眉听了半晌,终于听明白了。 他们除了派男、女主去对付自己以外,还在接到男、女主求救信号的时候派出去了一队人马救驾来着。 负霜眼睛一亮,眸底浮起一团希望。 这么说来,现在这里没多少人,那她岂不是能将损失降到最小,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天)己(师)即(联)将(盟)到(几)手(代)的(积)财(蓄)产。 她毫不迟疑地跳下去,然后将缩小了尺寸的吾道握在手里,小脸儿都兴奋红了。 “这么说来,我现在还来对了? 咳咳,要战便战,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来战!” 说罢,举刀欲劈,却在将要落刀时停住了,懊恼地敲敲脑袋。 “不能劈,劈坏了还得自己修。” 说完,负霜利索地收起刀,让黄豆扒在自己身上,径直往那伙人的方向走。 卫家主气得快要晕古七了,他颤抖着的手指向负霜,一边喘气一边震声叱道:“竖子敢耳,大言不惭!” 紧接着便与其他几个家主对了个眼神,四人点点头,一脸黑沉地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共同甩向空中。 随着他们的动作,此地猛地一震,再然后便见到一道护山大阵慢慢亮起,散发着不可小觑的威势。 当然,是此界中人不可小觑,负霜已经在修仙界见过大世面了,这阵法已经不太能入得了她的眼了。 因此,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道阵法上,而是偏移到了一个异常清奇的角度上。 只见她盯着四位家主的手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瞳孔剧震的眼不停地在四位家主的身上和脸上扫视着。 良久,她终于按耐不住,顺应着心中的好奇,朝这四位一脸老褶子的小老头诚心发问。 “你们要用血为什么不用针呢?是因为家里没有吗?” 第284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七) 负霜是真的好奇,用牙齿咬破手指,怎么看都很反人类,如果是条件有限也就算了,可这几个小老头手上肯定不会缺利器的啊。 卫家主等人没料到负霜在这种紧张的时候还要关注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负霜继续追问:“没有取血针的话用匕首、用其他利器不行么?我看你们不是戴的有胸针么?为什么非要用牙咬呢?” 卫家主被问得发愣,脸上愈发木然,心中也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是啊,为啥非要用牙咬呢? 这事儿不提出来还好,一说出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妈的,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平时没人注意的装逼之举被人大剌剌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煞有介事地问,四位刚刚还觉得自己英武不凡的家主顿时颇觉丢脸。 负霜问完便一直盯着他们的手指头看,连带着身边的弟子也开始偷偷瞄了起来。 感受到这些人的目光,他们感觉自手指到耳朵再到脸颊都开始火辣辣了,不自在地将手背到身后,试图躲避这些让人恼火的视线。 被咬开的手指似乎也慢慢出现痛感了,连带着脚趾也开始蜷缩了起来。 卫家主在恍惚间想起来自己咬破手指是为了取血布阵,可负霜一点也不再在乎这阵法,反倒揪着些无厘头的事情不放。 气闷之余,他自胸腔升腾出了一种一拳头打到棉花里的憋屈之感。 场上的尴尬气息还在弥漫,使得四位家主在心中暗恨负霜的不着调。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在沉默中秉持着一贯以来的默契——这种时候千万不要顺着对方的思路来。 于是他们端着架子,冷哼一声后便不予理会。 几分钟后,终是有人受不了了,为了缓解这种奇怪的氛围,苏家主若无其事地站出来,转瞬间便变了脸色,正气凛然地岔开话题。 “小小厉鬼,竟敢目中无人,就让你感受下我们天师联盟的四姓大阵,哼哼,任你三头六臂也休想破了我等的阵法!” 说完,又仗着身在这防御阵法内,有心给负霜一个教训,尽快把尴尬的事件揭过去。 他掏出一把符篆,念念有词后便掷向负霜。 负霜双手合十,指头以一种极有韵律的节奏翻动,法诀便在眨眼间被放出,与那符篆碰撞在一起,拦截住了符篆的攻势。 符篆被定在半空中,蓦地便引来了几道雷电。 一声“轰隆”巨响过后,负霜看着那被劈得焦黑的草坪心疼不已。 小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负霜面色黑沉,透着难以掩饰的肉疼之色,一声不吭地掐诀,意欲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道碍事的法阵。 负霜与天师联盟四位家主对掐的时候,钟九道等人也慌神了。 他们一边还要给负霜收拾烂摊子,将那些伤员送进医院,一边心慌意乱,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而忧愁不已。 诚然,他们是不太喜欢鸡贼的天师联盟,可目前来看,负霜攻上天师联盟这事儿对他们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负霜毕竟是个厉鬼,即使没表现出来对人类的巨大恶意也不代表她就毫无危险性。 首先,从他们调查到的信息来看,负霜就是个没被好好引导的小孩,小小年纪就被残忍杀害。 不谈她是否会因此憎恶人类,最起码她本身该是没有多在意人类社会的道德与法律,更遑论公序良俗。 其次,负霜的实力太过惊人,目无法纪的恶鬼却拥有强大的能力,这简直是让人睡不安生的节奏。 还有一点很要命,那就是厉鬼,或者说负霜这种实力远超一般厉鬼的鬼,她是否拥有保持清醒的能力? 他们常常接触的一些厉鬼基本上都会在无尽的杀戮中丧失神智,最终沦为怨气的奴隶,那负霜会是那个例外吗? 然后再来说天师联盟,纵使他们再厌恶天师联盟狗到不行的行事风格,也不得不承认,现阶段的他们和人民、乃至国家是需要天师联盟的。 各地的厉鬼、精怪和邪修仍然存在,时不时扰得一方不得安宁,那就需要他们有与之对抗的力量。 毫无疑问,天师联盟狗则狗矣,对付这些邪恶力量的本事确实没话说。 现在这两方对上了,定是会有伤亡的,负霜杀了人的话还能不能控制得住怨气? 不管谁胜谁负,都会消减掉种花国对抗超自然势力的有生力量,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啊。 钟九道似乎都能想象出那边尸横遍野的模样了,愁得眉毛都耷拉下来了,就在此时,一个脸上长了颗痦子的队友举着张传讯符急匆匆地跑过来。 “呼,呼呼,队长,鬼王、鬼王给您打电话啦——” 钟九道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手比脑子快,十分顺手地接过了那道符篆。 这符篆是负霜在修真世界画的,品质比这边粗制滥造的符篆可好太多了。 钟九道和叶虹将耳朵凑近传讯符,却突然被那边爆发出来的雷霆震喝吓得一激灵,猛地身体后仰,竭力使耳朵远离传讯符。 传讯符那边尖利的童声嚣张无比,蛮横地吆喝着,间或掺杂着一些巨响和粗鲁的骂声。 “……呔,老东西,你休得狂妄,我现在是让着你,可不是怕了你,你可别不识好歹!” “嘭——” “哼,你砸吧,我的塔可不怕你,再来几百个你也破不开我的塔的防御的!” “啪——” “敲敲敲,你要打打我就是了,干什么把那花坛轰碎,这得花多少钱?不要脸的老毕等#!@%¥” “……¥%#@塔…\\u0026小偷*%*\\u0026!” “我呸,什么叫偷你们的塔,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一个神塔神塔的叫,也有脸说这是你的东西?我还说这山头是我的呢,你怎么不让给我?” “……世代相传*(\\u0026%^$%@你懂个屁~#@e^%” “你才只懂屁,衔云塔的防御甚至可以突破时空界限,你们懂的那一星半点连他半成威力都使不出来,自己废物还连累衔云塔蒙尘@#%#¥%” 钟九道和叶虹一脸懵逼地听着那边的叫骂,内心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丝迷茫。 这跟他们想象出来的尸横遍野的场景好像略有些差异。 怎么看对面都不像是人鬼大战,倒像是菜鸡互啄。 等了半天,负霜突然在那边喊起了自己。 “呼,气死我了,喂,喂,公务员们在听吗?处长?喂?” 钟九道一脸漠然,机械地回答:“喂!我是钟九道,在听。” “我跟你讲,天师联盟很快就是我的了,你现在就可以跟上头打报告了。 我知道你们要什么,跟谁做生意不是做呢,我这边物美价廉,量大从优,良心商家,从不哄抬物价……” “我要天师联盟这座山头以及山头上除了人类以外的任何东西,当然我只是通知你们一声,他们才拦不住我。 然后黎志超和郑燕燕这俩人得归我,当然,我可以保证不杀他们,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我会被怨气吞噬神智——” “呔,老贼,那棵树不许动,不许动,啊——” 第285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八) 钟九道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负霜那边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了。 若非为了那些建筑的完整性,天师联盟沦陷的速度会更快。 卫家主一众人用完了所有能用的攻击法器,甚至到最后他们这几个高老头子恨不得撸起袖子用这把老骨头去撞衔云塔,可最终还是没能力挽狂澜,他们就这样落败,然后像丧家之犬一般被负霜撵出去。 负霜手脚极快,一边态度极差地将一众人丢出去,一边已经着手于布置新的护山大阵了。 几个老头子并一众拥趸被负霜扔到山下,他们摸清楚了负霜不想伤人的心理,再加上咽不下这口气,转身便想再跑上山,继续同负霜掰扯耍横。 可一转身,就撞上一层无形的屏障,卫家主撞的眼冒金星,后退了两步跌到地上。 见卫家主被弹到地上,一圈人赶忙上来扶,却被他发脾气似的用力拍开了那些手。 紧接着,颤巍巍的手抚上额头,那里隆起了个老大的包。 指腹碰到伤处,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传来,卫家主被疼痛刺激得眼眶发酸,连带着鼻头也酸涩了起来。 他也不急着爬起来,就那么箕踞而坐,眼眶泛红,呆呆地盯着前方,眼神却并不聚焦。 自他身上散发的悲伤的气息弥漫到周围人身上,他们中也有人情不自禁地抹了把泪。 卫家主恍惚中听到有人小声发问:“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是啊,怎么就沦落到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了呢? 他想过自己会遇到的很多事情,甚至也在夜深人静时想过自己的结局,他甚至想过自己会在御敌时惨死,却从没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被鬼扫地出门的这一天。 他这么大年纪了,经历过的风雨无数,曾从尸山血海中趟过来,也曾面对穷凶极恶的凶煞恶鬼,却从没碰到这样擅长钝刀子割肉的敌人。 天师联盟被抢走了,祖祖辈辈的财富传承都没了,连带着被他寄予厚望、承载着家族未来的孙子卫烜也被废去了根基,他们卫家还有什么希望? 卫家主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心底里既是悲伤绝望,却又气愤恼怒,两种情绪交汇作用,愈发膨胀起来,顶得他胸口胀痛。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可恨厉鬼,前后不过一天的时间,特么的就成功地改朝换代了? 那小鬼东西精明的很呢,倒是会做样子,搞什么不伤人性命的噱头,可做的尽是诛心之事。 怎的老天就不开开眼收了她去? 真是宁愿对方是个无恶不作的厉鬼,直接无差别杀人,哪怕他被当场打死也好过现在这般,他宁愿被对方打死! 家族精英所剩无几,财富、法器俱被抢走,他们这所谓的四大天师家族,现如今只剩下这么些光杆子人,说句难听的,接下来的吃食都还没着落呢。 卫家主越想越气,却硬憋着那股子气,便是憋到心肝儿都疼也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下那一滴象征着他无能为力的泪水。 一圈人中有那心急的,按耐不住内心的惶恐与焦躁,小声地问了一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能怎么办? 他们都打不过那恶鬼,特别行动处就更不用说了,负霜几乎可以宣告举国之内无敌手了。 哪怕是官方出面,拿热武器对付负霜,能做得不过也就是轰了这座山头,鬼怪会怕热武器么? 更何况这可能吗? 小鬼东西会装相得很,官方怕是宁肯吃点亏,也不会去触怒对方,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再说了,这亏也不是官方吃,这不是还有他们这一堆冤大头么。 他们自己都没办法给自己讨个公道,还有谁能帮他们呢? 卫家主越想越绝望,心中不由得涌出了一股子悲哀之情。 那到底怎么办呢? 便是认了这血亏,后面的路也还得走啊。 豁出这张老脸去让政府为他们安家、找工作? 还是腆着脸去寻求交好的达官显贵的帮助,再建立一个天师联盟? 这哪一个他都不想选! 做了这么多年高高在上的玄学领头人,一朝被打落下来,连自家的祖传之物都被生生抢走,这种心理落差实在叫人无法接受。 再一想到即将面对的场景,他就头皮发麻。 要怎么解释如今的情况? 难道告诉他们,天师联盟被鬼抢走,他们被鬼抢了老家? 羞煞先人哟! 他又该怎么面对那些人诧异的眼光和背后的揣测? 想到这里,他愈发难受,不经意地抬眼一瞧,发现痛心疾首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 是呀,几十分钟之前,与他一样身处云端的还有眼前这些大怨种呢。 卫家主感觉自己有被治愈到。 第286章 恶鬼与恶人(二十九) 而另一边的负霜则在美滋滋地四处晃悠。 神识一铺展开,便能瞬间了解到这里所有的建筑结构与摆设家什,以及他们悄咪咪藏起来的东西。 但神识探查和自己一样一样清点巡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负霜召出两个纸人,一人拖着一个大筐子,带着黄豆视察起了新得的领地。 负霜与黄豆一幢楼一幢楼地搜,将那些喜欢的好看的东西或揣兜里,或戴在身上,而那些看不上眼的法器统统搜罗起来扔到纸人的竹筐里。 负霜打算回头用这些跟钟九道做生意。 只见小娃娃和小黄鼠狼分头行动,跟鬼子进村似的扫荡。 曾经动辄五六位数的法器宝物被这二位像扔垃圾一般随意地扔给纸人。 而那些有点儿意思的则被这两位粗鲁地玩耍起来。 负霜逮着些小玩意试效果,时不时自言自语几句。 “这个小旗子干什么的?哦豁,召风的,没什么用嘛,给钟九道好了。” 过一会就看见黄豆拖出来一串硕大的帝王绿翡翠珠链,献宝似的给负霜看。 “双双,双双,这个珠珠好看,绿油油的,我的眼睛在半夜里就会发绿色的光!” 负霜给了黄豆一个赞同的微笑,她非常认可黄豆的眼光。 然后将那串珠链环绕成几圈,套在黄豆细伶伶的脖子上,接着定睛端详,摸着下巴不住地点头。 “不错不错,好看,黄豆你长得大气,就该戴这种好看的珠珠……” 黄豆被夸得飘飘然,小爪子摸着那珠串,心里美到不行,连脖子上沉重的负担都美忘了。 “嘿嘿嘿,这真好看,我看那还有粉红色的大石头,亮晶晶的,回头把那个戴头上,可惜我的毛不是你们这样的长头发,要不然我就能多戴几样了。” 负霜看着黄豆傻乐的模样,心里暗暗皱起眉来。 这黄鼠狼的样子好像是有些不方便啊。 于是加速收拾起了那些【垃圾】。 收拾出好几筐子用不着的垃圾,然后用天师们的手机打电话给钟九道。 负霜看着手上能旋转能翻盖还带个相机镜头的手机感叹了一句“爷青回”,余光一扫,瞥见了那些【破烂】,笑得见牙不见眼。 嘿嘿嘿,白得的好处。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负霜把这些宝物卖出了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只是钟九道他们比较穷,得分期付款。 不过负霜不在意这些,因为讨价还价中她把黄豆也塞进了特别行动处,钟九道答应跟上级商量,给黄豆特安排个编制。 挂了电话后负霜摸摸黄豆的头,强行将他的目光从爪子上戴着的黄钻戒指上扭回来,对着他黑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叮嘱了一番。 “黄豆,听着,我给你找了个事儿做,就是钟处长那里,你去那里好好干,他们是官方机关,你加入他们为国效力,这是在顺应国运。 只要被国运反哺个几年十几年的,你就能顶得住化形丹的药力了,到时候我就帮你化形,有了人形修炼会更顺利,你也能做更多想做的事儿。” 说罢,负霜捏捏黄豆的小爪子,指着他爪子上戴着的戒指对他笑着诱哄。 “你看,你没有人形,只能在你爪子上像戴手镯那样戴一枚戒指,可你要是有了人形,就能在十个手指头上戴满戒指,手腕上也能戴几个镯子。 到时候再把头发养长,每天换着花样地戴发卡发箍!” 黄豆眼睛一亮,随后又很快又恢复过来。 显然,他对负霜的安排有点问题想问。 犹豫了一会儿,他吭吭哧哧地问了句:“那,你呢?我不跟你一块儿了吗?” 负霜想了想,又觉得将黄豆这么个小妖单独放出去有些不安全,皱着眉思索起了更好的方案。 不能单独放出去的话就一起去。 下岗鬼王再就业。 她堂堂鬼王都能顶得住本能,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官方不给弄个编制说不过去吧! 于是,那个多功能的手机再次派上用场了。 半年后的一天清晨,负霜和黄豆这一鬼一鼠像往常一样被闹钟喊醒。 负霜其实不需要睡觉,但是总觉得下班的时候不睡觉就像是在加班,于是硬生生给自己养出了按时睡觉的习惯。 两个小家伙挣扎着从五百平的大床上起来,踩着最柔软的人造纤维毛地毯(保护动物从减少使用皮毛制品开始),进到盥洗间里。 这间别墅被重新装修过,按照负霜的身高和黄豆的身量重新定做了两个盥洗台。 一鬼一鼠洗漱干净后去到侧方的衣帽间里,从一众奢侈品高定旁边路过,精准地找到两身量身定制的特别行动处制服穿上。 穿上制服的一瞬间,黄豆昂首挺胸,感觉肩膀处的五角星更加锃亮了呢! 钟九道:“……” 妈的我们特别行动处根本没有什么肩膀带五角星的制服,为了这俩祖宗特地重新定了一批制服,当这个处长我也真是够够的! 黄豆对那些亮晶晶的宝贝兴致不减,而那些珠宝中确实有一些品质不错的。 自古以来种花国人们一直相信玉石是有灵气的,这倒不假,天师联盟的人们又是个中行家,格外识货,收藏的翡翠玉石中确实有些灵气。 于是,负霜就帮着黄豆在那些玉石中刻上了防御法阵,让他能在装饰自己的同时又能加一重保障。 黄豆挑挑拣拣,选了两枚戒指分别戴到两个前爪上。 一枚戒指的款式简单点,是常见的六爪镶嵌,当然,这个简单点是忽略了那颗几乎有他胳膊一般宽度的蓝宝石来说的。 另一枚戒指则是花花绿绿的,是用了各色的小钻石所镶嵌成的一颗宝石树的模样。 然后他又扒拉着首饰柜,从里面翻找出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水滴形玻璃底翡翠,翡翠闪烁着灵光,里面被负霜加了法阵,他熟练地拖到负霜面前,让负霜帮他戴上。 两人打扮好之后直接乘电梯下楼,楼下的客厅里纸人已经给他们做好了早餐。 客厅的另一面全是落地玻璃,透过玻璃向外看,院子里是一个玄铁制成的牢笼。 牢笼的四面都是婴儿手腕粗细的的玄铁栅栏。 中间用一道不透明的水泥墙隔开,将整座笼子分成不能共通的两个区域。 上面则是意思意思地安排了一个石棉瓦的屋顶,聊胜于无,仅仅是遮挡一下烈日和降水罢了。 而在牢笼的外面则被一个用途特殊的阵法所笼罩。 这个阵法既不能防御也不能攻击,它最主要的功效是隔绝掉牢笼里的难闻气味,毕竟这三个人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面,难免有些腌臜。 见到负霜与黄豆下楼吃早餐,笼子里的三个人纷纷转醒,抓着玄铁栏杆向他们投来渴望的目光,甚至还不住地咽着口水。 三个人衣衫褴褛,身上脏污不堪,破烂的衣服完全遮挡不住瘦得高高凸起的骨头,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伤痕。 这个格外拉风的组合正是鬼都怕?郑燕燕、鬼不见?黎志超以及着名厉鬼制造机?槐道。 负霜在抢到这座山头之后将郑燕燕夫妇托运过来,然后又花了点时间把槐道捉回来并废了他的修为。 接着便是大刀阔斧地装修改建这山头里的建筑,闲暇之余则虐一虐害过黎双的仇人们。 对于郑燕燕这个唯一的女性,负霜还是给予了一定的善意,那隔出两个区域的不透明墙壁就是负霜为她专门设计的。 考虑到槐道是个异性,负霜便特意为黎志超和郑燕燕安排了个夫妻间,也免掉一些特殊时刻的尴尬。 负霜刚端起盘子,一转眼便瞥见正前方的院子里的三个人,紧接着眉头不悦地拧起。 怎么回事? 这三人这么邋遢还非要在这时候刷存在感? 这不是诚心想坏她胃口么? 负霜小脸儿一垮,三人瞧见后面色剧变,齐齐松手,后退几步,开始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闪躲着负霜的目光。 见状,负霜面色和缓了些,冷哼一声后跟黄豆搭话:“上次给他们吃的是什么时候来着?可不能饿死了。” 第287章 恶鬼与恶人(三十) 黄豆将头从豆浆碗里抬出来,一边把围兜扯上来擦了擦脸,一边回忆道:“好像有个四五天了吧,上次给他们一人两个馒头呢,不至于这么快就不行了吧?” 他扭头看了看院子的方向,敏锐地看到了郑燕燕鼻子下方挂着的鼻涕,圆圆的黑眼睛里闪过了一抹人性化的嫌恶的目光。 接着,他用力地将头扭回来,对负霜提议道:“冬天了,要不要给他们再包一层玻璃? 万一回头被冻死了怎么办,到时候你还怎么报仇?” 负霜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没事儿,我让纸人看着他们,见着他们快不行了就刮点药粉抢救一下,死不了的。” 挨冻当然也是惩罚的一环,黎双在那个四处漏风的柴房里熬过了好几个冬天,连双完整的鞋子都没有,盖的还是一张又小又薄又破的婴儿被。 她都熬下来了,这三个大人没道理熬不下来。 黄豆无可无不可地继续埋头苦吃。 又吃了两口油条,负霜顿了片刻,抬手唤来纸人,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今天晚些时候再给他们一人一个馒头,记住,水要给足,我爹妈当年可没不让我喝水。 另外,老规矩啊,给之前稍微打一打,收着点力道,别打死打残了。” 院子里,槐道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皱巴巴的苍老面孔上没有表情,心里想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郑燕燕和黎志超摒弃前嫌,靠着墙挤成一团,试图稍稍缓解一些严寒带来的痛苦。 他们刚被抓到这里的时候打了好几架,说不清是为了发泄内心的恐惧焦躁而打架还是单纯的因为过往的愤懑而憎恶对方。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为数不多的能使他们俩打起来的理由便是纸人分配下来的那几个馒头的归属。 为了活下去,为了自己少挨饿,为抢夺生存资源而大打出手是一定无法避免的。 他们已经渐渐习惯了笼子里的生活,习惯了发馒头的时候打一场,然后其余时候当对方不存在,严寒的冬天则挤在一起抵御寒气。 郑燕燕一边努力控制着咯咯打颤的牙齿,一边忍不住用余光瞄着屋子里那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 黎志超嘴唇都冻紫了,可看见郑燕燕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别看了,你再看她也不会施舍给我们的,她宁肯倒掉也不会给我们吃,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 后悔了吧,后悔自己当初做的太绝了吧,我也真是倒霉,当年哪怕娶村头的那个傻子也不该娶你的,被傻子拖累也好过现在天天受刑。” 郑燕燕感觉寒风像刀子一般割在身上,刮的生疼,她饿的没力气了,也懒得跟男人对骂。 白费力气罢了。 她心里明白,男人的冷言冷语其实不全是在攻击自己,更多的也是在懊悔他自己当初的行为。 他们曾经仗着父母的身份肆意欺凌那个孩子,现在风水轮流转,那个孩子变成恶鬼报复他们来了。 父母打小孩理所应当,恶鬼报复仇人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他们后悔了,但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不该惹上这么个煞星。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打了呢,反正是个女娃,还是个气量小爱记仇会变恶鬼回来报仇的女娃。 要是没生就好了,不生这个恶魔,她的工作也不会丢,家里也不会多花一份养孩子的钱,他们也不会因为对这个孩子不好而被人指指点点。 她不会坐牢,也不会被这个恶魔复仇,变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事到如今,她依旧不觉得自己在对待这个孩子上有什么错,甚至觉得如今的日子更印证了她的想法。 那孩子就是恶魔。 她最错的是违背政策生下她,而不是后面虐待她。 郑燕燕不接话,他俩之间瞬间安静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郑燕燕迟疑着出声:“你说,宝男现在还好么?他长大了会来救我们吗?” 提到心爱的儿子,黎志超的表情缓和了一点。 他自嘲般地咧咧嘴,沮丧道:“应该不会了吧,她不是讲把他记忆洗掉了,然后改了名字送到福利院去了么,都记不得我们了,还怎么回来救我们?” 说完,他闭上眼睛,原本因为寒冷而攥起的拳头被捏得更紧了。 他这辈子图个什么?不就图个子孙后代? 好家伙,姓氏也没了,也不记得自己的亲爹妈和祖宗了,说不定以后还会喊别人爹,姓别人的姓,为别人家延续香火。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啊,都辛苦养了十几年了,要是结婚早的话,搞不好再过几年他就能见孙子了,到头来一场空,什么都没了。 负霜此举真是杀人诛心,直接将他的后路给切断了,也硬生生断了他们的指望。 郑燕燕感受到身边人的怒气,情不自禁地翘了翘嘴角,心里荡漾着报复的快感。 跟黎志超一样,她也后悔选择了这么个配偶,说不定那恶魔的基因就是遗传他的。 要是没有他,她绝对生不出来那么个恶魔。 来这以后她受的罪有一多半都是黎志超给的,不管是一开始互殴还是后来抢馒头时,他动起手来都毫不留情,使她吃了许多的苦头。 若非纸人得了负霜的令,不许他们打得太狠,她怕是早就被打残打瘫了。 黎志超不会打死她,因为她死了的话食物的份量就会减半,黎志超只想把她打到没有行动能力,然后吊着她的命,堂而皇之地占有她的那份食物。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情分可言了。 半晌,他们看见负霜带着黄豆进到客厅里的那个传送法阵里,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被关了很久、数次见过这一幕的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知道每天上午十一点左右的样子负霜都会带着那只黄鼠狼去那里站着,然后好像就被传送走了,晚上五点不到这一人一鼠就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然后玩乐休息。 郑燕燕呆呆地望着那里很久,紧接着吁出一口气,喟叹道:“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黎志超缩了缩肩膀,皮笑肉不笑地支招:“你一头撞死就是了,万一这次成功了,那这苦日子不就到头了?” 第288章 恶鬼与恶人(三十一) 闻言,郑燕燕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了。 她按耐住心中的愤恨与后怕,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见她面色剧变,黎志超撇撇嘴,不屑地冷笑一声。 这冷笑声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郑燕燕心中的怒火浇灭,唯余绝望与害怕。 日日受着折磨虐待,他们何尝没有想过直接自杀,一了百了。 甚至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里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期盼——负霜这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说不定他们不堪受辱自杀以后也能变成很有能耐的恶鬼呢。 可终究是负霜魔高一丈,他们狠心绝食,结果负霜就冷酷地让他们饿着。 饿了一个多星期,再见到馒头时眼睛都绿了,负霜还跑到他们面前说什么人类只喝水的话得熬半个月才能饿死之类的风凉话。 他们被饿的恨不得吃土,根本没办法对那个馒头视而不见。 然后就是其他的寻死办法。 他们也想过撞柱,可还没狠下心来实施,就看到负霜抓着隔壁的老头回来。 那老头被打得只剩一口气,肚子上还有个老大的伤口,肠子都差点出来了,可负霜愣是撒点粉末就给救回来了。 于是他们心中便有了可怕的猜想——该不会求死都不能吧? 后面他们亲身试验,证实了这个可怕的猜想。 他们趁着纸人不注意的时候下了死手,想要对方以身试法,可是最终的结果是一个忍受了好几天的疼痛然后被救回,另一个都被捂到断气了又被救回来(没有真断气)。 甚至后来负霜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再现了黎双死之前的场景——给郑燕燕灌了滚油。 可她不许郑燕燕死,郑燕燕便只能熬过了滚油烫伤的疼痛,熬过了食道乃至肠胃受损的疼痛,熬过了腹痛便血,然后在濒死之际被负霜救回来,继续承受这非人的折磨。 既然死不了,便只能活着受罪,同时寄希望于能有人救救他们,或者给个痛快也行啊。 这希望没存在多久就被打碎。 负霜带人来看过他们了,那些人穿着不同的制服、戴着熟悉的袖章,这些服饰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些人见到了他们的惨状,也都面露不忍,然后对着负霜恳切地求情。 那些人的话多么地令人动容。 有悉心劝导负霜放下仇恨的,有耐心安慰、希望抚平负霜心中伤痛的,有感慨地支招、提出让法律惩罚他们罪过的,也有言之凿凿、责骂负霜虐待父母天理不容的…… 负霜把这些当耳旁风,像逛动物园一般将那些人带到他们面前观赏他们的丑态,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听那些人说那些没什么用的话,最后再将人送走,转过身继续虐待他们。 当他们还怀揣着希望,期待着有一天能有人不畏强权,给予他们一定帮助的时候,被隔壁的槐道一语道破。 “两个蠢货,她这是报仇呢,真以为她这么好心?” “你们怎么对她的?外人好说歹说你们也不肯改变,怎么,都忘记了?现在这不就形势调转了?” “现在的外人再怎么想帮你们,她都不会饶了你们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哼!” 所以,当时的黎双就是这样看着劝告唾骂他们的人一拨拨地来,一拨拨地走。 她满怀希望地看着那些人尽最大力量帮助自己,却一次次失望,最后绝望地发现没人救得了自己。 就像郑燕燕与黎志超,没人救得了他们,怀抱希望就必定绝望。 负霜与黄豆一齐被传送到特别行动处的办公室,到达的时候许多同事已经工作有一会儿了。 他们见怪不怪地跟负霜和黄豆打招呼,然后被土豪的黄豆身上的珠光宝气炫到眼瞎,例行公事般地夸了夸黄豆的装扮,完成今日的维系同事情分任务。 黄豆的工作是帮他们整理各处鬼怪妖邪的资料和收集信息,而负霜的工作主要是摸鱼。 作为此界战斗力top1,她只需要坐镇在这里,然后偶尔帮忙搞定一些危险系数太大的邪物就行,其余时间都自由支配。 她也没闲着,前几个世界琢磨的给九真加些功能的事儿已经有了方向了,她研究了很久,但总是受制于现有的科技水平。 这之间的差距太大,光靠她一个人的研究确实有些艰难,但路总是要一点一点走的,最起码她现在就感觉自己与最终的成果已经离的很近了。 叶虹表情严肃地走进来,却在看到负霜的一瞬间松了口气,见负霜又在捣鼓那些看不懂的符号图画,于是捏了捏手上的文件大步走来。 “双双,江北市的罗远山上好像出现了旱魃的踪迹。” 闻言,负霜的眉毛诧异地挑起:“旱魃?现在还有这玩意儿?哪儿来的信息,确定了吗?” 旱魃是一种僵尸,传说中称其会引发旱灾,在此界中是否会有这样的影响目前还不确定,但僵尸的确有很大的危险性,不能任由其在外面乱晃。 叶虹顿了顿,随即迅速道来。 “上一次有记录的旱魃还是一百多年前了,其实我们也不确定,处长已经出发了,但我觉得是旱魃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旱魃是卫烜和苏珺楚发现的,他们被废了修为,不能再接那些危险性大的任务,便只能帮一些人看风水。 这次就是在帮一位富商看风水时没按住人,导致他们瞎胡闹,把那个旱魃给放出来了。 据说当场就死了一个人,幸亏卫烜和苏珺楚带足了符篆,靠符篆绊住那旱魃,他们几个人这才逃出来,现在旱魃不知所踪。” 负霜不意竟然从叶虹口中得到了男女主的消息,旋即又有些了然。 小说里并没有这一遭,但男女主标配的腥风血雨体质可不是说着玩的。 钟九道他们应该能对付得来,为了保险起见,负霜还是决定走一趟。 第289章 恶鬼与恶人(三十二) 负霜没说什么,跟着叶虹坐上了直升机。 把付给天师联盟的那份钱省下来之后,特别行动处不仅能从负霜这里买许多【垃圾】,剩下的钱还更新了装备,就比如说这个拉风的直升机。 一路上负霜有仔细观察下方的植物状态。 但现在是冬天,这边又是北方,大部分草木本就是光秃秃、枯黄的样子,看不出是否为旱魃所影响。 负霜很快见到脸色铁青的钟九道。 钟九道双手撑着腰,头微微垂着,整个人散发着阴郁与烦躁的气息。 周围有一具尸体,已经被装进了裹尸袋。 旁边的队员提醒他来人了,他立刻抬头,朝这边走来。 见到负霜,他脸色还是很难看,如实表述道:“失踪的人找到了——都被吸干了血,跟现场就死亡了那个一样的死法,刚刚医院来消息,重伤昏迷的那两个也没能熬过去……” 负霜眉毛微微蹙起,将所知道的事情的经过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随即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从头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卫烜与苏珺楚帮人看风水,在场的除了他们就是一个富商,两个保镖,还有带着的四位民工,好家伙,除了他俩,其他的全死了呢,这是浑把我们当傻子呢。 钟处长,看来很快就要有人向你施压了,据我所知,这几个月的妖邪伤人的事儿可不少。 瞧瞧,这偌大的种花国,只有一个特别行动处可真不顶事啊,鬼王终究是异类,行事毫无章法,全凭心情,还是得留个心眼子啊。” 钟九道和叶虹一愣,立刻明白了负霜的意思。 怎么留个心眼子呢?当然是重建天师联盟,秘密培养天师,然后适时解决掉实力强横的负霜,一切就会回到从前了。 钟九道思量了一下,旋即犹豫道:“可是,他俩的伤很重,也没必要对自己下这种狠手吧。” 负霜直接越过钟九道,往前走去,略带一丝冷意的话语自口中吐出。 “是或不是,待抓到了所谓的旱魃,再对相关人员审讯一下不就知道了。” 望着负霜眨眼便走出一大截的背影,钟九道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负霜施展法术,以事发地点为中心搜寻,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旱魃的踪迹。 负霜寻到他时,在人类眼中恐怖阴森的旱魃正在漫无目的地走着,还未走近,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萧索与悲凉。 他看见了负霜,却只是张望了一眼便抽回视线,转头便要离开。 见状,负霜不假思索,直接动手,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控制住。 要干就干,少唧唧歪歪,否则又会多很多事儿。 用捆仙索将旱魃绑住之后,负霜细细探查起了他身上的痕迹。 他个子很高,身量魁梧。穿着的服饰质地特别,但款式像是清朝时候的,下摆已经脏污破碎,长长的黑发披在背后,上面沾染了一些草屑。 面色青白,犬齿略长,长相清秀,表情懵懂。 土腥味很重,确实是这几天才出土没错,身上有一些杂乱的血腥味,味道浓淡不一,他确实吸了那几人的血。 负霜闭了闭眼,深呼吸一下,然后拎着他往第一现场走去,受身高所限,他几乎是在地上被拖着走的。 旱魃动了动,发现力大无穷的自己居然挣不开这绳索,于是便乖乖地被拖着走,不再挣扎了。 “你为什么要捆我?”他倏地出声。 负霜诧异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啧了一声后说:“还会说话么,你杀人了?” 他似乎更困惑了,但回答得理直气壮:“我没杀人。” 负霜寒声陈述:“你不是吸了那几个人的血?还把他们吸死了?” 他不悦地皱起眉,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我没杀人,他们是献给我的祭品,他们身上带了活祭符,那个道士说有活祭符的我才可以吸血,我听话了!” 闻言,负霜眸色瞬间冷了下去。 似乎是感觉到负霜心情不妙,他又委屈地嘀咕了几句。 “没人戴活祭符,我就没饭吃,我都饿到让他们把我封印起来了都没吃没活祭符的人,我够听话了,怎么还捆我?” 负霜一边听着他的碎碎念,一边把他提溜到第一案发现场。 将他扔在地上后拍拍手,冷声命令道:“说说吧大傻个,怎么回事?” 旱魃青白的面庞瞬间僵硬,反驳的话破口而出:“我叫堰桥,我不叫大傻个!” 话音未落,他瞅见了负霜板起来的脸,声音蓦地小了下去,低着眼睛道:“我也不知道,我一醒过来,就看见两个人在我面前用我的手抓他们,不是我抓他们的,是他们自己让我的手抓他们的,不怪我……” 说完,偷偷瞄了一眼负霜的神色,又继续回忆。 “我饿了,但是他们身上没有活祭符,我不能吃,然后他们就让开了。 后面就有送给我的祭品了,我就上去吃,然后吃着吃着他们就开始打我,还打碎了我的棺材。” 他转过头,盯着那边的地上的一些木屑,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大块的棺材板已经被带走了,眼下这里只有一些发黑的血迹和一些烧焦的印子,留在这里的木屑都很细碎,也很少。 似乎是有点难过,又有点失望,他委屈道:“他们拿雷符劈我,拿剑戳我,打碎了我的棺材还抢走了几个祭品,我都没还手,那是我睡了很久的棺材……” 第290章 恶鬼与恶人(三十三) “你不能那么做!” 病床上的卫烜目眦欲裂,看向负霜的眼神满是怨毒,眼白处血丝遍布,面上惨白,嘴唇却是看起来十分不祥的黑紫色。 他的伤势不是作伪,因此,即使他再想上前同负霜拼命也没办法挣扎起身,更别提营救爱人。 与他的病床一米之隔的另一边病床上,负霜正面无表情地扼住苏珺楚的脖子。 苏珺楚此时有着和卫烜如出一辙的惨白脸色和黑紫色嘴唇,这是中了僵毒的症状。 负霜掐得她喘不过来气,眼眶里溢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求饶,也不肯向卫烜求救,偶尔瞥向卫烜的眼里掺杂着无限的眷恋与无奈。 可能是不愿意拖累爱人,也有可能是想为家族奉献,她像是存了死志。 “哦,我怎么就不能了?我可是恶鬼,要是像你说的这不能那不能的,那这路岂不是走窄了? 别拖延时间了,赶紧交代,否则,哼,也不知道我杀了人谁能制裁我?” 卫烜恨到吐血,这不是夸张,他真的吐了。 吐完后立刻咬着牙威胁负霜:“官方不会放过你的,你在特别行动处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你动她一定会付出代价!” 负霜手上用力,苏珺楚立刻闷哼一声,随着负霜力道的加强,苏珺楚不可避免地翻起了白眼,目光渐渐涣散。 卫烜愈发惊惶,眼底溢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惧与绝望。 这半年来负霜表现得太过无害,使得他们压根没想到负霜会这么肆无忌惮。 不,也有可能,只有他和苏珺楚没想到。 负霜朝他微微一笑:“麻烦快点吧。” 僵持片刻,他终是不敢拿爱人的性命做赌注,不甘心地低了头,含恨认输:“我说,我交代,我都交代,与楚楚无关,是我一人所为!” 像是怕负霜不信,也怕负霜继续折腾苏珺楚,他赶紧将事情的经过悉数说出。 负霜松了手,苏珺楚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这次的旱魃作乱确实与天师联盟,不,与前天师联盟脱不了关系。 堰桥是几百年前就诞生了的旱魃,被四大家族的祖上遇到,他们没把握能直接灭了他,便用了保守些的法子。 那时候封建社会,人命如草芥,他们用买回来的奴隶豢养堰桥,后来诱哄着封印了他。 这事儿被代代相传,本意是告诫后辈绝不能把他放出来,免得他为祸人间。 说白了,即使他们已经调教好了堰桥,但心里还是把他当做野性难驯的猛兽看的,压根没想到堰桥真的把他们的话奉为圭臬。 卫烜他们本来也遵从古训,但负霜的打压使得他们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放出旱魃,让其作乱,人为制造灾祸然后再在某些权贵的耳边旁敲侧击,让他们得以以救世主的姿态受到官方的支持,好东山再起。 负霜知道了全部的经过,转身便要离开,她身上带了录音笔,这些虽然不能作为证据,但是足够钟九道他们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涉及妖邪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完整的证据链,有证据即可,想必那几位丧命的人身上还有活祭符,这些足够定卫烜与苏珺楚的罪了。 就在负霜踏出病房的一瞬间,卫烜喊住了她。 “你以为你赢了吗?你错了,是我们赢了!” 他眼底含泪,眸子里却悄悄爬上了一抹痛色。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与苏珺楚都只能是弃子了。 他歇斯底里地叫嚣:“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槐道,我们都知道! 就算你查出来事情真相又怎样,你们是异类,你们永远不可能得到人类的信任! 我知道你想救堰桥,你看不惯我们把他当刀,就像槐道想拿你做刀一样! 事到如今,你要么就要亲手杀了他,哈哈哈,除了你,没人杀得了堰桥了,要么,你就只能看着天师联盟东山再起,看着你的努力付之东流!” 一箭双雕,这是在为天师联盟复出做努力,也是在离间负霜与官方的合作。 负霜与官方之间的合作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紧密,正如卫烜所说,负霜的厉鬼身份就注定了官方不可能给予她太多信任,这无可厚非。 尽管堰桥不是真心想杀人,但他确实手上有了人命。 堰桥这只旱魃就像是人类世界里的老虎,手上没有人命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地监管起来,可有了人命便是野性未训留不得。 若是负霜想保住堰桥,那就得违背官方的命令,官方会怎么想? 一个下属不顶用,又没法解雇,那就再另外培养一些好用的下属,比如说天师联盟。 可若是听从官方的命令杀了堰桥,负霜实在不甘心。 凭什么,堰桥杀人明明是被设计的,明明并非出自本心、并非他所愿,就像是前世的黎双一样,凭什么要担最大的罪责? 人故意杀人都有可能只是坐几十年牢,郑燕燕那样残忍地虐杀了黎双,只是坐了七年牢。 同是不受自己控制非主观意愿,精神病杀人甚至连牢都不用坐。 凭什么鬼怪僵尸被人利用杀了人就得被打得魂飞魄散?凭什么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 若是那种实在无力回天的被怨气到没了神智的厉鬼也就算了,也能说官方是为了保护其他人,为了降低危险性。 可堰桥明明不是,他明明已经被调教得很乖了,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负霜霍然转身,面上的淡淡笑容没有一丝温度。 “怎么,抛弃伪善的嘴脸了,见识到自己与家族的污糟的滋味怎么样?抛弃一直以来坚守的本心的感觉怎么样?背叛了信仰的体验怎么样? 立志锄奸扶弱保护人类的你,居然把活生生的人献祭给妖邪,只为了用最见不得人的阴谋去陷害一个鬼? 咱们之间,到底谁是恶鬼?一时之间,我倒分不清咱们到底谁是正谁是邪?” 负霜的反击直戳卫烜痛处,她如愿见到了卫烜心痛到快要窒息的样子。 原小说中的男女主身上有很多缺点,他们因为自己自己狭隘的正邪观念害了一些妖鬼,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确一直坚守着本心,一直在为斩妖除魔、保护人类而努力。 他们的确高傲到自负的程度,但也的确一心只为正义。 甚至在后期,他们发现了天师联盟的不当之处,他们也秉持了心中的正义,主张挖去长在天师联盟内部的毒疮,大义灭亲,忍痛处置了亲人。 背弃自己理想的滋味可不好受,被自己看不起的人同化、做自己看不起的事儿,不得不同流合污,这可不是所谓的大义灭亲的痛苦所能相提并论的。 屠龙勇士终成恶龙,哦不,终成比恶龙还卑劣阴险的毒虫,设下奸计陷害恶龙。 真是笑死人了。 扎了一针还不够,负霜继续输出:“我可还没输呢,卫烜,你且看着吧。 堰桥会好好活着,他会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赎罪之后,他会活得好好的。 我,黎双,依旧会在特别行动处发光发热。 而你,和你背后的狗屁天师们,将会在监狱里捡肥皂,发烂发臭吧烂人们!” 第291章 恶鬼与恶人(三十四)完结 她说得信誓旦旦,让卫烜顿时感到一丝不妙。 负霜转身离开,任卫烜在背后如何嘶吼质问也不再理会。 后来,事情的发展通过同狱的家人们传达过来的时候,卫烜心中竟然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落下,他得到解脱的同时也心痛难忍。 磅礴的憎恨与悲哀一股脑涌过来,令他陷入难以自拔的无助与绝望之中。 比背叛信仰更让人痛苦的是他牺牲自己、背叛信仰所做成的一切被人直接捣毁。 负霜将录音笔交给了钟九道,也帮助警方和特别行动处找到了死者身上的活祭符,揭发了卫烜与苏珺楚的阴谋。 卫烜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他们背后的家族得以撇清,但苏珺楚却洗不清,于是这对小情侣便一同被关押,等待着收集证据后开庭审判。 他俩在被负霜废去修为的时候便注定沦为家族的弃子,而经此一事儿,让他们痛苦的便不只是变得平庸。 官方果然要求负霜解决掉堰桥,即使负霜再三保证自己管得住他也没能让人们的忌惮少几分。 人有人权,鬼却没有鬼权,同理,妖权、僵尸权也没有。 负霜不要求额外的优待,只想要平等的对待。 那群天师们密切关注着此事儿,也暗戳戳地上蹿下跳着,鼓动官方再次在天师联盟身上下注。 官方不是不明白天师们的小心思,奈何手下无人可用。 有能力对付妖邪鬼怪的只有天师联盟和特别行动处,官方培养特别行动处这么多年,钟九道等人也还是被天师联盟压得厉害,由此便可看出天师们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负霜冷眼看着天师们奔忙,被他们摆了一道,负霜如何会甘心? 于是就在官方要松口之时,负霜釜底抽薪,将一套对资质要求极低的修炼功法送了上去。 用天师们是因为无人可用,若是有人可用了呢?若是能培养出一批有修为的战士呢? 知根知底、令行禁止的自家战士与动不动撂挑子、狮子大开口的天师们相比,官方会选谁不是一目了然的么? 将天师们再次走上云端的希望彻底打碎之后,负霜依旧没有罢休。 她花时间调查这些天师们的过往,力求将每一个犯过事儿的人都绳之以法。 天师们曾经高高在上,手段莫测,故而就有部分天师仗着天师联盟的势力和普通人难以追查的特殊办法着实做了一些法律不允许的事儿。 譬如说帮人续命、帮人谋夺气运、杀人、窃取机密等等。 查出来的时候负霜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她特地去探视了卫烜和苏珺楚,对他们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句。 “你们做事儿可真不讲究,就你们这样身边都是屎的人居然还有那个脸数落别人没擦干净屁股,我都感觉槐道有点冤了。” 对其他天师,负霜也没赶尽杀绝。 没做过坏事、不强求继续高高在上的部分天师仍然可以继续除魔卫道,甚至可以加入特别行动处或者与官方合作。 说白了,那些优越感也不是没了就不能活,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的天师仍然是官方看重的特殊人才。 负霜用这功法保下了堰桥,让他得了个【劳动改造】的机会——训练战士会需要一个肉身强横、扛打耐造的教官的。 至于他的食物并不需要担心,组织上出钱,帮他定时购入血浆,他还能挑选自己爱喝的口味。 负霜不曾隐瞒,将那功法将会带来的利弊尽可能列清楚,完完全全地告知了官方。 修炼就需要灵气,但此界灵气渐渐衰退,必然是没办法支持那么多人修炼的,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此界的灵气被用完,便会彻底变成无灵世界。 无灵世界里人类无法修炼,同样的动植物也无法成妖,僵尸、厉鬼等都会渐渐消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此外,修炼会使人得到更强的能力,对于社会治安来说是一个挑战。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就是经过灵气的吸收蕴养,人的身体会趋于强健,有点类似于进化,人的寿命会增加,患病的几率变小,五感更灵敏,甚至外貌都有可能会变得更好看。 这必然会影响到从事某些职业的人们——医护人员、药品集团、整形机构、美妆护肤以及食品相关的从事人员。 另外,这进化的某些方面也可能不被一些现阶段的人们所接受。 比如说修真界铁律——修为越高,孕育子嗣的可能越小。 所以这功法对于当代社会的生育率可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人口老龄化,所以官方可能会需要对退休年龄做出新的改动等等 负霜本来还在担心这事儿,可看到叶虹日以继夜地修炼的时候慢慢有了些了悟。 叶虹勤勤恳恳地修炼了很久,终于修出了一丝灵力,这昭示着她成功引气入体了。 她激动地冲过来抱起负霜,在负霜鼓囊囊的脸蛋上亲了又亲。 “哈哈哈我练出来了双双,哦不,双姐,姐,你就是我的姐,你是我亲姐,我这辈子都认您当姐!” 负霜本可以躲开,但看她那么高兴,便没扫兴地由着她去了。 被人像抱小孩一般抱起的感觉略微有些奇怪,负霜努力忽略掉这种让人脸热的感觉,勾着嘴角揶揄道:“是么,我是你唯一的姐吗?”(对不住了各位,这个烂梗我一定要用!) 面对其他队友小心翼翼试探地询问她为什么不怕无法生育的问题,叶虹把负霜放下后大手一挥,理直气壮地给出了答案。 “亲,修炼哎,飞天遁地哎,只要这样嘿、哈,就能干掉敌人的法术哎!”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掌左推右推,做一些电视里的施法手势。 “这可是小说里才有的东西,要是错过了我得懊悔一辈子!” 负霜想要解释这世界灵气稀薄和叶虹的寿命有限、还有以其他种种客观条件来看,她怕是很难在寿终之前修到她口中的飞天遁地、施展法术御敌的等级。 但叶虹并不想听,或者说她有心理准备。 她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打断了负霜的解释,然后继续说道。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修炼不出个什么样子,那最起码能让自己更健康,更能活,又更漂亮吧!”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闭上眼陶醉地说:“能让自己变漂亮、健康、长寿还不生孩子,我一定是上辈子,不,前八辈子都做了好事,才让我赶上这等好事,老天终究是厚爱我的!” 一些男队员觉得无法理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被这目光看得有些气恼,毫不客气地痛斥道:“哼,看什么看,我才不像你们一样有繁殖癌呢! 我又没有什么延续香火、继承皇位之类的想法,你们当男人要个孩子就是几秒的事儿,女人可不是! 受累怀孕、忍受不适、承担风险、跟后遗症共处的不是你们,生了孩子后喂养操劳、接送上学、辅导功课的也不是你们,你们当然乐意要孩子喽!” 说完,她撇撇嘴,颇有些不服气道:“要是我是男人,我也愿意要孩子,反正受累倒霉的不是我,可惜,我是女人。” 话音未落,她的语气陡然间调转,变得轻松而俏皮。 “嘿嘿,也不可惜,现在能修炼了,我能变美命长还不生孩子了,哈哈,双双,你是我唯一的姐!” 然后负霜又被她糊了一脸口水。 第292章 星际先驱(一) 回到九真空间里的负霜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九真略有些担心地走过来看,她才稍稍动了动头。 负霜在上个世界里呆了很久,后来的发展正如她告知官方的那样,大批人修习功法,必然会导致那个世界灵气急剧减少。 人类并不靠灵气存活,自然无忧,最差的结局不过是不能修炼而已。 而如同负霜一般的妖魔鬼怪则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甚至部分还会不得不提前面对死亡。 负霜尽全力搜寻未曾做过坏事的妖鬼,给予他们庇护,让他们借助须微珠中的灵气得以善终。 她最先送走的其实是钟九道等人,人类寿短,即使能修炼了也没办法修炼到大幅度增加寿命的程度。 而后便是一些小妖和与怨气共存的厉鬼,能化解掉怨气的鬼怪都早早投胎了,而被怨气控制、没了神智的厉鬼则是或被超度,或被杀了。 人有阳寿,鬼有阴寿,总是要走到尽头的。 她最后送走了黄豆。 黄豆后来化形成了一个有着黄毛的小帅哥,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琅嬛树,恨不得把各种好看的亮晶晶全挂在身上。 黄豆在几百年后寿终而死,临死还让负霜把他火化,一再叮嘱负霜一定要用烧出来的骨灰做一枚漂亮的钻石。 那确实是一枚非常美丽的亮晶晶的宝石。 后来的灵气状况连堰桥这种皮糙肉厚、对灵气需求极少的僵尸都扛不住了。 于是,负霜便征求了他的意见,为他做了一具外表古朴华丽、内里舒适宜人的棺材,再次将他封印起来。 负霜为他设计了完备的墓穴,若是将来有一天这个世界的灵气能复苏的话,那她留下的法阵就会唤醒他。 要不然哪一天莫名其妙就被修者弄死的话,那就太悲催了。 为了防止醒过来的堰桥没钱买血吃,负霜还留了一些金银细软给他。 当一天老妈子就得当一辈子老妈子。 后来的灵气越来越少,少到负霜不借助须微珠的帮助便无法存活的地步,她也就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负霜,你,是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休息?”九真难得正经起来。 负霜确实是觉得有些累了,是神魂乃至思想里的疲惫,但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这个世界总是会让她想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灵气少到喘不过气的情况她其实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只是再次重温这种感受,她依然会有些恐慌。 负霜躺在沙发上,将胳膊枕在头下,懒洋洋地寻了个轻松些的话题。 “咱们下个世界找个科技发达些的世界吧,我差不多有思路了。 找个科技发达些的世界,我给你升级,叶虹一直想要的人造子宫我也就差材料了,正好一并做了。” 想到叶虹,负霜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自己一直执着于负霜鸟一族的未来,为了繁衍、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但也有叶虹这样认为后代可有可无,非常抗拒繁衍的人。 负霜尊重各种想法,这本就是每个个体自己的自由,旁人无权干涉。 但叶虹对生育的抗拒并不是不喜欢孩子,她只是厌恶生育给女性带来的枷锁和负担。 为此,负霜将人造子宫的想法扒拉出来,想着是否能用科技的手段解决掉此类烦恼。 很可惜,这一项技术依旧受制于时代。 听了负霜的话,九真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放出星星点点的光团,一个一个悉心挑选着。 很快,他抓出了一个光团,指着它对负霜说:“这个吧负霜,这个是个星际世界的任务,科技水平比现代要高出不少,正适合你搞项目。” 负霜点点头,便见到九真将那个光团投放到水幕里去了。 九真一边操作,一边对负霜讲解。 “这是个小说世界,但是男女主好像在几百年后才会降生,这个委托者在原小说中只存活在女主的口中。 按照星际时代人均寿命两三百岁的基础,负霜你大概率是遇不到他们咧。” 负霜漫不经心地瞅着九真动作,很快,水幕中出现了一个面色惨白,双眼失神,脸颊上还有些青紫瘢痕的女人。 见状,负霜立刻坐正,以最正经的姿态面对客户。 她是一只有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的负霜鸟。 画面一转,那女子瞬间幻化成另一副模样,这次的精神多了。 第一次出现的是委托者死亡之前的模样,第二次的也是委托者最快乐时候的模样。 只见委托者反应了一会儿,似乎是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些陌生,便试探性地张望一番,然后咬咬牙,紧张地问出了一句:“这,是哪儿?” 第293章 星际先驱(二) 公元3185年,在科学家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蓝星上的科学技术水平达到空前的高度。 人类突破了原先的桎梏,攻克了穿越空间壁垒所面临的难题,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更广阔的宇宙,星际时代正式来临。 人们在蓝星上的故事告一段落,一个故事的结束标志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各个星球上慢慢出现了人类的身影。 各个国家率先派出探索队伍,想要抢占先机,占据更多的星球,进一步增强自身实力。 随着技术的成熟,人们或是厌恶了地球上的拥挤,或是向往神秘的异星球,纷纷移民去往他们所认为的更好的去处。 不同星球上有着不同的资源与环境,许多之前从未出现过的资源给了初次见面的人类很多惊喜,它们或在工业发展上,或在人类基因上可以发挥着人类难以想象的作用。 许多先前难以实现的梦想在星际时代生根发芽并长成参天大树。 治疗各种绝症的药物,医疗舱,粒子武器、基因优化、机甲等等都在星际时代慢慢面世。 然而,科技领域的发展在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招来了祸端。 不患寡而患不均,资源、能源以及技术、人才永远备受人类觊觎,掠夺和战争似乎是人类的永恒话题。 在宇宙星系中势力重新划分的各个权力集团再次开始史无前例的大乱斗。 被战争侵扰到活不下去的人们也举起了反抗的大旗,许多势力异军突起,也有许多势力瞬间消亡。 在极其强大的武器面前,人与动物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在某些武器面前,部分体积、质量小些的星球也会被迫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这场人与人、国与国、星与星之间的战争持续了几百年,被波及的生灵无数,战乱最终被一支以自由和平为口号的队伍画上了句号。 背景不同的人们共同结束了战争,他们号召着各个阶层的人一起努力,成立了由478个核心星球组成的联邦。 联邦二十二年,科学家们探索到了别的星系的生物的信号,为此,联邦上下再次进入戒备的状态。 为了护卫联邦及人民的安全,也为时时刻警惕星盗及外星系生物作乱,大批战士与官员被分配到边远星球镇守。 这个世界的委托人司负霜便是诞生于这样的背景之下。 她出生后不久,她的父母便死于联邦的一次小规模内乱中,于是她便成了孤儿,由联邦政府出资兴建的福利院抚养长大。 负霜睁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并不大的房间里,她左右打量了一番,房间温馨而舒适,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未来科技风,视野所及的家电数量少,也很普通,似乎不是什么技术含量很高的电子产品 面前有一堆东西,看起来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日常生活用品,她来之前原主应该正在收拾归类。 负霜愣了一下,等待原主的记忆归笼,然后抬起左手,打量了一下那块电子表样式的光脑。 右手手指轻点,面前便立刻出现了一个光屏,光屏上有很多样式不一的光标,负霜一眼就看见了右下角的【联邦四十二年七月十四日】的字样。 不等她在脑子里搜寻对应的记忆,门便被敲响。 夹杂着爽朗女声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负霜的思绪。 “负霜,你收拾好没有啊,我们出去逛逛,看看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 负霜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嘭——”的一下打开门,见到被吓得一愣的女子。 这是原主的好朋友蔡锦如,二人在福利院的时候就是好友,大学毕业后也在一起租了房子合住。 蔡锦如吓了一跳,怔怔地抚着胸口缓和情绪,嘴上却利索极了,张嘴便是极为率直的话语。 “嗐,吓死我了,这什么破门!” 说完,她极为自然地上前一步,搂上负霜的胳膊,一看就是相同的动作做过很多遍。 她的眼角眉梢俱是喜意,明亮的眼洋溢着一股子兴奋与高兴。 见到负霜,她撅了撅嘴,半真半假又眼含期盼地跟负霜念叨:“这门真是烦死了,等咱们去了高次星就再不用被这破门气到半死了。” 第294章 星际先驱(三) 被主人的心情所影响,这牢骚话都带着一股喜滋滋的意味。 负霜遵从原主稳重内敛的人设,笑笑没说话。 蔡锦如习惯了原主的行事风格,并不将负霜的沉默放在心上,她自顾自地探头向门内瞥了一眼,转而伸手帮负霜把门带上。 然后一边拉着负霜的胳膊往外走,一边眉开眼笑地傻乐着。 用不着负霜找话题,她自己就打开了话匣子。 她笑着笑着,面上又显现出了一抹忧愁,美梦突然成真后,人们一时间不能断定真假,便会有这样的忐忑心境。 “负霜,真像做梦一样,想不到我也能有进入军队的一天,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只能在鄱阳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了呢。 打工挣钱,然后找个看得顺眼的男人结婚生子,后半辈子照顾家庭,啊,一眼就望得到头的生活,还好让咱们碰上了这个机会。” 闻言,负霜面上的笑容淡去一些,平静地给蔡锦如泼了一瓢冷水。 “成功入伍了也还是打工人,不过就是给资本家卖命和给联邦卖命的不同而已,再说了,我们参军了也不大可能去机甲队。 最大的可能还是做文职或者像咱们现在的工作一样,搞不好还不如现在呢。” 星际时代里最强大的战斗力非机甲莫属。 联邦政府在军队方面的宣传毫不吝啬,再加上机甲强大的威力和飒爽的英姿,更使得人们心生向往。 在数十年如一日地宣传和动员之下,几乎整个联邦的民众都对军队以及机甲有着十足的崇拜和尊敬。 原主和蔡锦如也不例外。 蔡锦如嗔怪地白了负霜一眼,然后满脸向往地做西子捧心状,陶醉而热忱地反驳负霜的话。 “才不是呢,联邦是不同的! 我愿意为了联邦付出,也愿意为了联邦贡献,为了自由与和平,为了我们能生活在更好的世界里,这是联邦子民的崇高理想! 话音刚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音量降低了些,情绪也随之低落了一点。 ”我知道,我们的天赋不算好,只是普普通通的b,可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女人就是吃亏啊,我要是个男人我肯定也能有很高的精神力。 可惜,第三轮基因进化只能帮助男性进化,但这也不代表我就不能为联邦做贡献,我愿意做螺丝钉!” 听了她的嘟囔,负霜嘴角的笑意更深,慢慢地还浮现一丝若有如无的讽刺意味。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个【常识】,这是写在联邦历史书里的内容,一代又一代的传扬使得这个常识根植于人们的潜意识里,极少有人会质疑此事。 机甲兵是联邦军事的基石,但机甲的使用不是毫无门槛的,甚至机甲兵的选拔是公认的严苛。 联邦成立之前只有寥寥无几的人们能靠着自身的天赋和毅力而觉醒出足够驭使机甲的s级以上精神力。 精神力可以勾连机甲里的传感器,而只有s级及以上的精神力水平才可以承受住战斗型机甲的庞大负荷,a级精神力则可以负担一些日常侦查、运输型机甲的使用。 机甲兵的选拔中光是精神力这一项要求,便足够刷掉联邦九成九的适龄女子和将近二分之一的适龄男人了。 此外,精神力在其他领域也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是直接跟个人能力挂钩的,精神力高的人可以做一些更加高端体面的工作,而精神力低的人则是被公认卫没什么能力。 联邦成立前便有政府首脑提出人为激发精神力的可能,并利用仅有的资源支持了此领域的探索。 联邦成立后政府高层有了余力,便将大笔资金投入到精神力的相关研究中,终于用科技的手段人为地弥补了一些所谓的天赋。 当今社会的科技发展迅速,每一个孩子降生之后都会做一个十分严谨、全面的基因筛查,然后利用科技手段促使基因优化。 基因优化会使得人们寿命增长,体质更佳,拥有更加出色的身体素质,同时也会有大部分人觉醒出精神力。 整个优化过程有三轮,基本上第一轮就可以激发出孩童的精神力,但也有第一轮之后没什么反应的,便继续参与第二轮。 两轮之后还没能激发的话便是注定无精神力了,这一类人通常会在未来入学和工作中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但联邦的社会福利不错,可以保证这部分人不工作也能活下去。 而由于第三轮优化的过程太过激烈,女性被其天生的生理构造所影响,根本接受不了第三轮优化中的刺激。 因此,接受第三轮优化的女性常常坚持不到优化结束就会爆体而亡,只有极个别女性可以侥幸熬过第三轮优化并留得性命。 但也会留下十分严重的后遗症——脑域受损,再也无法恢复意识,就比如说联邦的开国功臣战愿元帅,她至今还在休眠仓中沉睡。 精神力有优劣之分,第一轮激发的孩童的精神力等级基本上都不会超过c等级,第二轮之后则会有部分人上升一到两个等级,第三轮同理。 原主和蔡锦如都是参加了两轮优化,并且都将精神力等级升级到了b级,这是女性中精神力中上水平了,女性中只有极少数才能在第二轮就激发出a等级的精神力。 等走到空中电车的停靠站台,负霜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蔡锦如,轻轻揉揉她的脸,然后存着逗弄的心打趣她。 “那你可想好了,高次星是边远星,比咱们的鄱阳星远多了,那里连快递都送不过去,甚至星网的信号都时有时无。 那里跟咱们现在住的郊区可不一样,你确定你能受得了吗,就像你刚才还在骂我们的门,那里的门我估计是不如现在这个的!” 蔡锦如眼睛滴溜溜地转,略有些心急地张望着空中,想看电车是否来了。 她嘴上一点不服软,不服气地跟负霜理论道:“条件差就条件差,我去那里是为了享福的么?” 她边说边右手握拳,举在耳边,明亮的眼睛里是青年人的热血与抱负,她在向负霜展示自己的决心和高尚的人生追求。 “就算高次星落后又危险,我也愿意去的,我去那里是追求理想,是为联邦奋斗,建设联邦是每一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那跟现在疲于奔命、庸碌过活有着本质的不同!” 负霜看着满心满脑都是为联邦贡献的她,心里一阵阵地发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蔡锦如却不在意这些,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她一把将头发薅到耳后,兴奋得脸都红了。 “招兵办的刘珂主任可说了,咱们去可是很有可能进入机甲军的。 机甲啊,上一次见到真的机甲还是在大学里,啊,我的梦中情甲,哪怕不能做机甲兵,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啊。” 蔡锦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头发,脸蛋上染着一层红晕,整个人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倏地,她手指顿住了,连带着翘起的嘴角也慢慢被扯平,她哀嚎一声,用力拽了拽头发。 “啊,负霜,咱们是不是还得剪个短发啊,我的天,差点就忘了这一茬了,别回头人家都干脆利落的,就咱们还一副娇气的模样,选机甲兵的时候肯定不会选择咱们这样的啊!” 蔡锦如一边有些心疼地一下下捋着长发,一边脑回路迅速飞跃,很快就不知道拐到哪个奇怪的岔路去了。 负霜噙着笑看她一会喜一会忧。 她一会儿忧虑着剪短后有些不文雅的发型,一会儿又担心高次星太过遥远,日常生活用品的购买不太方便,嘟囔着要早点屯一些放在空间纽中。 待飞车过来,负霜拉着她登上了飞车,感应购票后找位子坐下,蔡锦如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另一个方向,两眼发光地猜测到达高次星后会遇到的事情。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时不时还掰起手指头列举,根本不需要负霜接茬捧哏。 负霜挪开视线,扭头望向窗外迅速飞走的景色,心里暗暗叹气。 第295章 星际先驱(四) 蔡锦如念叨的时候飞车上陆陆续续又上来了一些乘客,其中不乏一些年轻姑娘,与蔡锦如一样,她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 负霜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偷听着,准确无误地将车上纷杂声音中独属于那些年轻女生的交谈声剥离出来。 “……爱丽丝,我好怕我精神力等级不够哦,唉,我只有c级别的精神力,哪怕是最差劲的机甲我都不能负荷,万一我落选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你虽然精神力不那么突出,但你其他方面的成绩都很优异啊,不能驾驶机甲又怎样,咱们可以学习机甲维修,可以做其他力所能及的工作。 机甲就是专属于男性的,咱们本来就不太能成为机甲兵,所以能接触到机甲那就是赚了,接触不到也不亏。 能遇到现在这个机会已经是很好的了,这次大规模招收女兵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对,我要抓紧这个机会,这次招收的女兵数量这么多,我一定会被选上的!为了建设联邦,为了自由与和平!” 另一边似乎也有年长些的人在与自家孩子殷殷嘱咐。 “……那么远,条件又差,通讯也不好,我们给你在家附近找的工作不好么,干什么非要那么犟,到时候受欺负了爸爸妈妈都不能帮你。” “哎呀,那不一样,这是实现理想! 在这边的工作都喜欢找男人,我就是去了你们帮我找的那个公司也会被排挤的,我好歹也有b级精神力,我不甘心就这么庸庸碌碌一辈子!” “排挤不了多少的,到时候找个本星人结婚,一辈子都安安稳稳的多好,唉,反正我讲了你也不听。 那,那多买点东西带着,那边快递都送不过去,你再想吃奇亚星的牛肉干怕是不容易咯。” “哎呀,就去几年,最多十年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有了这样的履历,我就能在咱们星找一个更有职业前景的工作了。” …… 负霜还没听多少就感受到手腕上的光脑震动了一下,回过神才发现是飞车到了商业中心,于是负霜拉着蔡锦如下车,然后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直到此刻,负霜才终于有了自己到了星际世界的感觉,入目所及之处确实充满了科幻感。 外形极其优越的娱乐圈偶像被投影在中央的大广场上表演,天空中的光屏正在播放某款新型产品的广告,面前有一个悬浮着的【闻一下】光标,负霜轻轻一点,便有馥郁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负霜被蔡锦如拉着往前走,她甚至在一位招揽客人的推销员后颈处发现了一小块光屏——那是机器人。 蔡锦如兴奋地逛着,负霜的思绪也很快回归到此次任务上。 这个世界里评估一个人的能力的时候会着重看这个人的精神力,而女性无法参加第三轮基因优化,便注定了大部分男性的精神力会高出女性许多。 因此,企事业单位会在选完了男性之后才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女性,女性的职业前景十分狭窄。 许多刚出学校的女生只能在工作一段时间后完成终身大事,然后顺理成章地回归家庭。 而令负霜诧异的是,这么先进的世界居然还是没有人造子宫,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女性还是得自己怀胎自己生。 由于这个世界人类基因的优化,自然怀孕的几率比现代世界低很多,同时孕期也增长到十五个月,未足月的婴儿无法发育完全,便会有各种各样的先天不足的情况出现。 基于此,孕妇会被家庭、社会全方位妥善保护的同时也被来自各方的压力绑架着。 联邦的法律对于人工流产手术做出了严格的规定,要求怀孕的女性不得在无合理理由的情况下放弃生育,整个社会的大环境也是鄙视着【只怀不生】、【只生不养】的女性。 不仅如此,还有让人觉得槽多无口的是政府以及各类【专家】都在大肆宣扬自然分娩的好处和母亲在婴幼儿成长期间、妻子对家庭的重要作用。 明明有很多极其方便快捷的技术、用具,明明机器人的使用已经非常普遍,但整个社会的风气仍然将许多责任焊在女性的肩头上。 政府大力倡导女性回归家庭,儿童专家言之凿凿地称婴幼儿成长期间需要母亲全方位的呵护,医疗专家表示自然分娩最有利于母子身体的恢复,心理专家建议母亲带娃亲力亲为,不要依赖于保姆机器人…… 医疗舱能救回被炸掉一半身子的男人,却救不回羊水栓塞的产妇……负霜有一种这个世界在针对女性的感觉。 见负霜若有所思,蔡锦如随口问了一句:“负霜你在想什么,怎么闷闷不乐的?” 负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我在想人造子宫。” 随后就见到蔡锦如拧起眉头,用力拍打了一下负霜的胳膊,接着严肃了神色数落道:“不许想!” 见负霜满脸懵,她小心地看了看周围,松了口气的同时认真道:“这东西敏感,你要是天天在星网上冲浪就知道了,别乱说,要不然身上有了案底就肯定不能去高次星了!” 她的反应落入眼底,负霜讶异地挑了挑眉,低声追问:“说都不能说?那你天天还为了自由为了和平的,这是哪门子的自由?” 第296章 星级先驱(五) 蔡锦如一窒,随后恼羞成怒地又拍了负霜一下,她鼓起眼睛瞪着负霜,大有负霜要是继续说她就要不客气了的架势,于是负霜摸了摸鼻子,暂时闭上了嘴。 蔡锦如买了一堆生活用品,负霜意思意思地买了一点,然后目光便停留在了一家店门口。 那是一家售卖机械零件和矿石原料的店。 她果断进去,想要购买一些没见过的东西,然而,三分钟不到便跟着蔡锦如灰溜溜地出来了。 “负霜你怎么想的?就咱们这点钱还妄想买那些贵死人的矿石,你是不是昏头了?” 原主和蔡锦如都是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福利院提供的帮助在她们成年后便结束了。 于是原主和蔡锦如便只能自己勤工俭学地完成学业,靠着一些兼职和政府补助过到现在,刚刚大学毕业,手头上的积蓄有限。 负霜灰头土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穷过了。 日常生活用品什么的她不缺,她缺的就是这些没见过的零件和原料。 面对蔡锦如的疑问,负霜抹了把脸讪讪回答。 “我这不是想提前做准备么,咱俩是b级精神力,驾驶机甲没可能了,但是能学修机甲,以后做个机甲师也好啊,那可不就得先熟悉熟悉这些零件啊。” 蔡锦如撤去狐疑的目光,露出些恍然大悟的神色,她就说嘛,负霜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还非要进以前从不踏入的奢侈品店里,原来是想为去高次星做准备啊。 原来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而是被即将成为女兵的喜事儿冲昏了头脑。 她会意一笑,而后便感觉到了一阵淡淡的惆怅,稳重的负霜也很向往入伍后的生活,可是她们真的能顺利入伍吗?她们真的有可能跟机甲日夜相伴吗?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负霜地喃喃自语道:“唉,b级不能驾驶机甲啊。” “算了,驾驶机甲也没那么好,凭借咱俩的精神力,就算当上了机甲兵也干不了几年,这点子精神力不够它损耗的。” 不是不想当机甲兵,而是知道自己注定做不到机甲兵之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地念叨着当机甲兵的坏处。 蔡锦如的性格注定是惆怅不了多久,没一会儿她就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古灵精怪地探头过来,用手挡住嘴巴低声分享八卦。 “机甲兵真的挺危险的,联邦217军团齐河上将你知道吗?他受伤了,是他的副将精神力受损丧失了神智,一下子发疯了无差别杀人。 然后齐河上将为了把他控制住就自己登上机甲与他对战,现场就死了好几个机甲兵,啧啧,这事儿被爆出来了,但是没一会儿就404了。 要我说啊,咱们女性不能驾驶机甲也不一定都是坏处,最起码就不会面对这种危险,也不会因为驾驶机甲导致精神力受损。” 负霜眨眨眼,想起原主记忆中对于机甲兵的另一个角度的常识——驾驶机甲会损耗精神力。 精神力的损耗会给机甲兵带来一些不可忽视的后遗症,比如说性格上变得暴躁,比如说会引发精神力暴动,使得脑域受损,再比如说严重者就像这个齐河上将的副将一般丧失神智、大开杀戒。 但是联邦需要机甲,也有足够的机甲兵可以消耗,同时机甲兵的待遇和各种荣誉以及抚恤的力度都是最好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怕是让人直接送命也会有人干,于是,那些弊端便被人们睁只眼闭只眼地忽略过去了。 机甲仍然是人们向往并且崇拜的利器,机甲兵也是最想从事的职业票选中一骑绝尘的存在。 负霜琢磨着蔡锦如的话,脑子里突然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齐河上将?姓齐? 该不会跟几百年后的男主有什么渊源吧?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天空中的光屏和周围所有店家的宣传光屏上突然亮起了统一的广告,这广告存在感极强,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驻足,将视线投射到身边的光屏上。 只见光屏里出现了一个表情严肃的高鼻深目的中年男人,其下方是一行简介——【索因托夫议员,联邦议会副主席,伟大的自由党派领导人……】 他清清嗓子,然后以一种十分恳切的语调发表了讲话。 “……高次星是不属于联邦成立时的核心星球,曾经我们也认为它无关紧要,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诸位,我们的联邦一直在面临着来自各方非正义势力的挑战。 高次星地处边远,但它却是我们极其重要的领地,是保护核心星球的屏障,是我们不能放弃的兄弟星! 二十年前,我们便派出了官员和军人驻扎在那里,这些年他们兢兢业业地为保护联邦而努力,他们忍受着恶劣的环境,冒着生命的危险为我们筑起高墙…… 所以我再次号召大家,为了联邦,为了我们一直追求的自由与和平,参与到建设联邦的工作中来吧,积极地参与高次星女兵的征选活动中吧。 让美丽的花朵开到遥远的星系边缘,让大好青年的青春在为联邦的奉献中焕发出别样的光彩,我为你们感到荣耀!” 他讲完之后,画面一转,又换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头上来,其下方的字幕显示的是希尔顿委员的字样。 希尔顿咧嘴一笑,显得热情而开朗,然后便慷慨激昂地陈词。 “……我们的女兵是铿锵玫瑰,需要有强健的体魄和过人的学识…… 一旦入选,我们便会统一派遣军舰将女兵们送往高次星,在高次星,女兵中资质突出的可以直接加入机甲队,其余的女兵则会被分配到机械营学习机甲维修和其余机械维修、后勤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我相信我们的女兵必能克服一切困难,为了联邦,为了自由与和平!” 人们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与欢呼,为这个难得的机遇而喝彩。 她们的兴奋和喜悦是那样的有感染力,引得旁观者情不自禁地莞尔一笑。 负霜却在这一阵阵的欢呼声中感到齿寒,丝丝缕缕的冷意顺着血管往上爬,最后停在了她的嘴角,凝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什么狗屁联邦,什么狗屁自由与和平,不过是些男人们的谎言罢了。 高次星上等待着女孩儿们的根本不是机甲、机械、工作岗位和有奔头的未来,而是一群将女孩儿们的崇高理想踩在脚下、碾成粉尘的恶心男人。 女孩们沉浸在有机会入伍的喜悦之中,压根没几个愿意多想这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 是啊,联邦官方的征召令,怎么会故意害她们呢?她们自小接受到的教育便是联邦伟大而正义,政府公正而廉明,军队勇敢而坚强…… 涉世不深的她们压根没想起来联邦、政府和军队的主要组成部分是人,是占据着绝对主导地位的男人。 是人便有黑暗面,是人便会在乎利益得失,是人便不可避免的存有私心。 第297章 星际先驱(六) 前世的原主也是像蔡锦如一般对高次星的环境充满期待。 自从得知了征收女兵戍守高次星的消息起,她们便日日做体能训练,积极准备,尽全力买好常用物资,做好心理建设,用三百分的热情应对此次机遇。 她们不仅仅是为了有更好的职业前景,更多的还是有一种为联邦奉献的心。 高次星是边远星,那里有恶劣的气候,危险性不明的物种,以及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星盗劫掠和外星系物种入侵。 这群姑娘们真的怀揣着最崇高的理想,幻想着为联邦抛头颅洒热血,做好了马革裹尸死在边境的最坏的心理准备。 既然连死都不怕了,那又为何会怨气大到能同负霜做交易呢? 因为有些人不怕死,却怕信仰的崩塌。 她们奉为信仰、给予忠诚的联邦背叛了她们。 一去到那里,笑眯眯的星主便带着一众官吏士兵前来迎接。 前辈们这样的平易近人,这样的热情,让她们心中倍感熨帖,甚至连恶劣的环境和差劲的生活条件都忽略过去了。 高次星的星主福克斯为他们举办了浩大的接风宴,邀请了全星的人们一同欢迎,她们以为那些红着脸打量她们的男人们是羞赧,但其实不是,那是兴奋。 想到原主记忆中那些略有些放肆目光,负霜用力捏了捏拳头,心海中愤怒的浪头翻涌奔腾,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 回到住所,负霜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跟蔡锦如谈谈。 事情尚未发生,目前的力量又太小,负霜便是想揭发真相、阻止女孩们掉入陷阱也是有心无力。 别的不说,光是消息的来源一事儿她就说不清,更何况大众也不可能抛开官方不信而来相信她,现在她唯一能阻止的或许只有这个跟原主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面对负霜的严肃神色,蔡锦如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安,而看到负霜将自己房间里的所有电子设备尽数搬出,腾空房间后严阵以待的架势,她的心揪得更紧了。 负霜此举也是没办法,大数据时代的人们没有秘密可言,若是没法儿保密,那她俩就会率先陷入危险之中。 蔡锦如如前世一般被一直以来对联邦的敬意所蒙蔽,不愿意去想此次大规模招收女兵背后的深意,负霜却没有对联邦的滤镜,直接就点出了其中违和的地方。 “如果真的需要士兵支援、建设高次星,那为何不优先征男兵? 联邦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重要的岗位、关键的位置以及具有普遍意义的职场,一直不都是只要男性或者优先选择男性吗? 每年的征兵活动中,招收的女兵数量不超过百分之三,为什么这次会多出来这么多名额?如果真的有学习修理机甲的机会,他们为什么不要a、b级的男人而选择我们这些b、c级的女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哪里有平白无故掉下的馅饼? 蔡锦如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到忘记跳动了,她呼吸变得急促,张开嘴想反驳些什么,却只是无意义地张阖两下。 负霜看着蔡锦如的脸色在一片沉默中慢慢泛白,眼底也闪现出一层惊慌失措来。 许是太过慌乱,她跌跌撞撞后退两步扶住桌角,咽了咽唾沫后整理了一下思路,扯起嘴角干笑了一声,嗔怪地看着负霜。 “负霜,你也太容易被鼓动了,别多想,这次是官方的正规途径招兵,怎么可能有问题嘛,那委员和议员都出来了,不可能是假的嘛。 至于为什么不招男的,男的都那么多了,他们肯定也看烦了,说不定上头就是想给女人们一个机会呢,女性细心,能跟男性互补,我反正没觉得我比男人差,负霜你别杞人忧天了,咱们还是多准备准备吧。” 说完,便猛地转身,想要逃离这个让她心中惴惴的环境,但背对她的负霜并不想由着她自欺欺人。 蔡锦如还没走到门前,便听到一声轻笑,而后便是低低的仿佛随时能飘散在空中的疑问。 “给女人机会?你指的是什么? 是去年年末调查中各大军团中的女性比例下降到前所未有的1.07%?是三年前全面禁止女性驾驶交通工具?是七年前的禁止堕胎法案的颁布?还是八年前严格禁止关于人造子宫研究的继续? 十年前《婚姻法》规定保护财产拥有者,却对女性在婚姻中的隐形付出视而不见。 十一年前《劳动法》一声不吭地撤销了女性的平等就业条例。 十三年前唯一的女性议员吕胜被赶出主席席位、使得八大领导席位再无女性出现 …… 锦如,你不觉得这个机会给得有点突兀了吗?” 第298章 星际先驱(七) 蔡锦如倏地转头,明亮的眼依旧明亮,只是不免多了些泪光,她睁大眼睛,没了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向下撇出了一个让人心生不忍的弧度。 不忍心的想法一出现,便被负霜强势压下。 什么不忍心,负霜和原主都会对诚挚的女孩不忍心,但那些人却不会,或者说他们是乐于见到女性眼中的光慢慢熄灭的。 蔡锦如几乎是带着哭腔吼了一句:“不是的!” 吼完之后,她为了对抗心中摇摇欲坠的天平,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能证明心中信念的论据。 “不是的,军团里对精神力要求高,女性招得少,又有伤亡的和退役的,所以才会出现比例下降的情况,而且就是因为下降了,现在才要招我们啊! 不允许女性驾驶交通工具是因为女姓马路杀手太多了,对,女司机容易慌嘛,所以,所以才不让我们开车的…… 堕胎,堕胎是扼杀生命,孩子是无辜的,对,这是不对的,现在生育率低,孕育又难,要是,要是再让人们随便堕胎,那联邦就没有未来了。 还有人造子宫,人造子宫生出来的孩子都是有问题的,都会是社会的负担,还会影响到人类基因库,所以才不允许搞的,咱们不能说这个,前几天有人胡言乱语就被抓了,被抓了就去不了高次星了。” 负霜怜悯地看着不停反驳的蔡锦如,心中更添对当局的恨意。 联邦成立后出生的孩童都是在对联邦的赞颂中长大的,他们被灌输了联邦政府高尚公正的观念,对联邦的热爱和崇拜不是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就能摧毁的。 原主与蔡锦如是孤儿,是联邦拨款养大,心中对联邦政府的感激呵呵 信任更是高出普通家庭的孩子。 说句难听的,自幼便被洗脑,便是棵树都会潜移默化地认为联邦的阳光更暖了。 蔡锦如仍然在一边辩白:“……女性要怀孕生产,还要多照顾家庭,总是顾不上工作,那跟男人比起来就是会不够负责啊,再加上先天的智力差异,肯定是合理分工比较有效率。 吕胜议员是很优秀,但是她当时是因为与婚外恋男友密会,这种桃色丑闻一出,肯定没办法服众,是她做的不对。 要是换我,我一定不会那样的,我一定做个洁身自好的人……” 听到这,负霜蓦地冷笑出声,凝视着蔡锦如的眼睛,不客气地朗声叫了她的名字:“锦如——”打断了她理所当然的自我证明环节。 “如果一项美德只要求女性具有,而不要求男性,那就是一场阴谋。 如果一项美德只要求下位者具有,而不要求上位者,那它的实质就是一场剥削。”(此句出自小红书博主芋制猫猫头?infp版本?) 蔡锦如怔愣着与负霜对视,略显苍白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心中正被那句话掀起滔天的波澜。 负霜目光灼灼,气势逼人地朝她走来,薄薄的唇轻轻张合,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刀刃。 “锦如,我们不需要自我证明,不要陷入自证陷阱。 第一,当年那场所谓的桃色丑闻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真正让人相信这事儿的是吕胜议员因为此事而离婚,然后她前夫的发表了一番意有所指的【证词】,再然后,她前夫便迅速二婚发家,呵,男人。 第二,你怕是忘了一些事儿。 若是桃色丑闻致使吕胜议员被票出领导席位,那为什么去年爆出【性贿案】的费维议员、四年前与星际偶像露丝暧昧的骆朝琨议员屁股下的领导席位直到现在还坐得稳稳的? 将她赶下来的从来不是她自己的持身不正,而是人们对女性的偏见与针对,是见不得人的鬼魅伎俩的起效,是被侵犯了不合理利益的男人们的恼羞成怒。 吕胜议员一下台,各种不利于女性的议题、法案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锦如,你觉得这其中有没有关联? 他们惯会用私生活丑闻将杰出女性拉下神坛,当女人回望历史,会认为杰出的女性都是花架子,只有男性才是真英雄。(此句出自小红书博主芋制猫猫头?infp版本?)” 看到蔡锦如瞠目结舌的表情,负霜微微一笑,然后继续道:“锦如,你发现了吗,男人从来不会去证明他是个好男人,男人也从不因道德背刺同性(此句出自小红书博主出息的马戈)。 他们会在有关于男性丑闻的新闻下沉默,或者找理由维护他、真诚的共情他,最多说一句【我不会那样】,但是他们从不会费力地唾弃他。 在他们的费力洗脑下,我们好像认同了这些观点——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出轨很常见,男人都这样…… 然后这些犯了错的男人们理所应当地被原谅,甚至被歌颂,比如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 而犯了错的女人,甚至只是有可能犯了错的女人,比如说吕胜议员。 她就被人钉上耻辱柱,动不动被荡妇羞辱,不仅是男性侮辱她,就连她一直努力为之争取权益的女性也没有为她说好话。” “凭什么男人穿得少就是男菩萨,女人穿的少就是擦边?凭什么男人乱勾搭就是男儿本色,女人乱勾搭则是十恶不赦? 因为男人们在团结包庇,在暗戳戳地联手维护男性全体的权益,而女性的联盟被分化了,他们在引导我们内讧。” 负霜垂下眼帘,用温柔而坚韧的嗓音再次喊出了她的名字:“锦如,永远不要把你的刀对准同性,也不要人云亦云地仇视所谓的【极端女权者】。” 蔡锦如身体僵硬,檀口微张,正心慌地消化着这些让人感到惶恐又很有道理的观点之时,又与突然抬眸的负霜四目相接。 负霜以一种坚定而又令人臣服的语气叹道:“我们是受益者,她们每抢夺到一点利益,都会仁慈地分摊到我们的身上,我们享受了她们的劳动成果,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 蔡锦如眼中闪过一丝愧色,垂眸的瞬间也低下了头,闪躲着负霜的目光。 说完,负霜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接着,不顾蔡锦如蓦地睁大的双眼和仰头起来满脸的愕然, 手上用了些力道,将她推到门后禁锢了她的活动范围,迫使她不得不认真听完负霜的叙述。 “男女间智力与能力的差异?锦如,你觉得我们比那些男人笨吗?咱们在大学里可都是牢牢占据系第一、第二的宝座啊,而精神力的差异,难道不是女人不能参加第三轮优化的原因吗? 几十年过去了,联邦还在研究如何使第三轮优化最大限度地激发男性的潜力,却不曾换条道路,研发出如何使女人也能安全地渡过第三轮优化。 我记得曾经有女性官员提起过,却被以各种理由打下来了,你觉得被打下来的理由真的只是所谓的人力、经费有限以及可行性不高吗?” “至于军团里女性比例的下降绝不是因为招的少、或者伤亡、退役的多,而是某种不能公之于众的原因,否则怎么解释男性比例的增加?难道男性士兵是不死之身不成?怎么他们就没事? 马路杀手都是女性这更是无稽之谈,若真是这样,这三年来没有女性驾驶员,那为什么还是有各种事故发生,难不成还要怪坐在交通工具里的女性?你觉得这合理吗? 禁堕令和禁止人造子宫研究的法令的颁布更是漠视了女性的安全,不是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爱的结晶,也不是每个怀孕的女性都能负担得了这份责任,不论是生理上、精神上的还是经济上的负担他们可能都没办法负担…… 女人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了主,联邦的自由到底体现在哪里?” 第299章 星际先驱(八) 蔡锦如咬紧腮帮子,盯着负霜的眼中情绪复杂,负霜凑得那么近,近到能看见她睫羽下的泪慢慢累积的过程,也能看到那些水珠盈在眼眶里不曾溢出。 她想起了记忆中的蔡锦如的脸。 活泼乐观的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混着高次星独有的粉尘在她脸上形成鲜明的泪痕,那泪痕干在脸上,留下了难看的脏印,爱干净的姑娘却再也无法擦拭。 姑娘躺在灰扑扑的地上,胳膊向反方向扭着,面上绝望、恐惧之色尚未褪去,身体却已经僵硬冰冷。 很久很久之前,司负霜最爱看她明亮的眸子里散发的活力,这一次却怎么也找不到那蓬勃的光亮,她眼里的神采随着扩散的瞳孔一道离开,不知去往哪里。 负霜抿抿嘴,胸腔中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细针戳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紧接着便不由地心软了起来。 她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松下了禁锢住蔡锦如肩膀的手,转身摸到床边坐下,胳膊肘撑在腿上。 被蔡锦如歪缠着一同剪短的头发因为头颅的低垂而散下,细碎的发丝遮住光亮,使得负霜的脸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中。 蔡锦如靠在门边,怔怔地看着熟悉的朋友,却又感觉到难以言喻的陌生,她很久没见过司负霜这么有攻击性的样子了。 顿了片刻,她再次走到负霜的身边,蹲下来拍拍负霜的膝盖,轻柔的声音中饱含担忧。 “负霜,你,到底怎么了?” 负霜没抬头,但嗓子里发出了艰涩到刺痛的声音。 “锦如,联邦背叛了我们,这次的征兵是个骗局。” 说完,负霜微微抬起头,使脸颊正好能面对蔡锦如。 “你相信我吗?” 蔡锦如很想说一句“不相信”,可心底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她与负霜对视两秒后垂下眼皮,泄去了强撑的一口气般地腿一软,就那么直愣愣地坐到了地上。 负霜看着她沉默不语,她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语,因为她自己也不好受,肺腑中残存的原主的愤恨与不甘还在不停地冲撞翻滚,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们被自己的信仰反手打包好贱卖,还浑然不知地帮着数钱。 蔡锦如突然开腔,低低的声线与往日里高亢的大嗓门形成鲜明对比。 “负霜,你刚刚弄疼我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凶,倒让我想起你以前咬隔壁安德鲁的时候了。” 负霜心里难受,听到这话也没过脑,条件反射道:“我什么时候咬他了,我只是帮你捶他,明明是你觑着空儿冲上去咬的,怎么还赖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负霜心中的种种情绪在瞬间消弭,这也使得她身上的负担随之烟消云散,平静后的负霜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蔡锦如的深意,也明白了司负霜残留情绪散去的原因。 她喉咙微动,嗓子里像梗着块儿石头一样发不出声音。 蔡锦如仰起脸来,冲负霜咧出一个傻呵呵的笑容,坚定地说道:“我信你了负霜,我不问你怎么知道的,你说的我都信,你就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去撤销申请吗?” 负霜神色莫名,旋即肃然道:“嗯,你去撤销申请吧。” 蔡锦如捣蒜般地直点头,然后顿了顿,唇齿间无声重复负霜的话,很快感觉到不对,咬咬牙诘问:“我?那你呢,你不去撤销?” 负霜迟疑一下,压低声音道:“我要去高次星,现在……那些女孩们不会相信我的。” 蔡锦如一怔,立时便瞪圆了双眼,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还要去,你疯啦,都知道那边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去送人头?” 见负霜并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她口中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那边是在骗我们去,那总要有目的的吧,咱们浑身都搜刮不出来二两油,他们能图谋我们的也就是——” 那几个字在嘴巴边上了,却让她难堪到脸上浮出一层羞恼的神色,最终也还是没说出口。 “这一去怕是再回不来了,那边是士兵,是戍守边防的机甲兵,你想从他们手里救人,你自己觉得这可能性大吗?” 负霜黑白分明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冷意,眸子里的深渊平静无波,静默地宣告着她的决心。 见负霜态度坚决,蔡锦如更慌了,张口欲劝,却被负霜抢在她开口前出声。 “我们不一定是第一批,但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批,现在还会扯个名头骗,你说后面会不会直接强征,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还有活头吗?几百年后的女人的身份还是人吗?” 蔡锦如被触动心弦,脑子里不可遏制地涌出了许多可能在未来会出现的状况。 负霜的这个问题其实不是猜测,而是这个世界里原本该发展出的未来。 这是一本星际娇妻文学,但可笑的是几百年后的男主与女主的身份并不是平等的恋人、夫妻,而是主人和宠物。 是的,几百年后的女人不再被归于人的范畴,而是一种调剂生活、炫耀财力和彰显身份的玩物,这与现代世界里某些国家的贵族豢养老虎、豹子是相同的性质。 负霜不再管面色变换不定的蔡锦如,转而点开光脑,向原主的老师莉莉发了条讯息。 莉莉老师是她们大学里的任课老师,她与她丈夫很是恩爱,而她丈夫则是机械学的教授。 负霜想要搜集的资料很多,她已经没时间从光脑上一点点收集了,不如直接向老师求助,作为专业人士,他们手头上的资料应该很全。 第300章 星际先驱(九) 等待老师传输资料的间隙负霜也没闲着,她在星网上搜出了几个离得近的黑市的地点以及放高利贷的团伙的联系方式和常出没的地点。 她现在没时间搞钱,便用来钱最快的法子——能借就借,不借就抢。 她正一目十行地搜寻,一只小麦色的手伸过来扯了扯负霜的衣袖。 顺着手往后看,蔡锦如目光炯炯,脸上却还有些紧张的神色,她屏住呼吸,对负霜坚定道:“带上我,我能帮上忙的。” 负霜一顿,心中犹豫了起来。 她其实不太想带上蔡锦如,负霜没来过这种高科技位面,对于这里的高科技武器并不太了解,她怕自己这肉体凡胎的撑不住那种高端武器的围攻。 若是她自己一个人,便是打不过也能逃,可若是带上蔡锦如,那很多手段就使不了了。 况且她不敢确定自己一定能护住蔡锦如,在这种做不了充足准备的情况下带上蔡锦如一起去高次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见她神色犹疑,蔡锦如用力晃了晃负霜的衣袖,忍不住红着眼睛道:“我不管,你不能扔下我,大不了不就是我们一起死么,我不怕的,而且你也没办法保证我在这里就一定安全啊……” 最终负霜没拗得过她,当然也是由于负霜对于鄱阳星的不信任使然,两人决定了后便开始为大闹高次星做准备。 以她俩的财力,就算是借高利贷都借不到足够购买武器的星币,更何况星船上的安保措施不会允许她们携带武器上船的,负霜最多也就是在须微珠里藏一点儿。 基于此,负霜只能另辟蹊径,打起了黑市上的强效药品的主意。 她不能确定须微珠中的现代世界的药和修真界的丹药能对经过了基因优化的此世界士兵起效,因此最保险的还是弄一点这世界的药来分析一下。 凭借这么多个世界的行医生涯,以及修真界炼丹的经验,她有自信,只要能搞到药品和原材料,就能一比一复刻,甚至有时候还能做出加强版。 她俩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十天,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作为孤儿,她俩只能看着其他姑娘们泪水涟涟地跟亲朋好友告别。 负霜特地注意了一下,上船的一共一百个女孩,这似乎看起来并不多,但去往高次星的却有几十辆飞船,也就是说此行大约有几千名女孩,倒是与司负霜记忆中的数字吻合。 登上飞船后负霜与蔡锦如耐心等了一会儿,等到工作人员设定好自动驾驶的路线后对了个眼神,接着很快行动起来。 蔡锦如去往卫生间,朝着飞船内的空气循环装置里扔了一瓶药水进去,然后捂着鼻子等待药效发挥。 而负霜则是走到监控拐角处,迅速弹射出了一枚微型信号屏蔽器,屏蔽掉有可能存在的监控和监听装置。 撂倒了工作人员后她俩将女孩们唤醒,然后把她俩的猜测告诉了她们。 当然会有不信邪的女孩,面对陌生的负霜和一直信赖的官方,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难以选择的题目。 蔡锦如立刻帮腔,将负霜曾经砸醒她的话复述出来,有力地给了女孩们当头棒喝。 不仅如此,她还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搜寻到的资料,在负霜赞许的目光中达成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就。 “……如果联邦真的要招收新兵,根本不会招收我们这些专业不一的毕业生,更有可能是军校扩招,招收年轻女孩悉心培养,怎么会轮得到我们? 从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的对女性的打压,他们让女性领导的形象负面化,并且剥夺女从业者的基本权益……(本段论点来源于小红书博主@芋制猫猫头?infp版本?)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是绝不可能突然大发善心给我们翻身的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仍然有女孩不信,这也是人之常情,但负霜瞥见这几个女孩涨得通红的脸,冷漠地指出一人出声询问:“你为什么这么愤恨?” 那女孩“嘭——”的一声站起来,义愤填膺道:“将士们在边境保家卫国,你们就是这样躲在他们背后的安全区里面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 联邦怎么你们了?士兵们怎么你们了,要不是他们,你们能有这种好日子过?没良心的白眼狼,我呸!” 她说到最后,不由地哽咽起来,呵斥声中甚至带了哭腔。 负霜和蔡锦如面面相觑,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等她们继续说,又有一个女孩红着脸举手站起来。 “我有问题!” 俏丽的女孩羞红了脸,红色的短卷发显得她青涩可爱,她抿着小嘴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意味。 “按你们的意思,我们去不是当兵,而是去给那边的士兵当配偶是吗?可是这不也很好吗,能当联盟的军人甚至是机甲兵那一定是很优秀的人。 我走之前我妈妈还说让我遇到好的了不要犹豫,直接在那边成家,我觉得这也算不错的未来啊。” 她抬起头,飞快地瞄了一眼负霜,然后垂下目光恳切道:“我觉得我们也不用防备心那么重,或许事情没那么糟糕呢。” 对此,蔡锦如露出迷茫的神色,负霜却早有预料。 毕竟同样的戏码、同样的说辞和同样的妄想在前世便已经有成例可循。 前世里的那一场迎新晚会后,姑娘们的热情在见到宿舍的一瞬间里降温到零下。 与高次星前辈们表现出来的欢迎不同,他们为姑娘们准备的宿舍又脏又小,基础设施都没有。 若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条件也就不说什么了,可那些士兵、官吏的宿舍明明不是那样的。 她们硬着头皮在住宿条件极差的宿舍里住了一晚,那脏破的宿舍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们久住。 事实也果然是这样的。 第二天,她们的直属上司便带着几位陌生男士来到了他们的宿舍,直接告诉部分姑娘,她们已经与他身后的男士结婚了。 司负霜宿舍内共有十位姑娘,被告知已经结婚了的就有五位,女孩们一脸懵逼,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失去了一段记忆。 不是玩笑,不是整蛊,她们真的就这么结婚了,在自己不知情、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结成了夫妻。 女孩们的内心无比震撼,她们居然在联邦四十二年时体会了一番几千年前的包办婚姻。 当然不愿意。 即使是有意愿在这边成家的姑娘所预想的情况也是或浪漫邂逅或相亲地有个开始,然后相处一段时间有了感情和一定的了解,再然后告知双方亲眷,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举办婚礼,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 而不是这样突然领一个人过来告诉自己那是她的丈夫。 这也太荒谬了。 第301章 星际先驱(十) 她们不愿意。 然后就是各路人马齐上阵,威逼利诱加恐吓威胁,迫使女孩们认命。 光脑和空间纽都被收缴,女孩们就算想逃想求救都无计可施,光是那些s+等级的士兵在前,她们便已经注定翻不起风浪。 征兵广告上说的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征收女兵、培养机甲师、招收后勤人员的事儿,也没有什么在高次星上待几年就可以退伍回家的规定。 打从一开始,这些女孩们就是作为一种资源被聚集起来,然后统一送给边远星球士兵。 事情的起因是这些士兵、官吏忍受不了边缘星的寂寞,向联邦提出【要女人】的要求。 联邦政府同意了这个要求,但人选是个难题。 正常情况下年轻力壮的机甲兵和官员的确是优质择偶对象,可高次星上的不是。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原主司负霜前世了解到的关于高次星的一些信息。 高次星是一颗极为特殊的星球。 司负霜记忆里的高次星极为荒芜,很少见到土壤,脚底下踩着的像是某种结成一体的石头,会随着风吹日晒风化出粉尘。 并且高次星上水源稀少,降水也不多,一年到头都是白日里气温适宜,夜晚则严寒刺骨,甚至能直接冻死人。 联邦是二十年前才派遣官员、军队前往各个边远星戍守的,高次星正是其中一颗。 而目前管理高次星的领导班子是以福克斯星主为首的官吏和以沈光武上将为首的军方。 他们是二十年前就被派往高次星的第一批联邦队伍,自从来此后便再没有离开过。 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按道理来说,为了安全考虑,某地的驻扎士兵和管理人员都该定时轮换,防止他们勾结起来,蒙蔽中央,直接成了地方上的土皇帝。 但高次星这二十年来只有少量地增添兵力,却从未有这边的士兵换防出去,其官员也是如此。 联邦似乎很不愿意他们离开高次星,也不愿意高次星过多地与外界接触。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星际快递的配送范围居然还没把高次星囊括进去,高次星上的物资调配只能靠福克斯星主定时向联邦递交申请,然后派专门的飞船送来。 负霜觉得可能就是二十年前初到高次星后的人们发现了高次星上的一些秘密,然后上报给联邦。 联邦为了藏住这个消息,便不再允许高次星上的人随便离开,同时也对这些困在这里的人们给予了一定的优待。 官员与士兵不换防一方面意味留在这里的官员、士兵的年纪都不算小,前世里司负霜了解到的高次星军人平均年龄是六十三岁。 虽然在人均寿命两百多岁的联邦里六十多岁不算老,但被骗来的姑娘们可都是不超过三十的年轻女孩,这样的年龄差距是会让女孩们望而却步的。 不换防另一方面则是会直接影响到机甲兵的健康。 前面说了,机甲兵驾驶机甲是会损耗精神力的,甚至会影响到机甲兵的性情乃至神智。 为此联邦的大部分机甲兵都有充裕的假期用来调节身心,缓解驾驶机甲的消耗,而高次星上的机甲兵就没这个条件了。 没办法及时缓和精神力上的消耗,又不得不一直忍受恶劣的环境,更让人抓狂的是联邦不允许他们跟外界联系也不允许他们离开这里。 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他们心里明白,一直这样下去,他们怕是只能早早死在这里。 长此以往,高次星上的机甲兵便有了些肉眼可见的变化。 他们极为暴虐,性情急躁冲动,对于核心星球上以及其他安全星球上的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嫉妒和憎恨。 这种种情况累加起来,根本就不会有几个正常的女孩会愿意嫁过来,更别提高次星上还对想要的女人做出了要求——他们要年轻优秀的女孩儿。 联邦政府又不得不安抚高次星上的机甲兵,于是司负霜等人便成了牺牲品。 性情极端者往往在面对比他们弱小的所有物的时候会淋漓尽致地显露出极端的部分。 司负霜她们好巧不巧,就是被联邦允许的送给高次星人们的可以为所欲为的所有物。 在这种情形下被骗过来的女孩们能有什么好结局? 前世里的长官们诱哄威胁之后,这一批【被结婚】的女孩只得乖乖跟着他们的丈夫离开。 有的女孩想的是慢慢周旋,再寻良机,也有些女孩则认为可以试着相处相处。 就像眼前的这个红发女孩儿一样,部分女孩认为事情没这么糟。 但实际情况远比她们预想的要麻烦得多。 第302章 星际先驱(十一) 整个联邦主流风气便是打压女性,大环境的熏染下,那些普通星球上的男人们心里大多都是蔑视女性的。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男人心志坚定,出淤泥而不染,能真正做到尊重女性,但绝对不包括高次星上的这些人。 高次星上的男人们压根没可能如这些年轻女孩们想象的那样绅士有礼,也不可能有心情跟她们开展一段罗曼蒂克的爱情。 这里只有剥削。 负霜看了着那些若有所思,甚至是认同她的话的女孩子们,脑瓜子一转就猜到了她们的想法,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女孩们诧异地看着负霜哈哈大笑,不由地心里发毛。 那红发女孩见负霜眼泪都笑出来了,被嘲笑而生出的羞恼之意爬上心头。 她的脸被气得发红,忍不住娇声怒喝:“你笑什么?” 负霜笑够了后便用拇指拭去眼角笑出的一滴泪,反唇相讥道:“我笑你蠢!” 紧接着她便收敛笑容,脸色不善,脸孔板出了一个冷酷的神色。 被骂蠢后,那女孩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然后指指负霜又指指自己,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其他人后又将视线集中到负霜身上,接着重复了负霜的话。 “你,你居然说我蠢——” 负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冷冷斥骂。 “你不蠢谁蠢,要只是为军人、官吏寻找配偶,那为什么不直接讲,只要一讲,岂不是有大把像你一样想法的女孩排着队参加,他们还用扯个招收女兵的幌子来诳人去吗?” 红发女孩一窒,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能反驳这话的说辞。 负霜停顿一下,继续说:“那里需要配偶的男人一定是有问题的,一定是正常途径找不到愿意与之结合的女孩子的,而且,一定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任你挑选的。 放心好了,只有他们挑选我们的,没有我们挑选他们的,甚至我们连说‘不’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难道你愿意被迫嫁给一个偏远星系上的暴躁老男人,然后一辈子都留在那里,连想到星网上购物都不行?” 红发女孩的脸已经慢慢发白了,想象到可能发生的事情,身子都晃了一晃,却还是不服气地嘴硬道:“年纪大点就大点,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是守护联邦的英雄。 脾气急躁点也不是什么绝症,只要好好说,真心换真心,他们会被感化的。” 说完,她愈发有了底气,对,电视剧、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真诚善良是最有效的利器! 负霜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用爱感化恶魔什么的一定是书里yy的,现实生活中谁信这个谁傻逼。 她颇有些无语地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女孩,估计是家里保护得太好了,年纪轻阅历少,怎么看都还像是天真到有些发蠢的孩子。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允许天真的人存在了,负霜直言不讳道:“你怕不是小说看多了,脑子里尽是些《霸道上将爱上我》之类的书里的情节吧。” “什么他是暴躁冷酷却又人帅有钱还专一的机甲军官,什么几十年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什么冷酷的外表都是表象,实际上缺爱又脆弱。 还有什么坚冰一遇到活泼可爱又善良的女孩就会融化,什么用爱让他变得柔软。 什么坚冰融化后对你宠宠宠、爱爱爱,所谓的暴躁也只是在你惹了他之后冷着脸把你摔到床上,所谓的强迫不过是关在房里酿酿酱酱。 最严重的不过是逼你结婚,然后开启先婚后爱副本,恋爱后把他的一切送给你,条件是你不能离开他巴拉巴拉。” 红发女孩一脸愕然,脸上就差写着【你怎么知道】这五个大字了,浅薄到负霜一眼就能看出她心底的想法 负霜无语得嘴角直抽搐,她无奈地按了按额角跳动的青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咆哮了一声:“姐妹,醒醒好么!” 特么的蓝星都在几百年前的混战中流浪地球了,怎么联邦还有这些经久不衰的老套情节。 红发女被负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中了心思,羞愤得面红耳赤,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蓄起来,哭丧着脸不肯服软。 负霜深呼吸两下,对着一脸羞窘的女孩子欲言又止,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颇为无奈。 沉默片刻,她心绪平静下来,镇定道:“我晓得你们不相信我的话,不论是你——”右手抬起遥遥指了指十分信任联邦以至于怒斥她是白眼狼的女孩。 “还是你。”右手转动方向,指向了心存幻想的红发女孩。 “但你们再不相信我也得说,我没有胡诌这些的必要,难道瞎编一些下船就会被拆穿的谎言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我跟你们是一艘船上的,我也很希望这一去是做正正当当的职业,或者走正常途径在那边成家(话术而已,她不想成家)。 可事实情况不会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不会因为我的想法变得更坏,也不会因为你们的想法而往好的地方发展。 贼船已经上了,也不可能返航了,那我说的那些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实现,于我们而言就是一场滔天的灾祸。 你们扪心自问,我说的那些难道真的一点发生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锦如刚刚也分析过了,这次的招收女兵绝对有猫腻,你们再不愿意相信好歹也动动脑子,问问自己何德何能能让这等【好事】落在自己头上? 我们要面对的则是以武力值高着称的机甲兵,若是再不心存警惕,团结起来想办法,怕是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我现在就说这些也不是期望你们就能跟我统一阵线然后怎样怎样的,只是希望你们能留点心眼,不要落地成盒,死得迷糊。 事实如何,下船之后便能知道了。” 听罢,女孩们面上的防备消去了些,毕竟顺着这思路想,负霜确实没有什么骗她们的必要。 再说了,若是负霜真的是在编排屎盆子扣到联邦身上,等下船后见到负责人必会阴谋败露,不必此时就着急争辩。 负霜扫视了一下女孩们的脸色,然后严肃地将原主曾经在下船后遭遇的一些事情以猜测的语气说了出来,这既是提醒女孩们,也是在下船后证明自己说辞的有力证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下船后我们的光脑和空间纽就会被收缴,即使有偷藏下来的通讯工具,估计也是无法向外界发送信号的…… 容我提醒你们一句,无论如何,不要背刺同胞。 如果事情不是我说的这样,你们大可以告发我,我会为我的莽撞而接受应有的惩罚。 可若是事情真的按我所说的发生了,那我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会有一个人能够独善其身。 希望到时候大家能够快速镇定下来,然后团结一心,精诚合作,共同寻求活路。 不要妄想背叛同胞、向他们献媚能使你得到更好的待遇,也不要妄想着服软顺从就能让恶人对你大发善心。 吃了你一块肉的猛兽会想要吃更多,压榨你获得了利益的人只会更加贪婪地继续压榨你。 最后,以千年前的一位名叫列宁的蓝星伟人的名言作为此次会晤的结束语。 【意识到自己的奴隶地位而与之作斗争,是革命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奴隶地位而过着默默无言、浑浑噩噩、忍气吞声的奴隶生活的奴隶,是十足的奴隶。 对奴隶生活的各种好处津津乐道并对和善的好主人感激不尽以至垂涎欲滴的奴隶是奴才,无耻之徒。】” 第303章 星际先驱(十二) 跟女孩们通了气儿后负霜与锦如再次行动,她们恢复了监控,并放出解药弄醒了飞船上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清醒过来后自然是满腹狐疑,可监控里没查出什么,姑娘们也乖乖地呆在乘客区,他们只能摸着后脑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且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负霜坐在座位上闭目假寐,脑子里却半点不得清闲。 她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一点一点地捋,就像是临阵抱佛脚一般,希望能使计划完成的更好一些。 这次要面对的是战力惊人的高科技杀器,尽管她利用须微珠中的底牌的话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心里还是没底——她怕自己救不了这么些女孩子的命。 锦如看出了她的焦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地为她加油打气。 负霜晃晃脑袋,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抬头向舷窗外看去,呼吸忽然就滞了一瞬。 窗外是大片的星云和星星点点的星球,底色黑得泛蓝,配合着绚丽的星云和星球美不胜收,负霜心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五彩斑斓的黑。 又继续穿越了几个空间跳跃点,高次星便近在眼前了。 负霜看着星船前方的巨大的水泥灰色的星球,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水泥球一样的星球怎么觉得有点熟悉啊。 不待她从脑子里费劲扒拉着原主的记忆以及属于她自己的许多万年的记忆,飞船上的工作人员就广播起了即将到达目的地,请有序下船等温馨提示。 负霜扭了扭脖子,活动活动腰身,然后目光沉沉,继续思考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类似高次星的外形的东西。 飞船很快降落,几十艘飞船依次停在高次星上,女孩们被工作人员指引着下船,不知怎么的,负霜一站到高次星的地面上,心脏便砰砰直跳。 她的脸色慢慢发白,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她一手按住胸口,却还是平复不了奇怪的心绪和乱糟糟的识海。 这不对劲。 难道是福克斯他们额外布置了什么陷阱?不对啊,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啊,不至于就有这么大的蝴蝶效应吧。 负霜弯下腰,借助女孩们的身形遮掩,将锐利的眼光投射到福克斯星主那边,看着略有些秃顶的白人老头笑呵呵地与飞船负责人寒暄,似乎与司负霜记忆的情节别无二致。 女孩们排成列队,等待着福克斯他们寒暄完毕。 十几分钟后,福克斯他们就开始握手告别了,送女孩们前来的负责人看了看光脑上的时间,迅速招呼人上船离开,他们是不被允许呆在这颗星球上过多时间的。 工作人员们利索上船,福克斯与身边的穿着联邦军服的黄色人种男人一齐过来,简短地对女孩们发表了一些讲话,然后笑呵呵地提出让女孩们上交光脑和空间纽。 负霜同船的女孩们早在一下飞船的时候便急着操纵光脑,好验证负霜说的是否为真。 没有信号,高次星上没有信号。 她们的光脑只剩下极少的离线功能能用,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 见此,女孩们脸上霎时间失了血色,但好在一下船就摆弄光脑的女孩子很多,看到没信号后面色不虞的女孩们也很多,这使得负霜她们并不算特别突兀。 而此刻,福克斯星主笑盈盈地提出上交光脑和空间纽,为此还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 其他飞船上的女孩们当然不情愿,却也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臭着的脸也在福克斯星主的温和解释中慢慢缓和了。 可负霜同飞船的女孩们却无法缓和,她们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心里哇凉哇凉的,从头顶冷到脚后跟,心神大乱。 她们虽不曾沉着脸,却也不是什么好看的脸色,面上苍白如纸,有的还忍不住颤抖起来。 负霜的脸色就更糟了,她脑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折腾得她萎靡不振。 同飞船上的一个女孩子趁机排到负霜身边,她幅度很小地戳戳负霜,然后凑近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叫葛无忧,我相信你了,你怎么样,还好吗?” 负霜看了看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得了负霜的准话,立刻行动起来,锦如也与她一道,为此时表现得有些特殊的女孩子们打起掩护。 葛无忧大声朝着周围同船的女孩子们吆喝:“再坚持一会,都按照星主和长官的命令上交光脑和空间纽,早干完早去休息,很快就不难受了。” 另一边的蔡锦如也很快会意,转身跟高次星上来收光脑和空间纽的士兵解释。 “我们那艘飞船在穿越空间跳跃点时遇到了一点小乱流,颠簸得有点厉害,所以她们现在都不太舒服,长官见谅啊……” 葛无忧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严肃,极快地与每一个抬头的女孩对视。 女孩们到底是被负霜打了预防针了,反应过来后便乖顺地按照身份信息上交物品。 曾经骂负霜是白眼狼的女孩叫宋真,现在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而那个红发女孩叫爱丽丝,是白色人种,如今也是眼眶红红的模样。 负霜强压住身体的不适瞥了她们一眼,然后满意地收回视线继续同疯狂乱跳的心脏作斗争。 女孩们还行,虽然有一些确实不太聪明,但也算识大体,最起码她们稳住了。 负霜也上交了原主的物品,然后等待着福克斯等人的下一步命令。 第304章 星际先驱(十三) 士卒们清点好了收缴上来的物品后,便跟福克斯、沈光武二人汇报,然后他们就要带着女孩们前往所谓的接风宴的地点上。 说是接风宴,其实就是给高次星上的光棍汉们一个见见自己挑选的女人的机会,早在名单确定时,女孩们的基本信息和照片就被发过来了。 部分光棍汉早就选好了女孩,只等着见见真人,然后便算是结婚了。 负霜不清楚这身体的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在随大队伍前进的时候捂住口鼻,顺势取出了一枚丹药塞进嘴里。 丹药入口后负霜只感觉心脏的跳动更快了,她愣了一下,突然发现不只是心脏在跳,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在微微颤动。 她一个不稳,便跪倒在地,两只手掌扶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就在掌心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负霜的脑子的各种念头不嘈杂了,心脏也不激动了,下船之后的所有违和之处都有了答案。 妈呀,这水泥球还真是【熟人】啊! 高次星的颤动越来越剧烈,不仅是女孩子们,就连士卒和官员都有点步履不稳了,负霜赶紧调动灵力,遏制住高次星的下一步行动。 几乎是一瞬间,高次星像是发泄不满一般猛地抖两下后不动了,在场的机甲兵也在女孩们的惊呼声中向远处跑去,跑出足够距离后登上机甲,飞起来检查着这动静的来源。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感叹着。 “不会是地震了吧,这里难道没有检测地震的仪器吗?多不安全啊。” “天哪,那个黑色的机甲好帅,真想摸摸。” “真倒霉,一来就遇上地震,该不会晚上的接风宴没了吧。” 锦如挤开挡路的人,跑过来扶起负霜。 “负霜,你没事吧?” 负霜一边起身,一边拍拍手上和衣服上的灰尘,眼里也是止不住的震惊。 须微珠里的九真哒哒哒地从别墅里跑出来。 负霜神识探进去一看,只见他身上穿着还在滴水的泳裤,手上拿着个游戏机,一边的肩膀头子上环着个泳圈,长长的头发被泳帽包着,一眼便能看出他出来之前在做些什么。 而此时的他浑然不觉,还一脸错愕地问负霜:“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细细感受几秒,又对着负霜发问:“月禅禁石?在哪儿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月禅禁石在哪儿?” 负霜脑门上简直要冒出来一个大大的井字,面对慢了好多拍,还一副沉浸在玩耍中无法自拔的模样的九真发出了河东狮吼:“你还有脸问?” 她像是吃了火药,又像是吃了柠檬,整个人又酸又气,心里不平衡极了。 “我都站在月禅禁石上几十分钟了,你才过来告诉我你感觉到月禅禁石了,你最近玩飘了吧,越来越不靠谱了!” 负霜配合地低头看地,九真随之看到了地面,然后懵了一瞬后不可置信地问道:“啊?月禅禁石怎么变得这么大?” 说完后他还闭上眼感觉了一下自己身体里的月禅禁石,然后想着那个手指头大小的水泥球愣住了。 与此同时,负霜也在回忆着自己记忆里的月禅禁石的模样。 她曾将月禅禁石戴在身上几百年,最后更是用它与其他法宝一起炼出了九真,却从来不知道那个小小的水泥球还能变得这么大。 它甚至大到成为一个星球,让许多人类住在上面,还有了个像模像样的星球名字——高次星。 不过这么一来,高次星的特殊也就有了解释。 曾经的负霜手上的月禅禁石便拥有为法器武器加成的特殊效用,末法时代里没谁是负霜对手,故而她用到月禅禁石的机会不多。 但即便如此,负霜也记得它的神奇效用,简单来说,它能无视位面法则,为法器加buff。 它似乎自有一套识别法器的标准,无论是符篆还是灵宝都能在被它蕴养后增加杀伤力或防御力或其他功效。 负霜想起这些年来联邦阅兵时拿出来展示的越来越强横的武器,心里慢慢明白了过来。 怕是这个plus版本的月禅禁石仍然有这个功效,甚至它将各种高科技武器也认定为了法宝,然后对出现在它身上的武器进行蕴养升级。 联邦几十年前发现了在高次星上待过一段时间的机甲和各类器械都有了质的升级,他们研究不出来其使武器升级的原理机制,又舍不得丢掉这么个好宝贝。 于是便严防死守地藏住这个秘密,甚至不惜牺牲机甲兵和联邦平民。 怪不得刚刚的飞船都被严格规定了降落时间,怕是害怕飞船也被认定成武器升级,然后令人生疑、招来觊觎。 高次星简直是一个天然的武器库啊。 自己上了高次星后便难受,怕就是因为感受到了月禅禁石,只是九真太贪玩,自己也压根没想到月禅禁石能变得这么大,这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自己刚刚取丹药时泄露了一丝灵气,被月禅禁石感应到引起共鸣颤动,而随后自己手心接触到月禅禁石后更是直接唤醒了它。 它感应到了负霜体内九真身上的那颗月禅禁石,于是疯狂颤动想要没入负霜体内,可他们这一大帮子人还在它身上呢,它怎么能变小然后进她身体呢? 负霜竭力安抚它,使得它稳定下来,但这一番变故,倒是惹得福克斯星主等人惊惧不已。 别人不知道,福克斯和沈光武却知道的,高次星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地质灾害,怎么可能突然就来了个地震呢? 负霜身体已经没啥感觉了,却还倚在锦如身上,默默地打量着高次星上的两位实际掌权人。 福克斯收了刚刚的笑模样,面色黑沉如水,一边与沈光武小声说着些什么,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叽叽喳喳的女孩们。 他该是对女孩们起了疑心。 高次星这几十年来都平平稳稳,偏偏女孩们落地后高次星破天荒地来了场地震,说是巧合的话未免也太巧了。 沈光武作为军队首领,对底下的士兵自有一套管理方法,不需他多言,手下们便自发而有序地驾驶机甲探查其了情况。 他没有上机甲,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他早就有意识地减少了对机甲的使用,此刻他目光紧紧盯着福克斯,余光也在观察着初来乍到的女孩们。 他毕竟是军人,风吹日晒地训练,皮肤黝黑而粗糙,是以负霜也没看出他是否黑了脸。 负霜微微垂下头,掩饰住面上的兴奋气息。 这下好了,不管谁黑脸,她负霜都不会黑脸了,整颗星球都是她的,她倒要看看还有谁能跟她叫板。 第305章 星际先驱(十四) 就在大部分女孩们等得焦灼之际,四处探查的机甲兵一个个回来,他们探查结束,便回来汇报情况,答案自然是没有异样。 这次的高次星的地震似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地质灾害,并没有发现有人为的痕迹。 两位掌权人稍稍放下一点悬着的心,然后便催促女孩们上飞车,既然没有危险,那就要赶紧收拾烂摊子了。 女孩们略有些兴奋地上车,负霜也随大流上去。 虽然福克斯方竭力掩饰,一路上开得极慢,但负霜还是感受到了乘坐着的这艘飞船的速度和平稳性比她曾经在鄱阳星上坐的那辆要好很多。 窗户被遮盖,负霜没办法向外看。 不用看也知道,这整个月禅禁石的表面,除了少量的人类居住地以及水流湖泊,怕是全用来放置联邦的各种战舰、武器以及高科技产品了。 飞车很快到达目的地,负霜在嘈杂的人群中只看到福克斯星主等人在跟一个小跑上来的机甲兵说话,看那个嘴型,像是在说什么塌了。 什么塌了? 直到负霜一众人跟着面色铁青的福克斯星主等人到达聚居区,这才被震惊得发不出声。 只见偌大的聚居区里,司负霜记忆中连绵不断的小公寓和小别墅,现在正呈现着一种极为小众的叙利亚战后风。 福克斯星主他们的房子塌了! 整个月禅禁石的表面其实是一个整体,又质地坚硬,联邦怕破坏掉它的加buff功效,在知道它能加buff后便严禁福克斯等人破坏地表。 于是原本的建筑计划便终止了。 迄今为止,月禅禁石表面所遭受到的破坏不过是最早一批宿舍楼建立时向下打桩以及供给给联邦研究时暴力挖下的一些石块罢了。 而福克斯他们后面所建造的新房子因为无法向地下打桩,便只能抛弃高楼层的预想,同时也无法兼顾到抗震方面。 也就是说,目前这个高次星上最稳固抗震的,反而是最破旧的那几栋筒子楼,也就是福克斯安排给女孩们的住所。 前世福克斯等人利用这设施极差的筒子楼逼迫女孩们就范,现在那些小别墅小公寓统统坍塌,只剩下了最破旧的筒子楼。 而且地震之后大多还有余震,便是为了安全考虑,这些男人们也不能再飞快地将坍塌的建筑复原,反而不得不带上家伙事搬进他们自己都嫌弃的筒子楼里。 想通了这一关窍,负霜简直要笑出声来。 这算什么?风水轮流转吗? 前世里这些男人们占据了适宜的居所,将女孩们撵到筒子楼里,那楼里面甚至连自来水都没有,女孩们还得自己找水桶拎水吃用。 更要命的是夜晚时高次星会大幅度降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筒子楼里不可能有什么供暖,女孩们只能挤作一团互相取暖。 女孩们的空间纽被收走,连带着空间纽里的衣服食物和一些生活用品都被卡在福克斯他们手里,任她们如何索要,无耻之徒们也只是拖延,使得女孩们连自己补贴自己都无法做到。 福克斯他们明明有充足的物资,甚至只要他们想,再帮女孩们盖几千间公寓都绰绰有余,可他们偏不,他们的目的就是逼得女孩们嫁人,然后不得不搬进男人们的公寓里。 一开始还会好言相劝,然后便是威逼利诱,甚至在一位女孩为了拒绝而自戕时,他们都不曾有过半分动容,反而在此后愈发过分,还发展到了直接动用武力强迫的地步。 这简直就是人贩子回归星际,福克斯等人与他们一直讨伐的星盗没有半分区别。 现在好了,有罪大家一块儿受,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第306章 星际先驱(十五) 月禅禁石一时兴奋,所引发的蝴蝶效应正在慢慢显现。 福克斯等人的房子塌了,部分物资及人员被压在废墟里面,虽然因为星际时代身体素质的原因死不了,却需要时间收拾烂摊子。 接风宴没了。 士兵们把女孩们送到筒子楼底下便赶紧离开,他们还要去救灾,还得从废墟中尽量找回重要的东西,然后搬进破旧的筒子楼里。 不知情的女孩们只觉得自己倒霉,忍不住说了几句抱怨之言,可负霜却觉得她们是真的幸运,这一次地震,最起码能让即将到来的灾难往后挪一挪。 与负霜同飞船的女孩们自发选择了同一栋筒子楼里的二十四层的房间。 待外人离开,她们不约而同地前来负霜的房间寻求建议,不一定是真的多么信任负霜,但一定相信了负霜的脑子,也察觉到了她不是无的放矢——高次星好像是有点问题的。 女孩们一一作了自我介绍,然后齐齐看向负霜,期待着她能开个头,分析一下现在的局势。 负霜目光逡巡,眼底还夹杂着一丝打量的意味:“地震,这个突发性事件来的巧妙,它给我们拖延了时间,让我们有更多时间思索对策。” 有女孩痛苦的皱了皱眉,烦躁道:“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可能与他们对着来啊。” 负霜静静盯着她,冷漠一笑:“顺着他们只会死得更快。” 紧接着负霜又说:“看到这仅存的高楼了吗,这里的条件很差,而这也是逼迫的一环。” 女孩们捣蒜般的点头,附和着讲了一些情况:“很脏很破,没有自来水,也没有常用的电器,就连铺盖被子都没有,还有许多蚂蚁虫子。” 负霜微笑道:“应该会稍微发下来一点物资,然后嘛,既然他们也要住进来,那很快就会有水有供暖了,但是也要小心,晚上警醒点,别睡太死。” 与这些戍守高次星多年、心理上早已经发生变化、又对她们觊觎已久、还拥有绝对强势的武力值的人住在同一栋楼里,掉以轻心只会死得更快。 蔡锦如犹豫一瞬,然后站出来低声问道:“那,我们要不要给其他楼层和其他楼栋的人也通个气?” 负霜点点头,然后便看到葛无忧站出来道:“不能直接说,否则会打草惊蛇,引起注意的话我们就会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还没等其他女孩提出办法,她便率先道:“不如这样,我们就分开来,装作串门一样去她们房间里,说此地有猛兽、恶鬼之类的吓一吓他们,只要她们怕了,晚上锁紧了门了不就行了。” 另一边的福克斯等人面色沉沉,待交代好相关事宜之后便略显憋屈地进了刚被打扫干净的筒子楼里的一间房内。 他打开光脑,扒拉操作几下之后看了看那上面的一个个的小小头像和头像底下的简介等信息,拧着眉浏览完,然后又是一番操作后关闭页面,坐在他的座椅上闭目沉思。 过了许久,他又打开光脑,拉出了一个联系人。 他拨通那人的通讯,对面立刻接通,稍显昏暗的房间里立时便投射出了一个立体的投影。 只见那人有着粗犷刚硬的面容,正俯身捣鼓着一把看起来就极有震慑力的粒子枪,那是他的老搭档沈光武。 沈光武正在一一验查那些放在高次星地表的战舰武器,确保它们没有在这次地震中有所损坏。 接通电话后,他瞄了一眼光脑,对着这头的福克斯淡淡道:什么事儿?” 福克斯一撇嘴,没理会他的问题,反倒冷笑着问他:“你在干嘛呢?检查那些战舰?你闲的吧,人家防着咱们呢,你都没有权限,还操那心干什么? 再说了,那么多,你查的过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沈光武还是那副棺材脸,平静道:“太明显的磕碰不好,你也不想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被卡物资吧。” 福克斯点点头,似乎是认可了他的答案,然后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又道:“说到物资,这一次送来的物资是很不错啊,你有没有中意的,我先给你留着啊。” 说完,他咂吧咂吧嘴,饶有兴致道:“我今天看了,刘珂这把下力气挑了,各个长得好,身材也不错,还是联邦靠谱,也是,联邦那么多大星,出手肯定是要阔绰些的。” 沈光武头也不抬,只一边抚弄着一把联邦最新科技的粒子枪,一边用力朝着开关处按下去。 本来那枪口会发出十分可怖的能量,甚至能将面前的战舰内的装置轰去好些,可现在它却像是个摆设一般无动于衷。 联邦用着他们,却也防着他们,高次星上满是武器战舰,他们却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福克斯继续说:“几个好的我给留下来了,咱哥俩慢慢挑,剩下的让你们机甲队的先挑,我手底下的不急,反正这次多,肯定够了。” 沈光武淡淡瞥他一眼,不置一词,脑子里却回想起今天所见到的姑娘们的样子。 这次送来了2493个女孩,都是以征兵的名头送过来的,而他们这里的光棍可不止两千多个,福克斯所说的够可不是真的够男人们一人娶一个的。 他脑子里划过那一张张脸,活泼兴奋的、娇气抱怨的、冷静自持的和虚弱苍白的,竟还有一个站都站不稳,也不知道怎么被选中的,他嗤笑一声,反正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样子。 他继续拾起地上的武器,拍拍上面的灰尘,不以为意道:“你还是分点东西送过去,女人没经过第三轮进化,弱得很,反正近几天也没办法落实,她们还得在那边待一段时间,要是因为这个死掉了有点亏。” 福克斯嘿嘿一笑道:“哈哈哈我懂,现在咱们都得住这边,她们多多少少也会沾点光,死不了的,放心吧……” 夜晚,负霜趁姑娘们睡熟,悄悄潜出去探查情况。 司负霜的记忆里并不太涉及到高次星上的那些正在升级的武器,这是高次星上一等一的机密,不会随便就让她接触到的。 故而,负霜得亲自去看看,她借助夜色遮掩身形,小心翼翼地按照月禅禁石给予的方向放出神识。 夜晚的高次星温度极低,待负霜摸到地方时,睫毛、眉毛处已经结了一些细小的冰晶。 夜色如墨,可就在这浓墨一般的黑夜里,负霜的神识探查到了数不尽的战舰武器。 负霜就近摸索到一艘战舰,正打算环绕着它摸索一圈,却愕然发现此战舰的门没有锁,不,不该说没有锁,它甚至门都没关。 如此明显的异常,负霜心中疑惑更深,细细感受了一下,附近并无其他人,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上了战舰。 负霜不能拿出照明的东西,只能用神识扫视了一遍战舰里的布局和配备的装置。 而后又钻进驾驶舱,不知触碰到哪里,驾驶舱倏地冒出一句话,差点把负霜吓得一哆嗦。 “请输入密钥,激活本舰。” 密钥,什么密钥? 负霜见翻不出什么东西后便下了战舰,可脑子里还在思考着所谓的密钥。 她和女孩们确实是不知道什么密钥,那福克斯和沈光武他们会知道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更倾向于不知道。 高次星上放着这么多武器、战舰,若是福克斯他们有反心,只要利用好这里的这些杀器,便能轻松地在联邦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可是一件极有诱惑力的事儿,若是成了,他们便再也不会被困在高次星上受罪,还可能自立为王,称霸一方。 福克斯等人为什么不这么做? 不要说是因为忠诚于联邦等等无厘头的话,经过这些天负霜的观察来看,最信任联邦、渴望为联邦奋斗的反而是原主这些傻不愣登的女孩子。 既然如此,那福克斯他们便不会是因为对联邦的忠诚而克制自己,唯一的可能便是受到了擎制,无法这么做。 所以说这么多贵的要死的宝贝其实是无主的么? 她可看见了,刚刚那战舰里指挥台上的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零件正是她和蔡锦如在鄱阳星上倾家荡产都没能凑够零头的那个。 但密钥是个麻烦。 负霜慢慢想着继续往前,一时没注意脚上踢到了一块坚硬沉重的东西。 她一惊后缓缓蹲下去,脑子里顿时出现了那东西的轮廓图形。 第307章 星际先驱(十六) 那似乎是把激光枪,负霜正打算捡起来看看,就发现远处似乎有人在靠近,她立刻撤回了神识。 早在鄱阳星上时她就已经试过了,她放出神识时蔡锦如等人不太感觉得到,但是高次星上的高等级机甲兵可不一定就察觉不了。 收了神识后负霜隐匿身形,慢慢地便有两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近。 这俩人似乎已经来过多次次,对此地甚是熟悉,即使是摸黑前进也并不影响速度。 在他俩最靠近负霜的时候,壮硕点的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后张望一番。 身形瘦长些的男人发现他的动作后也随之望了两眼,似乎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便不耐烦地迭声催促:“干什么你?快点,晚上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可别耽误了,嘶,这外面这么冷,我可不陪你在这里吹风。 壮硕些的男人也有些疑惑,摸摸后脑勺后瓮声瓮气道:“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们,算了,可能是错觉吧。” 瘦高的男人沉着脸疑惑发问:“哪儿有什么人,上将都下令不许我们再去来仪号了,怎么会有人来?” 壮硕男愣了一愣后回答:“可是我俩不就来了吗?” 瘦高男语塞,然后惊疑不定地想了想,最后一跺脚,脱口而道:“坏了,不会是有人已经过去了吧,快点快点,别啰嗦了。” 然后二人加快速度,径直前往某个特定的方向。 负霜一头雾水,没犹豫多久便决定跟上他们,看他们到底是想要去哪里? 这两个男子身体素质极强,走动的幅度动作和五感的敏锐程度都超出常人一大截,应该是机甲兵。 负霜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俩身后,寒风中也隐隐地送过来一些只字片语。 “……两次都耽误了……亏了……” “……新来的娘们儿不叫动……等等……先泄泄火……” “抓到……” 怕离得太近被发现,负霜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因此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完整对话,而能听到的一些也难以分析出完整的信息。 她将那些话记在脑子里,继续竖着耳朵听着,而待她远远地看见一丝亮光后便越发疑惑。 若非那里有人居住? 可这里不是高次星上的人类聚居处啊,司负霜的记忆中也从没有过这里还有人类居住的相关信息。 正在负霜满腹疑团时,亮光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显出其庐山真面目,似乎是里面亮着灯的一艘飞船。 负霜正欲上前,突然被斜方里的一只手拽住了胳膊,她心中一惊,呼吸便乱了一瞬。 负霜对自己竟然没察觉到有人接近而感到错愕。 而这些动静自然引起了那两个男人的注意,他们猛地回头,立刻从空间纽里取出配枪,盯着发出动静的地方质问:“是谁?” 那只手紧紧抓住负霜的胳膊,然后用力将她拉过去,另一只手也顺势伸过来紧紧捂住她的嘴。 负霜拧起眉头,想着今天可能得硬刚了,刚想反抗,却发现背后的身躯是个女子。 “别动,我帮你。”低低的气音在耳边响起。 想要反击的胳膊肘顿住,松弛了一瞬后又紧紧绷起——即使身后的女人是友军,前面可还有两个极其敏锐的机甲兵呢。 那两个男人见声源处一直没人出来,眉间迅速浮上一层薄怒和戾气。 他们一步一顿地往这边走来,时刻警惕着有可能存在的不安定因素。 “还不出来?”他们震声喝道。 负霜见可能躲不过去了,便轻轻按一按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跟她示意,表示自己出去引走那两个男人。 可那手仍然不松,反倒是斜后方又冒出来一道气息。 一发现那道新的气息,负霜便浑身一震,后背崩得紧紧的,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准备。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后方的那道气息发出了一声怯怯的柔软嗓音。 “别开枪,是我,长官,别开枪,求您了。” 衣不蔽体的女子泫然欲泣,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她走到亮堂处,负霜才发现那女子不仅是衣不蔽体,甚至连鞋都没有穿,但周身却并不脏污,甚至称得上干净,身量不甚丰满,个子却高挑。 她似乎并不认识那两个男人,可那两个男人却认得她,见到是她,搭在扳机处的手指松了下来,枪口却还对着她。 壮硕男一脸惊疑地问道:“索菲亚,不是不许你们出来么,你怎么敢一个人出来?” 索菲亚怯怯地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害,然后哆嗦着回答道:“对、对不起,是她们把我关在外面的,长官先生,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知道我不是坏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瘦高男见状便一把收了激光枪,响亮地吹了个口哨,然后两步并一步上前搂住索菲亚,猥琐地摸着她衣服遮不住的裸露皮肤,嬉皮笑脸地调戏她。 “哎呦小可怜,被欺负了是不是,长官来怜惜你,来来来,快进去,可别冻着了……” 见他搂着索菲亚就往飞船那边走,壮硕男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收起武器转身离开。 第308章 星际先驱(十七) 他们离开后,身边的女孩便松了抓住负霜的手,然后一边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小声道:“我叫凯特,你是被骗过来的联邦人?这里很危险,我给你指路,快点回去。” 负霜被她拉着向回去的方向走,却忍不住扭头看向刚刚的索菲亚离开的背影,看着看着,两只脚便走不动道了,她一下子停住。 凯特扭头看她,一脸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负霜眸光沉沉,坚定道:“我得去救她!”说完便轻轻拨开了凯特的手。 凯特怔愣一瞬,然后又伸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们没事的,你走吧,她能处理好的。” 负霜再一次拨开了她的手,紧接着,直接转身向那唯一亮着的飞船走去。 那是一艘老式飞船,船身上用鲜红的漆料写着【来仪号】。 结合着那两个男人的对话和他们表现出来的跟索菲亚的熟稔以及凯特称呼自己为联邦人等等信息,负霜已经猜出了这个所谓的来仪号的用途。 原来福克斯他们不是第一次成为人贩子的买主,原来司负霜她们不过是福克斯等人跟联邦做的一次生意的货物,原来这样的货物不止一批。 前世里司负霜在高次星上活了两年,却从未听说过索菲亚她们的事情,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索菲亚她们的末路就在眼前。 而现在,或许索菲亚能的确处理好,或许她能够瞒过那两个男人,但那又怎样,负霜绝不会让她们用这样的方法救自己,也绝不会对这种事视若无睹。 凯特小跑着上前拽住负霜的衣袖,然后紧张地注视着她,她已经猜到了负霜可能知道她们的身份了,于是说话间便有几分不自在,言语间支支吾吾,眼神也躲闪着。 “别去,我们,都习惯了,你去只会搭上自己,这外面很冷,等再过三个小时温度会降到最低点,到时候你要是还不能回到室内的话会冻伤冻死的。” 负霜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继续往飞船方向走:“你知道哪里能绕上去吧,我会救你们,相信我,我可以救你们的。” 凯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却感受到了胸口的酸胀之感,心头压着千头万绪,怎么理不清脉络,连带着唇舌都僵硬住了无法发声。 自己刚救下来的这个陌生女孩想救她们,就像她们曾经也想救救过她们的姐姐们那样。 眼角沁出泪水,在这种滴水成冰的温度下她不敢用力擦,只能用手背慢慢揉碎冰渣。 而负霜在说过那话后便仔细搜索着飞船上的线索与信息。 这飞船比负霜她们来高次星时乘坐的那艘要小一些,负霜绕着船身观察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船尾舷窗处的痕迹。 讷讷无言的凯特惊愕地抬眸望向负霜,震惊于负霜竟然能那么快就发现她们一直藏着的出口,随后心一横,自隐蔽处扯出了一根绳子,然后顺着绳子往上爬。 她的动作干净利索,倒是让负霜有些微微的吃惊。 有凯特带路,负霜很快就被带着进到了飞船内部,然后两人穿梭在狭窄的舱房之间,负霜的余光注意到有的舱房里似乎还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似乎是感觉到了负霜的疑惑,凯特小声地解释道:“我们,原来有131个人,现在只剩28个了,她们之前就住这里,然后现在便空出了很多房间。” 她说完后顿了顿,垂下的眼皮遮住了眸子里的黯然,慢慢平复了一下低落的心情。 负霜面色铁青,想通了凯特舌根下难堪到无法言说的未尽之言。 她的眼底慢慢地冒起了一层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却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我们不是第一批了,之前被卖到这里的时候有几个早就在这里的姐姐跟我们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但是后来她们都死了,我们就算按照注意事项做也会死。” “我听说你们的事儿了,来这里的男人们说你们是联邦分配的妻子,但是,能逃还是逃吧,他们不是好人。” 负霜被她拉着往前,感受到她的力道,又想起来之前她悄无声息就近了自己身的事儿,忍不住出声询问:“你的精神力等级很高?你们试过逃出去吗?” 凯特苦笑着摇摇头:“我是有一次差点死了,然后才激发出精神力的,但,我打不过他们。 这里精神力最强的就是我和索菲亚了,可是我们最多也只是身体素质好点,撑死也就是能趁着夜色探查一下外面的情况,其他的就没办法了。” 飞船不大,两人很快就走到了能听见一些令人恶心的声音的地方,负霜皱着眉上前,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一窗之隔的飞船大厅。 她给凯特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但凯特只是降低了音量。 “这里可以说话,他们知道这两边的舱房里面有人住,就算有点细碎的声音,他们也不会在意的。” 说完,她顿了顿后咬住嘴唇,用力闭上双眼,轻轻地又添了一句话。 “有些人,就喜欢在大厅里……” 负霜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她透过那缝隙,已经看到两道纠缠的身影。 负霜正欲冲过去,索菲亚却瞄到了窗帘背后的陌生眉眼,她很快猜到是自己刚刚救下的女孩,便几不可见地朝负霜摇摇头,用眼神制止负霜的动作。 为了掩护负霜,她轻轻环住瘦高男人的肩膀,小心地转移他的方位。 负霜从没有像此刻一般难受,心脏沉沉地坠下去,压得她心口发堵。 她不愿继续权衡了,立刻从门缝处撒出去半瓶药水,然后捂住口鼻静静地等药水挥发。 很快便听到两声闷响,负霜迫切地推开破旧的舱门,走到索菲亚身边探查她的情况,并将解药凑在她鼻尖让她嗅闻。 凯特也跑上来细心地帮索菲亚整理好衣服。 等看到索菲亚睫羽轻轻颤动的时候便将她交给凯特,然后继续前进,她已经听到另一侧的舱房内令人作呕的声音了,伴随着这恶心声音的还有低低的求饶声和哭泣声。 也不知道是不能还是不敢,求饶声极其微弱,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 还有一个男人。 负霜快步向那边走去,悠悠转醒的索菲亚醒了神后喊住了负霜:“妹妹,他们说今晚是偷着出来的,没人知道他们不在房间里。” 负霜扭头看她,两人的眼神交汇,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这里不能有痕迹,用药是最好的方法。 负霜再一次放倒了壮硕男,然后救出了险些被掐死的另一个女孩。 凯特冲上去抱住那个女孩,然后脸色苍白地告诉负霜:“她胆子最小了,但是自从月月想救她却——之后,她就学会不哭出声了。” 负霜听得眼眶发热,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然后便有女孩陆陆续续地从不同的舱房里面走出,同样的衣衫破碎,同样的神色黯然,还有眼神里氤氲着的同样的恨意。 “杀了他们!”一个女孩发出了软糯又坚毅的声音。 “杀了他们!”好几个女孩一齐出声,说出她们的诉求。 “杀了他们!”所有女孩发出了一致的声音。 第309章 星际先驱(十八) “我不去!连福克斯星主和沈光武上将都说我们可不必参加训练,我们为什么还自讨苦吃?”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可爱女孩瞪着负霜如此说道。 她身边也有帮腔的女孩,话里话外嫌弃负霜多管闲事。 负霜瞧着她们就像是被圈养起来,浑然不知道屠刀已到达颈边的猪,死期将至却还整日里还做着美梦呢。 她们到达高次星已经有五天了,第一天晚上负霜便夜探来仪号,不仅杀了两个机甲兵,还成功地从凯特她们那里得到许多信息。 其中极为重要的便是关于高次星上的武器的相关信息。 凯特她们以及在她们之前的另一批女孩们在过往男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高次星上的所有人都无法使用这些武器的秘密。 所有的武器、飞船和战舰都有密钥,更对她们有利的一点便是这个密钥是唯一且通用的。 这是一个绝对的好消息。 事情发展到这里,负霜其实已经有了新的想法,一开始她只是想遵循原主的要求,尽量多地救下这些女孩,得到月禅禁石的她其实已经能够确保可以完美地达成这个目标了。 可随着她对联邦、对联邦男人们以及整个大环境的深入了解,负霜慢慢觉得救出这些女孩们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 救出来的女孩要安置在哪里?回联邦吗?那不是等着对方把她们再卖一次? 况且联邦会承认自己卖了女孩们吗?为了掩盖真相,他们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会反过来把脏水泼到女孩们的身上,她们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即便是把事情闹大,揭露联邦此举的丑恶之处又能如何呢?左不过是封人们的嘴,将相关信息404,时间一长,便没人会记得。 他们最多不过是揪出来几个替罪羊处理一番,假模假样地道歉认错,风头一过就会恢复原样。 不回联邦的话又该去哪儿? 女孩们打从心里认为联邦是自己的家,连联邦都背叛了她们,她们又该去往何处? 负霜只觉得她该救的不是女孩们的命,而是女孩们的心。 祸根一日不除,联邦永无净土。 打压女性的风气不改的话,每一颗星球都是高次星。 女孩们得自己站起来,得自己立得住。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女孩们的反抗一定需要武器。 负霜有把握能破解这个密钥,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有一艘战舰或飞船一点一点试验,但这里的战舰和飞船都是在沈光武的严密监视之下。 想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弄妖,危险系数也太大了些。 知道了她的想法之后,索菲亚想起来来仪号其实也是放在高次星上等待加buff的飞船,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升级好,便因为型号老旧的问题被抛弃了。 如此一来,负霜便可以直接在来仪号上破解密钥,只需要每天晚上过来解码即可。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凯特她们暂时不能动,于是负霜便给了她们一把梦华香防身。 梦华香燃起后,嗅闻到其香味的人便会如自己所愿地做一个美梦,若再有男人去来仪号,她们便可用此香暂时周旋。 索菲亚她们和武器的事儿有了着落,剩下的便是最让负霜头疼的来自联邦的傻大姐们了。 与负霜同飞船的百来号人已经不再质疑负霜的话,并尽量按照负霜所说的去锻炼自己和拉拢其他飞船的女孩们。 但其他飞船里的几千名女孩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影响的,就比如说她面前的这些女孩。 福克斯和沈光武说她们不用训练,居然真就有这么一小部分女孩这样做了。 她们面对负霜提出的要她们参与训练的要求,表现出了非常抗拒的态度。 负霜心下冷笑连连,接着便扯着联邦的虎皮充大旗,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来是干什么的?当兵的不参加训练你觉得这合理吗? 联邦给你的津贴难道就是买你在这里睡大觉?不觉得亏心吗?是你自己自愿加入高次星戍守军团的吧,既然做了选择,现在又在这占着茅坑不拉屎是干什么?” 经过一番唇枪舌战,那几个女孩最终也还是加入到了训练的队伍,可到底是心不甘情不愿,训练时候摸鱼划水便成了常态,对此负霜也懒得理她们了。 负霜深知,这样平静的日子不会有多少了,福克斯他们之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可不是他们幡然醒悟或是良心发现了,而是负霜闹出的事儿绊住了他们的脚步。 先是高次星上从未有过的地震震塌了他们的房子,然后是两个机甲兵无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两桩事撞到一起,未知的危险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寻花问柳这等小事儿。 他们心存疑虑,便无心在事情了结前分出心神逼迫女孩们。 但他们耐得住性子不代表底下的那群性情愈发暴躁的兵卒们也能耐得住。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担忧,负霜才态度强硬地要求每个女孩都必须参加训练。 她没办法将神识覆盖到每一个女孩的身上,所以便在女孩们的集体训练中增加了点私活。 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孩单独对上一个机甲兵几乎都是必死的局面,甚至运气差的连呼救都做不到。 所以针对某些人体弱点的打击训练便十分重要,若是能学得好,往往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这是目前情势下性价比最高的方案了。 她们必须靠自己,最起码得为她们自己争取一个喊救命的机会。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事情果然朝着最坏的方向去了。 到达高次星的第十七天的夜晚,负霜正打算去索菲亚那里继续破解密钥,却意外发现了一个机甲兵正趴在筒子楼外侧的墙面上,似乎是在撬某间女生宿舍的窗户。 第310章 星际先驱(十九) 负霜心道不好,连忙转身去拦。 可就在负霜看到他的一瞬间,他已经成功打开了窗户并跳了进去。 负霜立刻转变思路,一边往那边跑,一边气沉丹田,霹雳一声大喝道:“来人啊,有鬼啊,有鬼扒拉他们的窗子,然后进去吃人了……” 站在窗台前本想目送负霜离去的蔡锦如:“……” 顾不上心里的无语,蔡锦如迅速应对,喊醒了女孩们去往对面那栋楼。 她们得在士兵们到达之前赶过去,这样才能帮负霜作掩护。 间隔不久,那男人翻进去的宿舍里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求救声。 负霜爬楼梯爬的极快,一分钟不到便到了那间宿舍,宿舍的门被女孩们反锁着,而里面的女孩们应该是受制于人,没能打开门锁逃出来。 她听着一门之隔的宿舍里的尖叫声,心里很快有了决断。 负霜扬声大喝一句:“离门远点!”然后跳起来飞踹一脚。 随着“轰——嘭”的两声巨响,铁门发出了一声不甘心的嘶吼,接着便宣告结束。 门被踹开后,看到门内一幕的负霜眼皮狠狠一跳,旋即厉声怒喝道:“你在干什么?” 与此同时被惊醒的其他宿舍的女孩们也惊惶不定地出来查看情况,然后也愣在了当场。 只见简陋的宿舍楼内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正紧紧地搂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满脸是泪,嘴巴却被一双蒲扇大的手紧紧捂住,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离这个男人两三步之远的另外几个女孩子像是受惊了的鹌鹑一般挤在墙角,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只能间或地尖叫一声。 这里几个女孩子旁边还有一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生,那女生牙关紧闭,唇边却有一丝血迹,比那血迹更加让人心惊胆战的是她左脸上的一道巴掌印。 巴掌印红肿膨胀,在女孩白皙细嫩的小脸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负霜踹开门之后那男人愣了一瞬,然后便又肆无忌惮地对着怀里的女孩上下其手。 见他如此嚣张,负霜也怒了,一把拎起旁边的椅子便向他身上砸去:“混蛋,给我放开她!” 那男人似乎没料到负霜会有此一举,狼狈地迈开步子欲躲,却被耷拉在脚踝处的裤子绊了一下,没能完全躲开那把椅子。 联邦军装都是用的特殊布料,坚韧耐磨,故而这一绊真让那男子吃了点亏。 但他毕竟是身体素质极强的机甲兵,反应能力和抗揍能力都很可观,即使被椅子砸中,不过就是疼一下而已,不会有太过严重的伤害。 这也在负霜的意料之中,那只是个劣质的木头椅子,若非掷出它的人是负霜,怕是都蹭不破机甲兵的一点油皮。 就算负霜没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却也成功地惹得男人的怒气值飙升。 令负霜诧异的是这男人都气到青筋暴起了,却也不曾转换目标,更不曾松下手里的女孩向负霜袭来。 下一秒,男人的咆哮声就给了负霜答案。 “妈的臭娘们,女人不就是用来玩的吗?老子玩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少给脸不要脸。 还有你个臭婊子,老子现在懒得管你,要是害老子输了,看老子不给你好看,弄死你……” 听到这些话,负霜脸色大变,正巧这时候蔡锦如也带着一众小姐妹气喘吁吁地赶到。 “负、负霜,呼呼…” 负霜扭头一把攥住她的手,口中急道:“快,叫醒所有女孩,务必要打开每一间宿舍查看,今晚有动作的不止他一个,快点!” 对于负霜的命令,蔡锦如早就练出了直接执行的肌肉记忆,因此,现在听到负霜吩咐,她半个磕巴都不打地招呼上女生们,然后一起转身,小跑着离开。 像是在呼应负霜的猜测,其他楼栋中也陆陆续续地传出了尖叫声、求救声以及怒喝声。 负霜板着一张脸,神色冷厉,转而握住拳头冲上前去解救那个女孩。 她一边疾冲一边吆喝:“一起上,我们学过的,我们可以制止他的!” 负霜没有使用别的能力,而是宁愿被那男人打到、吃点亏,也要用这几天训练中教过的招式和窍门与之对抗。 负霜挨了很多下,却都利用自己的灵活应变卸去了力道,使得自己并没受重伤。 反而是她的某些出其不意的招数和逮到对方弱点就毫不留力气的猛攻倒真使得那男人松开了被困住的女孩。 围观的女孩们一阵振奋,随即就又怔怔地看着负霜在她们面前对战。 她们学习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那些招数很厉害,也并没有觉得她们这样的弱女子凭借那些招数就能与一个正在盛年的机甲兵搏斗。 可现在负霜就在她们面前用证明了那些招式技巧可以,她们学的东西是有用的,是可以帮助她们制服歹徒的。 有女孩低低自语:“那一招,卡住肩胛骨的那一招,我会的……” “原来,这一招是这样用的吗?” 被解救下来的女孩反应过来后,两眼冒出了好像能随时将人烧成渣的怒火。 她尖叫一声,也挥舞着拳头冲上去,将学到的为数不多的招式尽数使在那欺负了她的男人身上,甚至因为在气头上,招呼出去的拳脚还有几分街头的泼妇互扯头花的意思。 负霜帮着她分担压力,她便更能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的伤人招数都用出来,打到最后甚至用牙咬,用指甲抠,用力拽头发等等。 乱拳打死老师傅,她这一通乱七八糟的攻击确实见效了,那男人落入下风,被撕打得灰头土脸。 见状,越来越多的女孩跃跃欲试,不待负霜继续吆喝,便自发加入了围殴男子的行列。 蚁多还咬死象呢,更何况是这么一大群被负霜逼着着实掌握了一些格斗技巧的女人们。 女孩们一窝蜂地涌上来,将那个男人按在地上爆锤,而负霜却不知什么时候从大部队里退了出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那些女孩们会牢牢记住今晚,记住今晚的反抗,记住今晚的初露锋芒,也记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对战男人的力量的感觉,一直记到她们白发苍苍、老眼昏花之时。 在那时,她们依旧满脸自豪,得意地朝着乖巧的后辈炫耀。 “哼,你太奶奶我当年哪怕没经过第三轮优化,也还是靠自己将一个经过了第三轮优化的sss级机甲男兵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鼻青脸肿,跪地求饶是致敬可爱的小兰花女士) 第311章 星际先驱(二十) 与此同时,被高次星上的男人们摸进去的另外几个宿舍很快也被女孩们找到了。 愤怒中的女孩们砸开门,然后努力制止正在行凶的男兵。 如负霜遇到的情形一般,无耻的男人们不为所动,一心想满足自己,也想着赢得赌局。 女孩们恨得咬牙切齿也没能在无暴力的情况下阻止他们。 人被逼到绝境,定是会奋起反抗的。 因此,即使那些前去帮忙的人里面并没有负霜,她们也同样团结起来,一起用自己刚学的招式冲上去,利用巧劲和人数优势打败敌人。 总是会有人充当这个带头角色的,也总是会有柔弱的女性用自己并不强大的臂膀保护同胞。 本该维护正义的高次星高层福克斯等人在装聋作哑,迟迟不来控制局势、主持公道。 本该保护她们的联邦军人成了穷凶极恶的歹徒,把女孩们作为游戏的对象,意欲对女孩们行凶。 除了自己,女孩们别无依仗。 她们会想到自己仅有的筹码,也会在某一次出招得手之际意识到靠自己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今晚的突发事件似乎是机甲兵们太过无聊而想出的一个竞技游戏。 他们将女孩们视作玩物,意图用这样的游戏为自己找乐子、满足自己那令人作呕的淫欲。 这对于女孩们来说是一场飞来横祸,可祸兮福所倚,男兵们因为对女孩们的轻视而只身前来,一点武器都没带,这正好为女孩们留了一丝活路。 而女孩们也抓住了这个活路,不仅没有让男人称心如意,还反杀成功,并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所有女孩的思想。 机甲兵又怎样,精神力等级高又怎样,还不是被她们捶得不能还手,也没比她们强到哪里去嘛。 那颗无形的敬畏之心在男兵被打成一坨烂泥之时悄然破碎,联邦数十年的洗脑在此刻被女孩们共同质疑。 唯精神力等级论、唯性别论在这一刻被所有曾经深信不疑的女孩们质疑着——联邦说的好像片面了吧。 机甲男兵并没有那么厉害,联邦军人并没有那么善良正义。 对联邦的无条件信任、对联邦军人的尊敬、对机甲兵的崇拜向往在这时如同摇摇欲坠的危塔一般动荡着,似乎随时都会崩塌。 但是这还不够,这远远不够。 负霜想要女孩们觉醒自我意识,想要她们打从心底里渴望反抗,击碎对联邦的信任和对机甲兵的崇拜只是第一步。 恶疾还需下重药。 几栋楼都爆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喧闹声,福克斯等人从其余士兵那里知道了今晚行动的几个男兵的赌局,只是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过分的行为,也并不在意女孩们的感受。 在他们眼中,来自联邦的热忱女孩、他们从星盗手上买的可怜女孩与作为食材被购入的鸡鸭鱼等物并无区别,都是服务于他们的工具。 同时,他极度信任机甲兵们的实力,他打从心底里相信女孩们不会有胆子反抗,也不可能反抗得过高出她们几个等级的训练有素的机甲兵们。 既然是己方占便宜,那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清清嗓子,假惺惺地在基地广播处说出了停下动作的命令,然后要求所有涉事人员自觉到广场上。 他要【主持正义】,【严惩】凶手了。 第312章 星际先驱(二十一) “不行,我不干,凭什么?凭什么他欺负我了反倒要我忍下一口气,还逼我原谅他?” 负霜人还没到广场中心,却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尖利的女声,那女声声声泣血,带着哭腔的质问里充斥着满满的怨愤,声音还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负霜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着。 由于福克斯现在要求涉事人员都来到广场,其中有很多都是未经过第三轮进化的女孩。 为了安全着想,也为了表现出自己对【受害者】的同情与体贴,他还打开了虚拟屏障,使广场上的温度没有那么寒冷。 但显然他的态度更让人觉得心寒。 负霜走近一看,发现刚刚忿而发问的女声正是属于之前训练时口口声声称福克斯和沈光武不要求,她们就不用训练的娃娃脸女孩。 负霜脸上带着足以以假乱真的惊惶之色,默默地看着她。 她现在虽形容凄惨,但走动间和咆哮时并无异状,应该是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负霜放下悬着的心的同时也暗自喟叹不止:老虎想捉兔子当食物,那当然是希望兔子越弱越好,否则它怎么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呢? 征收了女兵却不要求其训练,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反常的事儿,但凡肯动点脑子也不至于非得被逼着才愿意训练。 这几个女孩也不知以前是不是被娇养得太过了,竟然连这都看不透,白瞎了那全新的脑子。 娃娃脸女孩似乎是吃了大亏,原本可爱的脸蛋上以及脖子上都有一些伤痕,手上鲜血淋漓,指甲还有两个是翻折着的。 最严重的一处是额头上的一道还在往外渗血的口子,应该是往坚硬处生生撞出来的。 她现在太过悲愤,加上刚从虎口逃生,故而原本娇气的她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忘记了身上的伤,也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从负霜的角度能看见她眼角处晶莹和冒着红血丝的眼睛,她不管不顾地闹着,执着地盯着装模作样的福克斯想要讨要个说法。 广场的中心是福克斯和沈光武。 这俩人似乎是临时从床上被叫起来,向来一丝不苟地穿着军装的沈光武领口处的口子没扣上,向来爱将头发用发蜡打理得油光锃亮的福克斯也在此刻不小心暴露了他头顶的地中海。 此时此刻,局势已经严峻到这个程度了,负霜的思绪却诡异地偏转到了一个奇葩的角度——原来联邦的基因优化也救不了秃头么?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负霜微微晃动脑袋,将那些不合时宜有不着边际的想法甩出去,然后强迫自己思考起了正事儿。 娃娃脸女孩的身边还有几个女孩,她们是被娃娃脸女孩叫来作证的,可福克斯不在意的态度明显到不能再明显,这使得她们也气到抹泪咒骂,间或还帮娃娃脸女孩质问几句。 而沈光武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一个脸上有些抓痕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个伤害了娃娃脸女孩的机甲兵。 他虽然站着最标准的军姿,可眼神和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气势,有恃无恐极了。 看着他的样子负霜就知道娃娃脸女孩她们在每天的训练里摸鱼摸的不是一星半点。 要知道其他楼栋的入侵者可都被激愤的女孩们围殴得没办法自己走过来,而这个男人却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不用看也知道是欠教训。 随着负霜的到来,其他楼栋里参与了围殴与反抗了入侵歹徒的女孩们也陆陆续续地赶到了。 她们最近参加了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知晓令行禁止、军令如山的道理。 再则她们对于高次星上的两个头头儿还是抱有一丝幻想,认为这两位会为她们做主,严惩作恶的机甲兵。 于是在福克斯命令所有涉事人员停手,并到广场上集合的时候,她们强行按下心中的不甘与戾气,停了手,然后一起过来了。 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伤,甚至有的还是被同伴搀扶着过来的,但即使如此,她们的精神状态也好极了,有的女孩还兴奋到两眼放光。 福克斯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一边敷衍地听着娃娃脸女孩的控诉,一边满脑子不屑地想着好听些的说辞。 他身边的沈光武一直没说话,只静静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见到一批批的女孩从楼栋出来,往这边赶的时候,他略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 这人数……也太多了吧! 有点不对劲。 难道大部分是证人? 他越看越觉得奇怪,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与福克斯一样,从没有想过女孩反杀成功这个可能。 随着大批女孩慢慢到场,娃娃脸女孩的控诉也快迎来了尾声,也就是在这时候负霜才知道娃娃脸女孩的名字。 “……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弥薇一定会追究到底,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人证物证俱在,我就不信这联邦还没有个说理的地方了!” 福克斯脸上带着安抚性的微笑,双手不停摆动,示意弥薇冷静下来。 待弥薇停下,他便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故作为难道:“唉,这事儿吧,我也很难做,这个事儿不是我说怎样,它就能那什么的你能理解吧。 是,我们的机甲兵他做的不对,但是惩罚吧,我觉得吧,还是有点那什么。 任何一件事儿吧,它都不是说一定怎样怎样,说不惩罚吧,它其实也不是。 但是呢,事在人为,哎呀,等晚一点,晚一点我们再研究研究,这个惩罚吧,它的目的吧,其实也不是说就是那样……” 他一通乱扯,却没有一句是有用的,最终的结果是福克斯用领导式废话文学成功地浪费了在场所有人的十来分钟。 弥薇听着他答非所问地胡扯,怒气在心头肆意啃咬,使得她感觉到难言的酸涩、无助与痛恨,她气到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却还睁着猩红的眼质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负霜冷笑着出声,帮弥薇翻译了一下福克斯的无耻言语:“这意思你还不懂?他说处罚不了,让你识相点!” 负霜说完后还特地瞅了一眼那个闯下祸事的机甲兵,只见那机甲兵正对着负霜横眉冷对,没有一点做错事儿后自责愧疚的意思。 福克斯被负霜讥诮的话语挤兑得一窒,黑着脸瞪了负霜一眼,像是在指责负霜多管闲事。 他被如此刺了一句,已经到了口边上的和稀泥式打官腔便说不出来了。 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十分憋屈,憋得他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随后颇有些无赖地认领了负霜的解读。 “对!他毕竟是我们联邦的战士,是联邦耗费无数资源培养出来的珍贵的机甲兵,是为联邦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你说的那些惩罚方式根本不可能! 什么化学阉割、军事法庭的,他不还没做成么,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 小小年纪这么恶毒,居然动辄要毁人一生、害人残缺,也不知道你爹妈是怎么教你的,一点集体荣誉感都不懂,不识大体! 再说了,就算是做成了,你俩指不定谁吃亏呢,看看清楚啊,他可是s级机甲兵!你这资质能攀上一个s级机甲兵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再看看你,为了你这点皮肉伤就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像什么样子?” 这一句句饱含鄙夷的贬低、斥责之语就像是坚冰幻化出的锋利刀片。 每一只刀片都朝着弥薇狠狠飞射而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慑人气势,毫不留情地割裂她的皮肉,刺穿她的骨骼,将她天真的心脏扎得粉碎。 被爱护着长大的娇气女孩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接触到了残酷的现实世界。 比这话语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这话语中不曾掩藏的蔑视的态度。 在福克斯嘴中的她就像是一只毫无人权的狗,哪怕无缘无故被人踹一脚,也得不到一句抱歉,反而会被呵斥一句:“晦气!” 这样的话说出口,伤的不仅是弥薇的心,更是在场上的成百上千号女孩的心,只是她们在愕然中静默,像是被高压锅压住的沸腾不止却悄无声息的滚油。 弥薇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后退一小步,然后低声喃喃道:“你,什么意思?” 一句话没说完,澄澈的黄豆粒般大小的泪珠便从眼眶里滚落,划过肿胀的脸颊和凝了血的伤口,带来让人沮丧到有些绝望的刺痛和寒凉。 她哽咽着质问出声,因为过度的痛心,她的话再没有之前的理所当然,也没有了那股子嫉恶如仇的架势。 “难道,难道就一点惩罚都没有吗?难道他偷偷潜入他人房间,对女性欲行不轨,最后将女性打得遍体鳞伤是对的吗?难道就这么算了?” 第313章 星际先驱(二十二) 饶是福克斯再不把女性当人也不好在这么多女孩面前义正言辞地说出那个“是”字,这是要犯众怒的。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就在这沉默的间隙里暗忖起了此事儿的解决方案,左思右想了好几种不同风格的说辞,想着想着还忍不住呸一句 “麻烦!” 算了,这弥薇到底算是个受害者,这又有这么多女孩,还是得循序渐进,不好上来就逼得太紧。 于是他凝思片刻,方才挤出一个和善的表情,温声回答道:“诶,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的军人确实做错了事情嘛,该罚还是得罚的。” 这一句看似峰回路转,可实际上却没有几个人买账——他前面才毫不留情的贬斥了弥薇,现在又突然变了张脸,整个人的言行分裂又虚伪。 弥薇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的示好而好转,不知是因为温度的寒冷还是内心的悲凉,她的牙齿情不自禁地打起冷颤来。 为了制止住这令人躁郁的“咯咯”声,弥薇只得用力咬着牙槽,咬得腮边的肌肉酸痛也不松口。 见弥薇不搭腔,福克斯嘴角抽动一下,然后自顾自地打着哈哈掩饰尴尬。 余光扫过围观着的女孩们,女孩们各个挂彩,面上表情或木然或冷漠,或愤恨或不解,没一个女孩出声帮他将梯子搭下去,他忍不住暗道一声晦气,怨恨着女人们的不识相。 他一个人尬聊了好长一段时间,浓墨重彩地掺了大量的对自己的吹嘘,努力标榜着自己的公正无私,最后好半天才讲到重点。 “……这个事情嘛,我们明明可以双赢的嘛。 弥薇,你从头想想,布鲁中士为什么会想要进入你们的房间? 虽然未经许可就闯入你们房间这事儿做得不对,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出发点一定是太喜欢你了,太想要跟你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了。 毛躁是毛躁了点,但是陷入爱情中的小伙子就是这样愣头青的嘛,他们为了爱情总是会做出些蠢事,一时的热血上头,这才走岔了路。 他一个联邦军官,哪怕豁出去自己的职业生涯也要与你一亲芳泽,这难道还不能看出他对你的在意吗? 老话说得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他对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难道就真的要看着这样爱慕你的男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我们为什么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呢?用你的包容感化他,用你的大度教会他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爱!” 话音落地,整个广场再一次陷入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静到仿佛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许多女孩在人群中向福克斯投出一道【这是什么品种的傻逼】的疑惑目光,更多的人则是被福克斯说得瞠目结舌,暗暗问自己一句:“我是不是没睡醒?” 这样性质恶劣的入室强奸未遂、恼羞成怒之下对受害人大打出手的犯罪之举就被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成为爱而冲昏头脑了? 曾经被联邦的言情小说荼毒而对负霜说出过类似话语的红发女爱丽丝感受到同飞船伙伴们的若有似无的揶揄目光,忍不住脸上发烫。 她仰起头看了看满是星辰的夜空,然后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算了算了,一辈子很快的,很快就过去了,下辈子换个星球生活吧…… 人群中也有女孩敏锐地发现了福克斯言语中的漏洞,弱弱地出声询问。 “可是,他们来女生宿舍是为了一个赌约啊,他们不是打赌看谁能最先强暴成功么,赌注还是三千星币,这怎么就是因为爱她而做蠢事了呢?” 第314章 星际先驱(二十三) 福克斯被问得一时语塞,心中咒骂这群惹事的机甲兵嘴巴松,惹事就惹事儿,还非得跟个大喇叭一样到处宣扬。 但现在被人堵着质疑,他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描补的说辞,嘴唇动了几下,最后闭上眼扯了句瞎话。 “赌约、额,打赌嘛,那也是缘分使然啊。” 他越说越顺,越说越理直气壮:“他怎么不因为打赌进入别的女孩的房间,却非要在几百间宿舍里选中你的房间然后又挑上你? 依我看,这就是处心积虑、人为制造出来的巧合,目的就是跟你接触!” 这说瞎话的本事也是让女孩们大开眼界了,她们冷眼旁观着福克斯一个人的独角戏,就想看看他还能扯出什么花样来。 这时候与弥薇同寝室的几个目击证人仔细回忆后还是觉得福克斯给出的解释不合理,于是张嘴欲辩。 福克斯眼尖地看到她们又要开口拆台,于是抢先接过话茬,对着面色惨白如纸的弥薇叹了口气,然后故作同情模样地看着她。 “弥薇,我知道,这事儿是你受委屈了。” 说完这一句,他又扬声吆喝道:“还有其他的被欺负的女兵们,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为这件事找出最完美的解决方案的,请大家耐心一点。” 然后对着怔愣的弥薇恳切地分析道:“事到如今,不是争一时之气的时候,你听我一句劝,莫要犟了,为自己争取最大的保障才是重中之重!” 负霜在一旁悠悠地截断话头:“哦?那请问星主大人的意思是?” 福克斯轻咳一声,然后挺直了腰杆,将鼓出去的啤酒肚腆得老高,略有些得意地继续分析。 “弥薇,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精神力等级只是b,家境小康,本人也只是鄱阳大学的本科学历对不对?” 他将心中的鄙夷藏好,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呆站着的弥薇,然后用极为可惜的语气喟叹。 “因为布鲁中士的缘故,你现在脸上也受了伤,精神上也受了巨大的刺激,然后布鲁中士对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说句难听的,你也不太干净——” 话说到这里,福克斯瞄见了负霜等一众女孩燃烧着怒火的双眼。 于是,已经到嘴边上的习惯性的贬低之语便识趣儿地咽了下去,然后在肚子里转个弯,换了个中听些的外壳继续出场。 “呃……覆水难收,你受到的伤害已经没办法消弭,对你未来的路也有很大的影响,不如就多寻求补救的办法,为自己多争取些利益才是更重要的。” 说罢,他看了看一边站着的桀骜不驯的布鲁,看着他惹是生非后还理直气壮要自己擦屁股的样子,心里也不禁升腾出了一股子恶气,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福克斯嗓子哽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扬起一抹热情的微笑,对弥薇介绍。 “布鲁中士,精神力等级为s级,家住联邦二环星区的灯白星,毕业于联邦军事学院,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中士,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哪怕你没毁容,没失了清白,也顺利成为联邦女兵,在择偶这一方面不过才是堪堪够得上他而已。 现在千里姻缘一线牵,命运给你俩拉了红线,让你们能在茫茫宇宙中得以相遇,还产生了如此有趣的渊源。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如此特别的缘分,谁能说不是上天的有意撮合呢? 不如这样,这件事儿就听我的,咱们珍惜这段缘分。 弥薇你别得理不饶人,非要把此事儿闹大。 布鲁中士你也好好地跟弥薇道个歉,然后就负起你该负的责任,娶了弥薇,不要介意她跟你之间的差距,好好待她,也算是为你闯下的祸赎罪。” 顺利讲完了脑海里构思的说辞后他满意地点点头,无视了弥薇难看的脸色和布鲁那趾高气昂的作态,得意洋洋地转身面向所有人,兴高采烈地宣布着此事的最终解决方案。 “事情就这么定了,弥薇不要再计较了,要知道以你的条件能嫁给布鲁中士为妻可是大大的高攀了。 布鲁中士呢,就吃点亏,把这当成是弥补你的过错的赎罪之举吧,娶弥薇为妻。 你们二人结秦晋之好,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喜事儿赶早不赶迟,不如咱们明天就办婚礼?” 最后那一句像是走个程序一般的问句回荡在广场上,仿若一道炸雷,将所有听完了前因后果的人们劈得外焦里嫩。 这种解决办法真是梦回大清,福克斯到底是什么机灵鬼转世? 负霜听得忍俊不禁,笑容里包含着满满的讽刺之意,她被这厮无耻的嘴脸给气笑了,于是便想阴阳他几句出出气。 可不等她出声,就见到自从福克斯发言之后一直呆站着的弥薇发出一声尖利到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尖叫声。 失望、绝望、嫌恶与厌弃齐齐涌上心头,在弥薇脆弱的内心里翻滚酝酿,最后酝酿出滔天的恨意,让她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断,她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癫狂之中。 弥薇再感觉不到其他的事情,只能在彻骨的寒意中挣扎,她目眦欲裂,一道道泪痕在她脸上作画,画出她内心的无助与不忿。 “凭什么?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让受害者嫁给施暴者的解决办法? 高攀?这样的高攀你怎么不来一个?你怎么不找人把你打得半身不遂然后勉为其难让你这个废人高攀他? 自诩公平正义,不过是官官相护,寡廉鲜耻罢了,你们是狼狈为奸,是沆瀣一气,是蛇鼠一窝! 我不会饶了你们的,我不当这个女兵了,我要回鄱阳星。 我要向联邦告发你们,我要让你们上军事法庭,我要让全联邦的人们都知道你们人模人样的皮囊之下究竟是怎样的卑劣与阴险!” 血与泪混合后糊在她的脸上,使她看起来像极了因含冤受辱而流出血泪的厉鬼,喑哑的嗓音发出不甘的怒吼,一字一句俱是对福克斯和布鲁的仇恨。 听到弥薇怒斥自己包庇,还说要告发自己,福克斯不虞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旋即又想起弥薇等人前来高次星的真相,他不屑地撇撇嘴。 不过是个傻逼到被卖了都不知道的女人而已,没必要跟她一般计较,福克斯那被冒犯而产生的怒气诡异地得到平衡。 饶是如此,他也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疯女人,于是有心再挑衅一番,让她用无可奈何的艰难处境来为自己增加一份茶余饭后的笑料。 于是,福克斯假作大度地摆摆手,笑容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满是嚣张之意,字里行间充斥着优越感。 “呵,我懂你的心情,无非就是觉得我处事不公罢了,可那又怎样,问我要公平之前先看看你自己的价值配不配得上跟联邦的高等级精神力拥有者讨论这个话题! 联邦向来就是这样,联邦政府与军队更是如此,弱肉强食是丛林中不变的铁律,无可避免! 弱者只能乞求公正,若是乞求不到,那便是命里该有此劫,活该倒霉。 要是你也能像布鲁中士那样强大,那你也有话语权,你也能得到我的偏袒,可惜啊可惜,你是个女人,注定是到不了我们这样的高度咯。 至于回联邦,哈,想都不要想,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地嫁给布鲁中士然后当个合格的妻子,生儿育女、照顾丈夫,回联邦,呵呵,死了这份心吧!” 福克斯说完话后鄙夷地睥睨了爆哭的弥薇一眼,心里畅快极了。 他的话语尖锐刺耳,不仅无差别地扎了在场所有女孩的心,也让看到弥薇惨状的女孩们心生唇亡齿寒之意。 弥薇差点被强暴、差点被打死,最后的处理方案只是布鲁不痛不痒的一句道歉。 更过分的是福克斯逼着弥薇嫁给他作为对弥薇的补偿,竟然还恬不知耻地给她冠上了【高攀】的名头,这简直就是能直接气死人的程度。 同时推己及人,她们中也有很多人遭遇了无耻的机甲兵的入侵、强迫和殴打,若不是她们众志成城,团结起来打败了敌人,是不是等会儿也会落得个被迫嫁给仇人的下场? 这样的公道哪里是公道?应该是换了个名字的刑罚,而她们犯了什么罪要受刑? 弱是原罪,身而为女性是原罪,多让人不甘心啊! 场上所有人的思维都沉浸在这一场福克斯与弥薇的对话中,唯有一直以来对剩下的机甲兵翘首以盼的沈光武紧紧皱起了眉头。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见剩下的参与了赌局的机甲兵的踪影? 第315章 星际先驱(二十四) 于是沈光武蓦地出声,冷冷问道:“其他人呢?” 突然听到高次星上另一大boss的质问声,不少女孩都吓了一跳,而光顾着跟弥薇打嘴炮打得正酣的福克斯却楞了一下,方才如梦初醒地想起来这一茬。 他的视线迅速从人群中扫视一圈,乌央乌央的人群里人头攒动,打眼儿一瞧,全是女孩,数量多到他忍不住皱眉。 据他了解,搞这个什么劳什子赌局的好像只有十来个机甲兵,不是吧,十几个机甲兵打赌,拿女孩做游戏,能一下子玩这么多? 玩的什么游戏?老鹰捉小鸡么,一只老鹰几十只小鸡的那种? 这大致一估量,怎么着也有两百来号人了吧,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不对啊,他在广播里明明是说要【涉事人员】过来,他让其他人好好呆在寝室里来着。 怎么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一窝蜂涌过来了? 况且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跟弥薇都讲老半天话了,事情也发生这么久了,他才只见到一个牛逼轰轰、神气十足的布鲁,其他惹事儿的机甲兵呢? 他在这里费心费力地收拾烂摊子,怎么惹事的人连面都不露一个?这像话吗? 越想越气,嘴角不悦地下撇,脸上飞快地划过一抹阴鸷,于是他提高嗓门,大声喝问。 “其他涉事的机甲兵呢?都去哪儿了,怎么来的都是女的,连我说的话都听不懂么?涉事的来,看热闹的给我滚回去!” 回想起寝室里地上那被打得如同死猪一般的男人,再想起福克斯对女孩和对机甲兵的对比异常明显的双标态度,许多女孩心乱如麻,悄悄低下了头,躲避着两位大boss的视线。 见女孩们支支吾吾,且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看热闹的人自行离开,福克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两眼一瞪道:“都聋了?看热闹的滚回去,让涉事的机甲兵来!” 仍然没有女孩离开。 他忍不住狐疑了起来,这么多女的都是涉事的? 心底里慢慢升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他见女孩们吭哧吭哧不说话,便直接随便指定了一个女孩,然后盘问了起来。 “你,对,就是你,你来说,你是涉案人员吗?机甲兵呢,他们去哪儿了?” 被点到的女孩一个激灵,然后抬起头,眼睛里很快就涌出泪光,面对福克斯的问题,她左右瞄了几眼,可其他的女孩们大多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使得她的心慌得更严重了。 可福克斯和沈光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她也没办法装聋作哑,无奈之下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我是,是涉事人员,嗯,机甲兵,他,他……” 她似乎是害怕极了,在那里“他他他”了个没完,负霜见福克斯面上的不耐烦都快要具象化了,怕他气急了直接对这个女孩动手,便直接打断女孩的话,朗声答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转到负霜身上,那个女孩错愕了一瞬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忧心忡忡地看着负霜。 人群中的蔡锦如等人同样心惊胆战的,不自觉地捏了把汗。 福克斯满腹狐疑地继续问:“你知道?在哪儿?” 负霜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微勾,意味深长道:“他们呀,时刻牢记星主大人一直以来践行的方针大略,努力遵守您的铁律,弱肉强食,弱者自然是没有话语权的。” 第316章 星际先驱(二十五) “如您所说,弱者没资格要求公道,所以,他们怎么能来到您的面前求您主持公道呢?” 此话一出,福克斯一下子便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并不太大的眼睛锐利地看向负霜,同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抹诧色。 他似乎是在诧异于负霜的胆子大,也是在评估着负霜的话语的真假性。 这话很明显是说她们收拾了不怀好意的入侵者,可他心底里却根本不相信。 怎么可能呢,这些可是女人啊,要是说她们一起打个联邦的普通男人还有点可能,可那是机甲兵啊,身体素质强悍到令人发指的机甲兵啊。 福克斯将信将疑,一时间没斟酌出个结果,可沈光武却好像信了,只见他面色黑沉,大跨一步到了负霜的面前,对她沉声质问:“他们怎么了,说!” 负霜对他轻轻一颔首,笑得温良极了,可眉眼却尽是冰冷与漠然。 “我们都是女人,是没进过第三轮优化的精神力低等级者,柔弱胆小,能怎么他们呢?” 沈光武皱着眉头,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负霜,右手拇指习惯性地搓着食指的指腹,对负霜的话思考着。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负霜便再度开腔。 “沈上将,您不要太高看我们了,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我们当然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但是呢,也不要太小瞧我们,再是柔弱,我们也不能任人鱼肉。 我们绝不会束手就擒,而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同邪恶势力抗争,而命运终究是眷顾我们的,原来,很多的女人团结起来,也是能打败身强体壮的机甲兵、保护自己的。” 说完,负霜不卑不亢地直视沈光武的眼睛,那眼神似乎在告诉他:我和你平等的,我不是你可以肆意搓扁揉圆的面团。 沈光武被自己的脑补整笑了。 他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负霜,略有些吃惊地发现初初到达高次星上时站都站不稳的孱弱女人竟也还会在面临威胁时露出藏起来的爪子和尖牙,似乎是随时都会给敌人一个好看。 阴郁的心情莫名好了点,他甚至还有闲心挑衅起了负霜。 沈光武嘴角勾起了一个轻蔑的笑容,然后“啧”了一声后转身离开,一句类似宣战的话从他越走越远的背影中传来。 “呵,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见他离开,福克斯喊了他一声,却并没得到他的回应,也没看到他有任何的停顿,于是连忙小跑着跟上。 负霜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觉得他们大概是去宿舍去找其他机甲兵了。 沉思片刻后,负霜发现女孩们都在看自己,似乎是对自己极为信赖的模样。 而她的目光也在瞥过一旁站着的布鲁之后很快定格在了脸上伤痕累累的弥薇身上,她半垂下眼帘训斥弥薇。 “废物!训练时偷奸耍滑,遇上动真格的了打不过就算了,竟然连脑子都不愿意动一动。” 刚经受过重重打击、世界观十不存一的弥薇已经不在意负霜的这点口头上的责骂了,只仿若没听到一般怔怔地站在那儿垂泪。 负霜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然后走上去轻轻推了她一下,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推得后退了一步,接着便成功得到了弥薇带着诧异和怒火的眼神。 负霜并不在意她的怒火,只是语气十分不善地意有所指道:“入侵的士兵来得突然,我们也打不过,但是训练是有用的,多少增加了一点战斗力。 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团结,能挤上去揍人的都挤上去了,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我们一二十个人怎么会打不过那一个呢? 只有你,蠢得不得了,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让人家好端端的站那儿了,没用! 打不过不会找人帮忙么?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能打不过一个茶壶嘴吗? 能帮他的人走了,能帮你的人一大堆,你到底在等什么?等下辈子看看脑子里还有没有水吗?” 说完,负霜跟弥薇对了个眼神,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和不屑于掩饰的明晃晃的鼓励。 弥薇越听越不对劲,看到负霜的眼神后连想反击的话语都顿在了喉间,脑子里止不住地思索着负霜的眼神内蕴含的深意。 思考良久,她倏地回头,仇恨的视线锁定到了一边站着的布鲁身上,这是她第一次对着布鲁笑,笑得得露出了惨白的牙花子,笑得渗人。 福克斯和沈光武花了点时间找到了剩下的机甲兵,他们被揍得很惨。 内脏破损,全身有好几处骨折,软组织挫伤更是不计其数,几乎是吊着命的状态了。 若是换些手黑下死手的人来,或者他们的身体素质再弱一点,怕是得喋血当场。 他俩迅速将他们送进医疗舱治疗。 福克斯听了医疗舱出具的机甲兵们的伤情鉴定报告和修复时间后肺都要气炸了。 机甲兵们是高等级精神力拥有者,是男人,是联邦的机甲兵,只论肉身强度和战斗力的话是比他还强大的存在,怎么能被一群低贱的女人打成这样? 即使他并不喜欢那些桀骜的机甲兵,也不妨碍他受不了他们被如此对待。 他感觉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了冒犯,自己引以为豪的性别和高等级的精神力遭到了打压,自己被一群低贱如草芥的女人侮辱了。 他怒气冲冲,沈光武也不遑多让。 沈光武是高次星上的军队首领,机甲兵都是他的手下,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更何况是打联邦的优秀军人。 他面色黑沉如水,转过身便要去收拾广场上的那群女人,福克斯也正有此意,怒不可遏地跟他一起。 到了广场上之后迎接他们的是更大的挑衅。 他们只是去找其他的机甲兵并送去医疗舱治疗的功夫,仅剩的一根【独苗苗】布鲁也被打得昏迷不醒。 沈光武顾不上呵斥他们,立时便要带着布鲁去医疗舱。 无他,布鲁可能是这么多机甲兵中伤得最重的一位了,其他搞事的机甲兵不过是面对一二十个女人的围殴,而这个布鲁就在刚刚的一小会儿内经受了几百个女人的车轮战。 沈光武带着布鲁离开,福克斯却没走。 他怒发冲冠,对着一众理直气壮的女孩们一字字挤出牙缝道:“你们,竟敢如此无礼,倒反天罡!” 女孩们刚刚又出了一口恶气,此时的心情已经轻松许多,对着满脸怒气的福克斯也有了一种诡异的报复的快感。 这福克斯星主这么偏袒机甲兵,还对她们百般羞辱,言谈举止间趾高气昂、优越感满满。 可那又怎样,不还是被她们气得咬牙切齿么,他所推崇的强大的机甲兵不也是差点被她们捶出屎来吗? 有什么好怕的? 之前还对这两位领导有些敬畏,可经过刚才的一番争辩,她们对这二位已经满是厌恶与不屑了。 小人而已,充什么公平正义的大头蒜? 不少女孩甚至在心里暗暗地想着等有一天回到联邦后一定要跟政府告发他的这种行为,要将自己和其他女孩们受到的屈辱悉数奉还。 女孩们心里不屑,说话间便不自觉地带出来了些,叽叽喳喳地为自己和其他女孩们辩白,其中几个伶牙俐齿的女孩说出的话倒真是有几分气人。 福克斯被吵得脑瓜子生疼,又被部分女孩们近乎耍赖的诡辩气得仰倒,面对死性不改的女孩们彻底丧失了最后一点耐心。 他瞪着眼睛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嘴!” 女孩们安静下来后便看到他脸上笼罩着一层冷酷的寒霜,神色冷厉,眼神凶恶而又阴晴不定。 他的目光凌厉地扫视着面前的女孩们,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突然划过一抹阴险的笑意。 紧接着,福克斯狰狞地冷笑一声,眉眼间满是阴鸷,语气温柔地说出了态度强硬到近乎独断专制的话语。 “没关系,你们不懂事没关系,待结了婚,你们的丈夫自然会好好教导你们, 等天一亮,本星主就替你们安排好,我会细心挑选,为你们每个人都选择一个【如意郎君】的。 放心,选的都是按你们的资质来说跳起来都够不上的人中龙凤,说起来你们还赚了呢……” 怎么处理这群女孩? 弄死还是弄残还是酷刑折磨? 不不不,那些都太暴殄天物了,高次星上的女人是珍贵的消耗品,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倒不如将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落实。 他会帮这些低贱又招人烦的女人们挑选出脾气最暴虐、危险系数最大的男人作为配偶,用她们的身体和小命安抚士兵,也算她们物尽其用、死得其所了。 第317章 星际先驱(二十六) 一提到结婚,女孩们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许多女孩浑身一凉,而更多女孩则是气得发抖,每个女孩都由内而外发自内心地排斥这个所谓的好事儿。 事到如今,她们早就看清了福克斯的真面目,鬼才信福克斯是好心好意地为她们着想。 通过福克斯和今天晚上作恶的机甲兵们的行事风格,她们已经大致了解到了高次星上的男人的基本盘,那根本就不是她们曾经臆想的勇敢正义的机甲兵,那是一群暴虐残忍的渣滓。 况且,这种连对方秉性如何全然不知、几乎是强行分配而来的婚姻能有几个是顺心顺意的? 有女孩不愿接受,便厉声拒绝。 “不可能,我不接受!你没有权力这么做,我们有决定自己嫁给谁的自由,这是联邦赋予我们的权利!”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越来越多的女孩出声抗议,她们态度极其坚决,抗议的浪潮几乎要把天都掀破。 “这是违反了联邦法律的,你不能这么做!” “我不管,我要回家,我只要呆在这里十年就能回家了,我不要嫁人,我不同意……” “就是,我们来这里是来当兵工作的,不是来结婚的,你这样是要上联邦的军事法庭的!” …… 女孩们内心愤然,说出的话也不甚客气,可福克斯却只是笑呵呵地听着,似乎一点也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女孩们渐渐感到不对劲,慢慢地平静下来。 而后福克斯的视线在女孩们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最后似笑非笑地望着女孩们悠悠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话音未落,他倏地沉下脸,冷哼一声后声色俱厉道:“告我,呵呵,还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盼呢?” “你们以为你们是干什么来了?当女兵,十年就能走?实话告诉你们吧,来了,就别想走!” “你们才不是什么女兵,下等的女人而已,有什么资格入伍?你们是联邦送来的慰问品,是联邦给我们的补偿,服侍男人才是你们应尽的义务。” “至于军事法庭,哈哈哈,要是真的要上军事法庭,联邦从上到下的男人没一个能逃得掉,再讲了,军事法庭里的法官,也是你们该一辈子仰望的男人!” “……老老实实呆着吧,等明天,就让你们去该去的地方,服侍我们也是为联邦奉献嘛,因为,我们就是联邦!” 他满怀恶意地将所有真相悉数说出,直到说完还觉得意犹未尽,然后,他满意地看到大部分女孩的脸色惨白如纸,同时也注意到有些女孩摇摇欲坠的身躯。 直到此刻,他终于感觉到自己一晚上的憋屈和烦闷都找到了宣泄口,现下神清气爽,畅然快意。 想要人痛苦,就要用力地戳其痛点,就是要摧毁其心心念念的希望,就是要覆灭其深信不疑的信仰。 这群女人们口口声声说他是坏人,一个两个都说要送他上军事法庭,都期盼着联邦能制裁他,可偏偏,把她们当做牛马一般送过来的正是她们信任的联邦呢。 他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 正如猪圈里的猪一直懵懵懂懂、只知吃睡能长得更肥一样,女人们傻傻地抱有一线希望也能坚持更长时间,成为一个更耐消耗的【消耗品】。 可是今天这些女人们真的惹怒他了,他必要给她们一些好看,大不了就是这一批都早点坚持不下去死掉。 实在不行等她们死的差不多了就再问联邦要一批,反正只要高次星的价值还在,那他们的要求就不会被联邦忽视。 第318章 星际先驱(二十七) 女孩们此时的反应与负霜在原主记忆中所见到的一样,有人啜泣出声,有人怒声质问,有人迭声辩白。 也有一些是早就从负霜口中得知了真相的,当他们真的听到这些事实,心中有些了然的同时,还是免不了流出痛心的泪水。 她们都很痛苦。 她们曾怀揣着崇高的理想来到此地,满心满眼都是为联邦而奉献,即使是在这里遭遇了不好的事情,也依旧将联邦政府视为身后依仗,坚定地相信联邦会给她们一个公道。 可那些不公道的事儿、那些痛苦,全是联邦带给她们的,没有什么苦衷,她们只是被联邦放弃了而已。 负霜知道,时候到了。 她可以一下子就弄死高次星上的所有男人、救出所有女孩,却不能一下子将女孩子心中的信仰轰成齑粉。 事情一定是要一步一步做,让女孩们慢慢对高次星上的男人失望,再到对联邦政府失望,最后才能看得清自己身上压着的不平等,愤而反抗。 弑神必先堕神,联邦这尊大佛,已经自己挖断了自己的根基。 早已由不得女孩们不相信了,福克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甚至拿出了自己跟联邦那边的通讯记录以及此次对于适龄优秀女性的【采购清单】。 负霜眼疾手快地将这一切录下来,然后给了蔡锦如一个眼色。 蔡锦如心底也很失落,但还是遵从负霜的要求,不断地出声质问,努力套出福克斯的话,引出更多更全面的证据。 女孩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她们讷讷无言,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里,然后三三两两抱头痛哭。 经过这一晚惊心动魄的经历,负霜的计划终于可以往后推进了。 依旧是以负霜同船的女孩们作为起点,然后慢慢向其他飞船的女孩们发展,甚至不用她们过多的渲染,光是女孩们被入室欺负,最后的处理结果却是受害者将要被迫嫁人这一点就够让其他女孩们心寒的了。 待到知道联邦政府的所作所为之后,所有的女孩都再也没办法沉默了。 默默容忍不会让敌人心生怜悯,只会让对方蹬鼻子上脸。 不过一夜的功夫,高次星上的这两千名女孩都坚定地要跟着负霜与福克斯等人作斗争。 也是直到此时,负霜将她破解了武器的密钥以及索菲亚等人的存在的事情告诉了她们。 自此,女孩们统一战线,而后世称之为【月色革命】的第一枪,即将在不久后的高次星拉开帷幕。 高次星上看不到月亮,但女孩们愤而反抗的事迹会成为一束月光,给所有处在黑暗中的人们带来希望。 福克斯分配好女孩们归属的那一夜,负霜改动了宿舍楼上的空气循环系统,给男人们下了一点加深睡眠的药。 负霜的药已经不多了,目前能拿出来的药物的剂量只够确保女孩们安全交接到武器,后续的反抗,则需要手持利刃的女孩们自己去争去抢。 赢了,高次星便是联邦女性反抗军的第一个基地,输了的人则再也见不到联邦男女平等的那一天了。 紧接着,索菲亚她们带着所有能拿到的武器在漫天星辰的见证下来到了居住区,一一分发给穿戴了些许能保护身体的战甲的女孩们。 “嘭——” 一个机甲兵在睡梦中丧命,然后便是更多的骑在女人头上作威作福的男人们。 也有机甲兵的身体耐药性强,很快反应过来,大呼一声“有敌袭”,然后从楼上一跃而下登上机甲。 机甲的威力很强,女孩们节节败退,与此同时,也有女孩英勇无畏,登上了极少有女人登上过的战舰。 曾经连飞车都不被允许驾驶的女孩在从未经过专业训练的情况下开动了联邦最新型号、杀伤力最大的战舰。 她们驾驶着战舰,用战舰上配备的武器压制住机甲的动作,最后拼着一换一的代价,将崇拜的机甲连带着里面的机甲兵摧毁。 她们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 在外面战火滔天的时候,负霜已经控制住了沈光武。 福克斯是文官,脑满肠肥又油滑的他不是现在的女孩们的对手。 真正需要警惕的是已经入伍几十年的老将沈光武,好在负霜底牌多,而沈光武很早就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不得不减少了对机甲的训练与使用。 但他的谨慎与机敏确实无人能及。 负霜将他制住后独自前往基地里最高楼栋的楼顶观战,她在那里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 配合上药物的夜里突袭,为女孩们增加了赢面,可到底男人们的数量和身体素质以及战斗意识都远超女孩们,这一战打得艰难。 负霜不能阻止这些伤亡,反抗的道路必是要鲜血铸就,太过轻易的成功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她看见娇软的女孩一枪便爆了一个男性官吏的头,也看见爱丽丝与几个女孩一起对付着她曾经很欣赏的机甲军官,还看见训练时怕苦怕累的女孩英勇无畏地驾驶着弹药空了的战舰往一架机甲上撞…… 负霜也看到了很多她希望看到的场景。 前世娶了蔡锦如却不好好待她,虐待奴役后将她打断胳膊关在门外,任由她死在寒冷的高次星夜晚的那个机甲兵被一刀削去了头颅。 前世逼迫许多女孩成为女娼,想出各种花样玩弄她们的官吏被激光枪打成了筛子。 前世里想要强迫原主,害得原主自戕的男人被某架机甲的爆炸波及,被炸得粉身碎骨、不见人形。 与联邦沆瀣一气的福克斯星主被割去耳朵,暂时成为战俘。 不可一世的联邦上将沈光武见识到了负霜的本事,在手脚俱被折断后捆成球吊在一艘机甲的机械臂上,含恨看着自己的手下势力被屠戮殆尽。 …… 这一战持续了三天,高次星上的两千多名女孩只剩下了一半,而男人们大多都被现场斩杀,留下来的少许战俘则有另外的用处。 当最后一个藏起来的男人被找到,大战真正落下帷幕,活下来的女兵们茫然一阵子后笑了,像是为这来之不易的成功而感到欣喜,也像是为了自己已经在改变了的命运而感到开心。 笑了一阵之后,她们又不由地痛哭起来,许多熟悉的同胞死在这一场战争中,再也不能如她们一般见证自己已经偏转了的人生。 战后,负霜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为活下来的女孩们找一个新的目标。 高次星上的这场战役几乎已经可以宣告她们叛出联邦了,再加上高次星上的秘密,联邦当然不可能坐着看女孩们做大做强。 战后的讲话中负霜就提到了这一点。 首先女孩们必须要继续练兵,唯有自身实力的强大才能保住现在得来不易的自由,她们迟早有一天是要对上联邦的,不管是联邦来围剿她们还是她们攻上联邦。 其次,她们暂时可以利用福克斯等人骗过联邦,甚至还能要来一些补给物资,但是这一定瞒不过多久的,补给物资什么的还是要尽早做其他打算,正如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样,得为自己留后路。 最后,女孩们要明确目的,她们的最终目标一定不是偏安一隅,在这荒芜的高次星上苟且偷生,而是要尽全力将失去的自由与权利夺回来,甚至必要时得颠覆联邦的政权。 说完后负霜简单地任命了几个女孩作为分管各项事务的官员,她们需要做的事儿很多,好在她们也有很多人。 另一边负霜径直找到了福克斯,带着倒刺的鞭子没抽几下,他就将与联邦的联络方式以及相关暗号代码接头人等信息秃噜完了。 然后负霜便要求他从联邦申请一批生活物资,然后再用收缴上来的高次星上的男人们的钱跟黑市做生意——负霜需要一批零件、器械来继续研究人造子宫和九真的超脑。 负霜几乎成了一个甩手掌柜,将所有事务都交给女孩们自行处理。 或许她们会犯一些错,做一些蠢事,可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吗,吃一堑长一智,她们只会越挫越勇,做的事儿只会越来越周全、越来越完美。 女孩们忙的团团转,整个星球上面的运行也慢慢进入了正轨。 两年后,负霜的人造子宫正式宣告成功,许多女孩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孩子的,于是跟负霜交了申请,排队预约上了一个孩子。 即使有了保姆机器人和人造子宫等高科技生娃带娃一条龙服务,养育一个孩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好在她们都是真诚善良、愿意承担责任的人,她们会对孩子们负责的。 第319章 星际先驱(二十八) 孩子们慢慢成长的时候,负霜又在着手于改造九真。 高次星偏安一隅,很多信息无法及时接收到,她手头的事儿很多,不可能一直监视着那些重点人物,也不可能时刻关注着联邦的动静,那九真这个帮手能否发挥效用对她来讲就是非常重要的了。 这两年时间里,负霜通过对剩下的战俘的调教,成功利用他们骗过了联邦,不仅将做了手脚的战舰武器送回给联邦,还意外地迎来了更新型号的一批战舰与武器。 由于高次星的特殊性质,联邦除了送来此升级的战舰与武器以及士兵官吏们的生活必需品之外,是绝对不会送诸如矿石材料、零件和器械之类的东西的。 为此,负霜不得不花大价钱跟黑市购买。 不过她现在不缺钱,高次星上的几千个男人的命没了,身份官职和津贴可还在的,完全够够的了。 对于九真身上的超脑的构想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了,负霜后面又在几个世界里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却始终止步于一些时代的限制。 负霜刚研究了两年的人造子宫,对于星际上的科技水平以及原材料、资源等有了一定的了解,现在再动手就顺利很多了。 九真原本是存在于负霜的神魂之中,另一枚须微珠未曾找到之前他体内的须微珠处于沉睡状态,他基本上也就活跃在负霜的脑域与神魂之中。 后来因缘际会,新的须微珠唤醒了九真体内的须微珠,自此后他便沉迷于须微珠里的花花世界。 负霜对于九真改造的设想是在位面世界内为他设置一个超脑的实体,然后九真便可通过这个超脑穿梭于位面世界里的网络。 这样的话在任何现代及以上世界背景的位面里,负霜就可以有个帮手了。 升级后的九真几乎是复刻了负霜在网络世界里的全部实力,也就是说,他可以突破任何防火墙、得到任何想要的资料,甚至他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动权限、破解密钥。 前后改动了几个版本,最后落实敲定的时候又是四年过去了。 面对自己的新玩具,九真兴致盎然,一拿到手,等不及负霜布置新任务,他自己就熟门熟路地跑到星网上耍了。 为了安全起见,负霜将超脑实体放置在自己的空间纽上随身携带。 待九真回来,他又嫌弃没有实体不够自由,于是自顾自及调用了负霜办公室里的一个打扫机器人的权限,自己全盘操控了起来。 待到蔡锦如过来汇报高次星上情况的时候,瞠目结舌地看着负霜面前的一架机器人正在用负霜记录数据的光脑看电影。 甚至它还一边看一边跟负霜吐槽。 “啧啧啧,这个电影我记得有原型的吧,那个制造出第一辆悬浮飞车的科学家不是一个叫做安娜的女科学家么,这电影里怎么就成了个男科学家了? ……敲,男科学家有个情人叫安娜,安娜偷了他的研究发表了?这不是篡改历史么?” 随后蔡锦如就看到负霜一边整理着手头上纸质的研究稿件,一边头也不抬地“嘁”了一声。 她不以为意道:“这都是男权社会的老把戏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多着呢。 不仅是影视剧中惯爱将高光的女性角色原型通过所谓的【艺术创作】改成男性,还爱将那些小有成就甚至是很伟大的女性污名化。 对于优秀的女性以及她们的成就,男人们抱有极大的恶意。 他们要么对这些功劳直接闭口不提、视而不见,要么张冠李戴,将功劳扣在别的男人的头上,再要么编造些歪曲事实、捕风捉影的丑闻,污蔑女性的功劳来路不正。 即使迫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宣传杰出女性的功劳,也会用一些极其奇葩的标题,转移掉人们对此的注意力。 比如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女科学家带领团队研究了很久的一个项目,最后做出成果了,结果新闻上对此做出的报道的标题是【哺乳期妇女无聊,研究出某某东西】。 你不能说他没报道,也不能说他报道的内容错误,但就是能感觉到他们的鄙夷和敷衍,反正这一系列操作的核心要义就是要埋没女性的功劳。 这还不算最恶心的,他们不仅擅长埋没,还擅长丑化摸黑。 你看那些小说电视剧里,坏得低级的都是女性,哪怕有真实案例,也必要将真实案例中的作恶的男性改为女性。 都星际时代了,男二还是深情善良有大爱,女二还是尖酸刻薄坏心眼。 女政治家一定是依靠男人上位的,且一定手段毒辣、无数花边新闻,最后人们能记住的全是她不堪的一面,却只有极少数的人们愿意客观地看待她们。 女富商一定是男性商人谦让的,一定是玛丽苏到有无数人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然后就由这些追求者为其保驾护航,这才发展壮大。 这些人啊,真是,说多了我都倒胃口,他们怎么不扪心自问,泼天的富贵和追不到手的女人放在面前,他们到底是怎么选的?” 第320章 星际先驱(二十九) 九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金属质地的手搭在桌子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负霜归笼了手上的稿子,抬眸看向门口处的蔡锦如,一边走上去拉她进来,一边和煦地问道:“怎么不进来?” 蔡锦如一边顺从地被负霜拉进来,一边新奇地看着九真操控的机器人,略有些好奇地问:“负霜,这是你新研究出来的人工智能吗?真的好智能啊!” 负霜嘴角一弯,然后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转过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端着水杯谑声道:“智不智能的我不知道,反正是挺懒的,研究个祖宗出来,好家伙,喝口水我都得自己倒了。” 九真装作没听见,继续看他的电影。 蔡锦如看了九真好半天,这才如梦初醒地想起了自己来找负霜的目的。 “负霜,我是来跟你汇报情况的。 第一件事就是宝宝们,宝宝们最大的快六岁了,咱们是不是得把教育准备起来了。 尤其是有些小男孩,咱们可不能让他们变得跟联邦那群男人一样,从小的耳濡目染很重要……” 负霜露出思索的神色。 当初人造子宫初初研究出来的时候有许多女孩期待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她们受了很多来自男人们的苦,生孩子时候更希望要女孩儿。 负霜能理解她们的心情,人造子宫也的确是可以编辑胎儿的性别,但是高次星完全成为女儿国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发生。 一味地矫枉过正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说到这个,负霜不禁回想起这个世界里原本的剧情的走向。 原小说中的故事的开始已经是几百年后的联邦了,那时候的联邦男女比例悬殊到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其所导致的一系列人口问题十分严峻。 屋漏偏逢连阴雨,现在预测到的外星生物——虫族,在几百年后也登上了联邦的舞台。 虫族繁衍速度极快,越来越多的虫族对于生活空间以及生活资源的需求也就越来越大。 当联邦对上数量众多且战斗力不弱的虫族,人类占不到什么便宜,联邦的伤亡越来越大,人口赤字十分严重。 为了赶走虫族,联邦的人们不得不启用了人工智能,人工智能被安装在机甲和机器人的身上,它们很快阻挡住了虫族的攻势。 可联邦上下还没能因为这个喜讯而高兴多久,就迎来了新的噩耗——人工智能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无异于引虎拒狼,因为,人工智能有了自己的意识。 正如人类视虫族为无法共存的异族一般,机器人们也将人类认定为异族,双方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斗争。 自此以后人类的生存空间愈发狭窄,机器人成了人类的一大敌人。 说是这么说,但人类明显不是机器人的对手,机器人只要有充足的资源和零件,几乎可以称得上不死不灭。 曾经被联邦的人类们交口赞颂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慢慢成了他们恨不得其立马爆炸的仇敌。 而这场对峙的结局没有被小说记录下来,但负霜光是从数量上和是否可再生的情况上推测,人类怕是必将走向灭亡的结局。 而这灭亡的结局正是起源于他们对于女性的迫害。 饶是科技再发展,他们也没能研究出不用卵子就能生出孩子的技术来。 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也没让雄性也没进化出自体繁殖的能力。 联邦的女性越来越少,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她们甚至已经无法负担起生育的重担了。 联邦上的新生力量越来越少,直到归零,原女主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以男主的宠物的身份为他舍命生了个孩子,当然,她有女主光环,并没有真的舍命。 但是,作为当时的十年中唯一成功妊娠的女性,她生的依旧是个男孩,故事到这里就虎头蛇尾地说男女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这种幸福一定无法持久,繁衍的诅咒持续地笼罩在整个联邦的头上,那么唯一成功生出孩子的女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大结局之外,男主不一定能护得住女主,而在整个联邦只有女主一个人成功生产的大背景下,女主也没办法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联邦,等待联邦的,将会是完完全全的覆灭。 这是前车之鉴,是不能走上的别人已经走死了的死路。 为了这,负霜拒绝了基因编辑胎儿性别的事儿,而是让女孩们凭运气操作,并在之后制定法律、开展讲座,争取杜绝掉因为孩子性别不同而过分差异化对待的情况。 不过这第一批胎儿确实是女孩的数量更多些,这更有利于现在的形势,也正中负霜下怀。 负霜沉吟着对蔡锦如道:“嗯,都是好孩子,我们养出来的一定是正义善良会尊重别人的好孩子,这件事就交给宋真和爱丽丝办吧。 我记得她俩的大学专业好像是跟教师有关的,宋真性子硬,爽直干脆,爱丽丝性子软,温和耐心,她俩正好互补,有利于孩子们拥有更健全的人格。” 说完这个话题,蔡锦如又提到练兵的问题:“我们这几年拦截了许多艘星盗的贩卖人口的飞船,救下来的女人在问过意见之后有很大一批充入军队了,她们倒是表现得不错。 但是据凯特所说,嗯,可能是这几年日子有点安逸了吧,有的女兵训练时懈怠了些,似乎有些想要退伍过安生日子的想法啊。” 负霜冷嗤一声,然后讥诮意味十足地撇撇嘴道:“安生日子?安生日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要退伍让她退,回头要是还想回来可别收了。” 蔡锦如似乎早就意料到了负霜的反应,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咱们的军队已经扩招到三千一百人了,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 我的意思是现在可能会有些人心浮动,咱们是不是要做点措施,振奋士气?” 负霜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注视着她道:“这种事你决定就好了,你现在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了,不用都来问我,我这个星主志不在此。” 蔡锦如低下头啜了一口水,然后含笑道:“你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自己不出来找我们就算了,还不许我来找你讲讲话? 你那些东西我又不懂,能成为我们聊天的话题么?” 看来是在担忧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了,负霜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一本正经地又跟蔡锦如交流了一下基地上的状况。 这个曾经的高次星已经在七年前就正式更名为【银白基地】,负霜说高次星明明是水泥灰色,可女孩们非觉得高次星是柔和的月白色,好吧,【水泥灰基地】确实也不太好听。 最后送走蔡锦如的时候负霜一再强调:“散漫和懦弱的心是不可能做成任何事情的(来自微博@刘小波的博)。 不管是训练懈怠还是想解甲归田,本质上都是想法上的改变,这固然是她们的自由,但我们仍然处于危险之中,这样的自由对于我们来说是奢侈的。 若是真的要走,咱们也不必留她们,但是危机教育一定要做到……再等等,等我们准备好了,就可以,回家了。” 第321章 星际先驱(三十) 月色革命后的第八年,高次星政变的事情终于还是被联邦察觉到了,好在负霜所带领的女兵们已经借着这八年发展起来了。 这八年来,女兵们的家人早已被慢慢转移出联邦,银白基地上为了大战所准备的战备物资也填满了仓库,至此,女兵们再无后顾之忧。 见联邦起疑,又屡次试探,负霜与蔡锦如一众人索性直接宣布了高次星独立、并更名为银白基地的消息。 这一下太过突然,打了联邦个措手不及,联邦人民更是震惊于一直以来风平浪静的高次星女兵们的哗变。 对此,联邦政府当然痛批负霜等人为叛军,甚至列出十大罪状,严厉谴责高次星女兵叛国的行为。 负霜借助九真的帮助,在星网上建立了安全性、稳定性绝对拔尖可靠的银白基地官方网站,然后将高次星征收女兵的真正原因以及相关证据和福克斯等人的口供传上去。 最后,辅以专人撰写的檄文,怒斥联邦政府无耻之行,指出联邦政府内部知法犯法、自上而下都背弃了联邦建立时的初衷。 檄文用词考究、言语铿锵有力,证据确凿,将女兵们所遭遇到的背叛与之后奋而反抗的过程写得跌宕起伏,见者无不动容。 而九真就充当水军,疯狂搬运相关通稿,与联邦政府的疯狂404 对抗,力求整个星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这些内容。 这些东西条理清晰,证据齐全,证据链完整,只要看了,就能知道政府确实是缺了大德,联邦政府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 人们实在想不到,堂堂联邦政府,竟然也学着星盗,做些诈骗、拐卖的蝇营狗苟的勾当。 连用征兵的名头骗女人去偏远星球嫁人、甚至做军妓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视人权、人命为无物,以后还有谁敢相信联邦政府的任何话? 见势头压不住了,联邦政府不敢再出来回应,而是更加卖力地想要截断银白基地上的消息,却都被九真挡住了。 一方面,联邦政府在拼命地堵住银白基地和联邦人民的嘴巴,另一方面,名声陡然间遭遇重创的联邦政府正在厉兵秣马,誓要将高次星以及高次星上的【叛军】轰成齑粉。 毕竟,事儿已经做了,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承认也是不能承认的,否则联邦政府的公信力将会化为泡影。 同时,他们在与银白基地的接触中也碰了一鼻子灰,对方显然不愿意善了。 哦,当然,联邦政府所谓的善了就是负霜等人归顺,然后承认自己是造谣,帮联邦政府盖上遮羞布以谋得政府私底下补偿的三瓜俩枣。 负霜与女兵们自然不会接受这个解决方案,联邦政府见解决不了问题,索性就把注意打到了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一条捷径上。 于是,承载着联邦最高科技、最强战力的战舰军队便踏上了征程,向着边远的高次星进发。 这事儿负霜猜到了,但是没遇到。 因为高次星刚宣布独立,负霜就带着一众女兵端了联邦之外的一伙星盗的老巢,然后抢了别人的家舒舒服服地住下了。 这伙星盗正是曾与福克斯等人做生意,卖了连同凯特、索菲亚等人在内的近千名女性的那一伙人。 月色革命后,负霜曾经派人去追踪过这伙星盗,破坏了他们很多买卖,并成功从他们手上救下许多女性编入军队。 但他们机警得很,见势头不好就抛下【货物】仓皇逃命,逃命技能异常丰富,并且将老巢藏得密不透风,还狡兔三窟,害得女兵们多次无功而返。 现下正好负霜有空,于是带着女兵们循着踪迹摸到了地方,顺手就给剿了。 负霜知道联邦不会善罢甘休,在很久之前就着手于思考后路。 不仅是女兵们的后路需要安排,还有高次星的后路。 高次星、也就是月禅禁石,是负霜的私有财产,在明知道联邦政府有随时能炸掉整座星球的武器的情况下,她不可能一点预防措施都不做。 当时想的是随便夺一颗联邦的边远星球作为基地,谁料这时候那伙子星盗撞上门来,正好他们的地盘隐蔽又安全,虽然荒芜了些,也没什么资源,但是负霜不挑。 月禅禁石上的东西和人都可以用飞船和战舰运走,然后负霜只需要将月禅禁石缩小尺寸然后随身携带即可。 当然,样子还是要装一装,负霜告诉女兵们自己准备了个【流浪高次星】计划,用自己的发明帮高次星搬了个家,然后做一点障眼法,女兵们便相信负霜的鬼话了。 这样一来,联邦的【剿匪】队伍只能一脸懵地看着那个本该有个星球的坐标点上空无一物。 联邦政府的那群人实在不大气,还有功夫搞什么暗杀之类的鬼蜮把戏,负霜只得腾出空儿又给他们添了把火。 福克斯和沈光武还有当年遗留下来的战俘在负霜公布罪责之后便彻底没了用处,于是她废物利用,直接在星网上来了个直播的公开审判、处决。 这一套操作下来,星网上的网民们又炸了,负霜的风评好坏参半,有说她坚韧不屈、刚毅果敢的,也有说她残忍嗜杀、冷血无情的。 这些评价不会在负霜的心里留下丝毫印记,她只会奔着自己规划好的路一步步踏实地往前走,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解决了战俘之后,负霜剑指联邦。 银白基地要求对于参与当年假借征兵名义、行贩卖人口之实的相关人员追责到底。 上到议会副主席索因托夫、委员希尔顿,下到招兵办主任刘珂以及运送女孩们前往高次星的随行人员,无一不是令人发指的人贩子。 负霜早就收集好了参与人员的名单和足够其受到应有惩罚的证据,然后公布在网站上并表示:若是联邦公开审判并直播处决这些有罪之人,那么高次星以及高次星上的人愿意回归联邦。 若是十天之内没动静,那银白基地的独立便再无转圜余地。 对于负霜力排众议做下的这个决定,爱丽丝、索菲亚等人都很是不解,并为此忧心忡忡。 “万一他们真的审判并处决了那些人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归降?归降没有好结果的!” 第322章 星际先驱(三十一) 这说的倒是不错。 自古以来,匪徒归降后的处理步骤基本上都是一个样儿。 先意思意思安抚性地给个官儿当当,然后分而化之,慢慢蚕食消化掉匪徒们的势力,待其再没有任何威胁,便图穷匕现,将匪徒们全部解决掉。 负霜懂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这么放话了,因为—— “他们不会干的!”蔡锦如倏地出声,语气笃定道。 负霜挑眉望她,心中升腾起一抹欣慰之意,面上却只戏谑问道:“哦~,展开说说。” 被负霜这样调笑,蔡锦如面上浮现出淡淡的赧然,却仍然自信开口。 “联邦政府里的那帮人虚伪自大,若是真的按咱们说的做了,那无异于承认他们犯下的罪过,更不啻于向咱们低头认错。 他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跟咱们认错?” 说到这儿,蔡锦如不屑地冷笑一声,然后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想。 “以他们对女人的不屑的程度来看,光是现在勉强算是跟咱们平等对话怕是已经让他们深以为耻了,还诚心道歉认错呢。 要是真的等来了他们的悔改,我反而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再说了,索因托夫和希尔顿委员他们可不是吃素的,咱们要处置罪人,这俩曾经出现在征兵广告上、大剌剌地鼓励女孩参加征兵计划的人肯定绕不过去。 哪怕证据确凿,别人也还能狡辩狡辩,可唯独他们是绝对没办法脱罪的。 就算将罪名洗到最轻的地步,那也是仕途尽毁的结局,他们怎么会甘心? 他们浸淫联邦官场几十年,拥趸甚众,身后的关系网、利益链更是不容小觑,他们难道会束手就擒、坐在家里等死? 他们现在估计正忙得团团转,到处求人说情为自己辩白,然后再不遗余力地抹黑咱们,渲染出咱们的桀骜不驯和胡搅蛮缠。” 九真操纵着机器人蓦地出声,肯定了蔡锦如的猜想。 “对,索因托夫正在给他哥哥打电话,让他哥哥给联邦捐钱,希尔顿也在哀求他的老丈人呢,他老婆在一边哭着说咱们不讲道理呢。” 蔡锦如听完后愣了一下,随后不屑地撇撇嘴,紧接着自顾自地喝了口水润润喉咙。 等她不紧不慢地将那口水咽下去,再抬起头,便迎上了曾经的女孩、现在的女兵女将们或诧异、或敬仰、或沉思、或恍然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继续直抒己见。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地皱皱眉,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其实联邦政府的最终决定还是要看一个人的态度。” 索菲亚很快接上她的话茬:“沐燮元帅?” 蔡锦如肯定了索菲亚的答案,然后简单介绍了一下沐燮。 “沐燮元帅曾与战愿元帅一齐征战,为联邦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联邦成立后也是一同参与联邦的建设工作。 战愿元帅出意外后是他力排众议留下战愿元帅脑域极度受损的身体,即使战愿元帅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他也坚持要保留她的职位。” 说完,蔡锦如斟酌着词句,试图客观公正地说出此人的行事风格和在民众间的名声。 “战愿元帅出事后他成了新的元帅,但他坚称自己只是代元帅,似乎对战愿元帅很是尊敬。 他在女人们口中的风评还不错,作为联邦八大领导席位之一、掌控联邦军队的元帅,他很难得地在对于男女对立的两个方向上一直坚持中立态度。” 蔡锦如习惯性地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颇有些迷茫地点出自己困惑的地方。 “很多项不利于女性发展的议题,他都是反对的,甚至是当众反对。 可奇怪就奇怪在他这样的地位、掌控的权力这样大,话语权该是不小才是,可是却经常反对无效,没能拦住那些恶心人的规定,这不免让人觉得有点问题。” 言毕,她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所以他怕不是装的吧?他该不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嘴上说中立,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就想对女性使坏?” 话音未落,九真又积极地参与到了银白基地上层的会议中。 他在星网里如鱼得水,常常能挖到一些普通人无从知晓的密辛。 “不是吧,他都这样的身份了,装这个有什么意思? 我看小道消息说他喜欢战愿啊,这个小道消息可不是一般的小道消息,是联邦的开国功臣们私底下聊天泄露出来的。 他甚至为了战愿直到现在都不结婚生子,好像还有等战愿一辈子的架势。 当年那个吕胜议员被赶出八大领导席位的时候他之所以没说话,是因为吕胜一直跟战愿不对付。 战愿出事之前她俩一直是死对头来着,听说还是矛盾很大的政敌啊。 然后其他的一些议题,话语权这么大的他没能拦住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但是如果他真的很在意公平、在意议会的决策权的话,凭他一个人的票没能拦住似乎也有可能……” 宋真针对这一点也有另外的看法:“我觉得不对……” 弥薇听得一脑门官司,脑子里懵了好几圈,这才勉强抓住一个重点,好奇地问道:“所以说这次联邦定不定索因托夫他们的罪最终看的是沐燮元帅的态度?” 蔡锦如点点头,沉声道:“这次的事儿影响太大太恶劣了,捂又捂不住。 要是真追究的话,抓一个咬出一大堆,联邦最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都要落马,会被牵连到的人太多。 这种情况下要是有一个能力挽狂澜、有资格拍板做决定的人的话,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所以说联邦这次接不接招就要看他是不是真的处在中立的态度上了。” 听了蔡锦如的答复,弥薇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负霜。 “负霜,他会处置他们吗?不不不,我想问的是即使他处置了他们,咱们也不会归降的对不对?” 第323章 星际先驱(三十二) 面对弥薇的疑问,负霜只是笑笑,她偏过头,遥遥地望向窗外,在她的身边,坐着一圈的女人。 这些女人们曾经怯懦、天真、散漫……而现在,可能连她们自己都没发现,她们面庞上不经意透出来的的坚毅和眼中的自信光彩是那样的迷人。 即使身着便装而非华服,亦非她们惯常穿着的英姿飒爽的制服戎装,也无法遮掩她们身上的光彩,那是真正的自由的光辉。 联邦,还有多少如她们一般的女孩? 负霜垂下眸子,嘴边抿出淡淡的笑意,然后风轻云淡道:“首先,他们不会处置干净的。 其次,就算他们把那些人处置干净了,他们也不会接纳我们的。 不用担心归降的事儿,他们不敢让我们归降的。” 蔡锦如等人向负霜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是在好奇负霜为什么如此笃定。 负霜卖够了关子,对着女孩们莞尔一笑。 “海蜒这伙星盗的仓库里有一套老式的基因优化器械,被我发现了。” 闻言,在外威风凛凛的将军和部长们齐齐显现出一丝略有些茫然的目光——她们平时事务繁忙,并不太了解负霜一支在做的到底是什么研究。 甚至在九真的超脑被她捣鼓出来之后,她们还觉得是不是负霜的专业是光脑程序设计。 而一向关注负霜与其研究进度的蔡锦如却激动非常,灼灼的目光似乎是想把负霜镶上一层金光。 她眼睛瞪大,嘴唇颤抖着吐出有点儿结巴的问句。 “负霜,你,你,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 负霜点点头,清润的嗓音缓缓解释,一句又一句的话从她嘴里冒出来,像是一根洁白无瑕的羽毛在不断地来回拂过她们的心。 “联邦对于基因优化器械的管控十分严密,但是咱们有钱有武器,弄几套不成问题,我在研究完九真之后就着手于基因优化原理的探索了。” “很奇怪,经过我的数据推导,发现联邦没有骗人,这基因优化的装置的的确确是只能在女性的躯体上使用两次,再多的话就会对女性的躯体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 并且,研究显示,女性不能接受第三轮优化的原因确实是由于基因优化中的一项不可或缺的技术与女性基因中性染色体的悖逆。 这种近乎水火不相容的矛盾是难以调和的,也是我第一次在科研中发现如此奇怪的特性。 所以咱们的宝宝们只有小男孩能参加第三次基因优化,女孩还是只能参于两次。” “这是非常不利于我们的发展的,它使得男生的起点莫名其妙就比女生更靠近成功。 虽然我们一直在说什么不要盲目崇拜精神力等级,但高精神力等级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是平等,那就尽量要在所有可以得到平等的地方努力。” “所以,我研究了近些年的好几个版本、型号的基因优化设备,得出的结论却是它的确无法对男女做到一视同仁。” “然后,我一边想要尝试着自己研发,另一边,也在注意着市场上有没有更老款的型号。” 负霜无奈一耸肩,然后摊手道:“很遗憾,没有,不仅正规市场上没有、黑市上没有,就连私人收藏家和联邦内部都没有。” 说完,负霜给九真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给自己补充一下。 九真意会,翻了个白眼后开口。 “据说,当年的一代基因优化机就是害得战愿元帅差点当场毙命的那一款,出事后整个联邦震怒,对这件事也很重视,立刻就进行了调查。 那时候查出这一款基因优化机的技术还不够成熟,然后当时这项技术的主持人也是主研发者罗杰出于私心,在技术并不成熟的情况下就进行志愿者试用,这才害了连同战愿元帅在内的一众女性志愿者。” “事后,罗杰锒铛入狱,在监狱里终日忏悔,七年后死于一场监狱斗殴,而那些一代机器就被交给下一任研究基因优化器械的研究员了,拆解的拆解,新款式研究出来后那残次品没了价值,说是都被销毁了或者拆了当废品卖掉了。” “年代太过久远,我废了很大力气也没能找出点零件或者破损的机器,没想到海蜒的仓库里就有一台,找到它的时候全是灰……” 负霜点点头,继续说道:“然后我就发现第一代基因优化机反而是最接近能让女性与男人一样接受第三轮优化的一个型号了。 在它之后的每一款基因优化机,几乎都在朝着尽可能开发男性所有潜力和拒绝女性潜力释放的道路上走。 也就是说,联邦这么多年的研究是完完全全为男性服务,甚至还暗戳戳地将女性的门关得越来越死了。” 第324章 星际先驱(三十三) 听到这,蔡锦如等人陷入沉默,她们每个人都好像在想着同一件事。 静默无言中,爱丽丝颇有些失落地出言问道:“所以说,如果没有让罗杰坐牢,也没有让他死,而是让他继续研究的话,我们出生的时候是可以接受三次进化的是吗?” 这种假设,负霜给不了答案,她只能说出自己知道并确定的事。 “我尝试自己研发了,但是需要的时间周期最起码要两年,可能还不止,而靠联邦的新型号的基因优化机逆推的话也没能省掉多少步骤,毕竟新款机子是完全不想女性基因得到完整开发的。 而有了初代机器之后,这才多久,一个月不到,我已经有了非常大的进展,初代基因优化机其实离彻底完善几乎只差一步,有了这款机器,我有把握在两个月内研究出能使男性女性都可承受三次优化的机器。” 说完后,负霜想到了那个身陷囹圄并在忏悔中殒命的惊才绝艳的科学家,她自己尝试过研发基因优化器械,知晓这其中的难度。 说句实话,这个基因优化技术并不比九真的超脑简单多少,可饶是负霜也花了几个位面的时间才将超脑研究出来,而罗杰去世时也不过六十多岁。 负霜去过很多世界遇到过很多人,当然也遇到过一些多智近妖的人类,比如说于芬就是负霜所见到的人类中极为聪慧的一个,可罗杰的这种研发速度还是让负霜大吃一惊。 若是九真查出来的是真的,他真的因为私心而提前使用技术未成熟的产品,那他在监狱的那几年一定痛苦万分,为自己心急害了别人而痛苦,也为了自己再不能将作品彻底研究出来而痛苦。 想到这,负霜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道:“我不如他,若是他来的话,可能用不了两个月。” 有人没能忍住心中的悲愤,压抑着的哽咽声从喉咙处逸出,却没人会怪她不够坚强。 因为在座的所有人都有着近乎相同的命运,都是因为女性身份和精神力等级而在成长过程中遭遇过诸多的不平等。 而现在,她们才得知,原来这份不平等到让人咬牙切齿的待遇,她们原是不必受的。 战愿元帅出事故已经是快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而在座的女人们,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多岁。 若是没这一遭,或者是这场事故之后的研发过程中没人暗中阻拦,想必真正能造福全体人类、福国利民的科技早已被研发出来并投入使用。 若是不论男女都能参加三轮优化,整体上的精神力等级差异不大,联邦现在又怎么会是此等风气,又怎么会害得她们差点以那样一种方式死在高次星上? 宋真猛地一拍桌子,将木质的案桌拍出一声巨响,然后恨恨叱道:“该死,其心可诛!” 人们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从这种压抑着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凯特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缓和场上低沉的气氛。 只见她笑着拉起宋真的手,一边轻轻揉着宋真那被拍红了的手掌,一边故作欢欣地活跃气氛。 “哎呀,负霜就快研究出真正的基因优化机了,这是好事啊,不要这么气了,咱们用不上就用不上呗,小可和蜜蜜她们能用上也很好啊。” 小可和蜜蜜是她们通过人工子宫而求来的孩子,是她们的宝贝。 负霜淡然出声打断:“按照咱们的年龄和身体素质情况来看,我们也是可以再参加一轮优化的,虽然效果肯定没有小宝贝们好,但有总比没有好。” 银白基地的【大官】们在听到这一句话后罕见地显露出了负霜初次见到她们时候的傻样子,然后负霜就在一片恭维声与欢呼声中被推进了实验室,等待她的是昏天暗地的社畜生活。 十日之期很快过去,联邦政府没有处置那些人,甚至都没有正式开启调查程序,他们就那么心照不宣地再不提起此事,权当一切从未发生过。 他们与九真在星网上的斗争还未停止,奈何不了九真,他们就努力404联邦民众的发言,反正就是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无耻嘴脸。 至此,银白基地也探明了沐燮的立场,不管联邦对他的评价是怎样的,但从这件事上就可以发现他并不是真的那么中立。 九真整日里穿梭在星网的各个角落,想要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抓心挠肝地想找到有关于战愿、沐燮、吕胜和罗杰等人的只字片语,好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这些事串起来,再联系上沐燮暴露出来的立场问题,怎么看沐燮都很可疑。 九真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沐燮是一切事情的幕后黑手,并真心地觉得他是因为对战愿元帅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然后不择手段只为了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剩个躯壳也行吧啦吧啦。 负霜:……你不做编剧可惜了。 联邦还在不遗余力地想要解决掉负霜这些叛军,就在他们一边堵民众的嘴,一边不断地在宇宙星球间搜寻高次星下落的时候,真正的基因优化机器被造出来了。 紧接着,银白基地上的女兵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做第一个实验的志愿者,在一众期待的眼神中,负霜选择了蔡锦如。 这一次,银白基地依旧开了直播,为了阻止这场直播,联邦政府甚至下令关闭各个星球上的信号基站,可依旧没能拦得住稍微有点大局观或是有些许道德的男人们以及因为精神力等级而备受冷遇的女人们。 蔡锦如对负霜有些莫名的信任,她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在摄像机前面测了自己一直以来的b等级精神力,然后径直钻进了基因优化机里面,关上舱门,等待着稍稍有些痛苦的第三轮优化的开始。 负霜很有底气,并不紧张。 首先,她觉得这机子没问题,其次,就算蔡锦如出事了脑域受损,她也能帮蔡锦如治好。 第三轮优化持续的时间很长,蔡锦如钻进去后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这期间没人因为无聊而聊天,亦没有人出现昏昏欲睡的情况。 她们像是看着救命稻草一般看着那个正在运行中的机器,不错眼地盯着。 负霜也不在这种紧要关头分人心神,耐心地跟她们一起等待着,终于,机子发出了“滴——”的一声轻响,然后发出一阵毫无情绪起伏的系统提示声。 随着提示声的传出,蔡锦如脸色苍白地推开舱门,从机子里出来。 长时间的痛苦使得她脸色很不好看,但那双星辰一般的眸子却亮晶晶的,她吁了一口气,然后在众人怔愣的目光下和直播摄像机的见证下再次检验了自己的精神力等级。 测试精神力等级的系统稳稳地报出一句:“您的精神力等级是s,谢谢使用。” 随后,整个会场,乃至整个联邦、整个星际都沸腾了。 蔡锦如并不停歇,转身出了门,这是她们之前就说好的。 直播摄像机跟着蔡锦如,一镜到底地直奔演武场,在那里,停着一架通体雪色的银白色机甲。 那是一架真正的战斗型机甲,不是联邦军方糊弄女人们而给精神力等级为a的女兵配置的写作【侦察型轻型机甲】,读作【没什么鸟用的大号金属玩具】。 第325章 星际先驱(三十四) 蔡锦如在无数民众的见证下,登上并驾驶了那架她神往已久的机甲,不过是简单的抬抬胳膊动动腿,却让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看得热泪盈眶。 当她大汗淋漓地从机甲舱内出来,围观的人们爆发出了响彻天地的欢呼声,同样的,隔着屏幕看到这一幕的人也是如此的欢欣鼓舞。 不仅是女性,也有少部分由女性生养孕育并教育得很好的男性在为这一幕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而数量极大的另一个团体,则是面目狰狞地盯着光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像是想要将光屏那边的人烧出个窟窿来。 这样的团体中也有形形色色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被驯化的女人。 试验成功后,负霜加班加点地制造组装基因优化机,同时一次又一次地见证那些熟悉的人的蜕变。 已经做出来的那台机子若是会说话,怕是会对着女人们破口大骂。 资本家都没有这么狠,一刻也不让机歇歇啊! 真正的基因优化机做出来后,光脑所能覆盖之处都物议沸腾,联邦中对此的反应不亚于现代世界中政府遇上山崩海啸或是敌国突袭之类的天灾人祸。 联邦政府极力否认此事,不停地告诉民众那是假的,同时也派人在各处危言耸听,污蔑负霜的基因优化机会有严重的后遗症云云。 银白基地对此作出回应:开直播。 这一次直播的主角是一群孩童,男孩女孩们乖巧可爱,认认真真地坐在排列好的小板凳上等待,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到负霜专门给他们改造的更温和的基因优化机中。 活泼的娃娃们的背后,是那架银白色的机甲,银白色机甲一如初次见到的那般笨拙,观众们能看见它一点一点地动作。 先是抬抬胳膊,然后动动腿,再然后扭扭腰…… 直到直播日常化的很多天之后,观众们本想乐此不疲地观看傻大白摔跤,却意外地看到他们亲切地称之为傻大白的银白色机甲成功地奔跑起来。 它就像是一匹银色的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矫健又飒爽。 在此期间,负霜迎来了一个又一个好消息,也毫不客气地将银白基地的成就直播给联邦的民众看,让他们看到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与和平。 说实话,负霜这样做,联邦政府着实是吊着一颗心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虽然银白基地的发展蒸蒸日上,他们看着敌人发展得越来越好也很焦虑,但是目前看起来银白基地的那帮女人确实是庸懦无为,胸无大志的样子。 许多人情不自禁地在心中讥讽银白基地:女人就是成不了大事,唯唯诺诺、小家子气,整日里只知道躲在角落里做些口舌之争,不敢真刀真枪地与联邦对上。 有这样的机器,有这样的人数规模,又有这样的群众基础,若是换他们男人在负霜这个位置上,怕是早就磨刀霍霍向联邦了。 他们才不会像负霜那样,龟缩不知道哪个简陋的星球,整日里就知道带孩子玩,或是做点小研究,唯一的执着便是跟联邦政府打嘴炮。 说实话,现在谁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只要长眼睛了,就都能看得出联邦政府的理亏心虚,可那又怎样?谁能奈何得了这群掌权的男人? 联邦政府的根基深厚,绝不是一个小小的银白基地就能撼动的,更不是银白基地所挑起的民众的一些负面情绪就能影响到的。 联邦政府有数以万计的高等级机甲军队,有高精尖的强伤害性武器,政权稳固,他们完全不用担心。 然而,当一个联邦政府官员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吩咐他温柔贤淑又乖顺的妻子为他按摩的时候,过于自负的他没能看见女人麻木了的温柔面具下藏着怎样的蚀骨恨意。 负霜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摧毁联邦,而是让女孩们觉醒过来,然后为自己争取应得的利益。 联邦距离曾经的蓝星时代太久远了,离曾经的文明古国华夏也太遥远了,以至于他们彻彻底底地忘记了老祖宗的教诲。 《国语?周语上》有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仗着自己的统治稳固就肆意妄为,被戳穿卑鄙行径后不加以改正,一味地包庇罪人,最后更是阻止人民进行批评,这绝不是一个政权组织的长久之道。 被压迫的人们看不到希望,便会另寻出路,被压迫的女人们会更信任女性建立的组织——银白基地。 现在的局势还不曾到几百年后的性别比例悬殊的程度,也就意味着当下的联邦里女人的数量仍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这些不被男人看在眼里的女人,是谁的母亲、谁的妻子、谁的姐妹、谁的女儿? 银白基地直播的那段时间里,九真游走在星网上,接受了不计其数的意向与志愿,接收了庞大的不一定为人所知的信息量,甚至还与一些如今式微的女性官员成功接头了。 一场政变在悄无声息的酝酿着。 速度惊人的宇宙飞船驶向联邦各个核心星球,银白色的战舰互相配合,轰炸掉核心星球上的的军事基地,核心星球与边远星球的军队的联系被暴力切断。 当各色的机甲踏过联邦政府大厅,当女人们不被允许进入的地方被轰成废墟,当她们站起来反抗,不被束缚,勇敢地去争去抢的时候,自由的曙光才真正踏足联邦的土地。 负隅顽抗的人被就地斩杀,有眼色劲又跪得快的人被禁锢住成为战俘…… 负霜走过一片片血泊,路过一群群正殊死拼杀的人,乘着月色,站定在一个面容稍显苍老、脊背却直得像松柏一般的女人面前。 “吕部长,久违了。” 吕胜身着正装,对着负霜微微颔首,再抬起头时,二人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然后按照她们早已说好的那样,朝着一座白色的高大建筑走去。 九真操控着银色的机器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负霜身后,吕胜挑眉看了九真一眼,语气淡淡道:“这就是你的人工智能?” 说完,不等负霜作答,她的眼眸中迅速划过一抹怀念的怅色,轻轻叹道:“我与她有很多分歧,但唯独在人工智能这一块上有相同的观点,人工智能啊,潘多拉的魔盒……” 负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有感而发地感慨了一句:“看来任何时候都不缺有远见的人。” 蔡锦如她们已经磨砺得很是出彩了,同之前的她们已经是天壤之别。 但总有一些事情是命运给予的特别关照,比如说天赋。 她们还是没办法跟吕胜这样的天生的政治家相比,这种敏锐的洞察力与嗅觉要么是天生就有,要么就只能靠很长很长时间的经验来锻炼出来。 负霜的感慨被微风送到吕胜耳边,她反倒惊讶了:“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 负霜想了想,给了她三个理由:“首先,九真是我的伙伴,我信任他;其次,情况紧急,我需要他;最后,我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他会跟我一起离开。” 九真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得一直跟着负霜呢!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吕胜熟门熟路地带领负霜穿过一众安保措施,刷过一道道关卡,径直走到地下三层的一间病房内。 看到熟悉的面庞,吕胜百感交集,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 “瞧瞧,她倒是睡得舒服,一点也不管外面人的死活。” 透明的休眠舱内沉睡着一个女人,她就那样睡在有点泛黄的液体中,面容安详,许多根细管与她的肢体相连接,看起来颇有几分怪诞的意味。 负霜仍在打量着这个开国元帅,吕胜却催促了起来。 “沐燮看得严密,我没办法接近她,我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所以收集到密码和口令、密钥之后并没有试过。 虽然演练过无数回,但那毕竟是演练,这边的一切反应都是未知的,我们根本不能预测唤醒战愿后,这里会有什么变故,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快点。” 负霜点点头,往旁边让开了位置,九真默默上前,举起机械臂对准休眠舱,紧接着机械臂“咔”的一声变形出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装置。 一阵令人牙酸的滋哇声之后,休眠舱中的液体被释放出来,负霜紧接着上前,兀自将一枚丹药塞到战愿的嘴里,然后按压她的穴位,让她去吞咽下去。 脑域受损,那不就是修真界中的神识有损?完全没在怕的嘛。 负霜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帮她顺气的模样,一边暗暗地引导须微珠中的灵气,助她尽快吸收药力。 等待了一会儿,战愿眼珠颤动两下,随后便慢慢地抖了抖了睫羽,睁开了眼睛。 负霜从善如流地退开,不再扶着她。 她一直泡着的是一种特殊的药水,能帮助无意识的人维持生理机能,因此,她甫一转醒,便能自如地活动说话。 只见她迷茫的目光晃悠了几圈,最后停在后面的吕胜脸上。 她看着面前的吕胜蓦地瞪大了双眼,然后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一开嗓,便是粗嘎的音色和特殊的语气音调。 “豁!森妹儿,你啷个变丑喽?” 一瞬间,负霜觉得自己的脑瓜嗡嗡的,乖乖,这是哪儿来的川妹子? 战愿完全忽视了负霜和九真,一把将休眠舱的另一半舱门掰断,并随手扔掉。 留出足够的大小之后,她猛地跃出来,直到此时,负霜才发现战愿的个子很高,甚至能比普通的联邦男人还要高出半个头来。 她刚站稳,便狂放不羁地甩了甩飒气的短发,将头发上滴滴答答的液体甩掉,然后眉毛一皱,砸吧砸吧嘴。 光是砸吧嘴还不过瘾,她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弯着腰就对着地上连呸了好几声,然后一边毫不顾忌形象地跺脚,一边对着吕胜质问。 “你给老子吃了啷个东西安?苦滴很!” 另一边的吕胜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气不打一处来,然后出气声变得越来越大,瞪着战愿的眼睛也越来越红,直到最后,恨恨地一跺脚,冲上去抱住湿哒哒的战愿。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个莽货,谁叫你上去的,我那么骂你你都不听,我要被你气死了,战大傻,我恨不得锤死你……” 吕胜忿忿叱骂的同时,还将环住战愿的两只手蜷成拳,用力捶打战愿的背。 这对在外人眼中是宿敌,是政敌,是对手的两个女人,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跟外界传言的敌对的关系相差甚远。 看到这二人,负霜不由地想起另一对被外界误解的诚挚友谊。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出自唐昭容上官氏墓志) 被误解为敌对关系上千年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其实是相互扶持的至交好友。 被外界称为水火不容的政敌的战愿与吕胜,其实也仅仅是公务上的政见不合。 除开公事上的问题,其余时候,她们则是哪怕自己身陷泥淖,也要偷偷想办法救出对方,为此甚至努力了几十年也绝不放弃的朋友。 战愿被抱得紧紧的,她又因为怕自己笨手笨脚弄伤了吕胜而不敢挣扎,便只能任由吕胜哭着掐她的背上的肉。 她哭丧着脸嘟囔道:“你啷个了嘛?姓沙的欺负你了噻?莫哭莫哭,我去捶他,我去捶他好了嘛,你莫掐了噻!” 九真好奇地盯着战愿看,直到吕胜情绪缓和一点了,终于松开了战愿。 就在此时,九真觑着空儿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然后举起右拳对准战愿,右拳模仿成一个话筒一般杵在那儿,然后对着当事人异常兴奋地进行了采访。 “您好,战愿元帅,请问您对于联邦传言的您与沐燮情投意合、早就私定终身了的传言是怎么看的? 请问您又是如何看待沐燮元帅为了您守身如玉,甚至在您出意外后放话说终身不娶的呢?” 问题来得太突然,战愿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问题的内容,而是在短暂的懵逼后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下智能程度明显远超常规机器人的九真。 几分钟后她倏地扭头,冲着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吕胜不满地嚷道:“你啷个回事撒?人工智能不能搞,咱不是早就定了嘛,你这些天到底在做爪子嘛?” 第326章 星际先驱(三十五)完结 在负霜看过的关于战愿的所有资料里,她都是一个正直且严肃的人。 她留给外界的形象便是勇敢刚强的飒爽军人,不爱说话,也没有这种特殊的口音。 但是看吕胜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负霜便知道什么严肃内敛估计都是装出来的。 战愿看起来似乎很忌惮九真的存在,而对于她的质问,吕胜只是冷哼一声说起了风凉话。 “呵,做什么,四十多年什么也没干,光顾着救你了,你一个睡了四十年大觉的人还好意思问我这种问题?” 战愿一惊,顾不上人工智能了,高声叫道:“四十年?” 负霜看着吕胜抹干净眼泪后迅速进入状态,用不含丝毫感情的平缓的语调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过了一遍。 就连说到她自己被至亲之人背叛,然后遭到陷害、惹上骂名,她的语气也没有丝毫的愤恨与怨怼,甚至都不太激动。 对于这件令她从身败名裂的往事,她只是平平淡淡地用一句“成王败寇,技不如人罢了”就略过去了。 战愿一边摸着湿漉漉的短发,一边目瞪口呆地将视线不断徘徊于吕胜和负霜两人身上。 将大众熟知的重大事件简单地讲完后,吕胜又开始说起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 “……你出事之后我一直在查真相,但是沐燮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将一切的经过和证据摆了出来,看起来无懈可击,更重要的是,罗杰认罪了。” “他被看守得很严密,我是重点管控对象,我知道只要我一和他接触,黑锅就会从天而降,所以用了一段时间才使了点办法从他那里问出了他所知道的【事实真相】。” “他那个和你蠢得不相上下的憨货,还真以为是他自己害了你,愧疚地恨不得给你赔命,可其实呢,他也只不过是一把蠢呼呼的刀而已。” “沐燮与他手底下的研究员勾结了,改掉了实验数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只是一点细微的改动,原本被认为是已经成功的产品就成了残次品,本来不该你上的……” 说着说着,吕胜心中又发起堵来,她其实不是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 如果是战愿站在她的角度上,怕是会说【这种有危险性的残次品不该有任何人上去试验】。 而她吕胜,却不是这样的想法,她只能自私地想着是谁都行,但不要是她的朋友战愿。 “不是的,我没有跟杨溯勾结。” 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陡然间响起,吕胜和战愿立刻严肃了神情,看向声源处。 一道挺拔的身影慢慢出现在入口处,他并不像联邦常见的军人那般魁梧,即使穿着联邦最高规格的军装,也不像个杀伐果决的武将,反倒像是个温文尔雅的文官。 沐燮本人比在各种媒体上所看到的那个沐元帅要温和,也更儒雅,他走过来站定在战愿面前,然后缓缓摘下了军帽。 “我是事后才知道杨溯干了这样的事,可是已经晚了,那时候你已经下令开始试验了,一时的犹豫,便已经有人进入了机器里。 当那些男性志愿者完好无缺地出来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杨溯犯下的错无关紧要,并没有影响到基因优化机的使用,可我没想到你们一进去,便——” 儒将眼角噙泪,面上满是懊悔与愧疚,目光诚挚,说到心痛处便哽咽到无法出声。 缓了一会儿后,他难掩痛心地继续说:“杨溯其实是我的异母弟弟,我父亲死前交代我一定要照看好他,我一时私心,造成了如此局面,我真的对不住你元帅……” 他似乎难过极了,垂着头不敢看战愿,战愿见状,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走上前去,轻轻在他肩膀处安慰般地拍了拍。 沐燮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感动地看向战愿,然后带着哭腔说:“元帅,我真的——你——” 场面上的局势在电光火石间来了个惊天反转,负霜愕然地瞪大了双眼——她见到一柄发着蓝光的光刃穿过了了沐燮的胸膛,长长的刀刃的尖端滴下一行血,然后另一端则握在战愿的手上。 战愿旋即抽刀转身,三步并两步跳跃过来,瞬息之间到了负霜这边,紧接着在负霜身后的墙壁处胡乱划拉几下,沐燮那边便立刻升起了一个半球形的蓝色激光罩,将其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战愿——” 沐燮目眦欲裂,一只手捂住胸口处的窟窿,试图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另一只手则试探性地触摸光罩。 手指一碰上去,他触摸到的地方便“滋啦”一声,紧接着便将他电得一个哆嗦。 战愿帅气地一撩头发,将光刀收回空间纽,然后捏着那个老式的戒指样式的空间纽冲着吕胜样了样,一声绵长的口哨声过后,她大大咧咧地喊道:“谢了哈,森妹儿!” 转过头则是冲着满脸阴鸷的沐燮龇牙:“信任只可交托一次,小沐。” 再然后,战愿按下一道按钮,蓝色光罩立刻变形,从一个曲面变成无数道蓝线编织的半球形的网,网面慢慢以沐燮为中心缩小,直到最后接触到他的身体。 沐燮爆发出剧烈的痛呼与咒骂,却不得不继续被光网切割身体,直到他再也无法出声。 亲眼看着他碎成数块、痛苦死去,战愿这才拍拍手,凑到吕胜面前笑盈盈道:“走嘛,去宰喽姓沙嘞那个龟儿子。” 负霜和九真两脸震惊,不知道剧情怎么突然就往后蹿了一大截。 她俩长年混迹于各大位面,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完全不给反派说话机会、上去就捅的利落人。 战愿一副哥俩好模样地搂着吕胜的肩膀,走过来对一脸懵逼的负霜“啧”了一声,然后招呼道:“走吧小朋友,想听什么,我一边走一边给你说。” 负霜机械地挪动脚步,还没理出头绪,九真已经快速地激情提问了:“哇靠,你杀了他,你们没有私定终身?还是说因爱生恨?” 战愿状似脾气很好地笑笑,然后正色道:“我们政客是不会将私人情感凌驾于公事之上的,你这样问,是在侮辱我作为一个政治家的专业素养。” 九真:“啊?” 我的cp be了。 吕胜对于救了战愿并成功反抗了联邦政府的负霜很有好感,见战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便拿眼睨她。 战愿朝她讨好一笑,很快便改了说辞,但内核没变。 “说什么情啊爱啊的,咱不是那样的人,小沐以前还说喜欢我要追求我呢,结果有机会坑我的时候不也毫不留情,小孩子家家的少信那些害人玩意儿。” 负霜皱起眉头,试探性地问道:“那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对您下毒手?” 战愿欣慰地看了负霜一眼,大大方方道:“伽罗的掌控权只在我手上,当年我一出事,他们将我送去就医的时候我便已经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内了。 哦,对了,伽罗也是一个人工智能,但是我不信它,所以一直强行禁锢着它,它迫于核心代码的限制,不得不对我尽忠,尽管如此,我依然坚定自己的选择。” 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九真。 九真:“……”这是在拿话点谁呢? 等等,伽罗?这个名字——负霜与九真面面相觑,伽罗这个名字很熟悉啊。 几百年后强大到与人类分庭抗礼甚至还占据上风的人工智能的领袖? 战愿无视负霜脸上几乎可以凝为实质的诧异,继续说道:“人工智能是一把双刃剑,我们现在没有这个能力掌控它,伽罗有自己的意识,并且,它视人类为异端,欲除之而后快。 当初偶然间使它问世的时候,我将它的核心代码与自己的精神力相连,我活着的话就会禁锢住它,我死了的话,它就会被迫启动自毁程序,所以,在它想出自救的办法之前,会尽心尽力地护住我。” “杨溯那事儿有可能是意外,也有可能是伽罗也在其中充当了什么特殊的角色,不管是不是它想试试这【牢笼】的坚固程度——” 战愿洒脱地一耸肩:“结果都很明显,即使我脑域受损,精神力被毁,伽罗也依旧没能逃脱。” 说完后,战愿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是,即使其中是有伽罗的掺和,沐燮也依旧是罪人,他被我杀可不冤枉。 罗杰、被牵连的其他人、被打压的女性、以及不作为的政府治下的各种不公正的事……统统都有一份要算在他的头上的。” 说完正经的,战愿又开始混不吝了起来。 她搂着吕胜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亲出好大一声,然后故意说好话逗吕胜笑:“小木头那个矮棒槌样我哪里会喜欢呦,站起还没我高,我就喜欢森妹儿这样子嘞,好俊俏撒!” 吕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目光冷飕飕地飚向她。 战愿成功地逗到了吕胜,心情很好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噘着嘴哼了一声道:“姓沙嘞那个龟儿子,待到我们僧妹儿不晓得珍惜,看我咋个整死他。” 负霜看着她爽朗的模样若有所思。 这样说来的话,前世里一定是后来又出了什么问题,使得战愿身死、伽罗被联邦政府的男人们弄到手。 他们在后来面对虫族的进攻时力有不殆,便释放了伽罗这个杀器,却没想到伽罗杀退虫族后反手便将他们也给炮制了。 一切似乎是冥冥中早有注定,能控制伽罗的战愿被害,使得伽罗有时间有机会为自己筹谋。 而联邦政府的男人们为了私利打压女性,使得女性数量锐减,最终影响生育率,人口越来越少便打不过一生一窝的虫族,于是不得不放出伽罗。 伽罗仇视异类,反倒成为人类的劲敌,失去女性的危害一直在延续,联邦政府的男人们最终害人害己,葬送了整个联邦。 战愿带着众人一路向下,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根本没人发现过的暗道、密室,最终停在一间先看起来像是总控室的密室内。 她对着光屏一顿操作后慢条斯理地下达命令。 “伽罗,诛杀沙磊,停下联邦政府方所有武器的使用权限,调查联邦政府方人员的过往,列出犯罪证据、控制其行动能力,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等她处理好之后便毫不在意形象地一屁股坐下,吕胜也被她拉着坐在边上,然后她就那么仰望着负霜,看了好一会儿,才略有些怀念地开口。 “我和吕胜,是政敌,我们有很多分歧,但是我们的目标和总路线是一致的,所以更多时候,我们是同志。 很高兴我被迫停下来的时候她没有停下来,更让我高兴的是你们这些小娃娃比我们走得更好、更远。” 说完好听的,她话锋一转,郑重其事道:“联邦的控制权限可以给你,但是伽罗不行,我必须处理掉它。 同时,鉴于你对你的人工智能交托信任的这种我无法认同的行为,我希望未来的联邦政府中,可以有制度的牢笼将你的权力关住,也就是说,我需要限制你的权力范围,你同意吗?” 经过一番密谈,负霜与战愿达成了友好合作的共识,有了战愿的帮忙,蔡锦如她们会更加轻松,同样,有了蔡锦如等人这些年轻血液,战愿与吕胜希望看到的未来也会更早到来。 当负霜带着九真走出白色建筑的时候,九真不禁酸溜溜地讽刺道:“美死了吧,听着别人拼命拿好处换你只拿钱不干活,是不是差点就没忍住笑出声来?” 负霜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倒也不否认,只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九真促狭道:“哈哈哈,粉的cp be了吧 ,你的cp之一比讨厌私生饭还要讨厌你,哈哈哈心痛不痛?” 九真没忍住“哇”的一声哀嚎,然后怒吼道:“狗沐燮,都怪他!” 负霜啼笑皆非,对着痛苦的九真摇头晃脑地继续调侃。 “曾老说了,相信爱情的人不必看八字就知道ta一辈子得离三次婚,那个沐燮,怎么看也不像是大情种,就你傻乎乎地看多了洗脑包都信了。 很多男人最现实了,哪怕再喜欢女人,最后也还是会选择权势,而那些嘴上说着矢志不渝的男人,多半是没有权势和爱情放在一起让他选……” 第327章 皇后万岁(一)一更 “本宫没什么怨气。” 身着暗紫色宫装的女人出现在水幕中时,嘴角渗着色浓如墨的血线,她似乎有过一瞬间的怔愣,不明白此方天地是何处,却在看到负霜后立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负霜心道一声:“心志坚定,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在所有水幕中出现过的委托者中,只此女子仅靠自己就变换了死前模样,更为难得的是,这个委托者死前模样与其最恣意时候的模样相差无几,一看就是一直都过得不错。 负霜旋即按照老规矩,先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后问她有什么仇怨或不甘心,是否想要自己为她完成什么愿望。 华服女子冷静自持,面色淡淡,颇有几分喜怒不形于色的端庄与威严,一举一动沉稳有度又不失优雅风华,称一句风仪万千一点也不为过。 可她只道自己无仇无怨。 负霜心中好奇心起,能来到此处的一定是心有不甘的人,就算这女人嘴硬到火化后都只剩一张嘴,也改变不了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那她到底是为什么而不甘心呢? 从上个世界离开的时候,九真带走了他用得最好的一具机器人,并偷偷往须微珠里塞了许多零件原材料,看样子似乎是想要一直用着。 而现在,在他自己的空间中,他能以原体出现,本来是并不需要机器人的,可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分出心神操控着机器人为负霜与自己端茶递水。 此时的九真、机器人以及负霜俱是眨巴着好奇的眼望着水幕中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不俗,但其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绝不是那浅显的容貌。 只见女子丰润的唇微微抿着,神情矜傲,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 上扬的丹凤眼似乎是习惯了自上而下睥睨的视线,看向负霜等人的时候半阖着眼帘,眼底自带一抹机警与防备,同时又不可避免地暗自关注着负霜。 华美的发髻高高束起,露出她光洁饱满的上庭,一丝不苟地将所有的发丝带住,只留两边鬓角的一点墨发,乖顺地贴在腮边。 黛眉斜飞入鬓,衬托得她娇艳动人的同时,又为她带来些许凌厉之感,与她略显敦厚的下庭中和,使得她看起来更稳重可靠。 乌黑的发髻中间戴着一顶华丽的珠冠,金色的底座与红色宝石、白色东珠的搭配有种摄人心魄的富贵之气,宫装女子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凛然不可攀的冷傲与矜贵。 她说话间东珠微微颤动,可那禁步上的流苏却不曾有丝毫的晃动,这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古代贵族女子才会有的规矩礼仪,这规矩礼仪束缚女性自由的同时,也让这些高门贵女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莫不如是,胜者为王败者殒命,没什么好怨的,况且,本宫也不是死于景和之手,本宫是兵败后自戕的,本宫能有什么怨?” 负霜眯着眼觑她,直看得她心中发虚,正待说些什么佐证自己的说法之时,负霜挑起一边眉毛后开口:“既然这样,那你这单我就不接了,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此话一出,女子不虞地微蹙眉毛,却很快调整好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冷哼道:“商贾买卖自是诚信为本,心诚则事成,你这样可不是为商的姿态。” 负霜礼貌微笑:“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都到这里来了就别嘴硬了呗,你说清楚要求,我考虑接不接单子,就这么简单,非要在那里绕来绕去的干什么?” 第328章 皇后万岁(一)二更 女子为负霜的话而气结,却机敏地很快认清形势,朝着负霜服了软…… 负霜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贵妃榻上,枕着的锦绣软枕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馨香,墨发披散在枕边,显出满室的幽昏。 负霜躺着没动,复又合上眼,脑子里的记忆转了两转,找到了自己进入的时节。 这是泰安十年的夏季。 夏季?负霜恍然大悟:怪道呢,身上却不曾感到燥热,却又总觉得舒适宜人的同时还有些许热意。 负霜稍稍有了动作,榻边的宫女,也是原主最信任的贴身侍女丹琇,立刻便察觉到了,她以一种幅度极小的动作上前,然后小声问道:“娘娘?可是想起了?” 负霜感受着身体上散发的困顿之感,隔着帷幕对她摆了摆手,然后翻个身继续睡了。 丹琇默契地点头行礼,然后慢慢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为角落里的冰盆添了些新冰,让她的主子娘娘能够睡得更加舒服。 原主韩负霜,是陈国帝后。 负霜在水幕里见到她时,她表现得威严端庄,面对负霜的强势却又能伸能屈,对负霜的防备与警惕也不是一星半点。 出身高贵的她受到的是古代贵女的顶级教育,活着的时候显赫昌荣,本该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负霜都做好应对此等高要求的委托人的打算了,可最后,韩负霜提出的要求却十分简单。 这个世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度假世界了。 韩负霜拿到手的牌确实很好。 她出生在陈国的第一大世家韩家,顺利投生在最有话语权的韩家家主韩维相濡以沫的正室夫人腹中,成为了韩家顶顶尊贵的嫡出小姐。 韩家的宠爱并非是一味地娇惯,他们没有走表面宠爱、实则捧杀养废的路子。 顶级门阀可以提供的资源也非寻常人家可比拟,韩负霜自幼同家族男丁一同入学听理,学习权术,在韩家的资源倾斜下,她渐渐成长为一个手腕才干俱是十分了得的闺秀。 再然后,便是陈国的老国主,为其储君陈君彦聘娶韩负霜为储君正妃。 韩家与皇家结秦晋之好,是对双方家族都十分有利的一件事,韩家可以发展得更加稳固,皇帝也能借此为心爱的储君增添筹码、巩固地位。 韩负霜对此无所谓,成长在韩家这等钟鸣鼎食之家,又接受了一系列的教育,她绝不是那种天真懵懂、对爱情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少女。 她早知道自己未来的大致走向,也早就为之做好了准备。 婚姻的另一方陈君彦也接受良好,他有心爱的姬妾,膝下也不缺子女,但这并不妨碍他想娶一位身后背景雄厚的贵女为正妃。 他是需要未来正妃的显赫背景为自己填补身体病弱的不足,同时也乐于将后院交到出身大族的贤德正妻手上,夫妻相敬如宾、互相尊重也就够了。 这正是韩负霜想要的,她不似寻常女子,一生渴求恩爱丈夫、美满婚姻。 她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万人之上的地位和尊崇。 第329章 皇后万岁(二)一更 韩负霜手里的牌的好处,不仅体现在那些家世背景和资源上,还有她的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和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 她是个天生的野心家、政治家,甚至是军事家。 陈国储君陈君彦的婚礼举办得异常浩大,储君正妃韩氏女,出嫁时十里红妆,除了一应金银器物、侍女嬷嬷、陪房下人以外,还另有八百韩家军陪嫁护送。 如此雄厚的背景底气再搭配上她的心智计谋,便是陈君彦后院中孕有男丁、最受宠得脸的姬妾也要退避三舍。 后院宅斗并不在韩负霜的计划内,当然,她也并没有小瞧那些颇有些心计的后院女人,只凭着储君陈君彦都要仰仗她背后的韩家这一点,便注定了那些人不会是她的对手。 这些争风吃醋的小事,她并不放在心上,她的嬷嬷、侍女便可以帮她处理好,她只需一门心思关注朝堂上的局势。 惩治了几个蹦得最欢的姬妾过后,陈君彦的后院众人便都老实了下来,紧接着,便是风云诡谲的朝堂局势。 陈国建国已有一百多年了,经历了八位皇帝,而老皇帝则是第九位,他这个皇位得得艰难。 他爹先帝灵帝晚年时宠爱宸贵妃,且爱屋及乌,对于宸贵妃诞下的七皇子更是宠爱,甚至一度到了想要废长立幼的程度。 当然,废掉已成年的嫡子而去立无知小儿为储这一想法被朝臣阻拦下来了,但是这阻拦不了他看好大儿不爽的心。 他对于嫡长子明里暗里的贬斥打压数不胜数,老皇帝当他儿子当得着实辛苦。 这些口头上的训斥和打压倒还是其次,废嫡没废成功,也只是让他难受些罢了,但灵帝做得更绝的还在后头。 灵帝临终前生怕嫡长子会给心爱的女人和小儿子穿小鞋,硬是拼了一口气将陈国最富庶的南境十城赐给其做封地,封其为安南王,并将手头上超过一半的兵马交给他,直接将他护送到封地,等听到小儿子安全抵达的消息后才堪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对此,老皇帝有一万句mmp要说。 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差昭告天下,说他这个嫡长子气量狭小、毫无胸襟,是个阴狠毒辣到亲生父亲都不敢信任、极有可能朝幼弟动手的卑鄙小人了,这一招丝毫不顾皇家体面,也直接将他的脸皮拽下来扔在地上踩。 为了这口气,也因为安南王手上的兵马,老皇帝生生忍了心底里的杀心,努力视该死的幼弟为无物,并暗地里想方设法地意欲收回南境十城。 安南王以及灵帝为其配备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老皇帝虽有能力、也占据名分大义,却依旧无法在保证朝政稳固的情况下以最小的代价收回南境、弄死安南王。 局面僵持住了,然后便是数十年的拖延,这一拖,就拖到他人生的终点了。 老皇帝倒真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他知晓自己儿子的能力,凭猫咪儿子的能力,怕是根本无法在安南王的攻势下留得性命。 所以,他宁愿儿子受一点妻族的辖制,也要其得到韩家的忠心,好在与安南王的对抗中更有赢面。 他自己吃够了受宠庶弟的苦,耐着性子忍了其多年的威胁,便也推己及人,极为宠爱自己唯一的嫡子陈君彦。 不顾陈君彦病弱也要立他为储,然后又狠下心,亲自料理了一众庶出儿子,老实点的远远送走,野心大的直接处理了,手段之果决令许多人暗道佩服。 老皇帝为陈君彦求娶韩负霜也是经过了重重思量的。 一是他身子每况愈下,怕是护不了这个宝贝儿子多少年了,他得在活着的时候为其铺好路。 料理好庶子,弹压他厌恶了一辈子的幼弟安南王,踅摸忠心有才干的大臣,以及,为其找一个背后势力雄厚到能助宝贝儿子与安南王势力抗衡的正妻。 二则是陈君彦性情温吞,脑瓜子也只是寻常,并非聪明绝顶之辈,自胎里带来的病弱使得他更是文弱软懦,这样的性格就是亟需一个刚强而有主见的贤内助帮衬。 韩氏女出身高贵,颇有几分手腕,幼时又曾在军营中历练,于政事、军务均有些见地,受过系统的教育,对于后院管理、宗族事务等也游刃有余…… 更好的是她受韩家重视,却又只是女子,注定无法进入朝堂,一生抱负便只能寄托在丈夫、父兄身上。 这样好的辅助型人才,合该被他扒拉到自家宝贝儿子怀里! 第330章 皇后万岁(二)二更 韩负霜知道,老皇帝和陈君彦都是想要利用她巩固势力,但她也未尝就没有别的心思。 到底是谁利用别人、谁被利用,可都还不好说呢。 在成为储君正妃的第三年里,老皇帝驾崩,谥号明,然后她就成功升级,成为了陈国的国母,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这距离如今,已有十年了。 负霜慵懒地躺在软塌上,沉沉地回忆着。 越躺越觉得困乏,负霜索性坐起来,对着门外唤道:“玥回。” 很快,便有一名嬷嬷打扮的沉稳女子进来,她利索地一礼,然后上前撩动帷幔,对着负霜轻声问道:“娘娘,睡久了会更困乏,不如起来散散?” 负霜点头,任由玥回嬷嬷叫来丹琇,然后两人一道替她拾掇——原主对身边的侍从挑剔,不愿让不熟悉的人近身,故而这些贴身伺候的活都是玥回和丹琇等老人做。 玥回一边拾掇着,另一边嘴上低低地汇报。 “前面传来消息,鲁阁老乞骸骨了,皇上已经允了。” 负霜面色未变,似是早已预料到此事,见状,玥回心中紧了紧,暗道她家主子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了。 丹琇年纪轻,藏不住事儿,心中认为负霜还是在为着之前的事儿心情不爽,也发自内心地为原主不平,于是便斟酌着多说了几句。 “您这一【病】,想必朝堂上下都该认清形势了,那些人惯是爱过河拆桥的,一向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他们也不想想,若非娘娘这些年来殚精竭虑,凭他几个酸儒和咱们皇上的身子,这偌大的大陈,怕是早就被南境那帮蛮子吃得骨头都不剩了,那里还有今日的风光可言? 可笑他们还自认为上天保佑,一朝得势,便想抢功了,这次喊出的名头忒难听了,奴婢就不说出来脏了主子的耳了……” 负霜嘴角微勾,对着一脸不忿却又竭力忍耐的丹琇笑道:“这有什么难听的?左不过说我牝鸡司晨么,倒也不算冤枉了我。” 丹琇面色更加严肃了:“那本就是主子该得的!” 负霜手指蜷起,朝着丹琇脑门轻轻敲了一记,然后教训道:“你倒是理直气壮。” 原主晋升为皇后后,便利用自己的脑子、身份和背后势力,在李君彦力有不殆时挺身而出,一点一点地参与到朝堂上的决策来。 早在李君彦未曾登基时,原主便已经作为幕僚为其出过多次主意了,只不过那时隐匿在李君彦背后,此时却大方地展露于人前。 十年间,韩负霜积极地参与政事,打压南境、鼓励农桑、发展民生,这才使得大陈越发昌盛,甚至从十年前隐隐落于南境下风发展到如今将南境压得死死的,其中起码有一半是原主的功劳。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坏处,比如说,朝堂上的酸儒的口诛笔伐,比如说从前尊重原主的李君彦慢慢起了忌惮和嫉妒之心,再比如说,南境那边视原主为心头大患,欲处之而后快…… 第331章 皇后万岁(三)一更 刚拾掇好,便有一身形曼妙的宫娥前来通传:“禀娘娘,叶贵妃——求见。” 负霜抬眸看向前来通传的宫娥,是个原主记忆中的熟脸,便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她。 见负霜视线投注,那宫娥瑟缩一下,很快便镇定起来,怯生生地补充了一句:“贵妃她,似乎是前来责问娘娘番邦贡品分配一事儿的……” 负霜冷眼瞧着这小宫娥,并不开腔。 原主对政治官场之间的往来很是得心应手,对于驭人之术也很有一套,但毕竟树大招风,想钻空子的人不少,同阵营的人之中总是会有那么几个脑子不灵光的,爱做些损人不利己的污糟事儿,还爱玩间谍背叛那一套。 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轻声询问:“以前倒是不曾见过你?” 宫娥似乎是有些紧张,竭力稳住声线,使自己不露出颤音:“回禀娘娘,奴婢合云,已在凤仪宫做了四年的低阶洒扫宫婢,承蒙娘娘恩德,前几日才被提到三等的位置上……” 负霜眼帘微垂,自顾自越过她朝前走去,不徐不疾地下达命令。 “宫娥合云,杖毙,命凤仪宫上下观刑。” 既然前世已经因为背叛被原主杀过一次了,想必这次也不介意提前几天。 告冤和求饶声被远远地甩在身后,自有力气大的太监、嬷嬷捂住她的嘴,然后照负霜的吩咐行事。 身后慢慢缀上一群人,原主的大太监宁安领着一众太监和宫娥跟上负霜的脚步,而丹琇和玥回则是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降低噪音,避免触了主子的霉头。 穿过回廊,一进入前殿,便听到前殿门口处叶冰裳语气极差的斥声,迭声的叱骂使得那娇柔的嗓音都变得粗俗了起来。 见状,玥回沉声呵斥:“放肆,凤仪宫内,岂容如此大声喧哗?” 殿外的刻薄言语似乎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软了些,但还是接着说些胡搅蛮缠的话。 负霜在主位上坐定,一摆手,示意召叶冰裳进殿。 未几,便见到身着玫红色艳丽华服的女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然后不伦不类地敷衍了个礼仪。 见其如此行事,负霜递给玥回一个眼色,玥回紧接着就走到殿门口训斥叶冰裳带来的侍从:“……身为奴仆,不能规劝主子,是为无能。罚……” 而一门之隔内的叶冰裳见随行侍从被打发走,立刻变了姿态,收敛神情与动作,恭恭敬敬地朝负霜行了个礼。 “冰裳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身子是否大好。” 负霜微微一笑,揶揄道:“坐吧,本宫得好啊,要是再不好的话,怕是咱们的陛下就要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影响龙体康健了。” 他这小身材板,不仅是不能憋屈受气,就连太过高兴都会损伤寿命。 叶冰裳促狭一笑,然后两眼直视负霜,试探性问道:“娘娘,那鲁老匹夫不识好歹,多次与咱们唱反调,咱们是不是要……” 关键的话没说得很直白,可两人却在对方的眼神中知道了所说的事与对方的意思。 负霜沉吟道:“不急,他是小事儿,倒是你,现在是咱们陛下的心肝儿,可得好好为鲁阁老叫叫屈,再多说点本宫猖狂无度、骄矜蛮横的眼药才是。” 第332章 皇后万岁(三)二更 叶冰裳肌肤胜雪,体态婀娜,双颊绯红,眼眸含情,行走坐卧间无端地便透出一股子明媚风流出来,是极艳丽妖娆的长相。 美貌的宠妃简在帝心,自然是不缺那些外在的点缀的,那些锦绣华服与珠翠首饰,将她的的容貌衬托得举世无双,她整个人便像是一朵在富贵窝里盛放到荼蘼的娇花。 而此时,这朵烂漫得灼人眼球的富贵花,却在她明面上的【情敌】面前冷酷无情地数落自己的【爱人】。 娇花便是冷嘲热讽,也不会叫人觉得刻薄,只会让人更加怜惜她,使对了地方的小性子是美人的恣意鲜活,而非蛮不讲理。 “陛下的心肝儿换得挺快,也不知臣妾这所谓的宠妃还能做几年,啧啧,连亲生的骨肉都无甚真心,哪里还有真心分给妾呢,妾私以为妾与四皇子还是得仰仗娘娘才能过安生日子……” 说着说着,渐渐切入正题:“妾今日前来【找茬】,一是为了给陛下表演,争抢财物贡品、挑衅正妻权威这等拈酸吃醋的小事不提也罢。 二则是妾前两日听到了陛下梦中呓语和言谈间提及了南境和东林卫,似是对那边有所动作,行事隐蔽,不为人所知,妾只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莫不是想对娘娘不利……” 负霜面色淡淡,笑意未达眼底,素手执起茶盏,在唇边碰了碰,为唇瓣沾染上一层水光。 慢条斯理地微微晃了晃茶盏后,理所当然道:“无碍,碍不着咱们的事儿。” 叶冰裳对负霜极有信心,此刻见到负霜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更是欢畅,展齿一笑道:“那老匹夫告老还乡,朝堂上最后一丝完全偏向他的助力已离去,陛下那病秧子一般的身子,啧——”她一边摇头一边轻嗤:“手上为数不多的筹码还得护他自己的周全,确是不足为虑。” 负霜点头赞同。 不是负霜轻敌,而是不论前世今生,不论是原主还是负霜自己,她们的对手都不是陈君彦这个所谓的帝王,而是此间世界的男主——景和。 说到这,饶是负霜也不由地暗道一声:“爽!” 恕她直言,原主这一辈子也太顺遂了,但凡她想做的事儿,基本上都能成。 身为韩氏嫡女,她自如地借韩家的势,却极好地掌握与对方之间的度,几乎从未被韩家裹挟着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儿。 身为国母,她在后宫中的地位甚至比正儿八经的皇帝还高,普通的妃嫔宫侍见了她大气儿都不敢喘,为数不多的敢跟她呛声的妃嫔还都是她阵营内的下属,妥妥地做戏了。 身为有野心的政客,她运筹帷幄,算尽人心,经过十几年的谋划,成功越过帝王,成为实质上的无冕之王,得到了想要的权力,无人能奈何得了她。 而身为妻子,她从来看不上陈君彦,亦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不愿孕育子嗣,当然,她也不亏待自己,遇上可心的男人的时候,她也不介意送陈君彦几顶帽子戴戴…… 一切来得太过容易、太过顺遂,她渐渐陷入了欲望被完全满足后的厌倦与空虚之中,于是一边百无聊赖地维持现状,一边又在踅摸着一些新鲜的刺激。 此时,男主景和闪亮登场,成为了韩负霜心中认定的有点意思的玩意儿。 第333章 皇后万岁(四)一更 景和是个太监,还是个有点小秘密的年轻貌美的太监。 说到这,负霜陡然间想起前世里原主第一次注意到景和似乎就是在这几日。 年轻俊俏的小太监被一众年长而面目可憎的宫中老人儿肆意欺辱。 若只是简简单单地被欺辱,哪怕是貌若天仙,原主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空有美貌而性格乏善可陈的怯懦人可不配入原主的法眼。 可偏偏,面似好女的少年郎在被邪恶势力打压嘲弄时,死死咬着牙关,眼眸中爆发出如饿狼盯住猎物一般的眼神。 那眼神中没有厌恶憎恨,没有恐惧怯懦,更没有惊惶无助,有的只是熊熊的野心和有把握能将敌人悉数拖进深渊狠狠报复的自信,这很特别,成功地吸引了原主的兴趣。 原主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起了好奇之心,她并没有出手相帮,而是在事后派人盯着这几个有意思的宫人。 她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后续发展。 那几个仗势行凶的宫人在几个月内相继惨死,而原主的暗卫探查过后发现惨案的背后都有景和这个年轻的小太监的影子。 无聊了很久的韩负霜找到了新玩具,一个年轻的,长相脾性都对她胃口的小东西,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到他成长起来的样子了。 于是,景和从被人欺凌的小太监摇身一变,成为了大陈国无冕之王的眼前红人,得到了韩负霜的帮助和宠幸。 是的,宠幸,因为男主在这段时间的身份不仅仅是原主的下属,还是原主的男宠。 不过看过原小说的负霜知道,男主虽然一直在以别的方法侍寝,但他其实是个假太监,当然,小说男主的身体必须洁,必须是属于女主的,所以原主至死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个正常的健全的男人来着。 而健全的男人又是如何躲过重重检查,掩盖住自身的异常,成功混迹在规矩森严的后宫之中的呢。 这里就出现了一门比较扯淡的锁阳功和男主隐藏至深的身世背景了。 那些暂且不提,负霜现在脑子里倒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堂堂后宫之主,愣是让一个真男人在后宫之中自由进出,这难道不是对她这个皇后的蔑视和挑衅吗? 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她怎么对得起【信任她】并将后宫交给她的陈君彦? 陈君彦后宫妃嫔的清名与安全,她负霜来守护! 于是,负霜立刻吩咐下去。 “冰裳,陛下之前曾想要本宫分一点协理六宫之权给你,但是被本宫拒了,但现在本宫这里有一桩事要交给你,也算变相地给陛下点甜头尝尝,你务必要办好,附耳过来。” 叶冰裳乖巧地起身走过来,然后半蹲在负霜面前侧身聆听…… “什么,欺人太甚!皇后她是鬼迷心窍了吗?竟敢如此阳奉阴违! 朕是让她让渡一点权力给你,可不是让爱妃你去分管太监【验净】和【刷茬】的,如此腌臜不堪的事务,她竟然逼爱妃你去做,放肆!” 第334章 皇后万岁(四)二更 后宫事务繁多,却悉数被握在韩负霜的手里,她与她忠心耿耿的仆从对于整个后宫拥有着绝对的权力。 而她现在羽翼渐丰,若是不愿,便是陈君彦赐下明旨,也无法从她手中分得任何的好处,只会给自己一个没脸。 故而,陈君彦和他的宠妃们只能对着负霜手里的权力垂涎欲滴,从没能从她身上咬下一点鲜肉。 现在,韩负霜愿意吐出点残羹剩饭、边角料了,按道理来说,陈君彦是该开心的,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有的突破口呢。 但是,瞧瞧她分给叶冰裳的是哪部分的事务。 【验净】是什么? 众所周知,后宫中除了唯一的男主人之外,是不可以有健全男人随意乱逛的,而有一个规模庞大的群体却是以男性的身份存在于后宫之中。 太监。 太监净身之后方可于后宫中行走活动,服侍大大小小的主子们,而验净则是后宫中定时定期地对于太监躯体的检查活动。 此举主要是为了查出太监被阉过的躯体有复原迹象而为了私心不上报,以及防止某些靠着不正当手段瞒过入宫筛查的假太监秽乱后宫。 而所谓的【刷茬】则是在发现有太监躯体重新生长出来后再次净身。 不论是【验净】还是【刷茬】,都是后宫中数一数二的污糟事儿,不仅会得罪规模庞大的太监群体,还很是恶心人。 这样的事务便是韩负霜身边的亲近随从都膈应到不会去亲自干,更何况叶冰裳这么个金尊玉贵的娇弱宠妃。 此时,陈君彦气到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暴怒的气息。 叶冰裳面色羞恼,雾蒙蒙的大眼睛哀哀地看着陈君彦,膝行两步,将脸颊贴在陈君彦的大腿上啜泣。 只是,与面上的悲愤欲绝不同,叶冰裳心里对这个只会无能狂怒的君王充满了不屑。 呸,天子就这德行? 遇到事情只会跳脚,啥也不是! 她心下鄙夷得很,却很快收回心思,稍稍琢磨了一下该怎样把主子布置的任务完成的尽善尽美。 哭泣了一会儿,她捏着帕子,将之轻轻按在眼角,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唤了声:“陛下。” 陈君彦虽说气恼于负霜的行为,却也不敢直接跟负霜撕破脸,更舍不得放弃这来之不易的突破口。 “陛下,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她看不上臣妾,可臣妾好歹也是您亲封的贵妃,哪能、哪能如她所说的亲自去盯着此等……事儿?” 说到这,她又是情不自禁地啜泣两声。 而后,她哽咽了几下,对着愈发愤怒的陈君彦后退两步,接着俯身一拜,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汉白玉的地板上传来,砸得陈君彦心里沉甸甸的。 “但是,臣妾愿意!” “娘娘性子强势,多次对您不敬,更别提对我们这些低等妃嫔了。 这次,她好不容易愿意按陛下的旨意让步,若是臣妾因为一己之私而误了陛下的事儿,那裳儿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第335章 皇后万岁(五)一更 陈君彦心中郁闷极了,负霜这一下子,就像是把沾了屎的糕饼送给他吃,他心中恶心,却又不得不按照负霜的意思吃下去。 胸口被语气涨得生疼,却也只能忍耐着,眼前的娇娇美人儿哭得梨花带雨,连带着他也不免有几分心疼了起来。 叶冰裳忍受了此等奇耻大辱,哭得肩膀都颤抖了起来,却还是兢兢业业地将负霜叮嘱下来的事项完成好。 “陛下,恕臣妾僭越,臣妾一向是个直肠子的人,有回话就直说了。 今日去皇后娘娘那里,也不过是为着咱们皇儿鸣不平。 涛儿是陛下您膝下年龄最大的皇子,皇子龙孙,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可皇后娘娘她却宁愿将西凉上贡而来的一应宝物悉数束之高阁,也不愿拿出些许给四皇子用着。 陛下您不知道,我前日里去看涛儿,他尚且七岁,就被皇后娘娘严苛相待,每日早早就要起床,然后就去上书房听学,不得闲暇,亦无玩耍的时间,臣妾瞧着,他脸蛋都消瘦了。 皇后娘娘不曾做过生身母亲,自然不懂为娘的对于孩子的疼爱,也正是由于她不懂,陛下的几位皇子才会早早夭折,臣妾便是死,也不会让妾身的涛儿落得如此下场的!” 听她提起早夭的几位皇子公主,陈君彦眼眸中迅速划过一抹心虚,而后又很快理直气壮起来。 是了,韩负霜她是后宫之主,是他的嫡妻,应该照顾好他的孩子们的,那些孩子们的早夭就该她承担责任!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对之前几任【真爱】的偏宠,使得她们生出了野望,暗戳戳地对有竞争力的妃嫔的孩子下手,这才害得皇长子夭折。 也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忽视那些不受宠的妃嫔和其诞下的孩子,甚至在自己与孩子同时发病时,不顾外人眼光地要求所有御医尽数候在御前,残忍地剥夺了他的二皇子的最后一点生机。 而大公主去世时才四岁,死于一碗毒药,而那碗毒药是他不顾韩负霜的反对硬要留下的身份可疑的美人下给他的,他年幼的女儿为他挡了一劫。 三皇子死于一场风寒,这倒是怪不得旁人,这时代里的体虚孩子的夭折率确实高,也算是正常概率…… 透过眼眶中的雾气,叶冰裳小心翼翼地觑了觑陈君彦的神色,心中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陈君彦是个病秧子,眼下她不过略微气一气,脸上便开始泛白,似乎呼吸都不畅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做不好丈夫,做不好父亲,做不好君王,一事无成,偏还就占据世间第一的高位数十年之久,享受了旁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真叫人觉得老天不公啊。 叶冰裳不是陈君彦的第一任真爱,甚至在她诞下四皇子之时,都还只是个不受宠也不入流的低位美人,若不是韩负霜治下有方,处事公允,怕是她与四皇子的坟头草都老深了。 陈君彦的一任任宠妃都不是好相与的性子,最后也都没有好下场,这些前车之鉴让人心生怯意,但她在受了韩负霜重重恩惠之后,还是振奋起来,为了恩人、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去争上一争。 反正总有皇后娘娘为她兜底,没什么好怕的。 第336章 皇后万岁(五)二更 而现在,她得细细思索着如何将皇后娘娘安排的事儿做好。 她从皇后娘娘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慎重态度中意识到,这似乎这是件很重要的事儿,重要到娘娘一再叮嘱,要求她认真完成,甚至还要求她将检查出的有问题的宦官和被【刷茬】的太监名单交上去供其查阅。 皇后娘娘都不嫌弃这事儿污秽,她有什么好嫌弃的?她是个蠢笨的,比不上皇后娘娘聪慧,娘娘行事必有其道理,怎容得她来置喙? 她只需唯娘娘马首是瞻便行了,交代什么就做什么! 宫中太监的【验净】和【刷茬】确实是有点身份的贵人都不愿沾染的活计,可正因为如此,才能表现出皇后娘娘不是自愿分出后宫权柄的。 同时,也更显得她与皇后娘娘水火不容,叫她们的这位陛下更加放心地宠爱她这个【真爱】。 叶冰裳含着泪跟陈君彦表了忠心,然后听了薄情寡义的君王一通不甚走心的安慰,最后如愿以偿地完成打卡任务,带着浩浩荡荡的赏赐摆驾回宫了。 她走后,陈君彦坐在自己冰冷的龙椅上,目光沉沉地盯着书案上的一本奏折。 那是一本请安的奏折,辞藻华丽,言辞恳切,里面的关心之语动人极了,一看就是被主人用心书写出来的。 奏折的下方还有几小块被水晕过的痕迹,似乎是撰写之人情到深处,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绪,这才洒下真挚的泪水。 有人这样关心自己,他本该感到高兴,可此刻的他却尤为愤懑不甘,目光中燃烧着灼灼火焰,恨不得将所有看不惯的事物统统烧成灰烬。 奏章上的字洋洋洒洒,偏偏没有一个字是有用的。 他身为大陈的皇帝,缺人关心他吗? 他想要的,明明是送到韩负霜那里的一摞摞记载着大陈土地上正在发生着的实事的奏折,而不是这些歌功颂德、关心圣体的无关紧要的内容。 他这一天,受到的刺激确实有点多了,就在这沉沉思索着的一会儿,他已经感觉到胸口的刺痛和喉咙处往上溢的咸腥之气了。 而这身体上的不适更让他觉得不忿了,若是他有个康健的身子,何至于此啊? 他堂堂高宗嫡子,大陈的皇帝,却总是受制于人,不是野心勃勃的皇叔就是妄图牝鸡司晨的韩负霜,他总是得受这些窝囊气。 越想越气,他一把将桌上的奏折拂到地上,然后竭力稳住情绪。 不能这样,他不能再动怒了,如此暴怒会损伤他的肺腑,他不想再整日里躺在床上与苦药汁子为伴了。 见他发怒,伺候的内侍与宫婢忙不迭跪倒在地,口中急唤着 “陛下息怒”。 有些眼力劲儿的侍从小跑着召唤太医,正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一道敦实却敏捷的身影以一种快速而又不失稳重的步伐迈进了景阳宫。 他快步走至陈君彦面前跪下,然后沉声劝谏:“陛下,为龙体着想,万不可再动怒了!” 第337章 皇后万岁(六)一更 陈君彦捂着胸口缄默不语,等御医到来,为之按摩针灸之后,方才好转过来。 宫侍们在这鸡飞狗跳的事件里有条不紊地走完了程序,他们的君王龙体欠安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度量狭小而生生将自己怄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半个时辰后,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居住的宫殿里,又翻腾起了一股子苦涩的药味。 屏退外人,陈君彦气若游丝,却努力睁开眼瞅了瞅面前一脸憨厚相的中年人,难言地沉默许久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管卓,你回来了啊。” 被称为管卓的中年男人是伺候陈君彦长大的宦官,亦是他最信任的忠仆。 此刻,忠仆的脊背愈发弯了,憨厚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泛红的眼微微仰视陈君彦,声音略显尖利,却难掩痛心。 “陛下,您这是何苦呢,何苦为那一时之气而不顾龙体啊。” 陈君彦重重地阖上眼皮,像是不愿理会管卓的关心。 就在管卓以为他就此睡去的时候,陈君彦阖着眼,突然又冒出了一句平静到不像是暴怒的君王会说出来的真心话。 “管卓,我不甘心。” 这一句又激得管卓老泪纵横,他心中沉重,却不知如何宣泄,努力思索着些别的事情,好禀告给他的陛下,转移些许注意力。 “陛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送了鲁阁老一程,他很是感念陛下的恩德,对着皇城拜了又拜,一颗忠心是全然向着陛下的……” 管卓希望忠臣的挂念感恩能让他的陛下心中得到一些宽慰,却不曾等来他的一个眼色。 陈君彦说完那一句话后便再也没出声,亦没睁眼,似乎是睡去了,可管卓知道,他还没睡,他只是在跟自己较劲,在独自怄气。 “奴婢回来时收到消息,皇后娘娘那里——杖毙了一个小宫女,就在贵妃娘娘去凤仪宫闹的时候,咱们没输,皇后指不定现在多闹心呢……” 听到这,陈君彦豁然睁眼,激动地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一瞬:“果真?” 见陈君彦来了兴致,管卓连忙将探听到的消息细细道来,直听得陈君彦哈哈哈大笑。 与景阳宫里的欢欣畅然有所不同,此刻的凤仪宫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丹琇敛气屏息,朝着书案前的负霜禀告完今日的奏折概况后便告退了,直到出了正殿的门,才吐着舌头向玥回咨询。 “姑姑,前朝是又出了何事?怎的娘娘一看见那奏折便面色不虞,似乎眼神中都带着杀气?我都吓的不敢说话了。” “能为什么?这么多奏折都让我看?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负霜一边气冲冲地对九真发牢骚,一边随手翻开了几本奏折,让人眼花缭乱的篆体字便映入眼帘。 她无暇顾及那字里行间的风骨与气节,只觉得密密麻麻的小字令她头疼得紧。 文言文、篆体,再加上文官们爱显摆文采、讲究委婉的习惯……不得不说,原主设立东、西二厂分管政务可能真的不是单纯地想捧男主。 第338章 皇后万岁(六)二更 负霜让九真先将奏折扫描上传,然后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每封奏折的要点,并把重要的部分挑出来让她精读,然后再给出意见批复。 有了九真小秘书的帮忙,负霜的效率大大增加,不消半天的功夫,就批改完了堆得高高的奏折。 韩负霜对于陈国的治理是花费了时间精力的,故而呈现在奏折上的事物虽然纷杂繁琐,却没有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 负霜着重看了看有关于南境的奏报,在原主的打压下,现今的南境已经安分了许多,最显着的表现便是南境递上来的折子里态度恭敬了许多,甚至还能感觉出来些许低声下气的意味。 就比如手上的这封,以安南王名义向朝廷奏请,想携带家眷离开封地,前往京都为陈君彦贺寿。 看到这,负霜想起来三个月后确实是陈君彦的寿辰。 他因为这副病秧子一般的身子,所以最是看重长寿寿命之类的东西,故而,每年寿辰必会大办,若非先帝下了死命令,怕是他年纪轻轻就要研究长生之道了。 执朱笔在那份奏折上批阅一个“准”字,而后便推开椅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桌椅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玥回,玥回惊讶于负霜的工作效率,一边轻声提议负霜去御花园散散步,活动活动。 负霜没有采纳了这个提议。 去了不就又撞上男主景和了?哒咩! 皇后出行是有仪仗队、凤辇的,还要宫侍清场审查,负霜好不容易当一回皇后,可以感受骄奢淫逸的快乐,是绝对不可能像原主那样带着一两个人就出去乱晃的。 要是出去了,宫侍一清场,那景和挨的那顿欺负岂不是就被蝴蝶掉了。 不行不行,原主的愿望是希望自己不要再成为景和向上爬的时候所踩着的阶梯,负霜只需冷眼瞧着便行。 韩负霜初遇景和时,二者的身份极度不对等,而因为一点好奇和期待,韩负霜在明知景和不对劲的情况下放任甚至助力了景和的成长。 大权在握的皇后对一个卑贱的太监有了兴趣,年轻的景和是一头龇着牙的食人花幼株,韩负霜一边给予养料,帮助食人花早日长成,另一边,也带有一些防备心地调查起了食人花的过往背景。 他的过往和背景很有问题,原主发现了,但是并没有为之做些什么。 她无聊很久了,难得看到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舍不得就此毁灭。 她像养狗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豢养这头小白眼狼,说是漫不经心,却又在心底深藏着一份期待。 她期待着小狼长大,期待他露出锋利的爪牙和带着精光和野心的眼神,甚至期待着这头野性难驯的小狼的噬主之行。 这一方面是她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极度的自信,另一方面——养宠物时偶尔被宠物咬一口或是挠一爪子也是一种乐趣不是吗? “所以她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个愿望?不成为助力?为什么不是直接报复景和或是杀了他?”九真满心疑惑。 第339章 皇后万岁(七)一更 韩负霜给予帮助,使得景和更快地成长起来,将他推上高位,看着这个小太监羽翼渐丰,纵容他与自己争斗、从自己手中攫取权力,甚至容忍了他对自己的背叛。 成长起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景和不是个善茬子,他的名声甚至可止小儿夜啼。 韩负霜毫不意外地看到他选择了与自己对立的立场,毕竟两人之间还有着一层血海深仇呢,她也不介意曾经与自己肌肤相亲的男人帮着别人对付自己。 这些旗鼓相当的斗争让她觉得有意思极了,她是乐在其中的。 韩负霜愿意与帮着皇帝和安南王的景和斗,也能接受自己被斗败,就算失败了之后必死也无妨,但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狗对着别人摇尾乞怜。 景和是她养出来的恶犬,该是站在权力的巅峰,哪怕是动辄翻脸不认人也在情理之中,为了利益背叛旧主、背刺盟友更是她所教授的【美好品德】,但独独不能在别的女人的裙下俯首称臣。 这比杀了她还让她不能接受。 “所以呢,她不该恨景和吗,不该狠狠地报复回去,或者更狠一点,让你得到他的心然后再狠狠地践踏,让他痛苦到生不如死…… 为什么只是不痛不痒的不做助力,这不像她的风格啊?”九真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负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咱们不做攻略任务的你忘啦?” 九真点头:“我没忘,你懒得去盯着男人嘛,我都记得的,但是不接是我们的事儿,她可是问都没问就直接许愿了呀。” 负霜身子后仰,放心地将头耷拉在椅子背后的软枕上,手上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根毛笔,任由赤色的朱砂染到自己的手上和衣服上。 “不接攻略任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才不会让我去攻略景和呢。” 景和是韩负霜倾尽所有为自己培养出来的对手,一开始确实是因为无聊,但人非草木,她在这个过程中怎么可能不上心?又怎么可能一点私人情感都不包含? 景和可还有另一重身份呢——韩负霜的枕边人。 韩负霜不会愿意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染指的。 如果不是原剧情中的景和爱上了女主,想必她会甘愿赴死,也就不会有负霜的到来。 负霜转着转着笔,突然低声唤人:“廿一,去查九年前宣平侯陆家的案子以及陆家旧人的下落。” 寂静的的殿内突然落下一个身影,面相平凡普通的人恭敬地跪在案前,垂头应是,然后无声离去。 先帝在世时,宣平侯府的发展势头极好,其世子陆显出生于武将世家,却偏偏不喜军事武功,反而最爱舞文弄墨。 弱冠之年便在科举考试中被先帝钦点为探花郎,此后入翰林院磨砺了几年,得先帝青眼,慢慢爬到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官位。 清贵傲气的陆大人膝下有三子,长子好文,文采斐然,次子肖似其祖,于武学军法上颇有造诣,而其幼子陆黎,小小年纪便表现出了几分混世魔王的意味。 景和,或者说陆黎,是怎样在家中遭逢巨变之后,从一介纨绔子弟变成如今这般狠戾而富有野心的模样的呢? 第340章 皇后万岁(七)二更 负霜在原小说里已经看到了景和的身世与身上背负的血仇。 是仇没错,却无关对错,陆家满门被杀,是为政治立场。 陆家满门都是保皇党,军中颇有威望的老侯爷以及眼看就能继承他衣钵的侯府孙辈二公子在大陈的军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世子陆显与其长子又在文官中有几分名望。 自古以来的历朝历代,文官与武官的阵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是隐隐地敌视对方的。 文官嫌弃武官粗鲁无状,而武官也觉得文官庸懦虚伪,陆家却在两个阵营中都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样的配置,便是地位显赫而人丁兴旺的韩家也不敢小觑。 一开始,韩家和陆家因为韩负霜与陈君彦的结合而短暂地统一阵线了一段时间,可好不容易压下了安南王,扶着陈君彦坐稳了皇位后,巨大的分歧便慢慢产生了。 陈君彦不只是个病秧子,还是个人菜瘾大的独断君王,身子和脑子都不足以支撑他成为一代明主,甚至守成都只是勉强。 韩负霜也不甘心只能居于他的身后,便一步一步走到明面上参与政事。 摄政伊始,陈君彦是乐见其成的——他的皇后贤惠能干,不仅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在正事儿助他良多,更难得的是她温柔贤淑还不善妒,认真教养他的子女,从不为难他的乖巧的妃妾。 渐渐的,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了,韩负霜的提出的各项举措受到了一众大臣的肯定,她极为从容地处理着在陈君彦眼中极为棘手的政务,并受到了文武百官的赞扬。 再是看不惯她或是韩家的人也没办法指摘她在政治上的才能和独到的眼光,最多不过是揪着她的性别说事儿或是埋怨她强势独断不留情面。 陈君彦似乎在哪里都能听到别人对韩负霜的夸赞,似乎在哪里都能看到别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皇后,而这些,他似乎从没有得到过。 与韩负霜形成鲜明对比的陈君彦,这个一年中有半年都没办法好好上朝处理政务的男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积极参与到政事中,还平庸得让人难以夸赞出一个“好”字。 这样大的落差,让他心气不顺,对着穿戴着贤德皮子的韩负霜的态度便肉眼可见的差了下去。 韩负霜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她熟知陈君彦秉性,有意给他一个可以铭记终生的教训,便装作不堪忍受的模样,时不时与之争吵对抗。 陆家的老侯爷和陆显一开始是冷眼旁观,韩家受一些冷遇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后来陈君彦越做越过分,他们知道韩负霜素有贤名而无实际的过错,心中又担忧韩家态度,有些看不过眼了,便开始劝谏陈君彦善待韩负霜。 对于这种逆耳的忠言,陈君彦只觉得是韩负霜用了手段笼络了他们,不仅不听,反倒变本加厉了起来。 直到事态更加恶化,陈君彦竟然起了废后的心思。 他一意孤行,对陆家的这两位心腹之臣道自己只想废后,不欲动韩家,甚至可以为了补偿韩家而从韩氏未出阁的女眷中选出继后。 第341章 皇后万岁(八)一更 陈君彦想得天真,陆显和老侯爷却看得透彻。 韩家与韩负霜明明是互为依仗,若天真地认为废了韩负霜再另立韩氏女便可安抚住韩家、消弭这场祸事,便是大错特错。 老侯爷和陆显堵在御书房,苦口婆心地劝谏他们效忠的君王,拦着他不让他颁布圣旨,然后把当下形式与废后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一点点地掰开了揉烂了讲给陈君彦听。 他们心里明镜似的,观韩负霜在政事上的行事风格便可推断出她的性子——绝非只依仗家族与夫家势力才走到今日的温和绵羊。 这一条旨意下去,韩负霜绝不会引颈就戮,她必会集结一切力量,与保皇党与陈君彦不死不休。 他们不一定能赢,退一万步讲,就算赢了,等待他们的,也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惨淡局面。 不仅仅是他们拥有的兵力不足以碾压韩负霜与韩家,要知道南境可还在呢,一旦他们这边因为内乱而实力大损,南境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况且,他们费了千辛万苦之力才按下南境、稳住政局,难道是舒服日子过腻了吗,非要掀起点波澜? 陈君彦一开始还梗着脖子跟他们争执辩论,可说着说着,陈君彦的话便少了,直到后来,他们说一句,陈君彦脸上的血色便下去一分,他们察觉出了不对劲。 陈君彦好歹也是明帝尽全力培养的继承人,虽然因为其病弱而多溺爱了几分,但也绝不至于讲得这样明白的道理都不懂。 而龙椅上君主苍白的面色似乎也不是他们以为的体质差。 在这二位的再三逼问下,陈君彦支撑不住,脱了力般地一瘫,金冠磕在龙椅的椅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清响,然后憋着口气颤颤巍巍地吐出实情。 “废后赐死的圣旨……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去了……” 他知道会有人拦他,故而费了些心思,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假模假样地撰写废后圣旨,另一边则是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送出去。 陆显大惊失色,老侯爷却当机立断,直挺挺抱拳跪下,向陈君彦请命。 “距离微臣面圣已有大半个时辰,追回圣旨……已然晚矣,为今之计,只有将损伤降到最小。 陛下,还请速速收拢皇城中的东林卫前来护驾,此外……求陛下恩准微臣调动京畿大营的兵力,即刻捉拿叛国罪妇韩负霜、问罪其母家韩氏,违者,杀无赦!” 陆显聪明无比的大脑在此刻也宕机了,他惊呼出声:“父亲!韩氏并无过错!” 不论是皇后韩负霜还是她背后的韩家,都不曾作恶…… 几乎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便反应过来了,事到如今,早已经不是错不错的事情了。 老侯爷扭过头,平静地看了看让自己骄傲了半辈子的儿子,淡淡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明光,你逾矩了。” 陈君彦一脸的状况之外,而陆显却望着须发皆白的老父亲酸了鼻头。 他们的陛下已经把大好的棋局折腾出了绝境,圣旨既下,追讨不回,又无可更改,如今,不是韩氏灭族,就是陈国倾覆了。 第342章 皇后万岁(八)二更 想要保住他们想保住的君王,那么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了,陆显从自己的父亲脸上看出了视死如归的意味,同样也理解他年迈父亲心中的想法。 韩家是武将世家,其族人虽然不像他们陆家子孙一样出色拔尖,但却人丁兴旺,韩氏出身的武将一抓一大把,其中多多少少有一些身居要职。 更难得的是韩氏一族团结,旁支拥护嫡支,嫡支帮扶旁支,如此良性循环,渐渐便扭成了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 除开一部分戍守在外的将领,绝大部分韩氏族人和家小都在京内。 现今,他们的陛下已经将韩氏一族得罪完了,他们没想到陈君彦这么莽,想必韩负霜他们也不会想到。 索性就趁这个机会,先下手为强,一举拿下在京的所有韩氏族人,稳住京中局势,然后再便宜行事,慢慢控制住在外掌兵的韩家人。 只是,陆显再次深深地望了老侯爷一眼,心中的悲恸慢慢向外逸散,这一刻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于武学军事上无天赋兴趣。 他们陆家也是武将世家,同样在京中没有多少势力,即使加上陈君彦手中的东林卫和京畿大营的兵马,也绝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韩家。 他爹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上又有旧伤疾病,现下还要上阵杀敌,怕是存了死志了。 他沉沉想着,老侯爷却出言催促起了陈君彦。 “陛下,切不可再犹豫了,若是韩家反应过来,大陈危矣,就连您和微臣等人的性命,怕是也……快做决断吧陛下!” 陈君彦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废个皇后,怎么就成了这样,以往他将令他生恶的妃嫔打入冷宫或者赐死,也没这么大的阵仗啊? 他看着如临大敌的老侯爷和满脸忧虑的陆显,心中罕见地忐忑了起来。 迟疑了一下,他试探性地开腔:“那就……” “不,不要,我不要,娘,大哥,二哥——” 景和从梦魇中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汗珠,浸湿了鬓角的头发和后背处的衣服。 脖颈处汗涔涔的,难受极了,可他却顾不了这个了,只能将脸埋在手心,一点一点缓和情绪。 同房间的另一个太监似乎是被他吵到了,嘟囔着骂了他一句,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没几息的功夫便又响起了鼾声。 手指缝里溢出点点水光,他不可避免地被这梦魇勾着,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贪玩的侯府三公子让小厮假扮成自己念书,而他则钻狗洞逃出去玩。 等他玩够了再回家时,一切都变了。 到处都是血和尸体,一起长大的小厮穿着他的衣服躺在院子里,与小厮尸体放在一块的,还有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亲人们的尸体。 斯文儒雅的大哥最爱干净,可他看到他大哥的衣袍上都是血渍和灰尘,平时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着,上好的白玉发冠被摔得只剩半节挂在他的头发上。 秀气的曾经执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的手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皮肉翻卷,看起来可怖极了。 第343章 皇后万岁(九)一更 整个京都,谁不知道侯府大公子经天纬地,踔绝之能? 那双手虽无缚鸡之力,却握得笔写得好文章,现下却只能放在血迹斑斑的地上,再也不能有丝毫动作。 他的二哥形容更惨,遍身是伤,像是搏斗到最后一刻才慨然赴死,铮铮铁骨不曾有片刻的弯曲。 年幼的景和,或者说年幼的陆黎,穿着仆从的衣服,脸上还带着在外面疯玩时蹭上的灰尘和草屑,呆呆地站在一边,就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全副武装的官兵只当他是仆从,粗鲁地将他撵到一旁未曾死在这场祸事的仆从中。 陆家出身军伍,一向怜恤兵卒,故而在府中伺候的大多是边关中因为伤残而退下的军士,他们对陆家上下的主子们再忠心不过,大多都为护主而死,留得一条性命的没几个人。 他们认出了陆黎,却不曾言语,默契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于是陆黎就这样幸存了。 陆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茫然地站在那里,然后便听得外面传来的嘈杂声音,似乎是新来了什么大人物,对着这些兵卒发了火。 “……办事竟然如此敷衍?皇后娘娘特赦,命你等不伤陆家妇孺,男人也就算了,为何如今女人孩子也死绝了?” “啊呀,将军勿怪,实在不是卑职阳奉阴违,卑职过来一传达上头的命令,他们便强硬盘问。 待卑职说宣平侯及世子谋逆,已当场伏诛后,他们便冲上来要与卑职拼命…… 卑职实在是招架不住,总不能任由罪人突出重围吧。” “皇后娘娘道陆家男丁皆同谋逆之罪,他们又反抗激烈,情急之下,便…… 罪人伏诛后,陛下圣旨颁下,那陆家妇孺,听了圣旨后趁我等不备,便抽了刀剑自戕,我等实在是反应不及,便成了如今的局面……” 陆黎渐渐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再次躺倒在了床上,心中沉甸甸的,分不清是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是背负的仇恨还是心中的茫然。 他该怎么报仇? 他在陆家故交的帮助下,再次假死脱身,那些人原本希望他好好生活,为满门忠义的陆家留下最后一条血脉。 可是这些人命帐又该怎么算? 他怎么能在家人惨死之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过自己的小日子? 既然要报仇,那该向谁报仇? 皇后?皇帝?还是谁? 于是,侯府的纨绔小公子在血仇的洗礼下完成了蜕变,利用自己所有的优势,冒名顶替了一个已死的年幼太监,混进了了皇宫。 他要调查往事,要找到仇人,要报仇雪痕! 这几年里,他伪装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冷宫太监,不显山不露水地暗自调查着当年的旧事。 圣旨里说他爹和他爷爷谋逆,想要弑君犯上,所以才被当庭诛杀,还连累家小宗族……这怎么可能? 他虽然年幼贪玩,从不将心思放在学业上,却也知道他父亲和爷爷最是忠心不过,说句难听的,让他们背上反贼的臭名比让他们死还难受。 如果不是谋逆,那他们是为什么死的?为什么圣旨中要说他们弑君犯上,又为什么又要灭了陆家满门? 第344章 皇后万岁(十)二更 景和脑中思绪不止之时,景阳宫里的主仆也因为提及曾经发生的事而感到悲愤羞窘。 不久前才升腾起的欢欣情绪在此刻被陈君彦的一句“就该如此,好久没这么爽快了,上次见她气不顺还是陆卿怼的呢!”轰得荡然无存了。 管卓听陈君彦提起陆家,心尖尖上都颤抖了一下,连忙敛息低头,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淡然模样。 宣平侯陆家,一向是扎在他所侍奉的君王嗓子眼里的一根刺。 吞,吞不下,吐,吐不出。 每每有人提及陆家,陈君彦总会大发雷霆,久而久之,便没人敢提起了。 外人只当陈君彦遭遇心腹重臣背叛而痛心愤怒,却没几个人知道这是君王的心虚情绪在作祟。 此刻的景阳宫寝殿内并无外人,唯主仆二人耳。 陈君彦又是一阵沉重呼吸,待缓和后叹了口气,歪了歪身子,慢慢坐起来,管卓连忙上前搀扶,并帮他整理被褥、递上温水。 管卓沉默着忙前忙后的模样引得陈君彦心软了一瞬,也激发了他内心的惆怅与感慨。 他幽幽出声:“都过去这么久了啊,连鲁爱卿都不得不离开朕了啊。” 管卓不接话,陈君彦却没有住嘴的意思。 这里没有外人,他便适当地抛却了一些羞耻心,断断续续地唠叨了几句前尘往事。 “鲁爱卿没被当年的事卷进去,却也没能多坚持多久,朕这个皇帝啊,做的没意思透了。” 他不是个明主,甚至不是个正直的人,他的卑劣与无能,仿佛就刻在他的脸上,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立刻就能清楚他的本质。 陈君彦目光放空,静静地盯着被子上绣的龙纹,眼神怔然。 他因为愚蠢而将自己置于险境,他的忠臣良将拼了命地想要救出他、杀死敌人,可他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反抗,用忠臣良将的命换来了如今的平稳生活。 细细算来,陆家有铮铮铁骨和忠义之心,韩家与韩负霜有聪明才智和强大势力,只有他这万人之上的君主除了一个没用的名分大义之外,一无所有。 他惹下滔天祸事,陆家的老侯爷无奈之下只能出动京中的兵力,妄图在韩家没反应过来前结束这一场飞来横祸。 可是,他们的敌人远比他们所想象的更加高深莫测。 陆侯爷带人去往凤仪宫,想要先捉住韩负霜,却扑了个空。 等他调过头往韩府的方向去的时候,迎面遇上了韩家的兵马。 那是一场十分惨烈的厮杀,韩家明显早就做好了准备,似乎陈君彦的一举一动都不曾出乎韩家的预料。 陆侯爷不敌,且战且退。 最后,陈君彦以及陆氏父子被逼退回了景阳宫。 令行禁止的士兵肃穆而立,胸前的盔甲上还有韩氏家徽的图纹,他们不曾发出丝毫杂声。 在他们前方,身着银色甲胄的小将利落地揭过面具,露出熟悉的面容。 恣意潇洒的女人不紧不慢地上前,还在往下流血的剑尖划过汉白玉的地板,在满是活人却安静得可怕的景阳宫里划出刺耳瘆人的声音。 更让人心生怯意的是她嘴角噙着的笑容和漫不经心的问话。 第345章 皇后万岁(十一)一更 韩负霜做太子妃、做皇后时端庄威严,行走动作间裙裾不摆步摇不颤,一举一动的记忆规矩都叫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可眼前的银袍女将英姿飒爽,一点也不扭捏拘束,面上的表情更是冷酷残忍,与陈君彦等人脑海中的皇后形象一点也不符合。 也就是在这时,陆家父子和陈君彦等人才恍然间想起,韩负霜乃是将门虎女,曾在豆蔻之年效力军中,真刀实枪地经历过战场的杀戮的。 多年来的命妇表率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使得他们再次见到她一身戎装的模样时,竟然觉得诧异。 韩负霜目光逡巡了一番,像唠家常一般开口问道:“啧,陛下,鲁阁老不在吗?多可惜啊……” 她故作惋惜模样,悠悠地止住了话头,虽没明说在可惜些什么,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可惜鲁阁老因病未能参与此次事变,可惜她不能借这次机会将坚挺的保皇党一网打尽。 漏了个人这样的事出现在完美主义的韩负霜身上,让她觉得少了些酣畅淋漓的意味。 陈君彦回过神,哆嗦着举起手指头,怒喝韩负霜:“你、大胆,你的规矩体统呢,见朕不行礼,还敢剑履面君,你是要谋逆造反吗?” 韩负霜一摆手,身后的士兵整齐划一地退出殿外,而后她懒洋洋地找个椅子坐下,冲陈君彦挑衅地挑眉一笑:“是的呢陛下,要治我的罪吗?” 斜着睨过来的目光更好地彰显了韩负霜的猖狂姿态。 光是这幅样子,就看得陈君彦等人窝火不已,尤其是陈君彦,更是气得嘴唇子直哆嗦。 不等他再出声,韩负霜又凉凉开腔:“可是我不是已经被赐死了么,怎么,陛下能杀我两次吗?” 她态度实在嚣张,老侯爷忍不住怒喝一声,忽然发力,抽出刀便向她砍去。 主动动手,不仅仅是为了打击韩负霜的气焰,也是想要为当前的困境挣扎出一条生路。 擒贼先擒王,若是能制住韩负霜,他们未必就不能反败为胜。 韩负霜一个鹞子翻身,单脚一点,借助弹跳力,便使得身子腾空而起,同时右手手腕一抬,转身挥剑,自斜下方刺出宝剑,迎接老侯爷的进攻。 不通武功的陈君彦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急促而有力的几声金属相击的鸣响声。 浑厚的刀光夹杂着老侯爷的呵斥声与犹如银龙一般的剑光缠斗在了一处,直看得陈君彦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与战斗中心拉开距离。 宣平侯老迈,并非韩负霜对手,过了一百多招后,老侯爷显露颓势,最终被韩负霜一剑拍倒。 落了下风后,陆显的脸色更加晦暗,他内心焦灼,便又无计可施,只能带着满心的不安等待着父亲的战局结束。 战局结束了,他却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因为父亲的受伤战败而更加忐忑。 韩负霜不慌不忙地夹起左臂,举起剑,将之放置在臂弯上,然后借助大臂与小臂处的衣服夹紧剑,最后缓慢而专注地抽出剑。 刚刚经过一场恶战的宝剑,被如此擦拭过后,重又焕发出慑人的银光。 第346章 皇后万岁(十一)二更 “娘娘,这,可是,这名单有何问题?” 叶冰裳坐在负霜左手边,身子前倾,眼睛更是紧紧盯着负霜,面上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惴惴。 经过了七日的排查审核,她已将后宫中的太监都已经【验净】过一遍了,被查出来有问题的俱已经在这份名单上了,也都已经再次净身了。 为了能办好这场的差事,她甚至连陈君彦身边的太监都没放过,撒娇作痴地磨了他好久,这才冒着得罪其近侍的风险得到这份完整的名单。 她敢拍着胸脯保证,现在,后宫中所有的太监都是完完全全的【有心无力】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能在皇后娘娘脸上看到满意的神情,娘娘严肃的表情和一闪而过的讶异更是让她紧张。 负霜一眼扫过名单,并没有在名单上看到景和的名字,诧异了一瞬便想通了,男主嘛,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余光撇见紧张到有点焦虑的叶冰裳,负霜抿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懒洋洋地将手上的名单放到桌面上。 “不,你做得很好,既然你做得好,那本宫便【不得不】兑现承诺,许你协理后宫之权,你想管哪部分?” 叶冰裳刚落下没几息的心立刻又提起,站起身敛衽一礼,恭恭敬敬道:“娘娘折煞臣妾了。” 说罢,她又情不自禁地哽咽一声,情真意切地剖白:“冰裳和涛儿是过过苦日子的,那些年若非娘娘暗中相助,我母子二人怕是早就不在了。 属于娘娘的东西,冰裳绝不会也不敢肖想染指,陛下那边,咱们必有法子堵他的嘴。 现在能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是冰裳的福分,这福分岂容得冰裳挑拣?没得断送了福气!” 负霜知道她又要来这套打工人的话术了,连连摆手,打断了她的陈情。 “本宫非是试探,确是要分权的。” 负霜一只手搭在那本名单上轻轻敲着,发出的声音极有节奏感。 “前朝事务繁冗,本宫的大部分心思还是要放在那里,后宫是本宫囊中物,自是不能白送给别人,交给你管,本宫放心,陛下也放心。 本宫有意搭建一个团队分工协作,维持后宫运转,亦知你忠心才干一点不缺。 既然让你选你不选,那便由本宫支配,你帮本宫管着这群人,好生约束着,别叫后宫里出什么岔子,这也算为本宫分忧了。” 见负霜如此说道,又仔细瞄了瞄负霜的神情,并没有看到除真心实意之外的情绪,叶冰裳这才颔首一福:“冰裳但凭娘娘吩咐。” 跟随皇后娘娘、为她办事,不仅是为了报恩,还是保全自己和孩子最好的出路。 跟着什么样的老板有前途?当然是有能力又公正的老板,而不是某些人菜瘾大的弱鸡。 叶冰裳在心里把陈君彦鄙视了又鄙视。 她领了命,负霜便简单地跟她交代后宫中的诸事要领,并指派了一个嬷嬷给她,表面上是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实际上却是助她更快上手。 叶冰裳听着嬷嬷的汇报,负霜则是一遍品茶,一边思考着男主景和的事情。 后宫突击检查,【验净】和【刷茬】,竟然叫景和躲过去了,除去一部分的男主气运影响,也可见韩负霜管理下的后宫还是存在着漏洞。 第347章 皇后万岁 (十二)一更 其实从景和的角度,他也不算多么卑劣无耻。 他家遭逢巨变,一夕之间死得只剩他一个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报仇而不择手段才是正常的,这是人之常情。 当然,原主介意的从来也不是他背叛自己、向自己复仇。 她是个几乎什么都有了的人,唯一不甘心的不过是自己养的狗朝别人摇尾巴而已。 整件事情里其实没有完美受害者。 是,陈君彦是不是个东西,他在危急关头拉忠臣挡刀子,用自己的追随者的名声和身家性命为自己争取生路,这固然是他不讲道义,可这也是忠臣们自己自愿的不是吗? 当时,韩负霜率军堵住了陈君彦等人,为求活命,陈君彦便试图与之求和,姿态摆得极低。 正常情况下,这种一边倒的局势里,赢家除非脑子瓦特了,否则不会同意和解的,更不会同意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但韩负霜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她曾经一心追求权势地位,也得偿所愿了,可让她更享受的是追求的过程中的刺激与挑战,是历经艰难险阻过后达成目标的欢畅。 她并不是真的多爱那硌人的宝座。 她并不想改朝换代,也对夺取陈家的皇位没什么兴趣,于是她放了陈君彦一马。 她并不是大发善心,也不是圣母病发作,她只是像一个恶魔般恶趣味上头,起了玩弄人心看好戏的心思。 韩负霜不是白白放过陈君彦的,她的手下留情,是有条件的。 陈君彦想杀她,她可以不杀对方,却一定要对方付出代价、吃个教训。 没有什么比自断臂膀更让人记忆深刻了。 “……京都兵变,自是因为平叛,总是要有人是这叛国谋逆的贼人的。 若我韩家是乱臣贼子,那此刻便是造反成功,随时能改朝换代,只是,这样的话,陛下与侯爷、陆大人的性命与荣华富贵是要保不住了。 若我与韩家兵马俱是忠臣良将,为救驾而奔走,凭我韩家将士的骁勇,当然能救回陛下,保陛下安康,那这该被诛九族的乱臣贼子又该是谁呢?” 韩负霜朝着满脸晦色的君臣三人眨眨眼,意有所指地调侃道:“话本子里总是要有各种各样的角色,有正派亦有反派,陛下觉得,谁适合做这个反派角色呢?” 负霜将宝剑插回剑鞘,微笑着直视额头上汗如雨下的陈君彦,用善解人意的温柔语气说了一句极为乖顺的话。 “臣妾是陛下的发妻,自当听夫君的决断,陛下你说怎么着,妾身就怎么办!” 这是明晃晃的离间计,是歹毒的阳谋,但陈君彦等人早就无力招架,不得不在韩负霜撰写好了的两条故事线路中选出一条来。 陈君彦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连贯的话,老侯爷却很快决定好了。 他这样的人早就把忠心二字刻在骨髓里,尽管韩负霜为了挑拨他们,甚至许诺自己可以不动【忠臣良将的家眷】,他也坚持要用自己与家人的命保住陈君彦的命与皇位。 陈君彦心中松了口气。 第348章 皇后万岁(十二)二更 于是,在那场惊扰了整个京都的叛乱后,显赫了四代的宣平侯府没了。 陆老侯爷和陆显【谋逆弑君后被俘】,自刎而死,陈君彦【遭受背叛,龙颜大怒】,下令诛陆家九族。 皇后娘娘韩氏宽和慈爱,不忍心见无知妇孺为其所累,于是亲自求情,给她们留了条生路。 陆家妇孺并不领情,激烈反抗后自尽,连尸体都是皇后娘娘下令收殓安葬的。 想到这些原主记忆中有而原着中无的往事,负霜翻着白眼伸了个懒腰。 她到来之后除了突然【验净】、给男主平静的生活中增添几分波澜以外,并没有什么大幅度的改动原主的行动轨迹,但上了两天朝之后便改变了主意。 后宫中的事务交给信任的属下,而朝堂上的总裁团队的人选还需要踅摸。 韩负霜并没阻碍陈君彦的眼睛和耳朵,负霜也不打算这么做,是以他消息灵通地得了讯息,急吼吼地过来要塞人进负霜打算组起的政务处。 负霜昨晚听手下汇报忙得晚了些,一大早又起来上朝,现在困乏不堪,起床气也有些上头,看见蠢人说蠢事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一顿奚落。 “高斯?陛下莫不是昏了头?三月前才犯错被降职的区区三品詹士,也配进享有决策我朝政事的政务处? 向来只听说杀鸡用牛刀,倒还没听说拿个鸡毛充刀使的,朝政何等要紧,只有精心挑选卓越人才的份,怎能为陛下玩过家家而浪费名额? 陛下可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您乐意这般妄为,臣妾作为先帝亲自挑选的国母可不敢轻慢国事。 依臣妾只见,陛下还是不要操心了吧,若是最近身子大好了闲得慌,不如多想想如何操办您的万寿节,免得叶贵妃一手操办出来的万寿节处处寒酸小家子气,损了您的面子。” 一通连损带骂的话说完,菜鸡就已经红了眼。 负霜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随意有狂妄地将茶盏端起,递到嘴边上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口。 抿完后见陈君彦还在那边喘着粗气,眉头一拧,便语气不甚好地疑问出声。 “陛下都病得糊涂了吗?” 说罢,俏脸一板,对着陈君彦身后的管卓便是毫不留情的问罪。 “管卓,你就是这样照顾陛下的?可怜儿见的,陛下都病得连规矩礼仪都忘完了,端茶送客的道理都还给当年的太子太傅了吗?” 一边说一边面露哀切:“想当年的曾老大人是如何学识渊博,一把年纪了也尽心尽力地为还是太子的陛下授课,若是他知道了今日情形,怕是得气活过来……” 负霜的冷嘲热讽像是浸透了毒汁子的利剑,“噗噗噗”地扎在了陈君彦针尖大小的心眼上,将他气得直运气。 成功将这主仆气走后,负霜正打算小睡片刻,却被前来通传信息的丹琇击退了睡意。 得到准许后,廿一身着戎装,快步走进凤仪宫正殿,跪下后以头触地。 “启禀娘娘,陆家满门的尸骨遗骸,没了。” 第349章 皇后万岁(十三)一更 负霜面无表情地坐在高位上,不含一丝温度的目光接触到跪在下方的廿一身上,淡淡道:“起吧。” 陆家尸骸自然是被景和带走了,陆家显赫了四代,在大陈朝廷及军中的经营不是一点半点,受过陆家恩惠的人也不在少数。 虽然事发突然,那些人来不及为陆家求情,可事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唯一的后人一点帮助也是无可厚非。 廿一利落地站起,垂手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着负霜的下一步指令。 “那就顺着陆家尸骸的这条线,一点一点查吧,查查是谁偷走了【逆贼尸骸】,又有谁跟这件事儿有关,他们分别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隐瞒了什么秘密…… 另外,南境的手伸得太长了,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高位之上的人用淡漠的语气说出命令,动辄要人性命、翻动风云的话被她说得像是要人帮她沏壶茶那样平淡。 廿一做惯了这样的事,本该平静无波地对待,却仍在此时此刻感到心一紧。 不敢抬头望主子,只得低着头领命退去。 负霜目光幽幽,嘴角弯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男主的事固然重要,可此时的男主不过是个没发育起来的丧家之犬罢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很难出什么岔子。 南境那边可不一样。 安南王,灵帝幼子,先帝庶弟,陈君彦的皇叔,女主珞彤郡主的父亲,以及最终的赢家。 前世里陈君彦怕是还一直为景和的倒戈而喜不自胜呢,可也不想想,若论恩仇,他怕是比韩负霜更招人恨呢。 安南王藏在远远的南境,却在暗地里把手伸到了帝都。 九年前的陈君彦并不是一时兴起就要废后杀妻,他与韩负霜之间的矛盾被激化,也是多方势力博弈下的结果。 南境奸细的撺掇鼓动,陈君彦的愚蠢,宣平侯为首的保皇党为了一时私利而未在矛盾刚起时插手,韩负霜的故意放任……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成功将陆家送走。 陆家被灭后,韩负霜借着这个由头,将后宫里换了遍血,清出去好些暗探奸细,其中有许多,竟是灵帝时期的老人发展起来的人脉关系网。 饶是负霜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灵帝这个老东西真是偏心得没边了,还有这么坑自家亲儿子的呢? 哪怕是现在的后宫,估摸着也还有一些会隐身的【大鱼】。 不仅要查往事与旧人,现在的男主那边也要注意。 “玥回。” 稳重的嬷嬷出列,轻声答道。 “宫里最近不太清净,似乎,出了命案?” 玥回轻声回答:“回禀娘娘,是,死了个末等太监,夏日里贪凉,竟敢在夜晚宵禁后去西南角的荷花池里冲凉,不小心踩到青石板上的青苔,就那么跌下去淹死了。” 负霜言简意赅:“查。” 欺辱了男主而被男主整死的太监固然有错,可那也该是宫规法律来惩罚他,由不得景和这么个小太监动用私刑,更由不得直接要了人命。 “查出来后按律处置,命各宫侍从观刑,以儆效尤。” 玥回低声领命,又很快抬头瞄了负霜一眼,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负霜。 “还有何事?” 第350章 皇后万岁(十三)二更 玥回不知道负霜是打哪里听到了风声,也不太清楚负霜为何突然在意起此等小事。 是的,小事,后宫里时不时的死个把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足为奇。 历朝历代的后宫阴私数不胜数,惨死在后宫的冤魂更是不计其数。 韩负霜执掌宫权以后,对此等事情进行了一些监管,可这终究是封建皇权社会,对于上位者而言,卖身进宫的宫婢内侍便似牛马一般,只是物件而已。 韩负霜也是封建社会中的受益者,她的心中是不会有后世的平等的观念的。 谁会在意别人家今天杀了一只鸡? 玥回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任务,既然主子发话了要好好调查以正视听,那她也自会认真地办差事,为主子分忧。 “回禀娘娘,现下宫务由贵妃娘娘裁决,此事是否要知会贵妃娘娘……” “让她派人查吧,调查过程无需太过招摇,秉公办理即可。” 景和目前只是个普通的小太监,就算他用计成功杀了想杀的人,却也不能做得那般天衣无缝,必会留下些痕迹。 而身居高位的上位者一旦决意彻查,那一切不被人注意的蛛丝马迹,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归纳总结好放到掌权人的案上。 当种种证据都指向一个人时,巧合二字便不能再掩盖事实的真相。 调查的人动作快,景和被抓到时,还没来得及对他想杀的第二个人动手。 猝不及防间,他便被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他并没被严刑审讯,而是径直地被带到一众宫婢宦官中间,一一扫过那些敛目屏息的侍从,他的目光落到了前方跪着的四个瑟瑟缩缩的太监身上。 太监们旁边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有宫女也有太监。 他曾费心与那个洒扫宫女攀谈过,引诱着其忽视了荷花池边上的青苔…… 他曾装作不经意地讲漏了嘴,在那个中年太监面前泄露了荷花池里有贵人掉下的珍宝的【秘密】…… 一切似乎已经真相大白,即将执行杖刑的大力太监也已就绪,他似乎就要走向陌路了。 景和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查清楚真相,没来得及为亲人报仇,就要这么以一个微末太监的身份被杖毙了? 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怎么说呢,有一种本该打败了全世界的武林高手走路走着走着摔死了的滑稽与不真实感。 “娘娘,娘娘!” 丹琇快步走进凤仪宫的书房,对着书案后漫不经心地批改着奏折的负霜行了一礼。 “毛毛躁躁的,愈发不省事了,到底何事?” 负霜头也不抬,轻声呵斥了一句。 丹琇缩了缩脖子,旋即反应过来,正事儿要紧,立时跪下,道出原委。 “娘娘,前些日子在宫里行凶的恶徒被抓到了,本来要依宫规处置的,可就在行刑的时候,陛,陛下拦住了,带走了那凶恶的小太监。” 负霜眼皮都没晃一晃,男主嘛,光环吗,基本操作了。 不经历个几次波折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解决掉? 见负霜并未有明显的不悦之色,丹琇试探着继续说:“不知怎的,陛下撞上了贵妃娘娘行刑的场面。 听说是您要求的让宫中诸人观刑,陛下来了兴致,就看了下去,结果…… 第351章 皇后万岁(十四)一更 结果如何,廿一已经先一步禀报给负霜了。 原主的要求是不成为景和的助力,并没有说不许杀了景和。 有这种可以光明正大地将敌人扼杀在萌芽时期的机会,负霜是不会手软的。 更何况他确实杀了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然而,正当景和命悬一线之际,陈君彦出言拦了下来,彼时他已经挨了五十多个板子。 廿一给的情报上说陈君彦本是可有可无地拦了一拦。 似乎是听说了负霜命后宫观刑,想与负霜唱唱反调,打打她的脸。 叶冰裳一心想完成负霜布置的任务,便耐着性子温声劝了几句,顺便吐了吐苦水,道自己协理六宫,有诸多难处,不得不公允行事吧啦吧啦。 陈君彦本都被劝得心软,下令继续行刑了,可被打得半死的景和却在此危急存亡之秋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陈君彦的身前。 也不知他对陈君彦说了什么,然后众人便见到陈君彦脸色大变,面上的神情几经变幻之后,方才闭了闭眼,决意留下已经被下令处决的景和。 负霜冷笑一声,旋即抬手扶了扶鬓边的海棠花步摇,对于陈君彦公然挑衅的行为并没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 感受了一下古代的顶级工匠用早已在后世失传了的金丝累镶技艺制成的精致发饰的手感,想起那金灿灿的美丽又昂贵的模样,她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心中满意,语气便愈发温和。 “传本宫懿旨,刘满刘大人任政务处正史,副使元文望元大人,……命各位大人收到任命书后进宫谢恩,不得有误。” 大到皇亲国戚,小到地主富商,上上下下稍微自持些身份的男人,便是再不满嫡妻正室,也没有堂堂男主人为与妻子斗气而干预主母管理后院仆从的道理。 陈君彦此番行事,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便是说破天,也是他上不得台面,只怕此事传出去后,陈君彦又要气得躺半个月了。 既然男主人不像这时代的男主人,负霜自然也可以不像这时代的女主人。 陈君彦怕是恨不得负霜因为此事与之争执吵闹,负霜便不如他意,她便要在其痛处狠狠戳一记。 既然主君喜欢插手后院事务,那主母就在所谓的国家大事上多出出力吧,所谓降维打击,不外如是。 即将掌握大陈国庞大权柄的政务处官员的选择,负霜已经思量许久,就在刚才正式敲定。 后宫的公务都如陈君彦意地交给叶冰裳了,为了公平起见,政务处里全是韩负霜这边的官员不过分吧! 景阳宫那边听到信儿,立刻气得仰倒,陈君彦惨白着一张脸,感到自己胸口闷痛,几乎不能喘息。 这不全是因为负霜的气死人不偿命的反击,也是为着自己刚刚救下的那个人。 那是,陆家血脉吗? 一时兴起地想要整个幺蛾子,却意外地救下了一个年轻人。 那个孩子一边吐血一边仰着脸看他的样子,让他久违地想起了另一张面孔在自己面前缓缓闭眼的模样。 午夜梦回之时,也是有愧疚的吧。 第352章 皇后万岁(十四)二更 这是哪里? 大团大团的乌云凝聚在空中,将蔚蓝的天和刺目的日光阻隔在肉眼望不到的地方,闷热的空气在胸口和鼻尖氤氲,像是想要把人活生生溺毙在这不同寻常的一天里。 仿若被隔绝开来一般,四周稍显静谧,没有人声,却有些难以杜绝的细碎的刀戈相撞声和甲胄摩擦声。 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不,好像不是自己在走,身体并不受自己的控制,这更像是自己寄存在这具躯体上,所以自己在谁身上? 好像能感知到这个人的情绪,他似乎很兴奋,满心满眼的畅快与志得意满,但脑子里还是绷紧了一根弦。 这样的心情就像是到了重要比赛的尾声,已经看到了必胜的结局,可结果没落定之前,又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在努力地保持着安静,试图悄无声息地进发。 越过红色的宫墙,将迎面遇到的个别宫娥太监制住,在他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前了结了他们。 随着他的目光流转,自己观察到了更多的周围的事物。 啊,身着戎装的兵卒,偶然一两个兵卒动作间,自己与这身体的主人一道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纹路,蓦地低头,看向【自己】。 甲胄之下,赫然是黑底飞鱼纹样的飞鱼服。 他怎么不记得泰安年间还有显赫到此等地步的权宦? 难道是陛下的东林卫,可东林卫不是红色斗牛服么?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这个人还在往前走,这个方向?凤仪宫? 奇怪,凤仪宫作为韩负霜那个女人的寝宫,外围是一向被一层层的守卫、侍从守得密不透风的,怎么能见着的宫人还越来越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具身体熟门熟路地穿过一道道宫门,带领着一众兵士,抵达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偏殿内是一具具殉主了的宫人的尸体,都是韩负霜最信任的心腹,他们面容安详,现场并无挣扎痕迹。 他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主人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他有点不明所以,这不是该更高兴吗? 带着人马杀将过来,难道不是为了要韩负霜的性命? 忠仆殉主,说明他们的主子极有可能已经丧命。 这不是正好么? 越过屏风与帷幕,这个人慢慢走进韩负霜的内殿。 那个奢靡的女人周遭的一切都是华美到不可方物的。 但这个人的眼睛却从没被任何别的东西吸引去注意力。 突然,【他们】看到了躺在大大的床上的女人,那个嚣张的女人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这具身体的嗓子开始干涩,连带着他也忍不住咽起唾沫来,说不清是什么心情,这具身体的主人握着刀,慢慢走近那躺着的女人。 他对于这具身体没有因为女人的安静而放下警惕这一行为表示了充分的肯定。 韩负霜狡诈无耻,保不齐就会做出什么诈死引诱敌人上当,然后玉石俱焚的事情来。 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迈近,他透过这具身体的眼睛,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女人的面貌。 的确是死了,唇边的黑色血迹以及女人几近于无的气息脉搏,都在说明这个女人死了。 他听到这身体的主人突然爆发出一句怒吼:“韩负霜,你给我起来!” 第353章 皇后万岁(十五)一更 “不——” 景和紧紧闭着眼睛,可眼皮之下的眼珠子却不停颤动着。 他的形容委实称不上好,那是不掺杂任何水分的的几十大板,足够将壮年男子打到身体残疾的地步。 即使他有主角光环也不可能太过违背自然规律,因此这几天里,他只能趴在床上养伤。 被陈君彦救回来后,他便被安置在这里,医官为他包扎了,受过重伤的他在昏迷中熬过了高热,保住了一条小命。 意识不清时,不被命运偏爱的人再一次被命运拉进了可怕的深渊…… 景和陡然间转醒,茫然一闪而过,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狠戾起来。 惨白的脸上挂着汗水,神情还维持在巨大的惊恐与心痛的状态。 身体上的疼痛蔓延开来,景和有些不清楚现在的状况,碍于身上的伤,只能一边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况,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之前的记忆也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一个月后,负霜刚扶着政务处走上正轨,便听到景阳宫差人禀报,说陈君彦病重。 “是么,想必是不碍事的,陛下病了这么多年,本宫早就习惯了,怎的你们还这般大惊小怪?” 又生病了,心里不爽利了,想来搞一搞负霜让自己心理平衡一点了。 说起来这个陈君彦也是有些长处的。 可能是天赋,也可能是在先帝面前争宠争习惯了训练出来的。 在某些时候,他倒是很会看人眼色,尤其是在那些能掌握其身家性命的强者面前。 不了解韩负霜实力时,他自大狂妄。 韩负霜在他面前亮了亮肌肉之后,他立时便老实得像鹌鹑一般,甚至不惜扔出左膀右臂来填韩负霜的胃口,为自己争取时间。 而慢慢探明了韩负霜不打算要他性命、甚至不打算改朝换代之后,他复又神气起来了。 虽对着韩负霜还是有几分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意味,但在外人眼里还是挺唬人的。 胆子愈发大了,撺掇妃嫔与负霜打擂台、争权力还不够,现在在还敢命令负霜给他侍疾? 负霜敢侍,他敢受吗? 来人低头喏喏,不敢接话,负霜无意为难这些打工人,估摸着自己也工作有一会儿了,正好起身活动活动,于是悠悠起身,带着侍从前去“侍疾”。 陈君彦没什么长进,还没气他几句,就在那里喘得像是要死了一样,留着他还有用,可不能现在就气死了。 负霜赶忙撤了,临走时还撂下一句非常戳人肺管子的话。 “陛下整日里殚精竭虑地与臣妾作对,就想要在朝政上一展拳脚,怎么也不考虑考虑实际情况呢? 臣妾愿意给,陛下拿得住吗? 臣妾倒是不贪念权位,只是臣妾手上这权力事务都还给了陛下之后,难道陛下还要将之送给某些尸位素餐的朝臣? 别了吧,怎么说臣妾也是先帝选中的儿媳,好歹还算是皇家人,那些朝臣可比不得臣妾可靠。 若是亲自上阵,陛下这龙体能支撑得住吗? 臣妾年纪尚轻,不愿早早成了孀居的寡妇,更不愿意被按着戴一顶弑君罔上、谋杀亲夫的罪名啊?” 第354章 皇后万岁(十五)二更 将一众宫人的惊呼声——“陛下,陛下,快宣太医,陛下晕古七了!”甩在身后,负霜心满意足地走出陈君彦的寝宫。 呜呼,又被气厥过去了,就这小身板还天天叫嚣呢? 想了想又觉得不过瘾,负霜迈出去的脚突然转向,微微侧着脸,对落在自己身后一步的玥回启唇询问。 “被陛下一力保下的那个太监还活着吗?陛下把他安置在哪儿?带路,本宫要去看看” 玥回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诧异,像她家主子这般的贵人,若无必要,是不会贵脚踏贱地的,但她并不规劝,飞快地应声,转而为负霜带路。 负霜被带着绕过景阳宫正殿,到了后面的一排工人栖居的住所处,玥回准确无误地将负霜引进了其中一间房屋。 随着通传太监的一句“皇后娘娘驾到”,负霜总算正面见到了这位绿了原主的男主。 确实是青春貌美的小太监一枚吖。 唇红齿白的年轻人,因受伤失血而面无血色,眼角泛红,浑身充斥着一种破碎而倔强的美感。 啧啧,怪不得韩负霜会为了他绿了陈君彦呢,这样算来,原主被绿也不亏。 见到负霜的一瞬间,景和的心眼子转了一千八百个弯,旋即做出一副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有心无力的样子,眼睑低垂,抬起手捂住唇,轻咳两声,沙哑着嗓子告罪。 “罪奴见过皇后娘娘,奴现下无法起身,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只一个照面,景和便飞快地开始了言语上的试探。 重生回到了一个仍然可以改变的时间点,尚且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了现在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局势和自己的天壤之别的处境。 前世此时他本该跟在韩负霜身边伺候,只待再过些时日,便能一步一步得到她的信任与纵容。 可现在,想杀的那几个杂碎没杀完,他也被抓住了,得到了协理后宫之权的叶贵妃要杖毙他,而那个蠢钝如猪的【自己】,不得已在陈君彦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前世里,他曾是韩负霜身边最得力的心腹爱将,自然知道叶贵妃是哪头的人。 所以,是韩负霜要杀自己? 为什么呢? 为自己的陆家余孽的身份? 不可能,若为这个,她大可直接处置了自己,随便网罗一个罪名即可,甚至都不用太过合乎逻辑。 那为什么呢? 联系已经不似前世发展脉络的种种迹象,一个可能呼之欲出。 他能重来一回,她为什么不能? 这个猜想让他心脏都跳快了几分,他想见她,想很久了。 碍于现下的局势,他不能有所动作,也不可能以一个罪奴的身份越过重重阻碍见到她,便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 她生气了,不再帮他,不再救他,也不愿意亲自下令杀死他,她甚至都不愿意再见到自己。 脑子里种种念头碰撞对抗,让身子还很虚弱的景和煎熬极了,却在水深火热之际,听闻了皇后驾到的消息。 “恕罪?不如直接杖毙,一了百了。” 第355章 皇后万岁(十六)一更 景和瞳孔狠狠一缩,旋即微微别开脸,遮掩住自己眼中的情绪,暗地里的心绪百转千回。 两辈子的历练争斗过后,审时度势这种基本技能早已不在话下。 他看到负霜嘴上说着要杀他,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杀意,也不曾真正下达命令,故而并不多么惊慌。 既然目前性命无忧,那便先探探情况。 “娘娘饶命。” 纯澈清冷的少年人不久前才受过重伤,本就雪白的肌肤更显透明,紧紧抿住的唇没了先前的艳丽,只余一丝丝浅淡的粉。 一缕的发丝散在额前,似有若无地勾勒着他潋滟的眉眼,更多的发丝则是仿若墨色瀑布一般垂在肩背处,衬得他愈发单薄脆弱,与他此时倔强凄惶的表情一道,逸散出哀伤绝望的气息。 好一个易碎的水晶男孩! 有宫人被美人美景触动,倒吸一口凉气。 负霜凉凉的一道眼风扫过去,凉气更凉了。 嘴角轻勾,身边的人见机,极有眼色地搬进来一把椅子,负霜款款落座。 “不用装了,陆黎。” 景和只觉得心脏狠狠一跳——韩负霜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到底知道多少,又是如何得知的?难道她真的像自己一般重新来过了? 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在没摸清楚状况之前,他绝不会让自己露出一点马脚。 “娘娘在说什么,奴不明白——” 他遮掩得很好,负霜至今未看出这躯体里换了个瓤子。 负霜虽不知重生之事,但却能看出眼前的男主在装腔作势,她不耐烦与之演戏,也没这个必要。 “本宫知道你想为陆家翻案,想为他们讨个公道,想将本宫及本宫身后的韩家都一网打尽,本宫今日来,是想见识下陆家唯一的后人呢。” 于陆家的事情上,即使韩负霜算是个罪魁祸首、最大反派,她也是问心无愧的。 技不如人,便要愿赌服输,站在不同立场上的韩负霜与陆家父子其实都很欣赏对方,可这不妨碍他们都想至对方于死地。 陆家可以在韩负霜与韩家毫无过错的时候为保住陈君彦而下狠手,韩负霜当然也可以在自己占据上风的时候随意处置手下败将。 易地而处,若是陆家赢了,韩负霜和韩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景和想要报仇这无可厚非,却不能站在制高点上说韩负霜害了他陆家。 若说非要怪谁——“你陆家的死局,是你祖父与父亲亲手为你们挑选的。” 不意负霜竟然将一切都摊开来讲,陆黎脸上装模作样的哀绝神情还来不及转换便僵住了,倒显得他有些憨傻。 周围的侍从大气儿都不敢喘,低着头噤若寒蝉,恨不得自己是座泥人木雕,毫无存在感才好。 这轻飘飘的一句着实有些刺激到了陆黎,本来想好的一点点试探负霜的方案被搅乱。 他在前世已经调查到了真相。 背负着血海深仇,隐姓埋名进入宫闱,成为了一个人人可欺的微末内侍。 一点一点算计着接近韩负霜,忍辱负重成为韩负霜的一条狗,抛却礼义廉耻,做了她的男宠,供她狎玩,更是在无数次地为谋取信任而手染无辜者的鲜血,做尽了自己曾经唾弃不齿的事情。 什么司礼监掌印,什么东厂提督,不过是……奸宦。 宣平侯府三公子的确是顽劣任性的纨绔,却也是在忠君爱国的圣人书教诲下长大的,也是簪缨世家的矜贵公子,竟也沦落到如此地步。 最让人痛苦的还不是这些被人加诸于己身的耻辱,而是他以这些耻辱为代价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 真相让人难以接受。 忠君爱国的臣子被他们效忠的君王反手出卖,落得个满门皆灭的下场,陈君彦该死! 愚忠的臣子也是可怜可恨,竟然就那么拖家带口地从容踏上死路,宁愿为一个不值得的君王而灭门,也不愿意苟且偷生,为家小谋得一丝活路。 但他们已经死了,求仁得仁。 权势滔天到能把君主与忠臣逼到如此境地的韩负霜、韩家亦不无辜,同样是他要报复的对象! 看着面前好整以暇的贵妇,再想起记忆中的庸懦君主,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却还好好地享受着荣华富贵呢,明明是他们折腾出来的祸事,凭什么他们还能活得这般惬意? 说到底,陆家不过是这对天家夫妻及其背后势力博弈之下的炮灰罢了,这对尊贵无比的夫妻对抗着对抗着,便联起手来将他陆家满门埋葬了。 若说恨,当然是平等地仇恨着这两方。 可除此之外,为他们选择了一条死路的祖父与父亲,该不该恨呢? 人死如灯灭,怎样怨怼都没了意义,同时,他也清楚,被祖父和父亲的选择送上绝路的他们,也没有那般无辜。 陆显他们是在站队,站错了队伍自然是全家老少一同奔赴黄泉,若是成功了,他们这些被陆显与老侯爷护在羽翼之下的家人也会水涨船高,像今日的韩家一般吃着敌人的人血馒头。 未曾亲手染血便是无辜的吗?不尽然啊。 第356章 皇后万岁(十六)二更 他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仇人依旧是仇人,不管有多少不得已、有多少苦衷,陆家满门是死在韩负霜与陈君彦的手中,这是不争的事实,她是他的仇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陈君彦不足为惧,难得是韩负霜,一国之君都奈何不了韩负霜与韩家,那他想要报仇便不能只是借助韩负霜心血来潮的【赏赐】。 安南王的招揽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见他沉默不语,负霜满不在乎道:“成王败寇的道理想来是不必本宫亲自教你了,若你执意要报仇,本宫也奉陪。” 这轻飘飘的语气和不以为然的态度与前世中韩负霜的言谈举止重合,直接就拨动了陆黎的心弦,让他再次陷入到煎熬的痛苦中来。 他恨韩负霜,恨她杀了自己家人,恨她作践自己,恨她对他们的惨痛遭遇露出的漫不经心的态度。 他在她身边之时,常常看到这种漫不经心的作态,仿佛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不过是路边的树木草芥,活着或者死去都无甚要紧。 她从不会对自己手下的冤魂感到愧疚,也不会为他人对她的背叛和针对而气愤,他为数不多地感受到她的真正的情绪上的波动,也不过是讥笑陈君彦的蠢钝。 若是能只是恨她便好了。 “为什么呢?” 陆黎的头越垂越低,长长的发丝散落,遮挡住了负霜看向他的目光,却没拦截住这几不可闻的问询之声。 负霜一愣,眯着眼打量他,俄而回问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负霜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你——”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里,一颗硕大的水珠砸到陆黎身前的棉被上,晕出一小块水渍。 陆黎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他的家人。 “韩负霜,你知道吗,我二哥陆炀,无数次对我说过,他平生最钦佩之人便是当今皇后韩负霜,赞她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赞她未及豆蔻便效力军中,赞她有勇有谋、战无不胜。” 负霜心下诧异,这倒是隐藏剧情了,原小说中和原主的记忆中统统都没有这个陆家二公子的相关事迹啊。 论起年岁,韩负霜倒是与陆家大公子相仿,比陆家二公子稍稍大了两三岁,似乎是可能有些故事。 可韩家与陆家并不那么对付。 韩负霜年幼时大多在家中接受教育,偶尔几次出门走动也没跟陆家人有什么交集,后来大了些就直接去往韩家人辖下的军中了,再然后回到京都没多久便与陈君彦定下婚事。 她根本不认识这个陆家二公子啊。 陆黎低着头,还在娓娓道来。 “……世人只知道韩氏负霜文武双全,曾在军中参与战略布局和前线厮杀,并大多认为是韩家为自己女儿造势而编出来的好听名头,可我二哥告诉我那是真的。” “他知道你参与的每一次战役,知道你的每一次献计,知道你在军事上的才能,他做梦都想把自己钦佩的巾帼英雄娶回家。 你与陈君彦订婚时,他在我房里哭了一晚上,你出嫁时,他偷偷翻墙去看你着婚服的模样,回来后一边喝酒一边悄悄诅咒陈君彦,气他病弱身子误了你一生……” 第357章 皇后万岁(十七)一更 “可他最后死在他最敬佩的英雄的阴谋之下。” 开朗的侯府公子是多么崇拜那个飒爽女将,即使对方出自敌对门庭,即使对方与他素不相识,即使对方早已嫁作他人妇,他也依旧不改初心,视对方为心中神祗。 然后他死了,不明不白地背负着逆贼的罪名死去,死了的人不会再痛苦,只有苟活的人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一切。 负霜几乎是有些震惊地听着陆黎讲述这些过往,所以陆黎对原主的仇恨中还包括着他二哥的被辜负了的真情实感?负霜不由地一脑门问号。 so?陆黎他二哥是韩负霜小迷弟?然后呢? “那又如何? 他的钦佩、爱戴发自内心、一片诚挚,的确很宝贵,可这宝贵的感情能使你祖父与父亲对本宫手下留情吗? 即使明知错不在本宫,他们不依然要用本宫的命为他们所效忠的君主遮掩错处? 即使明知道自己的选择会使得自己九族皆灭、家人共死,甚至连身后名都保不住,死后数年都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一句【逆贼】,他们不是依旧做了这样的选择? 你二兄再如何倾慕我,能改变你祖父、父亲的心意吗?能改变你陆家效忠的君主的愚蠢昏聩吗?” 陆炀殒命之时未及弱冠,自身尚且是家族庇佑之下的一介小辈,就算天赋不错、受老侯爷看中,仍然是在家族中没有话语权的孩子。 老侯爷与陆显心中忠君爱国的思想已经深入骨髓,性格更是固执,定下了主意就不会更改,更不会容许自家女眷、儿孙违逆。 再者说,陆炀真的会违逆吗? 陆家、韩家因为陈君彦的蠢招而对立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总要有一方败下阵去、跌落深渊。 这种情况下,陆炀会抛却亲族,至父母兄弟于不顾,坚定地选择她这么个【偶像】吗 ? 说什么瞎话呢 ?要是真有这种大傻逼,负霜非得给他两个鞋底子醒醒神。 事关数以千万计的人员的性命、前程,乃至一国上下的安危,跟这些相比,陆黎他二哥的一丁点崇拜之情根本不值一提。 陆黎被负霜怼得一窒,不由地抬起头,黯然地凝视着眉眼冷冽的宫装丽人。 负霜嘴角轻撇,用淡然凉薄的语气不徐不疾地继续说道:“你以为你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便能让本宫愧疚?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技不如人自然要被人踩在脚下,九年前是本宫赢了,本宫便得了这后头许多年的如意,若是你能叫本宫输,那本宫也甘做胜者脚下孤魂。 至于愧疚自责、亦或是心惊胆战等情绪,你实在多虑了,本宫没那些玩意儿。 你和陆家九泉之下的冤魂若要怪,便怪天意弄人,便怪遇人不淑、非得明主。 休得将罪责甩在本宫头上,本宫可不吃你这套!” 负霜的话声量不大,亦不曾疾言厉色,可只这仿若讨论家常的淡然便叫听到的人心惊胆战。 旁观者如此,陆黎却不曾这般。 第358章 皇后万岁(十七)二更 陆黎怔然地望着负霜好一会儿,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他的眼神实在奇怪,看得负霜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头,她心中的违和感更重了。 她忍不住从头捋了一遍事情的发展经过,想要找出违和感的根源 ——不是她突然降智,男主重生这事儿她有经验,可任谁也想不到一本有着既定结局的小说里的男主还能无视女主对他的吸引力,转而对与他有仇、让他蒙受男宠之耻的反派角色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此时的负霜百思不得其解,而陆黎的眼神愈发痴汉,几乎是不错眼地盯着负霜,她感觉自己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这什么情况? 男主吃错药了 ? 这到底是什么眼神,还能又爱又恨又酸涩又拧巴的。 负霜心火腾的一下就燃起来了,唇角讥诮的笑容慢慢淡去,染着鲜艳夺目的红色蔻丹的柔荑悄悄抠了抠掌心下的座椅扶手。 她目光凛然,凤眼微眯,毫不客气地直视陆黎双眼,冷森森轻叱道:“放肆,再敢用你这对招子如此看本宫,本宫便叫你好好尝尝法刑司的三十六道刑罚!” 实在是有点渗人,负霜见过无数种情绪各异的眼神,不乏有憎恶、怨恨的,甚至还有恨不得直接上来咬死她的眼神,却还从没被人用这种乱七八糟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 她不斥责还好,一斥责,反倒像是打开了陆黎的什么开关,他的情绪陡然间转变。 只见他被叱后愣了一瞬,而后便突然大笑。 陆黎笑得十分大声,古代等级森严,下位者在上位者面前的仪容举止都是有着严格规定的。 陆黎在负霜面前笑成这样是大不敬,若是有人敢在皇帝或皇后面前笑成这样,甚至是可以直接治罪的。 现下他在负霜面前这样笑,态度便很明显了。 负霜身后的玥回等人有些不忿,忍不住想上前呵斥其举止,负霜却摆手制止,同时微微侧头,吩咐他们退下去。 这还不懂吗各位? 负霜好歹是看了那么多影视剧作品和小说的人,穿越到各种各样的世界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讲话讲着讲着突然大笑不就像是游戏中的放大招预警么。 陆黎这孙子肯定得放大招,笑完了肯定要讲一大堆有的没的,爆出许多独家秘辛,将听到的人的下巴都给震惊到脱臼。 事实证明,多年的经验不是虚的,陆黎笑得豪爽,却又十分悲怆,待到笑声止住之时,眼泪已经落满他的面庞。 被泪水冲刷得格外清亮柔润的瞳仁再次盯住负霜,只是这一次,那眸子里不再黏黏糊糊,而是哀怨悲愤。 “我怎么就不能看你了?皇后娘娘如此高贵凛然,我一介卑贱内侍不配看是吗? 既然不配看,你何不直接派你的走狗将我拿下处以极刑?何必还要屏退外人呢皇后娘娘?” 他咧开嘴,朝着负霜肆意嚣张地笑着,眼角却源源不断地有泪水涌出。 “我偏要看! 端庄高雅的皇后娘娘早就想起来了不是吗?低贱的太监不仅看过皇后娘娘威严娴雅的样子,不着寸缕的模样也没少看呢。 缠绵欢好、同榻而眠的时光还少么?皇后娘娘何必做出这副虚伪的模样,没得叫人恶心!” 第359章 皇后万岁(十八)一更 哦豁,馊的思南! 负霜电光火石般地想通了所有关窍。 重生男主哇。 已经与韩负霜有过py交易的男主重生了,看这个态度,似乎还是韩负霜自戕之后的时间段的男主。 想通后再面对眼前的美貌少年时便有几分心虚,负霜现在顶着韩负霜的身体,面对被韩负霜玩弄过的失足少年,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这个世界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麻烦也麻烦。 简单在于原主的心愿简单,而麻烦则麻烦在原主怎么说都不像个受害者。 看完了原主的记忆和原小说的全部内容,任负霜再如何歪屁股地站在原主这一方,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陆黎有多么亏欠原主。 若是原主确实是冤屈受害,负霜当然会为她报仇,将所有对不起她的人整治一番,就像那个在凤仪宫内当差,受了韩负霜恩惠、拿了韩负霜俸禄却吃里扒外妄图背刺韩负霜的小宫女合云。 可陆黎明显不在这个范围里,甚至负霜站在一个比较公允的角度客观地看待原主与之的纠缠之后,还觉得原主挺能给自己整事儿。 杀了人全家之后要么直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要么就试试赔礼道歉尽力补偿呗,怎么还叫人家一可怜兮兮的小青年做见不得光的男宠呢,这多刺激带感啊不,划掉这句,这多不道德啊! 得了人家的青春年华也就罢了,压制住了好好过日子得了呗,还非要玩养成敌人系那一套,故意让对方知道自己与他的仇恨,故意把复仇的刀递到对方手里,一切按她计划里来了,最后却因为女主的变故而心怀不甘地死去。 但除去陆黎喜欢上女主这一点以外,韩负霜跟他的恩怨纠葛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韩负霜是知道他的仇恨、默许他的背叛乃至于反手捅刀的,这不能算是他对不起原主。 基于此,负霜一直以来没有直接以雷霆手段处死男主。 负霜原本想走捷径,让手下以依法办事的由头处置陆黎,他有光环,一次两次是死不透的,顶多受点伤损失点气运,也给他找点事,好少整点幺蛾子。 万万没想到,倒给她整出了个重生的事端来。 负霜面色一凝,思及九真空间中能看到当下发展的原主神魂,心里估摸着韩负霜她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 这附近有玥回他们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过来的,倒不怕走漏风声。 至于男主,负霜抬眸眺了陆黎一眼,他正沉浸在自己悲愤的情绪中。 于她而言,重生过后的男主与尚未重生的男主能给她造成的影响并没有什么质的区别,左不过麻烦一丁点而已,无伤大雅。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否认或模棱两可打太极的区别了。 于是负霜挑了挑眉,冷冷讥诮道:“你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陆黎恼火反问:“你问我玩的什么把戏?” 负霜坐直身子,沉声道:“本宫行事问心无愧,输了便认输,本宫赢了你爷爷时你陆家便举家赴死,你赢了本宫,本宫与韩家便也慨然赴死,你现在又何以做出这副本宫欠你良多的样子?” 第360章 皇后万岁(十八)二更 揍嘛呀揍嘛呀?气得跟小河豚似的干嘛呢? 负霜寻思着,从韩负霜死亡以后的时间段穿越过来的男主不该还这么恨原主了吧。 前世的恩怨纠葛早就在韩负霜的那一杯鸩酒中结束了,哪怕有天大的仇恨,也该随着韩负霜的死亡与韩家的倒台而消弭,怎的还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呢? 除非——在这场手握至高权力的冷酷皇后与背负血海深仇的低贱太监的恩怨纠葛中,动了心的不只是高贵的皇后。 陆黎,对他的仇人韩负霜,动了心。 陆黎死死咬住牙龈,强忍着那铺天盖地地涌过来,似乎想要将他啃咬吞噬的万种情绪,酸涩之感自鼻腔弥漫,一眨眼,硕大的泪珠从睫羽滚落。 好像所有人都没错,可所有人做下的孽都好像叠加在了他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磨得他身心俱疲。 “我到底算什么?是祖父与父亲可以牺牲的代价,是复仇的工具,是你亵玩的玩物,是你们可以随意抛弃的一个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吗?” 多么可笑?他要为牺牲了自己的祖父与父亲报仇,却在艰难的报仇途中蒙受了仇人的恩惠,然后,爱上了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仇人。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吗?不可能!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们说死就死,却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陆黎红着眼,不顾形象地朝着负霜咆哮。 咆哮犹还不过瘾,大串的泪水滑落,他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即使摔到背上的伤口也不能使他的眉头皱上一皱。 负霜倒是皱了皱眉,心中还有空跟九真感慨:“瞧瞧,瞧瞧,我就说不能跟感情沾边吧,瞧这一个皇后一个九千岁,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九真一边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一边欲言又止地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出于某种顾虑而闭上了嘴。 负霜没等来九真的捧哏,但等来了笨拙地爬过来的男主。 她看到男主背后的衣服已经氤出了湿痕,男主的伤口迸裂了,深色的太监服饰透不出殷红的血迹,却能叫嗅觉敏感的人闻出那一股子血腥味。 陆黎不顾身后的伤口,奋力朝着负霜的方向爬。 这么个半残废,负霜一只脚就能把他踹老远,便耐心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当陆黎终于爬到负霜脚边,他却并没有特别逾矩的举动。 只见他含着泪,用手背轻轻蹭了一下负霜的裙边 “我不想叫你死,负霜,我想报仇,可我不想叫你死,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留给我……”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上散发的哀伤气息也越来越浓厚。 他看到韩负霜已无气息的尸体的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韩负霜死了? 这怎么可能? 她那般聪慧,几乎可称得上智多近妖,他与陈君彦、安南王联手,也不过堪堪与之打个平手,他们许多次落入下风,但她并不赶尽杀绝,这才给了他们翻盘的机会。 好不容易赢了一次,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对方怎么就下场了? 第361章 皇后万岁(十九)一更 她明明还有底牌没用,明明还有翻身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死? 回想起那日日折磨他的画面,面前人毫无气息地躺在床上从容赴死,陆黎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掏了去,空落落的疼。 他们的交集开始于阴谋算计,可在这长达数年的相伴相交中,又岂是一星半点的温情与甜蜜都没有? 除了作为男宠时的屈辱与欢愉交织,韩负霜还将他当做自己豢养的狼崽。 她手把手地教他权谋心术,大方放权给他实操训练,纵容他打压异己、吞她势力,在她其余手下告发他罪行时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目光里满是鼓励与包容。 她害他从侯府贵公子沦落到低贱的男宠太监,却也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再没有人会像她一样不求回报地对他好了。 即使他心中明白,这个人的温情不过是施舍,纵容大方不过是不在乎,对他的培养不过是为自己找乐子。 冷酷无情、心硬如铁才是她的本质,她从未真正地将他放在心上亦或是当做爱人。 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了。 陆黎在负霜脚边哽咽着控诉,负霜面上无动于衷,内心里却有一只猹在不停地上窜下跳。 我的天爷,这是什么鬼热闹。 处在极端情绪中的陆黎没办法清晰地吐字,负霜和九真却硬是靠着吃瓜人的素养拼凑出来了韩负霜死后的一系列剧情。 陆黎口中的事态发展与小说里的内容完全不同,差异大到到负霜都怀疑自己走错世界了。 陆黎对韩负霜有情,这是他直到韩负霜自绝之后才意识到的事情。 而韩负霜的死亡不仅是让陆黎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还让大陈的政治格局再一次发生了惊天逆转。 陈君彦与安南王本就是为了对付韩家而联合在一起,韩负霜这个敌人走向终结之后,陈君彦与安南王理所应当地倒戈相向了。 陆黎与女主——安南王的爱女陈珞彤有些情谊,又在年幼时受过其恩惠,再加上陈君彦也是陆家灭门的推手之一,他理所应当地倒向了安南王的阵营。 安南王远离政治中心已久,此前又被韩负霜打压得厉害,虽有陆黎的帮助,却也只能和拥有着正统地位的陈君彦堪堪打个平手。 大陈的内部高层在不断地斗争内耗中损伤严重,深陷政治斗争旋涡之中的官员无暇顾及其真正的本职工作,疏于治理之下的大陈国力渐衰。 韩家在朝廷内部的人员被一网打尽,却仍然有很大一部分韩氏族人在外领兵,暂时得以保全。 这些在外领军的韩氏族人及其拥趸得了韩负霜临终前的遗命,或者说,是韩负霜一贯坚持的主张——不论大陈内部各方如何争斗,戍守北方要塞的军队及将领一概固守边疆、不得擅出。 韩负霜早就为自己选好了结局,即使在这个结局中出现了变数,使得她有了些许不甘,也远远不到让她改变自己一直以来的主张的地步。 北方匈奴休养生息多年,对中原地区虎视眈眈,其生性残忍嗜杀,若有机会率军南下,中原汉族人民灭族之祸便近在咫尺。 第362章 皇后万岁(十九)二更 大陈可以易主,韩家可以落败,甚至韩氏可以不复存在,但汉族不能灭族。 因此,即使韩负霜起兵失败,部分来不及转移的韩氏族人被戮,远在北方边境的军队也不曾有过丝毫动作。 当然,韩家落败已成定局后,他们也不会蠢到听从陈君彦这个所谓的正统君主的命令。 灭族确是一件让人很难接受的事,负霜心中沉重之际,九真蓦地出声:“她不是这样说的。” 负霜不解地等待九真的补充。 九真认真转达:“她说她不是那么想的,死多少人、灭不灭族的都与她无甚干系,只是匈奴人貌丑,她不愿后世被丑人统治。” 负霜:“……” 失落与惆怅瞬间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对韩负霜的吐槽——这个女人怕是死了三百年之后被人考古都还会为她那张硬嘴而咂舌! 忍了忍还是没直接吐槽,之前能怼是因为还没确定接活,现在接了活了,人家就是自己个儿的上帝,要有职业素养,尽量别惹上帝大人生气吧。 任陈君彦与安南王斗得如何激烈,北方边境也还是守得固若金汤。 然而,老话说的好,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大陈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厦也是如此。 北境的大陈军队防住了匈奴的铁蹄,却没防住来自大陈内部的溃败。 陈君彦因自身病弱,最终还是早一步去见了他们陈家的祖宗。 虽然他在死之前竭力保住了自己儿子的皇位,也努力重创了安南王的势力,却还是免不了让安南王理所应当地以皇叔祖父兼南境掌权亲王的身份摄政了。 陈君彦的病弱身子里的种子质量不高,自己又不上心,留下来的孩子年少体弱者居多,根本经不住安南王几次吓唬摆弄。 等安南王终于弄死了陈君彦的能继承皇位的孩子们,自己登上皇位之后,大陈这艘饱经风雨、不堪其重的船,也终于要带着一船人沉了。 大陈内部多年兵戈不休,徭役赋税繁重,官场糜烂黑暗,官员攻讦成风,百姓民不聊生。 安南王努力想弄死陈君彦儿女的那几年里,大陈境内水旱灾害频发,似乎是老天爷也在努力地想弄死这些指望着吃口饱饭活命的底层人民。 统治阶级的耳朵与眼睛似乎很好,能注意到政敌的一丁点动作,能听到朝堂上的轻微风声。 可同时他们仿佛又是半聋半哑的存在,听不到子民活不下去时的哀嚎声,也看不见他们无可奈何卖儿卖女时的绝望眼泪。 老老实实也是死,拿起木棍刀具站起来反抗也是死,那何不拼了一条烂命,弄死欺压自己的狗官们,反了这让他们活不下去的朝廷? 愤怒而没有后路的起义军们势如破竹,不再是一点点镇压的官兵就能抵抗的了的了,各地都出现了的起义军渐渐汇拢,分出几方势力,一点一点朝着帝都逼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安南王的皇位还没坐热乎,便不得不带着一众臣民下属仓皇南逃,还美其名曰——南迁。 第363章 皇后万岁(二十)一更 呵,南迁?负霜微微眯起眼睛,很久远以前的某个世界里的花国的历史长河中,也曾有过类似这般被打到不得不南迁的历史。 搬家只是换个地方待着而已,救不了命! 思绪飞远之际,也不曾忽略对男主的关注,余光看见他有了动作,便反应极快而又仿若不经意的一偏,不着痕迹地躲开陆黎哭到激动处伸出来的手。 原主的男人不能碰! 哭哭哭,再哭就烦了,负霜觉得再此拖延的时间已经够了,便喊九真传话。 “你问问她,知道了这样的后续,还不甘心吗?有没有舒服一点。”负霜对九真说道。 九真沉默一瞬,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告知负霜:“她早走啦。” 负霜:“???啥时候?” 九真在负霜神魂中嘿嘿一笑,颇有几分羞惭,却又很快理直气壮起来。 “嗯……小男主说他对她有意,不喜欢女主那里,让她不甘心的执念也消退了,然后就走了。” “直接就走了?” 不管男主了? 所以她的执念真的只是执念而已,自始至终能支撑她与负霜做交易的都只是不甘心,而不是爱。 她对陆黎有过情愫,却没爱过陆黎。 九真不知从哪个旮沓里掏出了个投影仪,给负霜播放起了韩负霜投胎前的景象。 “有花堪折直须折,本宫享受了景和最美的花期,为这花期而付出的是本宫心甘情愿、同时也认为值得的代价,如今确认此花只为本宫一人开过,心中不甘尽消,便不再过多叨扰。 至于景和,本…我…与他只是人间风月快活一场便足够了,情爱误人,本宫不会受此束缚。 ……已提交那什么,此仙童大人所说的五星好评,本宫先行一步,若有可能,还请留景和一条性命,告辞。” 负霜:“……” 好家伙,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谁是古代人,人生观如此前卫,还如此果决,确实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哇。 负霜端正了态度,款款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黎。 陆黎傻傻地抬头看负霜,负霜目光沉静如幽深的古井,两两相望,一个心中感慨不休,一个则是心乱如麻。 陆黎感觉到了负霜眼神的奇异之处,心脏跳得极快,像是想要冲破胸膛一般,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该套的话套完了,客人也已经给了五星好评跑路了,负霜不必再那般兢兢业业地扮演韩负霜,生怕男主察觉出异样了。 “来人,将罪奴景和押入诏狱,重兵把守,衣食用度不改,但有一条,务必看紧,非本宫亲口懿旨,任何人不得与之会面交谈,任何人!” 陆黎重生而来,知道的事情太多,为了避免他影响到自己的计划,负霜觉得还是把人看住了比较好。 接收了指令的侍卫穿行而入,其中不乏有陆黎面熟的曾经的【同僚】。 陆黎错愕万分,饱含质问的目光牢牢地盯着负霜,负霜微微撇过脸,转身离去。 第364章 皇后万岁(二十)二更 负霜大剌剌地闯入景阳宫的势力范围,声势浩大而又强硬地带走了陈君彦想要保下的人,可陈君彦却并无反应,甚至直到他寿辰临近,也不曾为此来质问负霜和讨要陆黎。 “不来自取其辱才是对的,也省得娘娘见到他更添烦恶。” 听到此话,负霜执银剪的手微微顿了一瞬,此刻的她正稍显随意地坐在桌前,耐心地修剪着面前细白瓷瓶里装着的花枝头。 与她相对而坐的则是外人眼里的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本刺——叶倾裳。 叶倾裳笑意盈盈,看着负霜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星。 负霜嗔了她一眼:“今天这么闲?安南王他们的落脚处安排妥当了?” 叶冰裳一边伸手去够面前的花枝上的一朵嫩蕊,一边不无嘲讽地自嘲:“陈家的血脉您还不知道吗?咱们安排的地方都是带毒的、要命的,就他们那惜命的劲儿,可是不敢住的呢。” 说完,美人撇了撇嘴,似是不甚高兴,却又很快兴奋起来,对着负霜挤眉弄眼,顾盼神飞间透出神采飞扬来。 “那珞彤郡主,听说是南境第一美人呢,也不知是生得如何花容月色。 妾听说安南王放出话来,此番来帝都一为陛下贺寿,二为掌珠终身大事,他要在人杰地灵的帝都,为之择一四角俱全的良人呢。” 负霜歪头,细细打量手中的花束造型,心中满意极了,顺口便答:“呵,掌珠,听着是极爱女儿的慈父,却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原小说中的女主倒是被安南王捧在手心里的宝儿,可重生而来的陆黎所说的那一版本中,却并非如此。 家国不复,仓皇难逃的安南王拼命保住权势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做慈父的心思。 不过负霜倒是真的挺好奇女主的,若是真按照陆黎所说的事情发展,崩剧情之后的这个女主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好苗子。 将手头上的小剪刀放下,负霜眸中飞快划过一抹幽深,控制住陆黎之后,她曾让九真询问此方天道有关于剧情与重生者记忆不符的情况,可此方天道迷糊痴傻,一问三不知,负霜想想就来气。 索性抛却掉剧情和陆黎重生前的记忆,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判断好了,反正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通关之后怎么浪都不影响大事。 女主没让负霜好奇多久,经负霜巧手修剪出来的那一瓶花束被叶冰裳夸了又夸,在它凋谢之前,安南王一行人马抵达帝京。 负霜派了礼部官员前去迎接,陈君彦也让管卓带着他的半是安抚半是敲打意味的圣旨前去宣读了,但这名义上还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妇二人都不曾露面。 让安南王休整三日后,负霜让叶冰裳在宫中摆宴,聊表为安南王等人接风洗尘的欢迎之意。 宴会上,负霜看到了现在还是个嫩瓜秧子的女主。 拜托,女主还没有男主年龄大,男主目前也不过是少年人的年纪而已,漂亮是漂亮,但负霜怎么看都觉得还是叶冰裳这等明媚夺目的大美人更胜一筹。 女主陈珞彤年纪虽小,却很是知礼,落落大方地跟负霜行礼交谈,见负霜不排斥,便温声细语地喊负霜“堂嫂”,说话熨帖好听,可称得上进退有度了。 第365章 皇后万岁(二十一)一更 与陈珞彤交谈的同时,面上总带着三分和蔼笑意的安南王也让负霜不得不分出一些注意力了。 安南王如今年过四旬,身量不高,体态也微微有些发福,但透过精心保养的髯须和眼角眉梢的深深浅浅的皱纹,依稀可见其年轻时的风姿。 面上惯常挂着得宜而真诚的笑容,父女二人如出一辙的多情潋滟桃花眼,一看就知道是斩不断的亲缘关系。 也是,宠冠后宫、膝下子嗣甚至能仗着皇帝的偏爱而逼得储君退让的宸贵妃怎么可能长得一般。 继承了她美貌的安南王自然也不可能丑。 但负霜受现代审美观念影响,看这胡子、指甲老长的老男人,总是感觉到有些不适。 负霜客气寒暄,陈君彦也沉住了气,没说那些不着五六的话。 安南王受这和谐的气氛所影响,提着的心耐不住松懈了些,与左右下属对了个眼色,很快便有随从退下,紧接着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抬了上来。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陈君彦放下装着温水的酒樽,摆手示意,让舞姬们退下。 “皇叔,这是何物?”陈君彦凝起眉头,面露不解。 安南王端坐在座位上,冲着上首的陈君彦,以及他左手边的负霜和右手边的叶冰裳遥遥敬酒。 而后,起身走至殿中,先是弯腰行了个礼,然后笑面虎似的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 “回禀陛下、娘娘,臣与陛下是骨肉至亲,然而因为一些误会,离京多年,与陛下和先帝相隔甚远,甚至皇兄临终,臣也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说到动情处,他眼角闪现出晶莹的泪花,似乎是在怀念兄长,为这么多年的离别而遗憾感伤。 “臣虽不才,不足以被兄长寄予厚望,但皇兄他待我那般慈爱,这些兄弟之情,又怎能忘怀? 每每想到皇兄他为大陈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甚至因国事而损耗身子,最终早早离去,我就、臣就心痛难忍,恨不能以身相代啊! 老天无眼,要索命何不索我的命,我一事无成,怎比得皇兄他于国于家的重要性啊,为何不留我兄这一国之英主,继续造福百姓……” 泪水适时流下,嗓子也恰到好处地哽咽起来,安南王一番真情剖白,引得陈君彦也落下泪来。 负霜嘴角抽搐,心中感慨不已。 玩政治的都是天生的演员啊,瞧瞧这表情泪水,听听这真挚的言语,要不是她知道真相,怕是还相信了安南王口中的与陈君彦他爹的兄弟感情呢! 陈君彦他爹比这个得宠的弟弟大了二十多岁,安南王出生时他都入朝接触政事许久了,几个月都见不着这么个小弟弟,能有什么感情? 再说了,因为亲爹的偏心眼,他吃了这弟弟和小妈多少亏,一辈子都窝囊受气,能有感情才怪了。 更可笑的是说什么临终见一面,那不是见面,而是直接把他送走吧。 负霜心中不屑,但面上却做出一副怀念哀痛的模样,正当她觉得自己虚伪时,更虚伪的人说话了。 第366章 皇后万岁(二十一)二更 只听得身旁之人猛的拍了一下案几。 放在桌上的酒樽碗碟受到震动,发出哗啦叮当的两声轻响,盛满液体的酒樽也震得溢出来大半,足见陈君彦用力之大。 负霜余光扫过,陈君彦双目泛红,眸中含泪,嘴唇紧抿,满脸的哀伤痛心。 不等人出声捧哏,陈君彦兀自呜咽一声,紧接着便回忆着叙述起了自己与亲爹之间的父慈子孝的过往。 负霜:“……” 你跟你爹宿敌面前追忆往昔,你爹他在地底下能高兴吗大孝子。 负霜也不甘落后,狠了狠心,积极地参与了进去。 好歹是当过影后的专业人士,怎么能被这俩傻杯比下去? 唐氏表演法则第一条,戏是抢来的! 于是,大殿上最尊贵的三个人,开始了诡异的竞争与比拼。 这个说:“我跟我哥感情好,他对我宽和慈爱,我真想他……” 那个说:“我爹对我拼尽所有,把一切都捧给我了,为我费心谋划,他死了我好难过…” 还有一个说:“公爹仁爱英明,挑选我做他儿媳,对我勉励支持,正是有他的信任与看重,我才能走到今天……” 三个人鸡同鸭讲,各自输出,不过殊途同归,主旨大意还是夸死人,将陈君彦他死了的亲爹夸得如同神佛转世一般。 场上的其他朝臣勋贵心中咒骂,面上却配合地哀伤哭泣了起来。 妈的,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在这拍死人马屁的各位,难道我们猜不到你们心里想什么吗? 不悌的弟弟、不孝没用的儿子和野心勃勃的儿媳妇,看看这里有一个人把你们说的话当真吗? 浪费了好些口舌,安南王终于讲到点子上,也把他肚子里的坏水倒出来了些。 “……臣心中一直挂念陛下与娘娘,此次有机会团聚,便用心备了些礼物,想要献给陛下,只是——” 他适时露出迟疑的神态,陈君彦也适时追问。 “只是如何?难道这礼物有何问题?” “回禀陛下,陛下有所不知,其他宝物古玩倒是不足为奇,较为特殊的是臣搜寻到一对前朝泰和帝与嘉熙皇后曾用过的龙凤呈祥纹样的玉璜。” 听到此,场上人心中感慨了一下,暗道安南王用心。 前朝的泰和帝文治武功、德才兼备,是不世出的明主,不仅在治理国家上胸有韬略,更难得的是与嘉熙皇后伉俪情深。 他们二人相守白头,子孙满堂,终他一生,无异生之子,因此,他们所用过的物件自然也是意头极好的。 但是前朝在末期战乱频发,皇宫和历代帝王陵寝都被洗劫了好几遭,许多宝物都在战乱中损毁,或是下落不明了。 见众人目光赞叹,安南王心中颇有些自得,旋即又故作遗憾地开口。 “臣本想以此为献给陛下与娘娘的礼物,然后再寻赠予贵妃娘娘的礼物,可后面却又再寻到一更为珍贵之物。” 说罢,感受到场上观众被高高吊起的好奇心,他满意地拍拍手掌,身后侍从得令,便打开殿中间的一个青铜箱子,将里面之物展示给众人看。 第367章 皇后娘娘(二十二)一更 宝箱打开,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尊半人高的温润流光的观音玉像。 玉质细腻上乘,体量巨大。 单是这么大块、品相顶尖又完整的羊脂白玉便已经世上罕见,而那雕刻手法独特的观音更是巧夺天工。 观音手持细瓶,凤目半阖,面容慈悲,乍一看,那半敛的凤目还有点像是高位上端坐着假模假样一脸悲悯的负霜。 嗯?整尊与韩负霜长相有几分相似的观音像献给韩负霜? 陈君彦脸上笑嘻嘻,心中mmp 。 感受到各路人马诧异又小心地递过来的打量的目光,负霜有点点不懂安南王的意思了。 这是夸她长得像观音吗?安南王还能憋这好屁? 安南王显然也发现韩负霜样貌与他所带来的观音像之间有些相似,这是超出他计划外的一点小偏差。 他离开帝都都有二十多年了,根本也没见过韩负霜,更不知她长相,从帝都传过来的韩负霜的画像只能说全是艺术加工,他也就没发现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但他应变能力惊人,飞快地反应过来,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然后补充道:“咳,此物乃六百年前东丽国至宝。 咳,曾被供奉在佛前受香火熏染,又得数十位得道高僧日夜诵经祈福,灵气逼人、佛性十足,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更重要的是,据史料记载,得此像日夜供奉者,均能儿孙满堂,人丁兴旺。” 说罢,他不无得意地看了负霜一眼,目光中又似乎在为负霜可惜,像是在说“啧啧啧,任你多牛逼一女的,都得为生不了儿子急死。” 看得负霜无语至极,他却浑然不觉,兀自滔滔不绝着。 “依臣之间,皇后娘娘与此物有缘,此宝物还是该献给娘娘才是,只是有价值的宝物一时间难以寻觅到更多,贵妃娘娘哪儿——” “微臣斗胆,私自做了决定,还是将那对玉璧敬献给陛下和贵妃,而此观音玉像献给皇后娘娘,还望陛下和两位娘娘,勿要嫌弃臣见识短浅、礼物简薄才是。” 言毕,他状似恭敬地微微躬身,殿上原本为宝物现世而响起的窃窃私语和惊叹声顿时尽收,只留大臣、官眷们面面相觑的惊疑目光。 论宝贵程度,当然是这尊受香火供奉,似乎有使妇人有娠之灵的羊脂玉观音贵重。 可这时候不是这么论的。 很多时候,象征意义是比实际价值更重要的。 就比如说历朝历代的传国玉玺,不一定是多么珍贵的玉石,也不一定是多么精巧的雕工。 但它以及它所代表的意义,就是当世第一——谁敢说传国玉玺不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而泰和与嘉熙帝后二人所用过的玉璜同样如此,其珍贵之处不在于玉璜本身,而是此为【皇帝与皇后】相濡以沫的缱绻证明。 前朝恩爱的帝后二人的龙凤呈祥玉璜,你当着皇后的面说要送给皇帝与贵妃,这是几个意思?催着负霜退位让贤,明着表态自己只承认贵妃是陈君彦正妻? 置韩负霜于何地? 第368章 皇后娘娘(二十二)二更 陈君彦紧紧皱起的眉头狠狠拧了两下,想要舒展开来,却又忍不住偷摸去瞧负霜的脸色 ——他自然是瞅不出负霜心境的,负霜笑意盈盈的模样看得他心中直打鼓,反倒使得自己面色更加凝重了。 与韩负霜成婚十多年,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枕边人,可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当然了。 直到今日,他也不明白韩负霜这个女人心中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也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 对于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行事,他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往得等到她布下的棋子起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作用之时,他才能反应过来对方的用意。 而现在,让他一脑门问号的人又多了一个。 安南王这老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想奉承韩负霜还是想打压韩负霜? 这个答案,不论是原小说、陆黎所说出的前世剧情,还是负霜穿越而来之后自己调查到的些许信息,都能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安南王对韩负霜及韩家的敌意。 然而,恕负霜直言,在座的各位大陈皇室中人(内心并不承认自己是皇室人哈哈哈)都是垃圾,她平等地鄙视陈君彦与安南王。 安南王这把无非是为了试探性地迈出一只挑衅负霜的脚,小小地挂一下负霜的颜面,借此抛出与陈君彦联手的橄榄枝。 至于惹怒负霜会有什么代价——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说送与负霜的礼物还更贵重,要是这也要大怒,岂不是毫无一国之母的胸襟与气量。 简而言之就是我可以故意挑衅,但是你不能计较,否则我就要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没那个意思,是你多想了,然后再指责你玩不起、上纲上线、太较真、急了云云。 关键问题是,这个时代中的此类招数一般是后宫、后院争宠的女子所惯常使用的。 并非是负霜看不起后院争宠的女子们的各种心计,而是后院争斗与治理国家的政治斗争这完全是两个赛道。 古代的女子们被时代框架束缚,自出生伊始便大多生活在四四方方的院子中,被种种规矩限制,接触不到更广阔的天地与更远大的抱负格局。 长大了成婚生子,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换到另一个院子里,依旧为各种制度所困。 这种大环境使得她们只能着眼于身边的争斗,无法跳脱出小小的院子,也就被迫困在宅斗这条窄小而不好走的赛道。 她们这样情有可原,想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就可见效的。 可安南王和陈君彦明明是接受过优质资源培养,被带着见识过广阔天地与浩大场面的,地位尊贵,身边行走接触之人无一不是优秀的人中龙凤,怎的还是这般庸碌而上不得台面呢? 负霜可是注意到了台下的一些大儒与文臣几不可见的抽动的眉心肌肉了,暗暗记住这几位的姓名样貌,继而和蔼地轻笑出声。 “无妨,安南王有心了,本宫领受这番好意了,只是——” 第369章 皇后娘娘(二十三)一更 负霜微微翘起嘴角,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划过阶下安南王座位旁的一位做普通宫女装扮的女子,与之眸光相撞,得到对方轻轻一颔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而从陈君彦与安南王的角度看,负霜的表现则是更让人迷惑了。 受此挑衅还不能发作,即使不愤懑难当也该有几分不悦,亦或是反其道而行之,强行忍下屈辱,打着哈哈将此事揭过去,可负霜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唇边不断蔓延开来的笑容看得人心慌。 只见负霜蓦地抬头,充斥着势在必得意味的目光直直投来,嫩白的纤手上明晃晃的红色蔻丹带着不祥的气息。 那柔荑轻轻捏着青铜酒樽,似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将盛着半樽琥珀色酒液的酒樽举到自己面前,然后细细端详了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的疑惑目光与负霜一道,齐齐凝视着这酒樽,不明白这酒樽有什么特殊之处。 “只是——青铜酒樽到底不如汝窑白瓷,触感不甚细滑,摔起来也无甚美感!” 言毕,负霜目光如电,倏地射向殿内众人,手起樽落,青铜酒樽连带着香醇的酒液俱被摔到地上,不仅发出一道声响,四溅的美酒还将汉白玉的地板打湿。 摔杯为号,没有酒杯,就用酒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整场人张大了嘴,脑子慢的半天都反应不过来,而反应快的则是在瞬间变了脸色。 事态有变。 随着那道声响传出,殿外出现了些许动静,有人探头往外看,却只见夜幕笼罩下本该有一盏盏昏暗灯光的殿外走廊漆黑一片。 有那心虚之徒突然起身朝殿外跑去,却在离开了众人视线范围之后再无回音。 前后不过几息,便有一队玄甲兵卫出现在殿门口,行动间几乎没有杂声,若不是他们坦然露面,怕是都不会有人知道外面出现了这么一群活人。 见此情形,安南王一脉的人慌了神,面色惨白一片。 安南王也不复之前的假模假样,一边被仆从下属护在中间,一边怒视负霜,恨声质问:“韩氏,你这是何意?我好心好心意前来为陛下贺寿,你竟敢一言不合便与我兵戎相见?” 负霜抽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而侧过脸颊,扫向身侧坐在龙椅上的陈君彦。 陈君彦握着酒樽,樽里的温水正荡着一圈圈的涟漪,仔细看去,才发现他握住酒樽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指节泛白,此刻还不受他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当然!做叔叔的愿意为侄儿贺生辰确是好意,本宫也没说不允,现下之举,也是体谅皇叔的慈爱之心,为了能让皇叔能够更长久地陪伴陛下这年幼孤苦的侄儿啊。 久居南境,见面不易,何不长留京中,一家子骨肉团聚,陛下,您说是不是?” 被人点名了,陈君彦不敢不回答,于是在沉默片刻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强笑着打圆场道:“是,是啊,这,皇后,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他目光躲闪,为安南王帮腔的话也越说越小,直至除他自己外谁也听不到。 第370章 皇后娘娘(二十三)二更 “陛下觉得臣妾小题大做是吗?” 负霜稍稍侧过脸,带着温和的笑容反问陈君彦,柔和中夹杂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肃杀之意。 陈君彦突然就识时务了起来,迭声否认。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复,负霜勾了勾唇,喉间溢出一声不加掩饰的轻嗤,臊得陈君彦羞恼难当。 天下还有比他更窝囊的天子和丈夫吗? 哪怕是贩夫走卒,都能拿捏得住自家的婆娘,怎么他却活得如此没有尊严? 负霜犹还觉得不够,柔声细语着又往陈君彦心头插了一刀。 “逆贼陈仕文,心怀不轨,意图弑君篡位,刚刚更是言行无状,不敬先帝在前,辱及陛下与妾身在后。 陛下受辱,臣妾岂能置之不理? 臣妾为陛下张目,陛下自是该做臣妾的后盾的。 陛下且等着,处置狂徒这等辛劳之事,便由臣妾代劳!” 说罢,面上温和之意消退,整个人忽又迸发出如出鞘利剑一般的凌厉气息,檀口吐出似乎混杂着血腥味的命令:“拿下逆贼陈仕文,如有违抗,即刻斩杀。” 负霜的模样叫陈君彦一下子就想起逼得他低头认错、陆家父子赴死的那位血修罗。 刚刚升起的怒意和不甘心一下子就泄了,像被戳破的气球里的空气一般瞬间消散。 他尚且还能装聋作哑,可突然就被扣上逆贼帽子的安南王陈仕文,就没办法这么平静了。 陈仕文目眦欲裂,恨不得用眼睛将负霜凌迟。 什么谋反篡位?他承认他是有这么个心思和想法,可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么,想想也不行? 额,想也有罪,不对,他又没宣之于口,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想过吗?韩负霜凭什么这么就给他下罪名了? “无耻毒妇,竟然空口白牙污蔑本王,本王何时谋反了?又何时不敬先帝与陛下了? 莫不是是非黑白只听你一张嘴?这天下再无王法,大陈江山已然姓韩了吗?” 他气势如虹,心中却直打鼓。 此番入京,他当然知道不会太过太平,来之前也是再三斟酌、做足了准备的。 但他也确实不是来篡位来了。 原因很简单——还不到时候呢。 现下大陈的三方势力对峙,韩家势大,却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他与陈君彦稍弱,却占据名分大位。 不管谁先朝谁动手,都有可能造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 这不,他就想着寻求破局之法,打破面前的僵局。 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求盟友,那么,首选同时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陈君彦。 他能给韩家的好处甚至不如保持现状来的多,他凭什么能叫韩家调转枪口帮他?有这个力气,韩家不如自己上咯? 而陈君彦就不一样了。 陈仕文对龙椅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暗中的布置也能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凭借这些消息与暗招,他可以打保票,陈君彦怕是世界上最想弄死韩负霜和韩家的人,当然,这些不满与仇恨,有相当一部分是他一力促成。 再说了,无论内里有多少龃龉,他和陈君彦好歹是姓陈的,怎么能被韩家压得如此狼狈? 第371章 皇后娘娘(二十四)一更 不管怎样,肉要烂在自家锅里,他必要与陈君彦联手,拿下跋扈到踩在皇家头顶的韩氏。 他出发之日,已经遣兵将于南境边陲,并交代好一应安排,若他有何不测,他的大军立刻就会发兵北上,攻打朝廷。 这是震慑威胁,也是他自保的手段。 他相信在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下不可能会有人擅动的。 所以,眼下他其实是仗着南境军队的威慑,来帝都找陈君彦寻求合作的。 暗棋在传回来的消息中表示陈君彦与韩负霜绝无重修旧好之可能性,如此一来,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只是陈君彦这软蛋最是惜命,若他不亲自前往帝都展示诚意与实力,怕是不会轻易松口。 他也不想冒如此大的风险,可毕竟已经年过四十,他还能活多久? 陈家的皇帝没有命长的,父皇五十不到便撒手人寰,便宜兄长也是四十出头就嗝儿屁了,皇位定要快些到手才好。 自己为皇位汲汲营营大半生,那本就该是自己所属之物,父皇明明是想要传位于自己的,若不是被人窃取,自己早该是皇帝了。 想要夺回江山,就要夷平韩家这一拦路虎,而想要拉下韩家,就不得不跟没用的侄子联手。 成与不成另外再说,怎么能试都没试就被人按下去了?更何况还是这么草率地就要拿下他喊打喊杀? 韩负霜如此行事,倒有几分胡搅蛮缠的意味,像是突然发癫、看不清局势一般,使出这等昏招。 陈仕文心中悔意上涌,暗自后悔不该进京,使自己置身于险境。 即使大军能踏平帝都,为他报仇,可他就一条命,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该因为韩负霜往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难搞而自负地认为对方不会做蠢事。 啊,圣人言之有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知妇人不足与谋! 想到这,陈仕文心火再起,恨恨刮了一眼软脚虾般的便宜侄子,暗中又咒骂了死了多年的刻薄哥哥。 妈的自家几斤几两不知道啊,为了对付自己,居然抬举韩家这种野心勃勃的氏族,又找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儿媳妇,怕不是想早早将祖宗基业拱手送人。 陈仕文脑中一边后悔,一边又竭力思考破局之法,恰在此时,有朝臣深觉不妥,于是起身向负霜进言。 “……安南王为灵帝幼子、明帝庶弟,又执掌南境数十载,身份尊贵。 且端州边还陈兵十万,正虎视眈眈地窥伺国朝,若无确切证据,怕是不能擅动啊娘娘,还请娘娘三思。” 这样一个有身份有实力的人可不能贸然扣押打杀,否则战火一触即发,届时又该如何收场呢? 便是韩家有兵马,能抵御南境士兵,可突然以莫须有的罪名处决一国亲王,又怎能服众,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一是得能收场、免战火,二就是得有个合乎情理的说法。 陈仕文听了这话,虽然知道这大臣还是站在韩负霜那头的,但也不免因为对方话语中有利于己方的提议而面色缓和了些。 是啊,他可不是毫无依仗的庶民,韩负霜想要指鹿为马地诬陷他,也得多想想自己的手腕子够不够粗! 第372章 皇后娘娘(二十四)二更 想要合情合理的理由嘛,那自然是有的。 负霜微微眯眼,仰着下巴做出一副怀念感慨的模样。 “本宫出身大陈望族韩氏,先祖追随太宗,一道南征北战,立下不世功勋,得太祖皇帝看中,辞世后灵位更是被迎入功勋塔,受万世供奉。 我韩氏众人向来克己持重,勤勉上进,不敢持身不正,堕了先祖声名,先帝英明神武,信重韩氏,不仅重用韩家族人,还于众位名门闺秀中选中本宫做了陛下正妃,他对我是多么慈爱啊。” 负霜说着说着,眼中依然闪烁起了晶莹的泪花,随即眼中的感怀之情消退,转而变成了深深的痛恨与不忿。 “先帝是嫡出长子,龙章凤姿,承继大统之后谁不赞一声英明圣主? 陛下亦是嫡出长子,虽偶有病弱,却是先帝手把手培养出的继承人,谁敢说此非正统?” 最恨拿嫡庶尊卑说事儿的庶子安南王陈仕文:“……”就送个礼物有必要扯这么多么? 受够了病痛缠身、身体老拖后腿的病秧子皇帝陈君彦:“……”谢邀,勿cue。 “而本宫,是先帝亲选的储妃,是他老人家认可的儿媳,亦是陛下乃至文武百官、大臣子民认可的国母。 论家世背景,韩氏也算得上一句簪缨世家了,论德行,本宫虽浅薄愚钝,却敢说恪尽国母职责,而陈仕文意有所指的无所出之事,本宫却是不认的。” 负霜朝着一脸怔愣的陈仕文温婉一笑,理直气壮到让人无可辩驳地说:“本宫乃陛下正妻,虽不曾开怀做生身母亲,但却为陛下打理、管教后宫多年,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后宫中众妃嫔多有所出,其所诞育的儿女皆是本宫子女,本宫这做嫡母的,如何当不得他们一句【母亲】?” 年纪大、观念传统的大臣们不住地点头,表情眼神中都是对负霜所说之话的认同与赞许——嫡母端庄沉稳心眼正,对外襄助夫君,对内管理好妾侍下人,好生教养子女,便是没有自己亲生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丈夫不缺子嗣不就行了? 就连陈君彦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一点韩负霜确实不错嘛,从不拈酸吃醋,也不搞那些腌臜手段,妃嫔们怀了就能生下来,他膝下儿女众多是有她一份功劳的。 看到一众人点头认可,负霜仿若受到了鼓舞一般更加富有激情地开麦了。 “嫡庶尊卑之分便如天堑,是历朝历代治国齐家都遵循的古法,其中更以我大陈为甚,便是本宫身死,陛下续娶继后,继后也得在本宫灵前执妾礼跪拜,而扶妾侍为正更是法理不容的荒唐事,自我大陈建国伊始便从未有过。 这等倒反天罡、颠倒嫡庶、乱我纲纪之事,罪人陈仕文不仅敢想,却还敢做呢!” 安南王此时已顾不上这些,胸膛肺腑中不仅郁愤,更兼有丝丝缕缕的无措与震惊。 不是,他做什么了?他不就是试探性地小小挑衅了一下?至于吗? 搞政治的你下个绊子我挖个坑,占你点好处下你点面子什么的不都是基本操作么,你生气的话反击回来就是了,大不了你也怼怼我气气我,实在不行找我漏洞吃我好处就是了。 怎么我刚挖了一锹土,你不接就罢了,反手一脚就把我连锹带土地踹翻,然后挥舞着大刀就要把我原地嫩死了? 第373章 皇后娘娘(二十五)一更 负霜的指责在这种古代社会里是非常严重的。 韩负霜身为先帝指定的储妃,在其无重大过错的情况下便是陈君彦也不能轻言废立,更何况她手上还有兵权,背后亦有庞大势力集团,一个不好,便是有人要走陆家的老路了。 陈仕文在这么多人面前借献礼讽刺她无子,又公然将前朝帝后象征之物赠与陈君彦与叶倾裳,虽是冠冕堂皇地扯了个观音更贵重有灵的大旗,可满场的人精儿,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事儿往小了说,是陈仕文为老不尊,目无纲常,无知愚钝,折辱后辈女眷。 往大了说嘛,陈仕文感觉自己肝胆都颤了两颤,再不敢往下继续想。 他不敢往下想,负霜却敢往下说的。 “陈仕文你如此不满父皇为陛下择选的正妻——你到底是不满本宫这个侄媳妇,还是因过往恩怨而挟私报复,不满选出本宫的先帝呢?” 众所周知,陈仕文跟他皇帝老哥的关系可不怎么样,这二位在傻杯老父亲灵帝的拉偏架、引仇恨之下,差点闹得陈国分裂成南北两个国度,要说早有不满,也是符合逻辑的嘛。 若是寻常人家的兄弟,不满就不满吧,可这是天家皇族,甚至牵扯到江山帝位的争夺,那这就不是一句简单的兄弟不和就能盖过去的了。 陈仕文被质问得后背发凉,只觉得有一股子凉气自脚底板往上蔓延——这是想摁死他呀。 负霜瞄见了他惨白的面色,却仍然觉得还不够,一张嘴,连珠炮似的质问便如同大山一般一重重叠到陈仕文身上,压得他肝胆俱裂,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活撕了负霜。 负霜娇艳的唇瓣一张一合,无情的言语似刀刃从她舌尖吐出,教人真切地理解了“言杀”的涵义。 “抬举侄子家的妾侍,打压正经的嫡妻正室,是真对本宫看不上眼,还是以己度人,认为嫡出正统不配站于庶出之上、为自己鸣不平?” 他想打压的嫡,到底是韩负霜这个嫡,还是先帝一脉的这个嫡?他想抬举的庶,到底是叶倾裳这个妃妾,还是他自己这个灵帝庶子? 而且,熟练地混淆嫡庶的这么个举动,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同样的路子,在先帝未继位前,好像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闹过好长一阵子呢? “昔年宸贵妃身为妃嫔,却仗着孝敬荣太后早早仙逝和灵帝的偏爱,妄图以妾侍之身扶正,遭遇文武百官死谏反对后,仍旧不死心,罔顾规矩礼法,强硬干涉亲蚕礼,惹得天下人耻笑,这样的事难道还要在几十载之后的今日再次重现吗? 身为人子,生母行差踏错后不思指正约束,反倒利用生母得宠,为己谋私,这是不孝。 身为皇室子弟,受民脂民膏供养,可晒不到烈日的双眼只看得到泼天的富贵与尊荣,看不见富贵权位后面沉甸甸的责任与担子,仗着长辈宠爱,不顾江山社稷,与身为储君的兄长处处作对,这是不忠不义不悌!” 第374章 皇后娘娘(二十五)二更 “你当年便以受宠幼子的身份对嫡兄的皇位虎视眈眈,数次出手,谋夺嫡位。 怎奈何父皇天纵奇才,英明神武,满朝文武亦是深明大义、善辨是非的忠臣,才叫那等乱了规矩的荒唐事没在大陈皇家继续。 父皇仁和宽宏,不仅对百姓广施仁政,对你这个屡屡挑衅敌视甚至使绊子于他的幼弟也网开了一面,任由你得了南境十城,在那边继续享受皇家富贵生活。 你本该感念他老人家的恩德,反省自己的过错,而后痛改前非才是。 可叹你不思悔改,筹谋数十年后卷土重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借为陛下贺寿之名,再行乱我嫡庶朝纲之事。 你今日献礼之事,难道不是与昔年宸贵妃觊觎后位、你觊觎储位二事如出一辙吗? 宸贵妃已去,是非功过自可在阎王殿前辩个明白,便是有心觊觎后位,也有孝敬荣太后调教训诫。 而你,陈仕文,觊觎大位之心不死,明着是献礼,实则是映射自己更该坐上皇帝宝座,如此种种,说你谋逆,有何不妥?” 对啊,你这有前科的人不仅不夹着尾巴做人,反倒跃跃欲试着再搞事,搞的还是从前那一套,说你没谋逆造反之心,你自己信吗? 堂上众人听着负霜的痛斥,越听越觉得有理,再加上本身的立场,俱对陈仕文怒目而视,继而眼含忧色。 ——能出现在此次宴会中的大臣,要么是完全站在负霜一派的官员,要么是明面上默认了有本事的无子皇后摄政,但心中还是更倾向于正统皇帝陈君彦的中立一派。 怒的是陈仕文贼心不死,忧的则是端州边一触即发的战争。 宴会上当然也有墙头草,但能被陈仕文威逼利诱地悄悄为其开方便之门的只有寥寥几人,此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张望。 陈仕文带来的下属将他拱卫在中间,这并没有使他的脸色和缓些。 这么大个甩不脱还要人命的屎盆子扣在头上,便是有些心虚,也被此时陡涨的怒火烧成灰烟了。 他就要被负霜颠倒黑白的呵斥逼至绝境,而这些罪名一旦落实,他想要全须全尾地回到南境就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要么就发兵开打,一旦打起来胜负未知,即使侥幸赢了,他怕是也会在开战之际被直接祭旗,要么便是付出昂贵的代价,这样一来,他离他梦寐以求的帝位就更加遥远了。 这与她有什么好处吗?韩负霜这贱妇,竟是拼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好歹毒的心肠啊! 是啊,她韩负霜无儿无女,娘家冷淡,夫家不敬,她有什么好怕的,一条烂命而已,不为自己争一口气,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又有何用,可他不是啊,他有儿有女,家里搞不好真有皇位要继承的,怎能就这么就死? 玉石与瓦砾相击,无论碎不碎,吃亏的都会是他这美玉啊(负霜:请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谢谢!) 想通了负霜为什么这般豁得出去的陈仕文抬眼望去,便见到负霜面上一派正气,高贵冷艳,而眸中却闪烁着讥诮与嚣张,嘴边噙着的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充斥着【你能奈我何】的寻衅之态,就像是一个大比兜,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陈仕文只觉得周身气血冲上脑门,颅内郁气难消,一时间就要口不择言地承认自己的野心,动用强权震慑敌人。 他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负霜的眉心,咬牙切齿地喊出负霜的名字。 “韩负霜,含血喷人的贱人!不过献礼而已,本王一番好意,叫你如此曲解,勿言本王无此想法,便是有——” “王爷——不可!” 负霜就等着陈仕文话赶话地承认呢,却被他身边一白须白发的老者打断。 老者嘶喊了一声后紧紧拉住陈仕文的手臂,制止了他的怒喝。 负霜心中暗道一声可惜,都把他逼得要翻脸了,临了还是被人搅局了。 眼中失望之意一闪而过,随即便想到自己最近做好的布置,那一缕淡淡地遗憾也被抹平——无所谓,左不过是某些人多背点黑锅而已,无伤大雅。 话虽如此,负霜的注意力还是不由地转移到发声的老者身上。 老者看起来得有个七十岁朝上了,身形瘦小,相貌平平,却有一双凝着精光的利眼。 负霜脑海中搜索一番,很快确定了老者的身份。 对局势把握精准,临危不惧,能劝得动又敢于制止陈仕文不当言行,更兼有如此年纪外形的人,岂是无名小辈? 调整好心态,负霜对那老者谦逊一笑,缓缓道:“阁下莫非是昔日的御前侍讲张朝张大人?” 负霜心下微唏,默默为陈君彦老爹鞠了一把泪,怨不得临死之前还想着要怎么弄死亲弟弟呢,任谁有这么个偏心到咯吱窝里的老爹,都无法与其偏向的弟弟好好相处的。 张朝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他出身寒门,颇有才干,年轻时受了小人陷害,差点就要一蹶不振。 也是命不该绝,陷害之事正好被带着爱妃鱼龙白服的灵帝撞破,灵帝出手帮了一把,还顺势体验了一番做伯乐的乐趣。 他也没让灵帝失望,于政事上很有能力,只是灵帝去世后他便辞官隐居,再不出山了。 当然,辞官隐居再不出山什么的都是骗人的,灵帝临终前托孤,将已经二十岁了的【巨婴】陈仕文托付给他。 难为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陈仕文鞠躬尽瘁,忽略掉偏心眼不提的话,灵帝对陈仕文真是没话讲,拳拳爱子之心天地可鉴呐。 张朝很久没听到“御前侍讲”这么个称呼,负霜此时提起,倒叫他出神了一瞬。 他很快从久远的回忆中挣脱,冲负霜一拱手,沉声回答:“老朽名讳确是张朝,只是御前侍讲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不过是一介普通幕僚,当不得娘娘一声‘大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他很久之前就通晓的道理,他本该在灵帝驾崩后继续做陈家的臣子,为新帝效忠渐渐从边缘爬到中央,亦或是遵循灵帝遗命,为陈仕文保驾护航,辅佐他成为一方霸主或帝王。 可他深受皇恩,感念灵帝,只愿侍奉那一位君主,哪怕是灵帝最疼爱的儿子,也不配叫他为臣,因此,这些年他只愿意以无官无职的幕僚自称,也不接受陈仕文为他授予的官职。 他唯一认可的陛下早已仙逝,临终前一再叮嘱,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偏爱了多年的小儿子,这是他的君王的遗命,他只能尽全力做到。 他不赞成陈仕文来京,不赞成陈仕文借献礼一事挑衅,可他的不赞成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有用的,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士为知己者死,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住陈仕文。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就着自己本来的话题说。 “皇后娘娘,纵使王爷他献礼一事欠缺考虑,却也是无意之举,出发点也是为了您与陛下能高兴,他是想尽尽做叔叔的心,实在非您所说的有谋逆之心啊。 若他真如您所说,有谋逆篡位之心,他何不带领大军直接杀将过来,又何必置自己于此危险境地啊。 家和万事兴,陛下、您,以及王爷,都是一家人,又何苦闹得兵戈相见的地步,天家和气,何尝不是万民之福呢。 老朽是侍奉过灵帝的老臣了,今日就托个大,从中说和说和,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王爷的过失。 若是您实在生气,便问罪于他,再不济降下惩处,但请不要随意地将“谋逆”这么大的罪名盖在他的头上,他对大陈、对陛下,是忠心耿耿的呀。” 话音未落,他又转向充当背景板的陈君彦,恳切地呼唤了一声:“陛下,您为王爷说说情吧,他是您的亲叔叔啊,疼爱侄儿还来不及,他怎么会有谋害您的心思呢陛下!” 第375章 皇后娘娘(二十六)一更 陈仕文见他几句话下来,陈君彦的表情立刻有所变化,连忙附和道:“是极是极,本王没那个意思。” 负霜的笑意渐渐失了温度,锐利的视线射向张朝,张朝弯着腰,看起来谦卑恭顺,浑浊的老眼中却并不是表现出的那样恭敬。 他迎着负霜的打量,微微眯动的双眸里闪烁着幽光。 “本宫道罪人陈仕文怎么如此悖逆,原是如尔等这样的的下属仆从联手促成啊,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 如你所言,罪人陈仕文的谋逆之罪竟是因为得罪了气量狭小的本宫,而被强行扣上的莫须有的罪名? 本宫嚣张跋扈又小肚鸡肠,任何人一朝不慎便会得罪本宫,紧接着本宫便会睚眦必报,目无法纪地诬陷治罪于与本宫有隙之人是吗? 张大人真是好口才,不负你昔日诡辩圣口的威名,看似哀切的求饶之语,却轻轻松松就能将形式调转呢!” 负霜冷哼一声,嗤笑道:“张大人,为了给你小主子善后,你也是煞费苦心啊。 如你所言,陈仕文是一片纯善慈爱却因为太过简单热忱而被误解、欺压、诬陷的好叔叔。 陛下是庸懦无能、没有主见,连自己亲叔叔被陷害都只能求情的昏聩君主。 而本宫则是祸乱朝政、离间皇家亲情的妖妇。 你言语间更是让陛下为陈仕文而向本宫求情,将本宫之位置于陛下之上,你眼中可还有君臣之别,可还有尊卑之分?可还懂得伦理纲常? 张朝,你乃是昔日的状元郎,是饱读圣贤书、受过大儒教诲的人,不可能不知晓这些,但你依然说了这等置本宫于不义的言辞。 你安得什么心?妄图借此挑拨本宫于与陛下的关系?趁机挑得帝后失和,好保你陈仕文平安荣华?” 负霜说得义正言辞,理直气壮,听众们却忍不住面面相觑,若非多年涵养,怕是已经开始挤眉弄眼了起来。 整场里最目无尊卑、罔顾纲常的不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么,以一介女子之身摄政,正经的皇帝都得退居一射之地,陈君彦作为她丈夫,更是几乎没从她手上落过好…… 另外,她跟陈君彦之间的关系还用挑拨吗,这对天家夫妻不是早就各过各的了么? 诡辩圣口这名号该给她才是吧。 负霜轻咳两声,用老厚的脸皮隔开那些戏谑的目光,继续对着张朝开炮。 “你倒是聪明,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即使认错求饶,本宫也决计不会轻饶,便另辟蹊径,试图挑起本宫与陛下之间的争端,再想方设法为陈仕文求得一线生机。 你口中的陈仕文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啊,不惑之载的人了,怎么还如此痴傻,还要你鞍前马后地为之善后,灵帝说是托孤,本宫怎么觉得是为他的好大儿找了个奶娘呢? 再者,便是谋逆这一茬不说,连简简单单地给后辈子侄送礼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难道陛下敢对他托付重任吗?这样蠢笨无知,竟也能管理好南境十城吗?” 最后一句,负霜说得轻飘飘的,可落在陈仕文等人耳中,便如万钧重的大锤一般。 就说她没憋好屁,原是奔着南境十城来的! 果然如此! 他们还欲再辩,却被急匆匆进殿的兵卫打断。 领口绣银色云纹的武士大步上前,越过陈仕文一众人和左右的朝臣勋贵,在负霜面前跪下,手上的黄色羊皮卷高高举过头顶,负霜身边的丹琇立刻接过,呈给负霜。 负霜一边缓缓展开,一边横了一眼视线想要飘过来的陈君彦。 陈君彦:“……”妈的咱俩谁是皇帝? 羊皮卷上尽是好消息,负霜终于松下了心口的重担。 “……居岚关已飘起蓝色狼烟,料想端州那边一切顺利,请娘娘静待八百里加急喜音。 驿站逆臣人马业已全部拿下,卑职等共拦截下四拨传信宵小,与逆臣人马一道,经盘查审问后得到在京内应名单,其中有……” 负霜看完后唇边漾起一抹舒心的微笑,张朝与陈仕文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妙。 第376章 皇后娘娘(二十六)二更 负霜下颌微微抬起,看向陈仕文等人的眼神再没有刚刚的激烈凌厉与咄咄逼人,反倒满脸平和欣慰,她甚至还心情很好地朝这些傻缺客气地笑笑。 大事既成,不枉费她一番辛苦筹谋布置。 负霜不想打仗,打仗要死人,还要花钱,这跟她一贯的【骑自行车逛酒吧,该省省该花花】的行事风格不符。 她尤其是不想触发这种纯粹损耗自身实力的内战,内战一起,便是注定了惨败的结局。 可陈仕文龟缩在南境,始终觊觎帝都,不收拾掉的话迟早会掀起风浪。 若他是个明主,倒也可以把陈君彦拉下来,换他上去,可原剧情和重生回来的陆黎所待过的那一世中他都不是个勤勤恳恳的统治者,也就在争夺权力的诡谲阴谋中有几分天赋。 剧情和陆黎所说的都不一定会在这一世中发生,但一国统治者是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容不得丝毫差错,于是,负霜便早早搜集讯息,探查南境近些年的情况。 有些剧情偏差了些,但陈仕文不是优秀统治者这一点没变。 暂未发生过的不提,便是现下在他手中的大本营南境,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明明是大陈最富庶的江南,是产粮之地,南境的百姓却硬生生被他折腾得不得不卖儿卖女才能过活。 南境传来的情况让人触目惊心——土地兼并严重,赋税徭役年年增加,地主豪强与官员勾结,财政紧张,就连他引以为豪的十万大军,其实也只是个虚数。 这个蠢货连自己手底下的将领吃空饷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抢皇位,难道就为了争一个难听的亡国之君的名头吗? 了解完这叔侄俩到底什么货色了之后,负霜觉得自己可能得辛苦一点了,于是派出大量人手,循着原剧情中和陆黎给出的线索,在南境境内开始了行动。 正好陈仕文不怕死地离开南境老家,负霜几乎是立刻就让人开始了偷家行动。 拦截住陈仕文等人与南境的通讯,只传递她想让他们传递的消息,负霜双管齐下,一边迎接陈仕文等人的到来,一边暗自与南境军队接触。 南境的将领可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效忠于陈仕文,可那些不被贵人看在眼里的士卒呢。 他们只是拿命换口饭吃,不想造反的,便是想造反,也不是造负霜的反,相比较于拥兵自重还只把他们当炮灰的安南王,身为大陈子民的他们还是更信任发展势头良好的大陈正统朝廷。 那边一切顺利,负霜便分出更多心神在帝都中了。 灵帝偏心幼子,将帝都乃至皇宫内的诸多隐秘和人手都给了陈仕文,这些藏得极深的大鱼着实是很难找。 负霜索性釜底抽薪,利用陈仕文这个大饵来钓鱼。 廿一等人在陈仕文抵达帝京后静静蹲守,通过陈仕文与帝都以及皇宫中内应的对接,挖出帝都中潜藏的隐患。 最后,再趁着陈仕文赴宴之际,拿下他所带的人手,严刑拷打,一举将帝都内的心怀鬼胎之人全部拿下。 第377章 皇后娘娘(二十七)一更 所幸,一切都很顺利,派去端州策反的人取得了成效,这个时代的蓝色物质不多,代价昂贵,那支象征着胜利的蓝色狼烟正是出自负霜的库存。 已无后顾之忧,负霜一边欣慰着,一边给了玥回一个“行动”的眼神示意。 玥回颔首,紧接着双手捧着一卷圣旨出列。 “先帝临终有旨,命皇弟安南王陈仕文殉葬,圣旨加盖了玉玺及先帝私印,诸位可相互传阅检查。” 陈君彦他老爹是真的很恨这个弟弟,他临终之际,韩负霜还是个二十四孝好儿媳,故而他十分信任她,听她随便一提,便悄悄写了这圣旨给韩负霜。 生前碍于情势,没办法弄死倒霉弟弟,等死了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后人为之出一口恶气,将让他如鲠在喉的烦人精处置了。 他舍不得将病秧子儿子掺和进来,也知道病秧子儿子没那个能力,便单独降下旨意给韩负霜,甚至在面见韩负霜时殷殷嘱咐,一再强调若能成功,【家祭无忘告乃翁!】 陈仕文没承认谋逆,炮制假证据太过费事,拥兵自重不是什么死罪,干脆就成全了陈君彦老爹的报仇之心,送个弟弟下去陪他耍。 “南境十城已收回,任周永为端州刺史,收编端州兵马,安南王以亲王之身殉葬,陛下赞其忠厚,加封珞彤郡主为顺康公主,赐景州封地,暂居帝都……” 一口气将后续处理都安排下去了之后,负霜轻轻侧过脸,鄙夷地瞥了一眼瞠目结舌的废物皇帝,见着他眼里一片震惊,无声地骂了一句“窝囊废”,而后在陈君彦羞恼惊怒的表情下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施施然走下台阶。 得了她命令的兵卫冲进来,将陈君彦一行人按在地上,堵上他们的嘴,打断了那些或质疑、或恐吓、或威胁、或谩骂的言语。 负霜在路过陈仕文身边时特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止住了脚步,对着被按在地上跪着却一脸不服气的陈仕文笑了笑。 “听闻皇叔膝下长成的只有两儿一女,对长子和次子都不甚在意,最为疼爱的却是珞彤郡主这个女儿,似乎是因为珞彤郡主生来有疾的缘故?” “呜……呜……呜呜……”陈仕文瞪圆了的眼睛死死盯着负霜,嘴里不住地发出呜呜声。 一边被人擒住的陈珞彤稍稍有些惊惶,面色都白了,不明所以的望向负霜,不明白负霜为什么饶过她,为什么还加封她为公主,又为什么在此时提起她和让她感到遗憾的先天之疾。 负霜想起手下探查的消息,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陈珞彤之母乃陈仕文正妃,她母亲只生了这么一个孩子,陈仕文的另外两个孩子俱是小妾生的庶子,他却格外偏爱这个唯一的嫡女。 说来也是好笑,一辈子都在为自己的庶子身份作斗争,最后自己当爹了,还是看不起庶子。 而陈珞彤,陈珞彤的先天之疾说起来好像是很严重的胎里不足,其实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红绿色盲。 第378章 皇后娘娘(二十七)二更 负霜心中啧啧感叹,揶揄的目光不断在陈珞彤和陈仕文之间徘徊。 但凡有个高中学历,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健康的父亲哪里生得出来患有红绿色盲的女儿?瞧瞧陈仕文头顶上那根碧玉发簪,真是鲜艳翠绿啊! 负霜凑近陈仕文,用只他们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听闻王妃婶婶多年不孕,为此感伤不已,为此拜遍了南境境内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这才感动了上苍,求来了个女儿,即使郡主生来有疾也依然如珠如宝地宠着。” 说着说着,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一下,紧接着轻声问道:“皇叔怎么不把这尊送子观音赠予婶婶,说不定这观音真的有灵,也免得皇叔只能养别人家的孩子啊。” 陈仕文几乎是愣住了,茫然地看着负霜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窘态,脑子里一时间转不过来弯。 什么意思? 负霜多看了几眼后便觉得没甚意思,脸上表情变换几下,眨眼间便落下泪来。 有大臣疑惑不解,上前来问询,负霜捏着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然后垂下眼睫,不无动容道:“皇叔有错,但再大的罪过都抵不过他现在要为父皇殉葬的忠烈,那些错本宫不愿追究,只当不曾有过便是。” 说到这里,负霜略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露出宽和释怀的笑,“皇叔为父皇殉葬,这是他对父皇的兄弟之情,陛下与本宫不能阻拦,但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总是要有所褒奖的。 皇叔身上有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他去后,这爵位本该落在世子身上,但本宫这数年来所听到的都是皇叔对堂妹的疼爱,想来,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幺女了吧。 本宫方才为堂妹加封公主,正是为了了他遗愿,世子那边,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皇叔的好,陛下与本宫总是记在心里的,必会庇佑厚待于她!” 听到这话,大臣们适时捧哏:“陛下仁慈,娘娘宽和,这是我大陈之幸啊!” 而终于反应过来的陈仕文脸色铁青,时而怒目横眉地瞪着负霜,时而冲着不知所措的陈珞彤瞋目切齿。 他想质问负霜,想反驳,却被堵住口舌无法言语,心中一万个不信,却也知道若非此事为真,负霜绝不会这么好心地给陈珞彤封公主,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场宫宴落幕,但这只是个开始。 陈仕文即将被送下去见他哥,但他身后的势力集团却还需要收拢,偌大的南境十城需要旷日持久的洗牌,负霜整日里忙的脚跟打转。 眼前的这些活还可以交给下属,而有的事情却一定需要负霜亲力亲为——一国首脑就像是大海中航行的船只的船长,需要亲自掌舵,为大船确定未来的方向。 大陈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韩负霜的身体寿命有限,负霜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这个世界,她走后,这个世界会如何发展? 负霜不想当皇帝,也不想韩家夺得帝位,更不想把江山黎民的命运交给陈君彦的某个儿子。 即使她尽力挑选出合格的后继之君,也没办法确保后继之君的儿子、孙子等一定是合格的,天下不该是某一个人的,也不该是某一个家族的。 第379章 皇后娘娘(二十八)一更 不过这些想法还需徐徐图之,体制的改变需要长久的铺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不是负霜想改变就能立刻改变的。 陈君彦寿辰过去一月之后,北方的匈奴似乎是感受到了大陈愈发强势的震慑力,派使臣前来,他们姗姗来迟,却不失恭敬地递送上了国书。 除了一应贡品、贺礼之外,随之而来的国书上还提出了一个每逢国书必有的烂梗请求——和亲。 这倒是人之常情。 原先大陈内部倾轧,在这样的情况下匈奴尚且还能对着中原大地虎视眈眈,而现在负霜收复南境的消息一去,对方怕就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内,现如今的大陈内部将迎来和平,待他们收拾妥当,下一步,怕就要对自己个磨刀霍霍了。 为了试探,同样也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求娶一位大陈贵女,得到一大笔嫁妆,然后再慢慢斡旋,不论结局怎样,求娶大陈贵女做阏氏,反正匈奴是不吃亏的。 争取观望的时间是政治上的好处,得来的嫁妆是经济上的好处。 现今的单于年近四十,而大陈的女子大多在及笄后一两年内就会嫁人,和亲的公主自然是云英未嫁的妙龄女子,他这年龄上的便宜算是占到了。 而匈奴的规矩是一位单于可有多位阏氏,多娶一个大陈贵女,并不会碍着什么,相反,平白无故地多了位年轻貌美的老婆,他该偷着乐才是。 匈奴试探的意味很重,不过他们也确实试探对了,负霜的确有一统匈奴的心思。 发展经济嘛,当然是要多线并行,商贾有商贾的路子,种植业有种植业的路子,而游牧民族,当然能有自己的富强道路。 北方那么大的草场,那么多牛羊战马,那么多能歌善舞的帅哥美女,怎么就不能跟汉人友好交往呢? 为了最终目的,付出某些代价,这是在负霜计划内的,但这并不包括强迫无辜女子远嫁此等事。 显然,陈君彦不在乎这个。 “和亲一事好处众多,可免两国战火,争取更多和平岁月,稳固社稷,又可彰显我泱泱大国风范,使两国更加亲密……” “只是,朕膝下并无适龄公主,姐妹俱已出嫁,这人选,不若从宗室中挑选?” 陈君彦似乎是被负霜说送陈仕文上路就送陈仕文上路的事迹吓到了,自那以后,可算是老实了一阵,见着负霜也不敢炸翅了,近来更是低眉顺目多了。 就像现在,他一边跟朝臣商量政事,另一边还止不住地偷瞄负霜神色,负霜不太理解他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却本能地为这和亲之事蹙了蹙眉。 他说着说着终于说到了正点:“……安南王之女不是刚被敕封为顺康公主,论身份,她是朕的堂妹,正经有封地的公主,金枝玉叶,论年龄,她也快要及笄,单于为匈奴首领,地位尊崇,正宜相配,为她择选好夫婿,朕也能告慰皇叔的在天之灵了……” 负霜:“……”贱不贱呐你? 第380章 皇后娘娘(二十八)二更 陈君彦期期艾艾地讲完之后,对着负霜笑得灿烂,甚至还有几分谄媚讨好的意味。 负霜心中疑窦丛生,他什么意思? 脑内灵光一闪,负霜好像有点明白了,合着这家伙以为她还对陈仕文的挑衅耿耿于怀,连带着迁怒陈仕文最疼爱的女儿,所以他加把劲作践陈珞彤,既是为负霜出气,也是为了表示自己是站在她这边的。 明白之后负霜更无语了,这都是什么极品啊? 要卖就卖自己屁股,欺负一个孤女算怎么回事?再说了,她负霜是那么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鸟吗? 负霜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堵了他一句:“陛下您如今膝下单薄,若是最近身体大好,不如多去看望看望后宫的诸位姐妹,也好绵延后嗣。” 除了配种也没什么额外用处的男人还是闭嘴吧,不该你插嘴的事儿少掺和! 陈君彦这人吧,你跟他说正经的他听不懂,但这种带有言外之意的奚落,他秒懂。 闻言后一窒,面色立刻青青白白了起来,随后强忍着心中的屈辱,对着负霜扯了扯嘴角,再不说话了。 负霜将注意力转移到殿下的各位臣子身上,沉声道:“众爱卿有何见解?” 大臣们一开始还能引经据典地抛出自己的观点,讲着讲着便争执了起来,紧接着更是吵成了一锅粥,负霜面色淡淡,百无聊赖地支肘,托着腮帮子听他们吵。 一群老头子吵架其实无趣极了,他们各有观点,却有一大半是支持和亲的,剩下的一小半不那么支持,可也不是为和亲女子而考虑,而是为了他们所认为的更重要的【大局】着想。 是呀,两国之间能保持和平的话,该有多少人受益,唯一吃亏的不过是那一个女人而已,又不是自己吃亏。 负霜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任由百官吵了好几天,然后在一天下朝后,孤身前去见了陈珞彤一面。 听说遭逢剧变的小姑娘在短短月余时间内瘦了一圈,憔悴了不少。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负霜也不打算告诉她,今天来这里,不是落井下石来的,而是想问问对方的意见。 再是沉稳有度,也还是个孩子,负霜到达时地面上还有杯盏的碎片。 陈珞彤正趴在距离碎片几步之遥外的桌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听到有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吼了一句:“滚开,都给我滚,要嫁你们嫁,我便是死,也不受你们这般作践,你自问那辉发单于,要一具尸体可行?” 伏在桌子上的臂膀瘦伶伶的,声量却大,身上依然存在那被娇养着长大的金枝玉叶独有的傲气。 吼过之后半天没人应声,她疑惑地要抬起头看,却听到一句带着笑意的揶揄:“这么暴躁呢?是谁来劝你了?” 总是会有一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为了这样或那样的理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要求别人做这做那,表现得仿若理中客一般,实际上却是做着慨他人之慷的事。 看到负霜,新仇旧恨一齐袭来,她一下子涨红了脸,眼眶里渐渐蓄起了泪珠。 若不是眼前的女人,父王也不会去世,她也还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儿,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受人冷遇,甚至还要去那等茹毛饮血的地方嫁给一个足够当她爹的老男人? 什么一国之主,不过是野蛮未开化的部落里的小小首领而已! 第381章 皇后娘娘(二十九)1章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让陈珞彤红了眼,她几乎是尖叫着出声:“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杀了我父王,现在又想来害我!” 负霜很能明白她的心情,无所谓地耸耸肩,自顾自走上前去,在一边的绣凳上坐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陈珞彤哑了声。 “我可以不让你去和亲。” 陈珞彤的目光更加狐疑,犹豫一会儿后半信半疑地问:“真的?你有这么好心?” “我可以不让你和亲,你可以于京中择选一愿意娶你的人家,朝廷会按规制为你准备嫁妆与婚礼,你也依旧可以住在这座公主府,只是再多的就没有了。” 陈珞彤沉默片刻后冷笑出声,泛着泪光的眼里满是讥诮,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对负霜的仇恨。 “呵,你会有这么好心?” 哪怕是她父皇,也不一定会完全由着她的心意、不用她的婚事做任何利益交换,只不过会因为对她的宠爱而多看顾几分。 可眼前的女人却说可以,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她该是讨厌自己的,也该是对自己不屑一顾的,陈珞彤心里清楚,现在,自己身上唯一的价值就是和亲,可她却说可以不去。 听了陈珞彤的质疑,负霜上下打量了她几圈,然后忍俊不禁,甚至笑声也越来越大。 负霜笑得放肆,陈珞彤一头雾水地盯着眼前这个能掌握她生死、却并不了解的堂嫂。 莫名的,她有些羞恼起来,皱着眉叱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负霜终于笑得差不多了,粗鲁地揩去笑出的泪水,对眼前的傻姑娘反问道:“那算什么好,那是世间一等一的差!” 负霜说得的掷地有声,陈珞彤仿佛被镇住了,瞪大了眼。 负霜继续说:“你可以像寻常宗室女子一般,嫁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驸马,然后生儿育女,只是,寻常妇人所要遭遇的一切,你也得受着,甚至你会有比寻常妇人更艰难的处境。” “你的父王被我所杀,可我依然是这个帝国的实际掌权者,会有许多人为了讨好我而作践你,哪怕是最亲的亲人,也不会为你张目,这一切,你不是已经感受到了么?” 陈珞彤视线缓缓移向地上碎裂的杯盏上。 朝廷为和亲之事争论不休,她这个被迫牵连到的人处在暴风眼的位置,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位前来拜访她了。 想到这,陈珞彤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宗室是她的宗族,是她的血脉至亲,可最先跳出来要吃她骨肉喝她血的就是这群亲人。 这个婶婶那位伯娘的,装着亲热无比,实际上却只是想要她和亲,什么她为帝后所恶,在京中也没好日子过,不若顶着为国牺牲的名头嫁去匈奴,尊贵又受人尊敬。 真有这般好事,他们怎么不自己去? 还有某些大臣的夫人也上门来劝,口口声声说她受了民脂民膏的供养,就该为百姓牺牲。 受了百姓供养的不止自己一个,他们不也是拿朝廷俸禄、花百姓税收的官员家眷? 吃拿卡要的时候一窝蜂全上了,谈奉献的时候就拼命推别人上,这是何道理? 第382章 皇后娘娘(二十九)二更 负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意识到那些杯盏碎裂的原因后挑眉笑笑,然后缓缓道:“给你说说我母亲吧。” “我母亲出自清河崔氏,乃嫡支长女,被家族倾尽资源教养长大,又在淮山大儒门下进学,论起身份,比之皇家实打实的郡主县主也不差多少了。” 陈珞彤对于这话是认同的,这种大世家重点培养的嫡女,甚至会比宗室里不受重用的宗亲家的郡主、县主更珍贵,最终不是嫁入皇室就是成为另一个大世家的主母。 负霜回忆着那些记忆,从容地望着陈珞彤。 “人们都说她命好,是有福之人,娘家与夫家显赫富贵,自己个儿有本事有手腕。 外界称赞她为世家主母典范,又得位高权重的丈夫的敬重,儿女出挑,享尽尊荣……可我却不想过她那样的日子。 父亲卯时上朝,而她寅时就要起,为父亲操持。 待父亲离去,她并不得歇息,大到宗族事务,小到儿女衣食,她样样要操心过问。 她也要受韩氏族人的夹板气,也要为我父亲的妾侍和庶出子女而郁郁,也要为子女境况而忧虑……她牺牲很多,付出很多,最终也只不过是个【有福气的贤内助】而已。” “而你,陈珞彤,你清楚你未来的路吗?” “让我来告诉你,由于你父王的缘故,你选不到出挑的夫婿,也很难有宽厚的婆家,更不会有来自娘家的底气。 你的丈夫可能早就有通房,就算没有,也会在你与他定下婚事之后有试婚宫女,你注定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可他却是你唯一的男人,你只能指望着他能有出息,指望他能在有出息后待你一如往昔。 你嫁给他后要服侍他、为他打理后方,为他处理人际关系,他不会经常夸你做得好,不会一直为你的付出而表示感谢,因为这是作为妻子的本分。 你的婆婆或妯娌可能会因为你公主的身份不敢惹你,但会在私底下说你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她们可能会排挤你,可能会联合起来给你使绊子,你时不时要受点委屈,因为那是你夫君的亲娘,是血脉至亲。” “你可能会怀孕,怀孕的女子异常辛劳,他无法感同身受,也不以为意,甚至还有极大概率会在这期间得到几个长辈赐予或同僚赠送的妾,风流快活,你只能认下这苦果,否则就是善妒。” “生产很痛,你可能会死,如果你死了,孩子活了,你的丈夫会悲伤几天,然后在几年内续娶,你拿命诞下的孩儿要在别的女人手底下讨生活。 如果你和孩子都死了,那他续娶的速度会更快。” “你运气好的话,与孩子都活下来了,孕育生产消耗元气,你会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之前康健。” “此胎为男,你的日子会好过点,若为女,你可能要受点气。 而不管这胎是男是女,秉承着多子多福的想法,你还是会被催着继续怀孕生产,否则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生下他的孩子,占据你孩子的资源。 这些,仅仅只是个开始,他总是拥有绝对的主导地位,你只能依靠自己的手腕、心性与运气……陈珞彤,你觉得这是好吗?这好又好在哪里?” 第383章 皇后娘娘(三十)一更 负霜所说的并非凭空捏造,而是以陈珞彤现在的处境去推导出的最有可能的未来。 这样的未来,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千百年来的女子所司空见惯的未来,甚至于,这个未来还不算太差。 最起码,陈珞彤还有个尊贵的公主头衔,大概率是一生富贵荣华的,她的下限已经是许多女子永远到不了的上限。 陈珞彤沉默了,心中纠结复杂,更兼有浓重的心酸情绪。 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这不好吗?好像是还不赖。 只是……在试着将自己代入到那个处境之后,并不觉得平和从容,她只感觉到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压抑和无限的委屈憋闷。 她不想这样! 可如果这是不好,那怎样才算好? 顺着这个思路往前延展,陈珞彤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十分大逆不道,乃至于为世俗所不容的念头——哪怕是最普通的男人的一生,也比这好! 不管哪个阶级的男人,日子都比与他们同阶级的女人要好,他们有广阔的天地,有许多为自己命运拼搏的机会,有无数出路、无限可能,这才是好! 一出生便已经注定了的性别在此刻显示出它曾被包裹在花团锦簇外表下的残酷的一面——桎梏。 她曾经觉得作为女儿,被父王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是她的福气,可现在,女儿家的福气化身为遍布着荆棘的黄金牢笼,将她限制在了一个极小的空间内,怎么也翻不出浪花。 不!也可以翻出浪花的,有人已经为她展示了让人咂舌的滔天浪花。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一激灵,然后脸色骤变,半垂的眼眸中又种种复杂的情绪在翻涌,翻涌着翻涌着,便慢慢酝酿出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名为【野心】的风暴。 紧接着,那双初现野心端倪的稚嫩的眼慢慢坚定起来。 也有身为女子之身,挣脱了家族、世俗的束缚,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天子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父王落败那天的场景。 女人步步紧逼,父王堪堪落败,处在父王羽翼下的她惶恐忐忑,可看向女人的视线中除了惊慌害怕之外,也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之意。 皇后娘娘,可真厉害啊… 负霜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细微变化,眼底浮出一抹笑意。 “匈奴非吾敌手,朝廷可以从宗室或官家贵女中另外择选和亲公主,也可以直接可以拒绝和亲提议,有韩家军在,战事何惧?” ——所以,我没有一定要你和亲的想法。 陈珞彤紧咬嘴唇,全神贯注地盯着负霜,有些急切地接过话茬。 “可你想要我和亲,对吗?你认为我能做到你想要我做的事情,这是……你给的机会吗?一个让我成为第二个你的机会?” 负霜赞赏地回望她,二人四目相对,她们那并不相似的眼睛里,流露出如出一辙的坚定与决心。 第384章 皇后娘娘(三十)二更 当负霜走出这御赐的公主府,被渐渐西斜的刺眼阳光晃了一下眼,脚步不由地顿住了。 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儿,然后便又抬眼望去,眸色沉沉,一言不发,叫跟在身后的侍从不明所以。 静静观赏了片刻,不知是在观赏这灿烂的日光,还是在透过这日光,预演出她所欣赏的某个人的事迹。 蓦地,她弯了弯嘴角,口中低声喃喃:“这样好的日光……她会做到的吧。” 最后一句几不可闻,像是被风吹散在空气中。 陈珞彤可以做到,在陆黎所说的偏离了原书剧情的前世中,陈珞彤就做到了不是吗? 不断动摇的心重又坚定起来。 负霜总是在体验怀有怨气的女子的一生,所见到的也总是女子蒙受不平,故而,她天然便对女人多几分怜爱。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和亲之事,本该是她绝不会选择的选项。 可陈珞彤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堵住悠悠众口,名正言顺参政摄政的机会。 以金枝玉叶之身远嫁匈奴,深明大义,玉洁松贞,为国朝牺牲,为百姓奉献,为化两国干戈、换取和平而抛却个人利益得失…… 这样的赞誉可以让她受到更多人的认可与爱戴,洗去陈仕文的不堪遗留的烙印。 而心系大陈,暗中帮助大陈谋取匈奴,开疆拓土,一统北方。 这个名头,则能将她送上大陈的政治舞台。 陆黎所说的前世里,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皇位的陈仕文被匈奴打得仓皇南逃,除此之外,割疆赔款、软弱求和等等一系列毫无骨气可言的事情他都干了。 其中,也包括像送上金银财宝等死物一样,送上无数命苦的女子。 彼时,被誉为第一美人的陈珞彤,自然无法幸免。 国泰民安时,第一美人的头衔可以满足一个年轻的女孩的虚荣心,让她得到更多的偏爱,可家国倾颓之时,这样的名声却像是用细线吊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能陷她于死地。 匈奴人向陈仕文开口索取了,要走了陈珞彤这个金枝玉叶以及一众名门贵女、良家女子,即使已有婚配,也没法免去这场灾祸,这批女子中,甚至还有陈仕文自己的妾室。 卖妻卖妾卖女都没能保住他的江山,大陈还是亡了,但那个被人左右命运,无法保全自身的女孩,却在泥泞中挣扎出了一条通往主宰自己命运的路。 没人知道她到底经历过多少艰难苦痛,因为人们看到她时,她已经是辉发单于众多阏氏中的一个了。 据说,她一开始是女奴,然后成为辉发单于的不入流的妾室,慢慢地当了阏氏、生了孩子,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 她笼络匈奴压迫的汉人和郁郁不得志的匈奴人,得到了大陈遗留的人员与财力,在匈奴内乱中护住了自己和自己一脉的人,在辉发单于死后火速嫁给新一任单于…… 那样的处境都没能摧毁她,反倒让她越发强横,最终扶持着自己的孩子坐上了匈奴单于的位置,再以太后之名摄政,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那现在,她一定也可以的! 负霜缓缓呼出一口气,迈开步伐,大步向前方走去。 第385章 皇后娘娘(三十一)一更 陈珞彤考虑了几日,最终往凤仪宫里递话——同意和亲。 她依旧要去和亲,日期被负霜定在三年后,这是负霜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多的完婚时间。 不过,与前世再不一样的是,她将以镇国长公主的身份出嫁,而大陈如今的实力可以保障她一嫁过去, 便是辉发单于最尊贵的大阏氏,便是辉发单于本人,也投鼠忌器,不敢在她面前太过放肆。 负霜给了她人手,给了她部分韩家军的指挥权,甚至还暗暗给了她一些拥有特别功效的药物,能让她不必做某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和亲之事定下,负霜再次投入到忙碌的朝政中,从陈仕文身上得来的家财被用到南境百姓的身上,而负霜的资本主义萌芽之路,却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 陈君彦适时【病了】,为了给他治病,负霜召集天下医者与方士,他们没能将陈君彦的病治好,却阴差阳错地折腾出了化肥与农药。 而叶冰裳的儿子陈涛,因为受负霜喜爱的缘故,得到了陈国境内的能工巧匠们制造出来的玩具,与玩具一道出现的,还有节省人力物力的农具。 仓廪实而知礼节,解决完吃饱饭的问题,负霜便着眼于生活质量的提升与开启民智之事。 想了点法子,抄了几位藩王的家之后,国库便肉眼可见地丰盈起来了,当然,坏人是陈君彦做,负霜只是一个温厚的没能劝住丈夫的妻子。 大陈的发展蒸蒸日上,在陈珞彤嫁到匈奴之后,商路更加畅通无阻,发展势头也随之猛蹿。 就在陈珞彤出嫁后两年,负责看守陆黎的兵卫层层上报——陆黎病重,想要见负霜。 负霜听闻后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咋地就病重了呢?没打没骂,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说来,也有好几年没见过这位男主了,负霜在派人问出了他所知道的线索之后,自觉榨干了价值,便将他幽禁起来,后面忙起来就再没管过他。 但叶冰裳做事很认真——现在的后宫事务都是她带着一些老实的妃嫔在管。 她既交代了,叶冰裳就一定会执行,陆黎那里应该是没受过什么磋磨才对。 韩负霜要他活着,那哪怕他到了阎王殿,负霜也得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哦豁,你怎么成这样了?” 见到陆黎现在模样的一瞬间,负霜被吓了一跳。 不是她夸张,她记忆中的陆黎还是个美艳的妙龄男子,现在却一副枯槁憔悴的模样,两颊凹陷,颧骨高高耸起,面色灰暗,负霜甚至还在他头发里看见了掺杂着的银发。 他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就像是将心就木的老人。 如果负霜没记错的话,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呢? 她也没虐待他啊! 听到负霜声音,陆黎阖上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连带着睫毛也抖了几抖。 他慢慢睁开眼睛,经过几息的迷茫之后,伏起身,慢慢看向他一心想见的人。 “你来了啊?” 负霜眉毛一挑——声音也没没有之前好听了,才二十多岁,岁月这把杀猪刀应该还没来得及工作吧? 第386章 皇后娘娘(三十一)二更 “她去哪儿了?” 陆黎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极了的女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距离上一次见负霜已经有五年之久,这五年来,他寝食难安。 他总会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自己重生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尤其是眼前这个让他痛苦却又不愿放手的人。 每一条关于皇后娘娘的消息,以及与皇后娘娘的那次会面,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他都翻来覆去地研究、思考、揣摩…… 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人伪装得很好,从行为举止到表情神态,从处事风格到喜好习惯,都像极了韩负霜,可唯独一点,她与韩负霜截然不同。 他总是下意识地忽略的,不愿提起的,不敢承认的——韩负霜对他的宽容。 韩负霜站在最高的位置,孤独地看着这个世界,对一切人和事都无情,包括他。 可他却还是感觉到自己在其眼中的特殊。 有前世记忆的韩负霜,与他接触时的情绪不会那么淡漠,哪怕负霜伪装出的种种足以以假乱真,却都掩盖不了她内心深处的淡然,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 负霜挑挑眉,并不答话。 “她不会回来了对吗?”他用陈述语调发出疑问。 负霜心中还在思量该如何作答,就见到陆黎突然扬起嘴角,笑着流下泪水,“她怎么这么狠啊?” 说罢,他自袖中抽出一枚小小的被打磨得极为锋利的瓷片,紧接着狠狠地向自己的左手划去。 负霜几乎是有些震惊地看着陆黎仅仅用一块瓷片,就将自己的左手尾指斩断。 鲜血涌出,染红了地面和陆黎的衣服,负霜三步并两步上前,点住陆黎身上的穴位,为他止血。 小拇指上并无大动脉,但是陆黎如今体虚,这样的伤怕是也会对他的命造成威胁。 然而,刚刚点完穴,负霜便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悸动。 锐利的视线猛地射向地上静静躺着的那半截指头,紧接着,慢慢探手过去。 半截指头在这时微微蜷起,就像被割断的章鱼足一般动了动,妖异中又透出几分傻气。 慢慢地,断指上的血液变浅、收缩,继而失去踪影,与此同时,断指上的血肉渐渐消失,露出包裹在其下的润白的骨节。 这一切的变化极其不科学,也极其迅速,分秒之间,负霜便已经靠近那节变身完毕的骨头。 骨头摇晃两下,浮起来后晃晃悠悠地绕过负霜,似乎是想要回到陆黎的身体里,却被反应过来的负霜伸手一捞,成功截胡。 一碰到负霜,骨头立刻放弃挣扎,温顺地躺在负霜手心中,灰白的骨节进一步蜕变,慢慢变得晶润如玉起来。 “破妄骨——”负霜缄默,感受到破妄骨气息的九真却叫出声。 “哈哈哈哈……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什么寻找真相,什么破除虚妄,都是假的,重来一回,我还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佛骨有灵,不渡罪人……” 第387章 皇后娘娘(三十二)一更 负霜手上慢慢用力,攥紧了掌中的晶润骨节,面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心里却涌起了惊涛骇浪,翻滚不息的心绪中,慢慢溢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叹。 这本是个小说世界,却莫名其妙地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自己就偏离了剧情,陆黎挣脱剧情、重生、前世与原小说中完全不同的走向、连此方天道也不知缘由…… 这一切,都让负霜牢牢记在心里,并随之冒出了若干个有可能的猜想。 这些猜想中最有可能的,莫过于如同之前某个世界一般的,有类似寰轮眼的法宝的神力干涉。 恰巧,她就知道有一个法宝或许能有此效力——破妄骨,破除迷障,看穿虚妄,它能扫开一切迷雾,直达最后的真相。 可它,不算神器。 一丝似有若无的怜悯轻飘飘地落在无声流泪的陆黎身上,旋即又化作淡淡的自嘲,消失在负霜的唇边。 破妄骨固然神通广大,可负霜鸟一族的记载中,它的触发是有条件的。 它就像一个充满着恶趣味的魔鬼,依靠着自身的神奇能力,能够轻松看破一切真相,却只愿意像等待着看笑话似的将自己的神力施舍给那些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结局与真相的人。 它只愿意拨开遮挡在那些不好的、难堪的、甚至是让人痛苦的真相前面的迷雾,然后静静地看着绝望的人们从它这里找到希望,接着一点一点走向更让人心碎的深渊。 陆黎如此,她,或许也是如此。 因为,破妄骨也是九真的一部分。 负霜不是没有察觉,在不断经历的这些世界中,出现她曾熟识的用于构建九真的法宝的频率也太高了,须微珠、星石宝鉴、衔云塔、寰轮眼、月禅禁石,以及现在的破妄骨。 就像是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一般,说句心里话,她甚至有种自己被安排了的不真实之感。 她真的用这些法宝构建出了九真,为负霜鸟一族争取到了最后的希望了吗?还是说,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她被天雷劈得神魂皆灭之际的一些幻想? 庄生梦蝶,黄粱一梦,是否,这只是临死前的承载着最后希望的一个梦境? 负霜鸟一族,真的还有机会吗? 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涌起,然后破灭、交杂、翻滚…… “负霜,负霜,你清醒一点,你心境不稳,赶紧醒过来,发什么疯呢?”九真感受到负霜识海中的剧变,连忙迭声呼唤负霜,试图将她从自己的心魔中唤醒。 一直以来从未被破除,也不太被负霜和九真放在心上的心魔,趁着她被手中的破妄骨勾动心弦,在此时猝然发难。 这个时机绝妙,负霜正沉浸在自己的怀疑中无法自拔,她甚至怀疑自己与自己一路以来的经历的真实性,怀疑到了心境不稳的程度。 心魔秉持着趁她病要她命的方针,不断地在负霜心中加深怀疑的想法,并近乎蛊惑性地发出质疑。 “你以为你是谁,这种逆天改命的好事都能叫你碰上,还叫你完成大半?”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样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负霜鸟亡族,必有其亡族的道理,岂是你等不甘心就能改变的?” “灭亡的族群那么多,凭什么他们灭得,唯你负霜鸟灭不得?还逆天而行,天是那般好逆的?” “你不会真信了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鬼东西的话了吧,他说是阵魂就是阵魂?什么攒够功德就能再塑神躯,负霜鸟一族的灵体,竟那般好造?” “再说了,你感觉这像不像在你面前吊着的胡萝卜,不过是忽悠着你听命行事罢了。” “怎么好事就都让你碰上了,叫你凑齐法宝,叫你结阵成功,叫你飞快攒到功德,甚至还叫你这么快地又收集到如此多的几乎快能再结一次阵的法宝,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第388章 皇后娘娘(三十二)完结 九真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喊着负霜,而此时的负霜脑海中亦是天人交战一般,一边怀疑着自己所做的一切的意义,一边又努力与这种消极的态度对抗。 与心魔的对抗是外人无法出手相助的,想要越过此关,唯有依靠自己的意志,故而,纵然九真焦灼万分,却始终不敢过于插手。 在外人都无法进入的识海空间内,负霜恢复了她原本的模样。 白羽化成的纱裙缥缈若云,出尘之余,却又衬得她脸上更加苍白,而环绕在她周围的,却是丝丝缕缕的血色魔气。 魔气如有灵性一般,围着负霜打转儿,一边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蛊惑之语,一边仔细搜寻,想要寻到可乘之机,好侵入到负霜神魂之中。 “都是,假的吗?” 风暴之中的负霜面露茫然,有些挣扎,又有些彷徨失措。 这一路走过,经历过的那些人都只是她的臆想?那些可爱可敬的人,那些无耻卑劣的畜生,都只是她的臆想? 怎么可能? 明明是哀切至极的时刻,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沙雕而又实在的想法。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还有这本事? 那种奇葩的煞笔,初次了解到的时候都叫她瞠目结舌,大吃一惊,她一只弱小无辜却又美丽高贵的鸟儿,只能暗自感叹造化钟神秀——老天爷造起畜生来也是头头是道、手到擒来…… 这些怎么可能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她何德何能啊? 心魔:“……”你这个角度也是蛮清奇的!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负霜想到那些已经被自己虐过的可叹的人渣,深深地感觉自己没本事杜撰出这样的人物,甚至感觉世上没有人能用自己的头脑凭空捏造出这样的货色,这样的奇葩明明是物种多样性的功劳啊。 随着她对自己的深入剖析,心魔慢慢感到有些头皮发麻——妈的,这只很有自知之明的鸟愈发无坚不摧了,好不容易才出现的缺口在慢慢变小! 还没等它麻完爪,便顿感身躯不受控制地移向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正是清醒过来的负霜的手掌心。 不过一个照面,负霜便将这个总是暗戳戳地想要搞事的心魔压制下去了。 “好了好了,出来浪够了吧,回去吧小魔魔。” 自这心魔生出之日至今,负霜已经与之共存不知多少个日月了,一开始是想直接弄死的,可要彻底除去它绝非易事,好在拿捏它却不太难。 心魔化作一道红光,在负霜掌心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地叫嚣着。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么能,怎么不把我弄死啊?有本事你弄死我啊,整日里优柔寡断,假仁假义,老子看了就烦,你等着,我迟早要把你吃掉…… 哼哼,我是奈何不了你,可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想要我死,除非你放弃挽救负霜鸟一族,你能放弃么?莫欺少年穷,等我出去了,我要叫你知道什么叫——” 雌雄莫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聒噪极了。 负霜面无表情地将之压制下去,打断了心魔的狠话环节,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十分精准地插入心魔小心脏的奚落:“年纪单位都以万年计了,还少年呢,要不要脸?” 心魔顿时像受到重击一般,瞬间没动静了。 收拾完心魔后,负霜慢慢睁开双眼,与此同时萦绕在耳边的还有九真焦灼的呼唤声。 稍稍安抚了九真几句,然后收回手中勾起她心魔的破妄骨。 许多人说破妄骨是魔器,可依她之见,不过是没有自己意识的器物罢了,人自己的贪念作怪,怎能怪到一个物件身上? 她差点中招,是她心志不坚定,破妄骨这等宝物,是不会有错的! 负霜心中对于现在收集到的这些宝器有了一些猜测,但缺乏证据支撑,暂时便不宣之于口了,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眼前这个被委托人许了愿望的男主。 “她希望你活着。” 陆黎身子一震,然后颤抖着弯了弯唇,自嘲道:“活着作甚?我凭什么要如她的意?” 负霜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爽朗的声音与明媚又寒冷的冬日阳光一道出现在室内。 “可你会如她意的。”话语笃定,自信爆棚 “去洛水寺待着吧,她小时候很喜欢那里。” 后来,陆黎于洛水寺剃度出家,法号念白,曾经手染鲜血的双手再不曾杀生,余生都在为他心心念念着的人们诵经祈福,也为自己赎罪,只是,谁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念一辈子的经,负霜当了一辈子的社畜。 不为自己牟利、只为人民服务的摄政皇后、摄政太后以及后来的议会主席与兢兢业业的打工人有什么区别? 在不借助外力干扰的情况下,负霜待着的这具韩负霜的身体甚至死得比陆黎早——早睡早起、生活作息规律,饮食清淡健康的和尚确实能活! 很能活的念白老和尚隔段时间也会了解一下外边的情况。 百姓生活好了,大陈疆域大了,皇帝没了,嗯?皇帝没了?没了就没了吧,谁没了谁不能活啊? 一切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只是,无论什么时候,他还是觉得那些眼珠子发绿的洋鬼子香客不像好人,嗯,可能是因为他们不管看到大陈的什么都会眼冒绿光吧。 第389章 工具人(一)一更 “霜霜,霜霜,你怎么了,小傻瓜,是高兴到恍惚了吗?” 按耐不住喜悦之情的温和揶揄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这男声的还有胳膊上突然传来的温热感。 负霜的第一想法是——谁的狗爪子搭上来了,竟还敢推我?放肆! 她刚过来,便看见一张盛满欢欣的周正面庞在自己眼前,男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眼里含着真切的喜悦,那脸上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喜悦的男人稍稍收敛,眼珠子骨碌一转后轻轻眨了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便出现了一抹柔情,他故作宠溺地伸出手指,直直地朝着负霜的脸上过来。 “怎么还不回神,调皮!” 也不知是跟着哪些偶像剧学到的路数,男人嘴上温柔地低声叱道,手上还想来刮负霜的鼻子。 这人这脸这话这动作,负霜很快便感觉到一阵不知是来自于心理还是生理的排山倒海般的恶心之感。 妈的什么年代了,还玩这一套,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负霜脸色陡然一变,本想大力将面前让人倒胃口的男人推开,心念微动间却改变了主意,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克制不住反胃之感的嘴却飞快地朝着男人身上凑近,腰背也配合地向前拱,紧接着便连声呕了起来。 呕吐物的轨迹在空中呈现出一条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了男人身上,在男人的条纹衬衫上留下了一片狼藉。 原主是一大早上空腹来医院做检查的,肚子里没食儿,因此负霜其实没吐出来多少东西,可眼前的男人的脸却肉眼可见的黑了起来。 负霜呕了几下,感觉到好些了,便直起腰,抬眼一看,正好没错过男人尚未来得及收回的不虞表情和散发着嫌恶的表情。 诶,好机会! 负霜眼睛一亮,迅速切换状态,嘴角和眼皮同时耷拉下来,眉头一拧,锐利的目光直射狗男人。 “你什么意思?嫌弃我?” 蕴含着怒气的喝问响起,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质问声像连珠炮一般砸向男子的脸,不留丝毫情面。 “徐平康,你是在觉得我恶心吗?你搞搞清楚,我是为什么才会吐?” “所以你是在恶心一个刚怀上你宝宝的女人吗?好啊,我刚怀上孕,你就原形毕露了,我有了宝宝孕吐不是很正常的吗?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还想着你前妻?” 徐平康被像是突然变了个人的负霜吼得一愣,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作出应对,就听到负霜言语中牵扯到了前妻,态度还这样恶劣,心中反感,不爽极了,脸色越发青黑,张嘴就想骂负霜两句。 刚一张嘴,猛地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医院,眼前的该死女人已经怀孕了,自己筹谋一番,不能在将要成功的时候出幺蛾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他在心底里暗戳戳骂了几句贱人之后深呼吸两下,准备温声哄一哄,安抚住负霜的情绪。 “瞧你说的什么话,干她什么事儿,我不是——” 负霜却像是来了劲,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声,叫骂声越来越大,话里话外的也愈发上纲上线,引得周围人都往这边瞅。 “好啊,你还在为她解释!好啊,那你去找你前妻吧,你滚,你滚啊,我不要这个孩子了,我要去做手术,我要跟你分手,渣男!” 指责声响彻走廊,同在这家医院的旁人纷纷侧目,朝着这边看来,甚至有许多听到负霜说已经怀孕的人还打算上前劝慰几句。 而听到负霜气恼地说着不要这个孩子的话,徐平康瞳孔一缩,怒气更甚,却也不得不语气更加温软,迭声道歉。 第390章 工具人(一)二更 徐平康敷衍的道歉并没有起到什么正面的效果,反倒将这具身体里的原主忍了很久的委屈与郁气都激发出来了,许是身体激素的的原因,负霜也不免受到些影响,情绪激动之下,眼眶发热,涌上了股泪意。 与此同时,这边的吵闹引来了一些围观的群众,负霜余光瞟到有人举起手机拍了,声音便更加洪亮了。 “徐平康,你是人吗?你心里还有你前妻你跟她离婚干啥呀?找我干啥呀? 你跟你前妻离婚,又不是我在里面搅和的,凭啥天天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妈还动不动把你前妻叫到家里来,俩人一块儿使唤我。 她们对我冷嘲热讽的你都装死,当看不见,怎么我现在不过是提到她一句,你就原地诈尸了? 我他么又不是小三,也不是我把你们捣鼓散的,凭什么这样对我啊? 本来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我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现在刚怀上孕,你就开始嫌弃我了,我还没嫌弃你是个二婚头呢,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我愿意给你生孩子,是你上辈子积德了知道吧? 我告诉你,我今天还就不忍了,你说,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我到底是不是害得你离婚的小三,在你离婚前,我跟你有过任何不恰当的接触吗?” 怀孕中的女人情绪不太稳定,负霜说着说着便开始落泪,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着徐平康的苛待。 作为一个优秀的演员,负霜拥有极为扎实的基本功。 即使涕泗横流,口齿也是清晰的,话语也是连贯而有逻辑的,声音里所蕴含的情绪十分富有感染力,叫人由衷地为这个年轻的受尽了委屈的女孩儿感到不值。 徐平康被这么多人堵在这里,一方面是觉得面子挂不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心里的见不得人的阴损打算而有些心虚,于是便迫切地想要息事宁人。 “霜霜,别叫大家伙看笑话,刚刚是我错了,我不是嫌弃你,我真没那意思——” 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便有人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小伙子,你这就不地道了,可别顾左右而言他啊,人家姑娘耿耿于怀的明明是被你家人误解欺负的事儿,什么嫌弃不嫌弃的都是小事儿。” “是啊,人家都怀上你孩子了,怎么还能背着黑锅受委屈呢,赶紧解释解释啊。” “就是,好好的一姑娘被人当成小三一样看,得多难受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解释清楚有那么难吗?” 负霜一把打落徐平康伸过来想拉走她的手,然后毫无形象地抬手揩了一把鼻涕,泪眼朦胧地盯着徐平康看,看架势似乎是誓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徐平康急得背上都炸汗了,却也没能将负霜从这些看热闹的人群中拉走,无奈之下只能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顺着负霜的意思解释。 “是是是,是我的错,是我没解释清楚,害得她们误会你了,你怎么会是小三呢……” 第391章 工具人(二)一更 负霜在公众场合里放声哭闹了一场,引得周围人唏嘘劝慰声不断,而徐平康被人围在这里指指点点,心里郁闷无比,脸拉得老长。 他见负霜哭闹个没完了,怎么说好话、递台阶都不下,心里觉得负霜这是露出马脚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从前装得乖顺无比,现在刚怀上孕就抖起来了,拿乔耍小性子没个够。 他隐忍着火气,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丢人,就要动手拉着负霜离开。 负霜哭着尖叫一声,直接推开了他的手。 正巧这时候有护士看到这边在吵闹,过来劝阻,徐平康一气之下就挤出人群离开了。 他走了后围观的人们纷纷皱了皱眉——就这么扔下有孕在身的老婆自己个儿走了?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负霜先是嚎啕大哭,有看不过眼的热心大妈上前来,将她扶到了走廊边的座椅上,然后好心劝了几句,负霜这才抽抽搭搭地停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眼泪。 围观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好瞧了,稍稍劝了两句就慢慢散了,只一个年轻小伙子热心肠地劝道:“我说大妹子,你这男人我看着可不怎么样啊,你年纪轻轻的何必搁这么棵树上吊死呢?好男人处处都是啊!” 怎么这样的渣男都能找到老婆,听着还有前妻的,这是连着找到俩啊,怎么他这种踏实肯干的好小伙就一直打光棍呢? 大妈年纪大些,与小年轻们的想法倒是不太一样,只见她嗔了小伙子一眼,看着哭得楚楚可怜的负霜就像是看自己家不懂事的小辈。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这都有孩子了,还闹什么啊,两个人心往一处去,劲往一处使,好好地把日子过红火了,那才是真本事。 至于你婆婆,唉,长辈嘛,多忍忍吧,你真心待她,她总会感受到你的好的,不过我托个大,跟你讲一句要紧的,你男人既然都离婚了,就不应该还跟前妻有那么多来往了,这个你可得跟他讲清楚了……” 负霜装作懵懂的模样,听着大妈的经验之谈,一边打开手机,似乎是想看男人有没有发信息来。 大妈正聊得起劲儿,余光便瞥见了负霜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机。 不知是什么杂牌的手机卡顿不堪,点个聊天框半天都进不去,屏幕上还有了一些裂痕,包住手机的透明橡胶壳透出经年累月地使用才会有的黄色,不知怎么的,想劝负霜温柔体贴、好好笼络男人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这一停下来,她就腾出空细细打量了一下负霜,发现这姑娘年轻是年轻,但却不像是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儿。 指腹有淡淡的粗糙的茧,衣着干净整齐,却并不太鲜亮,也不是什么牌子货,脚上穿着的不知名运动鞋边上也有脱胶的痕迹,裤脚也磨损得露出了点线头。 这是个生活有些拮据的姑娘。 这样的论断一出来,脑子里瞬间就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她回忆着刚刚拂袖而去的不负责任的男人的穿着打扮,似乎只是高楼大厦里的白领的正常打扮,条纹衬衣,西装长裤。 只是,他腰间的皮带好像是儿媳妇最喜欢的挨骂牌,脚上的皮鞋也锃光瓦亮的。 那样货色的皮鞋可不便宜呢,她去年在商场里给老头子买的那样的皮鞋,花了她一个多月的退休工资,就这那年纪轻轻的导购还说是特价呢。 怎么这么有钱的男人还舍不得给自家老婆买点好衣服鞋呢?抠门! 第392章 工具人(二)二更 这么一打岔,大妈看向负霜的眼神里就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怜悯,年纪轻轻的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狡猾的老男人精明呢? 八成啊,又是一个被忽悠瘸了的傻孩子。 因着这点怜惜,她也不想讲那些她自己都越来越不信的陈词滥调了,说出口的话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神转折。 “男人在外面辛苦——个屁,我跟你说啊,你怀孕生孩子,以后带孩子做家务才是真的辛苦,还是见不到工资的白辛苦,不仅辛苦,还要被人嫌弃,所以啊,一定要把你男人的钱攥在手里,什么都没有钱真。 男人花花肠子多点不要紧,自私自利也是常态,抠门更是常见。 但只要会挣钱、且这钱能落你手里就行,别的都是假的,他手里没了钱,你看外面还有女人理他不?没了钱,什么前妻、女朋友的,都是假的……” 大妈顶着小伙子惊愕的表情对负霜进行两性情感教育,而负霜则是乖巧地听着,一边听一边还不住地点头,看起来极为赞同这话。 只是她脑海中的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大妈讲得很真实了,在大多数平凡的家庭里这样做这样想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日子凑合着也能过下去,可徐平康与原主这辈子也没法子过成这样。 因为,打从一开始,徐平康就没想着和原主好好过日子。 原主叫杨负霜,今年二十二,搁普通人身上估计还在大学这座象牙塔里,而她却已经步入社会近八年了。 杨负霜老家那边是出了名的贫困县,经济上落后,教育上也不怎么跟得上,再加上那边的风气和杨家的具体情况,她不得不在很小的年纪就离开家乡、外出务工了。 她端过盘子进过厂,跟着家乡的长辈熟人一起,在海市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像一头黄牛一般吃苦耐劳。 这样的出身背景不能说得上幸运,但她却又实在是个傻人有傻福的。 年纪小的时候工厂不要她,于是给苍蝇馆子端盘子,店家生意好心气顺,又见她肯吃苦,便默许她偷了点师,于是,她便有了一手好厨艺。 后来进厂了之后,还没拧多久螺丝,就靠着这好厨艺,混了个工资更高的食堂工作。 再后来,厂子老板娘偶尔一提点,原主便去考了个厨师证,正好遇上考证的地方办讲座,糊里糊涂听了一耳朵之后,准备考的证就又增加了个营养师资格证和月嫂证。 她属实是勤恳的姑娘,靠着这些本事,她慢慢在护工、保姆圈子里有了一席之地。 就这样,小保姆杨负霜,遇上了该死的徐平康夫妻俩。 彼时徐平康和他前妻童佳佳还没离婚,他们还是外人眼里金童玉女般的两口子,只除了一点瑕疵——结婚七年了,也没个孩子。 杨负霜是作为看护病人的保姆进到徐家的,这个病人呢,是刚做试管婴儿却做失败了的童佳佳。 这不是童佳佳第一次做试管了,但还是没成。 第393章 工具人(三)一更 试管婴儿成功率没那么高,对女性躯体的伤害却很大,童佳佳失败了两次,身体亮起了红灯。 这使得她再也不能罔顾自己的健康,拿半条命跟徐平康拼孩子了。 显然,徐平康是不乐意的,毕竟做试管受罪的不是他,身体状况变差的也不是他,更重要的是,没办法生出孩子的不是他。 于是,杨负霜兢兢业业地照顾了童佳佳三个月,眼睁睁看着这对夫妻一会儿争吵、冷战,一会儿和好如初、甜甜蜜蜜。 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撞到枪口上,然后被心情不好的雇主找茬训斥。 三个月满,杨负霜如释重负地带着行李奔赴下一位雇主家里,远离了这对夫妻。 可没过多久,徐平康又找到了她。 理由是现成的,作为一个手艺很好、很擅长照顾老弱病患的保姆,她的能力十分突出,徐平康表示想再次雇佣她。 他给出的薪资让原主很心动,但原主还是很犹豫,因为徐平康夫妻俩的时好时坏的夫妻关系让人心累,她有点害怕。 可徐平康随即便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婚,此次找到他是为了他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不太好的爹妈。 这么一说,就打消了杨负霜的疑虑。 她一面接下了这份工作,一面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原主在照顾童佳佳时,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一点这对夫妻中间的矛盾——孩子。 徐平康和童佳佳都想要孩子,尤其是徐平康,但是童佳佳患有不孕不育的病症。 而他们的争吵缘由则是徐平康还想要童佳佳再试一次试管婴儿,而童佳佳却不愿再透支健康做无用功。 杨负霜也见识过不少人,听说过不少别人家的八卦,根据她浅薄的人生经验来看,但凡男人不孕不育,夫妻俩多半还是守在一块能过完一辈子的,而如果是女人不孕不育的话,大多是会以离婚告终。 知道他们已经离婚、并且自己不需要与这俩人有直接接触,原主也就放心了,其实她主要害怕的也就是童佳佳这个女主人。 童佳佳伤了身体,病痛和丈夫的不理解让她脾气越来越暴躁,而杨负霜这个健康的年轻的女人又会在某种程度上激发她的危机感。 因此,杨负霜照顾她期间,她一会儿对杨负霜客气温和,一会儿又会觉得杨负霜碍眼,每当她与徐平康不睦,她总会阴恻恻地盯着原主,然后说一些似是而非的刻薄话。 不用和她接触,杨负霜心头的大石头也就落地了。 于是她接受了这单生意,以最快的速度搬进了徐平康父母的房子里,勤勤恳恳地做打工人。 只是,慢慢的,杨负霜发现徐平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频率越来越高,动不动就来找她聊天,嘘寒问暖,关切体贴。 杨负霜是个母胎单身,上学时拼尽全力学,不搞花里胡哨的东西,工作了就踏实工作,一心赚钱,感情经历上几乎是一片空白。 第394章 工具人(三)二更 徐平康并不打算在杨负霜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太多精力,示好没多久,他就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他想以结婚为前提追求杨负霜。 如果他样样都好,那杨负霜可能还会觉得这是陷阱,觉得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骗局,可偏偏徐平康非常坦诚地说了自己的情况和心里的想法。 他极为诚实地告诉原主,自己与童佳佳这个前妻之间曾经有过的深厚感情和早已无法调和的矛盾。 在他的描述中,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因为没有孩子,他与童佳佳只能分道扬镳。 敏感多疑又善变暴躁的童佳佳令他身心俱疲,而杨负霜这样的女人却让他再次看到温柔贤淑的魅力,他打从心底里觉得原主这样的才是真正适合过日子的踏实女人。 徐平康说:“我要求不高,不需要我的妻子多么貌美如花,也不需要她有很高的学历,更不需要她能力出众。 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工作了一天疲惫地回到家后有一盏等待我的灯,有热腾腾的合口的家常饭菜,有一个温暖熨帖的家。 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在家相夫教子,我在外赚钱养家,平平淡淡地过安生日子就好。” 当下,许多女性已经不认为会过日子、温柔贤淑、贤惠、吃苦耐劳是赞美女性的词汇了,反而觉得这些词颇有一些剥削的意味。 可杨负霜还没完成这种觉醒,她来自一个封闭落后又传统的小地方,受到的教育也偏向保守,同时,她很向往温暖平和的家庭生活。 徐平康对暴怒的童佳佳的温和、无奈与包容都被她看在眼里,这是一个与她过往所见到的所有男性都不一样的人。 这个不一样的人认可她的价值,承认她的优点。 同时,徐平康优秀却有瑕疵,这些瑕疵让她觉得自己也是能配得上这么优秀的人的。 她慢慢沦陷了。 确定了关系之后,她便迎来了来自徐平康母亲和童佳佳的刁难。 徐平康母亲之前作为雇主时对杨负霜很是友好客气,可徐平康与杨负霜的关系过了明路之后,她便变了态度。 她认为这个小保姆不老实,杨负霜一定是在之前照顾童佳佳时就动了歪心思,勾引男主人,拆散了自家儿子和儿媳的婚姻。 而童佳佳,她虽然离婚了,却没放下徐平康,对杨负霜这个处处不如她的情敌自然是不会有好脸色。 这些刁难不仅没让杨负霜打退堂鼓,反而让她越挫越勇了。 ——徐平康身边的一地鸡毛降低了他这个人在择偶方面的优越性,内心隐隐有些自卑的杨负霜因为这些事而觉得自己更配得上他了。 就像是有自虐倾向一般,徐妈妈与童佳佳对她的态度越恶劣,她越对徐平康死心塌地。 但不够爱自己的人是很难得到别人的爱的,不够尊重自己的人也无法得到别人的尊重。 慢慢的,不仅是徐家人和童佳佳对她的态度恶劣,就连徐平康也愈发轻视她了。 就在她为此感到难过的时候,她怀孕了。 第395章 工具人(四)一更 这一怀孕,她立刻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待遇。 徐平康喜不自胜,对她的态度瞬间回春,甚至比之前更加温柔体贴。 徐妈妈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她,却会为了这个孩子而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偶尔也会说两句关心的话。 而童佳佳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减少了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更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刁难她了。 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过了起来,她对这未出世的孩子也更看重了些,满心期待着ta的到来。 这般幸福的日子里也有一些遗憾。 她还没跟徐平康结婚,却先有了这个孩子,这对于观念保守的她来说不是一件可以轻易接受的事情。 她跟徐平康提过,趁孩子还没出生,先把酒席办了,再把证领了。 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十分看重酒席典礼,结婚证都可以等等,却一定要办了酒席才算是真正的结婚了。 可徐平康以她有孕在身,不能奔波劳累为理由,拒绝了办理酒席的要求。 若只是这样,杨负霜还是会坚持到底,但徐平康紧接着却又讲出了一个杨负霜无法反驳的理由——他没钱了。 这时候的他才以一副难以启齿的愧疚姿态告诉杨负霜,为了与童佳佳离婚,他是净身出户的,目前的资产只有童佳佳还住着的那套房子和一辆平时代步的车。 他手上并没有足够操办一场盛大婚礼的钱。 原主有些生气和失落,徐平康不该瞒着她的,可生气之余,她却也接受了徐平康的行为。 愿意在离婚的时候把家产留给前妻的人,说明品德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对已经分开了的前妻都这么厚道,又怎么会苛待为他生儿育女的自己呢? 似乎是为了照顾到她的情绪,徐平康托人走了绿色通道,在她没显怀的时候拿到了两人的结婚证。 杨负霜悬着的心稍稍稳了稳,曾经指点过她的工厂老板娘说过,结婚证很重要,没这张证的话这段婚姻是不受法律保护的,虽然她也不知道法律会怎么保护自己。 再然后,她还是坚持要办婚礼,最起码要在她的家乡风风光光的出嫁。 她愿意体谅徐平康,徐平康也应该体谅她。 最终,她带着自己的积蓄和徐平康赶回了那个小县城,她的积蓄不多,勉强够了彩礼钱和一场农村里的普通水平的宴席。 就这样,她把自己嫁给了徐平康。 时光飞逝,预产期很快到来了,她在从没经历过的疼痛中,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健壮的男孩,哭声嘹亮,胳膊腿都有力极了。 就在她还沉浸在为人母的喜悦之中的时候,一切却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他们带着孩子先走了,独留她一个刚生产完没多久的产妇在医院里,她忍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叫来了小姐妹帮忙照顾。 一周后,她出了院,却在回到住所时看到徐平康与童佳佳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徐平康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将孩子扔在她面前,温柔的面容渐渐浮出冷酷的神色。 “我们分开吧,我还是忘不了佳佳,我要跟她复婚。” 第396章 工具人(四)二更 “要么你带着孩子走,我不会出一分钱的抚养费,要么你就一个人走,佳佳心地善良,会将他视如己出,我会和佳佳一起抚养他长大。” 短短的两句话说完,他便拉着童佳佳一道,坐在了依旧呆呆愣愣反应不过来的杨负霜面前,而那个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孩子睡得香甜,静静地躺在他们身边。 明明是他们坐着而杨负霜站着,可她却仍旧觉得这两人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面目可憎。 童佳佳和徐平康都穿着简单的家居服,面色红润,行动举止间不经意地透露出几分散漫亲密的意味。 原主已经很久没见过童佳佳了,她从没想过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们和那个孩子就像是非常普通而又温馨的一家三口,可这份温馨却化做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凌迟着杨负霜的心。 “你要跟我离婚?”面色憔悴到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杨负霜颤抖着问出口。 离婚这个字眼一出,童佳佳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憎恶,憎恶过后又恢复了倨傲的、不屑一顾的神情。 她嘴一撇,抢在徐平康前面回答道:“离婚?你也配?实话告诉你,那个结婚证是假的,只是让你安心生孩子罢了,你跟平康根本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落在杨负霜的头上,杨负霜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她不理会面露快意的童佳佳,只执着地盯着徐平康,誓要求得一个答案。 徐平康似乎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劝道:“负霜,你还年轻,还能找到更好的人,我只爱佳佳,不想耽误了你,你看开些吧。” 他一边说一边温柔地看向身侧的女人,而被他柔和的目光包围着的童佳佳挑衅地看向原主。 负霜在原主的记忆中看到了后续,但可能是情绪太过强烈,激发了她身体里的保护机制,记忆中的后续发展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叫人探查不出细节,只能像走马观花一般过一遍。 杨负霜大闹了一场,徐平康二人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还没出月子的杨负霜不是对手。 徐妈妈一脸愧色地冲出来,抱走了因为被吵醒而哭啼不休的孩子,安抚好孩子后又打圆场,呵斥了徐平康一顿后拉走了浑浑噩噩的杨负霜。 她把杨负霜安顿在外面的宾馆里,絮絮叨叨地道了歉,安抚了一番,但受到巨大刺激的杨负霜一个字都听不进。 徐平康表面上给了杨负霜两条路,可实际上她根本没得选。 她没办法一边照顾孩子一边为生计奔波,留给她的路分明只剩下一条【独自离开】。 可就这么离开,她又怎么能过得了自己心底里的这关? 徐平康与童佳佳,他们分明是假离婚,分明是故意骗她替他们生了个孩子。 细细往前推,他们怕是从她照顾童佳佳开始就已经有这个阴损的想法了。 后面假意雇佣,蓄意接近,让她怀孕,这都是计划好了的,还有那个假结婚证,怪不得只给她看了一眼就说要好好保存然后收回去了。 第397章 工具人(五)一更 徐平康和他妈当然能轻描淡写地让她往前看,他们表情悲悯,言辞恳切,眼眸中饱含歉意,看起来倒好像真是满心愧疚一般。 可这些安慰的话语轻飘飘的,起不到丝毫该有的作用。 好处叫他们尽占了,他们当然可以劝她大度些、看开些,可那些代价却是她来出的。 纵然她年轻,可无论什么时候,生育一个孩子都是极为损耗女子元气与精血的,还有那些与孩子一块儿到来的病痛与改变,那些后遗症在她身上,一辈子都无法甩脱。 徐家欺人太甚,过了河便拆桥,连个坐月子的缓冲时间都没给她,未出月子便遭逢巨变,进一步打击了她的心理与生理。 她的积蓄已经不剩多少了,现在的状态肯定没办法继续工作,那么留给她的路便只剩下一条回老家。 可她在她的保守至极的家乡已经是一个“成过家”的人了,就这样回去,她也不会再有什么好的未来可言了。 杨负霜几乎能预想到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被嘲笑讥讽,被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被鄙夷着催促相看,最后选择一个年纪大她许多的老光棍或鳏夫,甚至她可能还要做别人家孩子的后妈。 可是,凭什么呢?她原本也可以好好地找一个踏实的男人过着平淡却温馨的生活的。 是徐平康骗了她,是徐平康和童佳佳害了她,凭什么要她为徐平康和童佳佳的爱情买单? 她在那个徐母施舍一般地为她定下的宾馆房间里浑浑噩噩地待了一个月,许是哭得太多的缘故,她有些伤到了眼睛。 但即使是这样模糊不清的视力,也没能叫她看不见自己臃肿的身形、浮肿发黄的面庞和遍布腰腹臀腿处皮肤的妊娠纹。 她几次想从那个窗户跳下去,最后都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为人做嫁衣,不甘心像一块臭抹布一样被徐家人利用完就扔掉,更不甘心害了她的徐家人如今能其乐融融、子孙满堂。 是呀,徐平康与童佳佳的矛盾不就是没有孩子么,现在自己像个冤大头一般帮他们生了个孩子,想必他们便能幸福美满地白头到老了吧。 负霜感受到心底激荡着的浓郁怨愤,安抚性地捂住胸口。 一旁的大妈还在叭叭叭地大谈自己的经验,可负霜的嘴角却慢慢滑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童佳佳与徐平康之间的“爱情”?幸福美满地白头到老? 怎么可能? 负霜虽然不太信“爱情”,这玩意,却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了,但无论怎么看,徐平康对童佳佳的感情也不像是多么真挚的爱。 他如果真的爱童佳佳,怎么会让她牺牲健康做那么多次试管? 如果是真爱,又怎么会因为没有孩子而离婚。 更不用提后面恬不知耻地哄骗原主,还设计原主怀上他的孩子。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真爱,糊弄童佳佳这样煞笔的还差不多。 至于他家后面的生活是否幸福嘛,负霜大胆推测,应该是不太可能多么幸福的。 第398章 工具人(五)二更 与大妈和热心的小伙子告别了之后,负霜握着手里刚接收到的徐平康说原主不是小三的那段录像的手机,转头去了医院另一头的中药房。 原主的愿望之一就是不要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被徐平康夺走,原主对他的感情比较复杂。 她曾经很期待这个孩子,但生下这个孩子之后遭遇的事情却让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他体内流淌着的是徐平康的血脉,徐平康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如此欺骗她的,她因为他吃了很多的苦,单这三点,便让原主隐隐地有些恨他。 恨他的缘由,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些与他本身无关的事情。 指腹在手机的耳机口处摩擦了两下,负霜回忆着刚刚看到的徐平康坦言杨负霜不是小三的视频。 杨负霜在出了月子之后想要去闹,不管是徐家还是童家,她都不想让对方好过。 可还没等她实施,她就被人送到了精神病院。 她在精神病院待了十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精神病。 终有一天,她觑着机会,逃出来了。 她见到了当初的那个孩子。 徐豪不认她,这无可厚非,原主没能对他尽到抚养之责这是事实,不能一上来就要求他对她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可一个被从小就灌输了对她的仇恨与厌恶并已经能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的孩子,也没办法再激起她的任何一点舐犊之情了。 这个现象太常见了,哪怕是真真正正做过夫妻的,也不一定就能做到在分开后不说一点诋毁对方的话。 类似的诋毁之语总会用蒙太奇式的谎言模糊掉真正的重点: “孩子他妈嫌我穷,扔下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 徐豪短暂的人生中,能得到的关于原主这个亲生母亲的事迹便是来源于童佳佳,徐平康和徐母因为心中对童佳佳的歉疚,默认了她对徐豪的仇恨灌输。 至于她口中的杨负霜,那就是一个心肠歹毒的农村保姆,蓄意勾引男主人,怀孕借肚上位,最后水性杨花,生下徐豪后跟野男人卷款私逃,是个实打实的【坏女人】。 而她,则充当了善良的正面角色,原谅了犯过错的徐平康,大度地接受了徐豪这个私生子,并将他抚养长大。 大孝子被洗脑得挺彻底的,哪怕原主将真相都告诉了他,他还是觉得原主是罪人。 他甚至都没细究原主在精神病院待了十年这一事实与童佳佳所告诉他的原主卷款私逃的说法之间的出入。 他悄悄将原主出逃的事情通知给徐平康,然后,原主就又被送回了那个不太正规的精神病院,这一次进去,她再没能活着出来。 中药房到了,负霜对着手机里备忘录念出了一连串的药材的名称。 这些是温补身体的,并不是送走大孝子的。 负霜刚刚给这具身体把脉了,此时并不是送走这大孝子的最好时机。 原主的身子看起来是很结实,但她确实过过很多年的苦日子,只为母体着想的话,还是得先养养。 第399章 工具人(六)一更 负霜在外晃晃悠悠,心情轻松,而另一边童佳佳的红色奥迪里的气氛却格外沉闷。 童佳佳目光呆滞地靠在方向盘上,脑子里好像有许多念头,可那些念头弯弯绕绕,最后竟然汇聚成一句话:“她怀孕了”。 见她神情不妙,副驾驶上的徐平康在心口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脸,无奈地开口。 “佳佳,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么,你别这样。” 望着呆呆愣愣的童佳佳,徐平康也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想,他是爱她的,他们青梅竹马着长大,相伴着度过了许多年,要不是因为太爱她,他也不能做出这种缺德的事。 打着结婚过日子的幌子骗无辜的女人帮他生个孩子,生完孩子就找个理由踢开对方,然后再带着孩子与童佳佳复婚,他做出这样的打算并已经实施,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说这件事不违背道德。 他明知道这是错的,可还是做了,为的不就是能在孩子与童佳佳之间求个两全法吗。 她生不了孩子,他无怨无悔地等了她七年,陪着她求医问药,想尽办法治疗,可七年的时间过去,还是一无所获。 他已经三十了,想要个孩子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他等不了了,也不想再等了。 对童佳佳,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可童佳佳不这样想,她猛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已经红了的眼,死死地盯着徐平康低吼。 “她怀孕了,你很快就要当爸爸了,你满意了,你快活了,美满的家庭近在咫尺了! 你要和别人生孩子,我能怎么样,我阻止得了你吗?” 眼睁睁看着自己与爱人分开,看着他追求别的女人,看着他与别的女人情意融融、生儿育女,哪怕知道他是在虚与委蛇,她也感觉到无比的痛苦。 他明明是爱她的呀,他们明明深爱着对方,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他们。 为什么别的女人都能生,为什么就自己不能生,那些不检点的小太妹和低贱的女工人,穷得尿血,却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怀孕! 甚至她们怀孕了也不珍惜,要么一个接一个的打胎,要么就像母鸡下蛋一样随随便便就能在宿舍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然后扔掉。 为什么她们这么轻易就能拥有却还不以为意,怎么到她头上就这么难? 她吃了那么多药,那么多恶心的偏方和苦涩的中药。 她打了那么多针,那么粗的针管一次又一次地从她肚子里取卵,促排药的副作用那么大,折腾得她寝食难安,为什么这些磨难一点用都没有,为什么她还是不能生一个属于他们俩的爱的结晶? 她越想越觉得难以释怀,心里揪着般的疼痛,眼泪与鼻涕一起涌出,脑子里的愤恨快把她逼疯了,她忍不住想要疯狂地发泄出来。 于是,徐平康便看见她突然有了动作,她突然哭嚎起来,身体大幅度地摇摆,双臂胡乱挥舞,然后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肚子和面前的方向盘。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就我不能生?” 第400章 工具人(六)二更 童佳佳自残的行为被徐平康制止,徐平康一边握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扑腾,一边竭力安抚她的情绪。 “就这一次,佳佳,就这一次,我们就快成功了,只要有个孩子,我们以后的日子都会顺顺利利的,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把我们分开,我知道你讨厌她,等孩子一出生我们就让她走,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童佳佳置若罔闻,只顺从自己心意地将心底里的郁气发泄出去。 等到她哭闹得累了,这才靠在徐平康的怀里无声地流泪,耳畔则慢慢回响起徐平康安抚她情绪时的话语。 孩子,那是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可能有孩子了,她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在她的刻意隐瞒下,徐平康所知道的有关于她的不孕症的情况其实是她动过手脚了的。 她的基因有缺陷,所以取出的卵泡无法顺利与精子结合,因此,不管她和徐平康做多少次试管,都不会成功。 明知道不会成功,她也还是硬着头皮与徐平康做过两次试管婴儿,一方面是心存幻想,希望能出现奇迹,另一方面,这也是为了留住徐平康而做下的无奈之举。 童佳佳知道徐平康以及他家人对于子嗣的看重,也知道如果自己和徐平康之间不能有孩子的话就注定走不出美满的结局,可她不愿意与徐平康分开。 两次试管太伤身体了,她实在没办法在短期内再试第三次了,同时,徐平康也不想再等了。 他提出借腹生子的主意,甚至他已经看好了人选,家里新来的照顾她小月子的农村保姆。 童佳佳没办法改变徐平康的决定,只能偶尔地在他的默许下为难为难杨负霜出出怨气。 现在杨负霜真的怀孕了,童佳佳心痛难耐的同时,也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惶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还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重重羁绊之下,徐平康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去母留子吗? 杨负霜年轻健康,能好好照顾一家老少,还以夫为天、任劳任怨,并将是他孩子的生母,他真的还会坚定的选择自己这么个前妻吗? 童佳佳感觉自己好像在离徐平康越来越远,这样的预感让她忐忑不安,让她迫切地想要把眼前的男人抓得更紧一些。 “平康,我们不要那个孩子好不好,我们去国外,去找代孕,我想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我不想要你跟别人的孩子,让那个贱人打掉孩子滚,让她滚蛋!” 她的卵子不能用没关系,她可以用别人的卵子,可以买,只要舍得出钱,卵子而已,有什么买不到的? 就算用别人卵子代孕出来的孩子没有流着她的血又怎样,最起码ta不是别的女人与徐平康水乳交融后生出来的孽种,不会叫她一看见就想起自己心爱的丈夫与别人曾经如何亲密恩爱。 “平康,平康,我们想别的办法吧,我不要再看见那个女人了,我不想你再见她、再跟她有任何关联了平康,我受不了呜呜呜……” 童佳佳紧紧攥着徐平康的手,连带着她修剪整齐的指甲也深深地插在徐平康的肉里,让他感觉到一阵刺痛。 徐平康看着颤声哀求自己的童佳佳,看见她红肿的眼眶和苍白的面孔,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随之抖了两抖,他几乎就要招架不住同意了。 但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想到横亘在自己面前的现实问题,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脑子里的信念立时就恢复了坚定。 徐平康深呼吸两下,在脑子里组织好措辞,脸上很快闪现出无奈为难的模样,同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和缓。 “佳佳,你忘了吗?我是吃公家饭的,代孕在我国是违法的,要是让人知道了,我就不能留在体制里了,这样的话我爸会接受不了的。 我爸他一辈子最大的执念一是子嗣传承,二就是没能延续我爷爷的事业,他受不得刺激! 我的心里只有你,我认可的孩子的母亲只有你,杨负霜不过是一个帮我们生孩子的工具人罢了,现在她怀孕了,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再不会跟她亲近了。 你看她到现在都还只以为我是一个普通的白领,连我真正的工作都不知道,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啊,我向你保证,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就会结束了……” 猜到他不会同意却还是心存希冀的童佳佳再次失声痛哭,她深深埋进徐平康的胸膛,泪如雨下。 徐平康爱怜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看到这段转播过来的视频的负霜和九真:“呕……” 九真极为快速地适应了此方世界的网络,并成功地再次成为网络领域的隐形王者——超脑以及机器人的躯体所依仗的科技超出此世界水平太多,暂时不适合出现。 他只好分出一缕精神力附着在原主的这个有些落伍了的充话费送的智能机上。 负霜盯着手机里九真弄过来的童佳佳行车记录仪里记录的两人的对话,挤出了一个如同吃到苍蝇般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说,这俩人确实挺配的,锁死就得了,干啥还拉别人下水啊?” 九真叹口气后应和:“唉,真贪心啊,又想要事业,又想要爱情,还想要孩子,啧啧,这不就是既要又要还要么,没那个本事就别吃那碗饭啊,啥好事都想要呢。” 负霜一边摇头一边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转而落在了面前的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哎呀,上个世界吃的还行,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还是现代的饭菜对胃口啊!” 九真听了这话,转过身便侵入了这家饭店后厨的监控设备,看完后“哦嚯”一声,然后对着负霜挤眉弄眼道:“哈哈我知道你觉得古代世界的饭菜少什么了!” 负霜不明所以:“少什么了?” 九真浅浅卖了个关子后迫不及待道:“哈哈哈海克斯科技啊,怎么样,少了三花淡奶后感觉味道不对劲了吧!” 负霜翻了个白眼:“……这都多久之前的老梗了,作者怎么还在用?” 九真眼巴巴地瞅着负霜干饭,却也没办法亲自尝尝,只能无所事事地唠嗑:“话说这原主也太傻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结果省下来的钱不是补贴家里了就是被徐平康祸祸了。” 负霜一边啃手里的小羊排一边点头肯定:“是啊是啊,自己出去吃饭只舍得点个素菜盖饭的,为了正大光明地与徐平康结婚居然自己出钱办酒席,贼气派的席面呢。” 所以说啊,人啊,该吃吃,该花花,花在自己身上的才是自己的钱,要不然都是替别人攒的。 吃完饭后负霜还在公园里看了会儿夕阳,这才晃悠晃悠地回到徐家。 徐平康和童佳佳早已经互诉完衷肠,负霜到时,童佳佳和徐母正坐在沙发上说些什么。 负霜自顾自地换好鞋,还没等她走到客厅,童佳佳就率先发难了:“哟,舍得回来了?大忙人啊!” 负霜头都没抬:“没您忙呢,我见着电视里的律师天天忙得都脚不沾地,童大律师您倒是挺闲,还有空来【前夫】家串门呢!” 她没想过一向忍气吞声的杨负霜还会回嘴,心里认为负霜是恃【肚】生娇,不由地恼火起来。 与此同时,前夫两个字深深的刺痛了童佳佳敏感脆弱的心,她眼珠子一下子就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见势头不对,徐平康连忙出来,一边走一边朝着童佳佳使眼色,然后越过童佳佳和徐母,走到负霜跟前接过她手里的中药包。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着急死了,真怕你出什么事儿。” 负霜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着急?你这么着急怎么也没见你给我打个电话问问位置?还有闲心跟你前妻老娘一块儿聊天呢,我怎么没看见你着急在哪里?” 徐平康被堵得一哽,本来想好的词就卡壳了,不等他找补回来继续说,负霜冷笑一声就径直走了过去,还故意撞了他的肩。 “你们安静点,别吵着我。” 童佳佳看懂了徐平康的眼色,不敢破坏徐平康的计划,本来在深呼吸着平复了情绪,却见负霜朝卧室走,一副要回房休息的架势。 这怎么行? 以为肚子里揣块肉就了不起了?还想舒舒服服地养胎?她也配? 她疾声喊住负霜:“站住!” 负霜身子一顿,皱起眉头,疑惑地扭头,一脸“你还有何贵干?”的表情。 童佳佳顿了顿,挤出个笑脸,恢复自己礼貌却高高在上的一贯作风,控制了下音量后故作客气温和地说:“你回来的这么晚,我们还没吃饭呢,这样吧,你先做几个简单的菜。 妈——阿姨这两天咳嗽,你给炖个川贝枇杷,给……叔叔炖只鸽子,我想吃芹菜肉丝,要把丝儿都抽掉,要不然太老了,然后平康爱吃的排骨也给做一个吧。” 童佳佳说着还指指厨房,对负霜示意道:“喏,菜我们都买好了,就在厨房地上,你速度稍微快点,爸——叔叔受不得饿。” 她安排活计的话语熟稔又自如,好似理所应当一样,徐母和徐平康也很坦然,丝毫不觉得【前妻】在【前夫】的家里使唤他已经怀孕的现任有什么不对。 甚至徐母还因为童佳佳关注到自己咳嗽而感到心里一阵熨帖。 负霜可不惯她的臭毛病,原主曾经是她的保姆不错,可那份活可是早就结束了的,给几个钱啊就要求这么多? 芹菜丝一抽就要抽好半天,前世原主肚子都挺老大了还不得不给她做抽了丝的芹菜吃,时不时的还要被她挑三拣四,一会咸了一会淡了的。 负霜挑起一边眉毛,颇有些好笑地问道:“你哪位?我祖宗都在土里待好些年了,他们早都用不着我伺候了,你是怎么回事?我老祖宗的墓碑成精了?” 负霜在气人方面是有点子天赋的,随随便便两句话,童佳佳又被气得身子打摆了。 童佳佳的身子很差,负霜都不必把脉,单是一个【望】字,再联系她身上做过的手术,便能大致估摸出来她的身体情况。 七年间做了一次输卵管手术,又做了两次试管,还吃药打针的,她的内分泌早就紊乱到一个很麻烦的程度了。 身体里的激素水平失衡,情绪就难以控制,她今天还跟徐平康在车里哭闹了半天,啧啧,哀伤心,怒伤肺,身子不爽利情绪就更差,心情直接反应在身体上,内分泌愈发混乱,好了,恶性循环了。 这样的情况最忌讳情绪大幅度波动,但看她隔三差五来徐家找原主茬的架势,估计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原主嘴笨,又习惯忍耐,便只能常常受童佳佳的刁难折腾。 她在徐母面前还能维持知书达理的样子,使得徐母更看不上老实敦厚的原主,可她却在知书达理的面具上刻下“高高在上”四个大字,行为举止间满是对原主的不屑与轻蔑。 与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原主都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她将自己的排斥表现得那么明显,但徐平康和徐母不仅视若无睹,还指责原主【小家子气】、【敏感多疑】。 而现在,被他们称赞大气端庄,有文化有内涵的童大律师就差气得跳脚了。 童佳佳脸色难看得紧,恨得牙根儿痒痒,忍耐不住就要大声呵斥负霜。 正在此刻,一直老神在在,似乎不屑于与原主对话的徐母终于有了动作。 她安慰地轻轻拍了拍童佳佳颤抖的手,站起身,拿捏着腔调道:“行了行了,小孩子家家的,还拌上嘴了。” 一句话就将童佳佳的刻薄挑衅定性为童佳佳与负霜两人的不懂事行为,话里话外满是对童佳佳的维护。 第401章 工具人(七) 徐母把要爆发的童佳佳按下去之后,便直直地看向负霜,不喜的目光萦绕在负霜身上,最后却还是收回去。 徐母不满意杨负霜这个新儿媳,或者说,她根本看不上这么个农村来的没读过书还心思深沉的小保姆。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也没觉得不对。 本来就是嘛,自己儿子那么优秀,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媳也那么漂亮聪明,不管是家世、学历、外表还是情谊上,任谁看他们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偏偏她儿子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那么好的老婆不要,非要找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三。 这个杨负霜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小三,谁信啊? 怎么就那么巧,她照顾完佳佳的小月子之后平康就非要跟佳佳离婚,离完婚又把她招来给自己老两口当保姆,最后还说什么相处中产生了感情要在一起……屁嘞! 儿子想要孩子自己知道,她也想要孙子啊,但现在科技那么发达,等佳佳养好了,再做试管就是了。 是,大人是会受点罪,但生孩子嘛,哪有不受罪的,当妈的就是不能那么自私,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罢了罢了,离都离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是——徐母的注意力再次回到负霜身上,不管怎样,她都得把这个女人的性子给掰直喽。 她清清嗓子,却在话将要出口的一瞬间想起来儿子告诉自己的杨负霜已经怀孕的消息,于是便自觉地退了一步。 “早点休息也行,是,你现在有了身子,不能太操劳,但你也不能吃饱了就睡,对孩子不好的。 这样吧,我给你打下手,赶紧把晚饭做了,平康他爸受不得饿,你就当活动活动锻炼身体了。” 她觉得自己这么说已经很纡尊降贵、低声下气了,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退让了有一条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的深度,可那硬邦邦的语气和话里不容置疑的态度实在是很让人不适。 针对这种不适,负霜也不委屈自己,对着她扬起个非常柔和的温婉笑容,然后笑眯眯道:“我不做,谁吃谁做,或者谁爱做谁做。” 这一下可把徐母震得不轻,她委实没想过负霜会对她这么不客气。 说来也是原主给他们脸了,保姆这个行业说白了就是服务业,入行第一条就是不能跟顾客顶嘴。 一开始徐母是雇主,还是年纪大的老人,原主当然是尽量好声好气地照顾她的情绪,万事以她的要求为主。 后来跟徐平康有感情了,有继续走下去的想法了,于是徐母就成了自己的未来婆婆,那这肯定就更要供着了。 因此,徐母被她捧惯了,这才会觉得自己今天给负霜一个好脸是纡尊降贵,自己愿意帮她打下手是她应该感恩戴德的一件事。 有这等好事还不赶紧跪谢皇恩?嗯?还敢拒绝?还敢这么个态度?不识好歹,big胆! 徐母面色不善了起来,她轻哼一声,带着浓重的不屑,鄙夷地睇了负霜一眼后沉声叱道:“是个女人都会生孩子,没什么了不起的!” 本来看到自己婆婆斥责【小三】还内心狂喜的童佳佳:“……”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结住了。 稍稍比徐母多了解一点实际情况的负霜:“……” 笑容守恒定律:童佳佳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我负霜大魔王的脸上了。 负霜脸上的笑意更深,配合地说道:“是是是,也还行吧,就一般般了不起而已。” 徐母气结,转而又瞪着眼睛道:“你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来到我家的,做一行就要有一行的职业操守。 你见过谁家的保姆在外面晃悠一整天的,就让你做个晚饭,怎么着,我还使唤不了你了? 真不知道平康是怎么看上你的,小家子气、眼皮子浅就不说了,原来好歹还有个柔顺勤快的优点,现在仗着怀孕了,连唯一的优点也没了。” 说罢,她火气都上来了,光是刚才那些还尤嫌不够,转过身又将炮火对准了在一边放空的徐平康,指桑骂槐道:“徐平康,你看看你找的什么人?” “做保姆做不出个样子,更不要提做小辈了,我就说还是佳佳好,大方得体,你非不听。 农村人就是农村人,这辈子都洗不去这骨子里的轻狂,真不知道你的眼睛是怎么长的?把鱼目当宝,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徐平康的打算没有告诉徐母,也知道徐母的怒火并不是冲他的,骂两句又不掉块肉,不疼不痒的无所谓,因而他只是低着头做唯唯诺诺的大孝子模样。 他不觉得自己母亲对杨负霜的贬低有什么不对,甚至心中是满意的。 杨负霜的好拿捏是他选择杨负霜作为生孩子的工具人的一个重要原因,适当的打压责骂能让这个工具人变得更好拿捏。 今天负霜在医院里的哭闹让他觉得丢了面子,也让他觉得这个工具人正在往【不好用】的方向上发展。 他妈多骂骂她、多欺负欺负她挺好的,收拾得老实点,让她知道怀个孕没什么大不了的,绝了她恃宠生娇的念头,否则心大了的话后面就有些麻烦了。 能让他妈和佳佳出出气,也是她除了生孩子以外为数不多的用途之一了。 徐母骂得难听,徐平康正低头听训,扮演好【桑】的角色,并试图将所有的不堪都留给负霜这棵【槐】。 倘若设身处地一下,就能感受到这其实是一个很压抑的环境。 还怀着孕呢,就被看不起自己的准婆婆当着丈夫和丈夫前任的面贬低打压,丈夫装死,他前任看笑话,公公神隐,一屋子人,没一个人愿意给她留几分颜面。 她是吃惯了苦、受惯了气,可这不代表她就不会因为这些苦累和诘难而难过,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比谁高贵呢? “农村人?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没吃你的喝你的,反倒是你吃农村人种的粮食蔬果,还看不起农村人呢?” 徐母眼一瞪,立时就要反驳。 负霜不耐烦地抬手在胸前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闭着眼开了个嘲讽的大招。 “停停停,行了行了,我知道您老人家要说什么,不就是祖上是什么清朝的大官么,种花五千年的历史,能延续到今天的人谁祖上还没显贵过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呀? 再说了,大清都亡了几百年了,封建帝制早就被人民打倒了,皇子公主都得自己个儿挣钱养家了,作为官僚主义的后代,您有这好日子是组织宽容大度,就偷着乐吧,能别秀您那优越感了吗?” 说完这一句,负霜换了口气,然后骄傲地挺起胸膛,对着目瞪口呆的三人掷地有声道:“多跟我学着点,我家祖上三代贫农,我还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呢,你看我炫耀了吗?” 啧,感觉自己脖子上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呢! 紧接着,负霜继续针对徐母的其他观点输出。 “我是做保姆的这不假,也确实跟您家签了合同,但是做人得讲道理,今儿可有个阿姨教我了,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 我是您家保姆,得给您家干活,但您家雇了我,工资按时按量发给我了吗?” 这个问题就像是迎面给了徐母一巴掌,一下子就把她扇醒了。 她自恃家世不凡,有学识有内涵,不会轻易跟杨负霜这种山沟沟来的人上纲上线,当然也不会愿意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一句:“不厚道,欺负山沟沟里的农民”。 她可要脸呢! 于是,徐母不由地扭头,询问的目光触及一旁怔愣的徐平康。 徐家不穷,她和老头子都有退休金,也有一些其他的收入,但杨负霜是徐平康直接招来家的,合同什么的也是徐平康签的。 她只知道杨负霜的业务能力很强,徐平康给出的薪资待遇也很可观,甚至勉强可以说是高价挖来的保姆了。 这也是她不满杨负霜的一个方面——拿了高价工资还小心思那么多,动不动就红了眼眶,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成年人就该有工资里包含受气津贴的自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杨负霜的工资一直是徐平康发的呀,怎么,她儿子还拖欠农民工工资? 徐平康吭哧吭哧地说不出话,不提这事儿吧他还没感觉,可真放在明面上叫人说出来了,难免有几分羞人。 拖欠农民工工资这种事都是那些被人骂不要脸的土大款、包工头才会做的,他怎么能跟那些人混为一谈? 徐平康不自在地抠了抠指甲。 他这也是迫不得已,跟童佳佳离婚的时候,为了安童佳佳的心,他把大部分财产都给了童佳佳——他确实是没想过要跟童佳佳真分开的。 作为一个公务猿,他的工资其实挺低的,甚至能拿到手的钱还没他付给杨负霜的工资多。 一开始是为了把杨负霜骗过来,所以才开了三万一个月的高薪,但是后面他撩杨负霜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些吃力了。 手上没多少钱能动用,爹妈那边不好要钱,甚至为了瞒着他妈,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而童佳佳那边就更不好要了,要是问童佳佳要钱给杨负霜的话,童佳佳怕是又会疑神疑鬼,然后发疯发癫,可要是连工资都不给——那还撩个鬼啊! 他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到处搞钱给杨负霜付工资,然后自己身上还要吃喝,还有人情往来、话费油钱的。 住爹妈这里不用给房租,可得出菜钱、水果钱吧,得出水电煤气的钱啊,时不时的还得给二老孝敬。 然后追求杨负霜的话最起码得偶尔送送礼物、请请吃饭吧,同时童佳佳那里还得哄着,童佳佳娇生惯养着长大的,眼光高,一般的东西她还嫌弃。 这么一来二去的,他不仅把自己的私房钱花完了,甚至外面还欠了账。 等到拿下杨负霜之后,他是试探性地想要少出些钱,可没想到杨负霜极其的好说话,他可不就蹬鼻子上脸了么。 先是发工资的日子往后拖,然后是直接不给,甚至这个月的菜钱都是杨负霜自己倒贴钱的,作为利益既得者,他低调地轻松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却没想到现在被负霜揭了脸皮。 负霜打眼儿一瞧,就知道徐平康夫妻俩没告诉这蠢老太太他俩这拖欠原主工资的缺德事。 “呵,您家保姆连工资都不发,怎么着,只让您儿子肉偿呐?” 负霜抱起胳膊,异常刻薄地上下那么一打量徐平康,然后冷嘲热讽起来。 “就您儿子这样的品貌,您觉得配我一个月出三万块吗? 我做保姆那是明码标价,什么护工证、营养师证、厨师证应有尽有,持证上岗! 我的工资三万,那是我的能力值这个价格,我的工作表现配得上这个薪资水平,这是市场对我的认可,可不是我漫天要价昂。 而您儿子呢?就他这样的年龄、外貌和性格以及能力——”边说,负霜边瞄了一眼徐平康的下半身,意有所指的停顿了一下。 徐平康蓦地感觉到背后一凉,不等他有所反应,负霜轻蔑地启唇:“呵,三万,你们属实是哄抬猪价了,我就发发善心给你们个忠告,他呀,吃这行饭没戏!” 不就是贬低打压么,谁不会啊?再说了,她负霜是很实在的一只鸟,她说的都是实话,徐平康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值那个价格的。 长得不突出,年纪还大,抠抠搜搜的,没有经济价值,也给不了情绪价值,废物一个! 这一家三口似乎是被负霜的惊人言语吓到了,一时间只顾得上羞愧,顾不上反驳。 负霜觉得无趣,又感觉到身体困意上涌,孕妇是需要大量的睡眠的,于是她撇撇嘴,为今天的正式发言画下句号:“想让我伺候您家老老少少的也行,钱货两讫再说吧。” 言罢,她转身回房间,边走还边故意用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阴阳怪气道:“什么人呀,还拖欠农民工工资,还书香门第、清贵世家呢,没那个主子身倒是有了主子病!” 进了屋子,关上房门,负霜豪迈地像是古人甩大袖一般甩了下身上穿的外套,然后双手揣进牛仔裤的兜里。 “那年我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做对手!”(网上热梗,非我原创) 第402章 工具人(八) 房间是徐平康的房间,原主原本是住门旁边的那个小保姆房的,后来跟徐平康有了亲密关系之后就被他哄着住进这个房间里了。 负霜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徐平康发了个信息:“我今天不舒服,先睡了,你今晚睡其他房间,别来吵我,有事儿明天说。” 信息发完,负霜直接就把手机关机了,然后拐进边上的卫生间,麻溜地冲个热水澡,拾掇拾掇就上床睡觉,顺便还很有先见之明地征用了九真的降噪耳机。 今天晚上,徐平康就是把这门敲出洞也绝不会影响到她的睡眠。 这的确是个很明智的选择,第二天负霜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等她收拾妥当打开房门,眼下青黑的徐平康这才猛地扭头看过来。 负霜“呦呵”一声,走到餐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嗬,你这大黑眼圈还挺别致。” 负霜一边喝水一边注意了一下屋子里的动静,然后随口问道:“阿姨和童大律师出去啦?” 徐平康盯着负霜怨念满满:“你真行啊,惹了祸就躲,还把我锁在外面,我敲了两小时门,又喊又撞的你都不理,那可是我的房间!” 负霜诧异地回过头瞅了瞅房门,迷茫了两秒之后试探性地接道:“那……挺好啊,门质量不错啊。” 眼看着徐平康就要暴怒,负霜故意挺了挺肚子,将将一个月的肚子根本没显怀,原主又瘦,这大早上的空着腹,想鼓小肚子也鼓不出来。 于是负霜只能抬起右手虚虚地拢在小腹前,对着徐平康莞尔一笑。 “瞧你说的,这里面可是你的种,都这时候了,房间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呀,一间屋子而已,给你孩子的妈睡一睡能怎么地啊?” 徐平康感觉心头更燥了,他想说的是谁睡房间的事儿吗,他想说的分明是她为什么留下了烂摊子就溜了,还把他留在风暴的中心。 她昨晚那一通牢骚发得爽快了,后来他去哄自家老娘和爱人可是废了老鼻子劲儿了。 哄完之后想跟她谈谈,让她道个歉,然后再保证以后绝不这样了,这件事也就翻篇了,结果却被拒绝沟通了。 想起昨晚受的气,徐平康眼儿一瞪,负霜见他要发脾气,赶紧倒了杯水端过去,殷勤地放在他面前,然后自己在旁边找了个座位坐下,紧接着笑盈盈地开腔了。 “昨晚可不怪我啊,话赶话的,我不就都秃噜出来了吗,没给工资我就不算你家保姆啊。 伺候老太太老爷子也就算了,毕竟是你亲爹亲妈,凭什么还让我伺候你前妻啊,瞧她使唤我那样,地主使唤长工都没那么刻薄。” 徐平康直接略过了工资的话题,把关注点放在负霜对童佳佳的吐槽上。 他不喜欢杨负霜说童佳佳的不好,以往原主跟他抱怨过,他斥责几次后原主就不再在他面前说了,现在听见负霜这么一说,本能的就又想训斥她。 负霜眼瞧着他神色不对,赶忙把肚子一挺,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徐平康,威胁意味明显。 徐平康一窒,思量再三,还是没有直接说不好听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孩子给了负霜莫大的底气,都敢跟他对着干了。 他想收拾负霜,但又怕自己做的太过,负霜直接掀桌走人,那他前面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沉没成本太大,导致他束手束脚的。 事实上在想出借腹生子这么个办法的时候,杨负霜不是他唯一的人选,但这是个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工具人对象了。 年轻力壮,没文化但是不笨,情感经历空白好骗,家人远在山沟沟里,没见识又没本事,只要能忽悠得她顺利生下孩子,后面的事他就有把握能轻松的全部搞定。 现在前期投入已经进去了,她也怀上孩子了,眼看就要收获了,这时候要是玩掰了,再重新找个人吗? 先不说这样的人好不好找,就童佳佳那个性格,她能接受自己接二连三地找别的女人?自己又不是好日子过腻了。 再加上——徐平康一边思量,一边瞄了负霜一眼。 杨负霜确实是个很老实的人,虽然昨晚是出格一点,但也可能是逼急了。 瞧她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不就很好?工具嘛,修一修还能用的话就不必大费周章换新的了。 重新找个人的话,光是把对方忽悠到这个程度可不容易。 不行,还是得争取直接摆平负霜,能一次了了就不整第二次了! 他内心坚定了起来,于是打定主意要换了条路子走。 只见他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对着负霜沉声说道:“唉,我不是一定要护着她,只是,负霜,你要明白,使我们对不起她,这都是我们欠她的——” 负霜赶忙摆手打断:“诶——停,打住,你说的不对。” 徐平康不明所以,但话是没机会接上了,他只能看着负霜严肃了神色,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说,我哪里对不起她了?” 问是这么问,但负霜压根没给徐平康回答的机会,直接就继续说了。 “你之前总说我们的结合对不起她,说我们愧对她、亏欠她,可是我昨天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徐平康能把原主忽悠成那样,当然不会只是一味的打压,他擅长模糊重点,塑造一些不该存在的愧疚,然后一点一点引导着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以前总那么说,我就信了,是,我照顾她的小月子,结果最后你们离婚了,你跟我好了,听上去好像是咱俩做啥不道德的事儿对不住她了。” 说完,负霜话锋一转:“可是不对啊,我那时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保姆,我没勾搭你,我连话都没跟你多说,除了干活就是干活,我也没捣鼓你们离婚啊?” “好,就算你说你跟她离婚是因为你对我产生了感情,可我那时候没跟你产生感情,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难道不是你做了缺德事?” “至于后来,是你找我照顾老头老太太的,是你说你离婚了,然后才追的我,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们都离婚好久了,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她了。” 说到最后,负霜的声音慢慢变得幽怨:“说来说去,对不起她的是你,跟我没啥关系,你干啥总带上我?” 这一番话说完,徐平康一时之间居然感到词穷了,过了好半天,他才讷讷道:“你……怎么突然这么能说了?” 杨负霜好忽悠还嘴笨,怎么怀个孕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脑子清醒些了,嘴也变厉害了。 负霜得意地摸摸肚子,似乎并没注意到他岔开话题的举动,还冲徐平康骄矜地笑笑。 “这是好事儿呢,我会说,以后孩子就会说,你没听说过吗,龙生龙,凤生凤,孩子以后肯定能像我一样又精神又会讲。” 这又是心理暗示了,徐平康本来还觉得负霜变得不好忽悠是个麻烦事,现在则是觉得她变聪明了不是只有坏处。 当然,轻而易举就能被他岔开话题,说明也没那么聪明,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想到这,他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一边悄悄关注着负霜的表情,一边试探意味十足地调侃了一句。 “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依我看,肯定是你昨天遇上的人教你的吧!” 拼演技嘛,没在怕的。 负霜瞬间瞪圆了眼,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模样,嘴上却还不服输,梗着脖子不承认。 “才不是,阿姨没讲这么细,这都是我自己开窍了!” 徐平康放心了,紧接着就又开了个新的话题。 “好,这些我们都不提了,但是昨晚上你难道只是对佳佳不客气吗?” 他誓要抢回主动权,争取牵着负霜的鼻子走。 “妈都那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不好,哪怕你不是保姆,你也是她的儿媳妇呀。” 负霜看着这人厚颜无耻地说这种违心话,心道高手在民间,这演技不比那些208万们好太多了。 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你作为儿媳妇,给她做顿饭难道不应该吗,再说了,她还帮你打下手,你可倒好,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我爸的身子你是知道的,他饿着肚子的话搞不好就又要进医院住着了,我妈叫你先做饭,做完饭再休息有什么错,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负霜眼睛睁得大大的,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甚至还撅了撅嘴,无辜又委屈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一个孕妇,你们家那么多人都在呢,硬是一点都不动,就等着我一个孕妇回来给你们做饭?” 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自己是个孕妇需要特别对待的事儿,徐平康的耐心有些不够用了。 怎么着,怀个孕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现在就要休息,这不做那不做的,回头月份大了岂不是还要别人来伺候她? 得了吧,谁有那个闲心伺候她呀,也不看看自己算哪根葱。 心里这么想,面上不免就带出来了些,徐平康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差了些,说话的语气也愈发严厉了。 “负霜,你怎么回事,你原先不是这样的!” 他闭着眼睛一顿说,那自大的模样看得负霜拳头都硬了。 “妈昨天说你心思多了,马上就要仗着怀孕而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学坏了。” 徐平康声音越来越大,脸上满是“你居然如此不可理喻”的表情。 “她是我的妈妈啊,屋子里躺着的是我爸呀,他们都是我的至亲啊,让你给他们做饭委屈你了吗?”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我爸妈身子都不好,受不得累,我妈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吃了多少苦,你也将是要做母亲的,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她呢?” 负霜面无表情地看他表演,而他显然也注意到负霜这油盐不进的态度,于是便越来越痛心疾首。 “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还不是因为你照顾佳佳的时候认真负责,家务做的一丝不苟,饭菜做的也很好,我看到了你身上的传统女性的美好特质——勤劳贤惠。”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那时候一看到你就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贤妻良母,是个持家有道的过日子的实在人,也肯定是个孝顺长辈的好妻子。 怎么就昨天一天,你就被那些黑心的人带歪了,你看看你讲的什么话,孝顺长辈还有错了?尽孝还不对了? 我妈辛苦了一辈子,临老了,享享儿媳妇的福有什么问题吗? 再讲了,你又没有不舒服,孩子月份也小,根本不碍你的事儿,你做的饭菜合他们的胃口,你怎么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孝顺孝顺他们?哪家儿媳妇像你这样的?” 这一通指责可谓是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肆意大放厥词】展现的淋漓尽致。 先给原主戴高帽,再通过对比,怒斥负霜现在的言行,还夹带私货地将外面可能对原主施以援手的人定性为居心不良,最后利用道德的枷锁试图控制原主的思想,让她继续无怨无悔地做一只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的怨种奶牛。 要是坐在这的是原主那个铁憨憨,怕是现在要羞愧地找条地缝钻进去了吧。 不给婆婆做饭还跟婆婆顶嘴,不孝顺的恶媳妇! 可惜了,原主撤了,现在跟他对战的是钮祜禄?负霜。 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人能绑架我。 负霜冲徐平康冷冷一笑,顺着他的意思肯定道:“你妈是挺不容易的。” 徐平康连连点头:“是吧!” 负霜嘴角微翘:“她一把屎一把尿辛苦地为你付出,一辈子也没享多少福,多可怜啊。” 徐平康对负霜的觉悟很满意。 负霜继续输出:“她为你付出这么多,那你该好好孝顺她啊,你叫我做饭是几个意思?你妈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你这不孝子怎么连顿饭都不给你妈做?你还是个人吗?” 徐平康头点的像是捣蒜的杵儿:“对啊——啊?” 第403章 工具人(九) 总有些人喜欢钻观念的空子,试图将本该属于自己的责任转嫁给别人,然后再厚颜无耻地将功劳抢过来镶在自己的脸上。 多不要脸啊。 负霜眉眼冷冽,像是含着寒意骇人的冰雪,又像是藏有随时可收割性命的刀刃。 “徐平康,你要不要脸,就你也好意思提孝顺这两个字儿?对我要求这要求那的,你给几个钱?” 她气势十足,可这气势在徐平康的眼里就有些咄咄逼人了。 “对别人挑三拣四,对自己低到没下限,你怎么好意思的呢? 我就问问你,你让我给你爹妈做饭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你自己活了三十年,你给你爹妈做过几次饭? 你搞搞清楚,你妈辛苦是你这个不孝子窝囊废的原因,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怎么好意思舔着个驴脸在那要我孝顺你爹妈呢?” 我跟你爹妈萍水相逢,他们对我没半点恩情,就算之前是你出钱雇我的吧,最近这四个月你是不是没发工资?就这样我还白伺候他们四个月了呢! 而你呢,他们对你恩重如山,你咋不表示表示呢?合着你的孝顺就是找个女人回家,然后让你女人伺候你爹妈?” “我寻思着,孝顺你爹妈不是你的活儿吗?咋的,我是干包工头的?你爹妈那份【孝顺】被你承包给我了?只听讲过劳务外包,还没听讲过孝顺外包呢!”(网络热梗) 徐平康突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骂他的话语还如此尖酸刻薄。 他顿时便感觉又惊又怒,与此同时,还有一点淡淡的疑惑慢慢涌上心头——杨负霜这个蠢女人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什么【孝顺外包】,说得忒难听了。 他想张口叱骂,将主动权抢回来,可负霜嘴皮子太利索,一顿抢白下来,他愣是没找到能说话的空子。 “天天就等着我伺候你们老老少少,平时也就算了,谁叫我没碰上个心疼婆娘的好男人呢。 可现在我怀孕了,医生都说了,月份小的时候要注意,胎还没稳呢,你们倒好,就让我去那厨房又洗又涮的,厨房里又是火又是水的,没一个人在意我肚子里娃儿的安危。 吃什么饭,你们一大家子男女老少一口饭都弄不到嘴?我没来之前这几十年你们怎么过的?怎么也没见你们饿死? 徐平康,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就直讲,去医院拿掉的话快得很,用不着你们一大家子齐上阵磋磨我!” 负霜演技逼真,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怒斥徐平康。 徐平康本来还气着呢,想着要好好教训负霜,可这么一通被骂下来,他又改变了主意。 他注意到了负霜略有些发红的眼角和指责他时隐隐约约的哭腔。 所以,她之所以发脾气撂挑子是因为觉得他们不想要这个孩子?不是胆子肥了想翻身农奴把歌唱? 多么通顺的逻辑啊。 小保姆老实是老实,可也有软肋。 她爱慕我,有了这个孩子之后太高兴,也太紧张。 本来是愿意任劳任怨地服侍我们徐家人的,但因为觉得我爹妈看不起她,连带着也不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她为母则刚,这才鼓起勇气反抗。 说白了,还是太在意他和这个孩子,所以才会应激成这样。 这,也算是好事儿吧?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别看徐平康心底里不把杨负霜当人看,但自己稍稍费点力气,就把杨负霜哄得视自己为天,这还是让他很暗爽的。 她凭什么会被我骗到?凭什么我勾勾手她就凑上来了?还不是因为我优秀、有魅力! 瞧她多在乎我,之前任劳任怨、忍气吞声、乖顺无比,现在有了孩子之后壮着胆子反抗。 那些小心思与发脾气,不过就是没有安全感,所以拈酸吃醋闹腾一下罢了。 第404章 工具人(十) 负霜心里对徐平康的表现嗤笑不已,面上却还是一副哀怨委屈的模样。 徐平康思量片刻后清清嗓子,按耐住有点上扬趋势的嘴角,然后正色道:“唉,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至于爸妈——你要理解爸妈,他们跟佳佳是有很深厚的感情,所以一时间接受不了你,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他说着还随手画了个饼,试图用这个大饼喂饱负霜。 “不过你放心,日久见人心,只要你踏踏实实的对他们好,时间长了他们一定能感受到的。 再说了,你现在可怀着我们徐家的骨肉呢,等他出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怎么会不接受你呢?” 负霜面色舒缓了些,略有些骄傲地仰仰头,噘着嘴说了句:“那倒是!” 徐平康觑着她的神色,见她放松了,这才抽回视线,继续发言。 “所以啊,你可不能再像昨晚那样不懂事儿了,说话也太不过脑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些东西何必分的那么清啊你说是吧!” 负霜用力地点点头,铿锵有力地说了声:“对!”然后扭过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徐平康,目光灼人,口中神来一笔地换了个话题。 “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们什么时候领证办酒席?” 面对突如其来的直白逼婚,徐平康眼皮猛地一跳,紧接着就开始躲闪起负霜的目光了,手不自在地搓搓膝头的布料,不出负霜所料地卡壳了。 跟杨负霜结婚?怎么可能?他从来没想过的好么! 那张证一打,许多麻烦就会接踵而至的,再说了,人能跟一个螺丝起子结婚吗? 负霜还在滔滔不绝着,仿佛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对未来进行欢快的畅想与计划。 “得赶紧办酒席,要不然月份大了办酒席就要挨人说嘴了。 这边得办酒席的啊,我家那边也得办,要不然我家不光彩…… 我们这几天就领证?今天星期六,不是工作日,要不周一你请半天假,我们先把证儿领了……” 等到意识到身边人已经安静许久了,她这才结束幻想,目光投注到因为有些心虚,所以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男人不接她的话茬,也不给反应,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见她立马暴起,猛一激灵道:“你不想娶我?” 同时,负霜的脸上立刻就失了血色,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咬牙切齿质问。 “你什么意思?脱了裤子就不认人了?不结婚就有了孩子,咱俩这样搁过去可是要沉塘的! 这也就算了,现在还不领证办酒席,孩子出生怎么办?你要让别人笑话他是个野种吗?” 说着说着,她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越发尖利,话语间更是攀扯到了别人。 “你压根就不想对我负责,你这个陈世美,你是不是还想跟童佳佳好? 好啊,好啊,我认清你了,我不要这个孩子了……” 老实的鹌鹑无理取闹起来也是很烦人的,更何况负霜这是非常的有理。 徐平康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烦躁地抓了抓头,心里想着还是得安抚住杨负霜。 紧接着,负霜故作抓狂的模样听完了徐平康漏洞百出的辩解。 什么手头紧、工作忙,所以没办法办婚礼,什么爸妈还没完全接受你所以先不急着领证,什么我是想和你过下去的,只是这些外在的东西不必急于一时。 彩礼、婚礼、三金等等都会有的,只是要等一等。 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他们的以后都是我的。 我工作上正处在关键的地方,等熬过了这一阵,我就能静下心把咱们的事儿处理完了…… 负霜带着半信半疑的目光听完了他的大饼,然后对他的大饼say no。 第405章 工具人(十一) 徐平康废了一番口舌,编理由编得他cpu都要干着了,直将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负霜噙着笑,安安静静地听他忽悠,然后在对方嗓子出现喑哑的时候及时地递上已经有些凉了的水,端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温顺作态。 徐平和康还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暗道自己总算能舒口气了。 谁料水还没喝完,来自负霜的大饼就送到了嘴边。 画大饼嘛,谁还不会呢? “我当然能体谅你的难处啦,我想了一下,既然你手头缺钱,那暂时就先不要酒席不要彩礼了,你最近忙,证也先不领,还有,我这边还有点积蓄,全给你,先把眼前的难关过过去再说。 我再不像昨晚那样闹了,我一定听话懂事,今天就继续做家务,洗衣做饭什么的保证不让你和你爸妈操一点心,你们就安心歇着,回头吃现成的就行。” 经历了昨晚和今天的闹剧,见识了负霜锋利如刀子一般的唇舌,眼下再听到负霜如此乖顺地提出为他们徐家做贡献,徐平康甚至感到受宠若惊。 惊喜之余,还有几分不真实。 他怔怔地注视着负霜,反应了半晌之后才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真的吗?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负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道:“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 徐平康愣住,张大嘴巴说不出来话。 负霜看着他那张奇厚无比的脸就烦,没好气儿地伸手推了他一把,然后斩钉截铁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听着,酒席可以推到我生完孩子之后,但是结婚证我一定得有,还有,我的工资你得补给我,彩礼也得给我,十八万八,少一分都不行。 要是哪一条做不到的话,咱俩也别处了,孩子我也不要了,我俩就直接分手得了,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下个星期五就是最后的期限。 别想拖着,周五见不着钱领不到证儿的话,下周一我就去医院拿孩子!” 徐平康惊疑不定,本想大声呵斥,但看负霜态度坚决,他下意识就示了弱,只见他压低声音,想要跟负霜讨价还价:“我真没有啊——” 负霜小手一摆,不以为意道:“我不管!” 说完,负霜故意放开嗓门,大声地嚷着:“谁家儿子娶儿媳生孙子,长辈不花钱的?爹妈不给儿子娶上媳妇,怎么能安心下去见老祖宗? 合着进门多年鸡毛都没生一根的前儿媳要房有房,要车有车,彩礼、结婚证、酒席都有,等轮到我这怀了你家金孙孙的人进门,穷得只剩你这么个二手老男人了? 凭什么?难道我一个年轻鲜嫩的黄花大闺女,外加一个能跑会跳还能喊爷爷奶奶的大孙子不值这个价儿?这买卖能做就做,不能做趁早拆伙!” 一口气将自己的要求说得明明白白,保证屋子里装死的老头子也能听见,负霜这才起身离开。 徐平康一急,连忙站起身想要拉负霜。 “你、你别——” 负霜反手“啪”的一声抽在他手上,徐平康手都被抽麻了。 “对了,这几天我一个人睡屋子里,你睡别的地儿,哪怕去跟你前妻睡一个被窝里我也不管,随便你! 反正我看你们全家的意思也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决定了早点告诉我,我好收拾行李走人!” 负霜走进房间之后,把门摔的震天响。 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植物人也吵醒了。 徐平康emo了一小会,最终还是无奈地进了他爹的屋子。 徐父的房间里,喘气声沉重的老头子正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 他的病很重,因为他长久居住的缘故,这屋子里有着药味、老人味和一股子令人心生惶恐的死气。 徐平康进来后便感到一阵难受,但他忍耐住,兀自找了把椅子坐上去,脸上的疲惫和焦躁根本没法掩饰,他有些泄气:“爸,现在怎么办啊?” 徐父艰难地翻翻身子,徐平康见到后立刻起身上前,帮着徐父坐起来,还体贴地帮他顺了顺气。 徐父费力地喘了两声,浑浊的眼里迸发出锐利的目光,然后用沙哑的嗓音询问情况。 徐平康老老实实地把负霜的要求告诉了他,他沉吟片刻,便直接拿了主意。 “钱给她,证再想想法子。” 徐平康有些气馁道:“我手头是真没钱了,再说了,要是给她钱了,佳佳知道了又得跟我闹。” 徐父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徐平康,说起话来像破了的风箱一般伴有“嗬嗬”的杂音。 “那你说怎么办,让她把孩子打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徐父便再次咳了起来,等到他缓过劲,才语重心长地嘱咐。 “儿子啊,我没日子好活了,这个没了,我怕是就再见不着下一代了,至于你媳妇那里,要怪,就怪她是个不下蛋的鸡,要是她能生,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了!” 徐平康感觉到左右为难:“爸,你别这么说,唉,我想想办法吧,只是,妈那里——” 徐父按住他的手,叹息道:“你妈心肠软,性子又直,这个事儿还是得瞒着她,钱我给你出,你妈那里我咳咳咳……我会给她做工作的。” 徐平康连连点头,可那耷拉着的眉眼还是看得人来气。 徐父心里一阵阵的无力,身体上的病痛和医生给他下达的最后通牒让他实在没办法很好地为这个家谋算。 可是不谋算能怎么办?这个儿子如他一般,并没有那么突出的能力,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如他果决,若他不能费心筹谋,徐家哪里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他不得不拖着沉重的病体,细细地将一切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徐平康听,好让他一丝不苟地执行。 “你当初来跟我说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开弓没有回头箭,若做下了决定,就一定要贯彻到底,绝不能半途而废,且一定要一次就成功,万不要想着再做第二次第三次。 佳佳是很好,不管是她爸爸,还是她,都是咱们能够到的最好的人了,可千好万好都盖不住她不能生这么个坏处。” 徐平康听到这,忍不住嗫嚅道:“爸,我、我不是因为佳佳他爸才——” 徐父直勾勾地看着他,徐平康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我不求男女,只求有个血脉,只要有个孩子,哪怕是女孩,我们也认了,大不了以后让她招赘,可不管怎样,得有!” 喘着气说完这一句,徐父赞许地拍拍徐平康的手,这么个小小的动作,却好似浪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一般,他再次呼吸急促起来。 徐平康很尊重徐父,耐心地为他顺气,喂他喝水。 徐父喝了两口便再也喝不进了,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示意他自己不喝了。 “嗬、嗬、你做的很好,儿子,七年的时间,两次都失败,不是我们不讲人情,你能及时掉头,能主动想法子,说明你还没有昏头,这很好。 佳佳都三十了,我看是难了,退一万步讲,后头就算能治好,高龄产妇生的孩子也肯定没有年轻女人生的聪明健康。 与其等你四五十岁了再找别的女人生,不如现在早早的把这个事儿处理掉,家里的事情平息了,你也能分更多精力在你的事业上。 至于佳佳,你多哄哄她,别叫她跟你离心,等这个孩子生出来,你们就复婚,官场上单打独斗太难了,有她爸爸伸把手,你也能轻松点。” 徐平康点点头,临了却又犹豫着开口:“那,杨负霜那里?” 说到杨负霜,徐父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他眉心蹙了蹙,不悦道:“眼皮子浅的乡下人,早先是我小瞧了她。” “本来以为是个好摆弄的,现在怀了孕,倒是露出本性了,算了,左不过是麻烦一点,咱们还收拾不了她了?” “现在孩子在她肚子里,你们多忍让一点,她要什么给她就是了,她一个外地来的小保姆,还能把咱家东西藏起来不成。 你不是讲她家那边已经不太要她补贴了么,既然这样,就当是把钱存在她那里了,回头叫她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说起负霜,徐父眉宇间满是厌恶,甚至还不屑地吐了口痰,随后半阖着眼,继续交代徐平康。 “佳佳他爸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等处理完杨负霜,你就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这个坏人我来做,只要咱们徐家好,我就算有个恶名也值了,死了也有脸去见你爷爷了。” 负霜回到卧室之后很快就觉得无聊了,于是她拿上手机出门,打算去外头逛一圈。 她离开徐家时,徐父还在一点一点地教徐平康,教他怎样稳住两个女人,教他如何不卑不亢地面对童父,教他润物细无声地切断负霜与外界的联系,好方便他们后面的行事。 见负霜出来消遣,九真略有些迟疑地问:“我们不监视他们了?” 负霜捧着杯酸奶随机拐进一家手机店,一边兴致勃勃地试用这最新款的手机,一边不以为意道:“他们自以为是高出杨负霜一等的上等人,其实也就是那样。 徐父没那么厉害,徐平康就更不用讲了,他们能想到的招儿不过就是那些,没什么特别的。 与其一直在那里听他们废话,不如出来耍,置办点物件,回头也能刺激刺激童佳佳。” 原主手头有钱,并且很快就又要有一笔进账,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没必要苛待自己。 徐家和童佳佳不是一直觉得原主小家子气吗,不就是花钱么,谁还不会了。 负霜换了台最新款、最高配置的果子机和平板,然后又给自己整了两身像样的衣服、鞋子,完了还去专柜包了两套大牌护肤品。 她力求让自己看起来焕然一新,一看就是生活富裕了的样子。 原主的存款被花出去大半,负霜叫了个跑腿帮拎东西送东西,然后自己无事一身轻地回家了。 跑腿比负霜快,负霜到家的时候,她买的东西早就送到家了,而徐母正皱着眉翻看这些东西。 负霜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打量她许久,她才察觉到负霜的视线。 “你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现在不装了?大手大脚的,还一点审美都没有。 这什么牌子,这个牌子的衣服款式最老气了,还有这个鞋,跟也太高了,你都怀了孕还买什么护肤品?不知道这些对小孩不好么?”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嫌弃负霜买回来的东西,一边对负霜突然放开了花钱而感到意难平。 她就说这个小保姆心思深沉吧,之前装老实装勤快装节俭,现在有了依仗就释放本性了。 负霜扬了扬眉,而后嗤笑道:“您这退休人民教师的素质也没多高嘛,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不能随便乱翻别人东西,而您呢,啧啧……” 徐母眼皮一耷拉就想训她,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闭上嘴不再说话,只时不时地用不满的眼神瞄负霜。 负霜直接坐上一边的沙发,舒舒服服地瘫下去,然后扯起嗓子喊徐平康。 “徐平康——” 徐平康听到负霜喊他,不情愿地从客卧里出来,没好气儿道:“喊我干嘛?” 负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茶几上的杯子,嘴里简单一句:“渴了。” 徐平康脸一黑,恶声恶气道:“你手断啦,渴了自己倒水喝,怎么,还要我伺候你不成?” 负霜扁扁嘴,从容说道:“彩礼我要十九万八。” 徐平康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有!” 负霜:“二十万八。” 徐平康怒气冲冲地大吼:“神经病!” 负霜:“二十一万八,少一分的话你下周一就能提前见到你儿子。” 徐平康气不打一处来,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 正在这时,徐父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徐母赶忙进去看。 徐平康知道这是他爹在提醒他,拳头捏了又捏,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压下情绪,走上去帮负霜倒水。 负霜一会儿让他倒水,一会让他切水果,过一会儿又让他给自己熬中药,把他指挥得团团转。 徐母老老实实地听完徐父的耳提面命后出来,就见到自己儿子像个仆人一样伺候着负霜。 见徐平康一脸不情愿却也还是听负霜的吩咐,忙得屁股挨不着板凳,她心疼得要命。 但她被徐父教育一通,知道自家老头子想早点见着孙子,便不能刺激目前掌握重要【人质】的负霜,于是也没办法直接跟负霜对着干。 不能对着干,讲两句话还是能讲的吧。 “你可真好命,我儿子打小就没干过这些活,我再忙都没叫他做过这些活,现在倒叫你使唤上了,他可真听你话啊,我这儿子是给你生的吧!” 负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回击道:“那你也别闲着,去给我剥个橘子,跟你儿子学着点,老东西!” 第406章 工具人(十二) 徐母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的。 她尚且还没说出来话,徐平康就“嗖”的一下从厨房里窜了出来。 徐平康一下子把手中的碗摔在地上,指着负霜大吼:“杨负霜,你别太过分,对我妈客气点!” 负霜从容自若地摸了摸肚子,然后对他粲然一笑,眼眸中满是你能奈我何的挑衅之意。 “呜呼,二十五万咯,发财啦。” 笑完,她瞥瞥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的徐母,又意味深长地对着肚子自言自语。 “哎呦呦宝贝,怎么办,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见你爷爷一眼。 唉,要是以后因为我的缘故,害得你的孩子见不着你爹,我怕是要恨得一头撞死,可惜啦,你孩子遇到我这么个好奶奶,你没摊上哟。” 几句话说得徐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色彩变幻煞是好看。 想起屋子里病重的老头子和他对这一胎的看重,徐母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快步走过去拉住徐平康,无力的泪水溢出眼眶。 徐平康知道徐母的意思,但他的心中仍是一阵阵的悲哀。 忍气吞声的滋味儿可不好受,没有尊严的感觉很煎熬,尤其是被自己看不上的人羞辱,还没办法反击,这就更憋屈了。 当然,更憋屈的还在后头。 徐母和徐平康母子齐上阵,兢兢业业地伺候着负霜,而负霜和徐父倒是井水不犯河水,目前还维持着诡异的和平。 对此负霜也有自己的考量,徐父这筛子一样的身子禁不住几次刺激,当然他也干不了活。 再加上他那性子与徐平康是如出一辙的自私自利,受煎熬的不是他,那他就能为了能达到他的目的而眼睁睁的看着负霜折腾徐平康母子俩。 可若是目前筹码不够多的负霜惹到了他的头上,保不齐他就破釜沉舟,直接掀翻牌桌了。 不过没关系,新的筹码很快就要到手了。 徐家终是不敢赌,周五的时候,三十七万准时打到了负霜的卡上,徐平康还十分鸡贼地标注上了彩礼的字样,然后被负霜逼迫着改成了自愿赠予和工资。 有了这笔钱,负霜再次高兴地出去扫货。 与此同时,为了安抚住负霜而找灰色渠道制作的假证也被放在了负霜耳朵面前。 说辞与前世大差不差,负霜也装作不识货的模样点了头、认可了这张证。 只不过,负霜强烈要求自己保管结婚证,然后当着徐平康的面小心翼翼地将之藏在了卧室的衣柜里。 徐平康暗暗想着回头趁负霜不在时悄悄偷出来销毁,可却再也没能找到。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最多偶尔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二,负霜大多数时候是不理他的,任由他在那里抓耳挠腮地胡乱猜测。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很快,孕期就满九周了,算下来也就是快两个月了。 也不知道徐平康是怎么忽悠童佳佳的,这期间她一次都没来过,但显然,徐平康不可能一直拦住童佳佳。 等到再见到童佳佳的时候,负霜身上服装的logo 和脖子、手腕上戴着的首饰差点晃瞎了她的眼。 第407章 工具人(十三) 平心而论,童佳佳其实很看不上这些东西。 大牌服饰、贵重首饰什么的她从来不缺,徐平康与之离婚时甚至把市中心的婚房都给她了,单从价值上衡量的话,她得到的比负霜目前拥有的要多得多。 但她在意的不是那看不上眼的几十万,而是徐家对负霜的态度。 将自己打扮得像个琅嬛树一般在童佳佳面前晃,自然也是负霜计划中的一环。 童佳佳不是个宽和的性子,甚至在与徐平康有关的事情上,她可以说是极端且偏执的。 负霜详细看过原主的记忆和前世的经过,然后穿过来后通过各种手段,打探到了童佳佳的真实的病情。 了解后就是大为不解。 徐平康是会下蛊、下降头吗?还是说童佳佳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要不然是徐平康救过童佳佳的命? 否则根本说不通啊,他何德何能呐? 明知道不可能成功还硬是做了两次手术,童佳佳对徐平康的在意怕是到了一个外人看起来有些变态的程度了。 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一个问题:徐平康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药? 真就爱他爱到无法自拔吗? 当然,徐平康的渣也不能掩饰童佳佳的坏。 童佳佳对徐平康有着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自然也就对原主有着极强的敌意。 这敌意冲谁的并不要紧,只要利用好了,也能成为负霜的助力,帮着负霜把徐平康送上天。 这些天里,徐平康和徐母受气受累,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些,徐父命不久矣,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负霜。 负霜的表现让徐家母子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同时也让他们慢慢放下心来。 她确是在安心养胎的。 每日里吃好喝好,早睡不早起,补品药膳不断,不做一点家务,而活动则是靠着她时不时地带着从徐平康那里硬要来的钱出去嗨,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舒服的生活会体现在她的外貌上,负霜肉眼可见的丰腴了。 便是不去看穿戴在她身上的裁剪得体、品质优良的大牌服饰和金银首饰,也能得出她过得很好的结论。 只见她脸颊丰润,泛着浅浅的红晕,良好作息与丰富的营养养出格外有精神气的面容,连眼睛都水灵灵的,唇红齿白,生机勃勃。 不是多么艳丽的长相,却能很轻易地让人感受到她的健康与活力。 童佳佳的心像是浸在了苦汁子里,使得她控制不住地幽怨嫉恨起来。 那是她所不具备的特质:年轻、健康、美丽。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病歪歪的、甚至有点残缺的身体。 知道自己的无法遏制的苍老体态,知道自己贵重的化妆品之下憔悴蜡黄的皮肤,知道那皮肤上让人心生惶恐的纹路斑点。 这都与眼前的年轻少妇形成巨大的反差。 从第一眼看到负霜,童佳佳的心就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地下沉,无数疯狂的、恶毒的情绪从脑子里衍生出来的,不断地催促她弄死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恨不得负霜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可负霜却还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有孕在身的少妇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背后枕着最符合人体工学的靠枕,一只手炫耀一般地虚虚搭在腹部,另一只手则是百无聊赖地转着自己的头发。 见到童佳佳的到来,她甚至没有分出多余的注意力,斜了一眼看到是谁之后就收回了视线,然后继续看着电视里的无聊肥皂剧,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 徐母和徐平康倒是上来招呼童佳佳了,一个接过包,一个递上拖鞋,可她心口氤氲出的强烈情绪根本没办法让她分出神应付这两人。 徐平康母子见她没反应,愣了一下后顺着她的视线转身望去,这才发现她的目光是直勾勾地扎在负霜身上的。 想到如今情状,徐母感到一阵尴尬,她伸出去想要接过童佳佳挎包的手没拽动那个包,童佳佳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徐母只能讪讪地撤手。 而徐平康注意到童佳佳明显不正常的表情,心里一沉,紧接着就觉得两眼发黑,嘴里发苦。 这苦逼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两个女人都不是善茬,他真的能同时忽悠住她们俩吗? 就在此时,负霜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调整了一下坐姿,扬声跟童佳佳打招呼:“哎呦童大律师,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说完,她又似真似假地嗔徐平康:“老公,你磨蹭什么呢?童大律师可是贵客,快请人家进来啊。” 然后继续指使徐母,还叫上了之前一直不想喊的称呼:“妈,愣着干啥呀,给童律师倒杯水啊。” 第408章 工具人(十四) 徐母一怔,顾不上反驳,下意识地就按照负霜的意思来了。 童佳佳恍恍惚惚地走到客厅,心里乱到极致。 该死的杨负霜喊平康什么?老公?还喊徐母【妈】?那些明明是她对他们的称呼,杨负霜有什么资格这么喊? 为什么跟徐平康告诉她的不一样?他不是说他们永远不会接受杨负霜的吗?他不是保证杨负霜不可能得到徐家的认可的吗?他不是答应了自己不会对杨负霜好的吗? 徐母送上茶水,然后就坐在一边尴尬地搓手。 客厅里的人都不说话,只除了电视里无聊的主角们还在叽叽喳喳,但这丝毫没能让这里的气氛变得好些。 徐平康干咳两下,主动出击,试图缓和气氛。 “佳佳,你喝茶。” 童佳佳仍然紧盯着负霜,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一言不发。 徐平康感到有些棘手。 他当然不敢把自己对负霜做出的妥协告诉童佳佳,在某些方面,童佳佳是非常蛮横的,而在负霜这个人身上,童佳佳的强势就体现得更明显了。 过去的大半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不是童佳佳能够轻易接受的,而他出于某种鸵鸟心态,有意回避了相关问题,并没有没有告诉童佳佳负霜已经把他们吃的死死的了。 他几乎是绞尽脑汁去哄童佳佳,让她尽量不要来这边,避免她发现真实情况。 显然,纸包不住火。 负霜看到电视剧里没长嘴的男女主又因为一些误会而吵架,烦躁地哼唧一声,随即不耐烦地关掉了电视。 她揉揉眼睛,然后坐直了些,但左手依旧没离开自己的小腹。 电视陡然间关掉,唯一的声源消失,客厅立刻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静。 负霜浑然不觉,还热情地开口招呼。 “哎呦,瞧我,一看电视就入迷,也没顾的上招呼您,失礼了,唉,实在是不干点什么就老犯困,见谅啊见谅。” 她一边笑眯眯地将茶水往童佳佳面前送了送,一边热络地寒暄:“喝茶喝茶,别客气,就像在自己个儿家一样。” 这股子当家女主人的自在劲头让童佳佳看红了眼。 她想要立刻跳起来,尖叫着、嘶吼着告诉负霜,这是她的家,她才不会见外,她才不会客气。 可她不能这么做,这样会把徐平康越推越远。 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略有些迟疑地转动几圈,随后,徐平康便从那熟悉的眼中看到了幽寒的冷光,透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恶意。 徐平康感觉自己屁股上好像有钉子,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使劲地给负霜眼色,让负霜收敛点,别太过分了,可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负霜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 童佳佳牙根都咬酸了,这才一字一句挤出牙缝般地回应负霜:“不用你管。” 负霜似乎诧异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原状,她大度地笑笑,然后略过童佳佳,甜蜜而又理直气壮地喊了声“老公”。 “老公,我的药好像好了,给我端过来吧,我趁热了喝,凉了就苦了,记得给我拿酸梅子哦。” 她能够自如地下达命令,徐平康这个接收的人却焦虑到手心冒汗的程度。 童佳佳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见他不敢动作,负霜语气加重了些:“老公,去端药啊。” 徐平康缓缓抬头,看到负霜弯着的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恨不得哭出声来。 第409章 工具人(十五) 徐母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连忙站起身,抢着逃离这个修罗场。 这一下倒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童佳佳冷笑着开腔:“你倒是好手段,平康和阿姨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负霜矜得地一撩头发,嘴上谦逊地自贬,可那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洋洋得意。 “瞧您说的,我哪儿有这魅力啊,他们不过是看我现在身子笨重,所以才多照顾我一点,为的是这个娃儿,我不过就是顺带的罢了。” 童佳佳的脑子自动翻译了一下这话:【你不能生才没人愿意迁就照顾你,我能生,这都是我应得的。】 她心口堵得慌,却还是努力保持体面,只是面上的肌肉仿佛不太受她控制,使得她的脸有些微的变形。 “知道自己不配就好,人命里头的福气都是有数的,有的人福气深厚,骄奢一点也无妨,可有的人命贱,压不住偷来的福气,小心提前用完了,后面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负霜见她柳眉倒竖,说出的话又这么不客气,索性也收了笑容。 “童大律师这倒是话里头还有话啊。 行,今儿个徐平康也在这,妈也在这,我们不如挑明了讲,我到底有没有破坏过你跟平康的婚姻?您说说,我也好针对性地给自己解释解释。 我听讲法院里哪怕是杀人放火的大罪人都会有机会解释,都会有律师帮他打官司。 这个您是律师,您最清楚了,没道理我就要背着黑锅一辈子,连个讲清楚的机会都没有。 我虽然穷,没读过书,可我做人堂堂正正,哪怕是买菜,都没少给过菜贩一分钱。 我杨负霜一口唾沫一根钉,就敢讲自己从没骗过人,更从没有犯贱地破坏别人家庭! 骗人利用人然后为自己谋好处这种该断子绝孙的缺德王八事我从来不做。 甚至我性子直,哪怕碰到了这样的人我都要在旁边骂一句: 该千刀万剐的崽种,该全家一块进火葬场的畜生,一死一户口本,绝户头!该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脱身的活蛆……” 负霜越骂越亢奋,音量也越来越大,句句不重复,却句句都往某些人最脆弱的小心脏上扎。 徐平康一开始还事不关己地低头,任这两女人对线。 打吧打吧,吵吧吵吧,都把火气搁对方身上发完了,自己回头也少受点罪。 可这越听怎么越不对劲呢? 直到徐父的屋子里传来震天的咳嗽声,徐平康才如梦初醒地起身往屋子里跑。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呵斥负霜:“嘴上积点德吧你!” 负霜撇撇嘴,不在意地回他:“我又没骂你,你急什么,该不会你也做了缺德事吧,怪道呢,老话讲的好,撂根棍子打狗,叫唤的就是被打到的。” 说完,又转回头看童佳佳。 童佳佳依旧仇恨地看着自己——有些人是没有基本的善恶观的。 负霜似乎被童佳佳的目光吓了一跳,等缓过来后没好气儿道:“瞅我干嘛呀?我做没做过缺德事儿您心里有数。” 第410章 工具人(十六) 童佳佳和徐平康的住处那里可是有监控的,原主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她除了必要的事情外更是不出自己的保姆房,真的算得上谨小慎微了。 徐平康找原主问一句饭菜好了没她都要发疯,对原主盯得那么紧,负霜不信她不知道原主真的没做过那些事儿。 思及此,负霜的话也就越发不克制了:“自己婚姻不幸福没必要迁怒我一个无辜的人,既不是我让你不能生的,也不是我害你婚姻破裂的,你看我不顺眼也没用。” 童佳佳眼珠子都红了,却还是死命地瞪负霜,她张口欲反驳,却还记得降低音量,不让厨房里的徐母和另一边的徐平康父子知道。 “你懂什么?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他怎么会要跟我离婚?” 要不是从这个小保姆身上得来灵感,他怎么会想出借腹生子这一招,又怎么会说干就干,立刻就要假离婚? 一定是这个小保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勾引了徐平康! 她一副认死理而又不讲理的样子,看得负霜无语。 负霜挑挑眉,朝她坐近了些,然后也随之放低音量,意味深长地唏嘘起来。 “其实吧,我也能理解你,但是你也得理解平康啊,你要知道,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想要儿子的,要是有人说不想,那指定是骗人的。” 负霜面上恳切无比,说话间还抬手指了指自己后边,言之凿凿,好似把面前的情敌当做村头闲话的嬢嬢一般,说得起劲极了。 “我老家那块,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光棍,又穷又丑又老,家里那破屋子下雨天都没处待,就这么个境遇还天天想着能有哪家姑娘瞎了眼看上他,然后给他生儿子呢。 所以平康想要个儿子有什么错呢?他念过书、有本事,家里又有钱,肯定是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的呀。 我也愁呢,要是肚子里这个是个丫头可怎么好啊,平康心里肯定还是想要个男丁传宗接代的,唉,如果这一胎是个姑娘,我估计我也还是停不住,要继续生的啊。” 听到这,童佳佳顾不上跟负霜分辩,也分不出注意力去思量那些有的没的,她脑子里一团浆糊,被负霜封建到极点的朴素观念震得整个人都回不过神。 是呀,村汉都想要儿子,徐平康会不想要吗? 他要是真的那么开明,也不会为了要个孩子费这么大的周折了。 到他们这么个经济实力,基本上就不存在什么养儿防老,如果只是为了养老,那徐平康就会接受她所说的买保险或领养孩子等其他方案。 如果他还是传统的男人思想,那他一定是想要个有自己血脉的孩子、男孩子! 万一杨负霜这一胎是个女孩儿呢?怎么办? 继续找杨负霜生?还是再另外找个女人帮他生?那她到底算什么?不能生的大房吗? 负霜唇角微翘,继续在旁边说,语意怜悯,却又有几分掏心掏肺的真诚之感。 “童姐,唉,不是我非要戳你心窝子,但是实话就好好说不好听啊,你这个病吧,大部分男人都是接受不了的,除非你去找已经有孩子的男人去给别人当后妈,或者——” 童佳佳虽然心乱如麻、理不清头绪,但还是追问了一句:“或者什么?” 徐平康借腹生子,生下来的孩子跟她又没有关系,她可不就是当后妈吗? 除了当后妈,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或者找个跟你一样不能生的不就行了!”负霜柔声道。 第411章 工具人(十七) 童佳佳刚想冷笑着说一句“你说的倒轻巧”,却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地住了口。 面色也渐渐落寞了起来。 在旁人的眼里,她大概是个蠢出生天的呆子,就死死地吊在徐平康这棵树上不挪窝。 爸爸骂她,朋友说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告诉自己徐平康是个渣男,不值得自己继续纠缠。 他们都说男人多的是,何必把自己弄成这副凄惨的样子。 可是,她不能没有徐平康。 她不能生,但徐平康想要孩子。 她没办法让自己的病好起来,也没办法改变徐平康的想法。 这是个死局。 就是这两个不能,将她困在痛苦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可如果有一个可以两全的方法呢? 她神色开始莫名起来。 负霜似乎坐累了,又懒散地往后边一靠,即使努力挺着,没显怀的肚子就是没显怀,很难看出孕相,但负霜一直保持有只手搭在小腹上的状态。 这是在膈应童佳佳,也是在刺激她。 负霜一直在吃的药就是调理身子加慢慢打落这孩子的,得益于这药力,负霜才能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把原主的身体调养个七七八八。 原主不愿意再要这个孩子,负霜当然不会违逆原主的意思。 最多还有两个月,这个孩子就会离开,负霜要在这之前就把这些人收拾掉。 负霜漫不经心地继续跟童佳佳啰嗦:“你也找个不能生的男人,大秃子不说二秃子,这样他也怪不着你,你也怪不着他的,日子就能好好往下过了。” “其实吧,男人啊,都一样,只有挂在墙上了才会老实。 童姐,你看你一开始看我那眼神,好像恨不得把我吃掉,那恨我的嘞,啧啧啧,其实按我讲,完全没必要嘛。 能生又想要孩子的是平康,不能生的是你,但是能生的女人千千万万啊,又不止我一个。 我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做家务生孩子,是不是徐平康根本无所谓,可就算没有我,平康哥难道就能跟你过一辈子了? 没了我,世界上还有王负霜、张负霜、刘负霜呢,他想找人生孩子,哪是你不愿意就能阻拦得住的呢?” 负霜摇摇头,感叹道:“说句难听的,你别嫌我话粗,这男人想要跟别的女人成事儿啊,那可太容易,裤子一脱,多大会儿的事儿啊? 女人还真能把男人栓裤腰带上看着吗?不可能的,要我讲,男人才是祸头子,他只要又这个心思这个能力,那基本上就肯定受不住那胯下二两肉。 你想要他坚贞不屈,咋可能啊,除非他不行了……” 负霜滔滔不绝地发表着在童佳佳眼里毫无意义且粗鄙不堪的意见,直听得她眼皮子不停地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俩啥关系啊?她俩是能在这里闲话家常的关系吗? 但是不想听归不想听,某些字句还是在不经意间落进了童佳佳的耳中,并在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脑海深处落地。 随之而来的是生根、发芽,然后慢慢长成一棵大树,冲破禁锢住她思想的巨网,让她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不顾一切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第412章 工具人(十八) 负霜该说的说完了,便留了空儿让她自己沉思。 徐母磨磨蹭蹭地,总算把药端出来了。 童佳佳又开始心里不爽利了。 虽然负霜努力把矛盾引到徐平康身上,但童佳佳最厌恶的还是原主。 “两个月就开始见天儿的喝药啦,这孩子不稳?” 她不说点难听的心里就不舒坦。 负霜接过药碗,慢慢地吹着,并不理她。 徐母讪讪地回答:“孩子没问题,大夫说负霜身体虚,这是给负霜补身子的。” 徐母因为自家儿子闹离婚的事儿一直对童佳佳心有愧疚,也因此在她面前会格外包容一些。 童佳佳竭力挤出个笑样儿来,开始拐着弯儿地给负霜找不自在:“是药三分毒,我是想提醒你,别喝多了反倒给自己喝出个什么毛病来……”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还有点诅咒自己未出世的孙子孙女那意思,徐母心里也有些不得劲儿了,于是她从中打岔,岔开了话题。 没多久,她便扯了个借口,然后拉着童佳佳出门了,似乎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对童佳佳说。 “妈,我一直喊你妈的,您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您不要我了?您为了杨负霜不要我了?” 童佳佳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待自己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徐母会对自己提出这么个要求——不要再来徐家。 徐母为难地看着童佳佳,心里像被刀子搅过一般的疼。 她放缓声音,尽量用最温柔,最易被接受的语气劝童佳佳。 “佳佳,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说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没骗你,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满意极了,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着,后来你们成婚,我更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你查出问题的时候我让平康不要急,我说科技发展得这么快,总会有办法的,我期盼着你们能好好地过。” 徐母握住童佳佳的手,试图用自己温暖的掌心给予她力量。 “后来你们离婚,我是一万个不情愿,可你们大了,有自己主意了,你们的事儿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了,我知道的时候你们都已经离过了。 我骂了平康,但舍不得骂你,因为我知道这事儿肯定是他等不及了,肯定是他搞出来的事儿,我觉得对你有愧,他把财产都留给你,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这是他该做的,是他该付出的。” 往事被提及,童佳佳黯然神伤,不知不觉间低下了头,不愿让自己脸上的难过被外人看见。 说到此,徐母沉默了下,旋即继续规劝。 “杨负霜,我不知道她是否在你们的婚姻里有不光彩的动作,不管是不是,我在心底里都给她定下罪名了,直到今天,我也还是不喜欢她。 那时候我不待见她,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是还想你做我家媳妇,想听你喊我一声妈……” 说到心路历程,徐母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 童佳佳在此时抬起头来,大颗的泪水随着他的动作被甩出来,“啪嗒”一下,落在前方。 “妈,妈妈,你还想我做你儿媳的,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让我来啊……” 第413章 工具人(十九) 童佳佳委屈地看着徐母,心痛到难以呼吸。 徐母感觉自己的心口就像是塞着一块大石头,又沉又堵,也不禁潸然泪下。 “可是佳佳哎,这对你不公平,也对你不好,那个臭小子认定了杨负霜,他们即将结婚,很快连孩子都要出世了,他将要有个圆满的家庭,你也得快点走出去啊。” 她对童佳佳的心疼溢于言表,忍不住探出手,轻轻地抚摸童佳佳的头顶。 “你那么优秀,那么出色,不要再耽误下去了,不要再惦记平康了,他不值得你这样了。 他既然早就走出去了,怎么还能用过往的情分把你困在原地呢,既然已经复合无望,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害了你啊。” 童佳佳泣不成声,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坎坷的情路与婚姻,也为了这个虽有私心,却也真心疼爱过她的长辈。 徐母长长地叹口气,然后比划着给童佳佳看。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高。”她目带怀念。“当时我就想啊,这小姑娘真可人疼啊,要是我也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你从那么一点子长到如今的模样,我都是一点点看着的,我跟你的婆媳缘分短,是老天爷不长眼。” “往前看吧,别回头了,也别再来了,为你自己,也为平康,为了你俩都好好的,别再见面了……” 说完这一句,徐母感觉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下了,轻松了的同时,也总是空落落的,一时间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童佳佳忍不住上前抱住她,大哭着反驳:“不是的,不是的妈,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啊妈妈,平康说过的,他不会骗我的呜呜,妈妈,我还能再跟平康在一起的……” 童佳佳害怕徐母真的接受了杨负霜,害怕她慢慢放弃自己,于是便不顾徐平康的叮嘱,直接将徐平康的计划和盘托出,听得徐母震惊不已。 听完后好半天,她都回不过来神,直到童佳佳忐忑地碰碰她,她才如梦初醒,不可置信地质问出声。 “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能?” 她嘴唇止不住地哆嗦着,“怎么能”了半天才吐出那让人再也直不起脊背的词:“你们怎么能想出这样的缺德的主意啊!” 徐母自恃一生顺遂坦荡,出身良好,婚姻幸福,儿子出息。 虽然儿子的婚姻有些波折,却也算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却从没想过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能想出并实施了这么个阴损的主意。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往前探去,眼里沉痛而又怀有希冀,紧紧盯着童佳佳,试探性地问出突然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问题。 “那杨负霜,她、她、她真的介入了你们的婚姻?” 童佳佳瞳孔一缩,眼神迅速闪躲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徐母要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么个晦气的晦气的事儿,也因为某些原因而有些心虚。 心虚只是一瞬,前后不过几秒的功夫,她有些僵硬的脸蛋儿就恢复过来了,变换成一个坚定而又理直气壮的表情,大声回答着徐母的问题。 “是!她就是!” 说完,再次加重语气、加大音量,十分肯定的补充了一句:“要是没有她,平康不会跟我闹离婚的!” 第414章 工具人(二十)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她是徐母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徐母死死盯着,没错过一点神情动作的【犯罪嫌疑人】。 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心虚、闪躲的眼神,以及不知是要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的刻意加大的音量,无一不在告诉徐母—— 她养出了两个自私自利、狡诈贪婪的畜生。 有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徐母颤抖着发出近似低语的控诉。 “你们怎么能这样,那是一个无辜的人啊……” 这一刻,徐母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在慢慢变化,变成一个让她感到陌生而又恐惧的世界。 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过去发生过的事。 那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二十出头,胆子小,容易害羞,不怎么说话,却经常抿着嘴笑。 做事麻利又勤恳,把家里打扫地一尘不染,还做得一手好菜,照顾老头的时候也是卖力极了,一点都不会偷懒的。 她本来是对这个勤快又踏实的姑娘有点好感的,可是后来,后来她做了什么。 她用恶毒的语言挑她的刺,对她的付出与讨好视而不见,践踏她的劳动成果,与童佳佳一起贬低她、打压她,伤害她的尊严…… 那个女孩也会在没人的时候默默流泪,会因为他们的呵斥心情低落,也会在干了一天的活之后累的直不起腰…… 她心软过,却很快回神——对待破坏别人家庭的心机小三,怎么能心软?害得自己儿子儿媳离婚的插足者,怎么能轻轻放过? 可原来,那才是个无辜的人,是她的儿子阴险歹毒,与儿媳沆瀣一气,布下吃人的圈套,引诱无辜的人踏进去,然后毁了自己一辈子。 而她,是帮凶。 “不行的,不能这样的,佳佳,你们糊涂啊,这样会把人逼疯的,不能这么逮着老实人欺负的,哪怕是领养、哪怕是去国外花钱找人,或者你们就丁克,都比这样好啊……” 徐母哽咽着抓起童佳佳的手,一边悲泣,一边迭声哀求。 “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是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玩意啊,童佳佳,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啊……” 徐母情绪激动起来,眼里迸发出强烈的骇然。 童佳佳吓得忘记了哭泣,连忙起身冲上去,努力帮着徐母呼吸。 “妈,妈,你别吓我啊,很快就会好了的,她都已经怀孕了,很快就可以像从前一样了呀妈妈。” 徐母几乎要背过气去。 是啊,杨负霜都已经怀孕了啊,他们的计划进展到这里,已经不是她能够阻止的了。 徐母推开童佳佳上前搀扶的手,然后慢慢弯下了一直挺得极为板直的背,像被人抽去了精气神儿一般,再也没办法用从前的高傲姿态面对别人。 她预感到,从此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将背负着沉重的罪孽。 “看上去,这老太太也不算是纯粹的坏人啊。”九真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 正在观看直播的负霜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眉,从喉咙里逸出一声饱含轻蔑的笑。 第415章 工具人(二十一) 九真有些疑惑:“不是吗,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呀,感觉她好像并不支持徐渣男他们做的这个事儿,而且前世的时候只有她帮了原主啊。” 负霜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帮她做按摩的小姐姐抬头看了一眼,以为这位戴着耳机刷视频的顾客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 有外人在,负霜便只用神识与九真交流。 于是九真便听到负霜不无讽刺的话语回响在自己身边。 “我捅你一刀,看到你血流不止,然后受到道德的谴责,跪在你面前哭,还善心大发,为了不影响你死后的遗容,在你还没死透的时候就给你盖上白布,避免你脏了脸蛋,最后我就不是坏人了?” 九真:“呃……” “有些人的坏不是体现在ta是否自己去作恶,而是体现在一个【自私】上。 你看着老太太说徐平康夫妇俩自私说得义正言辞,实际上她也没比徐平康好多少。 前世她对原主的帮助,也不过就是帮着付了一个月的宾馆费用外加一些不咸不淡的劝慰的话语而已。 在她的亲儿子儿媳骗原主花光了积蓄、生了一个孩子、没出月子就被赶出门外之后,她也只是补偿了宾馆的费用和几句话,这可不叫善良。 这最多叫什么呢——” 负霜皱起眉头,在脑海里搜索着恰当的词汇。 九真迟疑着出声:“全靠同行衬托?” 负霜忍不住大笑出声,按摩的小姐姐凑趣儿地调侃了一句:“这么好笑啊?” 负霜温柔地应和:“是啊,这些人太可笑了。” 前世里,徐平康和童佳佳前期的谋划并没有告诉徐母,所以她对原主的刁难还能说是被蒙蔽、不知情。 可是后期呢? 原主生育后被无情踹开,她总是知道的吧,自家孩子做了缺德事儿她总是知道的吧,甚至后面原主被强迫着送进精神病院她也是知道的吧。 无论她有多少顾虑、有多少难处,自私就是自私,包庇就是包庇。 既然决定抛却良知,又何必再用哭哭啼啼的样子和没有丝毫用处的口头谴责为自己扯一面名叫善良的遮羞布呢,虚伪! 虚伪的人却不是这么认为自己的。 将童佳佳扔在原地,徐母脸上的泪水都还没擦干净,闷着头就往家里赶。 一边赶一边给徐平康打电话。 “喂,妈,又怎么了,我单位临时有事,忙着呢。” 徐母丝毫不拖沓,冲口而出:“你回来,我有事问你,你要是想我死你就别回来,现在,立刻,马上!” 徐母突然爆发的强硬命令让徐平康一脑门问号,但亲妈态度如此强横,他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负霜又做了什么惹火了她。 无奈,他只能站起来跟领导请假,言辞模糊是说家里有事儿。 领导听他讲得严重,不敢不放他,却在准假之前长篇大论地说教了一通。 他不耐烦,但不敢表现出来,憋了一肚子的气离开了单位,而他没能发现,在他离开之后,领导皱着眉摇了摇头,同事们的目光更是隐含埋怨与嫉妒。 多久了都,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工作上这么敷衍。 之前说是老婆要看病,时不时请个假的,他们也都忍了。 这大半年该是病情稳定了吧,好不容易正常了点,结果最近一个月又故态复萌了,迟到早退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活是固定的,少一个干活的人,其他人就要多干一点,都拿着一样的工资、一样的奖金,却要帮别人多干一份活,这谁能接受呢? 第416章 工具人(二十二) 动不动家里有事,谁还没个家啊,谁家里没个老少啊,就你特殊! 领导饶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两个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后面呢? 想了想,最后还是从电脑桌面点出一个名为《xx部年终考核评优方案初稿》的文件,不太灵活的手指在键盘上摸索一番,最终删去了徐平康这三个字。 带着一脑门的官司,徐平康回到了家。 刚喊了一声“妈”,就被一巴掌扇在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母子二人的身边,徐平康被抽懵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妈,你干嘛?” “你糊涂啊平康!” 一巴掌打下去,徐母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正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几乎是在打下去的瞬间,她就有些后悔了,紧接着不争气的泪水就从眼眶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搞母子情深、抱头痛哭那一套的时候。 “你是不是疯了,你找个不知情的普通人玩借腹生子那一套,这是二十一世纪! 连我一个老年人都知道,这是是网络、媒体无比发达的法治社会,你以为还是过去那随便你想买几个女人回家生孩子就能买几个的时代吗? 你想过这件事闹大了会怎样吗?你想过怎么收场吗?全世界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是聪明人,别人一定会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任你为所欲为吗?” 徐平康不意母亲会发出如此质问,但此时此刻,隐忍下来的火气和因为突然挨打而冒出来的不解困惑都散去了。 他怔怔反问:“您都知道了?” 徐母看着自己面前这快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突然就露出了一个泄气到不行的表情,似乎是在懊恼着什么。 不忍的情绪又蠢蠢欲动。 但她还是很生气,很后怕。 “你好的很,徐平康,这么大的事儿你瞒着我,你要把天都戳个洞吗?” 质问着质问着,徐母鼻子一酸,忍不住露了些哭腔:“儿啊,我该怎么帮你收场啊,你做的什么孽啊?” 徐平康看到胖乎乎的老太太嚎啕大哭的样子,有些无措地哆嗦了下嘴唇,却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伤心的老太太。 种种情绪一齐袭来,他只觉得身心俱疲。 顾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怎么做好像都不对。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然后不顾形象地就地坐下,抱着膝盖摆烂了。 他甚至还苦笑了一声,然后调侃老太太:“能解决好的,放心吧,就算收不了场,倒霉的不也是我么,您怕什么呀。” 哭得声嘶力竭的徐母气得又给了他一肘子。 等到两人都哭累了,平静下来,徐母还是忍不住继续盘问。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等杨负霜生完孩子就把她撵走,然后你跟佳佳带着孩子过?杨负霜她能罢休?” 徐平康沉默片刻,最后勉强笑道:“我从没想过要跟佳佳分开,至于杨负霜,之前觉得能把她按下去的,现在……我也没底。” 第417章 工具人(二十三) 徐母气得胸口胀痛,抹了一把泪后直截了当地诘问。 “就算一切都像你预想的那样发展,就算你成功地得到了小孩、撵走了杨负霜,然后呢?然后你就能跟佳佳一块儿和和美美地养着杨负霜跟你的孩子了? 儿子啊,你做的什么美梦?怎么做的?你教教你妈,你不教你妈的话,你妈怕是以后都做不到好梦了!” 徐平康一噎:“……问就问,这么阴阳怪气干什么?” 徐母冷笑一声,对徐平康的天真嗤之以鼻。 “哪怕是寻常的重组家庭,都没几个人能拍着胸脯讲自己能做一个不输亲妈亲爸的好后妈、后爸,更何况是你这种特殊情况? 你摸摸良心讲,如果不能生的是你,佳佳因为想要孩子跟你离婚,然后找别人借种生了个孩子然后跟你复婚一起养,你能把这个孩子当自己亲生的吗?” 徐平康:“!!!” 那必然是不能的啊! 徐母面露讽刺,一语直击要害:“你没把杨负霜当回事,同样的,你也没把佳佳当回事!” 说罢,她一字一句继续进攻,力求破开盖在徐平康头上写满【蠢】字儿的罩子。 “如果佳佳严厉地管教孩子,你嘴上不讲,但你心里会不会嘀咕一句【不是亲的就是不心疼】? 如果她对这孩子不管不问,你会不会觉得她心里怨你,同时也排斥你唯一的骨肉,做不到爱屋及乌,根本不是真的在乎你? 如果她对孩子娇惯热络,要什么给什么,你会不会在心里打鼓,怀疑她是不是在【捧杀】?” 不用如果,之前从没想到这么长远的事情的徐平康现在就已经在心里打鼓了。 他艰难开口:“……妈,我、我——” 徐母毫不犹疑,坚定地说:“我会!我跟佳佳有情分,但是她在我心里不会比我的亲儿子、亲孙子孙女更重要,我也不可能做到那样的信任。” 徐平康呆住,愕然地看向徐母。 他妈……很喜欢童佳佳的,之前的很多时候,他甚至认为他妈更喜欢佳佳而不是他这个亲儿子。 似乎是感觉到了徐平康的困惑,徐母冷酷地给出答案。 “我是很喜欢佳佳,但你才是我亲儿子,我对她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希望她能念在我的好处而善待你,爱屋及乌,她只是那个顺带的【乌】。” 徐平康惊呆了,但徐母没管这个蠢儿子的矫情,说完这句题外话又继续问。 “不仅是你这边,还有佳佳那边,她在辛苦地担起做你的私生子的母亲的责任之后,还要承受来自你我的猜疑。 你跟佳佳一块长大,还同床共枕那么多年,肯定比我要了解她,你说说,她是那么坚韧、那么内心强大的人吗? 枕边人的怨怼,育儿的矛盾,打不开的心结……徐平康,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现在都能弄得一团糟,你居然还觉得以后的你能游刃有余地处理更复杂的情况? 儿子,我是你亲妈,也不是外人,你的自信能不能分一点给我?” 第418章 工具人(二十四)一更 徐平康:“……” 他眉头紧锁,想反驳,却心里慌得紧,想不出任何可以拿来反驳的理由。 徐母面露讥讽,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蠢儿子。 “我刚刚所说,还是你预想到的最好的情况产生的后续,在这个后续之前,你是不是还忘了杨负霜?” “想要在她生产后踢开她,无非威逼利诱这四个字。 威逼,呵,人家是大活人,是个自由身,你以为是你买来的奴隶吗,你能怎么逼她?这天下没有王法的吗? 你打着恋爱结婚的幌子骗人家替你们夫妻生了个孩子,她能善罢甘休?她就是要闹个鸡犬不宁的话,你能怎么办? 哪怕你动用一切力量,把她摁下去了,逼得人家不得不低头,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豁出去了要报复的话,你看看咱们家几个人有谁是出生的时候多一条命的吗?” 徐平康眼皮一跳,立刻反驳:“那不能够吧!” 徐母眼底的一丝失望一闪而过,语重心长道:“我从来就教你,做事情之前要三思。 你连最坏的结果都没预想过就做下这种事儿,难道你是世界中心,凭借你的蠢就能让老天爷多厚爱你几分,不让最坏的结果发生在你身上吗?” 如此辛辣的评断让徐平康气结,他辩不过徐母,也知道徐母说的是事实,但还是觉得无地自容。 躲不了又跑不掉的情况下,他选择放弃挣扎,躺平任嘲,于是,他目光飘向地面,头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不再直面有理有据地分析利弊的徐母。 徐母叹息一声,继续道:“威逼难办,那就只有利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给够好处,或许能成,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首先,她愿意拿着好处走人吗?其次,多少的好处才叫【给够】?然后,万一她自以为拿住了咱家的把柄,要挟索求,永无止境了怎么办?” 徐母正说着,余光瞥见徐平康抬起头似要反驳,连忙打断:“打住——别张嘴,一张嘴就能暴露你的愚蠢,你还是少张嘴为妙。” 紧接着,徐母换了口气,直接将徐平康的念头摊开说明白。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她要挟你,你就告她敲诈勒索,把她送进去,你想得很好,但是以后不要想了。” 徐平康不意外徐母能猜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但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她否了此解决办法的理由。 徐母看他那个不甚聪明的样儿就犯愁,这样的儿子也就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识的乡下人了,想在官场上与那些人精儿正面对抗?还是省省吧。 想到这,徐母脑海中又浮现了病重丈夫对这个儿子的殷殷期许,心里更堵了。 最终,她无奈地开口:“那是你未来孩子的亲妈,你把她送进去了,孩子怎么办? ta怎么面对你这个父亲和我们这一大家子,怎么面对你心心念念的童佳佳,ta不会心怀芥蒂吗? 还有,孩子未来不进机关单位了?政审怎么过? 哪怕侥幸过了,这件事你有把握一直瞒得滴水不漏吗?要是不能,那你怎么知道这以后不会成为别人攻讦你孩子的把柄呢?” 第419章 工具人(二十四)二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平康要是再理解不了,徐母就可以考虑是否要准备准备,跟着徐父一道早登极乐算了。 好在徐平康终于反应过来这一茬了。 倒不是他真的如此蠢笨,不过是他只把杨负霜当做生育孩子的工具人,内心认定的孩子母亲只有童佳佳一人,这才没想过杨负霜这个生身母亲会对孩子有如此重大的影响。 说白了,他就没把杨负霜当做一个人。 世界上做试管婴儿的有那么多人,有谁会觉得那个孕育了孩子的试管才是孩子的母亲呢? 在徐平康眼里,杨负霜与那根试管的区别也没多大,充其量也就是这根【试管】功能更全面一点而已。 徐母恨铁不成钢地刮了徐平康一眼,清清嗓子后说道:“以及,佳佳的嫉妒心你考虑过了吗? 她已经表现出了对杨负霜的极大的敌意,还能在眼睁睁看着你斥巨资【利诱】杨负霜? 虽然你不这么想,但在她眼里,你甩开杨负霜后还不忘给一大笔钱,这跟你与她离婚后把房车股票等资产都留给她有什么区别? 这不就是余情未了、旧情难忘,这不就是缓兵之计? 瞧啊,就像你利用杨负霜生孩子一样,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在利用她,所以才先跟她虚与委蛇,然后等到攫取到足够利益之后再一脚踹开?” 卧槽,泥巴沾裤裆了,这怎么说得清楚?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平康惊得瞪大了眼睛,只感觉后背发凉。 是啊,童佳佳肯定是见不得他对杨负霜有一丝一毫的怜惜的,更遑论这种给一大笔钱的补偿方法与他为了给童佳佳足够的安全感而净身出户的方式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这能不多想? 想清楚后徐平康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迅速抬头,感激又后怕的望向徐母。 他这个局中人总是受各种迷雾笼罩,无法像徐母这样,站在远处,纵览全局,也因此总是行事莽撞,无法学会走一步看十步的本领。 本来被儿子用这样孺慕的眼神看着,徐母是会自豪得意的,但眼下她实在无法开怀,也无法抛却那浓重的担忧与恐慌。 徐母抬手,揉了揉额角,深吸了口气,目光呆滞地停在虚空的某一处,喃喃道:“佳佳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日子啊?” 童佳佳本来也是无辜的受害者,而现在,曾经的受害者也成为了一个助纣为虐的加害者了,这一切,都是拜她的亲生儿子所赐。 徐母心里很不是滋味,那酸涩、懊悔的感觉无法排解,不断地在胸口淤积,让她无助又彷徨。 若佳佳是她的女儿,她便是拼了一条老命,也要将徐平康与童佳佳分开,再不让这个畜生伤害到佳佳,也绝不会任由佳佳误入歧途,变成如今的可怖模样。 可是,这个罪恶的源头才是她的亲儿子,她唯一的亲儿子,他的错何尝不是她这个母亲的过错,培养教育他的自己难辞其咎啊。 第420章 工具人(二十五) 不,不能这样,不能任由事态发展到难以回头的地步,不能一错再错。 徐母立刻回神,努力迅速而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事实上却并不如何矫健。 但这无所谓。 徐母起身后立刻回过头,拽着徐平康的胳膊,想要拉颓唐的徐平康起来。 徐平康不明所以,因为怕伤着徐母,故而也不过分挣扎,他顺着徐母的劲儿慢慢起身,却听到徐母疾声说道:“儿子,起来,赶紧的,不能往更棘手的方向发展了。” “啊?” 徐母抿着嘴,面上一派坚忍之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佳佳复合的想法,你还是不要再有了。 与其把一切都弄得乱糟糟的,最后谁都过不好,还不如抓着一头是一头,你干脆就踏踏实实地跟负霜在一起吧。” 徐平康与正隔着手机一直密切关注这边情况的负霜同时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感叹词:“蛤?” 九真忍不住猥琐地“嘿嘿”两声,幸灾乐祸道:“哈哈哈,老太太想要你接盘哎!” 负霜觉得好像有人想给自己嘴里塞屎,虽然还没塞进来、让她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可是这股子恶心劲儿却是去不掉。 她一言难尽地皱起了眉:“谢邀,婉拒了哈。” 徐母并不知晓负霜正在监听他们的交谈,只用力攥住徐平康的胳膊,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在无声地宣告着她势在必得的决心。 “儿子啊,哪能什么好处都归你呢?但凡你以后还想过一点安生日子,就不要再得陇望蜀地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了。 如果你想跟佳佳复婚的话,不管是现在就叫停计划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后面都会有无数的麻烦在等着你,你是我生的,我不能看着你错到底啊。” 徐平康心乱如麻,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徐母的这个提议,结结巴巴地张嘴,想要为自己争取。 “不、不,我怎么能、佳佳那里、不行的、不行的!” 徐母越说越冷静,只感觉到思路无比的清晰,所有的得失与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都在脑海中被精确地计算着。 “平康!”她震声大喝,想要叫醒这个心神大乱的儿子。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坦白地跟负霜说,求得她的原谅,然后立刻跟她领证,告诉她等她生完孩子后你们就办婚礼。 等孩子出生后,我会把龙溪路的那个门面作为你欺骗她的补偿,转给你们的孩子。 她看在我们的诚意和肚里孩子的份上,会原谅你的,会忍下这委屈的,她是个踏实的好孩子,她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而佳佳——”徐母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旋即再睁开眼,眼里的坚决让徐平康心中一凛。 “你不要再与佳佳见面了,你们离婚时给她的那些资产不要再惦记了,那就算是我们给她的补偿。 后天、不,明天!明天我就和你一起去佳佳爸爸那里,登门致歉,讲清楚你做下的错事,恳切地赔礼道歉。 你有错,但这错还没酿成无法挽救的苦果,悬崖勒马为时未晚,老童会生气,但是最多也就是为难你几次出出气,不会真对你怎样的。” 徐平康吃惊地反问:“怎么可能?我与佳佳一刀两断,她……岳父他会打死我的!” 第421章 工具人(二十六)一更 徐母不假思索,反驳的话破口而出:“你再跟佳佳牵扯不断、纠纠缠缠,他才是真不会饶你! 我是当妈的,我难道不知道? 长痛不如短痛,要是我有女儿,我宁愿叫我女儿与渣男一刀两断,最多伤心个几年,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总比与你纠缠在一起,被逼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要受尽委屈,养私生子……耽搁一生要好得多!” 徐平康被说得哑口无言,却还是梗着脖子不屈地瞪着徐母。 他喜欢童佳佳,他想要和童佳佳一块儿白头偕老的,他们有那么多年的感情,他们才是真爱啊。 以及,徐平康内心还有另一层隐秘的,羞于对人言喻的想法。 童佳佳本人够优秀,家世也对他很有助益,她是最配得上他的妻子了。 杨负霜是什么样的货色,一无是处,他俩话都说不到一起,怎么能过一辈子? 就算不跟佳佳在一起,凭借他的条件,也有无数的比杨负霜好上一万倍的备选,他何必为了个孩子就委屈自己的后半生? 这样的想法衍生出的话有一箩筐,可他略微抬眸,对上满眼期盼的母亲,那满腹的牢骚和嫌弃怎么也说不出口。 要怎么开口?说自己只爱童佳佳?他再擅长忽悠,也不可能把自己也骗进去,要是真爱童佳佳爱到不能自拔,也不会有杨负霜什么事儿了。 而那些对杨负霜的不屑与鄙夷更无法直接宣之于口,虽然明眼人如徐母已经知道了他选择杨负霜生孩子的种种考量,但他还是不愿把自己的愚蠢和低劣摆在明面上。 他揪着衣摆,吭吭哧哧地小声念叨:“可是,可是——” 徐母没催他,只定定地凝视着这个年过而立却还优柔寡断、一脑壳水的草包儿子,懊悔自己没能好好培养教育的情绪起了又起。 徐母逮着徐平康要他立刻做下决断,行动起来,可她给出的解决办法他又实在不想接受。 或者说,他的某种盲目的自信又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暗暗起着作用。 是,徐母说的那些是挺可怕挺唬人的,但那不也只是还没发生的某些可能性吗? 万一呢,万一他就是得老天保佑,所有事情就是按照他的设想来的呢? ——万一杨负霜生完孩子后很有自知之明地离去,童佳佳因为爱他愿意视他的孩子如己出,他们一家人就是能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呢? 到时候娇妻幼子,丈人扶持,家庭事业两得意,这么好的结果,难道不值得他赌上一赌吗? 徐母眉头紧锁,眼睁睁地看着徐平康的脸上冒出的几乎要凝为实质的【侥幸心理】四个字,忍不住怒从心起,松开攥着他手臂的手,抬起胳膊给他一记。 “还做梦呢?醒醒吧!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舍,我看你在想屁吃!” 徐平康平白挨了一下,不服气地看着徐母:“可是那些不是还没发生么?您就不能盼我点好啊?” 徐母气血翻滚,颤抖着指向他的眉心。 “我就差把一颗心剖给你了,你还要怎样?就是还没发生,你还有补救的机会,弃车保帅,尚且还不会损失惨重,等到真的发生了,可就晚啦!” 第422章 工具人(二十六)二更 徐母要徐平康立刻与童佳佳断了,然后该坦白坦白,该道歉道歉,终止这缺德且后患无穷的计划。 而徐平康并不情愿,却碍于徐母的坚决,不敢过分直接地拒绝,只一味嘟嘟囔囔地拖延,显然是对自己的计划还心存幻想。 正在母子二人拉拉扯扯之际,一道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徐父身子虚弱,已经久不下床,眼下突然挣扎着起床,还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到隔壁书房。 虽只是短短的几十步路,可对于他这样苟延残喘的人来说属实非易事。 他的形容状态极差,微末的路程走了许久,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因而,此刻他只能用双手扒着门,半个背都倚在门框上,靠着房门支撑身体,这才勉强站着。 徐母和徐平康看见他后齐齐惊呼,连忙松开拉扯着对方的手,上前来关切他们的至亲至爱。 他们的惊呼不仅仅是为着徐父下床、还走了这么一小截路,更为他此时难看的隐隐发灰的面色和那似乎随时都可能喘不上来气的费力的呼吸声。 他们不愧是母子,嘴上并未言说,心里却一致地划过一行疑问:她丈夫\/他父亲已经病成这样了吗?看着……不太好啊。 疑问只在心头划过一下,便立刻被自己找到的理由压下:一定是自己挣扎着起身,还走了这几步路累到了! 他们不知道实情,徐父却是知道的,他的身体确实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不如一个月之前了。 而这,与负霜的到来不无关系。 原主杨负霜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家政保洁,这从徐平康给她开了三万多的月薪她也敢接就可以看出来。 于照顾病人一途,原主是很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常规的一些诸如打扫清洁,帮病人擦洗等活计她做得熟练,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如按摩肌肉、病人护理、饮食疗养等方面她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负霜到来的当天就撂了挑子,徐家人又被一波接一波的事情绊住了手脚,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护工来照顾他,便只能由徐母和徐平康母子亲自上手。 徐平康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多就是帮着擦洗翻身。 徐母也不是多么擅长伺候人的活计的人,这两个臭皮匠想赛过杨负霜这个诸葛亮是没可能的。 他们只能满足徐父的一些基本生存需求,再多的就有心无力了。 于是,徐父的生活质量肉眼可见地下降了,只是谁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他也不曾主动说起。 能够食补元气的精心设计的食谱没了,能缓解肌肉酸痛、关节僵硬的按摩没了,勤换洗晾晒的衣被没了,就连帮他翻身的频率都降低了。 他原先还能隔三差五地被推出去晒晒太阳,现在不主动要求的话,他们甚至都记不得每天帮他开窗通风。 在徐家人和童佳佳眼里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照顾人的工作,让他们自己来干,却没一个能真正做得好的。 真正体会到这一点的只有徐父,可他不愿承认,也不能说——他没多少活头了,等他死了,徐家不需要这么个会照顾人的【老妈子】,却需要能帮徐家往上爬的【家人】。 秉持着这一点,他一模糊地听到徐母与徐平康争吵的某些字眼,便躺不住了,几乎用尽全部力量,也要加入这场原本势均力敌的争论。 第423章 工具人(二十七)一更 “我不同意,不要杨负霜。” 被母子俩搀扶着坐下的徐父,屁股还没实打实地坐满靠椅,就忍着肺部传来的压力,郑重其事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徐平康低下头,不再出声。 而突然听到丈夫此语的徐母愕然地看着他。 她定定地看看面如土色的丈夫,又将惊疑不定的视线转到垂头不语的徐平康身上绕了绕。 心念电转间,徐母脑子里似乎“叮”了一声,她将一切的线索连成了一个闭环。 闭环的一部分,是徐父。 她不敢置信地咬紧牙关,几乎不眨眼地凝视着眼前的父子,热气熏酸了她的眼,使她感到一丝湿意。 “好啊,好啊,你们才是亲父子,你们才是一条心,全家只我一个外人,被你们蒙在鼓里,被你们当做指哪儿打哪儿的刀子。” 徐母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们,眼底浮漫出一层薄薄的悲凉。 她就说呢,虽然平时一直觉得儿子太过庸懦,但庸懦有庸懦的好处,庸懦的人光凭自己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儿,便是做了坏事,也瞒不长久。 徐平康可能有坏心,但无人拿定主意的话,他怎么可能真正去实施,又怎么可能一直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原来是孩儿他爹在作怪! 徐母很不能理解:“徐卓,你这是在害他!” 徐父面对情绪激动的徐母,面上也有不忍之态划过,他实在没力气与徐母争论,更没力气哄老妻。 他一直要求瞒着徐母,就是因为了解徐母的性子——信任家人,聪敏智慧。 对家人的无条件信任会让他们顺利地瞒过徐母,而清晰的头脑会让她在知道真相的时候立刻分析出此时的风险,然后坚决地反对这个计划。 徐父感觉自己的头已经开始发沉了,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想把那股子力不从心的感觉甩出去,却无济于事。 他顿了许久,才轻声回应:“有风险,但是回报丰厚。” 可那是缺了大德的,那是在害人害己!徐母在脑海中疯狂地喊出这一句,但现实里却发不出一个字。 徐母怔怔地看着他,好似从未了解过这个枕边人。 徐父看到徐母的反应,叹了一口气,而后有气无力地补充:“佳佳能帮平康,徐家要有香火,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既舍不得童佳佳父亲的助力,又不愿接受童佳佳的病? 听了这话,徐母几乎要疯了,她被冥顽不灵的丈夫气得发抖,却还顾忌着他的身体,不敢发泄太过,只能一字字挤出牙缝般地质问。 “怎么可能成功?有可能出现的变故那么多,平康他怎么可能应付得来?” 徐父掀开眼皮,眼神不闪不躲,就像从没做亏心事那般坦然地注视着徐母。 “不是,还有你么?” 短短的几个字,却让徐母猝然变色。 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坠入冰冷的海里,一股阴寒摄人的凉气从脚后跟一路上蹿,直凉到她的后脖颈。 第424章 工具人(二十七)二更 徐母晃了晃,旋即扶住一边的书柜稳住身形,全身狠狠一个哆嗦。 她与徐父相守多年,两人间的默契自是不用分说,徐父的话不用说得多么明白,只要随便点上一点,她便能极快地通晓其意。 原先说得,这是个极蠢的,漏洞百出、后患无穷的计划,并没错。 徐平康没有收场的本事。 可是她有。 她是一个母亲,在儿子无法收场、深陷泥潭的时候,她不可能冷眼旁观。 如果不是负霜反常态地闹腾,自己不会痛定思痛,决意劝童佳佳放弃。 自己如果没有劝佳佳放弃,那她也不会心神失守,甚至罔顾徐平康的耳提面命将真相告诉自己。 徐母从不觉得自己的亲亲儿子和一直以来相濡以沫的丈夫会联合起来骗自己,自然也就不会发觉其中存在的问题。 事情会按照他们计划得那样发展。 估计她要等到杨负霜生产完才会迎来实情,而到那时,米已成炊,木已成舟,便是再反对也于事无补了。 她的丈夫病重到随时可能离去,她的儿子愚蠢无能,担不起事,她的儿媳极端易怒,冲动狠戾。 还有一个随时可能戳破天的受害者杨负霜和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婴孩。 一大堆的烂摊子,能由谁来收拾呢? 徐母痛苦地闭上眼,掩住眸中的绝望和心碎,她想,她怎么可能像没事儿人一样袖手旁观呢? 于是,一切的罪孽,一切的肮脏,一切的痛苦都会被她背到自己的身上。 她会出手。 会摆平可怜无辜的杨负霜,会安抚好冲动疯魔的童佳佳,会求得童父的原谅,会监督徐平康的言行,会帮忙照顾未来的孙子\/孙女,会调和以后可能出现的种种矛盾。 好算计啊,原来连她也是被算计的一员啊,她还以为这父子二人虽阴损无德,到底不算太没良心,不会把刀刃对向自己人呢。 哦不,说不定在这两人眼里,自己这个妻子\/母亲也不是什么所谓的自己人。 徐母惨白着脸,恍惚间想起自己心里排列好的自己人与外人的名单。 与童佳佳有十几年的感情,但她是外人。 杨负霜怀有自己的孙辈,但还是外人。 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她沈似月,与徐卓成婚生活三十六载,诞育徐平康,养他到三十岁,亦是外人! 胸腔似乎被怨气与哀痛冲击到要崩裂的程度,气血涌入头顶,她拼尽全力地喊出徐父的名字,似乎要从心肺中呕出一口血来。 “徐卓!你想过我没有,你想过我没有?” 徐母痛苦到面目狰狞,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她猛地往前冲了一步,扑到徐父的身上,用力地揪起他的衣领,癫狂地质问:“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徐平康慌张极了,努力想要分开上前撕打的母亲。 “妈,妈,爸还病着,你别,听我们解释啊……” 徐母充耳不闻,只透过泪水看这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嘶喊。 “我一辈子从没做过悖逆良心的事,徐卓,我一生坦荡,无愧于心,我从不欠人,我宁愿自己吃亏也不同流合污……你明明知道。 我被你们蒙骗,那样苛待那个孩子,是我自私驽钝,我没教出来好儿子,我偏听偏信,我认了,我愿意补偿,愿意弥补。 可为什么还要逼我做那样的事?你们是人吗?你们还是人吗?” 第425章 工具人(二十八)一更 泪水喷薄而出,蹭在徐父身上,沾湿了他的衣裳,但此时的徐母没分出一分心神给这些外物。 按照他们的计划,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摆平杨负霜,能怎么摆平? 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她将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会心魔缠身,怀揣着对无辜者的愧疚寝食难安。 做过的事情都会有痕迹,她要日夜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抓住把柄。 要小心翼翼系维系徐平康的家庭,要殚精竭虑,耗尽心血。 于那样的她来说,活着反而是酷刑,死亡倒是解脱了。 最可悲的是——那时的她肯定是不敢死的。 子孙无能,费尽心血维系的和谐实际上漏洞无数,犹如悬崖边跑马,没了她这个掌舵的人,怕是立刻就要掉下去,摔得尸骨无存,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敢死? 徐母忍不住哭着捶打徐父,却没打两下就停了。 停下之后,她内心的恨意更蓬勃了,不仅是对他,也是对自己。 她时刻记着这是个病患,只能小心捧着,连发现被利用神伤到不能自己,也顾及对方的情况不敢过分发泄。 可这个被捧在手心里的病患却不声不响把她算计得体无完肤,恨不得吸髓啖肉,不浪费她的一丁点利用价值。 真是可笑啊,徐母忍不住笑出声来,带着泪的笑脸让徐父和徐平康都忍不住心脏抽痛了起来。 “哈哈哈工具人,童佳佳是助力仕途顺利的工具人,杨负霜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人,我是个功能多些的工具人哈哈哈。 我这个工具的传宗接代的功能用过了,现在轮到当抹布了,负责抹干净你们身上的腌臜事,让你们能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别人面前,不叫人发现你们私下的龌龊…… 都是工具人,谁还比谁高贵呢,哈,就我这样的,还看不起她们呢……” 如此发泄一番,徐母的力气耗尽了,她慢慢坐倒在地上,一只手还扯着徐父的裤腿。 声音越来越小,徐平康不仔细听都不太听得到。 “……不如……带我一起死……我不做……为什么……对不起……下地狱……” 徐平康看得眼眶发热,忍不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是一张开嘴,他就词穷了。 说什么呢,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除非他按照他妈的意思办,否则无论怎么解释怎么安抚,徐母都没办法从巨大的悲伤中走出。 真的要放弃计划吗?不,他不甘心! 他叹口气,决定先不说这件事情,不能任由他妈一个人在地上哭,先拉起来再说。 只是,手臂刚有动作,便被斜方里探出来的一只虚浮无力的按住了。 说是按其实也不恰当,那个力道只能算是【搭上】,可他还是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便见到父亲缓缓扭过脸来,浑浊的老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莹光,嘴唇被用力地抿成一条直线,微微下垂的嘴角和面上的沉着的表情像是会说话。 徐父的意思很简单——制定好的计划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更改。 徐平康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426章 工具人(二十八)二更 父亲与母亲一直很恩爱,至少从他的角度看,这对夫妻一向是琴瑟和谐、夫唱妇随的。 他们很少有矛盾,即使有,也总是徐父先妥协。 他以为,父亲是很尊重、很在意母亲的。 有些人的在意,只是一瞬间的不忍和泪光。 徐母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些,啜泣声渐小。 她哭累了之后就坐在原地发呆,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这个并不那么开阔的房间里陷入静默。 在一片让人心神不安的静默中,徐母无声地擦干眼泪,扶着地面想要撑起来。 她已经筋疲力尽,第一下没能撑起来。 徐平康不落忍,想要给她搭把手,她用力推开徐平康,缓了一会儿继续,固执地靠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胖乎乎的小老太太一言不发,站起来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口走去。 就在她将要跨过那道区分开客厅与书房的门的时候,徐父喊住了她。 “似月。” 徐父盯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嘴唇翕动两下,想要说的话有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客厅的灯很亮,也很费电,是徐母最喜欢的欧式水晶灯,有些年头了,是物质还不充裕的时候花了大价钱从国外买回来的。 徐母幼时家境不错,便一直不是什么节俭的性子。 她在家时,不管有没有人在客厅,都要把客厅的大灯开着,衬得整个家都亮堂堂的,就像她自己的心一样。 书房的灯明明比客厅暗,徐母明明是要从暗淡走向光明,明明自己身处黑暗,而徐母已经面向光明。 可徐父却第一次觉得,那么亮堂的暖光,原来也能叫人觉着透骨的凉。 他顿了顿,在脑子里搜刮着想说的话。 想说对不起,想说求求你,想念叨往事,追忆往昔,勾起美好回忆,想说自己也很无奈,是迫不得已……他想到了好多话。 想到最后,他却只像挤牙膏似的挤出了一句:“我,听到医生的话了,我不一定能见到那个孩子,这是我唯一的遗愿,似月,帮帮我。” 话说出口,徐父自己也怔了一瞬。 想了那么多话,最后说出口的,还是这句半威胁半哀求的啊。 徐母的指甲几乎要戳到肉里,刚停下的泪腺又继续工作了,她低着头,看见了灯光打在她头上,然后投注到她胸口的阴影。 灯太亮了,刺眼得很。 她听见自己发出冷漠的命令,也惊异于自己竟然一点哭腔都没有:“徐平康,客厅的灯坏了,明天把它拆下来扔掉。” 屋子里再次回归平静。 负霜看完了这一场闹剧,学着识海里的九真眨巴眨巴眼,把心里的唏嘘眨出去。 九真还在大惊小怪地感慨着,负霜的新任务就不客气地发布了。 新任务不难,只是在童佳佳的身边做点手脚。 大数据时代,人们多多少少要在网络世界的各种讯息里消磨一些时间的。 童佳佳有她爸撑腰,律师当得很轻松,有许多空闲时间可以浪费。 “叮咚” 突如其来的通知声,打断了童佳佳的胡思乱想。 第427章 工具人(二十九)一更 是不是平康发来信息了? 她伸出手,一把拽过手机,手快得像是能飞出残影。 屏幕亮起,人脸自动识别解锁,出现在通知栏的并没有绿色的图标。 而出现有【刚刚】后缀的,不过是某浏览器的资讯推送而已。 童佳佳不用看也知道,夸张的标题下肯定是某些无聊透顶的八卦与说教,亦或是心灵鸡汤、两性故事之类的内容。 手指习惯性地划过,右边划出【清除】选项。 还没等她点上去,那条推送就自己展开了。(九真:对,是我) 破手机,这么灵敏?手滑点进去之后还得退,烦死了。 童佳佳憋着火,细嫩的手指头用力地戳在屏幕上,像是想把屏幕戳个洞,可她越是用力,手机越不听使唤。 不可避免地,她看到了那篇资讯推文的标题。 《惊!黄xx夫人黄太独家自述:我靠这两点让他永远离不开我!》 嗯,反正也没什么事,看看口水文章打发打发时间。 这一看就是三个小时过去了。 众所周知,大数据的推送就是迎合个人喜好,简而言之,你看了什么,它就给你推送什么,到了后面,基本上就不需要九真再插手了。 《半个娱乐圈女星都趋之若鹜的刘xx最后却选择了平平无奇的她……》 《结婚七年,一不小心在丈夫手机里发现了一个特别的聊天记录,我不动声色……》 《丈夫出轨后,萍萍不哭不闹,抓住这三点,丈夫乖乖收心,回归家庭》 《32岁独立女性:爱情需要势均力敌》 《傻女孩,自私点,为了爱情,要不择手段》 《真实案例:宁愿折断她的翅膀,也不愿她弃我飞翔,与我一起,永远沉沦吧》 《亲眼目睹男友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女人转头……》 “你都是从哪儿找到的奇葩资讯?”负霜看了这些标题一个比一个大、内容一个比一个空的资讯,好奇地发问。 九真脸上浮现可疑的红云,羞赧地挠挠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负霜的追问下松口:“有的是从网上翻出来的,还有的是、是、是我自己编的。” 负霜震惊地看着九真指出的他操笔编出来的某篇资讯底下显示的浏览量,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你还有这本事?屈才了呀九真小朋友!” 接下来,童佳佳像是掉落到两性故事的包围圈里了。 浏览器推送,新闻资讯app推送,关注的公众号也推送,甚至短视频平台一打开就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案例与解说。 “这是我见过最硬核的虐渣方式……” “注意看,这个女人叫小美,就在昨天,她的丈夫向她提出了离婚……” “这个女人可不一般,面对提出无理要求的丈夫,她竟然……” “我的天,一盆滚烫的辣椒水,竟然就这样浇在这个男人的……” “女人找到节目组,原来是她的丈夫……” 第二天,童佳佳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来到律所,脑子里还在回味着昨晚看到的那些内容。 第428章 工具人(二十九)二更 不能这样了,这些东西有毒。 她把手机锁屏,打算脱离虚无的网络世界,回归到现实生活。 将东西放下,顺手拎起杯子,她打算到茶水间磨杯咖啡醒醒神。 还没进去,就听到新来的实习生正在和前台聊着些什么。 出于想听听有没有人说自己坏话的想法,童佳佳伸出去的脚默默收回,耳朵不自觉地贴近。 “……我真服了,我昨天看到的那个……那个女的真傻,如果我是她,绝不可能妥协的……” “唉,能怎么办呢?” “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我宁愿拖着他一块儿死!” “为那么个人就要死要活的?多不值呀!” “哼,养小三,生私生子,我非得叫他全家断子绝孙不可……” 童佳佳一愣,神色微变。 回到座位上发了会儿呆,又听到旁边的两个同事在讨论案件。 “……这个案子得快点结掉了,听说新婚姻法明年一月就下来了,里面规定私生子享有继承权,我的当事人气死了。” “就是你让我一块帮忙的那个……案子,不就是离婚吗,怎么拖到现在都没结掉?” “呵,她丈夫精着呢,一口开始同意离婚的,后来临时又反悔了。 他们夫妻俩一直丁克没孩子,但现在他老婆年纪大了不能生了,他却有了个私生子,新法的风声都放出来了,他肯定也听说了。 你想啊,现在要是离婚,他老婆家的好处他就一丁点都沾不上了,可要是能把他老婆哄回来,再把私生子上在户口本上,两家的财产以后还不都是他儿子的。” “啊?那个一直上蹿下跳的小三能同意?” “怎么不同意?她儿子得了好处,能不想着她这个亲妈?血缘关系呢,斩不断的……” 负霜稍稍给童佳佳添了把火之后就没管了,任由她被那无名之火烧得七零八乱,然后自己钻牛角尖。 童佳佳是一枚很有用的棋子,徐家愈发奇怪的氛围体现了这一点。 徐母越来越沉默寡言了,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每天就是闷着头做事,看起来颇为勤恳。 与之相对的,她对负霜的态度好到极点,有求必应,无比体贴,把负霜照顾得无比妥帖。 徐父和徐平康都清楚她的选择,负霜也看明白了。 即使他们对她再不好,那也是她的丈夫和儿子,是她的挚爱,与他们相比,原主算个什么东西? 即使原主再无辜再讨好她,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如此过了两周,负霜估摸着童佳佳已经被洗脑得差不多了,便开始了下一步的安排。 又一个周五下班,徐平康像点卯打卡一般准时与童佳佳汇合。 他们轻车熟路地坐上童佳佳的爱车,驶向m市郊区的一家宾馆。 这是他们热恋时发现的好地方,他们曾约定,每个月都要来这里重温恋爱时的甜蜜。 但这是个注定不同寻常的夜晚。 二人恩爱过后,童佳佳去洗浴室洗澡,而交完公粮的徐平康点起一支女士香烟。 第429章 工具人(三十)一更 他从前并不吸烟,只是最近压力太大,无处纾解,这才在短视频的安利下吸起了这款女士香烟。 香气好闻,难得的童佳佳和负霜都不反感的香烟气味,价格也不贵,介绍里还说尼古丁含量少,不易上瘾,于是便偶尔抽着玩玩。 “叩叩叩” 敲门声? 他让前台帮忙买的充电器这么快就买好了? 徐平康站起来,把烟叼在嘴里,腾出手扯过来一条浴巾,在腰间乱七八糟地裹一圈,便光着脚去开门。 他不知道,门外是负霜想秃了头才为他准备好的礼物。 郑富强是m市郊区保和镇远近闻名的浑人。 他以前也不浑的,没什么读书天赋的他按部就班地上学、打工、娶妻、生女,不算是多么优秀正直的好人,但也能尽到背在自己身上的大部分义务。 变故出现在三年前。 他的父母在车祸中丧生,突然得到一大笔赔偿款的他还没来得及伤心,就被人盯上了。 染上赌博的恶习后很快家不成家,几个月就输光了几十万的赔偿款。 正在悔不当初之际,传来了保和镇要拆迁的消息,悔意很快消失无踪。 自此,人性中禁不起诱惑的一面被无限放大…… 负霜知道他,是因为他的女儿。 那个可怜的女孩是原主在精神病院的病友,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被赌红了眼的父亲当做货物一般抵了出去,而在她前面出事的是拼命把她护在身后的母亲。 当相依为命的母亲不堪重负自杀后,她大受打击,精神失常,最终趁着郑富强醉酒之际,在他身上戳了几十个窟窿。 原主记忆中的一丁点讯息实在太少了,负霜费了点功夫才找到了郑富强。 现在,最坏的事情还没发生,人渣也有人渣的价值。 徐平康开门后没见到他想要的充电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酒气熏天的,满眼血丝的中年男人。 “你是?”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柄超市里、杂货店里随处可见的水果刀就没入了他的肚子。 他吃惊地低头,看到露在外面的只剩一半的刀身和那个土里土气的塑料刀柄。 电视里演的都是假的,被捅了一刀后不会像是没事人一样拔了刀再战。 徐平康先是感觉到一股凉意,紧接着温热的液体从那个凉凉的地方淌出来,慢慢地,他又感觉到有些亢奋。 亢奋归亢奋,四肢却没什么力气,尤其是腿,站都站不稳了。 他拼了命地转身想跑,却只迈了一步就慢慢地倒下去,然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那个他并不认识的男人咧开嘴,扬起了个堪称惊悚的笑容。 “哗——”刀子从皮肉中抽出的声音。 以及“刺噗”的利器再次穿透皮肉的声音。 “王八羔子,老子的破鞋就那么香?那磕碜的样子卖都卖不出价钱来,你也下得去嘴?哼,有什么了不起,想抢老子的东西,看你有几条命! 想白睡老子婆娘?我叫你断子绝孙?我叫你再也支棱不起来……” 第430章 工具人(三十)二更 徐平康正面朝下地趴在地上,而上前蹲下,胡乱地捅着,四射的血滴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看着血泊慢慢扩大,徐平康不再动弹之后,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散发着哗啦啦的水声的浴室。 郑富强攥住刀把,阴恻恻地盯着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歌声的浴室门。 “贱人,敢带着老子的种投奔姘头,看我不弄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看我没钱了就想跑?没门! 那是老子的种,老子想叫她卖她就得卖,想断老子的活路,老子弄死你……” 他嘀嘀咕咕着慢慢走近,正打算开门,让里面的人也尝尝他的厉害。 门却“嘭”的一声从里面打开。 穿着浴袍的童佳佳一只手抓着刚洗干净的头发,另一只手还没从门把手上挪开。 “老公,充电线送到了吗?帮我手机也啊——” 陌生的男人,染血的脸,阴鸷的眼神,滴血的刀,熏天的酒气,以及地上慢慢蔓延过来的红色。 童佳佳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无边无际的惊恐汇集成直上云霄的尖叫声。 看到浴室里女人并非是他所熟悉的又老又黄的脸,郑富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 慌乱的目光落在染血的刀身上,他像是烫手一般地松开刀柄,任由那把曾与徐平康有过负距离接触的刀坠落。 这是个不平静的夜。 最近的救护车与警车同时出动,一辆接走了徐平康,一辆拷走了郑富强。 创口太多,扎伤的某些地方又太过刁钻,急救室的值班医生感到压力山大。 不得不下达病危通知单,一边招呼其他科室的医生过来支援,一边还小跑着找到当下唯一的家属童佳佳商量救命方案。 童佳佳裹着浴袍,穿着一次性拖鞋,散在肩头的头发还湿着,她坐在等候区哆嗦着,惊魂未定的样子看得人心生怜悯。 等在她旁边的两位民警本来还想做做笔录,但童佳佳受了惊吓。 她一会儿无声地流泪,一会儿双臂交叉在胸前,紧紧护住胸口,嘴里颠三倒四地说不出有用的内容,民警们便只能站在一边等候。 童佳佳和徐平康的手机都没电了,走得又太匆忙,根本不记得带手机,一时间也联系不上徐家人。 医生出来沟通病情了,童佳佳脑子里却还混沌一片,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强自镇定起来,逼自己认真听。 “他这个……十四刀,其他的地方……还好,这一处和这一处,一个是擦着脏器,具体有没没有擦破……片子出来,但是这一块,这一块很危险……” 话都没听完,童佳佳甚至都不太能理解他嘴唇不停张合而吐出的话语的内容,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下去了。 她听不进病情,却听到了【危险】这两个字。 童佳佳哽咽起来,攥住医生的手,泪如雨下:“救救他,求求你,救他,我不能没有他,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医生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这样哀求哭泣的家属,他一边安抚,一边却语速极快地阐述病情,好征求童佳佳的意见。 “……肯定要先把血止住,出血量太大了,另外就是我刚刚讲的那一块,具体的情况现在也不能确定,我们只能将尽力,关于……不一定能保住,这个咳,对他后续的一些情况是有影响的。” 第431章 工具人(三十一)一更 童佳佳想不出有什么能比徐平康的命重要,哪怕是残疾、哪怕是成植物人,她都能接受。 那么大一摊子血,那么多窟窿,他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模样几乎刻在她的脑海里,只要能保住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她几乎是尖叫着打断医生的话:“都可以!” 医生被他吓得虎躯一震,情不自禁地摸摸耳朵,回过神后呵斥她:“尊重您的心情,但是请您小声点,不要影响到别人!” 童佳佳瞬间气弱:“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意思是只要能救活他,什么代价都可以,有后遗症也没关系……” 医生的病情诊断书还没下来,负霜就已经预料到了徐平康的结果。 好几个世界练就的医术技能让负霜根本不需要实地看徐平康的情况,单从监控里瞄了一眼抢救他所用到的医疗机械和拍出来的片子就能迅速判断出他现在的情况。 她的诊断甚至比急诊室里的专家主任们的会诊结果出来得早出许多。 呜呼,不枉她费尽心思地安排这个所谓的【巧合】。 是的,巧合。 她负霜可不知道徐平康和童佳佳藕断丝连,也不知道他们有定期去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宾馆happy的习惯。 她一个老老实实的怀着孕的小保姆不可能认识从未有过交集的郑富强。 郑富强巧合地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了一下人体脏器的大致排布。 哦,他欠了赌债这事儿不是巧合。 还有一些巧合在哪儿呢? 啊,在这。 他的妻女巧合地遇到了好心人的帮助,在恰当的时机躲避出去。 他的妻女被好心【男人】所救的消息巧合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眼熟的赌友巧合地暴露了所谓的好心男人常住的宾馆名字及房间号。 他巧合地得知该宾馆二楼有一处阳台不经常落锁,可供他随时潜入。 外人眼里的负霜只做了两件事——一、擅自拿走了徐平康随身携带的充电器,二、接受了他抽那款女士香烟。 郑富强向来不关心妻女,但是却在妻女失踪后从家里翻出了几盒女士香烟。 他没找到人问,所以也就不知道。 当然,外人都不知道。 毕竟谁能想到围脖转发抽奖这事儿也值得某真出手黑幕呢? 于是,在那根女士香烟的证明下,郑富强确认了徐平康的身份,而徐平康半裸的状态则让郑富强不自觉地想到了某些龌龊的事情。 再加上酒精的催发和郑富强人格心智上本就存在的问题。 徐平康差一点就被一波带走了。 等到负霜和徐母接到通知,从床上爬起来,再赶到那家有些遥远的医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九真已经提前给负霜传来消息了。 好消息是徐平康命保住了,受伤的内脏也保住了。 坏消息则是他丢了颗蛋,他现在是个【剩蛋老人】了。 其实这个发展也是超出负霜的预料的。 她本来是计划着让郑富强给徐平康一点教训,最好是嘎徐平康一颗肾,没想到那颗腰子在医生的不懈努力下保住了。 第432章 工具人(三十一)二更 负霜瘪了嘴,以一种要哭不哭的状态嚷道:“我这都是什么命啊,小孩还没出世,男人就这样了,被攮那么多口子,还伤了肾这样要紧的内脏。 呜呜呜蛋也被嘎掉一个,之前再是健康的青壮年男人,以后也得是个病秧子了,家里都有个病老爷子了,现在又来一个,那个攮人的土匪呢,他怎么不攮死我算了? 我才二十出头,就要伺候老的,照顾大的,等几个月还要养育小的,更被提他可能还有后遗症,我这么年轻就要守活寡吗?” 说到这,负霜上前一步,身子还往前探去,额头上青筋直跳的徐母急忙去拉,却愣是没逮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凑近了医生,问出了一些十分不体面的问题。 “医生,您给我交个底,他能治好的吧,伤了肾又嘎了蛋能治好的吧,不会影响那方面吧,我不会这么倒霉就要守活寡了吧?” 她一边说还一边给医生使眼色,好让医生能心照不宣地理解她所说的【那方面】是哪方面。 徐母实在忍不了了,低低地呵斥一句:“负霜!” 负霜头也不回地撇开了徐母扒拉自己的手,没好气儿道:“别动我,我问正经事呢,知道您脸皮薄,我这不是偷偷问的吗?” 医生嘴角的肌肉停止抽搐,漠然地看了看自己面前凑得极近的负霜,落后她一步的徐母,以及他们背后五六步远、正冷眼旁观的童佳佳、童佳佳身边还有两位目瞪口呆的民警…… 这是医院,任何时候,医院里都是不缺人的,医生、护士、病患、家属…… 负霜嘴上说偷偷问,实际上音量一点也不小,四面八方都有难以忽视的目光在【不经意】地投注过来,更别提那一个个竖着偷听的耳朵。 医生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已经在努力地克制了,身处八卦的中心地带,痛并快乐着。 吃瓜归吃瓜,本职工作还是要做好的。 负霜的问题在他的脑子里转了几转,他斟酌着言辞,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正直可靠。 “这个,这个嘛……” 这个名字叫负霜的家属问得就很有问题嘛。 在医院当医生,不仅要会治病,更要会自保。你这么直接问【能不能治好】、【会不会有后遗症】这种问题,哪个医生敢给你打包票啊? 就是再有能耐、再有把握的医生,也不敢就这么直接断言能治好、没后遗症,像他这样还没成为行业大拿的医生,就更不会在这时候授人以柄了。 “我们会尽力救治病人,但是具体的恢复情况是视病人体质而异的,不同人有不同的情况,我们也没办法保证一定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积极接受治疗,严格遵守医嘱,好好休养,恢复好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负霜皱着眉思量了几秒,就张嘴想要再问。 徐母这下是真的有点恼了,当然也的确是面子上挂不住了。 她手上用了点力气,抓住负霜的衣服就往后拽。 “负霜,医生都讲明白了你就别再问了,还有那么多病人呢,别耽误医生的正事儿!” 第433章 工具人(三十二)一更 负霜很是不屑地拨开她的手:“什么正事儿?我这就是最正的事儿了,吃苦受累的不是您,您当然不当回事,我可不行,我嫁到徐家来可不是奔着守活寡的!” 说完,不顾徐母铁青的脸色继续嘀咕:“本来就没什么本事,现在腰子也坏了,蛋也丢了,肯定就更不如从前了,这么倒霉,怎么别人不被捅就他被人捅?” 负霜一边嘟囔,一边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面上还露出深思之色。 徐母人老成精,一看就知道负霜的样子是在打退堂鼓。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嗤笑起来。 这算什么?因为感觉平康情况不太好,所以就在思考着要跑路了? 也是,半路夫妻而已,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什么稀罕事。 心底的讥讽还没持续多久,她就迅速反应过来了,随即便自嘲起来: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半路夫妻又怎样,哪怕是几十年的原配夫妻,也不见得就多么的情深义重,与利益相比,感情也不过如此。 只是,徐母微微偏头,视线虚虚地落在一侧的墙壁上,似乎要透过白墙看到里面躺着的她的孩子。 从接到消息的惊恐无助,一路上的忐忑担忧,到现在医生给出坏消息中的好消息,让她稍稍放下点悬着的心,她还没能见他一面呢。 那是她的儿子,付出了全部的爱和精力,她早已习惯了为他付出,只要是他想要的,自己就会尽全力满足他。 不管怎么说,负霜肚子里都是徐家的孩子,是徐平康和老头子想要的子嗣香火,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徐母面上柔和了些,轻声劝慰:“负霜,我知道你是担心平康的身子,可是也不要太紧张了,你双身子呢……” 负霜懒得听这些道貌岸然的话,直接打断她的话:“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以前不是说我最有心机、一肚子坏水,打着借肚上位的主意,根本不是真爱徐平康,只是喜欢你们家的钱么?” 徐母老脸一僵,这的确是她的原话没错,可那不是早就过去了么。 她都低声下气地伺候负霜快两个月了,还以为早就既往不咎了呢,怎么这时候又旧事重提? 负霜无赖地一抹脸,仰起头,将满脸的自豪与坦然尽数给别人看。 “您老虽然总是歪屁股,但这么想也不是全错。 我也不怕直接告诉您,我跟徐平康好,就是看中他的个人条件好,就是觉得他家境好,工作体面稳定。” 徐母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看着负霜的眼神都不由地带些轻视的意思了。 负霜无所谓地笑笑,然后平静道:“可我这么想着没什么错吧? 徐平康年纪大我那么多,还是个离过婚的,相貌性格也就那样,本事没多少,脾气还不小,我不图他条件好,难道图他窝里横、没良心?” “谈婚论嫁,不就是把自己的条件摆出去,再挑挑拣拣别人的条件么? 我打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条件摆在明面上,没瞒你们什么,也没骗你们什么,我不找家境好点的,难道尽挑那些歪瓜裂枣的?图他条件好怎么了?这还犯法?” 第434章 工具人(三十二)二更 这番话说得也还算恳切,至少周围的人都认可负霜坦然的态度。 虽然这么说是功利些,好像是与大众所推崇的真爱无价的价值观南辕北辙,可直来直往地做你情我愿的买卖有什么问题吗? 更何况杨负霜图徐平康条件好,徐平康难道不图杨负霜年轻美貌、健康勤劳吗? 同样是贪图别人的某些特质,难道爱色就一定比爱财高尚吗? 负霜情绪的转变让徐母一时间也摸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虽不像是兴师问罪,却也让人心生惴惴。 “负霜,以往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现在的情况……见外的话咱不说了。” 负霜摇摇头,看了她良久后平和地道:“不能不说,说就该说清楚啊沈阿姨,其实我们早该说清楚了。” “我是奔着过好日子来的,是奔着自己以后的孩子不必像我一样吃够了穷的苦头来的,我没文化,却想叫我的孩子好好念书,做体面的工作。 我本来觉得在你家可以做到这些,就算徐平康无能懦弱还优柔寡断,就算你不好相处,徐叔病着要人照顾我都忍了。 你们条件是很好,比我家好多了,但也没到我要当牛做马的程度吧。 越在你家待,我越感觉徐平康不靠谱,你接到电话,告诉我他出事了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既然没出差,他干啥对我们说出差了,还大半夜的不回家反倒去安平那块,到处乱跑害得自己被那活土匪捅。” “直到我看到童律师——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童律师甚至还穿着浴袍、拖鞋,他们是在干什么呢? 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沈阿姨,要不然也不会看到童律师的时候一点诧异的神色都没冒出来,合着你们一家子瞒我一个呢?” 哦豁,重点来了,周围的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徐母讷讷无言,身子都僵硬了几分,强自挤出来的笑容也慢慢淡去。 负霜目光幽幽,直视前方的童佳佳,眼神清明,毫无刚刚的粗鲁之态。 她不紧不慢地诉说:“你们总是嫌我不够体面,配不上徐平康,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是他配不上我。 最起码我没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最起码我有什么讲什么,从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最起码我坦坦荡荡,从不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 你们因为我的出身而看不起我,但换做你们是我,没有一个会比我做的更好了。” 说完,负霜扬声再喊:“铭扬律师事务所的童佳佳律师,你能摸着良心说说,咱俩到底谁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吗?” 童佳佳顿时面白如纸,嘴唇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被负霜言语刺激的。 负霜继续控诉:“你那么看不起我,怎么你也做连我都看不起的事啊?” “因为前妻不能生育而离婚的徐平康,与我在一起后还与前妻不清不楚的徐平康,年近三十却一无是处的徐平康。 ……哦对了,还要加上现在伤了肾又嘎了蛋,说不定就要当个病恹恹的太监的徐平康…… 他几乎是个全身都是缺点的烂人,也只有你们会把他当宝,我告诉你们,我不要他了。” 第435章 工具人(三十三)一更 负霜满脸嘲讽地看着呆滞的徐母和童佳佳,这二者如今的面色倒是如出一辙的惨白。 “童大律师真是爱这个前夫啊,爱到混淆黑白、诬陷别人,爱到卑微可怜,心甘情愿做第三者,爱到泯灭良心,宁愿伤害爱人也在所不惜,呵呵……” 负霜掀起眼皮,以一种极为轻蔑的姿态瞥了一眼徐母。 “你不是聪明么?你怎么不想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可真巧 ,正好她爱徐平康到不能自拔。 正好他俩纠缠的时候碰上那个活土匪。 正好她一根汗毛都没伤到而徐平康被捅十几刀。 正好徐平康被伤到的最要紧的地方是肾脏和蛋蛋,又正好正好童佳佳不能生,而徐平康能生且想要孩子…… 离了婚的前妻还能做前夫的主,甚至直接就签下手术意向书割了他重要的生殖器官,哈哈哈,沈阿姨,您最喜欢的儿媳妇可真是个人物儿呢。” 童佳佳陡然间就被这么巨大的一口黑锅扣到头上,忍不住怒目而视,脸也因为生气而隐隐泛红。 但在愤怒之余,她的眉眼还是不自觉地闪动了一下。 那是心虚,是连她自己都认可的心虚。 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三十秒里,她是真的毫无私心地为徐平康担忧,为徐平康打算吗? 还是说也曾有某一秒中里窃喜和自私占据了上风? 切除破损睾丸的确是最快最有效的救治徐平康的手段,但是这个手术真的非做不可吗? 如果她的身体可以孕育生命,同样的徐平康的手术意向书放在面前,自己会签吗? 不会的! 那是徐平康肢体的一部分,在抛却一切私心的情况下,自己会尽力保住他的每一部分。 所以,自己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 不可能! “你胡说!那是大夫给出的最好的治疗手段,不是我有心耽误他害他!” 对,是医生提出的建议,是医生给出的最好的治疗手段,再说了,不一定会有事儿的,不一定会影响平康的身体功能的,她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平康好! 负霜嘴角忍不住勾起轻蔑的笑容,冷然道:“是不是的也不关我的事儿了,我连徐平康这个废物都不想要了,更不会再掺和到你们这摊子污糟事儿里了。 我反正无所谓,被捅刀的也不是我,该查清楚事情的也不是我,我与你们唯一的联系也不过是肚子里这个孩子。 放心,我很快就会把它拿掉,然后就可以离你们这群伥鬼远远的了!” 徐母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天人交战,两方拉扯得厉害。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直叫人头疼欲裂。 杨负霜决定跑路? 这个消息对于徐平康和徐父来说可能不太好,可对于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杨负霜能和平地自愿地放弃,那他们徐家就不用承担任何可能存在的后果,还能绝了平康的心思,让平康能跟佳佳好好过。 几乎是一瞬间,徐母就为这个消息而雀跃不已。 只是,平康的身体是否会有后遗症,以及佳佳跟这次的事情有没有关系……还是得等平康醒过来之后再做考量。 第436章 工具人(三十三)二更 徐母眉心微微动了动,对着负霜挤出个惭愧至极的笑容。 “负霜,这事儿是我们做的不对,我跟你赔个不是,也会教训他的,等他醒来,我让他亲自跟你道歉,你现在在气头上,别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你放心,等他好点了,我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负霜冷哼一声,不理睬她的伏低做小,转身便离开了。 待负霜走后,徐母又强打起精神安抚童佳佳,温柔熨帖的话语很快降下童佳佳的心防,而如同慈母般的无条件信任又让童佳佳心生羞惭。 她最后只能靠在徐母怀里放声痛哭,发泄这一晚上以来的所有惊惧与烦忧。 徐母搂着瑟瑟发抖的童佳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眼眸低垂,努力微笑的脸颊难掩哀痛。 嘴上说出许多话都很容易,但心底里到底怎么想的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耳朵竖着听着这边动静的人们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徐母的钦佩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好家伙,怪不得病床上躺着的那个狗男人能脚踩两只船呢,原来是家学渊源啊。 瞧着小老太太一把年纪的模样,没想到还能左右平衡着两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情敌儿媳。 有这种本事真不该就浪费在婆媳、男女琐事上,她应该去搞外、交的,这不随随便便就能把别人忽悠得找不着北么? 外人远远旁观,自然是感觉不到身处局内的徐母内心的忧虑的。 徐平康、老头子、童佳佳和杨负霜,这四个人如同四座火山一般挤压着中间的徐母的生存空间。 每座火山都随时可能喷发,都需要她的关注与治理,可她就一个人,就算再有本事,也很难做到面面俱到。 更何况她精力有限,怎么经得起如此高强度透支与损耗? 负霜是放心大胆地离开的,除了一些日常用品之外,她只带走了那个假造的结婚证。 不出意外的话,徐平康醒来后她还会有新的麻烦降临。 麻醉的效力慢慢过去之后,徐平康很快便清醒过来。 说起来他的确是很好的运气了,被捅了十几刀,却没捅中一处致命的地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得老天庇佑了。 徐平康处在一个人最身强体壮的年纪,恢复的速度很可观。 童佳佳没能憋多久,便在看护他的时候把现在的情况说了个一干二净,其中自然是用春秋笔法模糊掉一些内容,再添油加醋地控诉负霜的可恶言行。 徐平康与她一道忿忿不平着,却在她与徐母换班后变了一副神色。 “妈,到底怎么回事?那个捅我的瘪三呢,警察那边有消息了吗?杨负霜又是怎么回事?佳佳现在越来越神经质了,讲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我一点都不敢全信……” 徐母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尽量客观全面地将他住院之后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 郑富强那边,负霜做的一点痕迹都露不出来,即使是再调查审问,也只能得出个巧合的结论。 郑富强醉酒后脑子不清楚,听了些七零八落的消息就要去杀人,却误闯了徐平康的房间,受那支女士香烟的误导认为徐平康是他妻子的姘头,于是便酿成了这桩惨案。 第437章 工具人(三十四)一更 这桩案子便是审出来也没什么大用。 郑富强兜里比脸还干净,没有钱赔给徐平康,又因为徐平康没死、伤残等级也不高的原因不可能判得太重,至多劳动改造个几十年吧。 于徐平康一方来说,这完全是飞来横祸,连医药费都要自己掏的那种。 而对于徐平康的妻女而言,这却像是老天开眼,因怜惜她们命途多舛而特意放的水。 在捅徐平康之前,郑富强已经欠了赌场的巨额赌债,母女俩被逼得差点没活路。 结果几天之间,突然有一个慈善机构介入,不仅庇护了她们俩,还帮她们打官司,证明那笔赌债与他们母女俩无关。 原本以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面,结果本来会阴魂不散的郑富强突然犯了事,很有可能要进去改造个几十年,坏事变好事,反倒是给母女俩挣出了一条活路。 听了这些,徐平康气得牙根儿痒痒。 合着他这顿倒霉白挨了呗,怎么就这么衰啊? 皮肉之苦倒在其次,这次住院之后,他的身体肯定大不如前,伤着内脏了能是小事吗?还流了那么多血,元气大伤啊。 至于后遗症,徐平康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担心,但是医生说这种可能性不大,百度上也说没关系,甚至还有许多人的真实案例在前,徐平康的心就慢慢安定了。 比较麻烦的是杨负霜。 想到杨负霜,徐平康忍不住大喘气,动作幅度大了些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饶是如此,他也狰狞着冷笑一声:“那个贱人,我一出事就要跑路,孩子都不打算要了,真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我饶不了她。” 徐母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他,并不说些什么。 徐平康受伤以来她日日焦心,该心疼的早已经心疼过了,现在看到他这副样子,能够理解的同时却又生出些疑问。 她儿子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面目可憎,无耻刻薄。 平心而论,杨负霜要跑路不仅仅是因为他受了重伤,还因为发现了他受伤前与童佳佳的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他好像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而觉得杨负霜不识好歹。 以及他与杨负霜之间完全是他单方面设计的一场骗局。 怎么,只许你骗人家、利用人家,不许人家半路清醒过来,理智退场的吗? 徐母越看越觉得徐平康陌生得紧,脑子里的思绪也不禁飘忽起来。 没出神多久,她的注意力便又被徐平康拉回来了。 术后禁水禁食,哪怕是这两天有所好转,医生也还是不许他们喂徐平康太多食物和水。 再加上术后多多少少有点发热,此时的徐平康整个人就像是被风干到一半的腊肉。 面色灰黄,脸颊稍稍有些凹陷,眼眶发红,眼白分布着血丝,黑眼圈浓重,胡子拉碴,嘴唇干裂起皮还发白,头发也乱糟糟的,简直比流浪汉还流浪汉。 徐母手上捏着两根棉签,正打算遵医嘱,用棉签沾水帮徐平康擦擦唇瓣,却被徐平康的喊声打断了。 “妈,我饶不了杨负霜,我为了钓她这条鱼,可是下了不少饵,现在鱼要跑了,咱们的饵得要回来。 我花了那么多钱,受了那么多罪,她都得一样一样地还回来,妈,你去找律师,告她,叫她还钱!” 第438章 工具人(三十四)二更 徐平康似乎把自己遇到的所有的不顺与痛苦都归咎到了负霜的身上,只是想着负霜,便已经咬牙切齿起来。 他恶狠狠地对徐母交代着要如何对付不识相的负霜:“叫她还钱!” “吃咱家的喝咱家的,花了我那么多钱,还逼我给她打钱……找个律师告她,就讲那是以结婚为目的的赠与,叫她全吐出来,不还钱就把她送进去坐牢,叫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徐母好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了,她现在坐在徐平康的病床边,却感觉很累很累。 整个人从精神到肉体都疲惫无比,累到懒得说话,懒得动弹,懒得纠正儿子的思想,懒得与之辩论争吵,懒得教育劝阻,她甚至不想思考。 “啊,告她……” 徐母的脑子仿佛缓慢流淌着的岩浆,迟钝地动作着。 再迟钝也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徐母眨眨眼,好似想到了什么,迟疑着开口:“可是她还没去拿掉孩子,这样做的话她肯定会立刻做手术,你确定要放弃吗?” 徐平康不仅憎恨负霜,甚至连负霜肚子里尚未谋面的孩子也一道厌恶上了。 微微闭上的双眼突然睁开,眼底闪过一丝阴险的笑意,笑意在徐平康的纵容下越发显眼,衬得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变态一般的癫狂。 “不要了不要了,之前是我想差了,就她这样的货色,能生出什么样的好孩子?要了也是白要,干脆就打掉算了。 对了,别管她,她爱打就自己打,我不出钱,要是不打的话就让她自己养那个赔钱货好了……” 能生孩子的女人千千万万,何必要在她脚底下忍气吞声?没了这一个,还有更多更好的在后头呢。 徐平康受了大罪,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起来,但徐母也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并无余力去管。 她机械地掏出手机,就当着亢奋又神经质的徐平康的面前拨通了负霜的号码。 负霜正在啃苹果,看见是徐母的来电,想也不想地接通了电话。 “咔,喂,沈阿姨吗?有什么事啊?” 外放出来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咀嚼声。 徐母木着脸,打算将徐平康的诉求通知给负霜。 当然,这不是什么好心好意的提前通知,单纯是为了省事而打直球。 说不定负霜胆子小不经吓,用不着她东奔西跑地找人打官司就主动把钱还回来了呢? 她真的很累,真的没办法再为徐平康的要求而奔波了。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听到负霜声音的徐平康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抢在徐母的前面厉声咒骂。 “杨负霜,你个%¥#%#%¥,还钱,你从我这拿的每一份钱都得还,要不然我就告你,告得你倾家荡产,让你坐牢……” 负霜感受到了他状态的不对劲,试探性地询问:“徐平康,你怎么了,该不会真的变成太监了吧,瞧你那公鸭嗓,嘎嘎嘎的,你确定你身上没有什么后遗症吗?” 徐平康勃然大怒,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需要被“哔——”掉的国骂。 第439章 工具人(三十五)一更 明明都没什么力气了,嗓子也是哑的,却还是坚持不懈地在负霜身上发泄了怒火。 好家伙,看来这次受到的打击确实挺大的。 负霜不想听太监骂街,直接挂了电话,默数了三十秒后回拨回去,抢在徐平康开口前出声。 “你还记不记得,你给过我一张结婚证?你知道伪造国家证件是个什么罪名吗?你讲判了刑的人还能继续当公务员做官吗?” 徐平康瞬间哑火,然后拼命使眼色给徐母,让徐母挂电话。 徐母点点头,正打算挂电话,却突然眼前一黑,倒在了徐平康的病床前。 负霜听着手机那边兵荒马乱的喧闹声,不屑地撇撇嘴。 徐母没什么大事,就是操劳过度加上低血糖发作,以及休息的时间不够,身体吃不消了才会突然晕倒。 正好晕倒的地方就是医院,一瓶葡萄糖加上睡十几个小时,就能恢复回来。 可醒了之后的徐母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想的却是【我怎么还不死】。 这样煎熬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时的挫折无法击垮一位坚强的母亲,徐母很快改变了心态,重新变得有干劲了起来。 徐平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在休养期间多次要求检查,但有些问题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就能够看得出来的。 负霜捏有徐平康的把柄,这使得徐平康在其休养期间老实了许多。 趁着这个空隙,负霜一碗药便拿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就像原主希望的那样——宁愿从来没有过他。 随着徐平康身体的逐步恢复,一次次的身体检查终于检查出了他的问题。 负霜下手是不会留有余地的,徐平康惊恐地发现自己真的成为了一名太监的事实。 同时知道这件事的还有一直陪伴着他的徐母和童佳佳。 徐母恍惚着反应不过来,童佳佳则是煞白着一张小脸,扑到徐平康的怀里痛哭起来。 似乎这样就能掩盖她的欣喜和慌乱。 徐平康面色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童佳佳。 【不行】这件事总是要有原因的,与童佳佳离婚之前自己做过检查,完全没问题,离婚后既然能让杨负霜怀孕,说明自己就更没有问题了。 那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那一场该死的意外。 那个该死的叫郑富强的小瘪三,在他肚子上捅了一刀,在他后腰上捅了七刀,在他屁股上捅了六刀,其中有两刀精准地命中了他的蛋蛋。 医生说少颗肾都不会影响男性功能,更别提他的肾还保住了。 医生说切掉一颗蛋蛋不影响生育,这有许多先例。 可是这两者叠加起来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他们拿不准。 真他娘的叫负霜说中了。 他真的再无性福可言了。 如此巨大的打击令他不得不迁怒一些人。 比如说喝醉酒认错人却下刀毫不留情的郑富强,徐平康花了一大笔钱,让人在监狱里给郑富强一点颜色看看。 再比如明明可以拒绝,却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病急乱投医的坚定地签了嘎蛋手术知情书的童佳佳。 第440章 工具人(三十五)二更 这一追溯能追溯出来好多东西。 他其实那晚本来不想去安平那家宾馆的,因为他隔天还有个早会,路程太远了,一来一回的太浪费时间。 可是他最终还是顺从了无比想要勾起他甜蜜回忆的童佳佳。 他知道童佳佳这是太没安全感的缘故,以前能体谅能理解她的小性子,但现在不能了。 比如说郑富强闯入了他们两人的房间,捅了自己十四刀,却连童佳佳的一根汗毛都没伤到,甚至可以说郑富强捅完他之后就束手就擒了。 不对比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对比起来,徐平康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浸到了酸涩难当的苦汁子里,让他忍不住恶意地揣测些什么。 再比如说那场嘎了他蛋蛋的手术。 不久前去挂的一个男科的专家门诊,那个头发雪白的主任医师告诉自己,那颗蛋嘎得冤枉。 不至于留不住的,不至于非要嘎的,明明可以保住的! 说不定留住那颗蛋,他就不至于面对如今进退维谷的绝境,说不定那颗蛋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童佳佳,是童佳佳签了名,是童佳佳允许别人切了他的蛋,是童佳佳害了自己! 杨负霜说得对。 童佳佳才是真正的心理阴暗,自己不能生,就巴不得全天下所有的人生育都困难。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网络上看到的,非我原创) 徐平康在揣测的时候进行了加工。 到了这时候,哪怕是佳佳能把自己说出一朵花来,也不能打消徐平康的疑心了。 他在心里给童佳佳定了死罪,坚定地认为童佳佳是有意害他到如今地步,看向童佳佳的眼神里再无往日的怜惜与爱意,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憎恶。 在感知徐平康情绪方面,童佳佳从来都不是傻子。感受到了爱人对自己的怀疑之后,她心凉了半截。 随即便是哭着讲述自己的无辜,一遍遍重复事情的经过,甚至要打电话给当晚陪在她身边的民警和递给她手术知情书的医生,让他们帮忙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哭得太伤心,以至于忽视了徐平康眼里越来越浓郁的厌恶。 在一个刚刚受到重创的残缺的人面前,任何健全的普通人的存在都是一种刺激,童佳佳想要拉人来证明自己的举动,反而招致了徐平康更多的怨怼。 争吵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候,徐平康耐着性子叫停了童佳佳的哭嚎:“……秦医生那里,你缴费了吗?” 这个名字太久没有提起,童佳佳甚至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这个名字也给童佳佳带来了太多的痛苦,让童佳佳怎么也不可能轻易遗忘。 回过神的童佳佳身子一僵,哭泣声骤然停止,低垂的头却不曾抬起。 秦医生是他们俩做试管时的主治医生,他们之前在秦医生那里冻了卵子和精子。 不出意外的话,秦医生那里留存的精子将是当下的徐平康最大的希望了。 但童佳佳的反应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不敢置信地反问。 “你没续费?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不是跟你说过要按时续费么,那里还冻着你的两颗卵子和我的精子样本!”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童佳佳啜泣道。 第441章 工具人(三十六)一更 医院保存他们的精子和卵子也不是白保存的,作为代价,他们是需要每年缴一笔费用的。 在医院经过医生妥善处理并保存的精子和卵子能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活性。 最起码徐平康是知道某个国外大佬在早已因病失去生育能力的七、八十岁的年纪还生下了两个女儿的事迹的。 他才三十岁,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又怎么需要像那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一样打这个冻着的精子样本的主意? 与七老八十的老男人一样被迫只能用科技来生孩子的徐平康感觉羞耻极了,但更让他恼火的是他可能连科技都用不了。 徐平康一把扯过童佳佳,强制性地让她面对自己:“你真没缴费?我不信,你不是骗我的吧?” 童佳佳只是一味地哭泣,并不敢直面徐平康的怒火。 徐平康的钱一向是她保管,与秦医生那边的账目也一直是她在对接。 上一次做试管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情,意料之内的失败让他们的婚姻岌岌可危。 这种情况下谁还能分出闲心去管那几颗没用的卵子和健康的徐平康从没有看在眼里过的小蝌蚪呢? 秦医生有提醒过她,也旁敲侧击地说过几次,但她看过就罢了,并没有理会。 当日埋下的雷在今天炸了。 她委委屈屈地申诉:“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我只是觉得我的废物卵子反正也没用,不值当花那个钱……” 几乎是一瞬间,徐平康就敏锐地意识到了童佳佳话里的漏洞。 “什么叫【反正也没用】?”徐平康眯着眼睛问。 童佳佳眼底飞快地闪现一层惊慌失措,然后被一直盯着她的徐平康抓了个正着。 在他的再三追问下,试管失败的真正原因便瞒不住了。 如果是在郑富强捅他之前知道这个事儿,他可能还会心疼一声不吭的童佳佳,会震惊、感动于童佳佳对他的爱,可是现在的徐平康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地循环。 那一句话加大加粗,在他贫瘠的脑子里格外显眼。 【怪不得童佳佳要害他断子绝孙!】 这边的喧闹丝毫不能影响负霜那边的好兴致,她坐在地上兴冲冲地开快递。 快递里是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假肚子,是正常情况下28周的孕妇的孕肚大小。 不出意外的话这边很快就要有人上门了。 徐母到达得比负霜预想得晚一点 “来了吗来了吗?”负霜一边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整体形象,一边迫不及待搓搓小手。 九真:“来了来了,到楼下了,咦,她停住了?” 徐母站在她查到的据说是负霜新落脚处的公寓楼下,仰起头,将整座楼都收入眼帘。 杨负霜没打掉那个孩子。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沉寂已久的心终于有了微弱的反应。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真的与负霜撕破脸,更庆幸自己因为内疚而瞒着儿子给负霜打了一笔钱。 十万不能弥补负霜在徐家受到的伤害,但有可能让她今天这一趟更顺利些。 徐母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敲响了负霜的房门。 第442章 工具人(三十六)二更 看到负霜如今模样的时候,心里的喜意达到了巅峰——负霜面颊丰满,气色红润,即使穿着最宽松不过的家居服,也掩盖不住她凸起的腹部。 还有那周身的孕妇人妻气质,简直让人心花怒放。 直到——“你来干嘛?我这不招待闲人!” 恶劣的态度无法击退徐母,她非常包容地笑笑,甚至还颇有些讨好意味地递上手中的礼品。 “我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负霜挑挑眉,做出一副【看在礼品的份上才让你进门】的架势,往身后退了一步,腾出空让徐母进来。 徐母眼底浮起了一团希望。 坐下后徐母关心了负霜一番,在负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后说明了来意。 她是来求和的,求负霜原谅【一时糊涂】的徐平康,回到徐家,与徐平康复合,然后好好过日子。 即使早就做好了这一家子都没脸没皮的准备,负霜也还是为这老太太的大言不惭而感到震惊。 “不是,我图啥呢?就徐平康那稀碎的人品、性格、能力和嗯……身体,我疯了才会回去吧?” 徐母尴尬地扯了下嘴角,转而又急切地开口:“我知道这委屈你了,我们愿意弥补,你但凡开口,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绝不让你吃亏。” 说完,她自顾自地数起了徐家的所有家当:“我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西街那里的一个门面房……你肚子里的是我们唯一的孙辈了,不给你们又能给谁呢。 你没有咱们市的户口,如果不能回徐家,孩子以后的路也不好走……我保证,我们一定会好好待你们母子的,平康犯过的错一定不会再犯了。” 听到这,负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讥诮道:“他倒是想再犯,能吗?” 一瞬间,羞耻,丢脸、懊悔,心疼、愤恨等诸多情绪交织在一块,被徐母硬生生忍了下去,她的眼眶都被憋红了 “不要置气,这其实是双赢——” 负霜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徐平康也是这么想的吗?他怎么不来?” 他当然不愿意来,注定要受辱的来访,他敏感脆弱的玻璃心怎么能接受的了? 徐平康都能想象到负霜会是何等的趾高气昂,也知道她肯定会得理不饶人,朝着自己肺管子猛扎,自己疯了才会来找罪受。 徐母催他起身,亲自登门更有诚意,可他却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死活不动弹。 也是,有人帮忙善后的话自己何须操那个心呢? 徐母沉默了下道:“他暂时不便过来,但他是诚心想跟你和好的,还在我面前赌咒了,和好之后绝不会再做让你伤心的事。” 听她这么说,负霜惊异地问道:“什么会让我伤心的事?你是说他脚踩两只船,然后打着等我生完孩子后就一脚踢开、去母留子的主意这件事吗?你们打算放弃吗?” 徐母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他发誓一定会跟童佳佳断掉,绝对是跟你好好过日——你怎么知道?” 第443章 工具人(三十七)一更 又是低声下气又是赌咒发誓的小老太太在这一刻终于没法控制音量,几乎是尖叫着反问出最后一句话。 这么隐秘的事情,负霜是从哪里知道的?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想到某些可能,徐母脊梁一寒,顿时感觉到头大如斗。 负霜幽幽出声:“我当然得知道啊,要不然岂不是让你们从头骗到尾,被你们骗的骨灰碴子都不剩? 你是不是觉得我留着孩子是对他余情未了?不是的,我是打算这两天就去做掉的,之前有点事耽误了。” 徐母知道这下麻烦了,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什么尊严、体面,直接就从座椅上滑了下去,跪坐在负霜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他对不起你,我们徐家对不起你,可求你,求求你看在我从没害过你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我们徐家只剩这最后一条血脉了。 平康他爸怎么受得了啊,我们愿意补偿的,要是你不愿意养,我们可以给你钱,只求你能给这无辜的孩子一个见到这世界的机会,他还没出生,他有什么错啊……” 负霜一脸警惕:“少道德绑架,我没道德的啊,一团肉而已,我的子宫我做主,管好你自己!” 徐母的哭声滞了滞,复又继续回响在房内。 “求你不要放弃这个孩子,可怜可怜我吧……” 原主也曾这样卑微地跪在她面前,求她给自己一个公道,求徐家不要这样薄情寡义。 可是没用。 那时候的徐母虽然愧疚不已,但终究没有站在受害者一方。 因此,负霜也只能当着她的面,拆下了套在腰腹部的假肚子,然后不顾她失态的哭嚎,将她赶出门去。 竹篮打水就该一场空,算计了一切,临了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断子绝孙的结果已经无法更改,徐家上下陷入到悲伤的阴霾中。 本以为可能受不了这个打击的徐父其实并没有徐平康和徐母想象得那般脆弱。 他这最后一格电格外耐用,似是憋着一口气,不愿在没见到自己想见到的局面之前赴死。 徐母认为最受不了这个打击的是他,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徐父反而是第一个从颓丧的情绪中走出来的。 他如同活死人一般睡在那个房间里,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外边时不时响起一些嘈杂的声音。 “……我可不敢被你爱……滚开……不想见你……” “……对不起……别这样……” “滚呐……早就想害我……去找野男人……” “嘭——” “啊——平康……呜呜……你振作一点……” 这样尖锐的声音都没办法让徐父的眼皮颤上一颤,他兀自思索着,终于等到了闹剧消弭的时刻。 这样的闹剧,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童佳佳丝毫不在意自己在徐平康面前碰的一鼻子灰,每天锲而不舍地过来,由着徐平康在她身上发一通火之后哭着离去,然后次日再准时前来报到。 徐父一开始便有了主意,耐着性子冷眼旁观了些时日,然后终于在这一天不再沉默。 他费力地按了按床头的开关,没多久就来了一个略显拘谨的中年女人。 这是新来的保姆。 “大哥,是渴了吗?” 第444章 工具人(三十七)二更 徐父轻声道:“叫我儿子来。” 没多久,阴沉着一张脸的徐平康就跨进了这间房。 不等徐平康开口询问,徐父就直接开口:“你也休养了这么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看似关心,实则催促:有什么计划(不要在家里躺着了)?有什么安排(我看不惯你闲着)?有什么打算(你该出去奋斗了)? 徐平康皱眉道:“过两天就回去上班,请的假也快没了。” 徐父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发问:“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工作上面要加把劲,佳佳那里,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吵下去?” 徐平康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她欠我的!她自己乐意犯贱找骂!” 徐父语重心长地叹口气:“我也恨不得弄死她,咳,但是你要知道,吵吵骂骂、摔摔打打不会对你的未来有任何的好处,有时候,物尽其用也是一种报复方式。” 他耐心地等徐平康思量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循循善诱道:“这些天我也看了,她的心是诚的,算得上死心塌地了。 你也不要一直犟着,我们现在啊,能抓着一头是一头,事业就是你现在最应该紧紧抓住的东西,其他的总会再有办法的,不需要急于一时。” 这样劝和的话从嘴里吐出,徐父直感觉胸口闷痛难当,然而,即使是憋屈得要吐血,他也还是咬着牙为徐平康指点迷津。 恨呐,恨得牙根儿痒痒。 一脉单传的徐家,就要彻底断在他眼前了。 可再恨又能怎么样,能把断了的血脉续上吗?不能! 平心而论,这件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与童佳佳有关,但她勉强算是受益人不是吗? 再恨,这日子也得继续往下过,抓住童佳佳此时的怜惜与愧疚,能攫取到更多的利益。 身体残疾又怎样,想想历史上那些权势滔天的阉人,想认他做爹做爷爷的犹如过江之鲫,还怕没有香火? 嗓子慢慢又痒起来,他咳了两声后继续:“目光放长远,这两天软化一点,然后顺顺她。 适当地示弱能让她更愧疚,挨打挨骂、听两句冷言冷语算什么补偿?童家得拿出点实质性的东西才行!” 什么叫实质性的东西? 人脉、资源,以及能送徐平康青云直上的风。 “这就做梦了吧!”负霜非常客观公正地点评。 徐父病退之前其实也是事业单位里的,但与其说是官儿,不如说是吏,哪怕是努力钻营,也还是止步于能力阈值。 他一辈子没上过高处,也不曾做出过什么巨大的成就,对于上层官场的许多事情其实并不是非常了解,他所谓的经验更多还是来源于他人口中的一言半语。 徐父身处的基层,多的是家里凭关系塞进来混日子的废物,看多了这样的人,他便很有优越感,总认为自己能力出众,怀才不遇,缺的只是人脉关系。 现在徐平康就是比曾经的他更优秀的另一个自己,而童父就是能提供人脉关系的怨种。 第445章 工具人(三十八)一更 负霜对于徐父这种说无知又知道点东西,说有点经验却脑补过多的性子有点无语。 还青云直上呢,徐平康就算是走了狗屎运上去了,没多久也能叫人撅下来。 不说聪明才智,单说那踏踏实实做实事的耐心,他就没有,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公心,他也没有,可谓眼高于顶,不外如是。 这样的人能搞得过那些人精?除非童父是皇帝。 可他是吗? 原主不了解童佳佳的家庭背景,负霜来了之后倒是调查了一番。 他们那么看不起原主,负霜还以为童父是什么高官富豪呢。 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厉害点的律师兼律所合伙人,有点名气和人脉,也不缺钱,算是社会名流,但也不至于到在政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程度吧。 童父很精明,负霜查过他的一些经历,并没有查到任何可以作为把柄的东西。 要么是他足够遵纪守法。 但,徐家的计划瞒不住他,所以,他出于某些原因默许了徐家的计划。 还有就是前世里,将明明是正常人的原主送到精神病院里的事情可不是一个徐家的资源就能办到的,童父也在这里面出了把力。 从这两点上推断,他估计不会是多么严格遵守法律的人。 在过去的一些世界里,负霜见过视律法为信仰,一心维护法律尊严,为劳苦大众争取公平正义的律师。 同样的,她自然也知道有些精致利己主义者自以为熟知法律便可以将之玩弄于股掌之中,游走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为谋取利益而不惜钻法律的空子。 想来这童大状就是这第二种人了。 不过是人便有软肋,童父的软肋估计就是童佳佳了。 童佳佳在对外人外事上还能稳得住,偏偏对徐平康没有半点抵抗力。 徐平康一番唱念做打,便成功地忽悠得童佳佳找上童父。 “你不要做梦了!佳佳,我一直是你要星星不给你月亮的,但我这样惯你,难道就是让你跪在我面前逼我给你那个刻薄阴险的前夫疏通官道的吗?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先不讲其他,就他那个人品性格,但凡他能发达,第一个被踹掉的就是你这个傻姑娘啊。 再就是你当你爹我是什么?我讲给他升官他就能升吗?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他有什么本事能坐上那个位置?” 童父瞪着眼睛,眸中倒映着童佳佳哀恸的泣容,心里一下一下的后悔失望。 明明是三十岁的人了,却没半点长进,正事上一点不上心,自己费力督促她才通过法考,可通过后就只是在自己的律所挂了个虚名,浑浑噩噩度日。 这也就算了,自己就这一个女儿,自信护得女儿无后顾之忧的本事还是有的,索性就随她逍遥了。 废物咸鱼一点没关系,脑子不清楚就是大问题了。 也是怪自己早年间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疏于管教,叫徐家那个小兔崽子把她忽悠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这才有这后头的许多风波。 第446章 工具人(三十八)二更 “爸爸,他不会的,我知道他的,他就是心里难过才这样的,他很有能力的,就是一直没碰上机会,爸爸你给他一个机会,他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您不知道,他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啊,现在每天在家里闷着,我看他那个样子实在心疼,之前受了这么大的罪也有我的私心,现在他需要我帮他,我怎么能——” 童父面色立刻严肃起来,直接打断她的话:“住口,我怎么教你的,这种话给我咽在肚子里,一点都不许露出来! 什么私心?你有什么私心?那是医生给出来的治疗方案,是警察看着医生让你签字的,就是讲破天,你也是理直气壮的,怎么?你救他还救出来错了?” 童父一黑脸,童佳佳顿时就讷讷住了嘴。 “可是,可是我不能不管他啊爸爸。” 听到这话,童父皮笑肉不笑道:“呵,他出了事你不能不管他,那你当初有困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不放弃你? 他想的那些蠢招,我都懒得搭理,叫你别掺和,你也不听我的话,他现在遇到意外了,被骗来的好处也飞了,倒是想到你了,佳佳,你就不能清醒点?” 童佳佳悄悄瞄了瞄童父的脸色,自己脸上的泪尚且顾不上擦,就嘟起嘴委委屈屈地为徐平康辩解。 “他那是没有办法……况且除了这件事以外,他对我挺好的,那个小保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答应我了,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童父冷笑一声,他当了快四十年的律师,倒是经常从某些女性的嘴里听到这样的句式。 除了xxx之外,他对我还是挺好的。 常见的有【除了出轨之外,他对我还挺好的】、【除了喝醉酒打我之外,他对我还挺好的】、【除了赌博败光家业之外,他对我还挺好的】…… 想到这,他不免讥诮出言:“是啊,他除了逼你离婚然后找一个外地女人生孩子还妄想让你养私生子之外,对你还挺好的!” 越说越觉得讽刺,同时也越觉得恨的慌,他忍不住用手拍自己的脸,恼火地阴阳怪气:“他对你这么好,要不要你爹去给他作揖下跪,表示感谢啊?” 童佳佳紧咬嘴唇,心里无奈又难过。 童父一番叱骂,将童佳佳撅回去,待她离开后,童父抬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这才有功夫坐下来松口气。 他独自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眸色沉沉地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愤愤骂了句:“儿女都是债!” 紧接着倾身上前,拿起面前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大何,是我,最近有没有空?出来吃个饭……” 事情棘手、徐平康无能又怎样?那厮拿捏住了佳佳,自己难道还能真的看佳佳受那夹板气? 给是要给,但是具体怎么给就不由那占尽便宜的臭小子了。 来的太轻易、太多不就纵了他的贪心? 越是艰难、越是进度慢,反倒能体现出他童家父女俩的不容易,也好叫那个臭小子多念些情分,对佳佳好些。 先压一压,磨磨他的性子,过段时间再给! 第447章 工具人(三十八)三更 童父想得很好,但是徐平康不愿意按照他想的那般行事。 什么感恩、念情分,完全不存在的! 徐平康得知了这个喜欢板着脸的老丈人拒绝了之后,立时便发了疯。 他猩红着眼打电话给童父,却只得到了一个占线的语音播报声,气得他直接把手中的手机摔了出去,吓得童佳佳尖叫起来。 随后便是抢来了徐佳佳的手机,一直不停地给童父打电话,直到童父终于接通。 不等对面说话,徐平康率先出声:“爸,我知道,为着之前的事您看我不顺眼,我错了我道歉,但是我的事业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业,我好了,佳佳和您也会好的!” 这可不是好好恳求的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债主上门,威胁着还债呢! 童父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就闲闲询问:“哦?那你给我说说,你好了我能有怎么个好法,你要是不好,又能碍着我这么个老头子什么事?” 徐平康原本就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现在更是不比之前,当即便凭着一腔激愤开口了。 “中央公馆刘家的事您还记得吧?我不好了,旁人也别想好!” 童父瞳孔猛地一沉,脊背挺直,面色都变得严肃起来,说出口的话却温和了些。 “你说什么,我怎么没明白?” 徐平康畅然一笑:“您年纪大了,忘性大也在所难免,不过我是不会出错的,毕竟——” 他朝着面前还没回过神的童佳佳狂狷地翘了翘嘴角:“我那么在意佳佳,佳佳跟我讲过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忘,也不会弄错的!” 终于反应过来的童佳佳猛地一激灵,脸蛋霎时间便惨白一片,她甚至无法控制地打起了寒颤。 情到浓时的情侣之间,哪能一直保持理智地管住嘴呢? 压根不需要她知道多少或者泄露多少,只要有些细枝末节,便足够有心人串成线,然后藏在脑海深处,静等着得用之时。 童佳佳身体筛糠似的抖,电话那头的童父却已经极快地稳住情绪,甚至还开始略微试探了起来。 此时此刻,老油条的沉着镇定绝非徐平康与童佳佳这对经验尚浅的年轻人可比的。 之间电话那头的童父似乎想起了什么,“唔”了一声后装模作样地问道:“噢,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经手过一个刘姓当事人的案子。 那个当事人是曾经住过中央公馆没错,只不过那个案子在几年前就结案了,啧,我想想,得有个六年了吧,怎么突然提这事儿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徐平康高高昂着头颅,心下快意非常:“明人不说暗话,您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张婷,就是死了的那个,她有个地下恋的男朋友。 不巧,我正好有一份来自她男朋友的关于事发当天的录音,这个瘪犊子不要脸得很,本来想偷他女朋友毕业设计的哈哈哈,没想到派上更大的用场了,我可是花了好几万才买下来的呢。” 第448章 工具人(三十九)一更 童父唇边笑意淡去,顿了片刻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这么重要的证据,怎么能瞒着呢? 我是律师,维护法律的尊严、护持公平正义是我的责任,你要是能早点讲,说不定就能帮助我们早点让罪有应得的人受到该有的惩罚。 唉,算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听我的,赶紧送过来给我,咳,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话,也可以直接送到派出所。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被告是我的当事人而包庇罪犯,也绝不会为我个人的利益得失而罔顾法律的红线。 唉,你不知道,这个案子当时很难,但是最后还是让我侥幸胜诉了,最后没能判成就是因为证据不足,如果你能够提供足够的证据,还受害者一个公道,那我才是真正地要感谢你。 哪怕翻案、让我败诉我也是甘之如饴……” 徐平康心地暗骂了句老狐狸,然后打断了童父的滔滔不绝:“忘了告诉你,这份录音是我私人关系搞到的,佳佳不知道,不过,我从她那里知道的东西也不多,您不用担心。 也不过就是一个隶属于她妈妈的不记名海外账户在那个案子结束之后莫名进了一笔钱。 哎您老人家说奇不奇怪,这笔钱进来后就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两年后才一点一点地汇进一个叫孟霞霞的女人手里。 我也很奇怪这个孟霞霞是谁,就找人查了一下,啊,您猜怎么着?她的第二任丈夫叫鲁永强,她给他生了个女儿,离婚后也还一直自己带着。 更巧的是,这个鲁永强在五年前喝醉酒撞上了一辆面包车,然后他和面包车里的一对老夫妻都当场死亡了,那对老夫妻有个很宝贝的养女,叫张婷……” 听到这,童父阴沉着脸,直接挂断了电话。 若是徐平康能看到,便能发现他一向又敬又惧的黑脸老丈人全然没有过去正气凛然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仿若罩上了一层寒霜的冷酷面庞。 他面色不善,眼里透着阴森的光芒,神色狠戾,让人望而生畏。 看来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备而来啊, 低低的叹息声缓缓回旋:“倒是我小瞧了你。” 这样要紧的事不适合在电话里沟通,想了想,他拿起手机,给署名为【佳佳】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带上平康,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谈谈你俩的事情。” 谈一谈的结果就是徐平康回到单位后不过四个月便成功升职,名字写在了七级职员一栏里,对应上了正科级。 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劳,也没有超过旁人的资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内行人的眼里,这次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凭空升级,这着实惹了不少人的红眼。 童父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觑,为了帮这个便宜女婿运作,他舍出去不少利益,还冒着风险为别人大开方便之门,与他过往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然不会为了这点把柄就任人拿捏,徐平康敢拿着他的把柄要挟他做事儿的时候,他便暗地里做好了要想法子彻底了结此事的打算。 要么彻底销毁那些证据,并给徐平康安排点麻烦,让他再也不敢有二心,要么,就只能动用非常手段,必要时,哪怕是除之以绝后患也在所不惜。 只是,心底的设想还没能成形,便被童佳佳打断了。 第449章 工具人(三十九)二更 她难得地展现出惊人的敏锐力,意识到自己父亲好说话的外表下深深藏起的杀机,童佳佳不由地紧紧攥着童父的胳膊,对着他满眼哀求。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童父还是听到了。 心底里聚起来的锐气一下就被击散,童父的眉眼都颓了几分。 他憋着那口气,推开了童佳佳的手。 “我很想跟他和睦相处,但这事儿在他不在我,你巴巴地看我有什么用? 你要是有本事,就把他看牢了,别让他再不知死活地做那些蠢事,否则即使我忍得了一次,也忍不了第二次!” 童父撂下这一句硬邦邦的话,便大步离开。 “童佳佳怎么可能劝得住徐平康?”负霜一边备课,一边分出心神来关注着原主的仇人们。 前段时间里原主的一个老朋友找上了原主,这个小姐妹王尔雅正是前世里接刚生产过后的杨负霜出院的人,跟对方聊了聊之后,负霜倒是发现了一点商机。 王尔雅原名王二丫,跟原主是一个镇子里的,她大原主几岁,也比原主早一点外出打工,她做过的工种就多了,人脉也比原主要广阔一些。 原主的一些技能极具使用价值,就这么荒废了可惜,正好手里还有点余钱,负霜打算跟王尔雅一起办一个家政公司。 从两人熟知的老家那里招人,贫穷落后又极度重男轻女的地区,不缺吃苦耐劳的贫苦女性,她们欠缺的只是一些经验技巧以及靠谱稳定的工作机会。 她们要经过培训教育过后才能上岗,王尔雅负责对接客户,调度人手,负霜现在则负责一些培训工作。 原主的专业程度足够给这群人做培训了,所以负霜的工作并不太难,甚至于她还能在工作间隙给徐平康找点茬。 都不用负霜亲自出手,看徐平康不爽的人太多了,远的不说,跟他一个部门的同事们,没有一个是真心服气他的。 徐平康升职之后,本以为会迎来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刻,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不屑鄙夷的目光和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 徐平康本就算不上好性子的人,现在又因为身体的残缺而愈发敏感急躁,在单位里与让人发生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摩擦。 那些人总能在摩擦中讲出戳他心窝子的难听话,让他愤怒不已,而更让他感到憋闷的是他无法反驳。 这些怒气无处发泄,最终都会落在一个人的头上——童佳佳。 或许有些人总是会在艰难的处境里进行自我洗脑,童佳佳便是如此,她总是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等徐平康拐过来弯就好了,他们会有个好结局的。 但在等待好结局的途中,童佳佳不可避免地发现情况并不总是如她意。 徐平康在向另一个让人不安的方向前进。 人的贪婪永无止境。 徐平康迫切地想要逃离当下让他窒息煎熬的环境。 同事不认可自己怎么办?换一群同事! 怎么换? 他要调到另一个待遇更好、油水更丰厚的部门里。 万一那里的人也不认可自己怎么办? 升职! 官大一级吓死人,只要职位上去了,谁敢不认可自己的大领导? 怎么升职? 找童佳佳和她爹,这是他们欠他的! 第450章 工具人(三十九)三更 童佳佳和童父就这样再次被认定为冤大头。 如果打着直接收拾徐平康的主意的话,童父不介意继续给点甜头,然后在对方放松警惕之时一举击溃。 但由于童佳佳的存在,他只能捏着鼻子调教徐平康,尽量压制住徐平康无谓的妄想和贪心。 他像拒绝一直给食物的驯养员一样,拒绝了徐平康的要求。 徐平康也像因为得不到想要之物而急躁起来的野兽一般发起了脾气。 终于,他找上了童父。 童父气定神闲地将外人支出去,然后一屁股坐上待客的沙发,并招呼徐平康一起坐下。 气冲冲过来的徐平康像是一拳打在棉花里,虽然有些不满,却也顺坡下驴地坐下了。 童父也不寒暄,直接就进入正题。 “我知道你想去xx部,你倒是会想,谁都知道那是个好去处,想去的人得扎堆,问题是怎么进得去?指望我?我可没那个本事送你进去。” 徐平康意有所指道:“爸也太妄自菲薄了,您的本事大着呢,区区一个我,不足挂齿。” 童父面色严肃起来:“你也不要太贪心,我刚费力把你抬上去,你现在就跟我讲不够,甚至不仅要我继续抬,还要我换个赛道继续抬,搞得就像我有多大的势力一样。 我待你够好的了,怎么讲都算得上问心无愧了,你这明显超出我能力之外的要求,我怕是没有办法应下。” 徐平康冷笑道:“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愿意,还扯什么待我够好的了?” 童父不假思索反问道:“难道我做的还不到位?你出去问问,谁家岳父有我这么尽心尽力?” “哈,你怎么不出去问问谁家老婆会害得自己丈夫被捅十四刀?这都是你们欠我的!” 徐平康眼里的怨毒看得童父一愣,随即就是心惊。 “什么好好待我,你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吴昌那个老东西仗着官比我大就敲打我,句句意有所指,什么‘人要懂得感恩’、‘你丈人不容易’……” 提到领导敲打自己的话,他还怪声怪气地学了几句,然后继续愤懑。 “那些蠢货看不起我,看到我他们的交谈就停了,还互相对个眼色,挤眉弄眼地把我当瞎子,我一走就在那里窃窃私语,讲我坏话。 我都是管他们的人了,让他们做点事情,他们就推三阻四,还甩脸子跟我顶,处处敷衍我…… 这能叫好么?好在哪儿?”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令他不快的事情,但他憋着不愿说出来。 那就是事关他男性尊严的【那方面】。 单位的同事和领导都很熟,所以他们偶尔闲聊时就不会顾忌那么多。 他真的受不了女同事们聊家庭聊孩子然后偷偷往他这里瞅一眼再相视而笑,也受不了男同事们时不时的开黄腔、约洗脚按摩,然后不约而同地忽略他。 徐平康迫切地想要去一个新环境,一个没人知道他真实情况的新环境。 第451章 工具人(四十)一更 童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忍不住出声质询:“教你感恩这也有错?我费那么大劲帮你,他按下那么多人提拔你,难道不值当你心怀感激? 还有你跟同事之间的摩擦,你是小孩子吗?跟别人起了龃龉还要找大人告状?怎么,要我去你单位帮你讨公道吗,我命令他们以后都捧着你?” 徐平康只觉得童父在偷换概念,气得眼里冒烟,怒气冲冲道:“我没叫你帮我讨公道,我要转单位!” 童父也来了火气:“那是事业单位,不是我开的小作坊,找我有什么用?” 他甚至被徐平康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讥诮道:“还你要你要,你要怎样就怎样?你是世界中心吗?” “你这个人,无能且无耻! 老子都把你送上去了,你却连手下的人都辖制不好,遇到点挫折不想着克服,反倒像缩头乌龟一样只想着绕路而行。 这里的人不服气你,难道换个单位,就能让你一下子充满人格魅力了吗?到时候怎么办,继续恬不知耻地找我给你换地方? 吴昌是我老朋友,是你老领导,别的不讲,你那么废,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配合我提拔你了,你对他感恩戴德一点不应该吗? 还有我,你要我做到的事我做到了,那我要你做的事呢,我让你好好对佳佳,你怎么做的?” 想到热脸贴人冷屁股、毫无人格尊严的女儿,童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上了年纪的人受不得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堪重负地砰砰跳,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了。 这不是好事。 徐平康这小兔崽子惯会气人,别回头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白白让他得意。 童父刚想缓缓,一转眼看到龇牙咧嘴的衰鬼徐平康,火气噌蹭蹭就往上冒。 见着他就来气! 于是,童父冷哼一声,站起身便朝门的方向走,打算先出去透透气,冷静冷静,省得看这夭寿的小兔崽子。 他一起身,徐平康连忙也起来。 这是一场两个人的大戏,童父走了,只剩他一个,戏还怎么继续? 更何况,光顾着挨训生气了,他的大招还没放出来呢。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抓住童父胳膊,就要将他拽回来。 “我还没说完呢!” 童父还没走出门,就被徐平康扯得往后一仰,不得不退了两步稳住身体,然后立时火冒三丈。 “你干什么?拉拉扯扯的不像样,怎么着?我不帮你办事,你还要殴打我不成?” 徐平康的身形和他此时的动作都很让人有压迫感,而一向强势的童父一直也是这种给人压迫感的角色。 现在角色调转,感受到这种别人带来的压迫感后负面情绪倍增,认为自己遭到了挑衅,自己的人格尊严遭到了冒犯。 他不假辞色起来,狠狠甩开徐平康的手,并在这之后依然心火难平,用力推开冲到自己面前的徐平康,让他退出自己的安全距离内。 “滚,离我远点!” 第452章 工具人(四十)二更 徐平康的本意只是不想让他离开,却没想到对方被自己拉回来之后会暴怒,甚至还如此用力的动起手来。 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推了个趔趄,踉跄两步,然后被身后的矮几一绊,重重地摔了个屁股蹲。 茶几腿与地板的摩擦声与肉体摔到地面的声音接连响起,尚还在愤怒余韵中的童父也没料到是这么个发展,瞪大了眼看着徐平康一屁股坐在地上。 童父为自己失手推倒徐平康而讶异了一秒,往前迈了两小步,打算上前搀扶。 手还没伸出去多远,童父就反应过来了——自己又不是故意的,平地摔能摔出个好歹来吗?再说了也是对方扒拉自己的,自己还是个一把年纪的长辈呢,一时情急,有什么大不了的? 屁股上肉厚,即使重重摔一下,也不至于多疼,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大感觉,但这样的情状着实难堪,徐平康又羞又恼。 他一咕噜爬起来,恼羞成怒地朝着童父冲去:“你有病吧!” 童父挺直腰板,双手背在身后,蛮不讲理道:“至于吗,五大三粗的年轻人,磕磕绊绊的不是很正——” “常”字还没出口,便先迎来了饱含怨气的大手。 徐平康不甘示弱地朝童父搡去,头脑发热的他只感觉到一片兵荒马乱,直到片刻后,他被眼前景象吓到后背发凉。 童父哪里是他对手,两人的肢体碰撞中,必然是童父落下风,一个不慎,便如同徐平康一般重心不稳地往后倒去。 只是童父的运气不如徐平康,他的后脑勺在倒下的过程中磕到了茶几角,然后在一片剧痛中视野慢慢模糊起来。 徐平康颤抖着上前查看他的情况,一边疾声喊他,希望能喊醒陷入昏迷的童父,一边探手在童父人中处,感受他的鼻息。 这纯粹是电视剧看多了。 好在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蠢钝行为,哆嗦着掏出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 过分的惊惧导致他的手指不太听使唤,点错好几次才顺利地拨通。 他也算是有点急救常识,知道此时不能擅动病人,便在等待救援的间隙摸索着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刚冷静理智了几分钟的徐平康很快在摸到一手血后破功了。 这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会无人知晓,闻讯赶来的律所人员看到这一幕后立刻控制住了徐平康,然后有条不紊地报警、通知童佳佳。 童佳佳一心扑在徐平康身上,已经很久没来律所上班了,猛地接到同事的电话还有点莫名其妙。 听完后晴空霹雳了不过如此了。 电话那头关系一般的同事说得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怎么连在一块就有些云里雾里了? 什么叫徐平康跟她爸发生了争执,她爸在肢体冲突中不慎撞到后脑,陷入了昏迷? 作为律师,他们是需要学习一些有关于伤痕的知识的,所以那些同事描述起情况来专业性极强,童佳佳也不是一点都听不懂,只是她越听便越觉得浑身发凉。 第453章 工具人(四十)三更 与之相对的,徐平康也被越来越浓烈的后怕情绪所包围,他在急救室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搓手祈祷,亦或是哽咽着同魂不守舍的童佳佳道歉。 与怔愣茫然的童佳佳相比,他反倒更像是童父的血脉至亲。 事情发展这一步,徐平康也很后悔。 他的本意不是惹怒童父,更不是致童父于死地,甚至连童父的把柄他也是小心翼翼地藏着,生怕泄露出去害了童父进而影响到自己。 他只是想让童父帮他的时候卖力一点,别抠抠搜搜、犹犹豫豫的,可现在弄巧成拙了。 童佳佳心乱如麻,像曾经等待徐平康那样坐在冰凉的座椅上等待她的父亲。 情况不太好,与徐平康被捅十四刀却无一处致命相比,童父委实是无甚运气可言。 他本就是亚健康的老年人,诸如高血压等上年纪人都有的基础病他也有,更何况他磕到的是身体中最为紧要的后脑勺,凶险程度不言而喻。 即使手术比较成功,他也还是在手术后进了icu,主治医生委婉地表示醒过来恢复健康的可能性不太大。 得知这一消息,徐平康比童佳佳慌得多。 事发突然,律所的人是报警了的,若是童父有个好歹,他怕是要摊上人命官司的。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职位,好不容易开始坦荡起来的未来,更别提他有可能还得坐牢。 有案底的人找普通工作都不好找的。 他脑子里迅速转过来弯,并动用全部精力思索对策。 他深切的知道,要想要安然无恙地渡过这一关,关键点还在童佳佳身上。 童父唯一的直系亲属便是童佳佳,不管童父是死是活,只要童佳佳不追究并出具谅解书,他就不用负刑事责任,甚至磨一磨的话可能连民事赔偿都不用给。 徐平康的小脑瓜子转了一会儿之后甚至还生出了一股子悲壮的情绪。 啊,我与佳佳之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她欺骗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耽误我多年,我也在被逼无奈之下想出昏招,妄图与别人生子。 她害我受伤,终身残缺,我也失手误推她父亲,岳父现在仍然昏迷。 伤了对方并非我们本意,现下的结果算是两不亏欠了吧。 可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依旧爱我如初,我虽然对她疾言厉色,但心里还是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或许就是命运给予我们这对有情人的考验。 岳父如今生死不知,老天爷正是想用他来告诉我们,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我们既然真心相爱,就不该再误会猜疑对方,白白消磨情义、浪费时间,要珍惜眼前人啊。 童父:“……”我敲你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徐平康卖力地在童佳佳面前表现。 童佳佳虽然恋爱脑,却也没到不管亲爹死活的程度,对于徐平康害童父重伤这件事,她且恨且怒,同时也几乎被内心迸发出的愧疚打倒。 要不是她,童父怎么会遭此劫难,而徐平康会与童父发生冲突的原因,也与她密不可分。 懊悔,愧疚、愤怒以及自责。 忧思过重,小身体板便负荷不了了,继童父之后,她也住了院。 第454章 工具人(四十一)一更 徐平康为了脱罪,也算是拼了一把。 在童佳佳面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卑微哀求,日日守在她与童父面前,跟前跟后地跑。 渐渐的,童佳佳的态度软化了,虽然童父还没完全脱离危险,但她对徐平康的怨恨正在慢慢消减。 这么着可不行,负霜怕她恋爱脑上头,哪天头脑一热直接就把谅解书签了,叫徐平康占了便宜。 她正打算做些什么阻拦一下,却在这时接到了新的消息。 童父在进了icu 37天后还是没能挺过来,不治身亡。 负霜知道自己用不着出马了,童父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手的,徐平康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了。 童父去世的消息犹如一闷棍敲在了童佳佳的头上,她陡然间清醒过来。 我在干什么?我沉溺在害了亲生父亲的人的温柔乡里,因为一些甜言蜜语、体贴小意而心软动摇? 悔恨的情绪再一次溢满她的心田。 而徐平康也被这个消息震得回不过神。 童父竟然真的死了,他杀人了! 就像落水的人抱住能救自己的浮木一般,他在惊恐中抱紧了童佳佳,几乎寸步不离的粘着童佳佳,不管童佳佳如何发疯癫狂,他都丝毫不动摇。 童佳佳慢慢有了些肉眼可见的成长痕迹,具体体现在她正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处理童父的后事,这在徐平康眼里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他不得不像甩不脱的牛皮糖一样殷勤地奔忙,可童佳佳却只觉得讽刺。 原来他也会怕啊。 是的,事到如今,她终于拨开眼前的云雾,第一次清醒而客观地重新认识了徐平康。 他自私、虚伪、贪婪、无耻、无利不起早! 父亲出事后,她曾被他的表象所迷惑,认为即使对方的目的是那份谅解书,也不代表他就一点真心都没有。 多多少少还是爱她的吧,多多少少对她和她父亲还是有几分愧疚、自责的情绪的吧。 可是没有! 他只是想把自己摘出去! 想要谅解书?下辈子吧!童佳佳眼里盯着忙得脚跟打转的徐平康,心里不无快意地想着。 在筹办童父葬礼的间隙,有律师找上了童佳佳。 她惊讶了一瞬,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们父女都是律师,见惯了利益纠纷、争吵扯皮,亦知道世事无常的道理。 童父这把年纪了,早早立好遗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说起来也怪,此时的她心里并不如何悲伤,只是觉得空落落的,还有些恍然。 只是,她接过装有童父遗嘱的文件袋,带着自己的猜测打开了文件。 童父会直接将所有遗产给自己吗?或者他恶了自己这个脑子不清楚的不孝女,想把所有财产都捐出去? 都可以的,爸爸的所有决定,我都愿意接受。 “童小姐,童老师的遗产包括……他已经在生前与李总签订协议,若他离世,铭扬的股份将会悉数置换成iew信托机构的股份……” 童佳佳能听得懂这些话,却又好像听不懂。 不动产一半直接给她,另一半与他的股份、股票、基金、证券一起交由三家不同的信托机构打理,按月给她打钱,最大程度地保证她的生活无忧。 第455章 工具人(四十一)二更 陌生律师甚至还给她一张纸,纸上是童父留给她的人脉关系,让她能在困境时有人能搭把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童父确实在很早之前,就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为她计了。 这样的谋划打算,这样份量的一份遗产,这样可靠全面的人脉关系,几乎能为她提供从现在到她寿终之时的全部保障。 听着听着,她的目光飘忽着落到律师的西装上。 西装革履公文包,是童父最常见的装扮,他从青年才俊穿到小老头模样,可记忆里的最后一面,却是毫无廓形可言的病号服。 泪水已在不知不觉间落下,她突然不想听这些关于钱财利益的东西了。 “他还有其他话吗?我知道,他可能不想理我了,但是我知道立遗……遗嘱是有录像的,能不能给我看看他的录像?” 他们父女之间关系并不亲密,除了吵架或训话外,说不了几句其他的,更别提合照录影。 而现在,她想再看看他为自己打算筹谋的模样,就像他生前一直在做的那样。 律师略带歉意地摇摇头,表示童父并没有录影。 是啊,为自己打算是他念在父女一场的份上,可自己那么拖他后腿,害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收拾烂摊子,他恼怒到不愿留下影像也是正常。 正当童佳佳为此而心碎的时候,他却递上了一封信。 【佳佳,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不在了,这封信写于我立下遗嘱后。 我帮助很多人立过很多份遗嘱,本来,我应该像那些人一样,在一个视频里跟你诉说我想说的一切。 只是,到了这时候,我突然有些胆怯,又有些羞赧,我看着黑洞洞的相机镜头,想对你说的那么多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是个爱面子的胆小鬼,一想到怎么抓也住不住的未来,就由衷地感到焦虑与惊惶,同时,我也不愿让我的焦虑与惊惶被你看到。 我在你那里,应该不是个负责任的好父亲,但我想我应该还有点优秀的品质,比如说我总是沉稳有度,也总是自信勇敢。 那些物质上的东西,我已经安排好了,希望你能原谅爸爸的无能。 很遗憾,它们已经是我能够给你的所有的东西了,我很想全方位为你保驾护航,无奈我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我这一生,想要的都得到了,最后也失去的差不多了。 我其实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也总是做错事,总是在后悔。 不是后悔那些身外事物,而是你,而是我们的家。 我后悔没能多关心关心关心你妈妈,没能早点发现她的病,及时治疗,也后悔没能更好的照顾你。 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刚愎自用地忽视小小的你对我的求助,让你受到了伤害,也让你掉入更深的泥潭。 真可笑啊,我总在捡芝麻丢西瓜,明明我一开始,是抱着想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而打拼努力,到最后却为了那些无用的东西害了你。 要是那时候我能负责任一些,好好地保护你,也许你就不会被徐平康拿捏得那般轻易,也许你今天就能过得更自在些了。 第456章 工具人(四十一)三更 活着的时候说不出口,现在在这纸上,我倒是能从容地跟你道个歉,说声对不住了。 至于徐家小子,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也不费那些笔墨了,我只要求你一样,自私些吧,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吧。 你其实是一个心软的孩子,即使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你也还是会因为我的离去而难过。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事,我尽量看开,也望你尽量看开,如果人死真的有灵,那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护佑你平安喜乐。 ——父】 负霜不知道童佳佳是否会因为童父的离世而有所改变,也没办法知道童佳佳在看到童父遗书时受到的巨大触动,但她知道,童父的死,到底是会改变一些事情的。 哪怕童佳佳还不愿离开徐平康,徐平康也断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过。 要她说啊,童佳佳和徐平康这俩人就该锁死,谁也别去祸害旁人了,互相折磨到白头该是他俩最好的结局。 但这俩人却不是跟负霜一个想法。 徐平康心存侥幸,认为只要自己努力,终能哄得童佳佳回心转意,而童佳佳平静的外表下也潜藏着汹涌骇人的滔天巨浪。 她憋了个大招。 负霜再次听到关于他俩的消息是在一个下午,她刚午睡起床,便接到了九真的通知。 童徐二人把柄一连串,又都不是什么有头脑的人,根本没有时时刻刻盯着的必要了,因而这段时间以来,负霜和九真都懈怠了许多。 再是懈怠,生死大事还是要关注一下的。 “怎么可能殉情?童佳佳疯成那样,说她要殉情我信,可徐平康贪生怕死得要命,怕是现在还在做着走上人生巅峰的梦呢,他怎么可能跟童佳佳殉情呢?” 九真也很疑惑:“不是我说的,是医院的护士们闲聊说的,等等,我再查查好了。” 不出一刻钟,九真就带着新鲜出炉的资讯冒泡了:“哇靠,出事的地方没有联网的电子设备,所以我这边只能通过其他的方面获取信息,不一定百分百准确。 目前准确的信息是他俩还活着,额,算是殉了一半吧,迟早要死的,早晚而已。 至于殉情,两个人两个不一样的版本,你想听哪个?” 负霜有所猜测,但并没有说出来,只点点头选了一个:“徐平康怎么说?” 九真兴奋极了:“他当然说不是殉情,他说童佳佳用谅解书把他骗过去,然后给他下毒,是想要谋杀他!” 说完,不等负霜再问,他自己一股脑就把童佳佳的说辞也概括出来了。 “童佳佳咬死了是殉情,还说徐平康这样说是因为后悔殉情了。 他俩之间的爱恨纠葛太复杂了,再加上各执一词,没有能够准确定罪的证据,警察也没办法判断,更何况这俩人注定要死,现在都在医院等死呢,没什么追根究底调查的必要了。” 徐平康应该没说假话,童佳佳一直被他想怎么忽悠利用就怎么忽悠利用的,现在发了狠,摆了他一道,让他一吃亏就吃了个大的。 第457章 工具人(四十二)一更 负霜若有所思,不免细问了几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九真答得飞快:“四天前出的事,就是童佳佳她爹五七那天。 啧,可毒的毒了,学名巴拉利,还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儿叫百草枯,出了名的给后悔的时间,不给后悔的机会啊。” 百草枯?这可不陌生啊,作为农药来说的话,百草枯是真不错,除草效果好,速度快,污染小。 但它对人、畜有极强的毒性,一个成人但凡喝10ml以上,基本上就是必死了,如果没死,说明买到假货了。 原本很优秀的一款农药,最后因为喝它的人太多、致死率太高而停产了。 童佳佳想必还是动了点脑子,不知道从什么途径搞到的这药,骗着徐平康喝了。 得,得抓紧时间去见徐平康一面了,晚了就真来不及了 看护徐平康的只有一个徐母,她彻底将其他事情抛在脑后,再也不用考虑这个考虑那个,而是将全副心神放在命不久矣的儿子身上。 见到负霜,她红肿无神的眼睛弯了弯,想挤出了个友好的笑容,可那瘦削苍老的脸庞却怎么看怎么苦相。 “你是来见平康最后一面的吗?进去吧,见到你,他应该也会高兴些吧。” 高兴?徐平康见着她能高兴?地狱笑话吗? 负霜略有些奇异地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她的脑回路,也不太明白她现在怎么变得这般和蔼好说话。 徐母也看懂了负霜眼底的疑惑,苦笑着摇摇头,却不再说些什么了。 不是她变了性子,而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们徐家三口人,将死的何止一个徐平康? 再说了,无论怎么翻旧账,也只有他们对不起杨负霜的,不存在杨负霜对不住他们徐家的。 徐平康人缘一般,出了事也是看热闹的居多,即使知道负霜前来可能也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可毕竟是跟儿子有过一段过往,甚至还差点帮他生了个孩子的故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终归是有些情分的,知道有人还惦记自己,心里头多少有些熨帖。 在临终前见见故人,聊聊天,能让他短暂地忽视一下身体上的痛楚也是好的啊,都这时候了,何必还色厉内荏、枉做小人呢? 负霜没多跟她说话,转过身顺着她指的方向进去了。 百草枯是剧毒,喝过之后看着没什么事,人能跑能跳的,就像正常人一般,可几天之后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童佳佳告诉徐平康他俩喝的酒里有农药时他吓得不轻,立刻便冲到卫生间里催吐,然后半信半疑着开车去医院。 一说自己可能喝了农药,立刻就被逮住洗了胃,又是呕吐又是洗胃的,被折腾了半天。 但是除了这些救治手法带来的难受之外,他并没有什么痛苦的感觉。 他当时还暗自高兴,觉着童佳佳要么是骗他吓他的,要么就是买到假药了。 可血一抽,再送进去一化验,高得吓人的某些数值顿时就叫他两眼一黑。 第458章 工具人(四十二)二更 前两天还行,到了第三天,有些症状就出来了。 嘴巴、喉咙,乃至于食道都在溃烂,疼到不行,他没办法再自主进食。 呼吸越发困难,哪怕带着呼吸机,也总是觉得喘不过来气,憋闷得很。 手掌手臂以及足部、小腿发黑、发烫,只能靠徐母时不时地用凉水擦拭才能好过点。 负霜便是在这个时候到来,见到了已经不能说话、无法动弹,但依然保有思维能力的徐平康。 瞧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负霜忍不住颤抖起来。 旁边查房的护士:“……这位女士,病人都这样了,您要笑不如出去笑?” 在要死的病人面前龇着大牙嘎嘎乐也太缺德了吧! 负霜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看他这样太难过了啊哈哈哈哈……” 护士:“……” 病人马上就要被你气死了,都不能动弹了,腿却硬是蹬直了。 在负霜的一再保证下,护士终于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负霜,临走时还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墙角的监控,以此来警告负霜,无论有什么恩怨,都不能太过分。 敬业的护士小姐一走,负霜就拽来把椅子,随意地将挎包挂在椅背上,然后坐下去,隔着一定的距离细细地端详了一下徐平康的惨状。 “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真是高兴啊,不枉费我辛苦一场。” 徐平康努力掀起眼皮,似乎是想借由眼睛传达自己的情绪。 负霜微微一笑,往他那边凑近一点。 “看到你我就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明明都过去很久了,却感觉还像昨天才发生一样。” 徐平康其实不是很想听她叙旧,但她现在也没办法拒绝。 好在负霜并不想真的跟他追忆往昔,略微寒暄了两句就进入了正题:“你还记得你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吗?” “那天晚上我拿走了你的充电线,其实我是故意的啦,还有,利亚女士香烟的味道我总觉得很像雪松,是我特意为你选的,是不是很好闻?” 充电线?女士香烟? 徐平康脑子里闷了一下,有些转不过来弯。 可很快的,滞涩转动起来的大脑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吟,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这两个重要的因素到底在他人生中的哪一段发挥了什么样的关键作用。 这一想通,本来奄奄一息的人,立时竟是有了力气,瞪圆了双眼。 是她!是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山里愚妇害了他! 怎么可能? 她不就是一个底层小保姆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头脑与本事? 但同时,他又清楚地知道此时的负霜没有骗他的必要。 他命不久矣,便是想提起那气死他,也不用撒这种天方夜谭的谎。 只有一种可能——负霜没说谎。 她设计了一切,害他与童佳佳决裂,甚至害得他们兵戈相向,最后一齐走上绝路。 可她却完美神隐了。 阴谋诡计里走一遭,丁点污糟都没沾上身,谁都没怀疑过她,甚至直到现在,自己老娘还认为是他们徐家对不起她。 愤怒的火焰一下就把他点着了,他用力挣扎,想要引来人,想要揭开真相,让徐母不要放过她,为自己报仇,让她不得好死、为自己陪葬。 第459章 工具人(四十二)三更 在愤怒的同时,他的内心又升腾起一团疑云。 为什么呢? 自己这一生中唯二的两个女人,一个用尽心机去筹谋设计,另一个甚至宁愿豁出一条性命去设局,最终的目的竟然都是想让他永堕泥潭,不得超生。 他怎么就天怒人怨到了这样的程度呢? 他对她们难道不好吗? 自己对童佳佳一心一意,百般忍耐,而杨负霜,她一个农村保姆,却前前后后花了自家近百万(吃喝住行和原主工资都算上了),怎么就仇视自己到了如今的地步? 负霜瞧着他那费力扑腾,最终却只是几不可见地咕蛹了一下的可怜样子,忍不住逸出一声轻笑,调侃了一句:“事后一根烟,坟前三炷香,也是绝配!” 说完,伸手轻轻拍拍他,本是安抚性质的动作,在此时却有了十足的讽刺意味。 “别白费功夫啦,你现在除了认命还能怎样呢,多跟我学学,人呐,得识时务,你看我当初知道你们家那么缺德利用我的时候,我不也只能忍耐么。” 是为了这个!咬人的狗不叫! 徐平康不甘心哼哼出声,自以为很大的声音,实际上也只比恼人的蚊子苍蝇发出的噪音大了一点点而已。 见他激动,负霜耐心更好了一些,脸上挂着和善的浅笑,温声细语地同他念叨起来,一步又一步,将自己的努力都说与他听。 徐平康激动了一小会,似乎是看清局势了,没再垂死挣扎,只是一边怒视负霜,一边听她剖析心境,讲述动机和行为。 当然,心境主要是原主的心境,而动机和行为是负霜的。 细致地叙述一遍后,负霜终于住了嘴,然后眉眼弯弯地看着此时已然平静下来的他。 “你是不是在想着等我一走,就叫你妈来,然后拼了命也要让她去查监控,最后好好收拾我?” 徐平康一怔,惊疑不定的目光就锁定了负霜。 负霜咧嘴一笑,不慌不忙地扒拉椅背上的包,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充电宝大小的仪器,将亮着的信号灯露出来给徐平康看。 “瞅瞅,这玩意叫信号屏蔽仪,放心,我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 即使自己有一些不谨慎,九真也会为自己扫尾的。 看到那个气人作用远大于实际功能的信号屏蔽仪后,徐平康终于死心,双眸半阖,继而抬眼望着天花板的某处,仿佛那里能盯出朵花。 他不是在放空,而是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童佳佳真的恨他,也真的更恨她自己。 她没少喝那加了农药的红酒,哪怕在最终告诉自己实情之后,她也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将那带着淡淡苦涩味道的醇厚酒液咽下去。 那顿饭是他们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唯一一次好好坐下来,面对面交谈的平和时光。 他们聊了很久。 聊到他们幼时相识,聊到他还是一个小男孩时勇敢真诚而善良,幼年的她则是软软糯糯,连被孤立欺负了都不敢大声说出来。 他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因为童年时光里别人的一点点善意就死心塌地地爱上对方。 自己只不过是帮她打了一架,只不过是送了块会散发香味的橡皮,只不过是带着其他小孩跟她玩了两次,稀松平常的人际交往,换来这并不美好的情爱时光。 聊起过去,他们久违地相视一笑,像从没发生过龃龉一样默契十足,这些默契与惬意,让他忽视了酒里的异样,让他压下心头的忧虑。 但说着说着,便出现了些让人不愉快的时间节点。 最后,她带着泪花朝他笑笑,说她后悔了。 “要是那一年没有人帮我就好了,哪怕我变得阴郁、胆小、懦弱……爸爸也能护住我的,哪怕没有我,最起码爸爸能好好的。 你……也能好好的,没有我,你不会那么贪心,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 许是酒意上头,那时的他也总算能客观地说几句人话了:“或许吧,要是那时候出现的人不是我就好了,哪怕稍微比我好点,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楚……” 过了这么久了,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琢磨,那时候的童佳佳年幼无知,母亲早逝,父亲忙碌,别人给出的一点点关心,就足够她温暖很久。 只是,这个别人,是谁都可以,不一定非要是他徐平康。 后悔吗? 徐平康看着空中那虚无的一点,在心里无声地问自己。 后悔的呀! 妻离子散,前途尽毁,就连生命也来到了倒计时。 他终于阖上双眼,眼角滑下一点湿痕。 在负霜去看徐平康的当天,与他在同一家医院的童佳佳咽了气,而徐平康也在两天后被宣告脑死亡。 他还没火化,徐父就也跟着咽了气,在这里,负霜对死去的徐父发来贺电,恭祝他达成【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格电撑到全剧终】成就! 第460章 工具人徐母番外 “嗬、呼、嗬、呼……”泛着霉味的破旧床褥之上,有个凸起来的物体在微微起伏着。 那起伏的节奏分明,带有几分沉重之感,让人无端地想到秋日里瑟瑟的落叶。 是个病重的老妪。 床上的人并没有睡着,她半眯着眼,看起来不是很清醒,但她确实是清醒着的。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现在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七十三岁了,确实也是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年纪了。 徐母,或者说沈似月,她终于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这安静到寂灭的狭小屋子里,一个人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年轻、温柔、又秀美的脸庞,纵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张脸了,她也还是在看到之后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妈妈……”她翕动嘴唇,用只有自己能感知到的声音喃喃道。 啊,人死之前,确实有走马灯啊。 妈妈是在那个年代被人叫做地主小姐,与父亲的结合护住了她,但她从不是甘愿被人庇佑的娇娇女。 一帧帧的画面闪过,童年无忧无虑,那是沈似月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光——做别人的妈妈和妻子,哪里有做别人的女儿安逸? 沈似月看到了妈妈对自己的教诲画面:“行得正,坐得端,要做对社会有价值的好人……” 看到了回家路上的一枝花,父亲兜里掏出的一把糖……以及文学集扉页上的一段话: “尊敬的沈似月同志,你愿意跟我一起进步,一起努力,一同成为社会的一颗螺丝钉吗? ——徐卓” 那是爱情的开端。 甜蜜的热恋时光,排除万难的结合,婚后的磨合时光,孩子呱呱落地…… 徐卓有缺点,却实在是个不错的丈夫、父亲,平康没那么聪明伶俐,但很听话,在健康地成长,她很满足了。 平康的女同学童佳佳,软软小小的幼崽,惹人怜爱。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变故出现。 更大的变故出现在她做了奶奶之后,她看着那个长得像极了幼年平康的孩子,心里犹如刀割火燎,为这个孩子,也为自己。 她做了人生中最恶的一件事。 佳佳无辜,徐家有愧于她,且未来平康和孩子还得仰仗她,不能逆她的意! 平康罪大恶极,可…… 牺牲杨负霜一人,其他人都能有更好的未来,尤其是她的儿子和孙子。 心有怨怼、将要疯魔的人……不能留! 教书育人的手,也可以轻轻地将别人推入炼狱。 但是啊,人间即炼狱,谁又不在炼狱? 平康与佳佳的婚姻之路,没能因为小豪而更顺畅,就像她在知道一切真相之后预感到的那样,已经存在的裂缝会越来越大。 他们真的成为了一对怨偶。 麻木、争吵、怨怼、指责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主题,但好在,佳佳终究是对付出了许多精力的小豪有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反倒让局势稳定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凑合着继续过了下去。 只要佳佳愿意对小豪好,哪怕代价是小豪憎恶生母也没关系,沈似月默认了童佳佳对徐豪的仇恨灌输。 杨负霜逃出来了,她找到小豪了,小豪通风报信了,杨负霜又被送进去了。 每一道消息都让沈似月坐立不安,可她看看被童佳佳用力搂在怀里的小大人似的的徐豪,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有什么资格教导孩子温良恭俭让? 就在她以为日子会像之前那样继续过的时候,小豪出事了。 白血病,需要造血干细胞,不论是跟他们这些家人还是跟血库里的人配型,没有一个配得上的。 医生说,亲生母亲可能可以,要不然就亲生父母再生一个孩子,用那个孩子的脐带血,说不定也可以。 但是不可以了,杨负霜,他的亲生母亲,被他亲手送进精神病院后没多久就不在了,小豪没有机会了。 再往后,痛苦的画面那般清晰,痛得沈似月呻吟起来。 已经长得很高了的小豪还是走了,佳佳在丧子之痛下抑郁成疾,平康一蹶不振,终日酗酒,缩在房间里再也不愿出来…… 她当年猜对了,自己真的要煎熬到死,甚至,死不瞑目! 精神病院里,负霜静静地观察玻璃另一边已经瘦到脱相的徐母。 只见徐母怀里抱着一个枕头,一会对枕头喊平康,一会又喊小豪。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枕头摆在椅子上竖起来,自己虔诚地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杨负霜,是我对不住你,你有仇有怨冲我来,放过小豪吧,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你要索命就索我的命……” 等负霜与精神病院的医生聊完之后,徐母已经在满场地找儿子了。 徐平康和徐父接连去世后,徐母的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负霜索性就把她送到原主待过的那个精神病院,让她在那里渡过最后的时光。 她没多少日子了,负霜来看看她,结果听到她念叨的话,再跟医师一交谈,发现她可能偶然间得到了一些前世的记忆。 不过没什么用,疯子说疯话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 徐母死后,负霜以徐母之死为筏子,揭露了这个精神病院的许多罪行,一举将这个精神病院里罪行累累的人送进监狱,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第461章 大祭司(一) 炎炎夏日,外面的日光烈得像是要把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都晒成干儿,但木窗外的高大树木却无惧烈日,依然郁郁葱葱着,连带着树上聒噪的蝉也生机勃勃。 负霜就在这样的闷热里席地而坐,周围是一片乱糟糟的场景。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有个奇奇怪怪的藤质神龛,龛里并没有供奉什么神祗,而该拜访神祗偶像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放了个简陋不堪的陶碗。 陶碗只有汤盆大小,粗笨土气,在物质条件不那么丰裕的年代里几乎随处可见。 陶碗前面是两个新鲜的果子,半黄半红的,瞧着就很是香甜。 而神龛正对着的大厅就不那么祥和了——桌子被推到墙角,一只带靠背的木椅断了一只腿,惨兮兮地歪着,还有三个则是直接翻倒。 负霜脸上有好几道显眼的灰尘,衣服上破了个口子,她浑然不觉,保持着思考着的贤者状态。 只见她左边胳膊肘拄着膝盖,手指却抵住额角,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搓着一只足有拇指指头大的甲壳虫。 甲壳虫被捏的几乎要翻白眼,可负霜却丝毫没意识到,兀自陷入了沉思。 负霜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九真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额,虽然我不想打扰你,但是你最好回回神,原主的虫虫快要被你玩死了。 你确定原主乐意看到你玩死人家爱宠吗?咱俩都走到这里了,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额,当然,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负霜被提醒,这才恍然惊醒,将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与想法都跑到一边,松开了那只可怜的甲壳虫。 事实上那不是甲壳虫,而是原主养的蛊,它生命力非常顽强,不会被负霜揉搓几下就狗带的。 负霜手指稍松,那小虫瞬间就脱离了半死不活的状态,扑腾着翅膀往窗外飞。 几乎是小虫飞到窗外的一瞬间,蝉鸣声就消失了,显然,这个被原主命名为小蝶的甲壳虫状蛊虫在虫子世界里有着非常高的社会地位。 负霜现在没心情想一只虫子的喜怒哀乐,她还在思索着刚来到这世界时发生的的事情。 这是一个新的世界,同之前的现实世界不一样,这个世界又是一本小说。 原主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炮灰,但在她的人生里,她也曾如小蝶一样,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她是凝族的大祭司。 时间倒回到一个小时前。 负霜一降临这个世界,甚至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便扫到一团银光以一种气势汹汹的架势往自己冲过来。 她暴喝一声:“卧槽,有暗器!”然后急忙躲闪。 可那暗器却犹如有生命一般,竟还会调头再战。 慌乱中,她撞翻了一堆桌椅板凳,为了不让那未知的玩意靠近自己,她甚至还抓起旁边的椅子挥舞进攻,可那玩意最终还是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冲到了自己的身上。 “芭比q了!” 有蛊有毒的世界,毒性又快又强的话搞不好一个照面就凉了,负霜一边唾弃自己放松下去的警惕心,一边哀叹自己马失前蹄。 不等她迅速从须微珠里找到有解毒功效的丹药,她就愕然发现那窜过来的“暗器”的实质身份。 银光接触到身体,皮肤便很快传回反馈给大脑,而大脑也完全不需要多余的时间来分析,直接就给出了讯息——冰冰凉凉的液体。 液体冰了负霜一下,便窜进了她的身体,准确地说,是窜进了须微珠里。 进入到须微珠里之后,它如鱼得水,在负霜识海里肆意徜徉,犹如回到故乡一般。 负霜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 那团散发着银光的液体,哪里是什么有毒带蛊的液体,分明是因太过浓郁而液化的先天霜灵之气形成的甘霖。 它不知被何人收集得到,用秘法封存,妥善保存在这个小说世界中的一个避世而居的神秘民族里。 在负霜鸟一族的记载中,世间第一只负霜鸟便是含了一口先天霜灵之气后得机遇而降生。 事实上,负霜鸟一族与先天霜灵之气相生相伴,他们的繁衍离不开先天霜灵之气,若负霜鸟想正常发育诞生,并顺利长成,必得有先天霜灵之气从旁辅助。 也因此,每一只负霜鸟的诞生都伴随着先天霜灵之气的损耗。 但即便这样,先天霜灵之气也还是十分亲近负霜鸟一族,总是萦绕在其身旁。 本源世界里原先灵气丰厚澄澈,多少能蕴养回来一部分先天霜灵之气,但后来灵气剧变,末法时代来临,负霜鸟一族渐渐衰弱的同时,先天霜灵之气也渐渐稀薄消散。 直到……世界上最后的霜灵之气被父亲费力收集起来,用在负霜身上,她才得以承载着众多负霜鸟一族的期盼诞生于这世间。 而现在,这么一大团浓郁到液化程度的先天霜灵之气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负霜的面前。 ——不要看这团液体只有一小团,几百毫升,几口就能干掉的样子,事实上若解除其封印,将之恢复原来的气态,这一团最起码够几百个负霜顺利诞生并长成。 负霜讷讷地捂住胸口,感受到胸膛里的心脏“嘭嘭嘭”地跳动着,心口漾起满满的震撼与惊喜。 这就好比月月三千死工资的劳苦大众突然中了三十亿的彩票,负霜此时情状,说是穷人乍富也不为过了。 负霜很难从这种飘然的境况中出来,但她感受到了那团先天霜灵之气在她识海中遨游时候的欣喜与欢快。 她不禁湿了眼眶,暗自神伤道:“它还认得出来我?我……早没有了负霜鸟的灵躯,可它还认我。” 负霜名字叫做负霜,也一直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的种族就是负霜鸟一族,可目前的她所走过的路里,作为负霜鸟而存在的时间太短了。 一千多年,说起来似乎很长,可负霜走过这么多世界,其中某些世界里更是作为修者活了几万年。 漫长的旅途中,她总是作为“人”而经历着一切,属于负霜鸟的记忆在渐渐褪色,日子久了,负霜也会在心底发出疑问。 我真的还算是一只负霜鸟吗? 没有负霜鸟的灵躯,没有族人,有的不过是我脑子里久远的记忆和一直坚守的信念,可我的思想认为我是,那我就真的是吗? 数万年里作为“人”而行走于世间,我的思想真的没有被同化吗? 迄今为止,我作为负霜鸟的那部分,究竟占了现下全部的我的几分? 这些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没有灵智、只凭亲近负霜鸟本能的先天霜灵之气给出了答案。 不管做过什么种族,不管经历过多少,我都还是负霜,是天底下唯一的一只负霜鸟,先天霜灵之气它认可我的身份! 就在负霜为先天霜灵之气的亲昵而心中激荡不已的时候,九真幽幽出声,泼了盆冷水。 “先天霜灵之气?可是,它现在是凝族的圣物啊~” 九真顶着水幕里原主犀利的目光,将尚未说出口的话再度咽了下去——要是别人的东西,咱不讲武德地抢了也就抢了,可这算是委托人的传家宝了。 凝族圣物,那可是贯穿整本小说的重要道具啊! 水幕之中的原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并没有贸然出言,但她紧紧抿住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她对族中圣物的在意。 显然,她还没大方到随意送出对她们一族弥足珍贵又作用巨大的族中圣物的地步,但她也怕自己的直接拒绝会绝了这来之不易的挽救凝族的机会。 而负霜也在两难的境地中。 这么多的能辅助孕育负霜鸟的先天霜灵之气,若是放弃,她实在不甘心,可要是不放弃,万一委托人因此而判定任务失败,那她亏得就更大了。 两边都想要,两边都舍不得丢,负霜泄气地原地坐下,思索着怎样才能两全。 这一思考就思考了很久,思考到手指尖无意识地玩捏起一个qq弹弹的解压小玩意,再然后,就是九真的提醒了。 也就是这时,负霜总算下定了决心,只见她徐徐吐出一口气,对着虚无的空气,向与她并不在一个时空的原主商量。 “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好在还有一个诚实守信的优点,你们命名为凝霜清淼的圣物对我和我的族人很重要,我需要它。” 她原本打算在自己恢复负霜鸟身躯之后再徐徐图之,想办法找到先天霜灵之气,却没想到提前遇上了。 先天霜灵之气可遇不可求,此番若是放弃了,后面想再收集起来用作负霜鸟族繁衍之用的话,不知还要等多久。 要是实在不行,也只能作罢,但前提是她的确为之做过最大的努力了。 最起码也得与原主打打商量,说不定能拿下呢,再不济拿一部分呢。 “相信你也看到了,它对我很是亲昵,实话告诉你,它与我们一族确有很深的渊源,你的记忆中它从来都只是一瓮普通清水的模样,却在我来临之时显现神通。 霜,我知道它对你们凝族也是意义非凡,若让你将它给我,你必是不大情愿的。 既然我们都想要,那不如这样,索性我还能在你的世界待很长一段时间。 若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能找到什么东西代替它,或者找到什么方法使它不再成为你们凝族的保命物件,那我就拿走它。 如若不然,我就想办法破开它的封印,取走一半,给你们留一半封印起来,让剩下的一半继续在你们凝族圣物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你看怎么样?” 听到这话,霜的唇瓣抿得更紧了,连带着九真都缩着肩膀不敢回头,为自家人无赖到极点却又极度坦诚的话而感到气弱。 合着不管怎么说,你都得拿走我家一半圣物呗? 霜略有些气闷,沉默了好久才硬邦邦地回答:“你都想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死都死了,魂灵也只能在这水幕里做旁观者,难道还能跳出去阻拦你觊觎我家圣物吗? 要一半和全要,差别真的很大吗? 负霜想要徐徐图之,霜又何尝不是,面对负霜与九真的各种神通,她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即使负霜表现得很是忌惮她对于任务结果的满意与否,可谁能保证这不是负霜有意表现出来的呢? 未知的存在总是让人心生警惕,但凡能不必惹怒对方,她都不会触碰对方的忌讳,更何况,自己的诉求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霜按下心头的不舍,安慰自己道:换一个角度来讲,对方有所乞求,也不一定是坏事,最起码前面有个好处吊着,他们会更卖力地完成自己的愿望。 眼下,她也只能向澧神祈祷,祈祷负霜如其所说的那般守诺,也祈祷负霜真的能帮助凝族找出一条活路。 若是能使族人不必依靠凝霜清淼而活,那将其赠与对方也无甚不可。 凝霜清淼是族中至宝,但凝族拥此至宝犹如小儿怀抱金砖置身于闹市,说到底,它不仅是护持族人的宝物,也是招致灾祸的祸根! 若非这凝霜清淼效用太过逆天,族中又怎么会引来豺狼?而自己和那么多的族人,又怎会死于非命? 见她态度软化,负霜不禁心花怒放,可随之又想起了眼下的时间节点。 回忆起原小说中觊觎自己宝贝的那一群小瘪三——是的,什么凝霜清淼,那明明是负霜自己个儿家的先天霜灵之气! 负霜眼儿一眯,眸中迅速划过一抹杀气,敢对我家宝贝有想法的人,全都死啦死啦滴! 这次的委托人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名字——霜。 原主身份还挺特别的,霜曾是族中孤女,然后一岁时被前任大祭司选中,成为祭司预备役,紧接着跟随已经年纪很大了的老祭司学习,包括但不限于祭祀、请神、布阵、蛊术、医术…… 待她长到二八年华,老祭司逝去,于是霜就成为了新一任大祭司,到今日,她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大祭司了。 第462章 大祭司(二) 大祭司是个很辛苦的活,要勤耕不辍地学习,要为生病的族人医治,要练蛊、要操办祭祀、护卫凝霜清淼、检修护族大阵…… 大祭司也是个门槛很高的活儿,需要终生纯净无暇,不能婚配生育,也不能与外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还要聪明智慧悟性好、勇敢坚韧有恒心…… 事情多,要求高,但霜很喜欢这个活。 族人尊敬她、爱戴她,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族人的供奉,他们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她……这世上本就不该有单方面的无私付出,不是吗? 霜本来以为自己会像老祭司那样,兢兢业业地工作到老,然后在自己一百二十岁的时候选个继承人,教她个一二十年,最终安详地接受死亡。 是的,凝族人的寿命很长,光是平均寿命就有个一百四五十岁,甚至有那长寿的,活到两百岁都有可能。 而这,则要得益于他们的蛊术和以族中圣物凝霜清淼作为阵眼的护族大阵。 凝族所处的地方气候温暖湿润,植物丰茂,动物也多,内部基本上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因此,他们没那么需要与外界交流,也不喜欢甚至严禁族人擅自出族、与外族通婚等等,只在少数时候才会派人去外界处理事务。 护族大阵的存在不仅让凝族族人延缓衰老、增加寿命,还可以隐匿凝族村寨的踪影,遮盖凝族人们的生活痕迹。 这里就像是一个桃花源,护山大阵将一切喧嚣和争斗都隔离在凝族之外。 “这怎么可能长久?说句难听的,你们在护山大阵的保护下完全被养废了,整日里耕作、捕猎、养蛊、繁衍,祖祖辈辈过着这种完全不接触外界的生活。 藏有至宝,又人多口杂,总有一天会走漏消息,便没有萝音说漏嘴、引狼入室,你们的安宁也不会一直保持下去。”一段记忆回笼,负霜忍不住开口道。 象牙塔里的傻白甜怎么可能是浸淫俗世的人精们的对手? 想想后世的某些封建王朝,因为种种原因闭关锁国,为了一时的安宁而给未来埋下多么可怕的隐患。 老话常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而凝族的安乐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不管霜怎么想,反正负霜是极度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负霜的话说中了霜的痛点,她不由地沉默了起来。 负霜也不急着催促,静待霜想通。 等了很久,才接收到九真传递来的消息。 待在霜面前的九真听到了她突然传来的笑声,然后便看到她饱含着不甘心与讽刺的面容。 死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这个叫负霜的人并没有说错,她其实也早有此担忧,但是,深陷命运的牢笼,哪儿是这么容易就能挣脱的? 凝族与自己,曾经用亲身经历验证了负霜的预言。 阖族上下三千余人,在蛊术的手段被人抑制之后,只能拿起身边的农具、菜刀御敌,能够作为攻击武器的弓箭,只有不到百架,还是族人自制,用来狩猎的。 他们根本就不是训练有素又人多势众的官兵的对手! 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不能离开这里。 护山大阵,不仅是屏障,也是牢笼。 “安乐……确实会让人失去与敌人斗争的能力与雄心,也会让人失去思考能力,但……不管怎样,萝音和蒋珂,都不可原谅!” 萝音与蒋珂,正是小说里的男女主。 凝族严禁族人擅自离开族地,但总有些不愿意遵守族规的人,萝音便是这样明知故犯。 她是族长一脉的后嗣,同霜一样,父母早亡,但不一样的是她还有个疼爱她的族长爷爷,也有人数众多的叔伯婶娘和堂兄弟姐妹。 他们一大家子人多,自然摩擦也多,但族长心疼萝音自幼失恃失怙,再加上对离世儿子的思念,倒颇有几分暗中偏疼萝音的意思,故而她其实还是过得不错的。 事情的起因是她在家中与婶娘争了几句嘴,自认为受了委屈,然后便离家出走,想着法子跟在了外出办事的队伍后面,溜出了族地。 凝族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但有些东西还是需要外出购入的。 比如说一些铁质家什和农具。 历朝历代,盐铁官营,其他的还好说,吃点亏,用族中的草药总能方便地换到,但铁这样东西却非得费些周折,要族人亲自去附近的城镇兑换、运送不可。 再说萝音,她跟在队伍身后,成功地穿过大阵,然后便天高任鸟飞,独自外出闯荡了。 她虽年纪小,却有一手好蛊术,医毒的手段也还算出色,在外面受了些欺负,但都报复回去了,没吃什么大亏。 就在她闯荡的时候,与书中的男二,靖远候府世子姚维相遇了。 欺负过萝音的人都出现了一些离奇的症状,再加上萝音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于是她便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姚维对这个样貌昳丽、言谈举止天真烂漫,偏又身世神秘,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蛊毒术的少女很是好奇,便拉下架子示好,与之相交。 萝音对这个儒雅又和善的姚维有些好感,便引做朋友,一道游玩见世面。 她倒也不算一点轻重都不知道,虽没遮掩自己的医蛊之术,但却记得不能泄露凝族的秘密。 可姚维有心套话,想要挖掘她背后的秘密,然后连人带秘密收拢起来为自己押宝的主子效力。 而萝音她又蠢得出奇,缺心眼儿得没边,前后不过同行了两个多月,便在不知不觉间似个筛子一般,漏了许多东西出去。 姚维在听到那些事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下普通人能活到六十岁的都极为稀少,而平均寿命也不过四十岁,竟只是凝族人的零头。 还有那什么既能帮助族人延年益寿又能遮掩族寨踪影,外人不得其法,连门都找不着的神奇阵法。 以及,萝音不经意间提到的族中圣物,可治百病,吃下去便能叫人长生不老、飞升成仙。 他莫不是在听神话故事? 还是说这少女扮猪吃老虎,存心驴他呢? 他只不过犹豫了一瞬,便迅速坚定起来,不管这些是不是真的,萝音随手就能拿出来的蛊虫效用惊人这总不会有假。 想想看,无色无味却能叫人无声无息地死去的蛊虫,简直是暗杀神器啊。 单只这一手,便足够他下些功夫笼络人家了。 至于那神秘的凝族,若萝音说的是真的,那不该叫凝族,而该叫灵族才对! 他对萝音的笼络刚有一些效果,萝音犹豫着给出了一些用途特殊的蛊虫。 可还没等他再想磨一磨,要些杀伤力巨大的蛊或药,萝音便被凝族族人找到,并半强迫着带走了。 自以为见识了世面,觉着族人愚不可及,只固守着一方小天地不愿出来的萝音不知道,族人拼了命一般地找她,态度强硬地带她回族,其实是为了救她。 负霜看到这才有所明悟,怪不得凝族世世代代坚守族地,怪不得一代又一代,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改变。 原来是不能改变——能在平均寿命四十多岁的年代,将凝族人的寿命拉到一百四十岁的护山大阵,岂会没有丝毫的限制? 年轻一代知道得不多,这件事情在族中只有地位较高的族老、族长和霜才知道,凝族之人,只有靠着护山大阵的帮助,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族中记载,最早的凝族祖先受到了诅咒,咒术使得他们受病痛折磨,越是痛苦,越是美丽,直到花开荼蘼,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容貌达到顶峰,然后以最美丽的模样死去。 受此咒术死去的人死后三年不腐,容貌依旧,栩栩如生,仿若美人暂歇,安然小憩。 凝族祖先给这诅咒起了名字,很应景——美人咒。 这诅咒会跟随每一个有凝族祖先血脉的后嗣,他们一生下来就要在痛苦中挣扎。 因为疼痛,他们病弱,因为病弱,他们没有任何依仗,同时,他们的美貌又是那般地突出,突出到吸引来外界的觊觎与仇视。 美貌是一张王牌,这张王牌与家世、权力、财富、智慧等等的任何一张牌一起出都能完成绝杀,可唯独它不能单出。 他们受到的磨难简直无法言说,下咒之人当真是恨毒了凝族祖先。 后来,凝族祖先的某一位后嗣遇到了一位高人,高人借出一样宝物——凝霜清淼,并助他们结阵,然后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此阵的利弊一一分说清楚。 他们当即跪下,感谢高人恩德。 这根本不用犹豫的好么! 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有什么不好?阵法囊括进的空间范围够大了,即使是外界的自由良民,不也有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自己出生的小镇吗? 他们看过了风水,选取了环境最合适的地方,此间的物产,足够他们生活了,与终日相伴的痛苦和命不久矣的绝望相比,区区桎梏,简直不能算是弊端。 于是,凝族避世而居的生活便开始了。 待在护山大阵里,族人不再受病痛侵扰,容貌也不再那么艳丽,与此同时,寿命也有了显着的增长。 而一旦离开护山大阵,没了阵法的加持,如附骨之疽一般藏在他们肉体血脉中的咒术便会慢慢死灰复燃,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咒术便会再次起效。 一旦咒术再次起效,药石罔效,唯一的办法便是回到护山大阵中,然后终身再不离开护山大阵的范围。 可即使是这样,寿命也会锐减,再无可能像之前一般,轻松活到一二百岁。 霜轻轻启唇,叹息道:“我们别无他选,就连那三月至一年的规律,都是族人们用自己的命试出来的,原本想着像乌龟一样缩着,好歹大家都能好好的,可是……” 可是偏偏出了萝音这么个例外! 负霜理解地点点头,紧接着又听到霜难以启齿道:“所以……不是我不愿意献出凝霜清淼,而是它就是我们的命。 至于你说的取一半,可那也得保证取走一半后不会影响到大阵的运转才行。 还有就是,祖先的手札中说了,凝霜清淼只是那位高人暂借给我们的,说不定人家的后人以后还会讨要回去,所以——” 压根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怎么能做得了主? 负霜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那高人肯定早就死了,这么久都没人来要,说不定高人的后人也不知道这事,我不管,反正先天霜灵之气一定有我的份!” 霜一窒,很想问一句“你认真的吗?”最后想了想,还是憋住了。 再说萝音,她被强硬地带回族地后还梗着脖子,十分不情愿的模样。 老族长曾经给她透露过只言片语,要不然她也不会那么顺利地逃出去。 但她所知晓的只是一些浅显的东西,比方说没知情人带领的话,不论是族人还是外人,都无法穿过护山大阵的屏障。 再比方说族中圣物可活死人肉白骨,保他们凝族寿命悠久。 萝音对诅咒之事一无所知,被家人保护着长大,也不曾见过真正的人心险恶。 她正当年少,青春无限,更不觉寿命可贵,便自顾自地说出愿意少活些年,只求自由自在一话。 世间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 外间世界苛捐杂税,劳役繁重……哪怕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也不见得就能事事顺心,更别提她一个背景禁不起推敲的黑户。 见她闹腾得厉害,老族长实在不忍,便悄悄说了些族中秘辛,好叫她死心。 也就是这时,她才恍然大悟,与此同时,一抹心虚的情绪慢慢酝酿起来。 若事实是这样的,那族中的一切禁令可都是为了保护族人,但……她所犯下的,绝不止偷逃出族这么一条。 族中气候特殊,虫蚁蛇类繁多,族人为了自保才豢养蛊虫,学习医毒之术。 蛊毒手段神出鬼没,可杀人于无形,在外人眼里诡谲阴邪,颇受忌惮。 再加上凝族的特殊性,故而外出兑换物什的队伍都接受过培训,被再三叮嘱一切以低调行事为上,必要时甚至可以吃些亏。 第463章 大祭司(三) 不得暴露蛊毒之术,引起外人注意,不得泄露凝族身份,不得指明凝族族地所在,更不得提起任何有关于护山大阵、凝族圣物,以及凝族人寿命的事情。 听到这些,萝音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出来了,她低下头,做出羞愧聆听的模样,实则是掩饰自己惨白的脸色。 仔细回忆起来,这上面的禁令她可是犯了个遍,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哪怕她是老族长的孙女,怕也要接受最严厉的惩罚。 于是,她模糊掉一些关键事情,只说自己暴露了一点医蛊之术。 族中信了她的说辞,见她羞愧难当,悔改之意满满,便看在老族长的面子上,对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罚她在惩山禁闭思过三年。 她一开始还为自己犯下禁令而羞愧,为自己泄露族中机密而担忧,害怕姚维将凝族之事告诉别人,引起外人的忌惮与觊觎,为族中招来灾祸。 可日子平静地过了两年,除了一开始族中为了让她惹出的风头过去而一年都不许外出队伍出动外,并没有出现什么其他的情况,萝音慢慢也就放下悬着的心了。 她一边心虚地内疚着,一边自我安慰:没事的,她说的时候很有显摆的意味,姚维只会以为她在吹牛,不会信的。 就算信了,可他那么端方善良,绝对会守口如瓶的。 再者,自己对路线和当下朝代的州府划分不了解,关于族地所在,自己只模糊地指了个方向,谁能凭借一个方向就找到具体位置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被人找到了,可族中大阵那么厉害,他们一定在外面绕圈圈,怎么也走不进来的,时间久了就会放弃的。 不用担心!也不要再杞人忧天了! 萝音给自己的安慰非常有效,她很快就将这一切抛在脑后,在惩山一日复一日地渡过自己的刑期。 就在三年之期将到的两个月前,萝音这边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惩山算是凝族族地最靠近原始丛林的一座山,其间瘴气密布,毒虫丛生,哪怕是精通医蛊之术的凝族族人,也很难舒舒服服地待着这里。 因而,这里一向是凝族内部惩戒族人的最佳场所。 可就是这么一个向来人迹罕至到连凝族人都不会轻易过来的地方,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 但凡是个知道凝族特殊性的,脑子正常的人,都会对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外人心生警惕,可萝音没有。 许是之前的错误与惩罚并没有让她吃够教训,又或者是身为男女主的光环在作祟。 她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族里,让族人将之带走救治,然后好好调查这个不速之客。 而是故态复萌,只凭一己喜恶行事,再次明知故犯,瞒着族人,将男人养在了自己正居住的惩戒堂里。 年轻的男人容貌精致,衣衫带血,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牙关紧闭,嘴唇乌紫,左脚脚踝上有毒蛇咬过的伤口,整只左腿都肿胀的发亮。 蛇毒、瘴毒,以及这么些皮外伤,能活着属实不易。 他样貌生得英俊,此时有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触动了萝音的怜悯之心和一点隐晦的惊艳之意,于是萝音一边悉心照料他,一边为他解毒。 男人醒来后,十分感念萝音的救命之恩。 他表示自己在外行走时遇到了土匪,他粗浅的功夫完全不是那群穷凶极恶的土匪的对手,于是逃跑间慌不择路,闯入了一处丛林。 丛林里树木高大茂密,藤草枝叶繁盛,地形复杂崎岖,他走着走着便迷了路,然后遇到了一些蛇虫鼠蚁,不知怎的就昏迷倒下了。 萝音想起自己那次短暂的闯荡江湖时的经历,赞同又后怕地点了点头,是啊,外面匪患横行,她就被拦路打劫过好多次,有一次甚至差点就被掳到土匪窝里给那个丑陋粗俗的土匪头子做压寨夫人了。 类似的经历引起了萝音的共鸣,她放下为数不多的心防。 放下心中的猜疑后,她就惊喜地发现这男人身上的一系列优点。 谈吐不俗,博学多才,性格温和,善良真诚,知恩图报…… 见惯了粗憨质朴的族人,像这样见识广会说话又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翩翩公子反倒更能戳中萝音的那颗少女心。 动心在所难免。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自称为富商幼子的名叫崔念斯的男人在外是否未有家室——有家室的男人可不能碰,要不然会在族里抬不起头的。 还有,他对自己有没有那个意思,以及,他愿不愿意为了自己而留在这深山老林中度过余生。 护山大阵不是杀伤性的阵法,不得其法的人是很难通过的,但这世界上是有【巧合】二字的。 瞎猫碰上死耗子,总是会有那么几个不知是幸运儿还是倒霉鬼的突破了护山大阵的屏障。 族中来过外人,这也是萝音见到崔念斯之后虽有惊讶,但却没有太多不可置信的情绪的原因。 她小时候就曾见到过不小心闯进寨子里的外人,甚至还跟着小伙伴一起,凑热闹似的去看。 凝族害怕、忌惮外人,却也没有到对误闯进来的外人也要喊打喊杀的地步。 他们世世代代守着宝物,身家性命均被这宝物维系,自然不能轻易叫外人知道这里的存在。 九成九的外人都进不到这里来,而机缘巧合下能够活着到达的人,必先接受凝族事无巨细的拷问。 若有异常,杀之无妨,若只是误闯,则要么留在族中,成为凝族的一员,再不能离开族地,要么,必须吃下回婴蛊,然后被族人送出族外。 回婴蛊入体后能吃掉人的一切记忆,不仅包括关于凝族的记忆,还有其他的记忆。 哪怕是以前的亲人爱人,以前学过的文章写过的字儿……一点都留不下来,宛若初生的婴儿般纯净无瑕。 萝音幼年时见到的那个误闯进来的倒霉鬼,便是坚决不愿留在这里后吃下了回婴蛊,从一个和蔼地逗着他们玩儿的叔叔,变成了藏身在大人躯体里的懵懂婴儿。 她不想崔念斯变成这样,更不想他离开,可族里有句老话,说天上的云儿地上的水,不想留的人儿不要追。 萝音知道自己不能强迫崔念斯,但若是他舍不得外面的世界,那就绝不能让他被族人发现。 只要不被族人发现,等他伤好些了,自己就偷偷把他送出去,只当他不曾来过便是。 为着这个想法,她这次嘴紧了许多,关于凝族的事情一丝一毫也不曾提及。 ——不泄露族中秘密,族中安全有保障,待他伤愈想离开之时,将他蒙着眼绕几圈带出去,他便也能过原本该过的生活,这样,也算不负宗族不负卿了。 她想的很好,甚至还为自己的善良无私而感动不已,可没想到,崔念斯竟然不想走。 或者说,他不想自己一个人离开。 见萝音迟疑着不曾挑破窗户纸,于是崔念斯便主动出击了。 他自陈在外并无家世,只父母兄弟姐妹而已,意外到达此处,濒临死亡,然后就被萝音这样善良美丽的姑娘所救。 最绝望之际遇上这样温柔的照顾,还有救命之恩外加这些时间以来的相处,他早已情根深种,想要以身相许,报救命之恩。 萝音半是忧愁半是甜蜜,最终期期艾艾、语焉不详地说明,族中族规森严,她有苦衷,无法离开族地,若想要和她在一起就不能离开这里,须与她终身厮守在此处。 崔念斯一开始试图与萝音商量,哪怕让她与之一道回家给父母瞧瞧新媳妇也好啊,可听萝音说会危及生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然后他又提出自己回家报个信,最起码让家人知道自己一切安好,可萝音还是为难地摇了摇头。 几次碰壁后,他一个人想了几天,最终红着眼告诉萝音,父母有长兄和弟弟、姐妹照看,万贯家财从不入他眼,外界的一切都不如萝音重要。 他愿意为她抛弃作为崔念斯的一切,自此以后,留在这里做只属于她一人的崔念斯。既然他愿意永远留在这里,那他就是凝族的一份子了,这下,再没有什么好隐瞒他的,他俩之间,将再无秘密,唯余坦诚。 萝音因为崔念斯的赤忱和专情而欣喜、甜蜜,也因为爱情的滤镜,而忽略了自己诉说凝族特点时,崔念斯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幽深。 人人寿命百四十而有余,这是何等的幸事?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数以亿兆计! 往外头瞧瞧,但凡是日子能过得下去的,都会希望寿命长些,再长些。 过得艰难的平头百姓尚且如此,那享受了锦衣华服、珍馐佳肴和仆从美婢的达官贵人就更不必说了。 还有那整日里听人山呼“万岁”的人,也眼红这一百多岁的寿命呢,他怎么能不想千年万年地做皇帝,永远坐在权力的顶端,执掌天下人的生死富贵? 千古一帝秦朝始皇,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谋求长生,最后却五十不到就驾崩了,这一百多岁的平均寿命,羡煞旁人啊! 萝音脑子简单,知道什么就说了什么,老族长同她说的是一些表象的东西,她便只知道表象的东西,从不会往深处思考,可崔念斯却不同。 他任由思维发散,也很快意识到表象之下的实质,以及伴随着实质而来的许多不确定性与可能存在的问题。 凝族圣物之功,能叫一村寨几百号人几百年来延年益寿,那若是将这些神力集中到一人身上,长生,怕真不是萝音口中的凝族小儿玩笑话,甚至得道成仙,也未必就是遥不可及的梦。 但还有几个问题。 此圣物要如何显灵?非得有这阵法不可吗?阵法被破坏之后,是否会影响到圣物的功效?如何才能将此圣物的神力集中到某一个人或某一部分人的身上? 以及,人乃肉体凡胎,连用凡间补品都有虚不受补一说,那圣物的神力,真是普通凡人能消化得了的吗?会出现意外吗? 短短的一瞬间,崔念斯的脑子已经转得冒烟了,但想要回答这些问题,只靠他自己脑子转是远远不够的。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到眼前念念叨叨的少女身上,耳中听着她极没有逻辑的猜想。 一边费力从这些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凝族神话故事和萝音的过往经历中抽丝剥茧地提取自己想要的讯息,另一边眼神慢慢变得柔和而富有情谊。 萝音很快带着崔念斯跟族中摊牌了,她在惩山的刑期已满,但擅自收容外人亦是族中大罪。 为此,她道自己甘愿再次受罚,但崔念斯无罪,隐瞒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不知者无罪,望族中不要牵连到他身上。 萝音是要罚的,屡教不改,很该重罚才是,但她口中的这个无辜人士,原主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觉得他不对劲的不止原主一个,族中人虽心思单纯,却也因为向来与草木动物为伍,养得了敏锐的感觉。 这个人吧,说不上哪里不好,反倒是有点……太好了,好到不太真实。 出身富豪之家,衣食无忧、才貌双全,却甘愿为一个村姑留在深山老林中,再不能与亲人团聚,也不能在更广阔的天地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若他是被强迫,为自保而暂时虚与委蛇的话,还算合乎逻辑,可萝音明明愿意偷偷送他出去,他却在再三考虑之下拒绝,甘愿留下,这很不符合常理。 他说这是爱,真爱吗?爱什么呢? 萝音颜色姣好,性格可爱?可外面那许多美丽温柔的姑娘,并不比萝音逊色。 而为救命之恩就更加无厘头了,若救他的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他也会爱上对方? 以往误入进来的人,要么是吃了回婴蛊离开族地,要么就是害怕回婴蛊对他们身体的改变,不得不留在族地。 即使有心甘情愿留下的,大多也是在外界过得不甚如意,像崔念斯这般条件还愿意留下的,凝族的历史上竟是从没有过。 第464章 大祭司(四) 霜不看好崔念斯与萝音的结合,老族长也不愿意,他已经有看好的好后生了,不乐意这么个外人横插一杠子。 而崔念斯面对凝族人的详细询问,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不该编造那样优越的家世背景的! 原本只是想仿照着姚维的性格,放松萝音的警惕心,好把她忽悠出去,却没想到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弄巧成拙了。 他哪里知道凝族人会信什么离开族地就会死的祖训啊! 事已至此,唯有努力用实际行动打消凝族人的疑心。 他执行力极强,踏踏实实地在凝族待了两年,不仅陪伴萝音一起受罚,还积极地参与族人狩猎,努力融入到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 时间久了,凝族的男儿跟他称兄道弟,女孩们也因为他对萝音的贴心照料而慢慢认可了他。 就连老族长这些年纪大、经验丰富又性格谨慎的,都从一开始的审视观察,到慢慢看不出去区别对待的模样。 女孩儿家相中了小伙子,那是极容易死心塌地的,再加上凝族族中风气便是看重两情相悦,故而也不会有人轻易就做那棒打鸳鸯的坏人。 在这一年,萝音与崔念斯提出成婚的想法,终于再没有人否决,他们欢欢喜喜地跟老族长定下了成婚的日期。 族里人好热闹,为了这个婚礼筹备了许久,一是给老族长面子,另一个也是为了表示族内对新成员的欢迎与接纳。 萝音的婚期,也是凝族众人的死期。 崔念斯早就从萝音嘴里套出了通过阵法的方法,暗地里与外界取得了联系,在他与萝音大婚的这一日,万数之众的官兵包围了凝族族地。 崔念斯里应外合,偷换了族人控制蛊虫的药,还偷偷在敬给原主这个大祭司的酒里放了毒。 就这样,他没费多少功夫,便拿下了凝族,然后直奔凝圣物而去,抢走了凝霜清淼。 负霜:“格老子的!” 也就是在这时候,与他同吃同住,欢颜笑语了三年之久的凝族人才知道,崔念斯根本不是什么富商次子,而是当今皇帝的第七子。 崔念斯也不是他真名,他真名为蒋珂。 蒋珂谋划许久,在凝族众人戒心最低之时骤然发难,部分不知凝族身负咒术实情的人见抵抗不过,便含着泪,惶恐不安地束手就擒,期盼自己的低头可以换来自己与家人的平安。 可是并没有。 蒋珂控制住状况,也取到了他想要的圣物后,依然下达了诛灭凝族族人的命令。 即使老族长和原主苦苦哀求,甚至以族中秘密——圣物的使用方法为交换,只求他留族人性命,哪怕是囚禁起来,或是发配到边疆也行。 但向来温和的崔念斯露出了锋利的獠牙,用行动告诉众人,他才不是温和好说话的崔念斯,他是蒋珂,是朝廷的秦王,是心狠手辣的上位者。 除了凝霜清淼之外,凝族人最大的作用便是他们的医蛊毒术,可是他们有数千人,数千人都会这神乎其神的技艺。 擅长此技艺的人越多,这医蛊毒术便越不值钱,做起事来也越不容易掩人耳目,这样的话,怎么能做他的杀手锏呢? 这么传统落后的民族,他骗了他们,杀了他们的人,还夺了他们的圣物,已然是结下血海深仇,若理智行事,该斩草除根才是。 可他们的医蛊毒术实在有用,能帮他做许多想要做的事,以及,萝音还算有几分意思,就这么全杀了也太可惜了。 不如多杀一点,防止走漏风声,然后留下几个蛊毒之术最好的人,严密看守,不用多,有那么五六个即可,先严刑拷打一番,杀杀他们的锐气,再用他们的族人两边要挟,不怕他们不就范。 圣物、医蛊毒术、萝音,都是他的。 看到这里,负霜几乎已经能猜到后面的套路了,不出意外的话,凝族被毁后,男女主肯定要虐恋一阵。 其中应该会有什么恶毒女配梗,温暖男二梗,吃醋梗,家暴梗、流产梗、失忆梗,甚至是跳悬崖或跳楼梗。 反正总结起来就是恶毒女配吃醋要虐女主,男主吃男配的醋要虐女主,男女主因为凝族被灭的事要吵架,然后还是虐女主。 等女主死了,呜呼,男主适当地后悔个一两章,就能迎来转机。 九真一言难尽地“哕”了一声。 负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是吐槽出声了。 是了,萝音和蒋珂是要虐一阵子,可实际上,比女主更倒霉的,却是被囚禁在牢狱中,被迫为蒋珂做事的那几个留下来的凝族人。 这其中,正有原主这个医蛊毒术最为高明莫测的大祭司。 族人身死,只留他们这几个最后的火种,可依然不得解脱。 蒋珂行事阴诡毒辣,见严刑拷打不能逼迫他们为之做事,又怕继续上刑会损了他们培养蛊虫的能力,便想出了极为灭绝人性的法子。 他让原主眼睁睁地看着仅剩的族人之一在她面前被折磨致死,霜目眦欲裂。 第二个在霜面前受刑的便是老族长。 霜几乎就要妥协,可老族长为了不拖累原主,挣脱了束缚,自己撞到了看守侍卫的刀刃上,其他族人也纷纷效仿,一心求死。 霜宁死不从。 可蒋珂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一个不满五岁的凝族孩童带到了霜的面前。 霜终是低头了。 她不得不为蒋珂提供他所需要的药物与蛊虫,蛊虫能杀人于无形,可养蛊却从来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凝族有记载的蛊虫类型有数千种,可杀伤力越大、效用越特殊的蛊虫养起来就越艰难。 甚至某些蛊虫的豢养,还需要养蛊人源源不断地提供自己的血肉。 不养又不行。 被逼无奈之下,原主只能把自己当做一个巨大的养蛊器皿,用自己的血肉、寿命换来蒋珂所需要的蛊虫。 整个凝族,都被蒋珂利用了个彻底。 圣物被他献给老皇帝,换来了储君之位,凝族人是【反贼】,成全了他的战功,原主等人的医蛊毒术为他所用,就连萝音,都被他换了个身份,塞进了东宫,做了一个不入流的宝林。 蒋珂一边与萝音虐恋情深,一边利用原主提供的蛊虫排除异己,慢慢地,他架空了老皇帝,清除了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将权力握在手中。 凝族被毁,萝音与原主身上的诅咒慢慢复苏,萝音容貌愈发艳丽,同时也感受到了诅咒带来的痛苦。 而原主,为了救下所剩不多的族人,只能忍受着诅咒与蛊虫带来的双重痛苦,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牢狱中煎熬。 在没了大阵的情况下,诅咒一旦生效,便再无转圜,霜知道,自己与族人,都没有太多日子了,可害他们变成如今模样的人还在外面逍遥快活,她又怎能甘心,只要活着,总能找到机会,为枉死的族人报仇。 萝音与蒋珂,都是凝族的仇人。 蒋珂之恶,毋庸置疑,而萝音之恶,则深藏在无辜愚蠢的外表之下。 引狼入室、泄露机密暂且不提,凝族劫难之后她又在做什么? 亲人被杀、族人死伤,她要么该誓死抵抗,要么该一心解救族人于水深火热,可她做了什么? 嘴上喊着仇恨,喊着要救族人,实际上却是以此为借口,与蒋珂纠缠不休! 要死要活地闹腾,说是逼蒋珂释放族人,可每次蒋珂略施小计,她便将族人抛之脑后。 恨,真恨! 尤其是在知道萝音做了蒋珂的妾后,霜心中的恨意便如同燎原的熊熊烈火,怎么也不能轻易熄灭。 出卖了全族,害死了那么多族人,最后就换你一个妾侍的位置?你竟然还认了,也忍了? 别拿什么族人在他手上,自己不得已而为之说事! 要是真那么在乎族人,难道不该忍辱负重,不惹怒蒋珂,然后寻找机会拯救族人吗? 亦或是铁骨铮铮,宁为玉碎不得为瓦全,蒋珂那么频繁地找她过夜,还就不信了,难道她连一次可能弄死蒋珂的机会都找不到? 说实话,哪怕她就是冷心冷肺、自私一点,压根不管原主等族人的死活,也不想着为族人复仇,只利用自己的医蛊毒术逃出去,此后隐姓埋名,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去,霜都不至于这么意难平! 那是做妾! 凝族祖先因为诅咒而受尽屈辱,早就立下族规,严令禁止男女有二心者,也极度唾弃自甘下贱之人,违者处以严苛刑罚。 凝族奉行一夫一妻制,阖族都找不到一个做小或享齐人之福的人,就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给蒋珂做妾? 更别提她做妾做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整日里同蒋珂的姬妾争风吃醋,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上演争宠戏码,被蒋珂姬妾欺负…… 更让霜觉得不可理喻、无法理解的是,萝音被那样伤害了,居然还是更在意蒋珂,而蒋珂就更贱了。 说爱吧,他自己伤害、还纵容别人伤害萝音,甚至身边一直没少过其他女人,也没少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说不爱吧,他却一直惦记着萝音,会因为男配吃醋,也会在他妻妾伤害女主时暗暗出手相护。 又当又立,当了xx还立贞节牌坊! 萝音与蒋珂之间或许有情,但横亘在他俩之间的阻碍也不少。 来自于朝廷的压力,男配女配的影响,以及他俩之间本就十不存一的信任,都是推动他俩的感情走向末路的帮手。 霜很期待他俩反目。 蒋珂势强,却自大无比,萝音自私怯懦,但也会在某些时候显现出自己的小聪明,并且,她还有一手不错的蛊毒之术,杀人于她而言,并不为难。 而若是他俩真的情比金坚的话就更好了,因为凝族身上的诅咒是一个埋于千百年之前的伏笔。 唯一能破解咒术的是圣物与大阵,恰好,毁了大阵,拿圣物出去献媚的也是蒋珂,亲眼看着爱人痛苦死去却无可奈何,甚至于爱人唯一的活路还是毁于自己之手…… 哈,这比贱人内讧还有趣! 霜等到了。 即使蛊虫已经深入肺腑,在啃噬她的内脏,她也努力活着,除了不愿让剩余的族人受这罪之外,就是为了等蒋珂与萝音的结局。 是霜设想的第二条路,这两个贱人之间,居然真的有几分情义,当然,这也有萝音太窝囊的缘故。 蒋珂疯了一般地来找霜,问她解救萝音的办法。 霜表示无解,大阵既毁,回天乏术,只能等死。 蒋珂看着萝音死在他面前,以最美的姿态,在他最爱她的时候死去。 他寻来寒冰棺椁,存放萝音遗体,并为萝音的死而消沉不已,一蹶不振,很久都没有再用到过原主。 这个时候的霜几乎只剩一口气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世上已经不存在什么剩下的凝族人了——咒术之下,那几名被用来威胁她的凝族族人存活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她不愿就这样死去,或者说哪怕是死,她也要给蒋珂插下最狠的一刀。 终于,霜再也支撑不住,在临终前告诉看守自己的人:“凝霜清淼,确能起死回生,但是,世界上唯一的凝霜清淼,已经被老皇帝用了。” 这是蒋珂第二次堵死萝音的生路了! 其实蒋珂没将凝霜清淼献上去,他偷换了圣物——这等好东西,谁不想拥有呢? 但蒋珂忠心耿耿的属下隐瞒了霜的遗言,理由都是现成的——萝音此女,影响主上甚重,沉溺于儿女情长,主上如何还能像以往那样雄韬伟略、挥斥方遒? 当然,负霜从旁观者的角度上看,这位不知名的属下纯属是多想了。 蒋珂不是很快就又雄心勃勃地搞事业了么,紧接着,后面的事情发展就有点恶心了。 当皇帝,开后宫,玩替身白月光那一套,儿子女儿可劲儿地生,宠爱性格像萝音的女儿,偶尔喝醉了念叨几句萝音…… 这位男主真的很努力地在扮演情深似海的样子了。 后来,蒋珂坐上皇帝宝座,收服天下,手握无上权力。 但他不快乐!(负霜:(¬_¬)他快活死了好么!) 第465章 大祭司(五) 他思念着端懿皇后,是的,萝音是他唯一册封过的皇后,是他认定的唯一的妻子。 纵然富有四海,应有尽有,但他却总怀念着曾经的岁月,怀念着那个活泼的异族少女,他画了无数幅萝音的画像,一颦一笑皆是回忆中的美好样子。 每到萝音的忌日,他都会emo许久,对着画像,对着被他珍藏起来的冰棺里的萝音遗体流泪到天明。 当然,以上的这些完全不耽误他后宫妻妾如云、儿女数量两只手都数不尽。 等到他步入中年,这才在一次萝音忌日、思念神伤之时,意外得知凝霜清淼能救回萝音。 如今的他什么都有了,以往汲汲营营追求的东西早已不再是唯一渴求的目标,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后宫女人、儿女们各有心思,他的内心早已升腾起了浓浓的厌恶之情。 与这些相反的是,那个对自己一片真情、从不索求的萝音,以及自己真真切切付出过的真情。 曾经的遗憾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无限放大。 于是,彼时已年过四旬的皇帝陛下【毅然决然】地用了凝霜清淼,救活了双十年华的白月光萝音,失而复得,视若珍宝。 空置六宫,独宠萝音,就连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女也被他无情地赶到封地去。 后宫的女人?你们什么档次?也配跟萝音放在一块比较? 后宫的女人们的孩子?你们又是什么档次,萝音年轻,朕也不老,以后自然会有爱情的结晶,皇位肯定要留给未来的小皇子,你们也配跟我的爱情结晶在一条赛道上竞争? 至于萝音嘛,她具体是怎么想的负霜也不知道,反正原小说里说她感念于蒋珂对她的爱,对于他为她遣散姬妾、赶走儿女,腾出地方等行为震撼不已。 他俩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以后的日子,更应该好好地过,于是双向奔赴,happy ending! 真是一段凄(恶)美(心)绝(至)伦(极)的爱恋啊! 霜:我就算是死了,被钉在土里发烂发臭,灵魂化为灰烬,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大喊一句‘狗男女,给爷爬!’(网络热梗,非我原创) 看完这些剧情,负霜感觉自己头顶的毛发都白了几根。 嘛玩意嘛玩意嘛玩意儿?萝音这小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 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得到一个保持在二十岁年龄、容貌还因为诅咒的原因异常美丽的白月光,他可不得如获至宝? 至于什么抛弃长生不老的想法而把凝霜清淼用来复活萝音,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必是在得到凝霜清淼后将之在人体上试验了。 那么大量的先天霜灵之气,哪里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 也就凝族人身有诅咒,又被大阵改造多年,才能在其的作用下苏醒。 是的,苏醒,负霜严重怀疑,那个能让人颜色更甚,承受剧痛,英年早衰的诅咒实际上并不会真的让人死亡,而是使人陷入到假死状态。 毕竟,先天霜灵之气能不能起死回生,身为与之伴生的负霜鸟的负霜还不知道吗? 所以,用在萝音身上的凝霜清淼,不过是对于蒋珂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而已。 萝音复活不了的话,他失了个鸡肋,可如果萝音真复活了,好处大大滴。 首先,这是个美人儿,其次,这个美人有一手医蛊毒术。 他是亲眼见证过的,凝族的医蛊,不仅能杀人,也能救人,甚至某些效用特殊的的蛊虫,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延年益寿。 只要萝音复活,那么凭借他与萝音的情分,她能看着自己死在她前头? 至于那些妃妾、儿女,无所吊谓! 儿子大了,会争权夺利了,他们的母妃是一群不知好歹的女人,私心甚重! 她们会帮他们从自己这里攫取好处,朝廷里站队夺嫡的官员不知凡几,这些既灼了他的眼,又刺了他的心。 谁还没夺过嫡啊? 谁还没被老娘帮着拉拢过官员啊? 谁还没被官员们示好站队过啊? 你们玩的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想想自己当年是怎么看待死老头子,又是怎么对付死老头子的,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都滚犊子吧,小崽子们! 萝音多好啊,等她生了儿子,等儿子再长大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怎么也得个二三十年吧,到那时候自己也有个六七十岁了。 六七十岁的人就不能那么劳心劳力了,该擅自珍重才是,到时候让太子监国,他稳坐钓鱼台,岂不妙哉? 啧啧,这个时间把握的,刚刚好! 小说的最后还写着百姓们是如何歌颂这对主角的爱情的,后面更是有许多文人墨客赋诗吟叹这对历经坎坷的痴情男女。 恶心透顶! 九真和霜被恶心得说不出话,负霜却收拾好心情,走到门旁边拉了拉铃铛。 清脆的铃声响起,很快便有一个小伙子闷头跑进来。 “姑姑,有活要我干——吗?”刚看见屋里景象的他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随后又诧异地发出疑问:“六子家的猪又跑了?还把您这祸祸成这样?!” 负霜:“……”感觉自己被拐着弯骂了! 不等负霜回答,名叫大树的小伙子便利落地撸起袖子,帮负霜收拾起烂摊子了。 只是,这明显是个愣头愣脑还话痨啰嗦的小朋友,与利落的手上动作配合一致的是他发着牢骚的嘴皮子。 “我就说不让六子养那只蠢猪,姑姑您非让他养,那蠢猪今年都逃过七次了,栅栏怎么加高它都能跳出去,上次把我种的甜甜菜都给啃了……” “……啊,这椅子都被撞坏了,气死我了,我今天非得宰了那头猪,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被溪婆婆喂了点灵药、长得精壮一点么?姑姑您可不能再偏着六子了……” 等了半天才找到空隙插话的负霜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大树,猪没跑,这是我不小心弄的!” 大树一个磕巴都没打,直接就回道:“什么您弄的,您能把这里弄成这样?哼,就算是您弄的,那也是被那蠢猪影响的!” 负霜:“……我看你才是头蠢猪!”负霜实在不想再面对这么一个四肢发达却脑袋空空的愣头青了,于是板起脸,大树讪讪地住了嘴。 负霜冷哼一声,背起手,留下一句“我出去走走”,转身向门外走去。 大树挠了挠脑壳,撵在后头喊了声:“姑姑,你要是遇上我阿妈了,就跟我阿妈说,我晚上要吃鱼,叫她早点帮我做!” 负霜:“……”我忍! 出了门,便是圆环形状的走廊,周围一圈大约有十几个房间,将一片圆形的露天空地围在中间。 中间空地上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块巨大的石板,以及这石板上放置的巨鼓。 从原主有记忆起,这座圆环形的木楼与巨鼓便已经是如今的模样了,而在古楼之外的凝族人的居所,则是较为常见的竹楼和木楼。 每当族中有要事,只需在古楼中击打巨鼓,鼓声便会在整个族地回响,所有族人得到讯息,会立刻集聚到这边。 负霜的目光在那造型奇异的巨鼓上流连几瞬,转而走向右手边的阶梯。 顺着那板实的木质阶梯,便能走到一楼的出口。 走出一段距离后,负霜就情不自禁顿住脚步,扭过头,视野范围出现了古楼的整体面貌,她无声地看着那座古楼。 木质结构的建筑其实不那么坚实耐用,可这并不妨碍凝族上上下下对这座古楼的尊敬与重视。 古楼不会说话,却在凝族被屠戮时一并消失在火光中,木材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极了它最后的哀鸣。 收回注视的目光,负霜转身,向着一个方向继续进发。 古楼的朴实的姿态被负霜甩在身后,可没走几步,她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侧过脸,对着斜后方的一排郁郁葱葱的树木吆喝了一声。 “小蝶!” 喊完那一声后,负霜静静等待。 没一会儿就有一只甲壳虫一步三回头地钻出来,飞行的架势颤颤巍巍,就像是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在费力挤上公交车。 负霜就看着它作妖。 见负霜不为所动,它像是认命了一般在最后一段矫捷起来,这又与后世的某些老人家的行为相契合。 坐公交车时要年轻人人让座,超市抢购时候十个年轻人也不是他对手! 小蝶飞过来,稳稳地落到负霜左边耳环上,然后趴在上面一动不动,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黝黑发亮的宝石装饰物。 负霜也不管它,抬脚继续往前去。 在她走远后,静谧的大树突然像是沸腾了的汤锅,夏蝉的轰鸣声在一瞬间布满整个树冠,吓得窗户里清扫地面的大树抖了一下,簸箕里的垃圾抖落些许。 他愤愤地骂了一句:“吵死了!” 负霜一路走一路瞧。 流着鼻涕趴在地上玩泥巴的年幼孩童天真而邋遢,大一点的孩子也不甚讲究,叽叽喳喳地凑在一块玩着些什么。 突然,他们捏着鼻子四散而逃,负霜很快就知道他们一哄而散的原因——一只散发着不雅气味的臭虫。 顽皮的孩子们跑得极快,甚至没看到被他们连累了的负霜。 负霜加快步伐,越过那只臭虫,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些不太规整,却生机勃勃的农田,农田里种的像是水稻。 她时不时地遇到几个撸起袖子挽起裤脚的族人,他们总会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停下手上的动作,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姑姑”。 古楼的地势高些,以及其他凝族人建造的房屋也都在地势稍高的地方,而种植着不同作物的农田则不规则地分布在地势稍低一点的地方。 负霜感受着这里的气候,再看那些房屋,倒是觉得这里有些像湘西吊脚楼与永定土楼的结合体。 走着走着,负霜脚步一转,绕向族人聚居的方向。 那个方向上,有着已经在慢慢融入凝族生活的男主。 随着她不紧不慢的步伐,眼前的人烟渐渐繁盛了起来。 交换到喜爱物品后捂着嘴轻笑的小姑娘,拌嘴激出怒气,忍不住翻白眼的妇人,蹲在门口检修农具的大爷、晾晒药材的老太太,手指灵活翻飞,编织藤质篮筐的老头和……男主?! 负霜依旧板着个脸,连目光都不曾闪烁一下,可内心里却还是连道了两声“卧槽”。 男主一身服饰与周围的凝族族人别无二致,粗糙而又简单,头发上缀着的甚至还有一只红色的蛊虫,似乎与原主记忆中萝音佩戴过的是同一只。 他的面庞上带着淳朴的认真,此时正仔细观摩着老头手上的动作。 看一会儿便自己编一段,然后停下再看,隔一段时间还要把手里编到一半的小篮子拎起来瞅一瞅,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编得有没有问题。 这瞧起来多正常啊,仿佛只是个气质出众些的凝族人罢了。 负霜一点都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可周围的人,连带着被打量的蒋珂却一点都不意外。 距离萝音带着蒋珂向族中坦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凝族人对于蒋珂的考察也有了很长一段时间。 事实上,类似负霜现在这样的观察的目光,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不同的凝族族人眼中。 这是对蒋珂的考察的一部分,不仅仅是为了凝族人的安危,也是为了萝音。 凝族排外,也护短。 萝音认定了蒋珂,那族人们就会在一定的范围内考察蒋珂的品性,以确保他不会伤害到单纯的族人。 他们也是在以一种娘家人考验女婿的姿态观察着蒋珂。 蒋珂感受到负霜略带思索的目光,身躯不由地紧绷了一瞬,控制着身上的肌肉,是自己表现得像是没发现她一般,心中却暗暗思量开了。 凝族人的考察与试探从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亮相起,就已经开始了。 一开始的确会冷漠些,可毕竟都是些愚蠢而不知教化的山民罢了,他伪装得好,在几个月的努力之后,他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已经软化了不少。 再后面也就是萝音的老不死爷爷会总是对自己不知所谓地吹胡子瞪眼,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接受了自己。 第466章 大祭司(六) 这个大祭司一直对自己态度冷淡,且总有几分隐隐约约的敌对态度,不怎么会轻易放下对自己的戒心。 偏偏她在凝族的地位尊崇,又得了往代大祭司的真传,蛊毒之术出神入化,因此,他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应对。 好在自己行事稳妥,对方虽然还是不愿真正地对自己放下戒心,却已经态度平和许多了。 可是今天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又开始对自己的观察了? 是什么激起了她的戒备?还是自己哪里露出什么马脚了吗 ? 想到自己几个时辰前才传出去的讯息,蒋珂嘴角轻抿,心中莫名地出现了一丝慌乱。 没等负霜观察多久,萝音便笑盈盈地从后头出来了,她一手拎着一个瓶口有个小豁口的陶罐,里面装了半罐泡了粗制茶叶的茶水,另一只手的手指夹了两个风格迥异的瓷杯。 萝音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负霜的身影,拎着茶水和杯子三步并两步地走到蒋珂身边,肩膀亲密无间地挨着他,却并没先跟他说话,而是跟那编藤筐的老头打了招呼后倒了杯茶水递了上去。 老头咧嘴一笑,放下藤筐,毫不设防地灌了一口茶水,一如前世里那般。 萝音到来后,蒋珂心理上轻松了许多,他终于可以暂时忽略负霜的目光了。 他含着笑意的眸子紧紧追随着萝音的身影,安静地看着她先将茶水递给长者,随后便等来了温热解渴的粗陋茶水和温柔的捏着手帕要给他擦汗的手。 萝音看着他捧着水慢慢啜饮着,心中的柔软简直要溢出来。 擦完汗后,她拉着蒋珂的一只手轻轻摩挲着。 来到族里的一年多里,他的手掌肉眼可见地粗糙了,萝音既为出身富贵现在却做着农活的蒋珂而心中发涩,又因为对方是为自己而做出的牺牲感到甜蜜。 负霜看见她嘴上轻轻翕合,面上则是温柔中带着娇嗔之意,估摸着是在与蒋珂说些表面埋怨实则鼓励的话。 负霜踱步上前,待她走近,蒋珂轻轻触了触说得正起劲的萝音,示意他负霜的存在。 她扭头看来,先是呆愣地微张檀口,然后眼中便迸发出惊喜的光彩——原主在族中很受爱戴。 惊喜的目光中隐隐约约还是掺杂了星星点点的胆怯与羞涩,但她飞快地抛却了这些,目光转了转后松开了蒋珂的手,提起他放在地上的编了一大半的篮子向负霜小跑着过来。 她拖长了尾音,喊了声负霜:“姑姑~您今天怎么出来了呀。现在多热呀~” 说完,献宝儿似的将那篮子举到负霜面前,带着羞怯与大胆地为蒋珂请功:“您瞧,蒋珂现在都会编篮子了,您看他编得怎么样?” 含在嘴里的“是不是可好了?等他编好,我就送到您那里去给您用”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负霜一向清泠泠的嗓音在此刻突然冒出一句语调十分粗放豪迈的话。 “这很难评,隔行如隔山,我祝他成功吧!” “啊?啊!”萝音懵了一瞬,又十分表面地把负霜的话理解为对蒋珂的鼓励,握紧拳头捣蒜似的点头,然后接了一句:“嗯呐,念斯他一定会成功的!” 负霜不太想看萝音的鹿小葵式加油打气,挑了挑眉后对意外看过来的蒋珂挤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的表情后转身离开。 男女主的成色掂量好了,接下来干什么呢? 当然是看看凝族的这个效用惊人的大阵了。 根据原小说估算,这个时间点,萝音估计已经在自己根本就没意识到的时候泄露了一些离开凝族的路线,说者未必无意,但听者一定有心。 护山大阵关系到全族的安危,自是不容许有任何的意外,阵法一途,负霜也算有些经验和心得,实际情况如何,还是得去实地勘察一下才行。 负霜循着记忆向族中记载的大阵的几个布置点走去,途中所遇到的族人越来越少,他们看见负霜向族地边缘进发,却只是亲切而不失恭敬地打了招呼,不曾对她的目的过问一句。 一路走来,负霜不停地观察着附近的山势谷地,心中渐渐有了些明悟。 此阵法精妙绝伦,几乎是在无灵宝的前提下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借连绵不绝的山脉为依托,圈留湖泊,再人工开道……负霜心中愈发肯定,此阵法缔造者在阵法一途上的造诣,绝不逊于自己! 这阵法如此精巧,几乎利用上了其所能运用上的一切外力,蕴含无穷变化,更是将日后有可能造成的威胁一并早早防到,提前做下了部署。 可以说,若无内贼作祟,这阵法可保凝族族人万年周全。 至于为什么是万年,自然是因为地壳运动,山海变换,万年时光足够地形地势发生巨大变化,沧海桑田,亦有可能,而地势一但发生变化,大阵势必受影响…… 可不论怎么说,能遇上这样的阵法大师设下的作品,负霜都感觉自己幸运至极。 虽隔了千年的时光,但这件作品跨越了时光,让负霜能与那位阵法大师进行短暂的灵魂交流。 她一边心驰神往,一边又感慨不已。 阵法精妙是好事,可同时又对现在要对阵法进行修改变动的自己带来了一定的挑战。 负霜脑海中一刻不停地制定方案,数个方案以论文的形式呈现在她的思绪中,最终又被她无情地毙了。 瑕疵太大! 正在负霜修改论文之际,耳边的小蝶突然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叫声“叽——” 负霜被吓了一跳,感觉自己耳朵要被震聋! 而小蝶叫完之后,像是射出的子弹一般冲向前方。 负霜一凛,立刻跟上——族人一般不会来这边,而族中乃至整个族地的蛊虫,隐隐以小蝶为尊。 现下小蝶如此愤怒,怕是发现了什么令它不快的事物。 负霜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蒋珂又做了什么。 小蝶体积太小,又贴着地钻野草,负霜追赶得便稍慢了一些。 而等到负霜终于赶上来,小蝶的战斗已经结束。 它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一根极细的野草上,身躯随着野草一晃一晃。 见到负霜来,它仰起身再次长鸣一声。 鸣叫声落地,丛林中立刻发出了数种奇怪的叫声,似在应和着它。 负霜搔搔耳朵,不耐地训它:“好了好了,吵死了,聒噪!” 被训了,小蝶身子一僵,嚣张的气焰立刻转变,委屈巴巴地飞回到负霜的耳畔,那些嘈杂的鸣叫也瞬间停止,就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鸡。 负霜此刻也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令小蝶焦躁的东西上——一条筷子粗细的碧绿色小蛇。 眼下,那小蛇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声息全无。 负霜翘了翘嘴角,压抑着嘴边的笑意,轻轻问道:“你咬它了?啧,毒越来越快了嘛!” 小蝶咬住负霜的耳环,嘚瑟地抖了抖翅膀。 蛊虫蛊虫,事实上蛊虫并不只是虫类,连同五毒在内的许多生物,都可以在特殊的药物驯养之下成为蛊,蛇也不例外。 作为凝族百年来最有天赋的蛊师兼大祭司,原主养出的小蝶,自然不是凡物,它的毒,当然也不是一般的毒。 现在小蛇的愈发鲜艳翠绿的遗体便说明了这一点。 负霜不想用自己来试小蝶的毒,也不想亲身感受蒋珂门人豢养的最为珍贵的通讯工具的毒性,便只能折下一根树枝,伸出去拨了拨小蛇。 翠绿色小蛇一动不动,细条条的身躯被扒拉得翻了个面,露出了它腹部的一小片皮膜。 负霜耐心极了,用树枝一点一点地将那皮膜挑下来。 极具韧性的皮膜被揭下,再被轻轻展开,最后形成了一片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皮纸。 皮纸之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乃蒋珂与其属下的传讯密语。 得益于霜前世被逼为蒋珂卖命的记忆,负霜零星地认出了几个词。 虽然能认出来的不多,但到底是学过英语考过四六级的人。 外语么,认不全不要紧,可以结合情景、上下文猜测嘛。 比如说,负霜现在就大胆猜测,这皮膜上就是蒋珂与朝廷的py交易! 九真:“你这不是废话?我还猜他这上面一定是想要搞凝族呢!” 负霜嘿嘿一笑,也不反驳,想想自己已经把这一块的阵法摸完了,剩下的估计是不能在今天就看完了。 索性打道回府,明天再继续研究。 于是她从怀里掏出来个手帕,将那皮膜囫囵着包起来塞进口袋,然后捡起树枝,对准小蛇的尸体,手上微微用力,插起它带走。 于是,负霜悠哉悠哉地瞧手上小蛇的情景就这么出现在了蒋珂的眼前。 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到,是他隔壁家的眼花耳聋又啰嗦的老婆子发现的,一惊一乍的嚷着:“吓,姑姑,你这是嘛?呦呦呦,长条啊?身上这么绿,三角头,怕不是怪毒的哇!还是姑姑厉害,这都能逮到!” 蒋珂直觉不妙! 而等到他看到那条几个时辰前才将属下消息递给他的噬影蛇就这么惨死于负霜手里的时候,他只感到心都在滴血。 那女人还浑然不觉,戳着噬影蛇的尸体大言不惭地跟那些死老头老太太们吹牛逼。 “……哈哈哈哪里是我厉害,分明是小蝶的功劳,我也不知道我家小蝶都这么厉害了,乖乖,一下子就窜出去了,我都没能见着它活着的样儿! 也是它不长眼,咱们族地是它能乱入的么,进咱们族里的,不管是人是物,不是成咱的人,就是成咱的鬼。 可惜了,我回去还是要训训小蝶,哪能一照面就给弄死了呢,要是能像您家的大馋一样听话懂事就好了,温温柔柔的,不惹事。 唉,要是能逮着活的说不定我还能练个厉害的蛊呢!” “大馋是不太闹,哈哈哈您现在也不亏嘛,回去做毒吧,实在不行,也算是小蝶给姑姑你添了道菜……” 添了道菜? 这四个字在蒋珂脑子里加大加粗,循环立体声播放。 tmd噬影蛇有多珍贵这俩老娘们知道吗? 来到这里这么久却一直没能跟外界取得联系的时候他就知道要糟,后来再跟萝音一打听,好家伙,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这破地方遍地是毒瘴、蛊虫,寻常的信鸽、鹰隼等根本就进不来,就算侥幸进来了,也留不下全尸。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手下是如何漫山遍野地搜寻他的行踪,又是如何在一无所获后不死心地放出大批信鸽、鹰隼妄想与他取得联系。 然而终是徒劳,进了这密林,想活着都难,更别提到达他面前,甚至是为他与外界联系,他们怕是一直铩羽而归。 若非无奈,他们万不会动用噬影蛇。 无他,培养噬影蛇的成本太高,豢养过程中的失败率也太高,现下噬影蛇出现在了这里,说明外界的事态已经到了非常紧急的地步了。 事情也的确是那样,噬影蛇带来的消息里,外界境况的确不妙。 提到这,一抹懊恼的情绪不禁涌上心头。 虽然在来之前有所布置,但他毕竟失联了两年,生死未卜。 心腹手下一开始还能为他作掩护,可敌人又岂是泥巴糊的不成,再三试探之下,他们总会露出马脚。 群龙无首的时候是最好的进攻时机,他们如狼似虎地啃噬着属于他的势力,若他是对方,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终究是失算了,万没想到区区凝族,竟然如此棘手! 他几乎失了小半条命才混进来,孰料进来后便如同龙困浅水,深受桎梏。 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噬影蛇越过重重险阻到达了这里,为他带来那群废物属下的消息,又承载着他联系上外界的期盼离去。 最终却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蒋珂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的怨愤,捏着竹篾的手越发用力。 不仅仅是心疼那花了大代价养出来的蛇。 噬影蛇再珍贵也不过是毒性特别一点的工具,根本与自己无法相提并论,可问题就在于好不容易来到身边的噬影蛇被可恶的凝族人毁了,那他又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条噬影蛇呢? 第467章 大祭司(七) 更让他舌头发苦的是,如他没有记错,自己就进来前,能够动用的噬影蛇总共不过五条…… 怎么,难道真要在这荒山野岭里度过余生? 蒋珂余光瞥过自己面前的藤条与竹篾,心下发狠,绝不能就此认命!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收益。 虽然现在境况艰难,但若是他能成功与外界取得联系,再里应外合拿下凝族、献上圣物,那便是泼天之功! 何愁不能再更进一步? 可…… 负霜与那些老头老太太言笑晏晏,让看到这一幕的蒋珂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负霜与溪婆婆热络地聊着,一开始还有意分出几分心神放在男主身上,后来则是完全被溪婆婆带偏了。 话题不知道怎么地就从那条很有可能成为一道菜的小蛇转到了她自己身上 “……姑姑哇,你下回别对六子那么凶,我上次都看见他抹眼泪了,你小时候可爱笑了,对,就是像你现在这样,之前怎么老板着个脸,是不是大树他们又惹你生气了?” 负霜想了想原主面对那些人时候的心境,然后给出否定答案:“不是。” 她一边随手将那树枝连同小蛇扔进一边的篮子里,一边给出原主最真实的想法:“我跟他们嘻嘻哈哈的,他们就不听话。” 原主很以自己的大祭司身份为豪,也一直努力地让自己衬得上这个凝族最受人尊敬的名头,举止稳重些是应当的,最起码得在小辈们面前沉着稳重。 负霜有意跟年纪大的长者们聊一聊,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些原主不太了解的族内秘辛,或者多了解了解族里的情况也是好的。 聊天中还真聊到了一些不能忽视的凝族现状。 “唉,柳柳生了,就是下坳子那住的那个闺女,昨天晚上生的。” 负霜觑着她的神色,迟疑着发问:“怎么?不好?” 向来十分热络健谈的溪婆婆脸上难得地升起一抹愁苦,叹了口气后吐出实情:“孩子不足,生下来就没了。” 负霜循着记忆,不禁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反问:“怎么可能不足?我记得她刚怀上时还来古楼拜过平安鼓,那时是去岁初秋,当是足月了才对。” 刚说完,负霜脑子里灵光一闪,立时便想起了什么,不等溪婆婆回话,便继续道:“难道,又是同之前一样的情状?” 目光与溪婆婆对上,溪婆婆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还补充了一句:“孩子生下来就缺了条腿。”面上轻快之意尽消,唯剩忧心。 负霜再也笑不出来,心慢慢发沉,暗道时间不等人,有些事还是得早做安排。 于是她提着一股子气,放弃了继续攀谈的想法,与溪婆婆告辞后拎着小蛇往古楼赶。 回去的路上,负霜不免思索起凝族目前所遇到的挑战。 如果说蒋珂与萝音带来的是外忧,那生育率下降便是比这外忧还要可怕的内患。 而更让人揪心的是凝族生育率下降并非是族人生育观念改变。 他们是期待生养孩子的,可问题是孩子生下来之后留不住。 近十年里,凝族孩童的夭折率和畸形率非常高。 因着诅咒与大阵的缘故,凝族寿命增长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更加难以孕育子嗣,但从前大体上能保证灵族人口是在缓慢增长的。 可近些年里族中诞生的健康孩童却是十不存三。 这是物质条件不够,医疗水平欠缺的古代部落村寨,婴孩夭折率高是客观存在的,无法避免,但只能保住三成的婴孩却不是凝族该有的水平。 族中医蛊之术远超当代平均医疗水平,虽然由于体质的改变,受孕艰难,孕期也长,但基本上能健康生下来就能养得活。 族中流言四起,有人猜是整日里养蛊的缘故,也有人觉得是撞邪了,可实际上呢,负霜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生下来的要么是死婴,要么是畸形,再要么活下来了,却病怏怏的,也无法诞育后嗣,健全健康的很少……这明明是近亲繁殖的副作用。 整个族地内只有三千余名族人,而这三千多族人全是百余名凝族先祖的后裔,甚至这些凝族先祖们之间,也或多或少地有一些血缘关系。 而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婚配繁衍,血缘之间已经十分亲近了。 基因上的问题,绝不是简单的药物就可以医治起效果的。 为今之计,只有早早找出压制族人体内诅咒的办法,让凝族出世,减少族内通婚的情况。 可这诅咒……负霜感觉有些棘手。 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伴随着血缘传播,还能使人容貌艳丽而病痛不断直至死亡,甚至还能让人死后容颜不腐,栩栩如生。 这完全不像是唯物主义世界里会发生的事情。 不对! 负霜猛地停下脚步,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 当局者迷了不是! 她的存在本身便不科学,先天霜灵之气、那些法宝、灵气、穿越等等,哪一个不都是在挑战唯物主义者的世界观? 以及,负霜无需闭眼,便能感受到周围的情况。 此间天地并无灵气? 不对,有了先天霜灵之气做阵眼,大阵的确不需要太多灵气,可先天霜灵之气又岂会在无灵气的世界里出现? 大树坐在阶梯上,本在百无聊赖的戳蚂蚁,一抬头就看见负霜一手拎着蛇,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看似正常,实则连他这么个大活人都没分半个眼色。 此时的负霜被一团团迷雾笼罩,正头脑风暴着呢。 她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而想要解开谜团,必得离开族地,去不受大阵干扰的地方看看情况。 可先天霜灵之气在她识海啊,根本剥离不开,她若是离开族地,怕是大阵会立时就崩解,更何况她与凝族人身上的美人咒还没解呢。 贸然出去,害人害己啊。 “姑姑~”大树莫名地有些委屈,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负霜抬眼看见他,突然想起他委托自己传话的事情被自己抛之脑后了,心虚地躲闪了一下他的眼神。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树在这一刻化身江户川柯南与福尔摩斯的合体,敏锐地发现了她一瞬间的回避。 他利落起身,凑到负霜面前,左右瞅了瞅,然后就做出准确的结论:“姑姑,您刚刚躲我了,是不是忘了给我阿妈说我的事儿了?” 负霜的心虚能有一秒都是很给他面子了,顿时理不直气也壮,大声回答:“忘了就忘了!” 说完,随手将手里的绿蛇扔给他。 “没鱼吃了,吃蛇吧,对了,它有毒,还中了小蝶的毒,你叫你阿妈多煮煮,看着你吃,我记得她解毒的功夫最好了!” 大树听到有毒,伸出去接的手猛地一缩,可为时已晚,手掌已经接触到了绿蛇,他急忙去拍,像接烫手山芋一般几次将造价昂贵的噬影蛇拍到空中。 而那小绿蛇不出负霜所料地全身带毒,大树不过是碰了它几下,手掌便已经开始泛黑。 负霜抱着胳膊,静静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大树慌乱了一瞬,很快便镇定下来,将蛇放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两个竹罐和一袋药粉。 药粉撒在手上,然后小心地打开其中一个竹罐。 很快,竹罐里就冒出了一只白白胖胖的虫头,它探头探脑地咕蛹出来,然后顺着药粉的气味爬到大树的手上,对准最黑,也就是中毒最重的地方咬了一口。 紧接着,便欢快地吸吮着带有毒素的血液。 须臾,小白虫躯体发红,像是吸饱了一般摇摇晃晃了起来。 大树面色更加严峻了。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眼前发黑,几乎就要站立不稳,显然,他中的毒还没清完。 他抬起头看了看负霜的脸色,咬咬牙,将另一罐也打开,另一只稍小的白虫出来,同上一只一样的操作。 有了第二只白虫的加持,毒素终于被吸光,他心疼地拨了拨两只撑惨了的蛊虫,小心翼翼地将已经变得红嘟嘟的它们装回竹罐里,这才对着负霜抱怨。 “姑姑,您这也太突然了,也不打个招呼! 还有小蝶,它可真够行的,我感觉我差点就要去见先祖了!” 负霜轻哼一声,放下抱着的胳膊,露出藏在指缝里的细刃。 “倒省了我一滴血!” 非是负霜心狠手辣想暗害凝族大好青年,而是凝族人学习医蛊毒术就是这么个流程。 用毒和一些药材豢养蛊虫,养出其神奇的功能,辅以自身血肉,让其认主,时不时地以身试毒,煅练解毒能力。 大多数情况下,掺杂了毒素、尤其是上等毒素的主人血肉,是蛊虫的大补之物,对其有不少好处。 毒解不了也没关系,因为一般来说,主人的血肉是能解蛊虫的毒性的。 小绿蛇身上的最毒的毒素乃是小蝶的毒,让大树感到棘手的也应该是小蝶的毒,若他不能解,负霜会出手。 霜作为大祭司,蛊毒一途格外出众,能得到她的教导,于大树而言绝非坏事。 解了毒,大树磨磨蹭蹭地想去拿那落在一边的蛇尸,却因为负霜没发话而不敢妄动。 他心里是很惦记蛇尸的——这么好的毒,自家炖了吃了太费人也太可惜了,若是能炮制一番慢慢喂给蛊蛊们,它们保不准就能更加牛波一! 负霜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儿,轻嗤一声,给了眼神,他嘿嘿一笑:“谢谢姑姑”,紧接着便屁颠屁颠地跑去折一根树枝,叉起虫尸。 负霜不忘叮嘱:“你现在年轻,但也不能仗着年轻力壮就肆意妄为,两只蛊虫已经是极限了,再养多就会对你造成影响,就现在这样,不能再增加了!” 大树点点头,拎着蛇尸一溜烟跑回了鼓楼,等蹿的没影了,负霜这才抬脚,迈上台阶。 刚走两步,大树忽地又伸出了头:“姑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负霜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身子后仰,没好气儿地说了句“随便”。 大树给负霜炸了一盘嘎嘣脆的小虫子,负霜对此接受良好,一边嗑小虫子一边让大树把六子叫过来。 大树和六子都是族里调给霜跑腿的,帮她干干活,同时也多少接受一下教导。 她原先收了几个小姑娘,想着先教一教,可族长打蛇随棍上,把萝音也塞了进来。 当时萝音正跟家里的婶娘和表兄弟姐妹吵得凶,来了几天心思都不在学习上,闹闹嚷嚷地贼吵人,扰得她养的蛊虫都不干饭了。 只让她一人走未免太不给老族长面子了,老族长虽在萝音的事情上有几分私心,可为族里做出的贡献不是假的,对原主的照顾也不是虚的。 于是原主便只得言说自己精力有限,暂时没空教导,便将她们都放了出去,不愿意帮忙的,就回家做自己的事,愿意帮忙的,便经常性地安排点事情。 眼下便有四五个小姑娘在帮着做事,寻虫的寻虫,制药的制药,甚至还有帮她观察药材生长过程和家畜繁衍特点的。 饶是有四五个姑娘干活,也还是缺人手,于是霜便把相对靠谱些的六子也派出去了。 大树心思简单,不太爱动脑子,但让干啥就干啥,好使唤,做那些简单的活计很不错。 六子来了后,负霜直接下达命令:“猪的事先放一放,让叶子先接过去跟她手下的黑羽鸡一块照管,你最近多往下塘那去一去,盯紧崔念斯,别让他接近后山。” 后山便是此时的大阵出口,在负霜没制定好调整大阵的方案之前,崔念斯绝不能离开凝族,也绝不能让他把进入凝族的路线告诉外界的人。 六子并不多话,但闻听此命令,还是诧异地侧过头,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正嚼嘎嘣脆嚼得可有劲儿的负霜。 这活儿他之前就干过。 在崔念斯这个人刚冒出来的时候,族中许多人都不能对其放松警惕。 当时有许多人有意无意地盯紧崔念斯,但他该干什么干什么,顶着无数双眼睛老实了很久,这才慢慢取得了凝族人的信任。 只是,这么久过去了,姑姑为什么突然又旧事重提。 凝重之色顿起,他轻声询问:“他有问题?” 第468章 大祭司(十二) 负霜点点头。 他再问:“那我们不如直接——”边说着边伸出食指,在脖子处虚虚一划,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了。 负霜瞥他一眼,瞥见他隐含怒气的眼神,不由地挑了挑眉。 “朝廷的秦王,皇帝的七皇子,不能死于凝族人手中。” 平静淡然的陈述句,却包含了非常大的信息量。 饶是凝族久不与外界相连,不受礼法尊卑教化,也无阶级观念,却也知道朝廷亲王的身份在外界是有多么显赫。 听到他的真实身份,六子很是震惊,但姑姑所说出口的话不会有假,不需要甄别他便已经全盘接受。 于是脸色微变,讶异之余更气了:“他既有如此显赫的身份,想来也不缺爱慕者,为何要来祸害我们凝族姑娘?” 这可都一年多了,崔念斯与萝音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萝音有多在意崔念斯,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是从小玩到大的姑娘,是朋友,是伙伴,他们都是凝族之人,是天然的同盟。 六子此时的心情不啻于发现自己的亲姐妹被渣男骗身骗心,其中更有对心有不轨的外人的憎恶。 若是真正的霜在这里,应该会很欣慰——凝族儿女就该如此,不论在内里有多少摩擦不快,但只要是在面对外敌,都努力做到团结一心。 然而负霜只是摇摇头,叹息道:“咱们安逸太久了,这不是好事,至于居心叵测之人,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六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负霜坚定的神色,犹疑了一瞬,便沉默着转身,按照负霜交代的那样执行。 暂时看管住了男主之后,负霜便开始研究大阵,这一研究便研究了一月有余,终于找到了在不改变大阵原有功能与完整性的前提下调换阵法生门的办法。 负霜粗粗通知了老族长一声,便带人调动起大阵,使得前世里萝音泄露出去的那一处出口重又变得铁堡一般。 阵法变动这么大的事情自然瞒不住,负霜也没打算瞒,带上人去族地周围检修阵法的同时,还让族长在族中通知到位。 阵法变动,以往的出口废弃,请外出小队勿要跑错。 族人放下手中的活,乐呵呵地看着这新鲜事——大阵变动,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凝族先祖所遇到的那位高人,说不清是何方神圣,但其所布置的阵法历经多年而不朽,更会自如变通,进入口隔一段时间就会遵循着他所给出的规律变化。 千百年来,从未出过错漏。 因此,凝族人根本不需要担心阵法会出什么问题,只需要隔一段时间重新探索出新的进出口就行,甚至都不需要经常检修。 族人远远地瞧大祭司带着小年轻们东跑西跑地检修阵法,却大多听过就算了,纯当看个热闹。 虽然现在要变动大阵了,但是并没有族人因此而感到惶惶不安,甚至都没有什么人提出质疑。 姑姑这么做必有她的道理! 她那么厉害,改动过的阵法一定是更好的阵法! 在轻松恣意地左右张望的凝族人之间,还有一道格外萧瑟的身影。 面色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眼底却阴霾一片的蒋珂紧紧注视着调整阵法的人们奔忙的样子,心中止不住的发沉。 好不容易从萝音嘴里套出来的进出口通道所在地,就这样被堵死了,关键是萝音也不知道调整后的进出口所在地,以后,他便是再想套话,也行不通了。 这样下去,他如何才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又如何才能率军攻下凝族、立下功勋? 身边的蠢女人对于他艰难的境况一无所知,此刻正挽着他的胳膊同别人叽叽喳喳地聊着新的通道。 “……是呀是呀,我之前跟在吉宇大哥后头出去的,啊呀,那段路难走得紧,现在换通道了,希望是条好走点的路,那样的话他们再出去就方便多啦……” “我是不想出去喽,我就想跟念斯在族里待着,就这么一直待到我长出皱纹、念斯长出像我爷爷一样雪白的胡子……” 有情饮水饱的萝音因为有了崔念斯而变得性格平和了许多,不仅能与族人交好,甚至能与以前见了面总要吵个天翻地覆的叔叔婶婶好好说话了。 正与她交谈的大叔看着她乖乖巧巧的小儿女情态,惊觉自己都快忘记这闺女以前叛逆倔强的模样了。 他很有代入感地共情了老族长,欣慰极了,甚至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姑娘大了,懂事了……” 蒋珂完全没有心情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心中惊怒与惶恐愈发蓬勃,眼底的阴沉几乎要凝为实质。 为了平复情绪,他假说口渴,撇开萝音的胳膊独自回屋里静静。 并不隔音的墙壁两端的人心境迥然不同。 一方轻松淡然,乐呵欢快,而另一方怫然怨恨,还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与紧张。 墙壁将喧嚣阻隔在屋外,蒋珂坐上桌子,一边做戏做圈套地执壶倒水,一边深呼吸。 他只低落了一会儿,便迅速调整好心态,一再告诉自己,一时的失利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要立刻想出对策,寻找破局之法。 待他重振旗鼓,便又出去,更加温和地陪在萝音身边。 他不在身边,萝音惦记地往屋子里张望了好几次,而一看到他出来的身影,明媚的笑容不消说,便自觉地涌上唇边。 萝音非常自然地继续挽住他,一边继续看热闹,一边探上他的手,仔细地用肌肤感知了几瞬后便“啊呀”一声。 “怎么这么凉?”她抬起头,嗔怪地横了蒋珂一眼。 “念斯,你是不是又喝冷茶了,我不是说了吗,要想跟我白头偕老的话,你之前的伤就不能用快法子养,得日久天长地慢慢疗养,元气没补上来之前,忌生冷刺激……” 说着说着,她径直握向蒋珂手腕,手指轻撘,便要为他探脉。 蒋珂一怔,紧接着迅速躲开她的手,转而又意识到不好,反应极快地回握,赶在她变了脸色前开哄。 已经晚了。 萝音有点受伤,又有点愤怒,定定地盯了他一会了,这才在他的讨好的笑容下被治愈,嘟着嘴撒娇:“你干什么呀,把个脉而已啦。”蒋珂面上笑得温柔讨好,连声跟她检讨自己的罪过,心中却是恨恨吐槽:放屁! 在来凝族之前,他只以为凝族里有些宝物和神奇的蛊虫,却没想到凝族的神通远不止于此。 他们竟然能够通过脉象而感知到对方的心情,忧心、焦虑、欣喜、愤怒、悲伤、兴奋……他们统统能把出来。 我一个居心不良的奸细,被你天天感知到我的情绪那还得了?我这工作还怎么进行?这跟被扒光了放在大街上有什么区别?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隐私了? 初初知道此事的时候,他震惊不已,但萝音告诉他这只是医家的一项本领罢了,她偷溜出去的时候遇到的外界的高明大夫也能做到,只是不如他们这么精准。 但他在外界以王爷的身份看太医与现在在凝族里当细作被萝音诊治能一样吗? 外界的医者谨小慎微,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把出个七八分也只说四五分。 他们会像她这样把脉把着把着就傻乎乎地直接问:“你怎么了?为什么焦虑?整日里在忧思些什么”吗? 好在萝音好糊弄,随便掰扯些担心外界亲人的理由就敷衍过去了,可再好糊弄的人,也不能把对方直接当傻子吧。 喜怒不形于色是成大事者的必备素养,蒋珂很不喜欢这种能被别人随时随地随意地感知情绪的做法。 偏萝音不知分寸,自与他确定关系后,常常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探他脉搏。 虽然说萝音是因为要时刻关注他的身体情况,并没有存窥探他内心的心思,可他不是那等内心阳光到能坦荡示人的人啊。 于是他只能时时刻刻警醒着,尽最大努力去不留痕迹地躲避萝音的突然袭击,而躲不过去的时候也只能放平心态。 萝音不曾疑他,交付了全副信任,也对他很好,可这种日子谁过谁知道。 不仅衣食住所粗糙无比,甚至连心灵都得不到片刻安宁,时时刻刻需要注意风吹草动,也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这里并不比外界好上半点,甚至于还更差,最起码在外界争斗是争斗,他还有个龙子凤孙的身份。 思绪正要飘远,就被突然的一声惊叫给吸引去了目光。 哄人的和被哄的齐齐看去,只见在一阵嘈杂声和惊叫声中,有几个灰头土脸的人从茂林中出来,他们似乎还在急切地说些什么。 待走近一看,立刻就发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部分——其中一个十分魁梧的大汉竟然是被抬出来的。 随着他们行色匆匆地走近,蒋珂耳尖地听清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叫嚷声:“……那块石头活动了……骨头断了……天叔呢,快,天叔最擅长治骨,叫人去喊天叔……” 看热闹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活动开了,热闹什么时候都能看,但人伤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热心肠地冲上去上前帮忙。 与这些人心境不同的是蒋珂,他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机会来了! 第469章 大祭司(十三) 蒋珂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随大流地跟着上前帮忙的人,就连萝音,都忘记了还在与情郎争吵,赶紧跟在后头想要帮忙。 他们很快将伤者送到了天叔那里。 蒋珂和萝音知道天叔。 天叔是凝族中最擅长治外伤的医者,当初蒋珂奄奄一息地躺在惩山后头的时候,萝音就是假借学习的名头跑了几趟天叔那里才凑够了给蒋珂诊治的药材。 天叔是个上岁数的老头子了,瘦巴巴的,一副老农模样,可人却精神。 他见到有人受伤,探手上去摸了几把,眉头就深深地皱了起来,一边继续摸排情况,一边开口询问患者的感受。 大汉疼得满头大汗,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讲出事时的情况:“瓜娃踩空了,永哥去拉,把瓜娃拉上来了,结果他跌下去了,正巧跌在石头上……” 瓜娃已经在一边抹起了眼泪。 这一批检修小队需要搬运巨石,故而选的大多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瓜娃就是其中一个。 眼下这么个黝黑发亮、壮硕无比的壮汉“嘤嘤嘤”地哭泣,话都说不连贯了,时不时还用手背抹眼泪,看起来实在辣眼。 永子的伤并不少见,族里人要寻找蛊虫,要上山砍柴,要外出打猎,跌打损伤甚至骨折、伤重不愈等等都是有可能的,这情况虽然事发突然,但也实属寻常。 天叔不爱说废话,弄清楚情况就为永子治伤,这伤不致命,但“他得躺一阵子,伤筋动骨一百天。” 能治好就行! 一大伙人迭声跟天叔道谢,瓜娃更是一边哭得抽抽着,一边主动请缨照顾永子。 可这样一来,检修队的人手就有些不足了。 蒋珂眸光闪烁几下,扭过头似真似假地对萝音感叹:“幸好无事,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挺倒霉,但现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萝音心有戚戚:“是啊,上山可危险了,身手再好也不能大意,我小时候就有小伙伴去山上玩结果摔了,等大家找到他的时候,人都不行了。” 蒋珂连声附和萝音的看法,见准空隙,适时地插入些私货。 “检修大阵这么要紧的事情,还是要细心谨慎点的人才行,我看瓜娃子还是太年轻,鲁莽粗心了点,也不是故意的,希望大家不要怪他……” 105度的蒸馏水滑进装了一小撮明前碧螺春的汝窑白瓷壶中,一瞬间茶香四溢。 话是好话,只是怎么听怎么有些刺耳。 有些人下意识地瞅了瞅黑塔似的壮汉瓜娃,再瞅瞅白斩鸡似的细狗娃娃脸蒋珂,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居然不是【到底是谁在怪瓜娃?】,而是【瓜娃真的比崔念斯年纪小吗?】 只是不等周围人细细去品哪里不对,蒋珂又似无意一边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姑姑的事情,唉,是不是要继续派人调修阵法啊?” 萝音想说的话是不会经过大脑的,她习惯性地接话:“啊,念斯,你又聪明又认真,做事也仔细,不如你跟着黑伯他们一起检修阵法吧,别误了姑姑的大事!” 第470章 大祭司(十四) 蒋珂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雀跃,紧接着雀跃便转化为为难,他眉头微蹙,却没说话。 萝音见他一副便秘的表情,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却遭到拒绝,心中不免有点生气。 不是她不心疼爱人,故意要磋磨爱人,所以才叫他去干活,反而是她认为这么做有好处,故而点了他的名姓。 几乎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崔念斯参与到这件要事的好处了。 族里的外出小队和游猎小队向来是待遇最好的一拨,若换在外界,便是官吏,若在后世,则是丈母娘们最喜欢的公务员、事业编。 当然,待遇好,要求也高,若能参与进去,崔念斯会自动地获得更多人的尊敬。 她虽然不如崔念斯那般懂得许多道理,但有一点却非常明白,那就是一个外人想要真正融入另一个集体是非常难的。 不仅仅需要日久天长的水磨工夫,还需要一些催化剂。 积极参与族中事务就是一个机会,若能抓住机会好好表现,然后她回头再去爷爷那里磨一磨,说不定就念斯就不用再下地耕作或编篮子了。 她不仅希望自己能和崔念斯在一起,还希望他们能过得好。 因此,她现在对于拂了她好意的崔念斯格外怨念,嘴巴一扁,就直接质问。 “你不愿意帮忙?为什么呀?” 能是为什么?检修小队你家开的?你说啥是啥? 他爹是皇帝,他是皇子,也没说这么蛮横任性,想塞人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就塞的,怎么她一个族长的众多孙女之一的身份这么牛逼? 蒋珂心里颇觉无语,但他顺坡下驴,急切地摆起手来。 “不不不,不是,检修阵法这是族中一等一的大事,能帮得上忙是我的荣幸! 只是我对这些并不十分懂得,怕自己贸然加入会拖累大家的行程。” 不是不愿意就好,萝音转怒为笑,凑上去拉着他的手,一边热情地夸赞,一边目光搜寻其主事人,就要厚着脸皮把萝音塞进队伍。 听了她的诉求,队长并没直接应承。 出了事情,他们队的进度肯定会耽误,但现在忙上忙下的也不止是他们这一队的几个人。 他们确实很想回去继续干活,尽快把延误的进度赶上去,但是嘛,他打量的目光在细狗崔的身上转了几转。 这小身板怕是不太行吧! 再者,他毕竟是外人,进入族里还没两年,虽然娶了萝音也不能说得上是自己人了,但这不还没正式成亲么。 不妥。 一看他的神情,蒋珂便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于是他立刻扯了扯萝音,温声细语地劝道:“我不如瓜娃他们健壮,大哥觉着不合适也是常理。 虽然我很想为族中出力,但也不必一定要加入到搬重物的检修小队行列嘛,用不着我说明这次检修大阵没什么大问题,是好事,萝音,乖,别为难大哥!” 说完又对不服气的萝音温和一笑,打趣道:“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再过几月便成婚,我这身体你也知道,万一摔着扭着了,久不见好,到时候岂不是要误了我们成婚的佳期?” 负霜在门外听到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凝族是一定要入世的,可外边的人这样多的心眼子,这些傻大个傻大姐们怎么玩得过他们呢 第471章 大祭司(十五) 蒋珂知道自己的身量、力气比不过瓜娃他们,便假作劝慰萝音,实则暗示族人可以安排别的活计给他。 他知道自己是外人,族人无法全然信任,便提起与萝音的婚期,侧面告诉他们自己的可信程度。 他不仅知道自己的劣势,也能准确把握凝族人的心理,凝族人的心计在他面前,犹如三岁痴儿一般浅显。 不用进去看,负霜就知道听了蒋珂一席话的族人们会打消他们对蒋珂的顾虑,甚至还隐隐地有些歉疚于自己的不信任。 人在愧疚之下往往会出于补偿的心理而放低底线,做一些清醒理智时并不会做的事情。 果不其然,负霜很快听到了一个略有些嘶哑的男中音。 “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念斯兄弟,既然你想帮忙,那再好不过了,只是我们做的活你怕是做不了。 要不这样,我去跟六子讲,你跟他们队里的大春换换,你去帮他们看图阵,让大春过来帮我们搬石头好了!” 负霜在脑子里检索了一番,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谁。 一张表面踏实严肃,实则憨憨无比的脸跃上心间,是负责巨石搬运的南山队长,啊,是队长啊,负霜再次忍不住叹了口气。 愁死人了! 负霜惆怅无比,而终于得到突破口的蒋珂则是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听到【图阵】这两个字的一瞬间,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内心中“叮”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与狂喜。 他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很是高兴地应下了这份工作,话语间满是自己能为族里做事的荣耀之感,听得旁边的族人们不住地点头。 他们很理所当然地认为蒋珂这样的表现才是正常,为族里做事,为姑姑做事,当然很光荣啊! 负霜摇摇头,笑着走了进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负霜清冷的声音先到达屋内。 “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 蒋珂心一凛,很快低下头,做恭敬状。 这并不突兀,因为负霜进来后所见到的人们都是这样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表示对她的尊敬。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答,负霜就发出了自己进屋后的第一问:“小永怎么样了,我听说他摔了,现在还好吗?” 天叔越过众人,走上前来简单讲了一下情况,然后南山又补充了一下自己的安排。 在听说蒋珂要替补进小队里的时候,负霜微微挑了挑眉,沉吟了一会儿并未给出自己的回复。 她沉吟的那段时间里蒋珂的心脏都要揪成一团了,丝丝缕缕的紧张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缠绕上他的心,一边轻轻地用毒药刺破肌理,注入毒素,一边温柔却不失力道地箍紧、挤压。 负霜审视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蒋珂罕见地竖起的汗毛,他心惊于负霜远超以往的威压,这种极富有压力的目光无端地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老头子的眼眸已经浑浊,松垮的眼皮赘在浑浊的眼眸上,可那眼眸依然能够射出锐利的目光,就像那布满斑点的手掌依然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柄一样令人咂舌。 第472章 大祭司(十六) 萝音感受到氛围的不对劲,勉强回过来神,挤出来个笑容后开口,想要为蒋珂争取。 “姑姑,念斯他——” 她刚开了个头,负霜便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车轱辘话,风淡云轻地吐了句:“可以。” 如此爽快干脆的态度,倒让蒋珂讶异地抬头看去,正对上负霜兴意十足的眼。 他愣了一愣,正想定睛一瞧,可再看去之时,负霜又恢复到了那冷淡的模样。 不知怎的,本该因为负霜同意他横插一脚,挤进检修小队而生出的欣喜在刹那间变得索然无味,甚至他隐隐地还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再次抬头,定定地看向负霜,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暗芒,不论如何,他达成自己目的了不是吗? 可挤进检修小队又怎样,那也只是检修小队而已。 负霜只给出了阵法的调整方案,还没指明调整后的进出口呢,真以为得到了解题过程就能参透知识点找到正确答案? 学个十年八年的再来吧! 将阵法之事解决,并利用阵法绊住蒋珂之后,负霜总算可以分出心神去思考美人咒的事情。 美人咒像是一个绕成一团的毛线,天无绝人之路,负霜知道一定有解开的方法,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找不着那个关键的线头。 这是负霜从未涉足过的全新领域,负霜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此间无灵,哪怕是借用须微珠中的灵气也无法查找出霜的这具身体有什么问题。 然后负霜又试了试道术,周天门的道术功法专克阴邪,诅咒什么的不就很邪门么? 依然一无所获。 到最后,负霜甚至打起了现代医学的主意,她从自己身上提取了一些样本,再由九真帮忙用须微珠中的仪器进行化验。 完全没有任何不该存在在霜身体里的东西,霜的这具身体除了有点贫血之外没有任何问题,吃几顿猪肝补补血就又是一个非常健康的躯体了。 为了避免误差,负霜甚至让大树他们也友情贡献了几份样本,可奇怪的是化验结果显示,他们也没什么问题。 又一日,负霜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边为那久不出现的线头而苦恼,一边一遍遍梳理着自己从凝族长老们那里打听到的关于美人咒的信息。 他们知道的亦是十分浅显,几乎全是小说里本就有的。 思考着思考着,负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滚下来,捞起一边的纸笔,看了看上面已经被勾画过的字迹。 她做科研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依然保持到现在——一条条列好设想,再一条条论证。 眼下,那本笔记上就是如此。 被一条条直线坚决划去的是灵气、符篆、血液、组织等字样。 负霜凝视着那些已被她验证过并否定了的猜想,突然有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 “九真,你说我身体里真的有美人咒吗?” 九真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啦,祖里有记载,小说里也明确说了,原主的记忆里她也的确是诅咒生效了呀!” 第473章 大祭司(十七) 负霜紧紧盯着自己略有些急乱的字迹,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 “不对!我用了那样多的方法都没能找出我们体内的问题,这不对。 哪怕是全新的力量体系,也不可能凭空造就,更不可能一丝痕迹都无。 除非,此时此刻的我们身体里根本就没有美人咒,亦或是此时此刻的我们身体里的美人咒还不是美人咒。” 负霜扬起头,脑海中的画面一刻不停地变换着,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无数遍,她无数次地调出已知的关于美人咒的所有信息,抽丝剥茧地分析着,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突破口没找到,反倒是让她推翻了已有的猜测。 可那些猜测都是建立在他们的身体里已经有了会随时复发、并致他们于死地的美人咒已经存在了的基础上。 可如果,它还能不存在呢? 负霜的神色渐渐严峻起来,她不是犹疑的性子,按道理来说,当她对困扰自己的问题有了新的猜想之后,必然会立刻行动起来,竭尽全力去验证猜想,解决问题。 可这次不同。 随着新猜想一同冒出来的,是一个险之又险的验证其正确性的招数。 “九真,我要激活我自己身上的美人咒。” 负霜的话语太过平静,导致九真刚听完之后甚至没有办法立刻就理解他的意思。 他习惯性地接过话茬:“可以啊,激活美人咒——嗯?激活美人咒?” 他回过神,整个人如同滴入油锅的水滴一般炸了:“你疯了吗?霜就是死于美人咒的,那会要你命的!” 负霜嘴角轻抿,并没有回答。 九真与负霜相处这么久,打眼一瞧便明白她已做了决定,不会因为他的质疑就更改,但他实在难以接受。 “你开玩笑吧,激活美人咒,你又不能出去你怎么激活美人咒?” 不需要负霜回答,他自己就顺着负霜的思路及她一贯的尿性思考,想到她可能会用到的方法,他恨恨一跺脚。 紧接着,他用力揉搓着头发,气急之下,甚至左右踱步起来。 神神叨叨了一会儿,他妄图平静下来用实际情况说服负霜:“负霜,我们压根没有解决咒术的方法,如果真的激发了,唯一能救你的只有这个大阵。” “可是——”九真猛地一激灵,声音愈发尖锐起来。 “可是凝霜清淼在你身上!你不可能离开大阵,要是想在不离开族地的情况下激活阵法,你能找到的办法只有你那狗屁的困反阵!” “困反阵在你身上一下,你这具躯体就再也不可能得到凝族大阵的庇佑了!” 这一声吼出来之后,他声音渐小,甚至有压抑不住的哭腔冒出来。 “美人咒很痛,你会死的,你在凝族事情没解决掉之前就死的话,任务就失败了,那咱俩就都完了,狗日的负霜,你发什么疯啊……” 九真又骂又哭,他知道负霜不会动摇,同时,他也知道负霜此番甘愿冒险的原因是什么。 “先天霜灵之气很重要,我不会放弃的,至于委托任务——” 负霜目光沉静,声音依旧和缓:“我会在死之前拔除有可能对凝族造成威胁的一切事物,若我找不到破解咒术的方法,他们,便继续隐世吧。” 第474章 大祭司(十八) 负霜想得到先天霜灵之气,这不仅仅是出于她的贪财本心,更是因为先天霜灵之气对负霜鸟一族来说,有着无可替代的珍贵性。 如果有可能,负霜甚至愿意用自己所有的宝贝财富换取它。 可霜不在乎那些,她只在乎自己的族人们,就像负霜也认为自己的种族高于一切一样。 激发美人咒,负霜需要承受极大的风险,她极有可能在找到破除诅咒的办法之前就死去。 她当然可以在死之前杀了蒋珂和萝音,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上策依旧是带领凝族出世,那事情就再次绕回到美人咒的破解上去了。 权衡完利弊之后,负霜便不再迟疑,在做完一系列准备布置工作之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剥去外衣,再从须微珠中拎出来一把灵刃。 困反阵不能布置在族地,那样会破坏凝族大阵的完整性,负霜只想激发自己身上的美人咒,可不能害凝族人。 因此,这把灵刃是负霜用来在自己身上刻画困反阵的。 困反阵只是修真界的一个极其基础的阵法,效用也单一,不过是能妨碍其他阵法的施行,常被修真界的小弟子们拿来恶作剧。 在这里却够用了。 泛着寒气的刃口接触到皮肤,传递来一丝冷意,指尖微微发力,尖刃下压,皮肤的弹性使得其微微下凹,直至到达弹性极限,殷红的血珠滚出,利刃已突破皮肤的屏障。 一阵刺痛传达到脑海,但负霜眼皮都不曾闪动一下。 微末之痛,何足挂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负霜也慢慢成了一个血人。 为了能破坏凝族大阵对她的庇佑,她须得在身上划够足量的阵法,囿于人类生理极限所困,有些地方她无法精确地划出所需的阵纹,故而只能在能够到的地方多画一些。 第二十一个阵法的最后一道阵纹落定,负霜感觉身体在慢慢出现变化。 感觉到变化之后,负霜并没有立刻收手,而是继续又画了两个困反阵,确保稳妥之后,再停下灵刃。 流了很多血,不过负霜早有准备。 她将灵刃搁到一边的盘子里,然后拿起旁边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碗,将已经流出来的血收集起来。 因为负霜一意孤行的冒险之举,九真已经跟负霜冷战许久,他拉着水幕中的霜和一向沉默寡言的业明一起孤立负霜。 负霜哄了他许久,他也没给个好脸色,也因此,他虽然好奇负霜准备这些个盘子碗的用途,却一直没拉得下来脸问。 此时看着负霜一丝不苟地收集着血液,他脑袋上冒起大大的问号。 见负霜不关注他,也没有丝毫要为他答疑解惑的意思,他气闷之余忍不住出口讽刺:“咋地,收起来做杀猪菜?” 负霜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原因,明白他虽然嘴硬,但心里是担忧自己的,所以并不跟他计较,甚至对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耐心。 “收起来给小蝶吃,美人咒激发后我的身体会渐渐虚弱,气血两亏之后哪里还能出那许多血喂它?所以得开源节流,省着点用。”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的九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死亡中透露着积极?” 第475章 大祭司(十九) 负霜噗嗤一笑,内心的沉重去了几分,有了闲情逸致跟九真磨牙,面对疼痛也不再一味隐忍。 尽量将流出来的血液收集好之后,负霜这才拿出准备好的消毒酒精和药粉,闭了闭眼,做足了心理建设,狠心一把糊在伤口上。 霎时间,负霜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惦记着外头有人,没大声叫出来。 九真觉得解气极了,幸灾乐祸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回头咒术发作有你受的!” 说完之后又如同之前无数次那般嘀咕起来:“没见过你这样的,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研究不出来慢慢研究就是了,非得火急火燎的……” 负霜感觉自己耳朵都要起老茧了,却因为心虚理亏而不敢多说。 九真也没闲着,他边念叨着便继续扒拉起须微珠里的东西。 早在与负霜冷战之时,他便已经开始忙碌了。 他在找后面可能会帮得上忙的物件,什么医疗舱,灵丹灵植的全部扒拉出来,结果就在要把那些拿出须微珠之时,天空酝酿起了雷云。 有些世界的天道会对不属于本世界的东西产生排斥,排斥的大小因物而异。 显然,此世界里,负霜的玻璃试管和灵力微弱的灵刃排斥小,可用,而九真的这些东西略微有些过分,强行使用的话会遭雷劈。 负霜倒是能接受,她明白,一味依靠外力完成的任务很难让委托者满意,有作弊的嫌疑,故而在之前的一些世界里她就已经有意识地减少对外物的依赖了。 负霜最大的筹码是她自己,那些外物限制一二根本无所谓。 但九真不这样想,尤其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于是他硬是憋着一口气放出个带避雷针的机器人,然后自己附上去,一边挨雷劈一边指着老天斥骂。 负霜缩着脖子瞧,不敢吱声更不敢劝。 还别说,稍微出了口怨气的九真也没之前那么难缠了,虽然还是不给负霜好脸色。 那些好东西用不了,九真就只能在须微珠里骂骂咧咧地挑拣出有些用处,效果却没那么逆天的东西,多少帮点忙。 这些东西帮上忙了。 美人咒一天天地复苏,效果也渐渐肉眼可见。 负霜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也一天天地娇艳,像极了花朵盛放后的荼蘼。 她已经能从自己体内找到那个极有可能是美人咒的物质。 但它无法剥离。 负霜争分夺秒地在自己身上试验,确实中无法在保证自己无损的情况下去除美人咒,反倒是那些试验方法,让负霜本就残破的身体愈发不堪重负。 九真眼睁睁看着负霜越来越沉默,她越来越美,可这美丽之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给她带来莫大的痛楚。 原本以为的咒发到死亡之间会有个几年的时间,但负霜的一系列实验使得这个时间在缩短。 终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负霜在喝粥的间隙突兀地说了句:“九真,或许我该开始咱们的nb了,你觉得呢?” 第476章 大祭司(二十) 在确定要激活美人咒之前,负霜就做好了两手准备,最好是竭力寻求破咒之法,能咒毁人存就再好不过了。 但同时,他们也该做最坏的打算,努力补救,为自己兜底。 负霜现在说启动b计划,显然是她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能让她松口,那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九真懵了一瞬,紧接着眼泪就夺眶而出,难言的惶恐与悲伤一齐向他袭来,他忍不住蹲下身,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业明也在须微珠里,跟着蹲在他面前,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在外界,哪怕是一呼一吸间,负霜都能感到气管与肺部的疼痛,更别提食物进口,继而经过食道,到达胃部。 不吃东西死得更快,因此负霜便是强忍着痛,也会让自己就多吃点。 九真知道,业明也知道,负霜已然痛极。 轻微的小伤她喜欢龇牙咧嘴地夸张叫唤,反倒是这样彻骨的疼痛,她吭都不吭一声。 负霜盯着自己扶碗的手看了看,肌骨晶润,还透着生机血色的粉色,单是一截皓腕,便流露出无与伦比的风流情状。 也是神奇! 她一边感叹着,一边幽幽出声:“没关系,又活了一天,已经很厉害了。” 从外表上看,负霜完全不像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 她虽瘦了一些,却一点不干巴,更不憔悴,外表上看起来就是个身段窈窕的绝世美人。 这也是美人咒的特性,皮囊完美无瑕,骨肉却破败不堪。 nb没什么特别的,负霜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安慰九真,过去的时间里安慰得够多了,现在正事要紧。 她缓缓起身,慢慢挪动步伐,然后拉动了窗口的铃铛。 她以练蛊为理由,躲在鼓楼里实验,尽量避免外出,也少见外人。 现在不见不行了,总要交代好后事。 乍一见到负霜,老族长与一众族老俱是震惊地说不出话。 他们是有段时间没见到负霜了,现在突然一瞧,便被负霜的样貌震慑住,眼里划过的惊艳也十分真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得不说,他们的表情让负霜心中诡异地升腾起了一丝丝虚荣心得到满足后的餍足之感。 但也只是一瞬。 身为族长与德高望重的长老、族老,他们是知道美人咒的,短暂地震惊之后,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也几乎是同时就意识到原因所在。。 本来还疑惑于负霜为什么一出关就把他们都叫过来,现在却不用再问了。 气氛慢慢变的沉重起来。 溪婆婆收起往日和蔼的笑脸,自欺欺人般地颤声询问:“是新蛊的效果吗?不是美人咒对不对?” 负霜没那么多力气强调,只是平静地与之对视,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老族长也难掩痛心,“你这是做什么了,你偷跑出去了?你怎么,怎么不早点回来?你这远远超过三个月了啊……” 美人咒的严重程度与其为宿主改造的容颜艳丽程度成正比,霜原先的长相在皆有好容颜的族中不过中人之姿,现下却恍若神仙妃子。 第477章 大祭司(二十一) 负霜抿嘴一笑,端是风华无双,差点看呆了她面前的一群小老头老太太们。 她并不解释,反而话锋一转,开口便直击当前最紧要问题的核心:“崔念斯身份有异,他为外界朝廷亲王,为凝霜清淼而来,是敌非友。” 听负霜突然讲到蒋珂,与之关系最算得上亲近的老族长一怔,但很快便权衡完利弊——负霜时日无多,此时所说的话,基本上算是遗言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有什么理由要污蔑一个小小的崔念斯? 更何况霜是他们凝族最重要、最受人爱戴的大祭司,是他看着长大到肩负重责的乖孩子,是一向谨慎自持又聪慧优秀的凝族未来之星,怎么可能有错? 一定是那瘪三的错! 淦,他还骗了我孙女! 他顿时目露凶光:“杀之便是,何须多言?” 说完这一句,仿佛感觉到有些过于狠戾了,他又硬邦邦地补充了几句。 “便是拿不准,大不了直接抹了他的记忆,饿不死他也算是咱们仁慈了。 咱们在族地里,有大阵的保护,哪怕朝廷有千军万马,也攻不进来,难道咱们还怕他这么个光杆杆的人? 区区一个他,怎么值当你在外冒险奔波调查?又怎么值当你豁出命来?” 负霜:“……” 有心想说自己不是因为调查蒋珂而美人咒复发,可话到嘴边,小刀剌嗓子般的疼痛还是让她把那些咽下去了。 算了,一解释又要解释好多东西,麻烦。 还是直接说正事儿:“蒋珂,也就是崔念斯,他必不能留,且他的死不能与我们沾上关系。” 面对族长略有些不服气的神情,负霜只得多解释了一句。 “他是朝廷的亲王,若朝廷知道他之死与我们有关,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是有大阵庇护,但千军万马过来,山头都能踏平了,更何况我们? 再者,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火烧山,我们又该当如何?” 族长似被说服,而他旁边的族老却沉吟着开口:“不如来个死无全尸?” 负霜点头。 最好是只剩白骨和依稀可见的残破服饰,足够他属下辨认尸体又不生疑。 她会在死之前杀了蒋珂,剩下的交给族长他们去做,他们会做好的。 “我之后,叶子可继任祭司。” 祭司的选立由前任祭司制定,其余人无权干涉,族长和族老们点了点头。 紧接着,负霜又稍稍提了一下关于美人咒和族中未来发展方向的问题,就算有人不认可,也不会在这时候跟负霜顶,皆是沉默地听了。 直到负霜一直觉得棘手的问题:“萝音不可轻饶。” 族长一惊,紧接着便焦急地想要为之辩解求情。 “她还小呢,不懂事,我会狠狠责罚她的,况且在崔念斯一事上,她也是苦主,她也是被崔念斯那厮骗了……” 负霜沉声道:“她的过错,亦有您一份。” “私自外逃,触犯族规,这是错一。 将族中隐秘泄露出去,遭人忌惮,引来祸患,这是错二——” 这段话稍稍有些长,负霜不可避免地已经感觉肺部有些难受了。 她呼吸声急促了些,为此,不得不停下缓了缓,然后便正视老族长:“您以为蒋珂堂堂亲王,为什么会隐姓埋名来咱们一个小小的凝族?” 第478章 大祭司(二十二) 负霜默默往嘴里塞了颗药丸,好叫自己能说些长句子。 待药丸下肚,她冷笑一声,讥讽道:“萧州至今还有玉面蛊刹的传说,她不知死活,偏又嘴上无把门,凝族寿命之事、圣物传说等皆是出自她口。” 世人谁不爱长生? 虽只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传说,但这世上从不缺有心之人,这不是已经引来了虎视眈眈的饿狼? 听到这,老族长脸上发热,又怒又愧,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声音。 负霜心硬如铁,并没因为他的窘迫而收力——若她还有时间,自然可以把事情办得缓而圆,多少照顾一下老族长的心情。 可偏偏她没有时间。 此时要是不下狠药,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故态复萌。 “泄露机密后不思悔改,为一己之私隐瞒真相,将全族蒙在鼓里,以至于我们未能及时做出补救,这是错三。” 前世里有多少凝族人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亦不知晓这杀身之祸从何而来,至死都浑浑噩噩,连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都不清楚。 若不是她有意隐瞒,最起码族中能多一分防备,这一分防备对外施展不开,但面对突然出现的蒋珂,可就有了大用途,最起码他不会那么轻易得逞。 负霜面色寒若冰霜,冷冷地继续说道:“族中罚她固守惩山,望她静思己过,可她从未真正将我凝族上下三千余口性命放在心中。 明知自己不久前泄露机密,极有可能已有心思不轨之人盯上凝族,却还是仅凭一己喜恶行事,救下贼子,陷我等于险境之中,这是罪四。” “怀揣着侥幸心理,隐藏包庇贼子,给了蒋珂那厮充足的时间了解我族,致使我们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疑点,这是罪五。” 要是她在发现蒋珂的第一时间就告诉族里,族中小心应对,在蒋珂对凝族还一无所知之时严密拷问,他或许就会露出马脚,也不至于阖族上下被他害得那样惨烈。 “自她与蒋珂相识已将近四年,二人朝夕相处,甚至已经相恋成婚。 若她从未发现蒋珂的不妥之处,那她便是有失察之罪,而若是她明知对方有疑,却还睁只眼闭只眼,妄图糊弄过去,那便是其心可诛,这是罪六。” 即使老族长已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了,却还是在这一条罪过上忍不住出言反驳:“不,不——” 他眼含热泪,怆然地看了看左右四周的人,包括负霜在内的所有人,俱是一脸冷硬,无人能在她犯下这些大错后还保有包容之心。 老族长无奈之下垂下了头颅,最后抹了把脸,复又抬起头来颤声道:“萝音她,她被我宠坏了,人不够聪明,也确实没心没肺了些。” 他声调蓦地高亢起来:“可她绝不会对族里有歹意!” “她,她只是,只是糊涂了些,只是……对我有怨……” 看到老族长脸上泪水滚落,一副悲伤难抑的模样,负霜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目光再次坚定起来。 她正色道:“萝音的罪责我还没说完,至于族长您,我们稍后再谈。” “在她已经向族中摊牌后,仍旧多嘴多舌,不仅将族中机密全数告知于蒋珂,甚至连保护我等的最后一道屏障——护山大阵的进出口通道也没放过,这是罪七。” 此言一出,方才还沉默着的长老们也坐不住了,破口而出问道:“什么?那他可曾传出消息?” 第479章 大祭司(二十三) 就连脸色煞白的老族长,也死死盯着负霜,生怕她说出不好的消息。 负霜面无表情地摇头,给了这群年纪大了、心脏不太妙的老头老太太们一个定心丸:“被我拦截下来了,无碍。” 见她说得这般肯定,族老们总算将刚刚陡然间升起的心放了下来,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 正在此时,有一族老福至心灵,试探性问道:“那去岁我们检修阵法,是否是您在为此事补救?” 负霜颔首,认下了这个说法,随即又增添道:“进出口的通道至今仍只有我一人知晓,我会在死之前留下通道方位和未来的变化。 说起来我们已有七八年未曾派人出去,现下外界不甚安全,索性我们凑合着再忍几年,近几年还是不派人出去好了。” 这没什么可讨论的,虽然族里缺盐铁,但之前贸易得来的盐铁等物还有盈余,族里人们省着点用也就是了,还是安全更为重要。 说完了这些安排,负霜又把话题重新拉到了萝音身上。 她定定地看着神色黯然的老族长,平和地说道:“族长,您德高望重,为族里呕心沥血,哪怕是看在您苦苦支撑族里的份上,我也不该这般直接地言说这些。” 说到这,她话锋一转,忽地叹了口气:“可若不在死之前将所有可能会威胁到凝族安危的祸患拔除,我怕我到了黄泉路上,也无颜面对师父。” 老族长嘴唇颤抖,哽咽地说不出话,却不住地摇头。 “蒋珂是不可不杀的仇敌,但若论罪魁祸首,非萝音莫属,而您,是助她走上如此道路的推手。” “您的家事本不该我多嘴,但也请您谅解我这个将死之人心中的怨愤。 家和万事兴,若非您持心不正,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也不会宠得萝音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 “我知道,您因为渔哥和嫂子的死而耿耿于怀,将错处揽到自己和其他儿孙的身上,认为自己愧对萝音。 可当年是渔哥先做错了事情,然后才遭遇意外,你偏疼他留下的血脉萝音的时候,是否记得如嫂子也因为这个大伯而失去一个孩子?” 小说中总是会或多或少地隐去一些前因后果。 比如说原小说中只展示了萝音与叔叔婶婶家的矛盾,也在一定程度上写出了老族长对萝音的偏心,却没真正地交代这一切的缘由。 在不知道缘由的前提下,所有人都觉得是大伯夫妻早逝,爷爷心疼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的孙女,而与萝音不对付的叔婶一家则是欺负孤儿老人的恶人。 可有些人的恶流于表面,只在嘴上咋呼,萝音那般厌恶她婶婶,也没办法真的说出几件她婶婶待她不好的实事来。 反倒是萝音,她父亲害了她未曾出世的堂妹,她也害得这一大家子丢了性命。 “您偏疼萝音,向着她点,这无可厚非,可您一次次无底线的骄纵,倒叫她真觉得如嫂子他们欠她的,她会恃宠生娇,任性妄为,便是一手造成。” 第480章 大祭司(二十四) “不仅如此,就如您所说,萝音年纪小,又不曾参与族中事务,她对于这种会影响到族中生死存亡的大事的确没有太大的敏锐度。 那么接下来,问题就来了,她到底是从哪里得知她所泄露出去的这些机密呢?又是谁将这些机密毫不设防地透露给她这么个糊涂人呢?” 此言一出,老族长险些站立不住,还是他旁边的溪婆婆上去扶了一把。 老族长前世为凝族而死,这份甘愿为凝族牺牲的心意与坚守不是假的,可他间接地推动了萝音害了凝族也是真。 世人都说功过相抵,可有些时候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为一谈的。 老族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七情六欲,就是会在某些时刻受情感裹挟,比如此刻,哪怕知道萝音犯下大错,他也还是想要尽力保住这个孙女。 负霜却不敢用凝族的未来赌——萝音和蒋珂这俩人可是男女主,杀一次都不一定能杀透的,更别提轻轻放过了。 要是不能把他们解决掉,待负霜离去,凝族必无好下场。 负霜不想躲避老族长哀求的目光,秋水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无愧于心的坦然。 “若我能活,此事有商量余地。” 有些话不需要完全说出来,想要懂的人自会意会。 负霜要是死啦死啦地,那狗男女当然也不能活! 听到这话,老族长一颗心都要凉透了,不仅仅是为自己蠢笨无脑的孙女悲伤,也为了眼前这个命不久矣还要为族里殚精竭虑的孩子。 就像他一直娇宠着萝音一样,他也对优秀聪慧的霜寄予厚望。 他今年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了,是看着霜从一个刻苦的小萝卜头长成值得信赖的大祭司的。 他知道她有多么看重族中兴衰、在意族人安危,也知道她最是尊敬族中长者,爱护年幼孩子。 可现在,她为了族里,即将要走在他们这些老骨头的前面。 不仅如此,在生命的最终阶段,她也不得安宁,不得不拖着病躯,硬起心肠,用冷酷的言辞训斥自己,甚至主动提出处决族人,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老族长泣不成声,负霜微微摇了摇头,紧接着目光飘向远处。 老族长等一众族老多少经历过许多事情,经验与见识都远胜过年轻人。 哪怕是与外界人相比,他们也到了及格线。 可比较也不是这么个比较方法,外界有能活到一两百岁的人吗? 一两百岁的人的心智同外界五六十岁的人的心智一样,这本身就是个大问题了。 更大的问题出在他们的心性上,一族之长,承载一族人的兴衰,不说杀伐果决,最起码不能优柔寡断,更不能太过仁慈,否则怕是会害人害己。 算了,自己也没几天好活头了,软弱仁善些就软弱仁善些吧。 恶人她来做。 “今日通知下去,明天召开族中大会,届时我会言明他们的罪过,当众处决,好叫族人以他们为鉴,不再犯同样错误。” 长老们都没有异议,老族长的异议不算,他们离开之后,一直在门口踱步等待的六子便进来汇报:“萝音和那小子已经被拿下。” 当然要先拿人咯,要不然主角光环大爆发,让他们跑了可怎么办,她没时间到处找他们。 想了想,负霜觉得还是不太保险,于是在六子离开之后,又将小蝶放了出去。 第481章 大祭司(二十五) 次日清晨,负霜在叶子的搀扶下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了凝族人的面前。 与瞪大了眼睛、惊讶于负霜变化的年轻人不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看到负霜如今的容色,短暂地讶异过后便明白了些什么,面庞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莫大的哀恸。 他们知道凝族的历史,知道这份美丽背后的代价,世人追捧的姣好颜色在这里被人们视若洪水猛兽,在他们眼中,顺顺当当地老去才是真正的福气。 蒋珂和萝音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巴困在台上。 负霜倚在叶子身上,借助叶子的支撑,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上高台。 叶子是负霜选定的继承人,此时出现在负霜身边,便是向众人展示负霜对她的认可。 负霜能感觉到她肌肉的僵硬,也能明白她此时的紧张。 多可爱的孩子啊,会紧张,会僵硬,小小年纪却硬要装得稳重老成,几乎是一瞬间,负霜就明白原主印象中,她刚当上大祭司的那几年,所有长辈一见她就弯了眼睛的原因。 叶子耳朵都开始泛红了。 负霜决定还是要给她一点时间适应,于是移开目光,不巧,移开的目光正对上了一对怯生生的红眼睛。 见到负霜,萝音激动地“呜呜”叫唤,布团与她喉头摩擦不停,激得她总想作呕,将她眼泪都逼出来了。 原本整洁的服饰和头发也都在逮捕中被弄乱,但此时的她无暇顾及。 负霜淡淡地瞥过来,注意到了停在她纤细脖颈上的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蛊虫。 红色蛊虫艳丽夺目,活像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 它所停留的位置十分巧妙,只需轻轻一咬,便能刺破白皙嫩滑的皮肤,再注入些许毒液,须臾之间,那毒液便能跟随着汹涌奔腾的血液到达心脏,强迫心脏停止工作。 雪白的肌肤映衬着血红的蛊虫,危险中流露出令人紧张到不敢大口呼吸的美丽。 只是此刻,只有负霜一人愿意欣赏这份美丽,哪怕是她旁边的蒋珂,也只是阴沉着脸,不断地思索着如何才能使自己逃脱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 将负霜扶到椅子上,便接到了负霜递过来的布帛,叶子愣了一下,赶忙接过,然后转身,面向高台下的族人,朗声阅读布帛上的审判。 审判主要是针对萝音的,蒋珂隐瞒身份潜入凝族,还骗婚凝族女子,这已经是死刑了。 萝音却不同。 她是族中子弟,与族人们沾亲带故,情谊非凡,如果没有明确的罪名,怕是不能服众。 读到到前几条的时候,萝音反应激烈,不住地挣扎,想要反驳。 他妈的偷跑出去的事儿她不是已经受了惩罚了么,怎么又翻旧账? 而等到后面的罪名被读出来,萝音的反应渐渐小了,甚至她也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与恐慌。 她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丈夫。 大阵检修完毕之后没过几月,她便跟蒋珂完婚了,现在他们已经做了近一年时间的夫妻了。 相恋多年,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是什么王爷? 她几乎不眨眼地盯着蒋珂,负霜的角度正好看到她的侧脸。 本来只是想看热闹,顺便借机观察萝音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只是看着看着,负霜发现了不对劲,她心念一动,眯起眼细细端详。 但这样有一段距离的观察不能满足负霜的需求,她甚至按住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来走到萝音的面前更加准确地验证她心中的猜想。 “妈的,九真,九真——” 负霜在心底狂call九真。 “凸(艹皿艹 ),萝音跟蒋珂他俩玩出人命啦?” 第482章 大祭司(二十六) 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原小说中萝音和蒋珂唯一的孩子出现在番外里,是在几十年后出生,一出生便被册立为太子,蒋珂为他大赦天下加恩科,极受宠爱。 再往前推,萝音给蒋珂当妾,二人虐恋情深的时候,好似是有过流产梗。 所以倒霉地胎死腹中的就是这个孩子?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导致九真也咋呼起来:“负霜,你这大扑棱蛾子也太会扇膀子了吧!我敲,这可咋办,这是个无辜的孩子啊,我们还杀不杀萝音啦?” 负霜真的很想低沉地咒骂一句:“shift” 她忘记这一茬了。 如果按照原小说的时间线,凝族现在已经灭族,萝音与蒋珂也已经进行到你虐我我扎你的阶段。 二人身体健康,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自然是容易搞出人命。 而负霜到了这个世界,阻止了蒋珂与外界传讯,紧接着又改动阵法,将他困在族中。 他不曾露马脚,负霜也没有戳破他的伪装,他只能按部就班地与萝音成婚。 凝族生育艰难,哪怕是想要孩子,十年八年的也不一定能怀上,所以萝音根本没有避孕的意识,而蒋珂作为封建王朝的思想腐朽的男权社会掌权者,就更不会有这个意识了。 久而久之,就多出来个让负霜麻爪的孩子。 来小世界为委托者完成愿望,主打的就是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非必要的情况下最好不要牵扯到无辜之人,显然,这个孩子就属于十分无辜的行列。 哪怕是原小说中的那个当了太子的孩子,负霜都能讲一句对方吃了无数人的人血馒头,可这个孩子不是啊,前世的ta甚至都没能出生,更别提从萝音蒋珂处得到什么好处了。 想保住这个孩子的话,现在就不能杀萝音,毕竟指甲盖大小的胚胎完全不可能【保小不保大】。 可如果留下萝音,天知道她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负霜在还能摁住她,关键就是负霜在不了多久了。 正在负霜左右为难,权衡不出结果的时候,前面的审判大会已经进行到罪人认罪的环节了。 叶子摘下了堵住萝音和蒋珂嘴巴的布团,然后就听到萝音迭声的质问。 她又哭又闹,似乎是在责怪蒋珂的隐瞒,吵得负霜脑仁生疼。 可没一会儿,情势便开始逆转了。 蒋珂感受着脖子处麻麻瑟瑟的虫子活动,然后突然痛哭流涕了起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生死只在一瞬间,当然要竭力脱罪。 叶子宣读罪名的时候,他便一遍遍地在脑子里复盘,怎么复盘就怎么觉得凝族人不讲道理。 是,我是想把凝族打成反贼,然后带兵荡平凝族,积累战功,然后抢到宝物,回去跟我爹换个太子之位坐坐,可我不没成功么?我甚至都还没有开始啊? 我的计划还没开始,你们也没有任何损失,甚至我还卖身进了凝族,勉强也算是个赘婿了,明明是你们占了我的便宜,凭什么还给我定个必死的罪名? “对不起,我撒谎了,我隐瞒了我的身份,可我从没想要要害大家……” 第483章 大祭司(二十七) 他一番唱念做打、涕泗横流,主要是想表示自己只是隐藏了身份,究其原因也不过是稳妥行事,害怕受到伤害。 后来爱上萝音,便想带她回去,谁知她不愿离开凝族,所以自己宁愿放弃外界的诱惑,也要留在萝音身边,根本不曾做过有害于凝族的事情。 “至于向外通讯,我承认我是想要往外界传递消息,但不是为了要害你们,我只是想要跟我的父母亲族报个信,好叫他们不要误会我丧命……” 时至今日,他做什么了? 除了隐瞒身份之外不就是往外递了个消息,消息还没递出去! 虽然负霜讲的确实是他想干的事情,但你有证据吗? 噬影蛇上用的可是他与他手下的专属密语,区区落后而不知教化的凝族,识字的都没几个吧? 更别提其他的那些还只是放在他脑子里的想法,根本没来得及实践呢。 就这么点错,凭什么就要我狗命? 心中不忿之气愈发磅礴,他的表情却越来越委屈,甚至眼眶都红了。 “大祭司,我和萝音一直视您为最敬爱的长辈,就算您因为调查我身份而损失良多、命不久矣,也不能就这样诬陷于我,须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您这样,如何对得起一直尊敬爱戴您的大家啊?” 负霜出现的时候,蒋珂看到了她如今的状况,心中不禁一个咯噔。 虽然他很久没见过负霜了,但事实上他不止一次地想要给自己创造机会,想要接近负霜。 特么的唯一能出凝族的路线就掌握在负霜一人的手中,不找她找谁? 可每一次都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了回来。 再加上现在负霜的容貌变化,以及上台阶都需要人搀扶,甚至连自己朗读判词都做不到,蒋珂心中也出现了跟老族长他们一样的怀疑,只不过他要更自信一点。 狗日的负霜肯定是出去扒我底细了! 妈的为了扒我老底,连命都不要了,我服! 关键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娘们儿还真扒出来了,前因后果,甚至我的想法打算都推测得十分接近,是个人物! 但我也不是吃素的,即使情势不是很乐观,那我也不能就这么认命了! 在他妄图把祸水引到负霜身上之后,连忙又不经意间递了个眼神给萝音。 “萝音,我发誓,我绝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还没来得及当然是还没做过咯。 “我只是在这两件事上有所隐瞒,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一开始是害怕被伤害,后来是怕你会因此不要我,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我们已经成婚了,我是想要跟你永远在一起的,我压根就不想这里……” 肉眼可见的,萝音的面色由愤怒到迟疑,再到纠结,直到最后,她怯生生地朝负霜看过来。 “姑姑,念斯他没什么坏心思的,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我了解他,他其实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肯定不是您说的那种坏人,您——” 她咬咬唇,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您是不是调查错了?” 都说她不懂人情世故,瞧她现在不是很棒?只有她知道自己想问的是负霜是不是像蒋珂说得那样,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心生不平,继而迁怒诬陷他们。 第484章 大祭司(二十八) 负霜都被气笑了,她忍不住反问道:“要说诬陷他,倒还有可能,毕竟我所说的关于他的事情皆为我一人所知,并无人证物证。 但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 刚刚所列事情,难道有哪一件是你没做过的吗?难道都是我凭空捏造,然后甩到你头上的吗?” 这话一说,萝音顿时心虚不已。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干没干那些,她还是知道的,倒不至于将自己都骗过去了。 见她低头,蒋珂知道境况不容乐观,连忙开口:“她是犯了错,但并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何以就要将我们处以极刑?罪不至此——” 听到他到了这时候还是在踩着萝音洗白自己,负霜脸色愈发凛然,好似萦绕着一层寒霜,眉宇间一派冷冽,就那么直直地望过来。 “我劝你省些口舌,莫要惹我不快。” 蒋珂识相地住了嘴,心里却不愿意就此放弃。 负霜正色道:“萝音是我凝族之人,她做错了事情,自有族里惩戒,为了让她心服口服,我愿意多费口舌,掰开来讲给大家听,让大家一同探讨,并引以为戒。 可你,我想杀你,并不需要费什么事,整个族中,除了被你忽悠得是非不辨的萝音之外,没人敢对我有微词。” 说罢,她微微侧脸,难得地给了萝音一个笑脸,可说出的话与这好脸色分明是两个极端。 “当然,你就算不满,也只能忍着,拦不了我。” 萝音不服气地想要顶撞,负霜却满脸嘲讽地截断了她的话头:“少犯点蠢吧萝音,你真当他是个好的? 刚刚解释了半天,有一句是在为你辩解吗?即使我们相信了他所说的澄清之语又怎样,他的死罪或许可免,那你呢?你那些罪名可是实打实的。 怎么,真要为这么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他就这么好?好到你抛弃我们所有人,甚至连一直护着你的爷爷都不要了?” 萝音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几下,她好像说了些什么,却没有人听清。 负霜眉头一皱,问道:“你说什么?” 萝音陡然间抬头,尖叫着回应:“是你们先不要我的!” 许是这一声喊出去,她感觉到久违的畅爽,就连心头的愧疚心虚和忐忑都被压了下去,她愈发来劲儿,也越发理直气壮,高高昂起头颅,大声地叫嚷。 “你们都说我娇气任性,说是他把我宠坏了。 可他害了我爹娘,我都知道,当初要不是他放弃了我爹娘,我也不会从小就是没爹娘的野孩子! 对我好点怎么了,那是他应该的,要是能换的话,我才不稀罕他那点好,我要爹娘,我要我自己的爹娘! 你们口口声声对我多么好,多么的包容,那为什么还要揪住我的一点小错不放? 我都受罚了,我一个人在惩山呆了好几年,没人跟我说话,没人陪我,我连哭都不敢哭,就只有念斯陪我…… 我也没惹出什么大错呀,他都说他没有那些坏心思了,根本就没人想害咱们,也没人想偷我们的东西,你们为什么就是不信?” 第485章 大祭司(二十九) 这些怨怼之语不知道在她心里藏了多久,一朝被解放出来,她也露出了与往日迥然不同的嘴脸。 被她抱怨的族人们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你犯了错,我们惩罚了你就是不包容你了?合着以前对你的好都白瞎了? 凝族里生育率低,孩子一直偏少,故而族人们都是十分爱护幼崽的,而萝音这个小小年纪没了父母的幼崽更是被许多人关爱过的。 怎么现在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好似是嫌弃他们做的还不够一样?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她心中的不满竟然已经如此深重,甚至这般怨怼最疼爱她的老族长。 眼尖的人已经看到一旁拄着拐杖的老族长身形摇晃了,赶紧上前搀扶。 溪婆婆与他站的近,又身手利落,连忙上去帮他顺气,嘴上轻声安慰:“大柱啊,别气别气,为这么个小白眼狼不值得,来,慢慢呼吸,慢慢呼吸。” 老族长的呼吸在她耐心的安慰下变得平稳了,可他紧紧闭着的眼皮下,还是流淌下两行清泪,看得人心酸不已。 溪婆婆又悲又气,忍不住冲着高台上唾骂了一句:“萝音,你有没有心?” 说完,她把老族长交给一旁的大树,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把她用来装成熟稳重的拐杖甩到一边,冲上去指着萝音的鼻子骂。 “口口声声你爹妈你爹妈,整得跟你爷爷是要故意害死他们一样,你痴傻愚蠢,差点害了我们这些族人,可我们不是,我们才不会害自家人! 你爹以前闹出的事端我都不讲理,就讲他最后那次,假借外出贸易的便利,悄悄卖了一只害人的蛊虫……” 说着说着,她粗鲁地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继续道:“我们知道他被追杀的时候都吓坏了,只能顺着一些蛛丝马迹去找。 他逃到族前的豫南山上,生死不知,那么大个山,其中不乏豺狼虎豹,危险重重,误闯进去的人九死一生,可我们还是不愿放弃,那时候,但凡能出去找他的人都出去了! 就连你婶婶,在你嘴里刻薄蛮横、从没有一句好的婶婶,那时候还怀着身孕大着肚子的婶婶,都出去帮着找你爹妈了。 为了那个没出息的大伯子,她累到生生失了一个孩子! 你爷爷是咬着牙放弃搜救的,你当他好受?” 溪婆婆身子骨健壮,中气十足,数落起萝音来连个磕巴都不打,更重要的是她记忆力好,条理清晰,提起那些陈年往事抑扬顿挫,仿佛场景重现一般,十分生动形象。 包括萝音在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台下的族人们一边听一边回忆:当初说人丢了,得找,所以就去找了,原来是这么大的善事啊,原来他们是这么善良淳朴的吗? 当时不觉得有多么了不起,现在被人这么大声地赞扬夸赞,他们便从一开始的脸红害羞到越来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也不免唏嘘感慨了起来。 是啊,那时候是危险,那山林子又大又野,里面不仅地势陡峭难行,还长满了树草、藤蔓,连绵的山脉被瘴气笼罩着,哪怕是大白天的都阴沉沉得不见日光。 到处都是有毒的蛇虫鼠蚁,甚至还有野物的嚎叫声,好像还有人踩到了足有人腰身那么粗的蛇蜕! 他们一整个族里,能出动的人都出动了,大家伙都放下自家的活计,带足了防瘴气毒虫的药,在大山里整整搜寻了四五天呐,可惜最终只找到一点血迹,没找到人。 第486章 大祭司(三十) 当时寻人的时候心无杂念,而事情过后,他们慢慢咂摸出味儿了,也悄悄嘀咕过。 萝音她爹娘不厚道! 当时他们背着与之同去的人,偷着卖了不该卖的东西,害了与他们无冤无仇的人,最终引来杀身之祸。 他们被人追杀的时候倒慌了,还知道找帮手,可外出贸易的小队才多少人,哪里能挡住那些人?要不是带队的机灵,怕是就要被连累了。 即使他们这么坑,与之同去的人们也没有真的抛下他们不管,而是派出一队人回族里报信,剩下的人小心地跟着,想要在能保全自身和族里的情况下救出他们夫妻俩。 然后就见到那对夫妻直接就冲着族地落荒而逃了。 说实话,很多人心里是觉得不舒服的。 危险之下,本能地想要回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这是人之常情,可但凡这俩人有些良心,或者有些脑子,也该知道不能把与他们有怨的敌人引到自己家门口吧。 别的不说,族地里多得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妇孺,若真被外人摸进去,怕是灭族之祸就在眼前了。 不过他俩没能被找回来,人都不在了,再讲这些不太好,也刺老族长的心不是么,大家很快就翻篇了。 现在旧事重提,很多人也想到了当初的情况,心中对于萝音的不满更重了一分——这爹妈和孩子,还真是一脉相传啊,怎么萝音她爹妈不传承老族长的优良品质呢? 那头溪婆婆还在痛心疾首地训斥:“……最后你爷爷、叔婶他们只能养着你,怜惜你幼年便失去父母,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让你先用。 尤其是你爷爷,你跟别人闹不愉快,他腆着老脸去赔不是,你整日里闹妖,与你婶子一家不和,他暗地里偏帮着你…… 就连你私逃出族,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谁会冒着咒发的危险奔波寻找,你的命宝贵,奔忙寻你的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若不是他们及时将你带回来了,你以为你今天还能在这里说这些扎人心的话? 别的不说,就说你回来之后,知道他们算是救你一命之后,你有对他们表示过谢意吗? 救了你的性命,却连个口头上的谢字都得不到,怎么,你的命这么贱的吗? 还说我们不够包容你?这样都不算包容你的话,怎样才算包容,你这么大气宽容,你倒是包容包容我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啊!” 溪婆婆年轻时便泼辣,嘴皮子十分利索,抨击别人时犀利辛辣,与人争吵更是从不落下风,刚刚的些许言语,便可见她的功力之深厚。 但近些年里她年纪上来了,以前与她争吵的人们大多都已经不在,年轻些的又等闲不敢招惹她。 她觉得自己辈分上来了,也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了,于是端起架子便放不下去,不好意思再显露她的本质,很少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喷人的机会了。 因此,她越骂越上头,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冷笑连连,妙语连珠、辩口利辞,直看得人想要拍手叫好。 这一会儿的功夫,老族长也缓过来了,他沉默地看着溪婆婆骂人,心中的种种情绪竟然在慢慢地散去。 沉重的负面情绪化作尘烟,他这才感觉到一些异样,定睛一瞧,一双蒲扇大的手还死死地卡着自己的腋窝,顺着这大手往上看,只见那手的主人高大魁梧,却有着一张淳朴到不怎么聪明的脸。 “……大树,我好些了,你忙你的吧。” 大树忙着看热闹,并没有把心神分给他像拎小鸡一般拎着的老族长。 老族长有些尴尬,当然,被人这样擒着,确实也不大舒服,他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还伴随着身躯的挣扎动弹,妄图引起大树的注意。 大树正看得兴起,思绪都随着溪婆婆的痛斥而变得义愤填膺起来,自是不愿意被打扰,但老族长的动作太大了。 他终于不耐烦地低头看过来,带着被打扰后的怨气,眉头紧紧蹙起,满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 老族长一愣:“……反了你还,给我松喽!” 大树意识到这是老族长,不是老是骚扰着他玩耍的族中孩童,连忙松手,眉毛也耷拉下来,稍稍显得有点委屈。 “松就松,凶我干嘛,我不是怕您摔倒才扶您的么,狗洞里有冰,不识好人心……” 老族长气的吹胡子瞪眼,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气大树的叛逆嘴犟,还是气这臭小子不学无术没文化,亦或是气他拿狗类比自己。 “那叫狗咬吕洞宾,什么狗洞里有冰?你念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台上骂得正精彩,大树与老族长的互动多少有点嘈杂,影响到了他们旁边的观众,于是一双双谴责的眼看向他们。 老族长一怔,随即气弱了起来,干巴巴地转换话题:“哈哈,溪大姐的嘴还是那么厉害啊哈哈,好多年没听她跟人吵架了呵呵……” 见他们的目光还是不善地投射过来,老族长终于讪讪闭嘴。 而此时,高台上没有硝烟的战争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当然,这只是夸张,毕竟是溪婆婆单方面一边倒地输出。 “……你只记得你被带回来之后受罚,只记得你被罚到惩山禁闭,你记得过你爷爷吗? 私自出逃,按族规是要受五十藤鞭的,你这小身板,怕是连二十藤鞭都受不下来吧! 更别提你还泄露族中机密,甚至还隐瞒了这一事实,严格来说,直接要了你小命都不为过,结果呢?” 她冷笑一声:“你爷爷为你求情,又舔着一张老脸假公济私,睁眼说瞎话一般地为你辩白了一番,这才只让你去惩山禁闭三年,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萝音当然还是很不服气,前面的斥责之语太过密集,她没能插上话辩驳,现下倒是觑着了空隙,梗着脖子嚷道:“什么五十藤鞭,都是唬人的,我怎么没见过族里谁挨过打?” 溪婆婆没好气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老婆子我活这么大,也只见到你一个小兔崽子这么悖逆,敢私逃出族。” 关键还真跑出去了! 萝音脸涨得通红,对着溪婆婆怒目而视,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是个人,是个良民,不是族里的奴隶,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凭什么打我,凭什么罚我!” 这一刻,别说是族人们,就连一直向她灌输这些思想的蒋珂都惊呆了。 负霜:好家伙,我居然有幸在古言小说世界里看到自由主义民权战士? 蒋珂呆了一瞬,但很快回过神来,暗道不好。 什么良民、奴隶、自由的,凝族族内从来不说这个,现下萝音嚷出来,那是谁把她【带坏了】,可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地往外涌,对于萝音的蠢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妈的你太超前了你知不知道,你超前到我这么个腐朽的封建余孽跟不上你的脚步! 溪婆婆卡壳了一会儿,紧接着爆喝一声:“崔念斯,你竟敢蛊惑我族中子弟!” 她立刻扭脸看向负霜:“大祭司,请立刻下令,处决崔念斯这个居心不良的贼人!” 负霜一个激灵,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些什么,却不料一启唇,喉头便弥漫腥甜滋味,再然后,鲜红的血迹便被大口大口地吐出。 负霜在许多个世界里经历过死亡,这种生命力一点一点丧失的滋味,她再熟悉不过了。 意识渐渐昏沉,眼前发黑,更要命的是,因为她吐出的那些鲜血,萝音与蒋珂脖子上的蛊虫受到刺激,蠢蠢欲动了起来。 负霜目睹了蒋珂趁机挣脱了绳子,隔着衣服一把拍飞了自己脖子上的蛊虫。 她没办法再下令给蛊虫,让蛊虫杀了他,更没办法亲自制裁他,只来得及拉住溪婆婆和叶子的手,气息微弱地交代:“萝音有孕,但蒋珂和她,一定不能留,杀了他们!” 陷入昏迷前,负霜望见凝族的人们按住了蒋珂,可也只是按住了他,她没能看见他和萝音死。 意识回笼,负霜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一望无垠的银色海洋边上。 一波又一波的银浪轻柔地拍过来,将负霜身上的白色衣裙打湿。 负霜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不明白当下是个什么情况。 她呆呆地坐在水花之中,正懵逼地左右张望,却突然愣住。 一波潮水退去,水面变得平静柔缓,银色的水面好似一张清晰的银镜,映照出了负霜此时的容貌与扮相。 那是一张非常熟悉又已经陌生的脸。 她自有意识以来,便是这样的容貌,那是她对于自己最初的印象,是真正的她,作为负霜鸟的她。 可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见到这张脸了。 所以这是哪里?负霜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正欲说话,一团银色的液体被海水簇拥着自海平面出现,感应到负霜的气息,它欢快地飞过来,亲昵地蹭了蹭负霜的脸颊。 是先天霜灵之气,这里是她的识海,她出现在了自己的识海中。 她很久没进过识海,却没想到有了先天霜灵之气后,识海竟是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她心有感慨,不等她继续唏嘘,便听到一道似有若无的哭喊声:“醒醒,负霜,你不会真要死了吧,快醒过来啊,呜呜呜快醒过来想想办法啊……” 负霜怔住,她一动不动,仔细辨认。 伴随着她愈发沉静的心态,识海中的海浪声和风声渐小,而那哭喊声则是愈发清晰:“呜呜呜怎么办啊,我不会也要死了吧,臭负霜,你个害人精,给我醒过来啊嗝,我不要你死嗝……” 负霜:“……我在这,识海里,别号丧了!” 九真惊得忘记了打嗝,语调也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折:“负霜,你没死?你在哪里啊,我怎么找不到你?你吐了好多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一把凉了呢……” 九真这么一说,负霜却陡然间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连忙爬起来,口中急道:“九真,九真!【我】死了吗?任务怎么样了?靠,不会是失败了吧,蒋珂狗贼死没死?” 她急得爆粗口,见状,九真脸上挂着的泪珠都来不及擦就高声说了下现在的情况。 “额,霜的身体暂时还没死,任务……任务暂时也没失败,蒋珂和萝音好像也没死。” 不等负霜再问,九真便贴心地将负霜失去意识后、她躯体及周围能探查到的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她。 “你没死,但是也差不多快了,你昏迷之后他们可吓坏了,然后溪婆婆用她的蛊暂时吊住了你的命。 但是她说这蛊只能保你七天,七天后肯定嘎 ,可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我喊了你四天,你都没反应。 叶子和她听到了你最后说的话,萝音和蒋珂被暂时收押,然后他们就萝音和蒋珂的处置情况吵了半天,就在你身体面前吵的,一点也不尊重你!”九真暗戳戳上了点眼药。 “最后他们勉强达成了一致,你死了之后,蒋珂会在你的葬礼上处决,他们要把他烧给你,萝音暂时死不了,他们打算等她把孩子生了之后再说。 好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看不见你,你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这么说来,目前的情况还不算太坏,最起码任务还没结束,也没有失败。 至于负霜这边的情况,她现在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九真说的这些她完全不知道,从昏迷到现在,她一点意识都没有,更不知道她竟然已经昏迷了四天。 更麻烦的是,她试了试,发现现在好像没办法调动意识回到身体里,也就是说,只靠她自己的话,她醒不过来。 将这个事说给九真听了之后,九真和负霜便神奇地隔空大眼瞪小眼,双方都一筹莫展,都觉得对方是个废物,也都因为自己很废而没办法将这一感受说出来。 负霜愁了一会儿,便打算在识海里走走看看,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醒过来。 第487章 大祭司(三十一) “咳咳——” 负霜敏锐地抬起头,眼睛往四周张望。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没瞧见什么特殊的东西,况且这是她的识海,不可能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特殊玩意儿的。 她低下头,继续翻找。 “咳咳——” 负霜倏地抬头,目光仿佛利剑一般射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她的识海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有,那当她没说! 【乱七八糟的东西】清好了嗓子,以一种杀气腾腾的语气大喝了一句洋文:“ now, if ?∽※∝#? @#∞?\\u0026 now\\u0027s the fucking time!” 负霜直起腰,歪着脖子无语望天:“九真,你又给业明看少儿不宜的电影了? 《杀死比尔》太血腥残忍了,不适合小孩子看,你就不能带他看看《熊出没》或者《小猪佩奇》吗?《宝宝巴士》也行啊!” 业?乱七八糟人士?石井御莲?明终于现身,站到了九真的旁边:“我都好多好多万岁了,我是神器,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要看《宝宝巴士》!” 负霜低下头,继续翻找,嘴上还敷衍地回道:“是是是,你年纪很大了,很成熟了,不用看动画片了……” 九真也在一边拱火:“哈啊哈哈哈哈谁家大人这么幼稚,还学人家电影里的杀手,哈哈哈哈……” 业明气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恨恨地跺脚:“我不跟你们玩了,我好心好意来帮你们,你们却这样对我!” 负霜并不太相信,但还是笑眯眯地哄他:“好~你说说你怎么帮,你要是能帮上我们,我就让九真把他珍藏的那套绝版的游戏借你玩。” 业明眼眶里还含着泪,却飞快地忘记了刚刚的屈辱:“真的吗?” 说完,他仿佛生怕负霜反悔,飞快地说道:“你学周天门的传承,有一个叫《阴阳驱祟真经》,学到第六重,就能破美人咒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负霜和九真隔空对视了一眼,纷纷正色起来,狐疑地询问:“你认真的?” 负霜在脑海里搜索一番,不由地追问了一句:“是有这本,不过它真有这么大用处?你确定只要学这个学到第六重就行?” 业明虽然被问得一肚子气,却还是看在绝版游戏的面子上耐心回答:“当然不只是这样。 能设下美人咒这么强力的诅咒,施咒者必然修为高深,且也必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样的诅咒,按道理来说是解不了的。 但凝族遇到了你,负霜,你身负大气运,又兼有大机缘,他们唯一的破解之道就在你身上。” 负霜却有些气馁:“可我试过了所有能试的办法,没有一个有用。” 业明摇摇头,耐心解释:“那是你不知道其中关窍。 美人咒的施咒者是巫族之人,她动用了自己的血脉之力,诅咒了凝族先祖的先祖,可细细往上数,现下的凝族,亦有巫族血脉。” 九真吸了吸鼻子:“我好像闻到了狗血的味道。” 业明不理会他,继续说:“所以有一线生机!此种诅咒下,除非被诅咒者破碎虚空,飞升上界,才能破解,可身负诅咒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活到能飞升的时候…… 但你不一样,负霜!” 负霜总觉得业明顶着萌萌哒正太的模样讲这么老成的话很有喜感,但又怕惹恼了他的话,他就不说了,于是憋着笑接茬:“哦?是吗?哪里不一样?” 业明:“……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嘲笑我!负霜!” 负霜连忙摆手认错:“好好好,我的错,对不起,你接着说,我认真听,一定不那样了。” 业明终于心满意足:“接受周天门传承与气运,入我周天门,习我周天门功法,便可借周天罗盘之力,向未来借贷生机。 生机借成,因果缔结,再由《阴阳驱祟真经》第六重功力冲击,便能散去诅咒。 但是向未来借贷的生机是要加倍偿还的,咒术解开之后,凝族阖族都得修习周天门功法,广施善缘,得生功德,以功德之力偿还未来因果,如此才能一代一代地活下去。” 他说完之后,特意停顿了一下,可九真和负霜都沉默着没说话。 业明左等右等,但他们就是不开口,终于,他急了:“你们什么意思?我说的都是真的!别装聋作哑的好么!” 负霜和九真还是没说话。 业明稳不住了,扯着嗓子喊道:“喂!我说的都是真的好么,周天罗盘推演出的未来是不会有错的! 我早就知道了,可为了他不出错,我甚至一直憋着不敢说漏一句,生怕泄露天机会扰乱未来,直到现在时候到了我才敢跟你们说!” 九真终于沉不住气,像抓到了他把柄一般“嘿”了一声,指着业明的鼻子大声道:“我就知道你这孙子没憋好屁! 好啊,前两天我哭得那么惨,一遍又一遍地喊负霜,嗓子都喊哑了,你居然就在旁边看着,一声不吭,好你的,我看错你了!” 业明气弱地缩了缩脖子,垂着目光避过了九真的视线,不服气地嘟囔。 “我也不想的,可我既然看到了过去和未来,就不能说出去,更不能做与未来轨迹相悖的事情……否则会有麻烦的。” 听他这么一说,负霜若有所思:“所以你早就看到了前尘因由,也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就像这次的凝族,你知道他们的诅咒因何而来,也知道最后会怎么解决?” 业明抬头,斟酌着言辞道:“我不可能一直看所有人的所有事,很多事一带而过,也有些会有一点重点的片段,事关自身的,我会了解得详细一点。 但我是绝对不能干预未来的变动的,否则我会消散,周天罗盘没了我,就【失灵】了。” 说到这,他又有些惆怅:“其实你们也不太能干预的,就像空机,空机他怕是没有来世了,他跟我说活着就有希望,可他死了,我有了希望,但他不会再有希望了。” 负霜见他越说越难过,嘴都瘪了,要哭不哭的模样挺可怜,有心想转移话题,于是便道:“说起来我已经学了周天门的一些功法,空机也说我可以学,那我岂不是已经算接受了周天门的传承?” 第488章 大祭司(三十二) 业明的确很快就忘记了刚刚的感伤,转而用鼻孔不屑地对负霜出了口气,不屑道:“那才哪儿到哪儿啊!” 负霜:“……”大可不必那么认真。 接着便见业明讲述:“你学的那部分是关于玄学道统的,真正关于神魂的那部分,你连入门都还不算呢。 空机看到了未来,知道你会在这个世界延续周天门道统,所以他才敢把传承和我给你的,只不过他不能告诉你,当时的我也不能。 凝族族人会成为此世界里的周天门第一批门人,这样你就既完成了委托任务,也完成了你跟空机的约定,我不会再跟你们去下个世界了,这里将会是我下一段灵生的归宿。” 负霜其实不太相信那些命定啊、注定啊之类的说法,于她而言,她自己愿意接受的命才是命,不愿接受的话,不过是一段蛊惑人心的话罢了。 可她自己不信,却不能要求别人也不信,虽然她老觉得讲这些因果啊命啊的业明有些被封建迷信洗脑的嫌疑,但她愿意尊重对方的世界观。 至于业明说他要留在这里,负霜和九真都很不舍,却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离别总是让人惆怅,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那是小伙伴自己选的路,他们能做的,唯有祝福。 气氛一时间有些萧瑟,业明很快跳出来岔开话题:“话说,负霜,你还是尽快学习我周天门的传承吧,再迟的话霜的凡人躯体就要承受不住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负霜虎躯一震,立刻想起来更为重要的事情。 在九真和业明的帮助下,负霜先是在识海中淬炼神魂,紧接着又顶着溪婆婆等人惊喜又懵逼的表情醒来了。 由于霜的这具躯体被负霜自己下了困反阵,所以想再像之前那样利用星时宝鉴来钻时间的空子是不能行了。 当然,以此间天道的小气程度,估计也没办法用那方法。 于是负霜只能老老实实地学习着新的功法。 与负霜练习功法同步进行的,还有她对族内的一系列安排。 首先,萝音和蒋珂不急着杀了,负霜派人将他俩关押到一起,严密看守起来。 其次,族中的一切通婚都被叫停,为了解释这个原因,负霜还特意编了一些故事,流传在族中。 最后,负霜向各位族老及被培养为下一辈的主事人的年轻才俊们说了族中已经出现的危机和目前已经找寻到的解决办法。 她着重强调了一下大阵不日便会散去,凝族的未来终究还是对外开放。 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们接受了负霜的提议。 凝族人们就这样在一种诡异的紧张感下,再次安全度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负霜冒着被雷劈的风险,用了许多本世界天道所不允许使用的天灵地宝。 她对于那些天灵地宝的功效把握得很棒,选取的都是对当时的她帮助很大,却又不至于逆天到天道要劈死她的程度。 也就是说,她硬是靠着她的皮糙肉厚,蹭上了一条捷径。 主打的就是一个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不走捷径不行,族里的小年轻男女们每多朝夕相处一天,族里的悲剧就可能多一个。 一年的时间,负霜修习《阴阳驱祟真经》,终于到了第六重,而族里的老老少少基本上也都入门了。 像叶子、六子这样年轻且更有慧根一点的,都已经摸到第三重的边了。 见时机成熟,负霜便为凝族人们解除了美人咒,当她引下天雷劈开困住凝族人们的美人咒之时,他们与周天门的因果便结成了。 美人咒已解,护族大阵的用处不再那么大,负霜终于可以不用被困在这里,而是去往外界,为凝族的入世做好准备。 在离开族地之前,负霜自己给凝族重新布了一个隐匿阵法,如果没猜错的话,蒋珂应该还有手下在凝族外面搜寻呢,她不能把这种隐患留给凝族。 伴随着悠然的春风,负霜与族人们告别,嘴里叼了根新长出来的嫩枝,两手空空地下山了。 叶子他们很想给负霜带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下山,可负霜不愿意。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不适合那样实惠的装扮。 * 最近盛京出了件大事! 真仙降世,问罪于帝王,同时指点迷津,欲渡帝王成仙! 盛京里大街小巷中处处都有人在讨论这事儿,一个两个都讲得头头是道、手舞足蹈,好似他们都亲眼见到了一般。 而他们讲着讲着,都会不约而同地抬起下巴,向东边点点,面上有敬畏,亦有自己所讲之话有所佐证的自得。 东边有什么? 东边的一座府邸,在前不久有了新的主人。 那府邸曾是皇帝的爷爷最宠爱的皇子的宅子,结果却因为种种原因荒废了,五进的大宅子就这么空了大半个世纪。 而一旬前,有人亲眼看见那宅子被人敲锣打鼓地挂上了新的牌匾——国师府。 妈呀,街头巷尾流传的故事竟然是真的! 这世上什么都不缺,就是不缺八卦的人和紧跟潮流投机之徒。 盛京坊市里说书最有名的客云来茶楼便很快出了个新本子。 此时此刻,客云来茶楼里的高台之上,留着八字胡的说书人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而底下的人则是听得如痴如醉,只除了角落里低着头的一位娇客。 若是有人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娇客之所以低低地垂着头,完全是因为不好笑得太放肆。 听了没几句,负霜觉得其中杜撰的部分实在太多了,于是撂下一个银角子,便溜溜达达地回宫了。 嗯,仙人是她,国师也是她,国师府自然也是她的,只是那里面毕竟荒芜已久,想要收拾得气派且得等一段时间。 负霜逛到街角,花八文钱买了个老厚的肉饼,就那么拿油纸包着就回宫了。 与此同时,皇宫里的登仙阁中,年迈的皇帝着一身粗布道服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天了,他水米未进,肚子时不时地发出点响声,他的心也和胃一样空落落的。 肉体上的煎熬已经很难受了,更难受的是心理的彷徨与忧心。 他在担忧这样的苦修也没办法洗去他身上的罪孽。 虽然已经下了罪己诏,更是尽全力补救,但国师仍然没给他一个准话。 想到这,他不由地叹息一声,然后继续低声诵读负霜给出的经文,端是虔诚无比。 时间倒回到大半个月前。 那天是钦天监提前看好的明媚的春日,皇后撑着病体主持亲蚕礼,带着一众命妇做一场年年都做的华丽的秀。 而皇帝当然也不能歇着,他也带领着儿孙、宗室和大臣们一起下田亲耕。 下田耕作不是好差事,即使礼部官员和内侍们早已提前做足了准备,他也只需要像往年那样拿着犁比划几下就成,但他还是觉得不够舒坦。 第489章 大祭司(三十三) 可那又怎么样,就算不舒坦,他也得去! 要么就直接废了亲耕礼,要么他就黑着脸去,反正不可能让别人代劳。 废了当然不可能,都是那么多朝代、那么多年的传统了,且帝王亲耕、帝后亲蚕,旨在劝课农桑,表示对国民农事生产的重视之意,岂能轻易废除? 信不信,他前一秒说要废了亲耕礼,下一秒最起码有五个大臣要触柱【血谏】! 至于派人去,那他能选择的范围就小了,基本上就在长成的皇子们中选一个了。 可亲耕礼的政治指向太明显了,若他指派某个儿子去,基本上指派了谁,谁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在不能确保真的成仙之前,已有的人间权力与富贵是决不能松开的,于此基础上,任何一个觊觎他权位的人都是敌人,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 即使是死,他也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也得举国皆丧、万民哀悼! 不过这一点还是有很多人理解的,没看皇后一把年纪还生了重病,硬是从床上爬起来去参加亲蚕礼么。 人性生来复杂,皇后为了珂儿而茶饭不思,郁郁成疾,他还当这天下真有将骨肉亲情放在权位前面的掌权者呢。 呵,在权势富贵面前,还有什么是真的? 不,也有一些其他的真的东西——人世间的权势富贵需要建立在寿命悠久、无病无灾的基础上。 纵然他手掌天下权,享无上尊荣,可在寿命健康和时间面前,也不得不跟庶民、奴仆们平等地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在同样规格的跑道里奔跑,甚至跑道的长度还不如他们。 他为此怒火中烧,也为此哀愁满面,更为此无奈彷徨。 年富力强时不会担忧寿命有尽、年迈体衰,可当他真正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岁月的侵袭之后,他比谁都更想要恒久的寿命。 他想要长生不老,想要得道成仙,想要永永远远地过好日子。 为此,他尊崇佛道两家,为佛祖菩萨、太上老君等塑金身,赐尊荣于名动天下的大师。 他得到了一些养生之法,也有招摇撞骗地献上丹药的人出现,想要诱骗他吃下那些会害死人的所谓金丹。 起初是半信半疑的,可一次次的,他们带给自己的全是失望! 为了长生,他牺牲良多,甚至连嫡次子都被他派出去寻找长生之法,珂儿那孩子也因此音信全无了七年多。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这一次的亲耕礼尚未正式进行,他刚带着文武百官祭拜农神,便得遇仙人降世。 彼时的他站在肃穆庄严的先农坛之前,听着礼官宣读祭文,向上苍乞求风调雨顺。 能不能风调雨顺他当然是在意的,但也没有那么在意。 他当了几十年的皇帝了,那哪一年不得出点麻烦事?早就习惯了。 相较之下,他还是更在意如何才能得道成仙,亦或是长生不老,实在不行的话稍稍延长一点自己的寿命也好啊! 就在就在祭文读完的一瞬间,天地变色,祥音袅袅,无数的祥瑞之鸟伴随着花香之气萦绕在先农坛之上,而那正当中,蓦地出现了一圣洁美丽的仙女。 负霜:是我没错,美人咒解开了,但我的美貌还在! 老皇帝大受震撼! 众目睽睽之下,这漫天的祥瑞、这神奇的女子,以及那女子背后隐隐可见的鹤形法相,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你小子有福了! 他揉了揉眼睛后再度看去,发现这一幕还在,他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见大臣侍卫们亦是一副震惊的模样,便知道这一把稳了。 于是,老皇帝怀揣着一种快人一步、得天独厚的隐秘欣喜,走上前去。 还没走两步,身后方便窜过来一个老头子,拦在他的身前,张开臂膀,是阻拦他前进,亦是做保护之态。 “陛下不可,此事太过妖——异常”本想讲点不好听的,但目光触及老皇帝欣喜万分的表情,那大臣识相地换了个说辞,然后继续劝谏。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且先让臣等一探究竟!” 老皇帝跃跃欲试的心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 也是,要真是什么妖鬼精怪的,别伤着他,可要是让别人去,万一仙子认为他不识抬举,然后生气了可怎么好? 他明明很虔诚恭敬的! 就在犹疑之时,负霜无喜无悲的脸上愈发缥缈,淡漠的一眼撇过来,老皇帝浑身一激灵。 只见他一把推开了那老臣,一边激动地快步向前去,一边心里咒骂。 妈的,差点上当了! 这明明就是仙人现世,怎么可能是妖邪? 能这般奇幻地出现在这里,还伴有神异景象,又岂会是凡人? 要是想害他,现场这么多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能逃脱? 可若不是妖邪,而是仙人。 妈呀,这机会可不常有! 万一她只是过来晃晃,一会儿就走了怎么办? 万一她只打算跟一个人对话,讲完了就走了怎么办? 万一她只想渡一人成仙,先到先得怎么办? 他刚刚一定是疯了才会被差点被卢爱卿说服,不,不是卢爱卿,是想抢他机缘的反贼! 时不我待,赶紧搭讪才是正理儿! 于是他行至负霜面前,待还有五步之远时驻足。 留点距离,既是表示对仙人的尊重,亦是给自己留个缓冲。 万一真是妖邪想杀人呢? 负霜只见到他立定后微微屈身,对着自己拱手一礼,恭恭敬敬却又不失雀跃地打了个招呼。 “大晋皇帝蒋据见过上仙,不知上仙是为何而来,是否因听到朕的心声,特来渡朕?” 负霜直截了当:“否,吾为问罪而来。” 皇帝大惊,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性问道:“不知是谁犯下罪行?” 负霜眼神投递过来,皇帝像受到激励一般,十分顺畅地接了下去:“胆敢犯下罪行,惹恼上仙,还劳烦您亲自出面问罪,想必是做了极其天怒人怨的事情! 敢问上仙,那人在哪儿?罪大恶极之人亦是我大晋的敌人,朕必要协助上仙,将之拿下,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负霜言简意赅:“你。” 皇帝吓得往后一仰,连忙张嘴,就要喊侍卫护驾。 负霜不慌不忙,手指轻挑,一抹火光就出现在了掌中,然后不咸不淡地看着老皇帝,大有【你要是动手的话我可也就动手了哦】的意思。 老皇帝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住了嘴,惊疑不定地看着负霜。 见负霜真有这等神奇术法,一旁想来救驾的大臣和侍卫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负霜注意到老皇帝眸中划过的深深忌惮,忍不住对九真吐槽:“我一开始觉得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普通的老年诈骗案受害者,结果他也不算太傻。 他臣子劝了,他也就虚心听了,谁知道我一句话没讲,递个眼色过去,他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这要是搁在后世,估计也是那种疯狂买磁石项链、银碗筷、泡脚盆的老头子。 瞧他刚刚恭敬的模样,我又觉得他是个很有信仰的人,结果搞半天他是唯心主义的信仰!” 谁对他有利,他就信谁,负霜有大神通,他态度好的不得了,负霜说要问他罪,他立刻就想要【诛杀妖邪】了。 负霜颇觉无语。 见这么僵持着不是个事情,当然,更重要的是皇帝不觉得自己有负隅顽抗的资本,于是率先递了个台阶。 “朕一生虽不算雄才大略,却也敢道一声励精图治、从谏如流,若说有过失,那定然非朕本意,但圣人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请上仙指点一二,朕必定补过拾遗。” 负霜颔首,似是接受了他这个说法,掌中的火焰瞬间随着负霜的心意收敛下去。 【问罪】可以商量! 喜大普奔! 皇帝一边给手已经握在刀柄上的侍卫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擅动,一边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汗。 短短的几息功夫,他却像是在阎王爷那里闪现了几下,现在局势缓和,这才感觉到后背的凉意。 他生怕事情拖延下去,负霜又改变了主意,于是挤出一个笑容,谦卑地问道:“还请上仙指点迷津。” 负霜肃然道:“尔为人皇,作民父母,受万民供养,你为何要自断根基,毁我镇压世间灾厄之宝物,使得阵毁厄生、灾祸四起?” 老皇帝:你看这个锅它又大又圆,像不像你扣在我背上的那一口? 他几乎呆滞了。 什么抢宝贝放灾祸的,这么大的事,没人说他干了呀! 皇帝脊梁一寒,不假思索道:“朕必不可能行此罪大恶极之事!上仙定是认错了!” 这锅又黑又亮,他背不动! 负霜轻轻蹙眉,疑惑道:“难道你不是晋朝皇帝、晋朝秦王蒋珂的父亲?” 听她言语间提到了蒋珂,皇帝的心思转了几转,看样子必然是那个孽子在外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祸。 真是逆子啊,叫他去给我找长生不老的方法,他倒好,一去不回不说,现在更是想把我直接送走! 皇帝一颗心惴惴不安,忍不住捏出手帕,擦了擦冒出来的冷汗,心中暗忖道:我也可以不是蒋珂的父亲的! 不行!这玩意骗不了人,那逆子真特么是坑爹的货。 他强自镇定下来,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做愁苦状:“上仙有所不知,朕那七子蒋珂,最是顽劣不堪,打小就总爱惹是生非……” 他细数了一番蒋珂从小到大惹出的祸事,大到跟他顶嘴,小到小时候不认真写字,几乎能记起来的全给他秃噜出来了。 其中甚至有不少是其他皇子干的坏事儿,也都被他张冠李戴给了蒋珂。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着,直听得一边的卢大人眉头皱起又松下,最终化为面无表情,麻木地继续听着。 虽说知道能当皇帝的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能把见风使舵玩得这么六、还这么擅长表演的皇帝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当然他见过的皇帝也不多就是了。 我的陛下啊,来年戛纳没你我不看! 前几天朝会结束后您还把我叫到上书房,对着我念叨你的好大儿蒋珂,您忘了? 您神色黯然地说他最是乖巧,又极为赤子心肠,为了办您给他的差事跑那么老远,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至今了无音讯,生死不知,徒惹得你这个可怜无助的老父亲懊悔神伤。 您当时擦鼻涕的手帕还没干吧? 呵,今天之前,谁不知道您跟您嫡次子父慈子孝啊? 噢我说错了,手帕干了,您现在掏出来擦眼泪的这条小手绢就是。 皇帝絮叨了许久才说道到重点:“自七八年前朕派他出去办差事,他就失踪了,再也没音讯传回来了,如今朕也不知道那孽子身处何方,又做了何种错事……” 说完,他用小手绢揩了揩眼角的泪,毅然决然又不误伤心地说:“朕对他的行为并不了解,但若真查出来是他毁了宝贝、放了灾厄,那朕也不能包庇他。 朕不只是他的生身父亲,更是天下万民的父亲,他闯下塌天大祸,为害一方,亦有朕教子不善的缘故。 朕哪怕忍着锥心刺骨般的疼痛、顶着史书工笔里杀子的罪名,也要将他正法。 如此,也算是对祖宗基业和这天下有了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大臣、侍卫和内侍突然像是打开了一个奇怪的开关,条件反射般地齐齐跪下,山呼:“陛下法纪严肃,至圣至明!” 就连卢大人也木着脸走完了这一套流程。 负霜:我的母语的是无语。 得了吧,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谁面前演聊斋呐? 别以为你话说得好听我就听不出来你的意思了,那么巴拉巴拉老长的一段话,主旨大意只有一句。 【我儿子不是好玩意,但我是个好爹,他做的事我不知道,你要打就打我无所谓,但只有一条咱得先说好,打了他就不能打我了嗷!】 卢大人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跟在皇帝身后,见缝插针地向负霜问起事情经过来。 他对负霜的身份存疑,因此也不太愿意称呼什么仙啊神啊的,只是用个您字便含糊带过去了。 负霜对他这样务实耿介又坚定的大臣还是很有好感的,沉吟几秒后讲了她在凝族里散播出去的故事。 第490章 大祭司(三十四) “吾乃凝族大祭司,名讳为霜。 千余年前,人界战乱不休,四方灾祸不断,哀鸿遍野,动荡不安。 凝族先祖身负上古大巫血脉,较之凡人,更有些奇异之处。 常言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先祖哀恸于人界灾祸,总想能为这世间做些什么。 有此能力又有此心意,于是被神仙选中,受其点化。 自那以后,凝族便有了半仙身份。 然而,与这半仙的身份一同降落在吾先祖身上的,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以身为祭,困守天下灾厄。” 慢慢的,天底下再也没了吾凝族的音信,甚至连传说也无,皆因吾族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但吾等不问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纷争,而皇帝与你忝居朝堂,该知晓会让民不聊生不只是人祸。” 卢大人点点头,赞同道:“不错,人祸尚且可以凭借我们的努力去消弭,而在天灾面前,人实在是太过渺小。” 负霜同样目露凄惶,喟然道:“然这世间灾厄无处不在,数量庞大,品类繁多,旱涝、寒潮、沙尘暴、泥石流、地震……不一而足。 哪怕以吾先祖半仙之力,也很难将之镇压。 就在关键之时,那神仙又来助了先祖一臂之力。 当时的具体情况,吾等后人已不能窥见全貌,但后人唯一知道的是,凝族自那以后便只能被困在十方山地,祖祖辈辈看守圣物,镇压灾厄。 不仅如此,我凝族后人既为先祖之后嗣,本该与天同寿,除非天人五衰,否则再难走到生命的终点。 可为了镇压灾厄,凝族上下抛弃了自由,甘愿画地为牢,世代不出,也冒着灾厄一出,身死道消的危险。 吾等还舍了世人汲汲追求的长生,在蒋珂毁吾凝族圣物之前的寻常族人,寿命也不过二百了,而如今他放出灾厄,想必凝族之人的寿命更要锐减了。” 负霜叹息不已,而老皇帝在听到最后一段的时候,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二百?(激动地苍蝇搓手)哦呵呵呵……二百也很好啊……吸溜(垂涎)…… 负霜没管他,继续编故事:“灾厄一出,世间天灾人祸将会频出,受到波及的绝不止是我凝族之人。 镇守灾厄是凝族使命,如今灾厄已逃,也是我凝族看守不利,因此,凝族已决定出世,尽吾等之力镇守四方,挽救世人。” 卢大人对此不置可否,而皇帝却飞快地剜了他一眼,然后期期艾艾地跟负霜套近乎:“上仙,那个——” 负霜肃声打断:“而害了天下百姓与我凝族的人,就是蒋珂!” “凝族族外设有阵法,外人不得进,族人不得出,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可七年前,蒋珂化名崔念斯,偷偷潜入到我族之中,蛊惑了族人萝音,并以美色诱之。 他装得天衣无缝,我等只当他是误入之人,并不设防,谁知他包藏祸心,处处是隐瞒与谎言。 族人被他骗婚,甚至还怀上了他的骨肉,可他依旧贼心不死,被我们抓到马脚,我们这才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凝族与人为善,亦是尊重人间朝廷的法度,因此,即使他已触动吾族族规,族中也未曾对他赶尽杀绝,只是将他与其妻儿监禁起来而已。 谁知他不思悔改,竟然迷倒了看守之人,逃将出去,并毁了我凝族圣物,破坏了护族大阵,导致灾厄再无束缚,四散出去……” 负霜冷冷地与皇帝对视,严肃地质问:“吾等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他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便询问了一番,谁知他竟然说自己是奉皇命来取凝族至宝…… 皇帝,他说的,是否为真?” 压迫感这样强,哪怕是真的他也不能是真的啊! 皇帝一边腹诽,一边疯狂摇头。 “这逆子口出无状,竟敢如此污蔑君父,朕只是叫他去调查神医及其医蛊之术,若能了解到什么养生之道便再好不过。 朕可从未让他用什么美人计、诱骗良家女子,更没有命他抢盗别人的宝物,甚至是释放灾厄啊!” 虽然如果他真的抢到了自己也会笑纳,但这不是还没弄到手么! 负霜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是否接受了这个说辞,她泰然自若道:“既如此,那便来商量一下对他的惩处吧。” 皇帝眯了眯眼,老奸巨猾地试探道:“上仙以为该如何惩戒?” 不等负霜回答,他便大手一揽,慨然道:“凝族为百姓牺牲良多,现下又要出世,继续以天下安乐为己任,如此大恩,朕作为天下臣民的君父,又怎能视而不见? 蒋珂那逆子有罪得罚,具体该怎么罚,上仙您说了算,而凝族如此功劳,若无嘉奖也说不过去,若上仙不弃,便受晋国国师一职。 朕再赐宅邸一座,并于盛京郊外为您修建观所,聊表心意。” “不可——” “不可——” 卢大人与负霜齐齐出声。 见对方与自己发出一样的声音,他们下意识朝对方看过去。 负霜闭了嘴,把这个劝谏的机会给了想要劝谏的卢大人。 卢大人没有推辞,而是后退一步,拱起手,弯腰一礼,然后直言不讳:“陛下感念凝族之功,想要恩裳,这是陛下圣明的表现,臣不胜欣喜。 但封大祭司为国师,赐府邸已是十分厚爱了,如何还能再大肆修建观所? 陛下贵为天子,乃大晋所有人敬仰的君王,百姓臣民都以您为楷模,若您大兴土木,这般大手笔地褒奖追捧仙佛道术,他们也会上行下效的。 长此以往,为僧侣道士者众,百姓尽信神明,不事生产,土地荒芜,弊害甚重啊陛下。” 皇帝心有不快,但不好在此时发作,便暗暗忍了下来,负霜则是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她现在就在装神棍,倒是不太好这么说。 于是她扬起下巴,风轻云淡道:“凝族一心为天下黎庶,并不在意虚名利禄,况且凝族男女老少皆有一技之长,吾等会自行建立门派居所,无需各位费心。 至于蒋珂,他毕竟是皇帝你的儿子,再加上他已与我凝族女儿萝音成婚,育有子嗣,不若从轻惩处,再不叫他为祸天下便是。” 皇帝心里怎么想的负霜不知道,她只看见自己这一番话讲完之后,皇帝立刻对她拱手,嘴上赞扬不停:“上仙慈悲为怀,朕在此谢过。 只是朕十分仰慕凝族的高义,有心跟随学习,还请上仙莫要推辞国师之位,不吝赐教才好啊。” 说完,他抚了抚胡须,思索一番后认真道:“不若这样,朕将那逆子贬为庶人,送入宗人府圈禁,封凝族女萝音为亲王妃,其子为秦王世子,世袭罔替,享双倍俸禄,赏黄金……” 负霜听他那流水一般的赏赐,心里很想要,但一想到这些是给白眼狼萝音的,她立刻就失了兴趣。 于是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凝族虽远在山林,却也不是不受教化,不懂礼仪的野人,蒋珂是萝音自己选择的夫君,孩子更是她和蒋珂一起生下的。 夫妻本为一体,父子天伦更是人性,哪怕他是罪人,吾也不愿剥夺他的这些权利,陛下收回这些封赏吧。 就叫萝音和那孩子一道进宗人府陪伴蒋珂,叫他们一家团聚吧。” 负霜都这么说了,皇帝当然是勉为其难接受了,只不过他的好话也像不要钱一般说出来,什么“深明大义”啦,什么“公正严明”啦。 夸起人来就像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旁观了全程的卢大人和其他官员侍卫:“……”半仙也懂政治啊? 与皇帝达成共识后,负霜便接受了国师的官职,暂时先住进了皇宫。 皇帝很是殷勤,三天两头过来搭话,旁敲侧击i想要问长生不老之法。 对此,负霜七分真、三分假地吐了一些东西给他。 她说的恳切无比:“世上当然有成神成仙之道,但那太难,机遇、运气、资质、恒心缺一不可。 而这些皇帝您都有所欠缺,因此,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可能性不是太大。 但适当地积攒功德,延长寿命,为子孙后代和大晋王朝的气数增加福报还是做得到的。” 皇帝立时就要下跪:“还请国师教我!” 看他连【朕】都不叫了,负霜估摸着他对自己的忽悠多少是信了几分。 不过这也不算是纯忽悠啦。 接着,负霜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得他一愣一愣的。 什么他身上浊气与罪孽深重,虽有王朝气运护庇,却还是不免受到些影响。 要想除去这些影响,一是要坦然面对并承认错误,该改正的改正,该补偿的得补偿,而做的不足的地方也该及时补救,于是皇帝就下了罪己诏,果真在努力补救。 再然后,就是要苦修,远离骄奢淫逸,用肉体上的煎熬磨炼精神,淬炼毅力。 想要修道嘛,肯定得花大量的时间在修行上,可朝事上也不能荒废,否则百姓受害的话,孽债又会返到他这个天下之主的身上。 于是皇帝从善如流,建立内阁,将部分权力下放到以卢大人为首的官员们的手上,便建立监察机制,加强吏治。 就这么几套下来,皇帝被磋磨得够呛,可他偏偏更信任负霜了。 卢大人在私底下也问过他原因,他直言不讳:“朕已经是这个年纪了,若能得道成仙或者是延长寿命,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若是不能,那朕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晋的未来,这是祖宗基业啊,若不能好好看护,朕便是死了也得以发覆面,以口塞糠,无颜面见祖宗先人啊。 朕本来是不那么相信她的,可等她说出那些要朕做的事情之后,朕反而相信她不是妖邪了。 什么妖邪会教人一心向善?什么妖邪会让人自律修身?又是什么妖邪会为了让君王分权给底下的官员们?” 说到这,身穿粗陋道袍的皇帝“哈”了一声,开怀道:“朕的帝王之术便多是从史书和先帝身上学来,父皇死的早,便按下不提。 史书上历朝历代的君王,但凡有渴盼长生到相信和尚、道士的,接下来都会做什么卢爱卿你知道吗?” 卢大人只作疑惑不解的模样,探询地看向皇帝。 皇帝哈哈大笑,然后没好气地笑骂了卢大人一句:“爱卿怎么也学得如此油滑,全然不似当初的卢鉴了。” 卢大人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人都有分享欲,皇帝也不例外,现在他想说,那自己就听就是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当是哄哄顶头上司了。 接下来便听皇帝不无自得地分享着他的看法:“昏庸的帝王会为之大兴土木,修建庙宇,采买天下灵草宝物甚至是童男童女供其炼丹。 再然后,丹药全无用处,甚至有毒,还会反过来危害身体。” 听到他这么说,卢大人愣住了,直到好半晌才从瞠目结舌的状态里挣脱,怔愕道:“陛下,您都知道,却为何……为何先前还那般行事?” 皇帝老迈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感慨,他大力地拍了拍卢鉴的肩膀,口中叹道:“爱卿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理所当然了。” “世人谁不知当官应该清正廉明?商人难道不知道做生意该诚信为本?富贵人家的膏粱子弟难道不想建功立业,创不世功勋?” “这世界的知道和做到本就是两码事,你为官清廉,忠君爱国,从不徇私,是严格要求自己的结果,难道还妄想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吗? 若这世上之人皆能坚定地走自己原本规划好的道路,不犯同样的错误,那也可称得上神迹了。” 这有多难啊。 就如同后世,谁不知道熬夜容易猝死、天天吃垃圾食品不利于身体健康、抽烟容易肺癌、酗酒容易肝硬化? 谁又不知道管住嘴迈开腿可以减肥、早睡早起更加养生、多素少荤更有利身心健康? 光是知道就能做到吗? 光是知道有人因为不好的生活作息英年早逝了,自己就能做到规律作息了吗? 侥幸心理无处不在,知道和做到,本就不能混为一谈。 第491章 大祭司(三十五)一更 皇帝挺着腰,朗声道:“如今朕也不怕忌讳,便与你直言好了,这世上有哪儿有不想当明君的皇帝啊?” “可当明君太累了,要勤奋,要一心为民,要公正无私,要知道节制,要遏制得住自己的猜疑之心,要……皇帝也是人,也爱美食华服,爱游玩偷懒,爱美人歌舞…… 人心肉长,怎么丝毫偏颇都没有呢?人性本贪,如何能那样的大公无私呢?” 卢大人有些讶然,却皱着眉一言不发。 而皇帝唏嘘着唏嘘着,陡然间想起了什么,他门第一拍脑袋,口中急道:“啊呀,朕这一下子说远了,唉,卢爱卿,这话题越岔越远你怎么不说啊。” 他闷闷地又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上:“朕想起来说到哪儿了,想要长生的皇帝都有宠幸的道人、大师,他给了这些大师们优渥的待遇,大师们则是哄骗他,想从他那里要到更多的好处。 自古以来,昏庸的皇帝不少,可整个朝堂上一个有识之士都没有的情况却是亘古未有。 法师们想要从皇帝那里骗到好处,朝臣必不会干看着,势必要有所劝谏的,这样一来,法师们与朝臣们的立场就对立了起来。 作为天然的政敌,他们不互相攻讦就不错了,更何况是给对方扒拉好处。 可你看国师,自她为朕授长生之法以来,可有一件要求是为她私利?她甚至让朕把权柄分给你们,严格意义上讲,这于她这个国师而言,是大大的不利啊。” 说到这,卢大人心中也是赞许连连,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 自古以来的封建王朝便一直有其自己的发展趋势,中央集权和君主专权是无数帝王扑腾了一辈子的道路。 但对于地方和整个国家来说,中央集权和君主专权却不一定是好事。 地方的资源拿去供养了中央,那地方又该何以为继?军权收拢到中央,那地方遇外敌侵袭又该如何应对? 君主专制就更不用说了,天下权力尽归一人是很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的确立并非全看其是否贤能。 谁能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贤德出众? 而君主不贤,祸害的是整个国家。 虽说将权力分散给诸多官员也有坏处,但最起码官员们多少都有些本事,大部分也都是科举选拔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 多个官员集思广益,总比某一个人的一言堂来的客观全面。 皇帝越想越觉得负霜可能是真的有点本事,他由衷地感叹:“若她真是妖邪,那说明这世上的仙灵也不全然是慈悲为怀的啊。” 负霜没工夫在意他们君臣之间的小话,她忙着带领工匠在她的封地上修建房屋。 凝族族人很快就要押解蒋珂萝音进京了,负霜最起码得给他们安排个住的地方。 周天门的气质不适合在闹市,反而应该在一些普通人不能随意去的地方,于是负霜征询了业明和凝族的意见,将原本的凝族族地定为周天门宗门所在。 负霜先前说的凝族人们都有一技之长并不是瞎话。 族人们从小便学习医蛊毒术,对这方面算得上是精通,唯一欠缺的可能就是从医经验了。 第492章 大祭司(三十五)二更 天底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病人,凝族出世后,负霜严格要求他们不许显露蛊毒之术,更不得利用特长害人,医者仁心,专心研究救人医术才是长久之道。 在经历过几次大规模的义诊之后,凝族的医药被世人认可,他们也终于真正地融入了这个世道。 渐渐地,周天门负责培训医师,世人皆知天底下最好的医师都出自周天门,而医师们学成之后,则与朝廷合作,遍布大晋的一州一县,救死扶伤。 还有少部分豪富权贵知道,凝族所出的医师手中,多有益寿延年的养生之法,若是与之交好,再用适当的利益交换,他们能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人的寿命。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皇帝。 遇见负霜时他已经快七十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蹬腿了,结果负霜带着他吃苦受罪,反倒是让他健壮地活到了九十三岁,这也是他越来越相信负霜的原因之一。 这在晋朝的历史上可是从没有过的,甚至之前他活到六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破了他们老蒋家的记录了。 不过这是小道消息,若有人正面去问凝族医师,那对方多半会说这是胡扯。 眼见着周天门未来的发展基调差不多定了,负霜莫名地觉得跟她所了解的空机的那个周天门不太一样。 她曾经忧心忡忡地问过业明,周天门如今的发展是否太过侧重医药。 其他门类因为目前没有用武之地,愿意潜心学习的人很少,导致现在外人一提起周天门,下意识地就想起它的别称——医谷。 可业明却显得很满意。 他知道的多但不好说出来,只囫囵着说了一句:“不到时候。” 于是负霜便知道这世界以后怕是会有什么变故。 什么场景下能修仙? 当然是灵气复苏啊。 什么场景下需要用到道术? 那必然是妖鬼精怪泛滥啊。 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撒种子的活负霜已经完成,看顾幼苗成长的活自有业明来干。 至于收获果实,以负霜美人咒愈之后的身体寿命来说,她是不可能亲眼见证那一幕了。 将凝族与周天门这一摊子事情安排明白之后,负霜也正式开始了她的国师生涯。 她这个国师做的有点杂,不仅抢了太医院的工作,带着老皇帝煅练养生,还抢了钦天监的活儿。 自从她成功预言了福临二年的济州地震和福临三年的培江决堤之后,朝堂、民间就再也没有人敢公然对她提出质疑了,当然,这些灾祸全被负霜甩柜到了男主的身上,毕竟是他释放的【灾厄】嘛。 哦对了,福临是老皇帝为了感念负霜而特地改的年号。 不仅是预言灾祸,她也负责协助灾祸后的救灾工作。 这时候凝族的人们就派上大用场了,负霜带着他们救治伤患,预防瘟疫,甚至还利用她的半仙身份,往民间宣传卫生医疗的知识。 不得不说,封建迷信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的话也是有很大用处的。 福临二十一年,孟国进攻大晋,负霜甚至还短暂地回归了一下武将的身份,带兵守城,并在援军到达之后主动出击,打击了孟国的嚣张气焰。 她极具军事才能,攻坚克难无往不胜,又身负半仙称号,深受兵士信任,还能掐会算,武艺超群,甚至她训练出来的医疗兵大大降低了军营中的死亡率。 与她并肩作战,安全感极高! 但她打过瘾了就跑。 一方面她本身就足够出众,又太得民心,要是再揽着军队,怕是老皇帝要睡不着觉了。 另一方面她深知自己算是个带外挂的bug,军事防御是国家的武器,必得经常磨砺,使之时时保持锋利的状态才行。 而她的光环太大,与她一道作战,压制住了本该出头的人,长此以往,优秀的将帅便会青黄不接。 若大晋的军队对她形成依赖,那待她老去、甚至是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大晋的未来又该怎样保全? 她退了,皇帝和朝臣睡得香了,自己也不那么辛苦了,军队也能回归到一个正常的程序中,以一种缓慢但更良性循环的状态继续发展,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第493章 大祭司男女主番外1 “啊……啊……好痛啊,杀了我,杀了我,贱人 ……该死的贱人,我一定会杀了你们,一个活口都不留啊……” 萝音靠坐在墙角,对里面发出的嘶吼声充耳不闻。 仔细看去,她也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只不过她没力气喊叫,只是低声呻吟罢了。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眼睛不可避免地分泌出泪水,可她却连嚎哭的精力都没有。 她不可抑制地恨起了蒋珂,恨起了负霜,甚至是凝族的老老少少。 原来美人咒这么疼啊! 恨蒋珂! 自他们被圈禁之后,蒋珂又被负霜报复性地种植了会每日噬咬血肉的蛊虫之后,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已经被负霜牢牢地抓在手里之后,便明白自己再没指望了。 万念俱灰之下,许多之前憋着不讲的话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宣之于口了。 怨气的挥洒多少能减少一点心头的恨意与惶恐,而此时唯一在他身边的萝音就是最好的泄愤对象。 蒋珂同样也厌恶她,厌恶她的蠢,厌恶她凝族人的身份,厌恶她一点忙都帮不上。 都这般厌恶了,自然不会在意她的心情,当然是怎么说自己心里舒服就怎么来,所以他说起一些真相来,直戳人心窝子。 也就是在这时,萝音才真正地意识到她与蒋珂之间,打从一开始便都是恶意的欺瞒,毫无情谊可言。 而她,为了这令人作呕的情谊和虚伪毒辣的男人,不惜伤害自己的族人,最后被全族抛弃。 她不止一次地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那么愚蠢,若是能聪明一点,不要被欺骗就好了。 要不然再多忍耐一点,不要那么早说出心里话,这样的话也不至于直接撕破脸,使得他们再不管自己的死活了。 美人咒明明能解开了,他们都不再受到美人咒的折磨了,为什么不能行行好、救救她? 他们难道不是同族至亲吗? 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了,生活得那样舒心,为什么不能对她宽容一点,心疼心疼她,大方地原谅她呢? 都是蒋珂的错!要不是他骗自己,她也不会被族里抛弃! 都是霜的错!都是爷爷、溪婆婆……这些老不死的的错!他们冷血无情,不念同族亲情! 蛊虫进食之后是要休息一阵子的,于是这段时间就是蒋珂难得的可以喘息的时间。 他感受到疼痛在慢慢隐去,心里高兴了一瞬,转而又阴沉起来。 蒋珂自床上坐起,缓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缺了个角的桌子旁,顾不得嫌弃茶水冷了,拎起那破破烂烂的茶壶就要往嘴里灌。 谁知闭上眼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水。 他睁开眼一看,茶壶已然见底。 这一下,已经压下去的怒火再度升腾起来,他伸手就要将那茶壶摔碎。 但,人是会变的。 蒋珂从前发怒的时候,摔打东西是常态,什么金银、玉器、瓷瓶,他都摔过,甚至还有男主专有的特殊技能——捏碎扳指。 当时不会觉得心疼,只会恨毁了东西还不解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想起来这是他和萝音唯一的一个茶壶,如果摔碎了的话就只能用那个既煮粥又烧水的陶罐喝水了。 刚被圈禁时他还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挑三拣四,可没多久就发现东西坏了是不会有人给补上的。 最严重的一次,他将茶壶摔到了床上,壶倒是没碎,可壶里的水淋湿了被子,结果他和萝音就只能在那寒冬腊月里盖着一床几乎要结冰了的被子。 第494章 大祭司男女主番外2 都说由奢入俭难,其实只要吃够了苦头,也没什么难的。 不能摔东西解气,蒋珂只能将茶壶放下,气冲冲地出去找萝音问罪。 待看到萝音的身影,他骂骂咧咧地冲过去:“你又没烧水,我没跟你讲过吗,那该死的虫子咬完我之后,我口干舌燥得喝水?” 见萝音半眯着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更是气急败坏,不由地怒声斥责:“你聋了吗,我说的话都敢不理?” 萝音身上还疼,自是并不想多费体力,依然没有张嘴。 这一下不得了了,蒋珂火冒三丈,嘴上咬牙切齿地咒骂:“好啊,我看你是嫌弃皮子舒服了,看我不——” 一边骂着一边右脚往后蓄力,就要去踢萝音。 萝音不想理他,但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受不住他一顿打的,于是脸色苍白道:“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等我族人来给我送药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们,大祭司一定会狠狠处罚你的。” 这一句出来,蒋珂的腿便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萝音说的是真的。 虽然凝族那些人把他和萝音关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他们互相折磨,但他们同时也会在自己对萝音动手之后狠狠地收拾他。 据说是霜哪个女人在外头装神棍,这不许那不许,不许丈夫无端殴打妻子、父母无端殴打子女巴拉巴拉。 这一下没踢出去,没能解了气不说,反倒是在萝音面前露了怂,蒋珂更加恼羞成怒了。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以为他们给你送药是想帮你? 省省吧,他们只是不想你死得太轻松,否则能轻而易举就把你那诅咒解掉,为何不解?为何还让你日日受苦? 你跟你那些族人都是贱人,都是怪物,但他们不要你了,他们就是想叫你活着受罪哈哈…… 他们若还认你,又怎么会不救你的孩子? 说到孩子,怀了两年才生下来的孩子一定是怪物,说不定就是他妨碍了我,幸好死了,否则就算是他没死,我也是要掐死他的!” 萝音终于睁开眼,怒目而视道:“那也是你的孩子!” 说罢,她怒从心起,顾不得身体的痛楚也要狠狠戳蒋珂肺管子:“你不也被所有人抛弃了么?你爹都不要你了! 新太子都被册立了,比你小二十多岁的太子,哈哈哈,也不知道你原先的处心积虑到底算什么? 你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连你娘死,你都没能见着最后一面! 你竟然还说是孩子妨碍的你?厚颜无耻! 你才是大灾星!你释放了天下灾厄,你害得我们的大阵毁了,害得到处都出现了灾难,你才是不祥之人,命里带衰!” 蒋珂目眦欲裂,怒气上头的他不管不顾了起来,冲上去就掐萝音的脖子,萝音避之不及,被他掐得直翻白眼。 他一边癫狂地掐着萝音的脖子摇晃,一边恶狠狠道:“不是!才不是! 我没有释放天下灾厄,那是你们陷害我,那是陷阱!我根本就没有看见你们的圣物,我到的时候,它已经开始变成烟雾了! 明明是你们蓄意陷害,故意放松警惕,让我能逃出去,又故意引我到狗屁圣物那里…… 我是嫡子,我大哥死了,我是唯一的嫡子,我应该是太子的,我应该当皇帝的,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我到如此境地……” 眼看萝音被掐的要闭过气去,外边的守卫听到动静,这才姗姗来迟。 见蒋珂又在殴打萝音,他们连忙高声呵斥,但已经魔怔了的蒋珂听不进去。 守卫担心萝音被掐死,顾不得其他,一鞭子甩过去。 剧烈的疼痛总算让蒋珂清醒过来,只是一反应过来,他面上又浮现出惊惧的神色。 “见血了,不要,不要!” 他身上的蛊虫以他的血肉为食,刚吃饱的确会消停一会儿,只是他的血肉的气味又会很快将蛊虫唤醒。 新一轮的痛苦即将到来,蒋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闭眼之前他听到守卫说:“他又无端殴打萝音,按惯例,罚他三天见血。” 萝音捂着嗓子咳嗽,听到守卫的话,她翘了翘嘴角,只是很快便又笑不出来了。 美人咒永无停歇,刻骨铭心的疼痛会伴随她,直到死亡才能解脱,一所以她又比蒋珂好多少呢? 第495章 不爱别伤害(一)一更 负霜刚睁开眼,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重重地罩在了身上。 那东西又重又粗粝,压在她身上十分有份量,她忍不住想要骂一句,可发出的却是“喵——”的一声。 负霜挣扎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反倒绕得满脑袋都是——是个网子。 与此同时,有异常高大的人跑过来。 负霜透过身上的网子看去,两个巨人从不同的方向奔腾过来。 “哈哈,逮住了,快过来快过来,小心点,别让它跑了……” 感受到他们的威胁,这身体已经本能地进入备战状态,汗毛炸起,脊背高耸,甚至负霜还忍不住想要张开嘴朝着来人哈气。 哈气? 负霜低头看看,这才想起来这一次的委托人,哦不,这一次的委托者是一只猫咪。 显然,眼前的两个人是想要抓住自己,负霜立时警醒——一只猫能做的事情太少了,敌我力量悬殊,千万不能被抓走,否则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只是—— 负霜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两个人,思索着怎样才能在自己被网住的情况下逃脱。 作为一只猫,现在的她的确具有锋利的爪牙,只是这网子也不是卫生纸,不存在一挠就破的情况。 而现在的情形也没有给负霜留出足够的时间,慢慢来也不可能。 她只能继续保持着后背拱起,目视前方的攻击状态,时不时窜动两下,等待着他们掀开网子。 男人明显是抓过很多次猫了,手上熟练得很,一只手将网子边缘的铁丝紧紧按在地上,另一只手伸过来,便想要隔着网子按住负霜,好方便他后续的逮捕。 他的手极快,几乎是稳准狠地伸过来,但负霜现在也有种族优势,她小心翼翼又灵活地避让,偶尔还要做一做攻击的架势。 “小慧,快过来,这个网子大了,我摸不到它,你过来帮我按住网子。” 那女人应了一声,过来帮忙。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女人与男人替换按住网子的时候,负霜猛地凑上去,猫爪透过网子的空隙挠了女人一爪子。 “啊,许杰,这死猫挠到我了,嘶,肯定见血了!” 负霜就趁她惊讶呼喝之时顺着网子的边缘走了几步,瞅准之前就假作乱抓而制造出来的薄弱区一挤,然后奋力一转,用身体挣断了那根风雨飘摇的线,灵敏地钻了出去。 一出去,负霜丝毫不敢停歇,蛇形走位地窜进了一旁的绿化带里,将男女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远远甩在身后。 直到钻进了一旁废弃的下水道里,负霜才终于能休息一会儿。 放松下来后,负霜感觉到了右腿的疼痛,准确地说是右后腿的疼痛,原主的记忆中她已经被那对男女围追堵截了一会儿。 这伤便是张慌逃窜中受的,自然也被负霜算在了那两个人的头上。 也就趁着这会儿,负霜终于能抽出空梳理记忆和思索任务如何完成了。 对着下水道里的小水洼,负霜仔仔细细地瞅了瞅。 是只好看的奶牛猫,就是年纪不大,还有点瘦,身上的毛发也脏兮兮的。 第496章 不爱别伤害(一)二更 流浪猫嘛,伙食不好,毛发自然就不会油亮顺滑,再加上平时翻垃圾桶、被人撵、跟其他野猫野狗打架,总是会被弄得乱糟糟的,甚至还带点伤。 翻看原主的记忆,啧,少得可怜。 也是,原主最早的关于人类的记忆中,他们穿着棉袄,说明原主应该还是冬天出生的,而现在的人类还穿着长袖的衣服呢,说明夏天还没正式来临。 这么一算,原主这只小猫咪现在最多才一岁不到啊。 出神地想着想着,目光就落到了地上。 地上不仅有垃圾、灰尘,还有一双看起来肉嘟嘟的猫爪,就像是剥了壳的山竹。 哎呦呦,这爪子真可爱,看起好好舔的样子啊! 负霜:“??!” 不是吧! 负霜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活跃起来,最起码不要真的去舔身体啊,她的灵魂毕竟是个鸟,顶多用喙梳理梳理羽毛,绝不可能用舌头舔爪爪! 其实负霜在水幕中看到小猫咪形态的委托者的时候是很震惊的,她也没想到还能有非人类来找她做任务,这震惊甚至一度让她忽略了小猫咪身上的血迹。 血迹已经泛黑,一部分与小猫咪身上黑色的毛发混到一起看不太出来,另一部分则是凝固在她白色的毛发上,显得她更加的脏乱。 负霜正想跟九真交流一下,却发现九真根本不想听这些。 无所谓咯,反正把绝版游戏送出后心疼得夜里睡不着觉的又不是她。 小猫咪不会说话,可能也不太会思考,负霜估摸着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于是便直接来了任务世界。 小猫咪能有什么烦恼呢? 吃的喝的?逗猫棒?主人?亦或者是——负霜想到水幕中的小猫咪身上的斑斑血迹,眼神中划过一抹暗芒。 能让生灵无法忘怀的不只是恩情与向往的生活,也有难以消弭的仇恨。 负霜知道这世界上的物种多样性是十分可观的,有正义善良的代表,也就有邪恶冷酷的恶魔。 还有一部分群体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将自己隐藏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偷偷对着不如ta的弱势群体宣泄着内心的恶毒。 虐猫虐狗的事件屡见不鲜,其中暴虐成性的人们甚至还会将罪恶的黑手伸向老人、妇女、孩童。 伤了人至少还有法律制裁,恶人多少有所忌惮,可为祸动物要付出的代价却微乎其微,更可怕的是这样虐杀动物的人却还有【理中客】为他们说话。 【在人面前猫猫狗狗算什么?】 【猫狗是你爹妈?死了你这么伤心?】 【吃鸡鸭鱼肉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唧唧歪歪?现在倒是急了,猫狗比鸡鸭鱼肉高贵在哪里?】 【猫孝子,双标狗,这么做怎么了,犯哪一条法律了,用得着你们多管闲事?】 要说多少遍,这不一样! 人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是杂食性动物,吃素吃肉都是自然习性,并不违背天理。 为了果腹而杀,与为了取乐而虐杀,完全是两个性质。 第497章 不爱别伤害(二)一更 遵守法律法规、公序良俗地豢养宠物、用心对待宠物也绝不是坏事,反而是其富有爱心与责任感的表现。 不用为此联想到养宠人的父母,人家爹妈好着呢,不需要跟猫狗争宠,有这个闲心不如反思反思自己,过得是有多不如意,还隔空嫉妒人家小猫小狗? 回归正题,负霜浏览了一下前世里小猫咪的记忆,饶是她已经从水幕中小猫咪身上的血迹猜到了此次任务可能会有些许沉重,却还是小猫咪的遭遇而感到揪心。 她忍不住咒骂了一声:“喵呜!”妈的! 九真也看到了这些内容,忍不住叹了口气,出言督促负霜。 “虽然她灵智未开,懵懵懂懂,你不管完成得怎么样都能过关,但她都这么可怜了,你可得卖力一点啊!” 负霜接任务之前会由他先筛选一遍,一些完成性很低的任务他们是不会做的。 小猫咪的任务在一大堆经历凄惨的人中并不突出。 可她是一只灵识未开的猫咪,灵智未开,智商有限,不会提出非分的要求,亦不会对任务的结果挑挑拣拣。 这样事儿少不挑的顾客,是所有服务行业从业者的梦中情客,负霜也不例外。 但她正被她所看到的内容气得火冒三丈,现在根本没办法耐心说话,张嘴就是态度极其恶劣的骂骂咧咧:“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我当然知道咯,这还用你说! 小猫咪没有名字,她从出生起就是一只流浪猫,跟流浪猫妈妈和一大群流浪猫兄弟姐妹们生活在一起。 流浪嘛,日子肯定不舒坦。 没有吃的喝的,还处处是危险。 食物不够,猫妈妈又生了太多孩子,养起来很费劲,因此他们这些小猫咪都很瘦,早早就断奶了。 他们还小,自然不能出去找吃的,只能靠猫妈妈出去找食物。 运气好的话猫妈妈能带着食物回来,如果运气更好的话,还会有好心的两脚兽给他们送吃的。 而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不仅要饿肚子,还有可能会遭遇其他的一些危险。 比如说,猫妈妈就死于一块火腿肠。 小猫咪也不明白为什么猫妈妈带了一块火腿肠回来吃了之后,就跟同样抢到一块火腿肠的某一个兄弟姐妹一起哀嚎两声后躺在那里不动了。 但是负霜明白。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猫猫狗狗,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对流浪猫狗有一份恻隐之心的,还有很多人会嫌弃他们。 理由很多,嫌弃他们脏,嫌弃他们的叫声,嫌弃他们乱翻垃圾桶,嫌弃他们随地大小便、嫌弃他们身上的跳蚤、蜱虫,嫌弃他们身上可能携带的狂犬病毒等等。 其实不喜欢也没关系啦,他们做猫猫狗狗的,不被喜欢的话就别看别理、躲得远远的呗,何必还要特意下毒害命呢? 猫妈妈一共生了七只小猫咪,有两只身子太弱,没能熬过恶劣的生存环境,出生没多久就死了,所以只剩五只了。 这五只中又有一只跟猫妈妈一起被毒火腿肠毒死了,剩下的就是原主和其他的三只小猫咪了。 第498章 不爱别伤害(二)二更 没了猫妈妈,他们便不再是孩子了。 小小年纪就要自力更生,坚强地自己翻垃圾桶! 兄弟姐妹渐渐离散,各奔前程,原主迎来了一只猫的流浪生活。 危险总是来自四面八方。 小猫咪见过马路中央躺着的其他小猫,也见过一场雨过后无助地躺在湿漉漉的草坪上的其他猫咪。 猫咪与猫咪之间也会打架,小猫咪知道,如果受伤了,就也有可能要无助地躺在草坪上了。 其实这些都还好,小猫咪很快就适应了。 变故出现在她适应之后。 流浪嘛,当然是四海为家。 小猫咪到了一个新的小区。 这个小区的猫咪格外的少,所以垃圾桶就都归她了,再也没有坏猫咪抢她辛辛苦苦找到的食物,也不会再有坏猫咪打她、甚至是撵她走了。 可是这里的两脚兽不行。 有两脚兽想抓住她。 第一次,他们放了个笼子,里面有很香很香的条条,但笼子里的食物她不敢吃,所以死活不进去。 第二次他们用一个网来捉她,但她的牙齿和爪子都很锋利,她与网子的战斗是她赢了。 第三次,他们没给她咬网子的机会,小猫咪被那两个人抓走了。 小猫咪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抓自己,她只是很害怕。 但她也很勇敢。 她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勇敢的一个,她是断奶之后第一个上去吃好心两脚兽投喂的食物的小猫咪,也是猫妈妈醒不来之后第一个决定出去自力更生的小猫咪。 区区两脚兽! 可是他们好奇怪。 他们的家里有好多只猫咪。 她见过城里喵,也见过城里喵的铲屎官,那些铲屎官们哪怕身躯再高大,嚎叫声再粗野,也会在他们的面前发出甜腻的声音,还会把头埋进城里喵的肚皮上发神经。 这两个两脚兽从不这样做,甚至她能感觉到,他们根本不喜欢猫咪。 接下来,她看见了很多不能理解的场景。 他架好一个黑乎乎的块块,然后在那块块面前,随机抓走一只猫,紧接着用一个铁叉一下又一下地刺进那只猫咪的身体。 血液流淌下来,那只猫发出痛苦凄厉的叫声,她和其他猫咪一同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威胁之感,情不自禁地一起嚎叫了起来。 第二天,两脚兽把那只奄奄一息的可怜猫咪带了出去,再然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那只猫咪了。 后来,他们时不时地就带走一只猫咪,也时不时地带回来一些陌生的猫咪,直到有一天,他们选中了小猫咪。 她终于知道铁叉刺进身体是什么感觉,也终于知道他们带出去的猫咪经历了什么。 在那之前,小猫咪感受过的最大的痛苦不过是被坏猫咪踹到肚子,可两脚兽带来的痛苦远胜过坏猫咪带来的。 原来两脚兽有那么多的攻击方法啊。 可惜猫妈妈只教会她两种——爪子挠和牙齿咬。 可是妈妈啊,这两种方法我都用了,没能打得过这个可恶的两脚兽。 我的爪爪被拔了,我不能再挠树了。 我的皮毛被拖没了,我不能再舔毛了。 我的内脏被搅碎了,每一下呼吸,都越来越艰难了。 我被火烧死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我这只小猫咪了。 没关系妈妈,我没有认输,我没有叫出一声。 第499章 不爱别伤害(三)一更 小猫咪的记忆至此戛然而止,眼睛里看见的最后一幕依然是那个样貌平凡的男人和黑色铁盒上的圆形亮片。 负霜知道此次任务的对象是谁了。 只是,负霜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猫爪,忍着想要舔上去的冲动惆怅了一会儿。 任务有点艰难。 首先,她现在不是人而是一只猫,其次,她还是一只不被法律保护的没有猫权的流浪猫,最后,她这只流浪猫现在腹内空空,身上负伤,境况艰难。 当然,事有轻重缓急,做任务的事情可以往后推,她得先活下去。 负霜环视左右的环境,然后敏捷又优雅地在附近踱步。 这一处下水道是小猫咪很久之前就发现了的,她甚至还在这里捉到过两只老鼠,在小猫咪的眼光里这里是个不错的歇脚地,负霜却觉得不行。 这下水道可还没废弃呢,现在水位低不过是因为最近的好天气而已,瞧那墙壁上的水印,不久之前的水位怕是足够将现在的她溺死。 更何况这里臭烘烘的,苍蝇虫子老鼠都有,即使能找到干净的食物,怕是放到这里过不了半天就又不能吃了。 说到食物,负霜当然不可能去翻垃圾、逮老鼠,她悄摸摸地调动起神识,想从须微珠里够一颗辟谷丹吃。 只是意念刚动,一股莫名的危机便从心底迸发,继而笼罩在她的身上,她不由自主地炸起了毛,尾巴高高竖起。 脑海中的九真声嘶力竭地制止:“别动!这里的老东西不许,别拿!” 负霜刚探出去的神识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她装作无所谓地抖抖身上的毛发,掩饰自己想作弊却没能做成的心虚。 须臾间,九真跟天道沟通好了,尽职尽责地当起了传声筒。 “这个位面出了点问题,天道有损,经不起折腾了,不出意外的话咱们的那些东西都不能用,否则位面崩塌,咱都没有好果子吃,你自己悠着点吧。” 负霜无奈地叹了口气,甚至在这口气叹过之后,不由地感觉到身上有些瘙痒。 怎么说呢,也不是真痒,就是心痒,想蹭一蹭树皮墙壁,又想被人挠一挠。 目光习惯性地朝周边的墙壁看去,入目所及之处不是腥臭的泥灰就是湿漉漉的苔藓,负霜认命地扭头,朝着出口纵身一跃。 外面春光正好,气候宜人,可这并不是小猫咪的天堂。 对负霜有善意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是无视,还有一部分是厌恶,其中就包括许多大爷大妈和人类幼崽。 甚至负霜还遇到了一伙带着红袖套的人,他们拿着大网子,到处逮捕流浪猫狗。 负霜清晰地看见他们乘坐的车上挂着的横幅——创建文明城市。 文明的城市不需要小猫咪。 负霜在蹭到了一个好心又温柔的小姐姐的炸鸡腿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她。 没有物质的喜爱就像一盘散沙,小姐姐是很喜欢负霜,可是她没办法收养负霜。 好聚好散也是不错的结局,只是,负霜在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头上的莫名其妙的蓝色数字。 第500章 不爱别伤害(三)二更 她大概知道了这个世界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负霜刚到达这个世界便仓皇逃命,没空仔细观察,再加上人类的海拔高度普遍比负霜的小猫咪身体要高得多,所以她发现这个世界的人类头顶上出现的奇奇怪怪的数字已经是来这个世界好几天之后了。 而经过她观察,这个数字并不是在每个人头上都有,同时,头顶上有数字的人们,他们的数字还不尽相同。 那仿佛是什么倒计时,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祥的未来。 年纪小的人类幼崽普遍头顶上什么都没有,过于垂垂老矣的人们的头上好像也没有倒计时数字,倒计时数字主要出现在年轻力壮的成年人的头上,各种身份都有。 负霜所见到的人们的头顶上的数字大多都还比较大,尤其是刚刚好心喂给她一个鸡腿的女孩。 她蹲下来给负霜撕鸡腿肉,倒让负霜看清了她头顶上的数字——。 虽然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地缩减,但显然,她比那些数字即将归零的人们要安全得多。 毕竟负霜在4个小时前才看到一个数字归零的人突然呆滞了一分钟,紧接着就目露惊恐,然后轰然倒地。 周围的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好像看不到倒计时,也不清楚这么好好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倒地不起了。 人对自己的同类总归还是多一点耐心和善心的,有人对倒地男子进行了紧急施救,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和120,还有人到处搜寻aed想要帮忙。 负霜在离人群很远的树上看着他们想办法救人,也看到倒地男子被医护人员带走,人群渐渐散去。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最早对该男子施救的好心人无奈地看着远去的救护车摇了摇头,转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很小声地对同行的人说了一句:“……不行了。” 他似乎也是从事医疗相关职业的人,念叨了几句后发了句满是疑惑的牢骚:“最近猝死的人怎么这么多?” 负霜感觉自己就像是误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死亡游戏的页面。 反正小猫咪的愿望极其简单,负霜怎么浪都能完成,即使是想要那对恶魔的命也不是难事,既然如此,不如就探索一下这个世界的诡异之处。 负霜再次踏上了流浪的旅程,尽可能多地观察那些头顶上有数字的人们,并把重点放在了数字即将归零的人们的身上。 这一观察,她就再次发现了一个规律。 有一部分人,或者说零星的几个人,他们头顶上的数字归零了,却并没有死亡。 负霜有意追踪一下,可这些人却仿佛有着非常灵敏的五感,她一接近,他们立时就会发现。 负霜能感觉到,他们发现盯着他们看的是自己这只小猫咪后,表情明显从警惕紧张转变为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们呵斥着驱赶自己。 观察得多了,负霜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他们身上如出一辙的怪异之处。 最大的共同的怪异之处当然是他们头顶的数字都归零了却还没有死,其次就是他们超乎常人的敏锐和身体素质。 有一个没素质的狗东西发现她后呵斥驱赶还不够,竟然还泄愤一般地撵出来想踹她,负霜往灌木丛里钻的时候注意到他的身手比一般人要敏捷一些。 她好歹是只身经百战的野猫,竟然差点让一个肥宅追上,这科学吗? 第501章 不爱别伤害(四)一更 除了这些之外,负霜还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共同点。 他们都会在隔一段时间之后陷入呆滞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突然发了个呆。 这个状态大约会持续三十秒到一分钟左右的样子。 而呆滞状态结束,一部分人立刻像她之前见到的数字归零的人们那样轰然倒地,或死亡或被家人送去就医,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另一部分人则更奇怪了,呆滞状态解除后,他们会在瞬间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神态里满是惊恐与后怕,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怎么说呢,就像是在发呆的瞬间被拉进了异次元参与了一场惊险刺激的大逃杀。 短短的一分钟带来的阴影需要用一生来治愈。 经过负霜持久的追踪观察,她发现了呆滞状态间隔的时间大约是十天,也就意味着每十天,就会死一批头顶数字归零的人。 按道理来说这么大量的猝死该引起人们的警觉才对,但很快负霜就又发现了规律。 部分数字归零的人不得好死。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得好死。 如果把因为这诡异数字而要面对死亡的人划分出不同的批次,最幸运的当属那些惊恐着存活下来的人,其次是心源性猝死,最惨的则是在呆滞状态解除的一瞬间,遇上各种意外惨死。 越观察,负霜就越觉得这有点像她之前看过的无限流恐怖小说。 什么死亡游戏降临,将人们拉进游戏里体验一个又一个死亡副本,通关存活,回到现实世界,并获得属性加点,通关失败则付出生命的代价。 说实话,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负霜的内心甚至还有一点隐秘的快意——作为一只饱受人类恶意的流浪猫,她真是很难对人类这么个群体有什么正面的评价。 尤其是小猫咪的仇人,那对名叫许杰、胡美慧的虐猫恶魔的事迹被曝光在网上,却依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之后。 负霜后来回去过,放走了一批被他们抓来,还没来得及凌虐的猫咪,然后留在附近,等待他们回来。 还不是报复的最好时机。 太过轻易地让他们死,反倒是让他们占了便宜,而若不能把他们弄死,那他们回过神之后,必然会疯狂地抓捕虐杀当地的猫咪们。 猫咪们不是负霜,他们没办法跟许杰对抗,法律也没办法保护猫咪们。 负霜隔空与许杰、胡美慧对视了一眼,也看到了他们头顶的数字,很可惜,他们头上的数字距离零还有一段距离。 不,也不可惜,负霜会想办法让他们加诸到无辜的猫猫们身上的苦痛都切身体验几遍的。 活着不一定就是好事。 * “咪咪,你又来了,想吃一点冻干吗?” 穿着一身西装的温和男人蹲下身,将手里握着的冻干展示给负霜看。 负霜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会儿,瞅见他头顶上越来越少的数字,然后翘着尾巴优雅地走过来。 她熟练地从男人手上衔过冻干,溜溜达达到一边吃掉。 男人趁机对负霜【上下其手】,他非常温柔地抚摸着负霜的背,耐心十足,看向负霜的目光里满是对弱小生命的怜爱。 第502章 不爱别伤害(四)二更 “项老师,我就猜你在这儿,咱们可能得过去了,那边要开工了。” 名叫项奕的男人依依不舍地摸了摸负霜的脑袋,无奈地站起身,对负霜说了一句:“我先走咯,等下再来找你。”然后跟随来人的指引离开。 被人打扰了兴致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他没有丝毫的负面情绪,依旧温和有礼,尽最大力量配合别人的工作。 负霜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潇洒离开,而是如项奕希望的那样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她不仅没走,甚至还跟了上去,远远地跟在项奕身后,看着他走进人群,然后好脾气任人摆弄出合适的造型,然后按照早就定好了的剧本,在镜头前扮演另一个人。 负霜对这份工作并不陌生。 项奕是个演员。 负霜是在一个雨夜遇到项奕的,彼时的他也正在倾盆大雨里嘶吼,当然,嘶吼什么的其实不符合她的性格,但演员嘛,为了角色需要是什么都能做的。 他有些吃力地扮演着与自己本性天差地别的角色,然后在导演喊“卡”了之后还没办法很快脱离角色,只能一个人裹着毯子沉默地缩在影棚的角落。 沉默的人遇上沉默的猫,负霜与他就这么大眼瞪上了小眼。 负霜在观察前一个貌似多次从【游戏】中存活下来的人的时候不小心被对方发现了,然后差点被对方逮住掐死。 逃跑中的负霜顾不上外头在下雨,上演了一场你逃我追的戏码,好不容易摆脱了对方,自己也淋湿了,于是就以这么一副落汤鸡似的面貌出现在了剧组里。 项奕默默地分了半条毯子给负霜,负霜也默默地抬起头瞅了瞅他头顶上的数字——篮球运动员出身的项奕即使蹲着缩成一团,对负霜而言也还是一个庞然大物。 更要命的是,他的数字离归零没几天了。 她后来从多方面了解了一下项奕,然后深切地理解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 他是个好人,也是负霜选定的切入点——她打算蹭在项奕身边,近距离地看看那个神秘的恐怖游戏是如何拉人的。 想接近项奕很简单,他好似天生就富有爱心,负霜只不过准时地在饭点时间到他所在的剧组,就能得到他的投喂与按摩,甚至他已经打算收养负霜了。 除了第一天的时候吃了他的盒饭,后面他就已经提前准备好猫粮和冻干罐头之类的猫咪专属食品了。 一个想养,一个想被养,项奕和负霜这波纯纯是双向奔赴了。 不温不火的小明星的戏份很快就杀青了。 在吃了一顿散伙饭之后,项奕带着负霜回到了他的家。 打开灯,看见屋子里已经被布置好的崭新的猫爬架等宠物用品之后,负霜再一次感叹起了项奕的细心与耐心。 负霜女王一般地从项奕身上跳下,然后威严地抖抖胡子,巡视起了新的领地。 项奕小心翼翼地瞅着负霜的行为举止,好半天才放下心来,然后便摸出手机,点进微信置顶的【王医生】的对话框,输入了这么一句话。 【到家了,咪咪很棒,没有应激,适应良好!】 这句话的上面一行还是他发出的信息,是上一次他与王医生聊天的结尾——【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把窗户封好的,十七楼确实危险。】 第503章 不爱别伤害(五)一更 平心而论,项奕是个很不错的铲屎官,虚心好学,舍得花钱,富有责任心,还温和有耐心。 可他的数字就要归零了。 就在负霜搬进项奕家的三天后的凌晨里,项奕按照以往的作息进入睡眠,而负霜跳起来打开了他卧室的门,一反常态地在他睡着的时候跳上他的床。 47,46,45……负霜站在他的身侧,静静地等待最终数字的降临。 就在数字即将归零的前一秒,负霜动了,她冲上前去,一口咬住项奕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并分出神识,紧紧地咬合在项奕的灵魂上。 眼前画面突地一转,负霜以人的视角出现在了人流来往喧嚣的小镇上。 她抬起胳膊,愣愣地盯着手掌瞧了一会儿,不是猫爪子。 两旁的摊贩热络非常,大声地叫卖着。 负霜很快回过神,若无其事地沿着街边闲逛,将自己融入到热闹的街市之中。 没走两步,负霜便随便停在一个卖木梳妆奁的小摊前,借着这里的小镜子,她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普通的二十多岁女性,肤色略白些,眉眼弯弯,没什么特别的。 “姑娘,要不要来一把梳子,嘿,不是我说,我刘老三家的梳子可是我们紫苏镇里最精巧的,我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下巴处有颗营养过剩的大痣的自称刘老三的摊贩将梳子递过来,热切地看着负霜,似乎很希望她能买走这把梳子。 旁边一家摊贩忍不住出来打岔,挤兑道:“就你那清水漆只上过一半的梳子也能称第一?姑娘,别被他骗了,来看看我家的梳子,保准物美价廉……” 听他这么一说,负霜还没说话,刘老三反倒先急了,忍不住就把梳子往负霜头上插,嘴里还急切道:“放你娘的狗屁!丫头你别听他的,你试试,试试就知道了! 什么叫一分价钱一分货?我的梳子只要买回家用过就不会后悔,你别听他的,他奶奶才不——”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了,他嘴里舌头及时打住,然后灵活地拐了个弯。 “我家先人祖祖辈辈的技艺,肯定比这个半壶水的大布家的梳子好,你买了我家梳子,我让我家里老头给你梳头,祖上传下来的梳头法子,都不外传的呢!” 负霜早在他手伸过来的时候就往后退了两步,避免与他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而这两步刚好够她将刘老三与大布的所有神态举止都收入眼帘。 她没忽略大布在听到别人说他奶奶时黑下来的脸色,大布的奶奶有问题。 负霜并不接茬,也不想买这梳子,而是借着逛摊子的机会探索信息:“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多卖梳子的?梳子不是一家一把就够用了么,做这么多能卖得掉吗?” 说到这,大布和刘老三的神色齐齐多云转晴,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一抹神秘的笑意。 “梳子嘛,当然是越多越好,一人最起码一把,两把更妙,三把四把不嫌多,五把六把人人夸,七把八把赛神仙……” 第504章 不爱别伤害(五)二更 两个外表粗犷猥琐的中年男人举着小小的还带着流苏的木梳,满脸向往贪婪地看着负霜,目光里的黏腻几乎要化为实质。 有那么一刻,负霜甚至觉得他们嘴里说的并不是梳子,而是她。 “哦,那又怎么样,我不喜欢,我不要。” 面无表情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后,负霜不顾两人黑下来的脸色,扭头毫不留恋地离去。 还没走两步,斜后方就窜过来了一个人,她一把捞起负霜的胳膊,然后身体贴上负霜,在负霜耳边低语:“这里很危险,别乱逛了!” 负霜能躲开却没躲,而是装作被她抓住的样子愣愣地抬眼看她,发现对方是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不由地挑了挑眉:“哦?” “别装了,玩家之间多少是能感应到一点的,新手吧,心理素质不错。”她狡黠地夸了负霜一句。 不等负霜回答,她便抓着负霜的胳膊,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拽去:“这里不是你能胡来的地方,先跟大部队会合,回头我们再说。” 负霜顺从地跟着她走到了一处民房门口,那里正等着好几个人,三三两两,各自为营,负霜一眼就瞧见了变了模样的项奕。 说句难听的,项奕就是换到npc刘老三的身上,都能让刘老三那颗长了毛的痦子散发出别样的澄澈气息。 在民房前等了一会儿,零零散散地又有几个人到场,这才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出来主持大局。 “我姓张,你们可以叫我张扬,已经参加过四次游戏了,很高兴大家包括新人都有足够的应变能力,最起码没有吱哇乱叫着以为别人绑架他的蠢货。” 无限流小说中的确经常会出现这样不信邪的炮灰。 张扬看起三十多岁,但这外表应该也不是他本身的皮囊。 年龄不可信,但他所吐露出来的信息和自身的气场很叫人信服,尤其是在他的几个拥趸都落后半步地伫立在他身后之后。 什么叫人多势众,这就是了。 简单地自我介绍过后,他让这一圈的人自我介绍,他们都半真半假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负霜很实诚,她没讲假名字,直接就说自己叫负霜,自由职业。 说到自由职业的时候,负霜没忽略张扬眼底飞速划过的一抹轻视。 很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负霜:都什么年代了,清朝人还活着呢? 项奕表现得很不错,还知道用点心眼子,说自己是个篮球运动员,名叫高励,没说多少真实信息。 一圈人介绍完,参加这次游戏的玩家共有十五人,自称自己是新人的就有八个,剩下的大多是参加过一两次游戏,老玩家之中,张扬的经验确实是最丰富的。 老玩家之间似乎是有一些感应,张扬确定了自己是这一圈人里参加游戏次数最多的人之后心神大定,然后态度就更加高高在上了。 那个拉了负霜过来的名叫吴霞的中年女人跟他是老相识,以及另外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并一个年轻些的沉默女生也是他们一伙的。 吴霞经历过三次游戏了,眼镜男和沉默女生只经历过一次。 稍稍给了个下马威之后,张扬开始介绍起了现在的情况。 第505章 不爱别伤害(六)一更 “有些朋友是第一次参加游戏,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游戏……” 简而言之,游戏会从现实世界拉人,每次拉过来的人良莠不齐,没什么规律可言。 负霜若有所思:看样子玩家们也不知道自己头上是有倒计时的么? 每次的游戏就像是一个大型游戏副本,他们需要在里面存活过一定的时间才能离开,游戏中死亡的话现实世界也会死。 熬过去就能活着回到现实世界,甚至还可以根据其表现从游戏中获得奖励,小到现实世界的金钱,大到一些奇异的加成,如说身体素质、特异功能等。 “需要注意,新人会有三次死亡豁免机会,这是你们唯一的新手大礼包,也是难得的机遇,所以要抓住机会,好好利用大礼包,找出死亡规则。 如果顺利存活且又能在游戏中获得比较多的加分,那出去之后的奖励也会更加丰厚。” 一个瘦弱瑟缩的新人试探性地举起手,张扬有点不耐烦地点了点他:“你有什么事?” “存活下去就行?游戏,额我是说现实世界的游戏不是还有通关游戏一说么?” 谁知张扬在听到这话之后忍不住嗤笑出声:“哈?你先能活下来再说吧,还通关,你还想打出true end?” 他态度不好,吴霞却很是柔和,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很是默契。 她以一种稍显温和的腔调描补了一下:“你们是新人,可能不太清楚,每一次游戏副本都会有自己的规则。 规则之外,死,规则之内,生。 光是在找出规则这一步,就有可能有很多人丧命,毕竟我们对规则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嘴,似乎很不愿意回想起往事般地迟疑了一秒,然后轻声道:“规则千变万化,甚至还会有一些怪诞……我之前参加过的一次背景为中世纪欧洲的副本里的一项死亡规则居然是不能喷香水。 中世界欧洲的人们喷香水再正常不过,结果那一场就有一个姑娘学着npc 喷了香水,透明的液体香水喷到她身上居然是红色的,她当场脸色就不好了。 然后第二天我们就没在她房间里找到她,直到最后在一个硕大的玻璃香水瓶里看见了她的头颅。 瓶子里鲜红的液体可能是香水,也可能是她的血,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往自己身上喷过液体,连花露水都不用了。” 说完这一段经历,吴霞的脸色严峻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补充:“更何况会杀人的不只是规则,还有这里的npc。 别看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他们对我们和蔼可亲,可一旦我们的行为触到他们的阈值,他们会立刻翻脸,然后化身恶鬼杀人。 有些npc 性子恶劣,甚至会故意引诱玩家踩雷,然后被他们杀死…… 一般来说,能活着出游戏就已经很厉害了,反正我至今是还没听说过谁打出过通关成就。” 她说得可怖,虽然还有不信邪的人,但大多数新人还是低下了头,露出胆怯模样。 见此,张扬又害怕新人被吓破了胆不敢干活。太过拖后腿,于是忍不住出言。 “也别想着浑水摸鱼,躲在人群里蹭过关,我们只接受互相帮扶,不可能当圣父圣母无偿帮你们过关的。” 说了半天他们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加入我们,我们老玩家有经验,对于搜寻、整理信息、探索规律更有心得,也经过几轮身体强化,素质更好,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帮你们一把。 作为回报,你们需要听我们的调派,充分利用你们只能在这一次游戏中用到的新手大礼包——死亡豁免权,尽力探索规律、搜寻信息。 然后我们一起整合信息,理出死亡规律,接着分享给整个团队,好叫大家都能在游戏存活。” 第506章 不爱别伤害(六)二更 这话听着很有道理,新玩家和老玩家各自付出,齐心协力,似乎真能众志成城,顺利存活一样。 张扬和吴霞配合着这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唱念做打的模样也很唬人,显得他们真的心思坦荡一般。 别看张扬态度桀骜,偏偏这样才容易取信于人。 毕竟一个经历过好几次游戏、多次身体强化,拥有丰富游戏经验的高玩,若是平易近人、态度温和地对待新人,反倒是让人觉得他另有它图,没安好心呢。 可细细琢磨一番就会觉得这其中有一些问题。 老玩家的经验确实可贵,可嘴巴说出来的经验谁知道是真是假? 况且经验这玩意,在游戏中或许很珍贵,可与三次死亡豁免权比起来,好像就不太够看了。 那可是三条命,三条命之后死了可就真死了。 若负霜只是个被拉入游戏的普通人,那她一定宁愿苟着,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新手大礼包,也不能太飘,免得浪到最后gg了岂不是很亏。 至于他们被游戏强化过的强悍的身体素质可能是真的,但这身体素质在游戏里的种种死亡危机面前肯定是不够看的。 否则他们也没必要在这里忽悠半天,意图收拢新玩家为其卖命是不是。 游戏中的危险一定很多也很强,强到就算他们经历过几轮的身体强化也无法与之抗衡。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自顾不暇,那还怎么指望他们能在危急时刻不顾自身安危去拉新玩家一把? 以及负霜总觉得他们模糊了一些重点没说,此次参加游戏的老玩家们对新玩家颇有几分嫉妒和瞧不起的心态,又对所谓的高玩张扬等人存有几分忌惮之情。 因此,哪怕他们并不都是和张扬四人为一个团队,也明白张扬他们隐瞒了一些重点,却仍然隐忍不发,不愿主动多说些东西。 新人们骚动一阵,有几个人倒是支支吾吾地问了点问题,张扬等人挑了几个回答了一下。 “我们对游戏一无所知,听你们的说法是每次的副本内容都不太一样,那该怎么试探规则呢?就这么硬试?那岂不真的要用人命趟?” “游戏尚未真正开始,等开始了,会有接应npc来,稍稍画个框架出来,向我们介绍一下副本背景,再说了,你们刚刚逛了那么久,就一点信息都没了解到?” “三次死亡豁免的机会是真的吗?这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万一是骗我们送命呢?” “呵呵,等下游戏正式开始就会有提示消息,我们能骗你,但没道理我们还能跟游戏勾结在一起合伙骗你们吧,等会出来属性面板你们就能看到了。” …… 一群新人问了半天并没有真的问到什么能保命的知识点,反倒是张扬等人的火药味被问得越来越浓,其中有好几次更是差点呛了起来。 负霜夹在中间也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直到一人感叹着问出:“这真像我看过的无限流小说啊,不过我看过的无限流小说里还可以跟游戏买道具呢,张哥,这游戏有道具之类的东西吗?” 第507章 不爱别伤害(七)一更 负霜敏锐地发现了张扬等人表情上的隐秘变化。 有道具的存在! 且道具就是他们之前隐藏下来并期盼着新人问出来或期盼着在新人面前露一手好震慑住新人使其为他们所用的关键。 “咳咳,既然你们问到了,我们也不好藏着掖着了。 每次游戏结束后换算出来的奖励积分除了可以强化体质,还可以在游戏商城里购买道具,不同的道具都有各自的神奇功效,用好了的话是能救命的。 不是我们故意隐瞒不说,而是道具是需要大量的积分来兑换的。 你们是新手,只有在这次游戏结束之后仍然存活才能拿到积分,现在告诉你们对我们通过游戏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如果没办法在这次游戏中存活,那就根本不用讨论什么积分、道具了。 我们的确是参与过几次游戏,身体强化后也留有一些积分。 积分买到的道具有限,不可能无偿贡献出来保护大家,只能拿来保护对我们贡献足够大的组员……” 吴霞的态度一直很柔和,包括在说这段时也是足够的推心置腹,一副【我们能力有限,想救所有人但没这么多资本】的模样,倒是让她赢得了场中人的理解。 诱饵已经抛下,很快就有小鱼上钩了。 几个新人迫不及待地上前毛遂自荐了起来。 “霞姐,你们团队收人的标准是什么样的,我这样的行不行,我跑得特别快,之前还得过马拉松比赛的银牌呢,肯定不会拖后腿……” “我家里做生意的,你们要是能让我活着出游戏,我爸妈会给你们很多钱的……” 负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几个想抱大腿的人,心里不禁感叹现在社会真是没几个脑子不好的。 瞧他们一个个不知道多想进吴霞他们的团队,可说出来的筹码都是不痛不痒的【不拖后腿】,【现实世界的钱财】等等——他们在尽量避免谈到游戏提供的死亡豁免机会。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也知道若这三条命是真的,那一定比那些所谓的经验和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救命的【道具】要珍贵得多。 也有一些新人并不信邪,对张扬他们态度冷淡,负霜甚至还听到一个人小声嘀咕。 “……真有那么邪门,我才不信呢,什么神神鬼鬼的竟是唬人,唯物主义世界怎么能这么迷信?说不定这是个外星的高科技……” 张扬等人也注意到了这些刺头儿的冷漠态度,心里不禁一阵咬牙切齿:以往这一套好使得很,因为在他们出手收拢人之前,总会有那么几个蠢货用自己的性命来验证游戏的可怕。 在可怕的游戏的压迫下,新人往往会骇破了胆,从而慌不择路地投入他们的怀抱,用自己的生命给他们带来一些生的希望。 可这次游戏不知怎么的,进来的新人都不太蠢,虽然不蠢可以让他们少受一点精神上的折磨,可也无端地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使得他们不得不多费些口舌。 见状,吴霞给张扬使了个眼色,随即张扬便咬咬牙,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黄色的三角形符篆,展示在众人面前。 第508章 不爱别伤害(七)二更 “这就是我花了许多积分买到的止煞符,一旦使用,可以让鬼怪在一个时辰内不得近身。” 瞧见一个刺头儿嘴唇动了动,似乎要挑刺,他撇撇嘴,悠悠地补充道:“至于真假——” 他稍稍卖了个关子,然后不屑地瞥了一眼刺头abc,冷笑着道:“你们已经进了游戏,虽然游戏还没正式开始,但也算是有游戏资格了。 那么只要一碰到它,游戏系统就会自动地给出说明,一碰便知,不用质疑真假!” 负霜注意到那三个游离在张扬团队之外的老玩家在道具出现的一瞬间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便知道这道具八成是真的,甚至也的确有一些防身的效果。 看刚刚便有意加入他们的新人和个人玩家们的态度更加热络了,张扬和吴霞隐秘地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些许满意的情绪。 他俩熟练地挑拣起了表现意向的玩家,最终却几乎来者不拒地接纳了所有愿意加入的人。 可这一挑拣起来,他俩又笑不出来了。 笑容守恒定律——看着他俩越来越黑的脸,笑容就从他们的脸上转移到了负霜的脸上。 愿意加入他们的人的确是多,可稍稍掰掰手指就能算出来,有用的没几个。 场上一共十五个人,八个新人,分别是负霜、项奕,以及没有向张扬团队投诚而被他们认定为刺头的a、b、c三人(事实上负霜和项奕也被认为是刺头,但是负霜不承认)。 此外就是有向他们表达想加入意愿的跑得快女士、家有钱男士和胆小男。 而七个老玩家有四个是属于张扬团队的,另外三位则是个人玩家。 张扬和吴霞唱念做打了半天,还掏出珍贵的道具做诱饵,最终也只网上来三个新人和三个老玩家。 在他们眼里,老玩家是绝对没有新人有价值的。 这几个新玩家不过才经历过一两次游戏,经验没多少,能力不见得有多强,兜里更是比脸还干净,还没有新手大礼包的加成。 最重要的是,能在游戏里存活下来的没几个是没心眼的蠢蛋,这几个个人玩家收拢进团队之后,不见得真能帮上他们,却一定暗地里藏心眼子,实在是没有新人好糊弄。 而那些刺头儿——张扬和吴霞瞄了一眼负霜等人,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 但凡多几个唯唯诺诺的新人他们也多点操作的空间,可瞧瞧这群怪胎! 摆明了不太信任他们的运动刺头高励(项奕),一脸冷淡作壁上观的装傻刺头负霜。 动不动嘴不怂怼人的刺头a曾途,始终不相信这游戏可怖的刺头b马超逸,以及游移不定始终不能做下决断的刺头c耿智。 妈的,简直卧龙凤雏凑一块儿了。 张扬略有些愤懑地召集团队聚拢在一起,试图用人数的优势压制住负霜等人。 负霜等人零零散散地落在一旁,看起来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可事实上没人在意这种小孩子的伎俩。 相较于心思浅薄却行事张扬的张扬和吴霞,他们的队友眼镜男和沉默女的存在感就要低很多了,但负霜隐隐感觉他俩身上的能力应该是不逊与张扬和吴霞的。 第509章 不爱别伤害(八)一更 刺头b马超逸还在一边嘀嘀咕咕,仍然不觉得这个游戏有张扬等人说得这么可怕,不过很快,他就对这个游戏改变了看法。 “各位客人们,哈哈哈,我来迟了,让你们久等了。” 略显富态的老头子像是突然冒出来一般出现在了平房门口,笑眯眯的模样仿佛一个好客的主人。 可是——“什么情况?刚刚平房里不是没有人吗?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已经加入了张扬团队的狗腿一号不可置信地问出声来。 作为最先到达这里的几个人之一,他是里里外外探查过一番的。 平房里并没有后门,唯一的出口就是他们所待着的地方,这么个大活人若是经过这里,没道理他会看不见啊。 他还满脸震惊,吴霞却眉头一拧,低声叱道:“住嘴!” 狗腿一号猛地惊醒,后退了一步后双手紧紧捂住嘴巴。 是了,这里是游戏,不是讲科学道理的地方,管不住嘴的话惹了什么忌讳,新手大礼包就得缩水。 几乎是接引npc出现的一刹那,负霜便感觉到了周身的变化,而此刻,周围的人也才如梦初醒般地盯住自己面前的一片虚空。 负霜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光屏,她下意识左右瞧瞧,发现每个人都好像在看自己的光屏,她看不见他们的,他们也看不见她的。 讶异不过一瞬,负霜飞快地看过光屏上出现的文字,配合着文字,脑海中出现了机械的系统音。 【欢迎新玩家参与游戏,新玩家成功登陆副本,获得新手大礼包一份——死亡豁免权*3】 【游戏须知:生存为第一要义,活下去,一切唾手可得,死亡,一切化为泡沫。 生存以上,尽力参与游戏,你的参与度越高,所能收获到的奖励就越多。】 【游戏副本已生成——欢迎玩家进入游戏副本“紫苏镇”】 【新玩家负霜你好,下面为您更新您的属性数据】 【生命值:100(年轻健康,生命力旺盛)】 【体力值:95(精力旺盛的小家伙)】 【攻击:40(或许你挠起人来是有几分痛)】 【敏捷:90(机敏协调,猎豹一般敏锐)】 【智力:15(你似乎只想填饱肚子,无心考虑其他)】 【精神力:80(远超智商的可观精神力)】 【技能:暂无(你目前还没拥有任何突出的技能)】 【血统:未知(我也不太说得上来,或许可能有一点梦魔的血脉?)】 …… 负霜看着面板上一行又一行的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是小猫咪的游戏面板? 梦魔是个什么玩意,这游戏在说什么? 就在负霜疑惑的这几秒时间里,游戏面本猛地震颤起来,紧接着上面像是断网了一般冒出星星点点的雪花,原来的字迹慢慢变淡散去。 负霜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游戏面板再次刷新出来了。 【新玩家负霜你好,下面为您更新您的属性数据】 【生命值:100(不算年轻,但命很长)】 【体力值:100(精力旺盛的老东西)】 【攻击:未知(别逼我跪下来求你别打我)】 【敏捷:未知(饶了我吧,混口饭吃不容易)】 【智力:未知(脑子很新,值两个亿)】 【精神力:未知(我测不出来)】 【技能:未知(数量太多,难以一一列举)】 【血统:未知(梦魔血脉,负霜鸟灵魂?半神之体雏形已现,你是什么杂@¥%%¥种)】 第510章 不爱别伤害(八)二更 负霜的眉头越皱越紧,拳头也越捏越硬。 “什么狗屁系统!” 负霜暴喝一声,满腔怒火的模样吓得周围人一激灵。 张扬被吓一跳,没好气地剐了负霜一眼,然后难掩厌烦地龇负霜:“什么毛病,属性低还怪人家系统?废物就是废物,拉不出屎还怪地球没引力!” 系统:我只知道你是想拍我马屁,但是你先别拍,被这么比喻一下子我也没多开心。 负霜正愁系统没实体,自己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这碍眼的货就自己上门了,看他这么个得势小人扯着老虎做大旗的模样就更来气了,负霜当即就一顿撅。 “关你什么事?我拉你脸上了?要你搁这叭叭? 现实世界loser一个,突然被逮到游戏里供人戏耍是不是很高兴?毕竟你一辈子也就这一段高光镜头可以拿出来反复回味了吧! 来,让我猜猜,一开始刚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很扬眉吐气?啊,我是天命之子,这游戏就是来帮我逆袭的,我一定能成为人上人巴拉巴拉。 玩着玩着发现有危险,又吓得像狗屎一样,甚至都不敢直面敌人,窝囊废一个! 等到走狗屎运活过了游戏拿到了了奖励,又开始膨胀了,啊,游戏,你是我亲爹,我每天都得跪舔你,要不是你,我怎么能有这样耀武扬威的好日子! 见不见呐你?当奴才当习惯了吧?系统要是出来了,你是不是高低还得跪着细声细气地‘嗻’一声呐?” 张扬被负霜骂得脸色黑得能滴下来水,他很想直接冲上去将负霜撕成两半,却碍于一边等待他们接受任务的接引npc而不敢擅动。 吴霞也在一边拼命给他使眼色,他强忍着要喷出一口老血的郁闷与憋屈咽下了这口气,只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狠话撂下来。 “你给我等着,我一定叫你求生不得——” 负霜瘪起嘴,阴阳怪气地学他的话:“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学完之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嘲讽技能拉满:“干嘛要等,你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啊,你这么吊炸天的老玩家,怎么还对我一个新人忌惮这忌惮那的?” 负霜在他说话之前就看完了面板,优越的记忆力让她能记住面板上的每一条信息,包括那些气鸟的讯息。 她恶从胆边生,唰的一下收起面板,抬腿向前走,在越过张扬时狠狠地撞上他的肩膀,惹得面色铁青的张扬情不自禁地痛呼一声。 “废物!” 撂下这一句后,她径直走到洋溢着一张笑脸,却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接引npc面前,不耐烦地催促:“好了没有啊?当npc还磨洋工?” 张扬几乎是一脸惊悚地看着这一幕,连肩膀上传来的疼痛都下意识地遗忘了。 至于怒气,早在负霜撞上他挑衅的一瞬间就已经消散了,能顺利地活过四个游戏,他也不是一点长处都没有的。 他最值得称赞的一点就是很有眼力劲。 面对弱势的新人,他很愿意训诫训诫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而被新人挑衅,他也想着要报复,甚至是让其直接永远地留在游戏里,好叫旁人都知道自己的厉害。 可负霜一个新人能轻松地将他强化过四次的身体撞痛,说明她大有来头,现在跟她对上不是明智之举,于是顺理成章地,张扬缩了。 第511章 不爱别伤害(九)一更 他会缩,负霜可不会。 这么多年的穿越生涯让负霜的手里握了大量可靠的筹码,实力与底气向来相辅相成。 是以她唯一会怕的就是完不成委托者的愿望,然后跟九真一块儿折戟沉沙,死在重塑负霜鸟躯体的半道中。 可这个世界的委托者是小猫咪哎,怎样都能让她过关的小猫咪哎,都有猫猫给她兜底了,那她还怕什么? 天道有损,她为了不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束手束脚,但这可不是她怕了,只不过是因为她是一只讲礼貌有道德修养好素质高的好鸟而已。 真要做点什么的话,她可没在怕的。 更何况,她进入到游戏以后用的是她自己的神魂实体,而此位面天道都那样了,怎么可能承受得了她以自己神魂凝成的实体现世? 真相只有一个! 负霜伸出中指,推了推鼻梁上根本不存在的眼镜框,低沉道:“游戏辟出来了一个空间,独立于此位面之外。” 好家伙,怪不得这里的天道都摇摇欲坠成那样了,原来是有小贼在偷他家! 负霜连天道都不怵了,还怕什么区区小游戏,更不用说什么游戏里的npc。 接引npc就像卡带了一般笑着,自从说出了那句欢迎词,启动了游戏之后就再也没动过。 负霜见他毫不理会自己的催促,忍不住上手推他,目光中是满满的对游戏的恶意,她压低了声音:“再不理我,我可要拆你游戏咯!” 游戏里可怕的是什么,从张扬等人的介绍里看,能对人造成威胁的无非就是规则、鬼怪、npc以及同为人类的其他玩家。 恰好,这些没一个能伤到负霜。 就在负霜跃跃欲试着要上手拆游戏,犹豫着从哪里开始之际,接引npc哆嗦了一下子,然后如梦初醒般回了神。 “贵客莫急,待我为各位引路。” 张扬等人只听到负霜前面那句不客气的催促,并没听到负霜后面的威胁之语,当然,就算他们听到了,也不会真认为负霜有这么大的能耐,最多只是嘀咕一句不怕死而已。 现在见到负霜的催促还真让接引npc动了,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是暗自唾骂一句负霜好运气。 “我姓黄,大家可以喊我黄伯,镇里对此次各位来我紫苏镇考察的事情非常重视,但镇上人手不多,于是我就主动请缨,想着能略尽绵力。 哈哈哈别看我年纪大了,但我对这镇上的一草一木都如数家珍,我给各位当向导绝不会让各位走冤枉路的。 先带大家去招待所看看吧,稍稍休整一会儿我们再给各位好好介绍咱们紫苏镇……” 黄伯这个npc虽然年纪是不小了,可步履却矫健着呢,走得那样快,却还能气儿都不喘一口地讲那么多话。 张扬等人急吼吼地挤在黄伯身边,仔细地听着他的每一个字眼,生怕错过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负霜懒得跟他们挤在一块,不知不觉间就落在了后面。 看见负霜沉默地走在后面,项奕犹豫了一瞬,也放慢了步伐。 第512章 不爱别伤害(九)二更 “我感觉这里还是有些邪门的,你要不还是小心一点吧,别那么意气用事。”项奕犹豫半晌,还是温和地提醒了一下负霜。 负霜抬头瞄他一眼,轻声道:“我知道。”随即又反问:“你怎么不去听npc说什么?” 项奕叹口气,“吴霞说npc 会故意坑害人,所以就算黄伯会说一些消息,又会说多少呢,不误导我们就算不错的了,少听一点搞不好还能活久一些。” 负霜余光注意到那些玩家们偶尔扫过来的目光,也看出了他们对自己的闪躲。 “他们现在可怕我连累他们了,都不敢跟我搭话,你倒是胆子大。” 项奕摇摇头没说话,他只是看着负霜比较亲切,尤其是负霜现在厌世的模样,活像他那只得了厌食症的猫。 说别人像自己养的猫不太礼貌,因此项奕只是想一想,不敢真的说出来。 对于负霜是只厌食猫咪的说法,负霜表示不能苟同,你好歹看看你给老子吃的什么狗都不吃的玩意? 项奕是个很自律的演员,崇尚健康饮食,他养猫也很讲健康和科学。 好家伙自己吃清蒸清炒白水煮的食物还还不够,连小猫咪都得吃专业配比的猫粮。 面对健康无比的,打着能让猫咪身体更强壮的噱头的猫粮,负霜无情地一巴掌掀翻了盆盆,并倔强地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吃那些玩意儿。 如果不是看在他头顶数字渐小的面子上,负霜都想继续出去流浪了。 负霜对于他的饮食习惯怨念满满,他却兀自不觉。 想到猫猫,项奕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要是我不能回去的话咪咪怎么办啊。” 负霜耳朵一抖,下意识地套话:“你还养猫了?” 似是没意料到负霜对这个感兴趣,他愣了一秒,随即点头:“是啊,刚养没多久,还不乐意我亲近她呢。 唉,我家里没别人,父母亲人又都在国外,朋友们也挺忙的,一般也没人来我家,要是我出了什么事,谁能来救救她啊? 对了,她还挑食,我死了的话没人给她准备吃的喝的,她不会饿着吧!” 负霜无语地看着他:“不是早就饿着了么!” “不是我说,兄弟,你还真相信张扬他们说的鬼话啊?” 刺头二号马超逸不知什么时候也凑到了这边,听着负霜与项奕聊天,没忍住插了一嘴,他旁边的曾途耳朵竖着,显然也是在注意着他们的动静。 项奕揉了揉额角,声音依旧和缓:“我在进入到这里之前也是唯物主义者,可是张扬他们说的东西中的一部分我可以打包票是真的。” 见项奕如此言之凿凿,一直没说话的嘴强王者曾途也开腔了:“哪一部分?” “我家人中在袋鼠国有关部门工作,知道一点内情,最近的一年以来,袋鼠国人们的死亡率比往年增长了十几个点。 这其中除去天灾人祸和寻常的生老病死之外,更有数量不少的人是死于心脏骤停,也就是俗称的猝死。” 第513章 不爱别伤害(十)一更 曾途半信半疑:“猝死难道不是因为工作太累了吗,我看好多猝死的都是什么不眠不休工作才去世的啊。” 负霜翻了个白眼:“袋鼠国的工会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他们那里五年前就已经施行一周四天半工作制了。 如果哪家公司的员工一周工作超过四十小时的话,会有工会成员上门的! 在这种情况下猝死人员数量大幅度增加是绝对不能赖在工作上的。” 项奕一边点头肯定负霜的说法,一边顺着负霜的话继续:“不仅如此,根据他们的调查和各国给出的数据,这样的情况在各个国家都有出现,甚至遭受各种意外死亡的人的数量也在激增。 这明显是不正常的,但官方也没能调查出个所以然,后来有官方的人也出事了,这才隐隐约约摸到一点边,仿佛是有什么超自然力量在控制着什么。 有人冒死留下了一点线索,说是游戏在杀人,只不过官方一直对【游戏是杀人凶手】这个说法保留看法。” 话音落下,听到这些消息后,他们都沉默了。 现实远比想象中严峻得多。 还没沉默多久,曾途就盯着前面十分想要挤进人群中的耿智道:“即使是真的,张扬他们也不可信。” 见负霜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曾途咬咬牙道:“我其实不是不信这是个会要人命的游戏,事实上我可能比你们都要相信这一点。 我看过的无限流小说两只手都数不清,这样的情况我熟得很,只是我不相信张扬他们。” 曾途努力压下涌上心头的赧意,向小伙伴们传授自己的经验。 “你们要是既看小说又玩游戏就会知道我们这多出来的三条命有多珍贵。 张扬他们几个,空口白牙地就想叫咱们新人顶在他们前头卖命,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而且你们可千万别听他说什么新手大礼包只在第一场游戏有效,这次游戏不把三条命用掉就浪费了,不如勇敢一点,搏一搏变摩托之类的话。 拉倒吧,要是真出来那种实力强大的超自然存在,多少条命都不够祸祸的,到时候跑起来都嫌弃两条腿不够用,可千万不能逞英雄!” 说着说着,他还仰起头看了看天,感慨道:“凭咱的智商和武力值,当主角是没什么指望了,只希望别当炮灰吧。” 事实上曾途所说的也是项奕一直在想的。 新人说是有多出来的三条命,可如果被游戏里的boss盯上,三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想要抱张扬等人大腿的玩家们,他们未必是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是想要占到老玩家的便宜,想着先虚与委蛇,然后拿到好处便不认账罢了。 可谁也不是傻子,老玩家会猜不到他们的这点小心思? “那个三条命,张扬说是死后随机刷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马超逸突然问道。 曾途一脸惊悚地看向他:“别吧兄弟,你这语气里的跃跃欲试是怎么回事?” 马超逸正色道:“多知道一点情况或许会更好一些呢。” 不等负霜等人接话,前面就传来黄伯豪迈的招呼声:“客人们,到了,这里就是镇里给各位拨出来的住所。” 第514章 不爱别伤害(十)二更 负霜朝前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高围墙围成的大院子,正门上方的牌匾破旧沧桑,漆痕斑驳,但还依稀可见【徐府】的字样。 众人被黄伯引着进了院子,他们一边谨慎观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未知的空间,一边任由黄伯充当导游的角色,简单地介绍起了紫苏镇和徐府。 “咱们紫苏镇可是有老历史了,这儿的紫檀木梳子是一绝,也是很有名气的特产。 紫檀木梳子用的是浸染了城外罗名寺香火气息的几十年以上的紫檀木制成,把把清香宜人,甚至还能辟邪驱魔,护人安宁…… 徐家以前是咱们紫苏镇数一数二的人家,其历史比咱们的紫檀梳子还长,只是后来子孙不孝,慢慢败落了,这偌大的徐府,也就归镇子管理了……” 越过回廊,黄伯带众人到达厢房,他指着临近的几间屋子,略有些歉疚地说道:“我们知道各位要来的前几天就已经在准备住处了,但徐府太大了。 人手不足,所以只能紧锣密鼓地收拾出了几间厢房供各位歇脚,还望各位不要介意住处简陋。” 说完,他又招手将一边瑟缩着的老妇唤来,然后不客气地横了她一眼,对负霜等人说:“这是镇上的孤寡婆子,在这里支应着,各位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 说完,他瞥见负霜的脚步动了动,似乎是为了防止负霜再威逼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npc一走,张扬立刻便开始【主持大局】。 “我看了一下,这里正好有八间房,可以两人一屋,多出来的那个人一个人住吧。” 说完之后,他抱起胳膊,微微抬起下巴,然后用下巴点点他们团队的眼镜男:“骆妥,你跟我住一起。” 随后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吴霞,道:“霞姐,你跟小可住一块儿好了。” 眼镜男骆妥和沉默女小可均无异议,认可了他的决定。 随后他又看向已经投奔他们的三个新人玩家和三个老玩家。 正好,这两方里都是两男一女的配比,很轻易地就能分好房间。 新人玩家里的女性正是之前说自己参加过马拉松比赛,跑得快不会拖后腿的那位,她自报的姓名是李钰。 李钰刚刚听到张扬分配房间的时候,就眼巴巴地望着,期盼着自己能跟吴霞或者沉默女这样看起来就很厉害的老玩家住在一起。 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她看看个人玩家里的那个听到分配结果后微微皱着眉,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名叫谷珊珊的女生,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谷珊珊可能没有吴霞或者小可厉害,但怎么着也比她这个小白强,好歹她也占着便宜了,不用跟男生、或是跟那个与她一样小白还不识时务的新人住一起。 想到这里,她略有些庆幸其看了一眼不识时务的新人负霜。 负霜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然后恍然间发现,只有自己这一个女生被剩下了。 不行,得先下手为强! 负霜三步并两步蹿到项奕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以一种陈述性的语气下达了来自主子的决定:“高励,我跟你一间房!” 铲屎的,游戏里也要继续伺候主子呦! 项奕:“诶?!” 第515章 不爱别伤害(十一)一更 项奕颤颤巍巍地伸出食指对准了自己的鼻尖,结结巴巴道:“我……我?这不好吧!” 负霜余光看见飞速配对上的曾途和马超逸,肯定地点了点头,确认道:“是你,没错。” 说完又踮起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项奕高大的身影都有些瑟缩了起来,支支吾吾想拒绝,可抬眼看了看已经两两组队了的其他人,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办呢? 这里这么危险,总不能真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一人住一间房吧。 他犹疑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正打算告诉负霜他可以打地铺,绝不会越界的时候,却发现负霜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早就翻过这一茬,已经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了。 热闹的中心是刺头三人组。 曾途和马超逸还算志气相投,经过短暂的相处都觉得对方暂时值得组队,因此已经定下了住在一起、彼此照应的决定。 而一直游移不定的耿智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想要加入到张扬的团队里,却又怕老玩家会压榨新玩家,想要彻底加入刺头团队里吧,偏偏又对刺头团队没什么信心。 他因此举棋不定,无法做出最终决断。 一会蹭蹭东家,一会黏着西家的举动总是不讨人欢喜的,老是这么左右横跳,他终于同时惹恼了东家与西家。 最起码现在不论是张扬他们还是刺头团队都不太乐意接纳他。 刺头们嫌弃他没有血性,墙头草两面跑,张扬他们则是想要趁机逼迫他让渡出好处,实实在在地割点肉下来。 本来是想左右逢源,结果一不留神,他就把路走窄了。 本来此次参加游戏的就只有十五人,必定会有一个剩出来。 如果按照性别分房间的话,被剩出去的会是个女生,很大的概率是负霜。 这里的鬼物伤不到负霜,她不在乎是否一个人住,只是到底是被项奕好生伺候了些时日,看在他不辞辛苦的的铲屎的份上,负霜也想保他一命,所以才会强制要求跟他住一起。 因为负霜的神来一笔,现在被剩出去将会是个男性,最终这个倒霉的人成了他,他也因此对负霜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负霜不爱看不相干的人冲自己甩脸子,于是很快就凑够了热闹,带着项奕一起回房间了。 房间不大,里面是普通的双人床与家什摆件,东西也很有岁月的气息,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只不过上面没有镜子也没有梳子。 梳妆台的旁边摆放着一架破旧到几近损毁的纺车和一个小小的复摇机。 看到这些摆设的一瞬间,负霜就有些了悟。 这是个鬼怪副本。 鬼怪副本里杀伤力最大的boss一般都是女人或者婴孩。 为什么人们总是会害怕这样的角色身份呢? 为什么总是这样的人含冤而死、怨气冲天呢? 世人心里清楚,世道不公,最易受到磋磨而无力反抗的,不外乎柔弱的女子和年幼的孩子。 梳妆台、镜子梳子、用于缫丝纺织的纺车和复摇机,这都指向着鬼怪的身份——女性厉鬼。 第516章 不爱别伤害(十一)二更 负霜四处打量的时候,项奕也围着屋子里转了一圈,转完后看到若有所思的负霜,他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今晚要跟负霜住一起的事情来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是有几分不自在的。 他局促地坐到了离负霜最远的的床脚,嗫嚅了半天不知该从何说起。 负霜对他的秉性有一些了解,也相信他的为人,当然,更要紧的是负霜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对自己将要待着的环境有了一定的了解后,负霜一屁股坐在床上,然后便优雅地半卧在床上,甚至还伸了个懒腰。 项奕瞧着她一边伸懒腰一边规律地张开再闭合五指的模样,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 不等他从脑海中翻出熟悉的来源,负霜便懒洋洋发问:“说说吧,有什么发现。” 负霜的作态就像是掌握了大局之后闲来无事,索性考校一番下属的足智近妖的主子。 更诡异的是他还真就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推测和观察到的东西都列举出来:“这里的确有一些问题……” 他叽叽呱呱讲了半天,却一直没有回应,终于意识到不对,才发现负霜早已经在他念经一般的分析中合上了眼睛。 念经声戛然而止,负霜很快清醒:“不错,你说得很对。” 项奕:“……” 叹了口气之后,项奕与负霜面面相觑,紧接着齐齐开口:“算了,你就跟着我吧——” 项奕:要不是多年的修养告诉我绅士应该包容女士,我现在就该翻白眼了。 负霜也觉得项奕在小看她,气得背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他,甚至还气得挠了一把床单。 项奕好脾气地顺着负霜的话说:“好吧,我会跟着你的,你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负霜这么个女孩大大咧咧地躺在他面前,他实在觉得尴尬,于是当机立断,去外头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桌椅板凳什么的凑合一晚上。 听到他的动静,负霜探头一看,大致猜到了他想找什么,就出声提醒:“找那个npc,我刚才看到西屋那边有个窄榻,你搬过来,再找她要些被褥就行了。” 略略休整,晚饭时间很快就到了,大家又聚到了一起,这时候再看,耿智已经跟张扬他们坐在了一起,偶尔瞥过来的眼神里,满是对曾途、负霜等人的恶意。 曾途看着他那样子,面色也不太好,憋了一肚子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往嘴里塞东西。 负霜睡了一觉,被项奕喊起来吃饭的时候还不太清醒,此时一边吃饭一边打哈欠,感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边气氛低迷,张扬那边却热情高涨,耿智是很想要融入到新团体中,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引得那边骚动了一阵,甚至还时不时有人抬头看向这边。 负霜一开始没理会他们,直到耿智的声音越来越大,话语中的指向性也越来越明显。 “……不是我说,主动要跟刚认识的男人睡一间屋子的能是什么好女人?怕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第517章 不爱别伤害(十二)一更 有心理学研究发现,陌生人融入新群体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八卦和共同说某一个人的坏话,负霜没想到自己成了这【某一个人】。 关键是与他有过摩擦的也不止自己一个人啊。 负霜直愣愣地看向曾途与马超逸,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耿智可是和这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呢。 怎么,合着就我一个是软柿子,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负霜阴沉着脸,手指紧紧捏着手里的筷子,旁边的三位男士也不约而同地皱了眉头。 不等负霜发作,那边又传来“哄”的一声爆笑,调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刺耳。 “一对三呢,艳福不浅啊,也不知道关键时候,费的这些心能不能派上用场啊!” “哈哈哈哈伺候好了还是有点可能的。” “呵,那也得看看是什么货色,就这样的,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啪——” 筷子在负霜手中被折断,她“嘭”的一下子站起来,连带着桌上的碗筷都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三个刺头也随即起身,大声呵斥:“别太过分,吃屎了吗嘴这么臭,造尼玛黄谣呢?” 负霜一马当先,三两边冲上去,对准大笑着说污言秽语的耿智就是一拳。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敢嘴你姑奶奶!” 耿智就这样被掀翻在地,捶得吐了一嘴巴血。 回过神来,刚刚并没有参与哄笑却一直乐见其成没有阻止的张扬也站出来制止了。 “你干什么,再敢动我们的人, 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扬团队四人,包括另外三个老玩家都没有参与刚刚的污言秽语,这让团队里的女性多少有些欣慰。 其他三位女性都是老玩家,一直少言少语,除了吴霞偶尔会多说点关于游戏的东西之外都不太社交,于是唯一的新人女性李钰也不太敢多话。 天知道刚刚吃饭的时候,一个团队里的其他人聊着聊着突然开黄腔让她有多么煎熬。 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与公司同事一起团建,一桌子坐着的领导同事突然就开始说黄段子。 一个一个笑得东倒西歪,还自以为幽默,淫笑着的模样格外面目可憎。 他们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恶心,还擅长倒打一耙。 女性如果不生气制止,他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然后便是进一步的语言猥亵,甚至上升到肢体接触。 而女性若是生气了让其停止这种无礼行为,他们就会阴阳怪气地指责女性开不起玩笑,太较真巴拉巴拉。 李钰一边回忆那些令人生气的场景,一边庆幸张扬这些有些本事的老玩家没有这样恶心,这个团队还不算乌烟瘴气。 可负霜随即说出来的一番话却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 只见负霜浑然不将张扬的呵斥放在心上,一边按住那个让负霜好好伺候同组队友的猥琐新人爆锤,一边还分出心神喷张扬。 “你装什么装?整得好像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嘴有多贱似的,谁还不知道你啊,不就是打着让他们用死亡豁免权帮你试出死亡规则的主意么?” 第518章 不爱别伤害(十二)二更 张扬立刻一拍桌子,掷地有声地否定:“你别含血喷人!” 负霜冷笑一声,一脚将吐了血却还想扑过来的耿智踹飞,然后手上没停,将右手边瑟缩的男人大力拽过来,紧接着便按在地上左右开弓。 纤细的拳头发挥出别样刚烈的力道,一下一下撞击在猥琐男的身上,每一下都能捶得他哀嚎不已。 “含血喷人?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不是最知道不过了么,怎么在外面烟酒都来,嘴臭得就像是十天半个月没刷过的马桶底,进到游戏里反倒彬彬有礼、格外尊重别人了?” 拉倒吧! 瞧耿智他们造黄谣讲黄段子时候他满是看好戏却又隐隐掺杂着与谨慎畏惧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不想参与,而是害怕引火上身。 早就说了,灵异鬼怪副本的大boss一般都是女性或者孩童。 孩童厉鬼年幼,心性不定,触怒对方的条件很难分析出来,可触怒女性厉鬼的条件却好猜许多。 女性蒙受不公平待遇含冤而死,她会厌恶什么?又会因为什么而暴起杀人? 以己度人,除了那些被pua得入味了的牌坊精和生理为女精神为男的娇妻们之外,普通女性是绝不会喜欢猥琐男在她面前大放厥词满口喷粪的。 耿智三人的行为,触发死亡规则的可能性极大! 猥琐男已经被抽得进气少出气多了,负霜便一把将他甩开,转而向早就锁定好了的下一个殴打对象进发。 刚刚这边一桌子都在哄笑,可实际上出言不逊的只有耿智,猥琐男和那个曾自称家有钱的男子这么三个新人而已。 耿智还在一边吐血,猥琐男也奄奄一息,于是负霜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有钱任性哥身上。 有钱任性哥叫宋亮业,估计脚力是有点钱,身上有些土豪暴发户的气质。 早在负霜捶耿智的时候,他见势不好就闪身到张扬等人的身后藏着了,生怕战火波及到自己。 负霜边打边吐出的东西叫他心惊,也叫他在心底暗恨自己不够谨慎,大意之下做了可能难以挽回的事,同时也不可避免的,他对张扬等人拿他们命试探规则的行径产生了怨气。 他们都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导致的后果,却不曾提前说明,更不曾制止,而是笑着看他们拿命试探,好坐享其成,这如何能不叫人窝火。 可再窝火也只能忍着,甚至面上连一点情绪都不能带——女土匪一个人能把耿智和朱家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他已经得罪了女土匪,决不能再把能护着自己的张扬等人推走。 他躲在张扬等人的身后,面上只有对负霜的怨愤和恐惧。 负霜走到张扬面前,并没有像外人想的那样直接对上,也没有如宋亮业所希望的那样偃旗息鼓,而是十分礼貌地提出要求。 “麻烦让一让,你们挡着我了。” 张扬面色阴沉:“你一定要与我们为敌?”与他站在一块的吴霞等人的面色也难看极了,但他们并没有退让。 这怎么退让? 宋亮业等人是他们收拢回来的替死鬼,现在别人打上门来,要是退让了,替死鬼还怎么【替死】? 第519章 不爱别伤害(十三)一更 吴霞在一边打圆场,试图让负霜放弃继续激化矛盾。 “我们还在游戏里面,这里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务之急是找出规则,少死人,大局为重。” 话音未落,刺头曾途就接话了,他以一种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音量嘀咕道:“讲得跟真的一样,到现在我只见着恶心人的玩意儿,还没见到要人命的东西呢!” 瞧耿智他们说话多难听啊,动不动就污人清白。 他曾途虽然不是多么优秀,可他洁身自好,严于律己,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玷污他的,被这样造谣要是传出去了,他清白名声还要不要啦。 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贞洁,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彩礼! 他不仅嘴不怂,行动上也刚得很。 负霜武力超群,打人的时候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可现下与张扬等人对峙,正是需要浩大声势的时候,不消说,刺头们就自动抱团,自然而然地站在负霜身后,以示支持之意。 吴霞被堵了一下,一边暗暗运气,努力告诉自己不要跟这小短命鬼一般计较,一边对这游戏忿忿不平:之前参加游戏时,游戏可从没这么平和过! 眼看着负霜如此咄咄逼人,宋亮业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无奈,他只好先退步。 “我只是开玩笑,想着活跃活跃气氛而已,大家乐呵乐呵,没打算说给你听,纯属口嗨! 大家都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就是玩笑,是我嘴欠,我在现实世界里还没大学毕业,大学男生宿舍里讲这些很正常,懂得都懂! 你这样闹大家都挺下不来台的,我其实本来就已经想道歉了,可你看你把耿智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了,嘴欠是我们不对,但你这样不顾及大局就是对的了?” 他逼逼赖赖说了一大堆,负霜只看张扬和吴霞:“你们确定要跟我打?” 说完不等他们回答,负霜冷哼道:“或者说,你们敢跟我打吗?” “规则还没出来,在这里打起来,说不定会受到规则惩罚哦,我是新人,有三条命,你们也有吗?” 他们当然是没有! 眼下就是骑虎难下的局面,让她打吧,不利于小组团结,面子上也挂不住,可要是不让她出气吧,她万一不管不顾真打过来了,受到规则惩罚时他们是真扛不过去啊。 负霜并没给他们太多权衡利弊的时间,一把推开了张扬,然后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拎起了宋亮业。 天知道为什么负霜在这么个还算纤巧的女孩是怎么能拎起来宋亮业这么个青壮年的,可事实就是如此。 只见负霜暴力捏起宋亮业的下颚,另一只手轻蔑地拍打他的脸颊。 “说啊,你不是挺能说的么,家里有钱是吧,钱怎么来的?该不会嘴上说是别人【倒贴】,实际上是你爹卖屁股得来的吧?” 宋亮业并不像耿智和猥琐男一般被捏住了就认怂,胆怯得不敢说话,反而即使被人捏住了脉门也要梗着脖子叫嚷。 “你不考虑你自己吗?你不考虑你队友吗?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施暴合适吗?” 负霜狞笑着给他一拳:“咚——” “私下里怎么解决都行,赔礼道歉我都认,但你把场面弄得这么难堪,你没错吗——” “啪——” 被打的脸部肿胀,他也竭力尖叫:“我没有坏心思,我真没想那么多,你怎么能这样跋扈——” “嘭——” 第520章 不爱别伤害(十三)二更 等到他终于住了嘴,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但即使如此,他的嘴唇依然颤动,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见识了负霜的凶猛,曾途殷勤地递上毛巾,让她擦擦脸上被溅到的血。 张扬等人慑于未知的规则,不敢真的动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负霜与项奕若无其事地离开餐厅。 待刺头们离开,吴霞这才带领着小可把耿智三人扶起来。 张扬忍着怒火,冲看向自己的吴霞点了点头。 无需言语,吴霞心领神会地开始了行动。 她变戏法一般地从虚空之中拿出一卷绷带,很是随意地就要缠到耿智身上。 看到绷带出现,小可半真半假地惊呼一声:“霞姐——” 绷带是游戏道具,只需要缠在有外伤的人的身上便能起效,不用细致地裹扎伤处。 吴霞一边缠一边叹气:“唉,也是我不好,在别人打上门的时候都没办法护住你们,别怪姐和扬哥,我们也有难处。” 张扬并不说话,只沉着一张脸,身上还隐隐散发出落寞与颓败的气息——多次合作养成的默契让他早就知道该在什么样的情境下扮演什么样的人设了。 吴霞的红脸已经唱出去了,自然是要有人接戏的。 张扬现在不适合接话,于是小可接上,她在吴霞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愿地伸手接过绷带道具。 伴随着粗鲁地往宋亮业身上缠绕的动作,她没好气道:“怪?他们有什么资格怪我们?” 似乎真的被触怒了,她大声道:“嘴里不干不净地乱说,我耳朵都嫌脏,碍于情面,我们忍了,结果他们惹上事儿了还连累我们,我们做什么了就要被别人不怀好意地妄加揣测!” “有什么好怪我们的?还能是我们逼他们嘴贱的吗?我们是一个团队不假,可那也不代表我们要冒着触动死亡规则的风险出手与那几个刺头两败俱伤吧? 你们的小命宝贵,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要不是看在我们是一个团队的份上,这么珍贵的道具又怎么会白白损耗三次使用机会? 这道具是扬哥花了好多积分才兑换出来的,总共五次使用机会,平白无故地就要为了你们、为了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耗费三次,你们以为这积分很好拿吗?” 绷带道具在耿智和宋亮业的身上慢慢起着作用,他们的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消失。 凡是见证了这一变化的人都不会对怒不可遏的小可的话有所质疑。 耿智和宋亮业发现自己身上的疼痛慢慢消去,力气也慢慢回来了,看向那卷绷带的眼神狂热到几乎要泛起火星子。 与功效神奇的道具相比,小可的几句不疼不痒的牢骚根本不算什么。 当然,小可和吴霞的一唱一和,本身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龃龉已经生成,还指望有什么真切的情谊? 只需要有利益吊着,哪怕知道前方有坑,也会抱着侥幸心理往下跳的。 至于结仇,光从当下这些人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上看,不过就是炮灰的命,一次性用品而已,何须前瞻后顾? 第521章 不爱别伤害(十四)一更 张扬这边利用道具做人情,大枣加大棒,威逼利诱着新人们继续卖命,负霜却早已经洗漱好躺在了床上。 落后的小镇完全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更何况她已经预料到了绝不会太平的夜晚,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明月渐渐升起,整个世界慢慢归于平静,很奇特的平静。 在这样静谧到不祥的夜晚里,空间隐隐波动,负霜猝然睁开双眼。 负霜抱着被子坐起来。 窗外的月光透进屋内,使得屋子里即使没开灯也能视物。 身高腿长的项奕屈身躺在长板凳架成的简易床上——他脸皮薄,只从npc那里要到这些。 另一边的门上,丝丝缕缕的浓郁墨色在慢慢从门缝中渗进来。 似乎是发现自己被负霜发现,墨色一滞,紧接着大量的喷涌。 与此同时破旧的门似乎也在被大力侵袭,仿佛有人在外面拍门一般。 “负霜,负霜,快起来,外边出事了!”曾途的声音响起,语气急切。 负霜不为所动,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项奕。 项奕眉头紧锁,却依旧在梦乡。 这样响亮的拍门声和叫喊声,便是只猪也得被吵醒了,可他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他听不进外边的动静? 负霜心里有了计较,轻飘飘地下床,走到门口,淡淡道:“不许吵,不许动曾途他们,要不然我给你创死!” 墨色愣了一秒,继而更加狂躁地撞门,往门缝里挤的动作也越来越气急败坏。 它似乎还是不死心,依然用曾途的声音语调着急地叫嚷,妄图诱骗负霜开门。 “你说什么呢,我是曾途啊,马超逸出事了,赶紧的!” 她知道负霜已经看出了它的破绽,本以为自己的 “吱——哑” 狂躁的鬼魂尚未反应过来,负霜就一把打开了门。 鬼魂一喜,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 负霜终于看到这位【女士】的真容。 并不是影视作品中红衣长发,青面獠牙的形象,相反,她看起来很是朴素。 湿哒哒的灰色麻布做的短罩衫,长相一般,面色青白,掺杂着黑色的斑纹,不知道是血迹还是什么。 见到负霜露面,她咧嘴一笑,嘴角直咧到腮帮子,血色的肉缝翻出来,腮帮子的肌肉抖动,偶尔让人看到里面肉粉色的牙龈……衣着朴素的恶鬼给人的冲击力并不比红衣厉鬼弱啊。 可是——“怎么地,谁还没当过厉鬼啦,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负霜避过女娲伸出来的胳膊,自斜下方出击,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捏向女鬼的脖子。 女鬼并不闪避,甚至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想掐她?哼! 怨气凝结而成的她并没有实体,也不惧物理攻击,只要符合规则,那她就可以随意地杀自己想杀的人。 相反,这些一批批来到这里的不受欢迎的人们在不用那些奇奇怪怪的道具的情况下,很难碰到她一根毫毛。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感觉到一只细小的手如同鹰隼利爪一般牢牢掐住了她的脖颈,幼嫩的手指格外有力,甚至让她怀疑自己是否记忆出现了错漏。 被用力掐住脖子的感觉好熟悉啊。 很久很久之前,好像也有人经常掐住她的脖子,然后薅住她的头发,一边拽着她的头用力地往墙上砸,一边用带着酒气臭气的嘴粗声骂她:“下作的小娼妇,是不是心又野了……” 第522章 不爱别伤害(十四)二更 不知从何而起的怨愤与仇恨席卷全身,女鬼的眼睛晕染出血色,喉咙口不断地发出沉闷的“嗬嗬”声,勉强让人能听见她呓语的部分字眼:“死……去死!” 而擒住她脖颈的负霜则是在感受到她皮肤的一瞬间汗毛竖起,甚至还有种想要快速甩开手中物件,然后凄厉地嚎一声的冲动。 这是什么触感? 冰凉、湿润、腻乎……就像是在徒手捏一块将要融化的猪油,稀歪歪的手感让人格外膈应。 负霜一边强忍着心里的难受劲儿,一边纵身上前,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制住,被激出凶性的女鬼也不甘示弱,嚎叫着冲上来。 ……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嘛,我错了好不好,你别哭了,我不该打你的,对不起……” 负霜坐在院里的门槛上,一边仰头望月,对着月亮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轻轻拍着旁边与她坐姿一般无二的女鬼的肩膀。 女鬼将脸埋在腿上,肩膀一颤一颤,无声啜泣,好不可怜,负霜小意哄劝,迭声道歉,乞求原谅。 时间倒回到两小时前,负霜揪着女鬼,将她胖揍一顿,然后为了了解副本信息,又拽着她来到月光下,一边为她念诵清明经,一边引导着她吸收月华,辅助修炼。 两个大循环过后,女鬼便恢复了一些神智,然后便告知了负霜她所知道的信息。 女鬼叫采芹,民国人,生前记忆还在,但死后记忆却模糊。 提及自己生前惨痛经历,再想到自己刚刚才挨揍,采芹一时间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负霜很是耐心地听了采芹的叙述,听了她对自己命运的控诉。 苦难的命运大抵都相似,采芹短暂的人生中也是千千万万旧时代女性的缩影。 紫苏镇的人们以前不是靠制作售卖木梳为生的,这里以前也不长沾染佛香的紫檀木。 在采芹生活的年代,这里生长着最多的是桑树。 种桑、养蚕、缫丝,纺织,染布……这些才是几十年前的紫苏镇的人们世世代代从事的生计。 采芹出身贫苦,从有记忆起,便是饥一顿饱一顿,但她还活着,这便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她很幸运,没有出现在池塘里、尿桶里,没有被锄头锄进土里,没有被扔在大路边、成了野狗的食物,没有被放进婴塔里自生自灭…… 不过是干点活受点饿挨点拳脚,麻木一些,活下去。 这样的生活也没能持续很久,闹饥荒了。 她被以两袋红薯的价格卖给夫家做童养女息。 童养女息不是真的把她养起来留待以后做儿媳,相对而言,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不用再多费心思和银钱的牲畜,一日又一日燃烧血泪熬日子。 她渐渐长大,被逼着早早与所谓的丈夫成婚,被催促着履行为人妻的责任。 营养不良和过度操劳让她连着失去了两次孩子,丈夫和公婆杀死了她的第三个和第四个孩子。 他们怪她不争气,怨她命里带衰,儿息不丰。 殴打、责骂都是家常便饭,可她无处可逃。 第523章 不爱别伤害(十五)一更 终于,在一次丈夫的酒后殴打下,她再也没能熬过去。 死后的她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她在召唤中醒来,像一把没有太多神智的工具,为人驱使。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得听话,隔一段时间就来吓一吓突然冒出来的人,也可以…几个,有些人很经杀,能杀好几回,但有的人不行,会扔东西打我。” 说到杀人,采芹瑟缩起来,躲避着负霜的视线。 负霜知道她的心理,活着的时候胆子小,死了之后也没能增长胆量,猝然明白过来自己曾手染血腥,恐惧就会将她淹没。 负霜与她的交流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待到某个特殊的时间点来临,她立时变色,然后猛地站起,眼睛看向院外,目露惊惶。 “我得走了,我得走了,我得回去!” 与她动作几乎同时出现的,还有院子里其他房间里射出的黑烟。 她喃喃道:“不止我一个,不止我一个……” 紧接着,采芹也如那些黑烟一样,本能地往那一个方向走,再没回过头看负霜,负霜并没有将她留下的意思。 采芹与她不同,游戏里的小boss受游戏管辖,贸然将之留下,可能反倒会害了对方。 月亮渐渐西沉,负霜不再逗留,回到房间继续休息。 次日一早,几乎是项奕一有动作,负霜就醒来了。 闹了一宿,满腹怨气的负霜郁闷地盯着精神抖擞的项奕,然后就看到这厮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从耳朵里取出两团棉花。 怪不得昨晚打成那样他都没醒! 瞧见负霜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动作,面色还不太好的样子,项奕尴尬地笑笑,旋即开始解释。 “我觉轻,容易被吵醒,加上家里养的猫睡觉打呼噜磨牙,总是吵得我睡不好觉,所以就养成了睡觉戴耳塞的习惯,不是因为觉得你吵而戴的!” 负霜:“……” 并不觉得高兴。 负霜的脸越来越臭,他识趣闭上了嘴。 直到坐到饭桌上,负霜的动作里也还是带着怨气,摔摔打打地甩脸子,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就连曾途都忍不住碰了碰项奕的肩膀,用眼神问他情况。 项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分恳切地说出自己的推测:“可能是起床气?” 负霜伸出去拿馒头的手一顿,死亡射线投注到这俩人的身上。 曾途立马接话:“对,其实马超逸有起床气,从早上起床开始就不高兴,起了床连被子都不叠!” 正认真剥蛋壳的马超逸:“……你俩高兴就好。” 刺头四人组气氛相对轻松,可张扬那边看着边上空缺的三个座位,本就悬着的心一点一点发紧。 李钰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讷讷不敢说话,目光不住地往张扬等人的脸上瞥,本能地有些忐忑。 终于,在静谧地等待了一会儿之后,宋亮业、耿智和那个猥琐男,三人相携着从屋外走进来。 这三人昨天嘴贱,一齐挨了负霜的毒打,昨晚打着相互照应的幌子住在了一块儿。 第524章 不爱别伤害(十五)二更 说是相互照应,实则是这三人是人也憎鬼也嫌,本就没人喜欢他们的品性,再加上负霜叫破了他们可能已经触动死亡规则的事情,其他人就更不敢与之为伍了。 三个讨人嫌的不得不挤在了一间屋子里,他们是一起挨过打的,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众人本以为这三人有了这样的共同经历相处起来会很和谐,可打眼儿一瞧,浑然不是这么回事。 三人脸色都不是很好,俱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时不时还说着些什么,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一踏入室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如同聚光灯一般打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些目光很奇怪,有如释重负,有打量,有迷茫,有厌恶,还有疑惑。 顶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目光,宋亮业罕见地竟然有些头皮发麻,如坐针毡,他充满怀疑地上下扫视了一下自己,却并没有看到哪里有什么不妥。 于是,他硬着头皮跟张扬他们打了声招呼:“大家都在呢。” 张扬放缓脸色,轻声试探:“是呢,就等你们到,就能开饭了,你们这是从哪儿来了?瞧这样子不像是从房间里过来啊。” 宋亮业还没说话,耿智就气哄哄地回答:“我们是从村口回来的!”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瞟了刺头们一眼,然后带着气氛指桑骂槐道:“妈的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我们仨睡得好好的,狗日的使什么腌臜手段将我们弄昏迷,然后抬去了村口!” 猥琐男也忍不住附和:“就是,整得我们一身的露水泥巴就不说了,醒来的时候还以为怎么了呢,真是缺德冒烟啊!” 他话音未落,还带一些大少爷脾气的宋亮业立刻就把炮口对准了他俩:“你们还好意思说? 昨晚睡觉之前明明说好了守夜的,我那部分可是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要不是你俩办事不利,我们也不至于被这么整!” 刚醒来的时候他可吓坏了,差点以为自己被鬼逮走了,等摸不着头脑地爬起来四处张望的时候,就看见这俩货睡得四仰八叉的,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度假来了。 宋亮业他们也不是24k纯蠢,昨天惹了负霜挨了一顿毒打,但身上的伤又被张扬他们的道具给治好了。 治好了是治好了,可负霜的话到底是在他们心里留了痕迹。 再加上后来张扬等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们提出的分开来一个新人与一个老玩家共住,好适当庇护他们的主意。 所以对于这些人,他们打从心底里是不敢再多信任的,甚至还有几分憎恨。 因此,他们在回到房间后开了个小会,好生商量了一番,核心思想就是怎样更好的存活下来。 与负霜的矛盾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最起码让他们知道了当晚可能会有危险降临。 于是三人打算轮流值班,保证屋子里随时都有人清醒着,好在危险降临时及时预警,提示其他人,使他们不至于在睡梦中就没了性命,毫无反应的时间。 宋亮业抽到的值班时间是最靠前的,他一边高兴,一边兢兢业业值班,等到时间到了交接班后才敢入睡。 结果呢! 妈的这俩蠢蛋连他们被搬走了都不知道! 第525章 不爱别伤害(十六)一更 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道明原委,张扬的脸色是愈发稳不住了。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老玩家没一个人能有好脸色,已经有过些许经验的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留几个新人懵懂茫然地左右看看。 场面一时间有些诡异。 李钰试探着打圆场:“张哥,既然人都齐了,要不咱们……开饭吧,有事儿等会再说?” 李钰的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张扬“砰”的一声站起来,然后黑着脸转过身,朝着耿智他们昨晚休息的房间走去。 他的步伐越走越快,最后竟是像小跑一般。 见到他的动作,吴霞重重叹了口气,紧接着一言不发地也跟上了张扬,走之前还不忘给小可甩个眼色。 小可会意,与骆妥一道拽住耿智三人,便也跟着走了,另外三个老玩家紧随其后。 这些人离开后,饶是李钰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恐怖故事里随大流不落单的生存法则,赶紧抓了个白煮蛋在手里,急匆匆地跟上。 一转眼,张扬那一桌便一个人也不剩了,马超逸震惊地看着他们离开,不解道:“咋地了?饭都不吃了?出啥事儿了?” 望着他有些傻气的眼,负霜无语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先吃吧,吃完喝口水顺顺,我们不急着去。” 喝口水顺顺就不容易吐出来了吧?负霜很是贴心地为小伙伴们着想着。 负霜想的很好,但八卦乃是人类的天性,况且在这未知的世界里,更广泛的信息或许就是未来极为珍贵的生路。 所以,在瞧见那一桌人魂不守舍地离开后,刺头小伙伴们也忍不住加快了进食速度。 没用多久,这几位就将要吃的食物悉数塞进了嘴巴,然后站起身虎视眈眈地等待负霜。 ok,fine. 负霜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站起身随他们去了。 耿智三人昨晚住的屋子并不偏僻,张扬等人虽然想用他们做试探出规则,却也不是一味地想弄死他们。 因此,他们的房屋是夹杂在张扬团队房屋之间的,在安全上并不是一分保障都没有。 当然,这些保障可能并没有派上用场,走廊上扶着墙不住地呕吐的李钰与站在门旁边、脸比门还黑的张扬就说明了这一点。 啧,昨晚的情况不太乐观啊。 走近后便看见其余人零零散散地站在屋子里,表情反应各不相同。 顾不上一一观察他们的表现,负霜等人直接越过他们朝内看去,率先映入眼帘便是墙壁上呈喷射状的血迹。 屋内到处是断肢残骸,摆设散乱,血迹斑斑,十分典型的经历过混战的战场模样。 而那些残肢断臂十分细碎,几乎分不出所有者是谁,但角落里的几块主体部分,却能隐约看出是耿智、猥琐男和宋亮业。 怎么可能呢? 这血迹都凝固了,显然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可他们刚刚还在饭桌前遇到这三个讨厌鬼呢。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这三人就死啦死啦地了? 正在项奕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更为诡异的发现让他的后背不由地冒出了细汗。 第526章 不爱别伤害(十六)二更 血迹与断肢残尸的周围围了不少人,有神色冷静的,也有仓惶惊骇的,还有止不住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住的。 仔细看去,那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眼眸中却有浓烈的惊惧之色的,不正是刚刚看到的耿智、宋亮业和猥琐男三人吗? 项奕的目光不由地在尸体和这三人之间逡巡,面上神色亦是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 游戏里有三对双胞胎? 正当他震惊疑惑的时候,曾途暴喝一声:“你们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一边质问,一边抄起一旁的板凳,举在了自己面前,提防着他们随时可能发生的突然袭击。 想着想着感觉到不对劲,又把板凳移向张扬的方向,大声怒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杀人?” 张扬等一众老玩家动动嘴唇,复杂的目光投向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见他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曾途还想再质问,却被耿智打断,他如梦初醒般地连连摆手,带着哭腔道:“不是,我不是,啊啊啊,我、我……” 而马超逸在这一刻出奇的冷静,他一脸严肃地走上前,对着地上的血迹和尸体一番观察。 “死了很久了,不是刚发生的事。” 众人望向他,他淡定道:“我是律师,学过痕迹鉴定,死亡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五小时。” 他一边说一边翻动尸体,指着痕迹说:“尸体残缺不全,断离面光滑,像是利器大力砍断的,不过……也有撕咬的痕迹。 眼球充血,暴力损伤痕迹明显,死前遭遇非同一般的折磨……” 说完,他又看向周围的摆设,疑惑道:“他们清醒着遭遇虐杀,应该挣扎了很久,按道理来说动静会很大。 这房子老旧,不会十分隔音,你们住在周围的昨晚上就没听见什么动静吗?” 话音未落,他自己就率先察觉到了不对。 老旧的房子不隔音,这么大的动静,隔壁的人没听见不知道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可他们住着的房间虽然没有与这屋子相邻,却也在同一条走廊上,他们昨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想到这,马超逸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茫然地看着屋子里的情景,讶异到不知所措。 他所学到的赖以生存的知识告诉他,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这些死者就是在这里经历了惨无人道的虐杀,他们在临死前也曾奋力抵抗,拼命呐喊,隔着一道并不宽阔的走廊和一点也不隔音的两堵墙,他们被凌虐致死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更重要的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因为工作的原因,他其实是有点精神衰弱的毛病的,失眠、浅眠,觉短易醒,可昨晚,他一点异常的声响都没听到,迷迷糊糊地忍受着曾途的呼噜声到天明。 这怎么可能呢? 在此刻,旁边曾途的激愤的质问声仿佛慢慢淡去,就好像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点一点阻隔了外界的嘈杂,只留下他一个人慢慢下坠。 “好了!他妈的你有完没完,事情这么异常你他妈的感觉不到吗?还搁那里问问问,问你妈个锤子! 什么杀人,老子没杀人,老子的也没杀人,他们仨触犯了规则,被剧情杀了,没了一条命,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第527章 不爱别伤害(十七)一更 可能是曾途的逼问惹恼了张扬,张扬恨声道出原委。 游戏里的新手大礼包的确是个很大的杀器,白白多出三条命,是谁谁不欢喜呢? 可这多出来的三条命也不是好用的,它能让人遭遇重创依然存活,却不能免除重创带来的痛苦。 有这三条命的玩家在游戏里遇到可以致死的伤害之时,他们依然会在本该有的痛苦中死去,在这一点上,新手大礼包帮不上什么忙。 但死去之后,他们可以被游戏随机重生在游戏地图的某个角落,可能是安全的地方,也可能是有着致命危险的地方,全凭个人运气。 重生回来的人会短暂地失去这段痛苦的记忆,直到时机来临,他们才会回忆起惨痛的经历。 而他们重生前的惨状则会被游戏像展示奖杯一般放置在原地,展览给所有玩家,这个过程会持续一天的时间。 所以,耿直三人的死的确不是张扬等人下的手,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三个倒霉鬼也的确就是本尊,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双胞胎之类的。 现下看到凶杀现场,又听了张扬解释,三个倒霉鬼想起了深埋于脑海中的记忆。 负霜眼睁睁瞧着耿智尖叫一声,紧接着抱着脑袋夺门而出,而另外两人也被刺激得说不出话,立时便瘫坐下去了,面上闪烁出痛苦绝望的模样。 小可颇有些看不上他们痛苦到不能自已、失去理智,乃至于整个世界观崩塌的样子,不屑地撇撇嘴,轻声道:“谁还没死过了?” 玩家想要从新人炮灰转变成老玩家、想要跨过这看似简单,实则难如天堑的一步的话,不数次无限逼近死亡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新人莽撞,又不清楚规则,仗着运气横冲直撞,那必然是要用命来长记性的。 她在第一次游戏的时候,险些就要死第四回了,要不是当时的运气够好心够狠,怕是现在也没她了。 小可抿抿嘴,酸楚涌上心头。 她的确对这三人的软弱十分看不上眼,但也没法违心地说这是小事。 死亡从不是小事。 伴随着无尽的痛苦与恐惧,感受生命力慢慢散失,明明四肢都是自己的,可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内脏不堪重负,愈发迟钝,最终不得不消极怠工……没人想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死亡! 第三次死亡的时候她甚至疑惑地问自己:三次死亡豁免权真的是游戏施舍给新玩家的仁慈吗? 它真的不是为折磨人而应运而生出的新式刑罚吗? 可又能怎么办? 进游戏前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工资不够花,可游戏选中了自己。 没给自己一点拒绝的空间,异度空间,血腥、恐怖、猜疑……种种人世间最丑恶的东西在这里汇聚。 除了摒弃掉那些会将她带向死亡的独属于人性的东西,努力挣扎着活下去之外,她还能怎么样呢? 自己不得不在泥泞中挣扎,那别人也该走这一遭! 自己熬过来了,当然有资格看不起这几个废物! 第528章 不爱别伤害(十七)二更 事情已经弄清楚,那一切不合理便能说通了,至此,刺头小队也没有了再停留的理由。 知会一声后便打算离开,可刚出走廊,便被追过来的张扬喊住,同时吴霞也紧随其后。 喊住刺头们之后,张扬罕见地露出了个和气的笑来,虽然笑意不达眼底,但大家都能理解——刚出了这档子事儿,谁还笑得出来呢? “昨晚的事我代他们跟你们道声歉,他们刚入我麾下,我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管到方方面面的,我的确抱有私心,这一点我不否认,可这不算错,我只是想活,想尽可能让所有人都活着。” 张扬态度诚恳了很多,倒是叫人再不好对他疾言厉色。 虽然心底里还是对他抱有一丝戒备,但说到底也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在这诡谲的游戏里,能不树敌是最好的。 是的,见着了耿智三人的经历,曾途和马超逸不再小瞧游戏,也不再闹腾着报警抓人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游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此时,他们顾忌着游戏,又顾忌着负霜,只得偷偷看了看负霜的脸色,并不敢立时搭话。 被侮辱的主要是负霜,他们只是顺带的,所以,不管是否原谅,都轮不着他们先说。 项奕也看向负霜,不知道负霜会作何反应。 负霜面不改色,问道:“所以呢,你只是想来道个歉?” 当然不是啦! 张扬迈出这一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故意没按住耿智三人,想用这三人来试探规则,既为自己的生存增加几分保障,又可以借此威吓新人们不得不依附于自己,为自己所用。 同时,还能打击刺头们的嚣张气焰,要是能逼得他们加入自己的团队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此一箭三雕之法,要是能顺利实施,那该有多好。 计划赶不上变化,刺头们亮出了自己的拳头,武力值不容小觑,脑子也够用。 更麻烦的是这次游戏。 在耿智他们迟迟不出现的时候,张扬就已经想过事情最坏的结局了。 最坏的结局不过是让这三个人失去第一次死亡豁免权罢了。 他已经参加过几次游戏,也抱过部分所谓“高玩”的大腿,侥幸得知了一些关于游戏的内幕信息。 游戏的难易程度与死亡人数和死亡惨烈程度是成正比的。 昨天他还在为刚进游戏就一个人都没死而轻视此次副本,结果昨晚就被给了个下马威。 耿智三人被虐杀,他们却一点也不知道,生命受到威胁,这三人不可能不呼救,而自己……张扬用力捏了捏手中圆饼状的金属块,几乎是有些忐忑地想着。 自己明明也给了他们求救的道具,道具却没有被催发……这意味着,他们根本就没来得及或者说,根本没有求救的机会。 若被选中的人是他,怕是……也有很大概率逃不过。 大敌当前,面子什么的都不值得一提。 负霜很强,未经过强化便能以女子之身打得三个青壮年男人无法反抗,武力值不低。 同时她脑子够用,能猜中自己的心思,以及,她有很好的运气! 运气这东西玄之又玄,在游戏里却再重要不过。 何必闹得那么僵呢,他们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合作共赢呢? 第529章 不爱别伤害(十八)一更 想在游戏里顺利通关,身手、智慧以及运气缺一不可。 游戏地图是这个小镇,小镇不大,可想要从头到尾搜寻打探也是需要时间的,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会死的人就越多。 他们需要更多的人手去挖掘小镇的核心秘密,需要信息上的互通有无,那何不联合起来呢? 同时,游戏里的死亡规则也很要命,他们需要更多的人命去尝试。 新人有死亡豁免权,既然死不了,那何不大胆尝试呢,新人用掉死亡豁免权,总好过老玩家没了命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对负霜等人说了。 负霜听他避重就轻,忍不住反问道:“照你这么说,你人还怪好嘞?” 负霜的语气明显不是想夸他的样子。 张扬一哽,深呼吸两下回道:“我知道我在你们这里的第一印象已经很难更改了。 其实你说的不错,我昨晚是有些抱着让他们试探规则的心放任了他们的行为,可我如果不这么做,他们会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一次死亡豁免权来承担风险吗? 虽然只相处了一天,但想必你们也大概了解了他们的秉性。” 他的嗓音依旧恳切,可面孔上的鄙夷与嫌恶却呼之欲出,向着一边扯起的嘴角也在诉说着他对对方的讥嘲,张扬丝毫不想掩饰自己对这几人的不屑。 “虚伪、畏缩,却又贪婪自大,看见好处挪不动腿,却一点也不愿意牺牲,说一套做一套,任你对他如何交心友好,也不妨碍他蝇营狗苟。 你得势时,他甚至甘愿舔你的脚趾,谄媚恶心,可一旦你失势,第一个跳出来反刺你一刀的就是他……” 张扬还在滔滔不绝,可负霜却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是在说耿智他们吗? 她怎么觉得张扬是在透过耿智等人批判别人呢? 这是什么背叛ptsd吗? 吴霞在他身后清了下嗓子,提醒他话题扯远了,张扬如梦初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转而将话题拉了回来。 “……试出了规则得出的好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得了,大家都受益了,凭什么罪孽都归在我一个人的头上? 不是我逼他们这样的,更不是我诱导的,我只不过是没阻止而已,要不是他们没脑子又贱得慌,会有这下场吗? 再说了,他们又没有真的死,这不是还好好的么,受一点罪而已,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要不是没得选,我也不想为了一条规则就浪费掉三次死亡豁免权啊。” 可不是么,耿智、猥琐男和宋亮业,这三人昨晚各失去了一次死亡豁免权,却只试出来一条可能性较大的死亡规则,算起来,其实是亏了的。 张扬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错,也就越发理直气壮。 负霜定定地看了半晌,最终像是低头了一般道:“那你想怎么合作?” 张扬一看有戏,立刻说:“我知道你们不太信我,当然,我也没那么相信你们,但是说到底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既然这样,不如暂时统一阵线,各自搜寻线索,然后晚上回来的时候一起交流讨论,争取都活着出游戏。” 负霜目光瞥过刺头们,他们信任地看着负霜,仿佛是把她当做了主心骨一般,心头一软,便点了头。 第530章 不爱别伤害(十九)一更 若只是她自己一人,树敌便树敌了,她自信可以护住自己,不让来自于张扬等人的任何暗箭伤到自己。 可这几个傻子般的刺头不行。 一个不小心,他们便可能要永远留在游戏中,她很难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在他们身边。 因此,与张扬团队维持关系,多少能减少一些未知危险的来源,不至于太过腹背受敌。 张扬的话总是有很多水分,但那一句是没有错的。 本质上来讲,刺头团队与他们,并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关系,能井水不犯河水亦或是能浅浅地互联互通一下,也是不错的。 与张扬分头之后,曾途期期艾艾地凑上来:“负霜,你昨晚不是说他们不可信么,怎么咱们现在又要跟他们合作了?” 项奕也皱着眉帮腔:“我始终觉得他们不是好相与的。 刚刚他说的看似实在恳切,却还是对于一些东西模糊着避而不谈。 【新人死了不会真死,老玩家死了就是死了,所以新人试探规则更合理】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味。” 马超逸赞同地点点头:“这话说得就像是新人欠老玩家的一样,道德绑架!” 负霜这时候倒是帮着张扬说了两句:“话倒不是这么说的,老玩家提供给新人的信息其实也是他们在前几次游戏中拿命换来的,勉强也能算得上合理的交换。” 曾途不满:“负霜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啊?” 话音未落,负霜便话锋一转:“但买卖不是这么做的。” 迎着刺头们疑惑的目光,负霜道:“交易么,主打的就是一个有一说一,不能隐瞒,也不能欺骗。 双方该在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交易,哪怕是一方吃亏,那也得是个明白亏。 占了便宜的人就应该有自己占了便宜的自觉,并基于此主动给予其他方面的补偿或退步,再不济,也该是抱着感恩的心,认可别人的付出,言语上表示感谢。 而不是腆着一张脸说别人吃亏是【应该的】,哪怕是占着便宜了偷着乐也行啊,最起码别厚颜无耻地拒绝承认别人的牺牲。” 只有新人有三次死亡豁免权,受了伤害可能不会死,所以就该豁出命去找死? 哪有这么流氓的道理? 曾途找重点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讯息:“欺骗隐瞒?这扑街还骗我们了?” 这个问题项奕稍微能答出来些:“差不多吧,张扬选择性地忽视了在游戏里横死要遭受的痛苦与恐惧,也忽视了他心知肚明的,死亡豁免权并不是百分百能规避死亡的消息。” 曾途瞪大了眼睛:“???不是百分百能规避死亡?不是死亡【豁免】权吗?”他在豁免两字上说得格外用力。 项奕耐心解释:“还记得张扬刚刚在里面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有死亡豁免权的新人在死亡之后会被随机重生到游戏地图的某个角落!】 这意味着,如果我们在面临boss 追杀的时候不小心死掉,那我们重生回来的地方可能是安全的离boss很远的地方,也有可能直接就重生在了boss面前。 游戏对我们可没有那么友好,我们也不能一味地依赖运气。 依据我们现在的能力,但凡直接暴露在能杀人的boss面前,那都能称得上是送菜,搞不好游戏还会恭喜boss完成双杀或者三杀,以及……四杀。 三条命看起来很多,真用起来的话是绝对不够的。” 曾途、马超逸双双目瞪口呆:“还带这么玩的?” 第531章 不爱别伤害(十九)二更 “所以,合作是可以合作,不过只限于信息上的互通有无,且对于他们提供的消息也不能全信,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负霜道。 “而当务之急是搜寻信息,了解这个古镇,最好能提前通关,离开这里。” 确定了接下来的任务之后,曾途等人也不再纠结,打定主意要多听多看,获得更多重要信息。 迈进小镇主区的一瞬间,就像是从一个世界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喧闹与繁华充斥着整个街道,就像负霜昨日刚进来时见到的那样。 大大小小的商铺、小摊,以及大量的木梳和热情吆喝的商贩。 陡然间闯入热闹的世界,四人反倒是愣了一瞬。 街上行人并不算太多,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抱着先入为主的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念头的原因,这些行人与商贩怎么看怎么邪门。 一犹豫,想要迈出去的脚就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负霜注意到隐隐约约射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想起昨天的刘老三和大布令人作呕的语言与神情,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曾途左瞅瞅右瞅瞅,撺掇负霜:“负霜,你去跟他们搭讪,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能套出他们的话!” 负霜抬头看天,惆怅道:“也不一定吧,万一他们说的我不爱听呢?我这个人只爱给予不爱索取,不一定能套来他们的话,但是可能能送出去我的拳头。” 听到这话,刺头们脑子里齐齐冒出了耿智三人被负霜抽得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画面。 马超逸连忙劝阻:“那就不了那就不了,姐你先歇着,看我们的。” 说完,他看向项奕:“高励,你这么爱运动,一定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这样,你过去跟他们搭话,试试他们的虚实。” 他一边说一边搜寻目标,最终将目光落定在了斜前方的一个小摊上。 摊主翘着脚躺在摊位后面的一架竹椅上,带点补丁的上衣被掀到胸口,露出圆滚滚的长着短黑毛发的肚子。 而在摊位上整理商品的该是他儿子,年纪不大,人也瘦弱恍惚。 “就那个就那个!”马超逸指着瘦弱小孩,侧过头小声道:“那小孩儿年纪小,人也傻傻的,你去跟他套话,保管一套一个准儿!” 项奕听得直摆手:“不不不我不行的。” 负霜看着这一幕,可乐地笑出了声。 几人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小队里最社牛的曾途和马超逸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目送他们搭上话了之后,负霜瞄见了街边地上的一篮李子。 青色的李子被粗粗放置在竹篮里,竹篮后头则是坐着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太太。 项奕注意力全在曾途和马超逸身上,等再注意到负霜时,她已经塞过来了一把李子。 给项奕塞了一把之后,负霜也没停下,而是扭头回到街边,毫无形象地蹲在了卖李子老太太的旁边。 等待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帮不上忙、只能指望别人的愧疚感向着道德水平远超普通人的项奕袭来。 他迫切地也想尽自己的力量帮助朋友。 于是负霜一抬头,便看见了项奕没入人群的背影。 第532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一更 将李子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放在面前端详。 李子很青,捏着也很硬,负霜摸不准它是酸是甜,便只敢用牙齿磕破它的皮,试探性地用舌头勾一点汁水尝尝。 万幸的是它很甜。 于是负霜一个接一个地啃着,她也不说话,只在老妇身边闷头干饭,哪怕是张扬一行人从她面前经过也不曾分出去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阿嫲,你这李子真甜嘞,我还能再买一点吗?” 虽是问话,可负霜却并不觉得老妇会回答她,刚刚她买李子的时候问话,老妇都不曾搭理她。 不招揽客人,不理会买主,不收钱——负霜是自己看了李子上的写有价格的布,然后将兜里的钱放在布上,接着自行取走李子的。 老妇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昭示——这李子有主,甭打它主意。 可老妇却有了反应。 仿佛是被负霜勾起了好奇心,老妇浑浊的眼珠终于转动两下,脖子也机械地扭过来,盯着负霜看。 正常情况下被这么死死盯着,人是会感觉到不舒服的,可负霜却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冲着老妇咧嘴一笑,继续追问:“还有吗阿嫲?我喜欢吃李子。” 老妇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枉然地挣扎了几下,并没能说出来。 负霜也不遗憾,仍然蹲在一边吃李子。 一篮子李子在被负霜吃到只剩下几个的时候,刺头们终于回来了。 望着寥寥无几的李子,以及能够直接感受到有些胀意的肚子,负霜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乐呵呵地往几人的手里塞李子。 “都吃都吃,特意为你们留的,别看它青,可甜呢!” 项奕、曾途、马超逸:“……吃不下了就直说!” 他们得知了一些消息,却戒备于负霜身边一动不动的老妇,硬是将负霜拉走到一定的距离以后才肯诉说。 负霜顺从地被拉走,因此也没看到身后的老妇,眼珠子再次转了转,以及那自始至终从没发出过声音的嘴也努力着动了动。 “紫苏女……”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含糊又小声,无人在意,无人听到。 另一边,负霜好奇道:“你们问出了什么?” 几人脚步未停,继续拉着负霜往前走,负霜无法判断他们的目的地,更疑惑了:“要去哪?” 曾途眼睛不停,嘴巴抽空回答了一下:“去另一头的镇长家,就是黄伯的哥哥家。” 负霜有些惊讶:“连黄伯的背景你们都摸清楚了?” “那是!”马超逸高高地昂着头,一脸骄矜。 傲不过两秒,就被项奕无情打翻:“情况有点难复杂。” 曾途连连点头:“紫苏镇很奇怪,我们也没有上去就问什么鬼怪死人的问题,而是借着买东西的幌子搭话。” “他们真的好热情啊,对我们就已经很热情了,但是在吴霞他们来了之后,他们简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可能这些特产的消费群体就是女生吧,一见着女顾客他们都恨不得直接送。 好家伙,为了卖那什么梳子,那两家商贩差点打起来。” 第533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一)一更 马超逸掏出来一个本子,然后又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了一支笔,一边往上记录一边道:“那我们来捋一捋吧,你们把自己感觉到不对的地方和探查到的信息都说出来,我来写。 嗯,梳子? 这确实很奇怪,你们还记得吗,昨天黄伯引路的时候介绍,说紫苏镇特产是紫檀木梳,然后这里的街上就有一大堆卖木梳的商贩。 我拿起来看过,那个所谓的紫檀木梳子没什么特别的,木质一般,工艺一般,不过确实有点子香味。 商贩们想卖梳子的心是很强烈的,可我溜达了一圈也没见着几个真的买了木梳的人。 梳子不好卖,也就挣不到钱,那他们靠什么生活呢?” “而且,现在这么个年代,一个偏远小镇的主导产业不是种植业而是制作木梳的手工业?这不符合逻辑。 当然,除非这里是什么旅游胜地,木梳作为纪念品能获取足够的利益,这样就合理了。” 想起房间里的破旧机器,负霜摇头:“这里以前,应该是以桑蚕养殖为主,缫丝织布才时比较常见的产业。 而且这里的气候也更符合南方水乡,温暖湿润的特点,这种气候里木制品是容易发霉腐朽的,反而很适合种植桑树,也很适合印染布料等工业的发展。 不过这一点现在不能确定,可能要等到我们找到县志才能知晓,亦或者是能找到知情人士告诉我们才行。” 曾途也提出自己的观点:“还有罗名寺,耿智跑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他几哇乱叫中嚷出了女鬼杀人这四个字。 我个人倾向于他说的是真话,毕竟以他当时那个精神状态,应该是没什么故弄玄虚的心情的。 要么就是他幻想出来的,要么就是真有鬼怪,有鬼怪的说法也跟张扬吐出来的东西相契合。 那就奇了怪了,罗名寺又是怎么一回事? 妖鬼精怪最怕的就是和尚道士了,城外的罗名寺那么有名,又有那么多人供奉,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有这样的寺庙所在的地方,还能闹鬼? 他们是白吃干饭的吗?” 项奕皱着眉思考了一阵,也加入了头脑风暴:“我……看过很多影视作品,关于鬼怪的存在,比较受到认可的说法是含冤而死,心有不甘,是以成鬼。 中式恐怖中女鬼是最主要的类型,女性所受到的不公也是最多的,来到这里之后,所见到的女子寥寥无几。 除了玩家之外,我们就竟然没遇到过一个年轻些的女生,甚至就连小女孩都没遇到过一个……” 镇子里的人们的主业既然是制作木梳售卖,那最佳的【销售】就应该是各家的女主人啊。 女性最了解女性,更能揣摩顾客心理,更擅长装扮,也就理所应当地能把木梳妆奁的生意做得更好,可偏偏各家出来支应生意的,都是男人。 从进游戏到现在,唯二见过的活着的女人,一个是黄婆派来不知是监视还是支应的孤寡婆子犁婆婆,以及刚刚摆摊卖李子的无名婆婆。 这两位都垂垂老矣,拒绝沟通,甚至还浑浑噩噩,无法做出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至此,刺头们几乎能确定,镇子里的问题就出在女人身上,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过往。 第534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一)二更 边走着边讨论,所有能想起来的点几乎都讨论完了之后也没找着地方,最终还是边走边问,问了好些npc,在被曾途带错两次路之后,他们总算找到了镇长的家。 镇长的家并不太大,甚至都不如玩家现在暂住的徐府朗阔,站在镇长家门口,望着十分幽深,却又有着莫名吸引力的门窗,一行人又开始纠结了。 曾途眉眼皱成一团,试探性问道:“县志这玩意是谁想看就能看的吗?镇长真的会搭理我们吗? 还有就是万一镇长就是坏人怎么办?这么贸然上去查县志,万一打草惊蛇,他把我们全给嫩死了怎么办?” 项奕也很犹豫:“难道要偷?” 偷盗这种行为实在跟他一贯受到的教育以及践行的原则相悖,且他在国外长大,某些不禁木仓的国家里,未经主人允许就闯入的话,主人是可以直接杀了闯入者的。 负霜瞅瞅他那浓眉大眼、一脸纠结的模样,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这蠢蠢笨笨的样子还敢去npc家里偷东西呢? 他的话音未落另一个缺心眼的刺头倒是接上了。 马超逸十分肯定地点头:“肯定不能直接就要,曾途说得没错,不能打草惊蛇! 不仅是怕他们直接对我们下手,主要是县志应该也就是一些册子,不是纸就是布帛的,脆弱得很,万一他们狗急跳墙,直接毁了县志,我们的线索就断了。” 负霜无语望天,最后只得下巴点点门窗那里,示意他们看。 几人不明所以,抬眼望去。 “人家都是镇长了,一把年纪了,应该来说也是一大家子人了,我们几个是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吗,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下偷人家的东西?” 伴随着负霜揶揄的声音,几人透过门窗,看见镇长家的宅子里人头攒动,虽不十分吵闹,却也是一眼就能看见里头有人生活着的。 而负霜几人人高马大的站成一排杵在人家门口,早已吸引了里面人的注意。 就在负霜调侃的功夫,已经有人快步走出来,想要询问原委了——莫名其妙地门口站了一排人,来者不善的架势很浓啊。 “你们——倒是眼生?是来找谁有什么事儿吗?” 跑过来询问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个头不高,面上有十分明显的防备之色,同时也有深深的迷茫,态度倒是还行,并没有因为是镇长家的人儿跋扈蛮横。 “我们就是走——”曾途想要打哈哈掩盖过去。 负霜快速接过他的话,抢着回答:“走过来调研的,毕竟只有亲自体验,才能有最真的感受,也最可信。 哦,忘了跟你介绍了,我们是上头派来的考察团,昨天刚到,还是黄伯接待我们的呢,这不,今天就立刻开始干活了,总得到处看看,回去才好跟上头报告啊。” 显然,考察团到访一事不是秘密,这年轻人也是知道的,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和缓了下来,微微点头,认可了负霜的说法。 “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这事儿,那你们现在过来,是想要找个带路的吗?” 听他提这事,负霜立刻就顺杆爬了,她上前一步想要握住他的手。 小伙似乎很羞涩,甚至有几分无措,慌忙闪躲开了,负霜不以为意,继续两眼真挚都望着他,点头如捣蒜:“要的要的,还有向导的吗?我们很需要的呀!” 第535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一)三更 名叫黄义的小伙子是黄镇长家的侄子,谈吐间还算正常,并没有镇上的其他人表现得那么奇奇怪怪,很快就成了负霜一行人的向导。 确定他会帮着带路之后,负霜又期期艾艾地提出【不情之请】。 “你们想看县志?”黄义挠挠后脑勺,疑惑地问出口:“倒也不是不能看,但是之前战乱,镇上遭了祸了,许多东西都损毁了,现在留下来的不多了。 存放县志的库房破得厉害,放的杂物也多,估计不大好找,且镇上缺人缺得厉害,已有许久都没人记那玩意了,我估摸着你们找它的用处不大。” 没想到是这个结局的负霜沉思片刻,还是决定要去看看,于是便由黄义带路,去往存放县志的库房。 路上,曾途狗狗祟祟地挤到负霜旁边,挤眉弄眼着小声问道:“负霜,说要看就真带我们去看啊? 他不会诈我们的吧,不会打着用假东西糊弄我们的主意或者想把我们骗过去一锅端吧?” 负霜轻飘飘地扫他一眼,一字未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曾途吃瘪退下。 见负霜身边腾出空了,项奕又忧心忡忡地顶上了:“这么随意就能把县志给我们看,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里面没多少有用的东西啊。” 曾途举手抢答:“这个我知道,无限流小说里的重要线索就是藏在许多不经意的小处的,需要主角团抽丝剥茧地分析,才能得到最终答案! 这么容易就能看到的县志里面肯定不会直接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估计不是缺少关键信息就是直接没记载。 但是没有关系,县志嘛,主要就是记载一个县的风俗历史、地理人物的,即使没有关键信息,也有利于我们完成游戏副本里世界观的建立。” 负霜投来一个赞扬的眼神。 得到负霜肯定的曾途就像是打了鸡血,浑身是劲,兴致勃勃地拉着项奕和马超逸大谈特谈他看小说时积攒到的经验。 负霜则是趁着这个空档,钻到黄义边上,同他搭起话来。 “黄大哥,刚刚看你们家都住在一块儿,啊,还真是一大家子啊,子孙繁茂啊。” 黄义笑笑,却并不接话。 负霜继续打探:“大哥你今年多大年岁了?我看你这样子,估计也是儿女双全,福气深厚啊。” 似乎是提到了他自己也为之欣慰的话题,黄义笑容真切了些,谦虚道:“什么福气不福气,养孩子么,还是辛苦在前头,后福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得到呢。” 感叹完,他来了兴致,回答起了负霜的问题:“家里正好一儿一女,大的是个小子,快四周岁了,小丫头将将半岁,天天晚上闹人得很呢。” 未想到能听到这个消息的负霜一愣,一丝疑惑就涌上了心头。 黄义有个小女儿? “小孩子嘛,就是这样的,再长大些就好带了,还是大哥你有福气啊,这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讲白了,要是没有这福气,就是想生还生不到呢。 我看其他人都不如你有福,他们好些家都只有小子没有贴心的女儿啊。” 听到这话,黄义下意识反驳:“他们哪儿是没有?他们是作——” 理智回笼,意识到未说出口的话不合时宜,他中途截住。 顿了一会儿,他才悠悠叹出一声:“这世道,姑娘家不容易啊。” 第536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二)一更 负霜立马跟进,也在一旁唏嘘起来:“是啊,女孩们艰难,不过我看大哥你是个慈父,想来一定能好好照管闺女的。 等她长大,别叫她嫁远了,姑娘家远嫁容易受欺负,就嫁在镇上,你和嫂子能经常瞧见,也好帮衬着她,她肯定会过得好的。” 说这话时负霜不错眼地盯着黄义面上的表情,成功地看见了他在听到这话时面上一闪而过的愤慨与不屑。 那神情,活像负霜的话里带屎,正不管不顾地往他全身浇上似的。 眼瞧着他嘴都抿紧了,忍了又忍也没忍住,语气不善地说道:“哼,镇上那些人?哪怕叫她一辈子不嫁,就在家里做个老姑娘,也不叫她去受那罪!” 见状,负霜感觉有些东西就快出来了,正打算加把劲,不料黄义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对着刺头们提醒道:“到了。” 负霜知道,现在这一时半会怕是问不出什么了,便歇了心思,转而将注意力放到这所谓的仓库头上。 仓库的确如黄义所言,破旧脏乱,但着实是不小,挺大个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到吓人,简直无处下脚,就像一个废旧物品回收站。 众人都惊呆了,还是负霜率先回神,招呼一声:“来活了!”便身先士卒地钻进库房里寻找县志。 注意到负霜走过去后惊起的灰尘与落在她身上的黄义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口中抱歉道:“我也不识字,不知道哪些是限制,哪些是旁的书,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这里灰尘太大了,我家小的这两天有点伤风,我怕身上沾着灰,回头加重她病情,就不进去了,我在外头等你们。” 负霜无所谓地点点头,甚至还劝慰了两句。 黄义再怎么正常,也是个npc,npc 最多指引,不可能大幅度帮忙的,负霜早有心理准备了。 县志作为一个有些用处的剧情触发点,一定不会好找,四个人撸起袖子忙活了好一会儿,这才从一堆的杂物中翻出几本厚厚的县志。 翻出来后,负霜对着封面轻轻一吹,厚厚的灰尘便扬起来了,几人这时候没有嫌弃它的心情,一人分得几本,各自看了起来。 负霜手里的两本县志记录的时间大约是百年以前,翻开第一页,负霜就被三个字夺去了全副心神。 只见那本县志的扉页上,赫然写着“自梳镇县志——康元十二年修订”的字样。 她不禁口中喃喃:“紫苏镇,自梳镇,紫苏,自梳,自梳女……” 负霜呢喃的口音低沉而轻逸,弥散在这偌大的库房,伴随着无数的尘埃、蛛网,昭示着一些曾经湮灭在过去的事情。 百年以前,康元十二年,那时封建王朝虽腐朽不堪,却仍然是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 那样腐朽、封建、闭塞且迂腐的时代里,一群女人竟然为自己、为同胞挣出了一片得以暂且喘息的【女儿国】。 自梳女,自行束髻,终身不嫁,互相扶持,独立谋生。(源于百度百科)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537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二)二更 自梳女的出现,便是基于发达的蚕丝业,她们以缫丝养蚕为谋生手段,不需依赖男人生活,有了独立自主的底气,并由此昌盛。 如此说来,玩家们居住的徐府里印迹斑斑的纺车、复摇机便有了源头。 负霜继续往后翻,对于自梳镇有个更为清晰的了解。 百年前,以王小霞为主的自梳女因被外界抵触、打击,不得已一同迁徙到了自梳镇。 那时候的自梳镇还不叫自梳镇,而是被周围州县称为“鬼镇”。 鬼镇之名源于一场无人生还的瘟疫。 祥和的小镇因为一场瘟疫,十室九空,死伤无数,朝廷为了阻断瘟疫的蔓延,下令屠城,将患有瘟疫的人畜悉数绞杀焚烧,最终整个镇上,再无一生灵。 死伤太过,有违天和,不知是处于愧疚的原因还是真的有某些超自然因素的存在,瘟疫过后,再次踏足这里的人都会感到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 人们惧怕这里,他们将一切负面遭遇归咎于这里枉死的魂灵,再将其归类为“冤魂作祟”,无人再踏足此地,鬼镇之名,渐渐就传开了。 在鬼镇之名已经流传几十年之后,一群无家可归、受尽排挤的女人抱着必死的决心,闯进了这座空城。 负霜几乎能透过书上简短的文字,看到那几个自梳女当时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王草,年十八,父母早逝,兄嫂欲使之为妾,遂自梳,兄嫂逼之……” “刘三妹,父欲货之偿赌资,走投无路,欲投湖,王、李合力挽救……” “黄菊……” “陈小花……” “赵招儿……” …… 一连串背景简介的最后,是几位抗争不休的女子在那个雨夜,站在恐怖阴森的鬼镇前,混着泪水雨水一道,喊出的控诉。 “宁愿死在厉鬼手里,也不叫他们把我们连皮带肉,血和骨头,嚼吃得干干净净!”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她们的脸庞,也照亮了她们盘在后脑勺上的发髻。 作为手艺精巧的女工,她们的手下诞生过无数精美的丝绸。 但穿在她们身上的,依旧是打满补丁,盖不住手肘的粗布。 可这些掩盖不了她们面上决绝的神情,也丝毫不能粉饰她们眼眸中几乎要凝为实质的不屈。 迟来的雷声响彻夜空,她们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 在最绝望的时候,它慈悲地给予了一丝希望。 鬼镇并没有鬼,忐忑不安的自梳女们没有遇到来自于这个小镇的任何一点危险。 这里破败,却也满含希望。 郁郁葱葱的桑树早已不是瘟疫横行时随同可怜的人们一块被焚烧殆尽的那一批桑树了,但也有一点关系。 遗落在泥土中的种子机缘巧合地躲过了杀戮,就着先辈被焚烧后满含有机物的灰烬,努力地汲取营养,生长得尤为壮阔。 鬼镇被人们忌惮,他们不愿再来到这里,可阳光和雨露没有一点偏见,依旧公平慈爱地落在植物身上,为他们供给水分和光照。 第538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二)三更 十几年没有人类参与的地方确实破败,处处是断壁残垣,许多地方也留有火烧过的焦炭状的痕迹,与此同时,这里的动植物却异常丰富。 自梳女们依靠这里的野菜和野物度过了最开始的一个月,紧接着,几人随身携带着的蚕子便在这样优越的环境里顺利成长了。 她们有手有脚,即使开局不利,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过得越来越好。 不仅如此,在自身境况越来越好的时候,她们也能挪出一点心力,给予与她们有类似遭遇的人们。 鬼镇里收留的女子越来越多,有年迈体衰,被子女撵出来的老妇人,有被夫家休弃的女子,还有许多,是荒野路边经常会看见的,一出生就被抛弃了的女婴。 鬼镇里生活着的人们越来越多,她们渐渐觉得,这样好的世外桃源,怎么能叫做鬼镇呢?于是小镇被以最初的十个女子的统一的名字命名——自梳镇。 她们的日子愈发好过,当人不再整日里为饱暖发愁,便会有更多的时间思考未来。 小小的县志里面关于自梳镇起源的内容只有这么一小段,剩下的便是关于整个镇的风俗、物产乃至于户口、贡赋等的介绍。 在这块内容里,果然不出负霜所料,小镇的出名物产不是那什么紫檀木梳子,而是精美绚丽的丝绸。 将手里的两本看完后,负霜怀着复杂的心情,与刺头们碰头交流。 一番信息互通之后,刺头们发现了新的问题:“自梳镇最后的记录是在五十年前?那五十年前到现在这段时间里的呢?没人记录了吗?” 负霜轻抚下巴:“也有可能是记录了,但是被人为损毁了。” “搞什么啊?这不是自梳镇吗?不是说绝大部分是自梳女么?怎么后来改名了?还有女人们呢?女人们都跑哪儿去了?都销声匿迹了?” 几个问题提出,刺头们面面相觑,纷纷意识到了最重要的问题。 “这恐怕就是厉鬼横行,并且疯狂杀戮的原因吧!” 一个甚至能以自梳女的名字命名的由一群女人们建立起来的小镇,现在居然见不到几个女性的身影? 名字被篡改,过往被抹消,辛勤劳动的成果被他人夺取,搁谁身上都得疯吧! 不等几人讨论出更多的想法,黄义在外面催促了:“你们找到了吗?看完了就出来吧,天快黑了,天黑了不能在外面的,得赶紧走了!” 曾途一怔,不假思索地回道:“怎么可能,我们才出来好一会儿啊,午饭都没吃呢,天就黑了?” 话音刚落,剩下三人面色立刻严峻起来:“游戏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说完,几人立刻起身,几乎是小跑着往外冲。 曾途一边努力跟上队伍,一边瞪大眼睛,忍不住咒骂:“这么重要的信息该死的张扬都不透露?” 见到外面天色渐晚,但仍有让他们顺利回到徐府的时间,他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松了一口气后,他甚至有些委屈:“咱们是新人,不知道情有可原,他们这些老玩家也不知道?狗日的,还说要合作呢,幸好爷爷我没信,幸好我们人品爆棚,碰上黄义,要不然就被这群畜生坑惨了。” 第539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三)一更 根据前一天晚上的情况来看,晚上就是像采芹这样的厉鬼出来索命的时候,这时候直面鬼怪绝不是明智之举。 而以负霜的观察来看,鬼怪出手并不是毫无规律的,甚至她们会因为某些规律而有确定的攻击对象。 同时,负霜感觉门窗也会对鬼怪有一定的拦截作用,否则昨晚采芹一开始就不是诱骗负霜开门,而是直接破门而入了。 既然如此,在入夜的时候好好地待在房间里,便是最有效的保命手段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黄大哥,天黑就要回家,家里才安全,镇上家家都是这样吗?” 是否每一家的门户都有辟邪的能力? 黄义扭过脸看了负霜一眼,那一眼里包含的内容复杂无比,震得负霜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怎样形容那个眼神? 浓重的疑惑之下 ,还有一丝恐惧与哀愁,以及连他自己都不一定察觉得出来的渴盼。 仅仅是一眼,一眼过后,他扭头回去,闷声闷气回答:“不是的,有人不这么做,不听话是没有好下场的。 天黑了不回到老祖宗传下来的房子里,就得不到祖宗保佑。 祖宗不会保佑不孝子孙的,祖宗传下来的老屋子才是最珍贵的财富,才有祖宗保佑……” 许是因为情绪的慌乱,黄义回答得有些混乱,但负霜还是成功理解了他的意思。 老房子才有一定的护佑的功能,但是祖宗保佑这个说法嘛,负霜觉得水分很大。 搞不好想弄死镇上人们的就是他们的祖宗呢。 同时,负霜心里也有些明悟,怪不得镇上的房子大多破败飘摇,却依然有人居住,很少见着翻新的新房子,即使有,里面也无人居住呢。 一行人很快到了镇长家的宅子前,黄义此时也不讲什么道义了,匆匆告别后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徒留刺头们在风中凌乱。 曾途傻眼:“啊?我还以为黄大哥这么热心肠,会把我们送回去,然后再回家呢,他怎么自己先回家了?” 负霜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他的谁?还得冒着风险先送你?” 曾途被怼得哑口无言,悻悻闭上了嘴。 几人不敢拖延,继续往徐宅方向走。 路过之前曾来过的大街,负霜随意地一瞥,发现街上的摊贩几乎都走干净了。 说几乎是因为负霜看到了街角位置的卖李子阿婆,她慢悠悠地往一个屋子挪,看起来费力极了,空落落的街道衬得她格外凄凉。 负霜转头,对刺头们说:“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别耽搁!”说完就欲转身离开。 岂料胳膊被项奕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疑惑地问道:“你去哪?”同时,眼睛顺着负霜看向的方向去。 睫羽轻颤,他也看见那个行动不便的阿婆了。 知道了负霜可能要做什么了之后,他抿了抿嘴,低声道:“我跟你一块,你一个人不安全。” 曾途和马超逸注意到这一幕,立刻也转变了行进的方向:“一起吧,我们一起去。” 曾途还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能落单啊,恐怖片第一铁律,落单必死,一起呗,大不了就是咱们一起死一次,没事,我能死三回呢!” 第540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三)二更 负霜皱着眉拒绝:“你们先走,我能赶上你们,就算赶不上,我也有自保之力,你们留下来反倒会钳制我的手脚。 相信我,你们先回,不管我有没有回去,你们都得按时回房间,关好门,天一黑,不管是谁叫门,都不要开!” 说完,她略微犹豫一秒,紧跟着又道:“鬼怪又伪装成我们骗人开门的能力,门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你们。” 话音刚落,刺头们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负霜撇嘴:“我当然知道了,都像你们,晚上睡得跟猪崽一样?” 言罢她又忍不住软了语气:“睡得熟一点也好,起码是安全的,还有,在这里不要抱着死了还能复活的心态,这会害了你。 死亡豁免权一定不是白得的好处,我认为,在,动用它的同时,我们其实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付出了一些本不该付出的惨重代价。” 这游戏明显不安好心,这么不安好心的游戏会上来就送这么大的好处? 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负霜说得斩钉截铁,面上也是不容置疑的严肃表情,无奈,刺头们还是听从她的话,叮嘱了几句后离去。 负霜则快速朝着阿婆的位置进发。 想要帮一帮这位阿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她真的觉得这位阿婆身上有莫大的谜团。 作为负霜见过的两位活着的女性原住民之一,她绝对是个重要的切入点。 这个镇子虽是自梳女们发展起来的,但后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镇子的统治权落在了男人的手上。 情势这么一调转,此处的男子必不会对女子有多么优待,打压、忌惮是免不了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卖李子阿婆还能全身而退,安稳到老。 甚至现如今依旧一副自由人的模样,与那些男人们井水不犯河水地共处着,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她身上有大秘密吗? 到了阿婆面前,负霜并没有着急询问,只是先利索地帮她收拾物品,然后不顾她肉体上的僵硬抗拒,直接将她搀扶进去。 扶进门之后,负霜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小声而快速地说:“阿婆,你快从里面把门关好,你关好了我就走。” 阿婆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略有些诧异地看向负霜,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过来帮她?为什么帮了她之后什么都不问?这小妮子不就是为了问话才来的么? 外面即将天黑,她们要出来了,为什么不怕,为什么不无视她的意愿强行留下来?为什么要走? 许是看懂了她眼中的困惑,负霜笑了笑,轻声道:“关门吧,阿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有这个自由的,放心,做了坏事的恶一个都跑不掉,关门吧,我得走了。”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阿婆看向负霜的眼眸闪烁了几下,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见她不动,负霜扭头看了看天,越发昏暗的天空昭示着不太祥和的气息,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于是自己上手,打算从外边关上门。 就在她动手的时候,阿婆伸出手,挡住了门。 “呃……呃……来不及,进来!” 第541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三)三更 负霜并未像她想象的那样赶紧进来,而是定定地望着她,语气温柔却不失坚定:“我得回去,我朋友们还在那边,我不放心他们,您关门吧,我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阿婆显然有些着急了,嘴巴不住地颤动,像是想要说话,却因为太久不曾组织语言,使得嘴巴一时间不听使唤。 既然嘴巴说不出来,她便不再做无用功,直接动手,拉住负霜胳膊,然后用力,意图将她拽进屋内。 她怎么可能拉得动负霜? 一直拉不动负霜,她越发焦躁,时不时还抽空望向外边,看起来警戒忌惮得很。 负霜一只手轻轻覆在拉着自己的那只苍老干手的手上,安抚意味明显。 温热之感透过皮肤,传送到阿婆的脑子里,她竟是猛一激灵,随即便不可抑制地陷入到思绪纷飞的怔愣之中。 虽然很快回过神,可她也明白了负霜的决定不会动摇,气馁地松开手之后,便由着负霜关上房门。 两扇木门一点一点地闭合,能见到的景象一点一点地缩小,阿婆眼中悲怆之情迸发,她几乎是拼尽全力地挤出几个字:“嗬……嗬……走……走!不要木梳!” 门终是阖上了,负霜虽诧异于她最后说出来的话,却也没时间再继续询问了,匆忙中说了声“我知道了,这就走,关好门阿婆”,然后转身便向着徐府的方向跑去。 一迈开脚步,负霜便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伴随着天色的转暗,四周的景象也在慢慢地变化着,丝丝缕缕的怨气氤氲在此方空间中,带着浓重的哀怨。 怨气如同有灵一般,打着卷儿地冲着负霜而来,想要以己之力缠上她、影响她、侵蚀她、吞噬她…… 但……负霜感觉到后背的凉意,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之态。 单纯的怨气不足以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此时此刻,负霜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带着红外瞄准的枪正对着自己,代表着死亡的红点已经落在眉心,巨大的危机感笼罩着她,让她生出了一丝不安。 都这么不安了,怨气还如同胡搅蛮缠的熊孩子一般闹腾着,绕着负霜打转,想要寻找到她的破绽。 负霜此刻不愿分出精力与这骚扰、阻碍意图明显的怨气斗争,只口念咒语,聊作驱赶之态。 终于,赶在最后一缕光明被黑暗吞噬之前,负霜踏入了徐府的范围,几乎是一瞬间,身上那种被锁定的桎梏之感尽消,负霜总算是有空喘口气了。 感受到桎梏之感的消退,负霜眼中划过一抹名为明悟的暗芒。 这是……规则? 转过头,负霜站在门口,遥遥望向外界,在彻底黑下来之前扫了一眼,意料之外地看见怨气最为浓重的方向——那是城西的方向。 城西有什么?罗明山上的罗名寺、镇长家、存放县志的库房都在那个方向。 具体情况,只能等明天天亮再探了。 负霜抽回视线,拍了拍身上因疾跑而沾染上的灰尘,慢腾腾地向着房间走去。 一边走,负霜一边思索着,皱着的眉头久久不愿松开。 第542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三)四更 身后的怨气越发浓厚,甚至渐渐凝聚出模糊的人形,她们伤不到负霜,故而负霜也没有出手阻止她们的凝结。 因着脑子里在进行的梳理与思索,她并不着急回房间。 之前张扬他们说到死亡规则,晚上就遇上了采芹,于是负霜下意识地就将采芹等厉鬼索命与死亡规则划上了等号。 然而刚刚切身体会过规则笼罩的感觉之后,负霜再不敢轻视它了。 规则之力非同寻常,哪怕是负霜也不敢掉以轻心,如此一来,她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至于阿婆,对于她最后说出的那句话,负霜则是满头雾水。 说起来这似乎是第一次找到涉及到木梳的信息。 小镇原先是自梳女建立的以桑蚕丝绸为主要物产的自梳镇,后改名为紫苏镇,主要特产也变成了压根与此地地理特征不符合的紫檀木梳。 紫檀木梳,听那些npc说,家家户户都想要,并想要更多,且其与城外的罗名寺有所牵扯。 木梳、男人、罗名寺是一伙的,女子为另一方? 那镇长家呢?黄义、镇长、黄伯均为男子,按道理来说他们该归属于男人那一方,可黄义言语中对镇上人家的不齿不像作伪,他家里也有女子,他的妻子、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镇上的势力不止两方,而是三方? 负霜感觉脑子里的疑团越来越多,丝丝缕缕纠缠不休,而那个关键的线头却怎么也找不出来。 她不禁叹了口气,暗道还是缺少信息。 正发愁着,负霜倏地正色起来,身子飞快一闪,紧接着忽然发力,口中念念有词,借助咒语,一拳抡去,狠狠地打中了那一团阴森可怖的怨气,直将它打得溃散开来。 这一团即将成形的怨气被打散,不远处的几团却已经凝聚成形,其中正有昨晚才见过的采芹。 采芹的状态不是很对,于是负霜站立不动,眯着眼打量她。 只见她如同幽灵一般飘在那里,眼神时而清明惊惶,时而癫狂怨毒,身上的气息也变来变去,好似体内有两股势力在争夺主场一般。 负霜抬起手,揉了揉额角,哀叹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 好家伙,不过一个白天的功夫,昨晚帮她凝聚起来的清气就已经损耗大半,剩下的甚至不够支撑她清醒着来见自己。 难道自己今晚又睡不成觉? 夜猫子白天也得补觉的好吧。 负霜一边挥手,用咒语凝成清气,挡住想要进攻过来的其他厉鬼,一边上前薅住采芹的后脖颈,将她拎着去到院子里晒月光。 她没有看到,放出去的清气其实并没有真正派上用场,因为几乎是她离开厉鬼视线的一瞬间,所有厉鬼齐齐暴起,愤怒地冲向了另一侧的某一间房。 她们没有像昨晚一样狡诈地诱哄,骗里面的人开门,而是毫无理智地扑向房门,愤怒地冲撞着,想要拼尽全力闯进去,将里面的人撕成碎片。 那间房的房门也不似昨晚摇摇欲坠、勉力支撑的模样,反而坚挺非常,仔细看去,其上还有若隐若现的白色光芒,构成一道奇异的符文,护卫着里面的一切。 第543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四)一更 每当上前冲撞扑腾的厉鬼碰到那白色符文散发出的光芒,厉鬼们便会被灼伤,伤害带来的痛苦使得她们更加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与此同时,怨愤之气也呈指数倍增长,厉鬼再次迸发出更加强大的仇恨,并一次又一次不要命地冲撞回去。 然而,这依旧是徒劳,那白色符文看起来渺小微弱,却始终牢牢护住房门,终于,一次次的疼痛让厉鬼们渐渐忌惮了起来。 冲撞的力度慢慢变小,与之相反的是她们眼中的怨毒之气却越发浓郁,直至最后,她们不再做无谓的举动,在怨毒地看向那道房门一会儿之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向了其隔壁的房间。 目标转移了,怨愤却没有消失,她们就带着这暴增的怨气,更加猛烈残酷地攻向其他房间,在其他房屋住着的人身上发泄着格外深厚的怨气。 “啊!卧槽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声尖叫响彻庭院,负霜猝然回头,面上微愠,连忙转身冲向里面。 那一声是曾途的声音! 担心刺头们出事,负霜屏住呼吸,用最快的速度赶到。 此时此刻,这间负霜和项奕昨晚才住过一夜的房屋房门大开,里面嘶吼声与碰撞打斗声此起彼伏,间接着还有咒骂声与呼救声。 那些声音正属于负霜熟悉的刺头三人组,除此之外,还夹杂着凄厉的鬼啸与嘶吼。 飞速冲到声音发出地,映入眼帘的一幕让负霜通空灵猛地一缩。 负霜冲进来,见着来人,里面的人鬼俱是一惊,呆愣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如同默剧一般,将这格外惊悚却又搞笑的一幕展现给负霜。 首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处于房屋正中间的曾途。之前摆放在屋角的缫丝机等不知道怎么的,现在正胡乱地堆放在正对着房屋门口的空地上。 胡乱摆放了的机器有了更大的体积,也成为了曾途眼中绝佳的遮蔽物。 他与那瘦小脏乱的厉鬼正隔着机器相望,上演着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 曾途的个子并不高,武力值也低,可他足够灵活,反应也快,虽然害怕得吱哩哇啦乱叫,但外表完好,没受什么伤。 与他对抗的小鬼头个子矮,腿也短,这才让他占到一点便宜,不仅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还有余力斥骂两句,间歇性地还能喊两声救命。 而人高马大的项奕,也不负他同玩家们编造的运动员身份,此时正仗着高大有力的身量,与一只身着红衣的秀气厉鬼斡旋。 厉鬼虽然纤细柔弱,看起来不堪一击,可只有与之交手的项奕才知道她的恐怖之处。 他也想不通,如此瘦小的女鬼,怎么会有那么恐怖的力量。 很显然,这一鬼一人已经在地上翻滚了好一会儿了,灰尘与女鬼身上不断留下的血水糊成一片,蹭在他的身上。 此刻正是女鬼占上风,骑在他身上龇牙,努力把嘴巴往他身上凑,时不时张合一下,掉下一点涎水。 他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迸发,拼命用手臂捏紧女鬼的胳膊,并将之抵在女鬼胸前,好挡住女鬼,不让她撕咬到自己。 这两人一时半会死不了,负霜赶紧看向目前最紧急的马超逸。 第544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四)二更 马超逸离房门最远,正被一只妇人样式的吊死鬼单手掐着喉咙按在墙壁上摩擦,吊死鬼手上发力,用力将他举起来。 而吊死鬼的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中还紧紧捏着一条灰蒙蒙的长布帛,布帛早已被打好了结,甚至还留出了一个可容纳篮球穿过去的空,叫人打眼一瞧,就能明白它的使用方法。 妇人女鬼目露憎恶,怨气冲天。 等掐死了手里面可恶的异乡人之后,就把这布帛套在他的脖子上吊起来,随便挂到某一根房梁上,让他重复自己的死法。 马超逸被掐得翻白眼吐舌头,双脚还努力踮起,试图借助地面的支撑力,缓解喉咙处的窒息感,在命悬一线的危机下挣扎得再久一点。 说实话,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负霜还有点庆幸,庆幸于自己白天时神来一笔地教刺头们背了个凝聚清气的法咒。 刺头们的执行力也不错,单看直至现在,没一个莫名其妙身首异处,就知道他们应当是反复背诵了。 若非那一点清气的功劳,鬼怪根本不需近身,便能将他们虐得团团转,他们的呼救声也根本传不出去,更不用说还抵抗这么长时间了。 时间紧急,负霜也不啰嗦,上去一把就掀翻了吊死鬼,那女鬼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紧接着自己就飞将出去。 迫于突然受到的攻击,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猎物,专心对付起眼前突然出现的女人。 她一松手,马超逸就顺着墙根软软地滑坐了下去,两只手抚在脖子上,即使喉咙刺痛,也大口大口地呼吸,缓解肺部的压力。 他被掐得有点狠,现在手脚发软,帮不上其他的忙,只能尽量缩着身体。 负霜没空安抚他,掀飞了吊死鬼后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一个飞跃,踹开骑坐在项奕身上的女鬼。 事有轻重缓急,在她踹开女鬼之前,女鬼沾染着涎水的獠牙,几乎已经快接触到了项奕的皮肤,只差一点,便能刺破项奕的皮肤。 项奕身上的桎梏突然消失,狂跳不止的心脏也终于缓了缓,他狠狠喘息两下,躺在地上舍不得动弹。 “啊——负霜快救我呀,弄走她啊啊啊啊!”曾途瞅见这边的动静,心里一阵激动,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呼喊。 追着曾途的小鬼当然也注意到了自己两位同事与负霜的对抗,但她并不害怕,也没有畏惧不前。 换句话说,她们作为厉鬼,并没有那个叫做“理智”的东西。 血腥嗜杀是她们的本能,而保存自身不是。 因此,三个厉鬼很快重整旗鼓,嚎叫着冲向负霜。 负霜对她们就没有昨晚对待采芹那样有耐心了,要是她来晚一点,刺头们是真罩不住她们的攻击。 于是负霜也不留手,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三只厉鬼打散,看着三只厉鬼的实体被打成黑色的怨气,继而再消失在眼前,负霜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神色。 这些厉鬼只是小喽啰,她打散的也只是怨气凝成的鬼体而已,这个世界应当是出现了了不得的鬼母。 只要鬼母在,那么只需要一定的怨气,她就能源源不断地为厉鬼们制造鬼体,供她驱使。 这个副本里,怕是最不缺的,就是怨气了吧。 第545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四)三更 虽然撵走了厉鬼,但负霜因为这些发现而仍然处于低气压中。 经过一系列的事情,她的装扮早已不太整洁,再加上现下冷着一张脸,这不发一言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唬人。 没等负霜平复好心情,曾途就“哇”的一声嚎了出来:“啊!负霜啊,你,你、你怎么这么倒霉啊! 都怪我,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也怪马超逸和高励! 呜呜我们要是跟你一块儿就好了,最起码能帮你挡一挡,不至于你直接就被女鬼们吸纳进组织了啊。 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啊,你的三条命呢,还能使不,这变成鬼了还能重生吗?” 负霜一开始一头雾水,可等听他哭嚎了几句之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奇特脑回路,只感觉当头棒喝,脑瓜子嗡嗡的。 合着他以为自己是变成鬼了? 负霜有些傻眼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疑惑自己身上到底有哪点能让她怀疑自己成了鬼? 很正常啊,毫无问题! 所以,有问题的是曾途! 她的同伴怎么是这样的傻缺? 负霜的脸越来越黑,双拳捏得紧紧的,就连紧咬着的腮帮子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音,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越发阴森暴虐。 曾途浑然不觉,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数落了起来:“负霜,你太优秀了!不仅我们看好你,连boss也喜欢你啊。 树大招风,这下可好了吧,你被鬼怪们看上了,还抢过去了。 你是人的时候就优秀得不要不要的,能一打三,现在当鬼了,也是鬼中龙凤,还是一打三啊! 那些老员工都不如你,你肯定很快就能当幕后大boss的骨干心腹。 你当鬼有没有kpi啊?你居然不顾你的同事,不管你的kpi ,一心想着救我们,你也太好了吧呜呜呜。” 负霜内心闪过一句话:我说天怎么放晴了,原来是你给我整无(雨)语了。 她迟迟没有搭腔,见状,曾途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害怕走到负霜面前,试探性地伸手去摸她。 “你都变成鬼了,还记得来救我们,呜呜呜我真是太感动了,你怎么这么善良?” 负霜不耐烦这么个憨货触碰自己,在他即将挨到自己之前缩回了手。 岂料这一动作像是打开了曾途的什么开关,他眼睛一睁一闭,就又有连绵不绝的泪水滑落:“都这样了,你还怕伤害到我们,是我们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负霜忍得额头上青筋都在跳了,结果这时候高励也凑了个热闹,一脸疑惑地问出声:“真……真变成鬼了?” 负霜打眼儿一瞧就知道,他本来是不信的,但是曾途哭得声嘶力竭,搞得他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反倒是马超逸,他原本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后来被游戏反复摩擦了之后,世界观是改写了,但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更相信科学。 他被吊死鬼掐得够呛,现在缓过来了,听到曾途的哭诉,暗自揪心不已,于是连忙挣扎着爬起来,虚浮地走近观察,紧接着便是长舒一口气。 第546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四)四更 悬着的心放了下去,嘴角不由地翘起,他笑着骂曾途,声音嘶哑难听。 “曾途,你个二百五,负霜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你在那鬼扯些什么有的没的?” 闻言,曾途欣喜若狂,张牙舞爪着就要抱上来:“太好了负霜,没有你我真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我还以为我那么寸呢,刚遇到个靠谱的,就成了对家!” 负霜连忙扒拉项奕,然后成功地让曾途投怀送抱的对象变成了一脸懵逼的项奕。 看见着曾途小鸟依人地依偎在高大的项奕怀里,二人面面相觑,无言的尴尬在空气中飘荡。 负霜憋住笑,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转身去把门关上,走回来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翻开这一篇。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都在这里?我不是让你们回各自的房间,早点睡觉么?” 马超逸伤了喉咙,说话不太方便,项奕又是个嘴笨的,便都看向曾途。 迎着小伙伴们灼灼的目光,曾途缩了缩脖子,讲述了与负霜分别以后的事情。 他们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很是顺利地在天黑之前赶回来了。 回来得太晚,已经错过了晚饭,张扬一伙人都已经吃过了,无奈,他们只能拿了点干粮回房间吃。 出于对负霜的担心,以及对于安全感的追求,他们决定晚上都睡这里,既能在负霜回来后第一时间知道,又能防备着一些意外情况的发生。 意外果然就发生了。 他们刚吃几口干粮,话都没说几句,就听见外头十分急促响亮的敲门声。 下意识地对了个眼神,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外头敲门的人似乎很没有耐心,敲着敲着竟然还拍了起来,然后便听见负霜的声音在外面焦急地喊:“是我,负霜,快开门,她们就快来了,让我进去。” 曾途描述得绘声绘色,提到鬼怪伪装成负霜骗他们开门时,还特意捏着嗓子学负霜说话的语气。 负霜:“……”倒也不用描述得这么详细。 “所以你们就开门了?我不是让——” 不等负霜说完,曾途利落地截住话头,反驳道:“当然没有,我一下子就拒绝了!” 负霜哽了哽,然后就见曾途眉飞色舞道:“你都说了这里的鬼会骗人,我们肯定没信,听人劝吃饱饭,我们死都没开门,甚至还把那两台机器都搬过去堵门了!” 说完后他又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之后一脸单纯:“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她们太猛了,我们不给她们开门,她们就‘唰’的一下破门而入,然后就是你见到的那样了。” “你们三个待在一块,这么大的目标,当然更有吸引力咯,对了你们跟张扬他们聊了吗?” “没,打了个照面,没来得及说什么呢,我们回来得太晚了。”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负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又将自己从阿婆那里得来的信息说了出来。 “不能要梳子?”项奕若有所思,抿紧双唇,最终疑惑地问道:“可是我看到吴霞拿着一把镇上的梳子啊,她还跟那个戴眼镜的讲那是道具啊?” 第547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五)一更 三双眼睛齐刷刷射向他,他情不自禁地往后仰了仰,喉咙滚动一下,缓缓道 :“我,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说话的。” 负霜翻了个白眼:“这不重要,你偷听到了什么?” 项奕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心虚道:“她跟那个戴眼镜的叫做骆妥的老玩家,咳咳,是……”他眼一闭心一横,十分艰难地说完:“是那种关系。” 另外三人瞪大了眼睛,项奕直觉得这目光像是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脸上,抽得脸上火辣辣的。 男女之间有超出正常边际的关系很正常,他的职业是演员,见到的这样的事情也不少,便是他自己也有过几段恋情。 他尴尬的点在于他无意中撞破了别人的亲密行为,还不得不为了获取更多信息而将别人的隐私告诉小伙伴,这让他觉得自己十分不道德。 看到他尴尬得脚趾抓地的样子,负霜突然又觉得搞笑得很,估计若是吴霞他们被直接撞破恋情都不会比项奕这个非当事人更尴尬了。 这个事情吧,意外是意外,但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私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不是什么大事,重点是梳子,关于梳子的才是大事!”负霜努力把话题拉回来。 项奕点点头,忍着羞意继续道:“我在那找吃的,他们突然就进来了,然后就……吴霞说她今天无意中买到了一把梳子,拿到手之后发现是个道具。 梳子摆在屋,妖鬼莫来住——梳子放在屋子里,可保夜里安睡,不被鬼怪侵扰。” 负霜歪着脑袋思索,正在这时,刚关好的屋子又被敲响:“笃笃笃” 刺头们再次紧张起来,曾途一骨碌爬起来,快速站到马超逸的身后把住他的肩膀,打算一有什么不好,就把马超逸往屋子边缘拖。 负霜试探性问道:“谁?” 采芹的声音弱弱响起:“是、是我,我是采芹。” 负霜冲小伙伴们点头示意,然后去开了门。 还以为采芹是负霜新认识的npc的刺头们刚放下的心,就在看见采芹真容的瞬间又提起。 曾途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头,话都讲不清楚了:“负、负霜,她、她、她、她是npc吧~” 负霜颔首微笑,曾途赶紧拍拍胸口,安抚自己:“那就好那就好。” 孰料负霜紧接着的一句话又叫他浑身一凉。 “不过不是人类npc,或者说以前是过,现在不是了。” 亚麻呆住。 负霜哈哈大笑,笑完后擦着眼泪简要介绍了一下采芹的情况,又为采芹介绍了一下她的其他小伙伴们。 寒暄过后,就是讨论正事的时候了。 涉及梳子,负霜问了采芹,采芹一脸害怕:“我当人的时候,梳子没什么特别的,不过那时候我们这里只有货郎偶尔卖卖梳子。 后来我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大人唤醒了,然后我就不太记得住事情了。 我印象中,好像有人用梳子打过我们,它会发光,打得我们好疼,但是很奇怪。” 她一脸迷茫地摸向自己的胸膛,“一感觉到梳子,我就好生气,好恨,为什么呢,我怎么会讨厌梳子呢?我以前可想要一把梳子了……” 第548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五)二更 采芹记忆不全,负霜一行人得到的信息也很有限,几人分析了半天也没分析出什么结果,直到厉鬼退去,采芹也不得不跟着大部队撤离。 今晚只能这样了,小伙伴们就这么凑合着睡在一个房间里,直到闭上眼,梳子这两个字还在负霜的脑子里盘旋。 显而易见,梳子对于夜晚的厉鬼是有阻拦作用的,既如此,那它应该是个好物件,可偏偏阿婆说不能要。 它的防御作用负霜已经见识过了,那么问题应该就出现在使用代价上。 可这只是猜测,具体的答案还是需要明天才能揭晓。 次日,负霜在三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下醒来,张开嘴第一句便是:“说实话,很少有人能像你们一样让我早上一睁眼就起杀心。” 闻言,马超逸咳嗽着出门,说要看看早饭好了没有,项奕认真观赏起了窗外的蓝天白云,而曾途一边痛心疾首地用眼神唾弃他们,一边努力拆他们的台。 “看什么饭好了没?不是早就好了么,马超逸你刚刚回来才告诉我们的呀。 那天那云跟昨天不是一样么,老看老看有什么意思?” 负霜深呼吸,无语地看着他们耍宝,末了才调侃一句:“怎么,今天情况不错啊,你们都这么有兴致?” 一语既出,气氛陡然间发沉了起来。 看见三人如出一辙的失落后怕的表情,负霜立刻从床上弹起,一边伸手撸头发,在脑袋后面扎个揪揪,一边询问情况。 曾途低着头,艰难地开口:“昨晚……有四个人死了,其中有一个是老玩家,所以,她真的死了……” 负霜快速洗漱的同时让曾途简要地讲一下形势。 昨晚死的人有四个,其中三个还是前一天晚上死的那三个大傻缺,另外一个则是个人玩家谷珊珊,除此之外其他房间都表示昨晚遇袭。 负霜一边听一边往餐厅走,那里正闹哄哄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专心干饭的项奕和马超逸,一边往那边走一边观察其他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耿智,昨天早上遇到他的时候他还嚣张得不行,现在却浑身散发阴郁的气息,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边缘的位置。 哪怕是见到负霜来,也只是阴森森地抬了一下眼,然后就低下了头。 而他的两个小伙伴,宋亮业和那个猥琐男,正一左一右地站在一脸怒气的张扬身边,好似在哀求着些什么。 小可和眼镜男依旧静静地待在一边,不过很显然,他们也时刻关注着张扬那边的动静。 而吴霞脸色稍显苍白,人却十分精神,反常态地坐在了以往并不怎么看得上的李钰身边,对着她温声软语,好似在安慰着她。 李钰面白如纸,紧咬着嘴唇,眼眸低垂,自始至终头都没抬,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模样。 众人却很能理解她,毕竟任谁早上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的室友成了一具尸体会不害怕呢。 是的,唯一真正死去的谷珊珊,正是跟她一间寝室,而她也是第一个发现谷珊珊尸体的人。 第549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五)三更 李钰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块儿,企图用这种方式止住颤抖,她不断地睁眼再闭眼,可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脑子里的画面就是不愿意跳转。 那是发现谷珊珊尸体时看见的一幕。 谷珊珊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熟了一般,面色呈现一种晶莹的惨白,不管自己怎么喊,都没能喊醒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她。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哆嗦的手试探性地一推,没有把她推醒,反倒将她推得往旁边一偏,她的胳膊也那么软软地耷拉下来,无声地给予自己一些信号。 场面并不算凄惨,最起码比耿智他们好多了,毕竟耿智他们那都不能叫尸体,而应该叫残肢,谷珊珊最起码尸体完整,没有什么明显伤痕。 可李钰还是害怕,一觉的功夫,与她同榻而眠、睡前还在说话的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谷珊珊是老玩家,没有死亡豁免权,她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外界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耳朵里钻,李钰费了很大的力,才能动用思维,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最先听到的是吴霞的声音。 “唉,吓坏了吧,游戏里就是这样,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生死相隔了,想要活下去,还是要尽快适应啊。 珊珊不在了,你如果害怕,可以来找我,你现实世界里应该年纪不大,别怕跟姐有代沟,我其实现实世界里也才三十出头,你喊声姐正好。 回头等我有空,多给你讲讲游戏里的的套路,其实没什么好怕的,细心一点,谨慎一点,能避过去的。 珊珊啊,或许就是命吧,看开些……” 故作温柔和缓的嗓音,故作善解人意的语气,虚情假意的安慰,一切的一切就像海鲜市场里扔出去后发酵了两天的臭鱼烂虾一样令人恶心,可自己却什么都不能说。 李钰在心底嘲笑自己,不敢掀桌,不敢反抗,不敢拒绝,不敢不敢,那么多不敢,甚至连“让我一个人静静”这几个字都不敢说。 稍远一些的地方传来宋亮业谄媚而又惊惶的哀求:“求求你了张哥,我已经死了第二回了。 昨晚,昨晚他们又来了,我的胳膊被她们一寸寸敲断,他们把我的血管划开放血……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 再有两次我就真的死了,你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第一天就加入团队了……” 名叫王刚的猥琐男人也在激动地叫嚷,作为跟宋亮业同病相怜的倒霉蛋,他此刻不再瑟缩,也顾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花心思,一心只有保命。 “今天都第三天了,道具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想给我们?”略有几分癫狂的眼死死盯着张扬,颇有些逼迫的意味。 “难道他们说的是对的,你只是拿它当诱饵,想诓骗我们为你卖命……” 死了第二回了,他真切地感觉到生命正受到严重的威胁,这威胁如同千钧重的担子,压在心头,迫使他的心不断地下沉。 第550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五)四更 紧张的神经已经绷到极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断,王刚垂下眼皮,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若是他不得活,那别人也休想有好果子吃! 王刚表现出的步步紧逼的架势,李钰便是不抬头也能感觉出来,除此之外,她也感觉到了其他人的虎视眈眈。 宋亮业和王刚的哀求和威胁都不过是手段,为了达成让张扬拿出能救命的道具的目的的手段,这一桌子人只有他们俩有这个目的吗,显然不是! 昨天跟着大部队行动,她已见识过道具的好处,那神奇的一幕不仅被她尽收眼底,同样也落在了其他人的眼里。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那些老玩家更沉得住气,也更擅长洞察局势以及明哲保身而已。 宋亮业和王刚当出头鸟,若他们挣来了好处,老玩家们自会打蛇随棍上,而若是没要到,也不关自己个儿的事儿。 李钰不必抬头看也知道,其他人的沉默只是暂时沉默,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张扬三人的身上呢。 哦不,只除了一个人——吴霞。 吴霞在耳边的喋喋不休让人厌烦,李钰索性露出一副水泥封心的模样,不接话不做反应,任她说得天花乱坠也不接招。 另一边,负霜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着食物,自始至终视线也没离开过张扬他们桌,曾途还在为早起打听到的消息而唏嘘不已。 “负霜你是没看到,今儿早上耿智他们三个回来的时候,脸可臭了,也是,毕竟也不是第一回了,有经验了嘛。 唉,估摸着耿智他们昨晚遇到的那什么跟前晚遇到的是同一拨,连死法都一样,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马超逸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肯定道:“我去现场看了,死法完全一样,是同一拨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曾途压低声音:“他们经历过两次虐杀,现在精神崩溃也是可以理解的,就不是知道张扬会不会愿意吐点好处给他们,多少也算安抚。” 负霜眯起眼睛,随口道:“一给绝不是一两样道具就能刹住车的,他给不了,积分再多也不够这样花。” 事实上张扬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付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更何况他手上哪有这么多道具? 他故作为难地打太极:“我知道你们担心的事情,游戏里谁不是刀尖舔血呢? 是,你们是已经没了两条命,可你们还剩两条啊,你们有两条命的都想要道具护体,那我们这些统共只有一条命的老玩家难道不是更需要道具吗?” “其实吧,这些道具本就是为需要帮助的队友准备的,也不是说一定就不能给你们,但是你要一个,他要一个,大家都来要,我给谁不给谁呢? 公平起见,道具呢会作为奖励,发放给为团队生存做出巨大贡献的队友。 大家脑子好的多分析,体力好的多干活,多劳多得,按贡献分配,这是最公平的分配方案了。” 看着这些贪婪的人都陷入沉思,张扬心里冷哼一声。 什么叫有巨大贡献的人?愿意按他讲的试验规则的、指哪儿打哪儿的、脑子灵光能分析出重要信息的,这样的人才能从他手里拿好处。 像耿智他们一样又蠢又坏,贪婪无度又贪生怕死的人,想白占他便宜?门都没有! 见他三言两语就稳住了队友,负霜不以为意地笑笑,然后问曾途:“你们跟张扬交换信息了吗?他们昨天有得到什么信息吗?” 曾途先是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说是说了,但是不能全信,我总感觉他讲的东西很敷衍。 他们去了罗名寺,遇到了一个什么望断大师的,好像是这里在几十年前有鬼怪作祟,然后被大师镇压了……” 吃完饭后,刺头小队稍微打了个招呼,然后便率先离开了徐府。 张扬说的内容很笼统,重要的信息一个都没有,负霜非常怀疑这货藏私,但当她听到曾途说自家交换出去的消息也很笼统之后,心理便平衡了。 负霜昨天就做好打算了,今天要去罗名寺一探究竟。 罗名寺位于外城西边的罗明山上,路上正好要经过集市,负霜再次买下了阿婆的一篮子李子,然后分给小伙伴。 经过一个晚上,阿婆再次恢复到了原先沉默枯槁的模样,见到负霜时,她的眸中罕见地划过了一缕亮光,亮光稍纵即逝,她很快又变得平静无波。 第551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六)一更 负霜也没多说什么,飞快料理完之后与小伙伴们说说笑笑便继续往山上去。 行至一半,却遥遥看见了个还算熟悉的身影。 李钰在通往半山腰上的罗名寺的必经之路上踟蹰不前。 见她一个人,负霜便随口寒暄了一句:“一个人啊?游戏里不太安全,最好还是结伴而行吧。” 等到她转过来,负霜见到她的表情就是一怔。 原本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绊住了脚步,,可看见她脸上的焦灼与期盼时,负霜便明白了,奔着自家来的。 而负霜的一句将问候也成功堵住了李钰含在嘴里准备好了的试探之语。 李钰狠了狠心,放弃了原本的打算,直抒胸臆道:“求你们,救救我,作为回报,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 听她这样说,倒把曾途唬了一大跳,他震惊地询问:“罗名寺的鬼怪这样凶?大白天的都敢出来追杀?” 负霜:“……” 正打算听重要信息的且一头雾水的马超逸、项奕:“……” 李钰一哽,但很快便把这一茬略过去,然后飞速地炸了一个雷:“谷珊珊不是被鬼怪害死的,她是被吴霞蓄意谋杀的!” 马超逸真色:“你说话要有根据的,据我所知,谷珊珊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半夜,那个时间段在场的不是你就是鬼怪了。 如果讲她是被人害死的,那你是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性比她大一点。” 李钰一脸悲愤,瞪着眼睛怒道:“她死得不同寻常,时间点又那么巧妙,所有人都觉得是半夜的鬼怪作祟,但我就是知道,是吴霞害了她!” 说完后也不停歇,她直接看向负霜:“高励应该跟你们讲了吧,吴霞昨晚带回来一把梳子,说那是道具。” “高励你藏在那里听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也在,只不过你没发现。” 项奕闻言大惊,随之而来的是小伙伴们投射过来的【你也太菜了吧】的谴责眼神。 囧! 李钰接着道:“那把梳子的确是道具,也确实可以抵御鬼怪侵扰。 你们不知道吧,昨晚其实除了我们房间和吴霞房间之外的其他房间都遭遇了鬼怪进攻,并不是只有你们和死人了的房间遭遇了。” 这倒是个新消息,负霜昨晚没太注意这方面,以为采芹她们是随机寻找进攻对象,只不过进攻范围扩大了而已。 “张扬和骆妥身手好,有底牌,又合作过多次,默契十足,所以他俩相安无事。 那两个后加入的老玩家虽然不太说话,却也不是泛泛之辈,想必手里也捏着好东西。 耿智那三个蠢东西,没本事又贱,所以他们又丢了一条命,而你们。” 李钰郑重其事道:“你们至今安好无恙,说明你们也不是一点倚仗都没有。” “吴霞的房间没受到攻击是因为那把梳子,那把梳子可以抵御妖邪,自然能把会杀人的鬼怪挡在门外外,可是,可是用它是有代价的……” 泪水蔓延出眼眶,沾湿了她的睫毛,说不上是害怕还是难过,她哽咽到:“用那把梳子要献祭一个女人……” 第552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六)二更 同负霜想的不一样,吴霞的那把梳子道具并不是从集市上买的,而是从罗名寺意外得到的。 真正的可以抵御妖邪侵袭的道具梳子其实是按套来用的,一套两只,分为一阴一阳两把梳子。 将女子献祭给阴梳之后,阴梳便会与阳梳合二为一,才有抵御妖邪的强大能力。 被献祭了的女子自然没什么好下场,灵魂被献祭,留下来的只不过还是一副躯壳,轻则留有皮囊,做个空洞的行尸走肉,重则直接身死,就连灵魂也留不下来。 而若不献祭女子,那这两把梳子便只是普通梳子,不能起到任何防御的作用。 李钰泪水涟涟,咬牙切齿道:“她本来的目标是我,可我一直有点害怕她,所以珊珊才会帮我挡她的,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她出手了。 献祭珊珊得来的能量用不了多久,所以今天她又缠上我了,她现在不敢直接撕破脸皮,我还能躲一躲,可如果她不愿意再与我周旋,那我肯定逃不掉。 张扬他们跟她是一伙的,肯定帮她,那两个老玩家不会为我与他们交恶的,耿智他们就更帮不上忙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负霜内心有些疑问,正欲张口询问,不料被曾途抢先问出来了:“罗名寺里的不是和尚吗?和尚还干这事?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的?” 李钰抬手擦了擦眼泪,闷闷地道:“和尚就不能干坏事了?和尚不过是一个职业,怎么能以一个人的职业判定善恶? 至于我怎么知道的——”她压低嗓音,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也得到了一套梳子,一拿到手,使用方法就自动弹出来了,只不过我不敢用——” 曾途连忙把负霜往后推,推完后感觉不对,自己也往后退,嘴上警惕道:“确定只能献祭女生吗?该不会你骗我们,其实男的也能献祭吧!” 李钰无语地忘记了哭泣,怒气冲冲地大吼:“只有献祭女人有用,你满意了吧,你安全得很,臭男人!” 吼完后又觉得委屈,抹着又流出来的眼泪道:“那使用方法一出来我就觉得恶心,妈的燃烧女人救男人,我最恨这样的行为,打量谁不知道它的险恶心思呢? 这该死的镇子对女孩子一点都不友好,从头到尾我都没见着几个女人,肯定都是被那些该死的男人献祭了,怪不得别的镇子都好好的,就他们镇子闹鬼呢,活该! 我再不是好人,也不想干这恶心事,我把它烧掉了,使用方法里面讲也可以放弃使用,只要烧掉它就行了,我立刻就把它烧掉了!” 想到被她烧掉的坏东西,心里又高兴起来,可现在面临的困境消磨了些许喜意,李钰终是红着眼睛认真道:“我观察过你们。 你们团队里面成员之间感情不错,能力也很可观,最重要的是,负霜很强,所以你们一定可以救我的。 并且,帮我也是帮你们自己,那破梳子只有献祭女人之后能用,现在谷珊珊已经死了,如果我再被献祭,下一个永不会是他们【自己人】里面的吴霞或者小可吧。 他们肯定会对负霜你起歪点子的!” 第553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六)三更 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便是李钰自己说,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刚拿到这样的道具的时候没有一点动摇。 但很多事是论迹不论心的,她虽然动过心,可最后遏制住了自己的坏心思,不仅放弃了对别人下手,甚至因为害怕自己阻挡不住内心的贪欲而直接将那玩意付之一炬。 面对诱惑,她经住了考验,然而,张扬他们能经得住吗? 从他们以往的言行以及吴霞昨晚已经付诸行动的表现来看,他们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增强自己实力的机会的。 能活着当然好,可她还没能跨越那样的底线,暂时还做不到通过害别人来增加自己生存机会的事情。 同时,人也要未雨绸缪,很显然,为了梳子道具的使用,他们能害的人就那么几个。 更让她焦心的就是梳子道具的数量,自己销毁了一套,吴霞得到了一套,以及……想到集市上密密麻麻的售卖梳子的小贩,李钰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这得赔进去多少女人的命? 要是玩家们再多得几套梳子道具,怕是吴霞连自己都保不住。 掰起手指头算一算,能祸祸的女人也不过四个——负霜、她、吴霞、小可。 自己和负霜肯定是最先祸害的对象,后两个也不一定就百分百安全,从她的第六感来讲,张扬他们也不一定就有不害队友的道德底线。 除了四个女玩家之外,镇子里也有女性npc,但张扬他们应该是不敢对她们动心思的。 吴霞和小可是她们队友,肯定是能保住就保住,且吴霞已经知道梳子用法,想必会保有一定的戒心,不容易得手。 负霜不属于他们团队,对他们团队的态度也不太好,想蒙骗估计也不容易,想强来的的话,刺头小队也不是吃素的…… 妈的,算来算去,还是自己最危险! 负霜眼瞧着李钰表情变换不停,一会儿认真思索,一会儿惊惧不定,一会儿又咬牙切齿,看起来十分活泼。 李钰与刺头小队们报信儿的时候,张扬他们也没闲着。 误打误撞的,他们也遇上了黄义,并成功触发了【县志】这一关键线索。 他们队伍里人手充足,自是不需要每个人都进库房里看县志,故而张扬就留在外头接应,同时也试探着跟黄义搭话,看看能不能套出另外的线索。 与负霜走的路数类似,套话嘛,肯定是从对方自身以及家人朋友起头。 张扬十分谨慎,饶是套话,也不敢太过表露自己的观点,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害了自己,相对来说黄义就不用顾忌这点,见有人愿意陪自己闲聊,便想到哪里说哪里。 吴霞带领着一众新老玩家在库房内搜索,面色严肃,嘴唇紧抿。眉毛更是蹙在一起,眉心的悬针纹都挤得越来越明显了。 众人只以为她是为线索而忧虑,却不知她此刻焦灼的心完全是为了身上的那把小小的木梳。 想到敷衍了自己许久,最后更是直接逃之夭夭,到现在都没看见人影的李钰,吴霞再次暗恨自己不够果决。 第554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六)四更 她就不应该畏首畏尾! 真是小看了李钰,竟然比谷珊珊还要警觉戒备,自己那般温和安慰,都没能叫她降低戒心,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还起了疑心。 难道,是谷珊珊对她说了些什么? 可是谷珊珊明明也不知情,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叫自己得手。 吴霞越想越觉得焦虑,李钰若是直接不回来了,那今晚该怎么度过呢? 游戏里的难度会随着玩家生存时间的增长而递增,连携带着大量道具的张扬和骆妥都在昨晚吃了大亏,自己想要全须全尾地避过今晚可实在太难了。 若是实在不行的话……余光不动声色飘向小可,眉眼再次变冷了几分。 虽然已经有了李钰的通风报信,但负霜还是没有改变一探罗名寺的想法。 她的内心是倾向于相信李钰的说辞的,因此跟刺头们商量一番后,便同意带上她一起。 上山的途中,负霜见到了所谓的深受佛像熏陶的紫檀树,也见到了许多不知是来拜佛还是来进货的npc。 那些人在看到负霜等人的到来后,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计,闭上与他人交谈的嘴,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往小队里的人的身上扫。 打量的眼神活像在猪肉摊上挑选肥瘦正好的肉,负霜能感觉到,那些打量的目光大多都会落在自己与李钰身上。 这种目光并不友好,带着衡量与贪欲的目光像是一把沾了油的刷子,把人从头刷到脚,使其无端便感觉到一阵生理不适。 可它偏偏只是目光,没有实质,也不存在什么肉眼看得到的伤害和侮辱,这就使得被看者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抗拒,否则就会被冠上无理取闹的名头。 李钰就很好地诠释了这种情况下的女性是有多么地无力。 她三步并两步地越过曾途和马超逸,噌噌噌蹿到了负霜的身后,拎着负霜的衣角小声嘟囔:“他们好吓人,昨天就是这么看我们的,今天又看,烦死了。” 负霜倒是没料到她这么自来熟,于是诧异地睨她一眼,看见她脸上的紧张神色后心软了几分,便放轻声音询问:“你还好吗?” 她不假思索道:“我都快吓死了还好呢,要是搁外面,我高低得跟他们对骂两个钟头,看看看,就知道看,没见过女人啊。” 说罢又莫名气弱起来,可怜兮兮道:“可是这里我不敢,连呵斥一句都不敢,万一他们突然变身,然后哐哐哐上来要杀了我们怎么办? 唉,昨天珊珊就跟我讲,游戏里千万不要跟npc起冲突,一旦有个不好,倒霉的就是我们,没办法,弱势群体。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见她这样心酸,负霜微微一笑,然后逗她道:“也分情况啦,就像现在,我不退他们能怎么地?” 说完,脸一板,瞳孔倏地一沉,周身气息立刻变得凛冽而杀气十足,叫人不敢招惹。 “看你爹秃头呢看得这么有劲?闲得腰子疼吧,脸都给我转回去,再没事乱看我给你招子挖了!” 第555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七)一更 这一句呵斥倒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npc们的反应立刻变得生动了起来。 其中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说话的,有装作若无其事、好似负霜骂的人中没有他的,也有人气急败坏道骂骂咧咧:“小娘皮脾气还挺暴,看你怎么了,能掉块肉?” 还有死不承认的:“谁看你了,小姑娘家家好大的脸。” 以及倒打一耙的:“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跟男人到处跑?你穿成这样跑到我们面前不就是给我们看得么,说吧,多少钱,伺候好了爷,也不是不能给你点甜头——” 负霜明白,这些人只是代表了最常见不过的众生百相,林子大了还什么鸟都有呢,更何况这么一个显然是作孽做多了的鬼镇,有点素质低下的渣滓再正常不过了。 在未曾阻碍她的前提下,她不会将这些冒犯放在心上的,只是这次出了意外。 在刺头们震惊的目光下,也在其他npc诧异的眼神中,那位最为出言不逊的男性npc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身子一顿。 其他人也住了嘴,一副见鬼的神情,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一时间,无言的压抑笼罩在了全场人的身上。 包括负霜在内的刺头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见刺头们面面相觑之后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很有眼色劲地放轻呼吸,视线环顾四周,防卫有可能突然变化的局势之后,负霜心里欣慰极了。 她变换姿势,向前半步,然后在刺头们的阻拦下站定,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立在小伙伴们的前方,静待事情发展。 哪怕是之前并没有与刺头们磨合的李钰,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抱着负霜胳膊的手收的越来越紧,似乎想要在负霜身上寻求到安全感一般。。 而那男npc,仿佛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秃噜出了一些不该说出的话,他的表情骤然变幻,变得极为难看,眼神中也盛满惊骇与恐惧。 他扭动头颅,看向其他npc,试图在他们身上寻求一丝安慰,可同伴们给予的反馈却让他脊背发凉。 形形色色的脸庞上虽然有着不同的眼神与表情,但共通之处便是对他的悲悯。 那些悲悯与同情并不会让他感觉到安慰,他只意识到一点——我死定了。 随即,两条腿不受控制地颤抖两下后一软,他跪倒在地,冲着山上的方向以头抢地,任由土壤草屑以及砾石接触到他的额头。 一切身体上的痛苦都被屏蔽,他就像感受不到草茬刺破皮肤、碎石硌痛骨头一般,拼命地磕头,一下又一下地磕下,一次又一次地抬起。 扬起的间隙负霜看见他脸颊上混着褐色泥土与殷红血液的眼泪鼻涕,也听见了他猛然爆发的凄厉哭嚎:“不要,不要,求求你,救救我,大师救我,大师——” 负霜心念一转,心里咂摸着这个所谓的【大师】又在副本故事里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另一边,高高竖起的耳朵暴露了负霜的三心二意,她的确在仔细听,心里抓心挠肝儿似的期待,想知道这npc的哀求能否真的召唤来那位神秘的大师。 她在期待,期待与这位大师的正式会晤。 第556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七)二更 那位npc 仍然在哭天喊地,哀求被他所恐惧的存在放他一马,哀求那位大师能救他一命。 只是这鬼哭狼嚎没能持续多久,他很快就停止了动作与言语,像是发呆一般怔愣住了,但脸上的表情却还停留在刚刚的骇然之中。 紧接着,令众人毛骨悚然的的一幕出现了,他突然疯狂抓挠着自己的嘴巴,做惯了活计的人自然不会把双手保养得很考究,那坚硬的指甲很快就抓破了皮肉,血液与唾沫溢出。 即使抗拒到脸部肌肉颤动,也没能阻止他的嘴巴在剧烈的疼痛中配合地张开,任由混杂着血水污垢的脏手伸了进去。 那手好似不是他本人的一般,放肆地在他的口腔中破坏,发出令人牙酸的啾咕声。 从他煞白的脸色上便能看出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的,眼眶含泪,目露绝望,想必他也是痛极,可饶是如此,那双手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抓挠撕扯已经满足不了那双手幕后的存在了,在一声牙缝中挤出的“呃——”之后,半截舌头在空中扬起一道抛物线,紧接着,鲜血也争先恐后地追随。 所有人沉默地看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即使心里怕得要死,也不敢有半点动作。 巨大的痛苦使得npc难以跪立,他瘫软在地,整个脸颊以及胸口都被鲜血染红,但这还不算完。 在巨大的痛苦之中的他半阖眼皮,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虽然还是要承受一段时间的折磨,却也算解脱。 可在察觉到不受自己控制的双手再次动了起来之后,铺天盖地绝望将他淹没。 其他npc们看着这一幕,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们的目光之中饱含恐惧、愤恨以及自怜自伤之情,同时也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情绪。 而没见过这阵仗的刺头们则是像没见过大场面的土老帽,一边战战兢兢,一边暗暗感叹:居然还没完? 只见瘫倒在地的npc一双手突然高高举起,然后便像要拿什么东西似在空中好一阵摸索抓握,接着似乎发现了目标,转而向地面探去。 须臾,那双手便从地面上抓起混杂着碎石草屑的泥土,狠狠地往他微张的口中塞。 血腥味掩盖了土腥味,却无法掩盖土壤中的碎石颗粒。 那些碎石颗粒一股脑地盖上伤口,激得口腔嫩肉再次刺痛起来,但这样的疼痛显然不是幕后之人的本意。 那双手一刻不停地抓土、搬运、强塞,迫使npc不得不一直吞咽,同时生理本能也做出反应,想叫他吐出这些异物。 吞咽、呕吐,再吞咽、再呕吐。 渐渐地,他甚至感觉口腔中的疼痛在慢慢变得迟钝、麻木,取而代之的是食道的强烈不适和已经肚腹处初现的涨意。 都这样了?大师还不出来吗? 负霜翘首以盼。 若说对于大师是否会出现的问题,负霜一开始还没什么把握的话,那在经过刚才的血腥之事之后,负霜敢打包票,大师一定已经在路上了。 这可是在罗名山上的罗名寺不远的地方。 人家都打到门口来了! 写作踢馆,读作挑衅,这还不做反应? 第557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七)三更 下一秒,一道灰扑扑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看见他的npc们惊喜地欢呼。 “是大师,大师来了!” “望断大师来了,有救了有救了……” “大师救命!” 负霜眼睛也随之一亮,眼底夹杂着打量的光芒。 望断大师看上去便年纪不轻了,穿着一身灰色的打着补丁的僧袍,人苍老而佝偻,瘦巴巴、黑黢黢,似乎与天地里耕作的老农无甚区别。 此外,他整个人的气息也极为内敛,给人一种质朴的返璞归真之感。 这样外表的大师一露面想必就会让很多人顿生好感,可他是站在这些男性npc这边的。 他一到来,场上的阴诡气氛便在瞬间消散了几分,望断一边叹息,一边走近在地上翻滚的男人。 待到看到男人的惨状之后,更是口念一声“阿弥陀佛”,旋即双手合十,嘴唇微动,几不可闻地念了长长的一段经文。 在这样碎碎念一般的诵经中,那npc 的手渐渐停下了动作,整个人渐渐趋于平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有救了之后,望断的眉眼染上一丝伤感。 望断目露悲伤,轻声道:“请将这位施主的尸身带下山去,好生安葬吧。” 不等疑惑的众人出言询问,他就主动解释道:“舌上经脉破裂,血流不止,且那些浊物划伤食道,进入肚腹,已是回天乏术。” 许是同样为人鱼肉的境遇使得他们更能共情正在死去的男人,而站在他们这边的望断大师的出现又给了他们底气,那些npc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怒气。 “大师!难道,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睁睁地——” 望断立刻用一句“阿弥陀佛”打断他的话,然后正色道:“施主慎言,休要枉造口业!” 眼瞧着那些npc 们有些气馁地应“是”,望断这才转身看向负霜一行人。 “诸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负霜瞧着他的作态,淡淡一笑道:“大师这是图什么呢? 世外之人非要横插这红尘之事一脚,插手就插手吧,还拉偏架,最重要的是,您偏向的人似乎也没对您有多少感激啊。” 望断似是被负霜直截了当的话惊到了,诧异地望向她,随后看见她满是讥讽的眼神又是一愣,紧接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负霜望向的,正是收拾着那男性npc 遗体的其他npc们。 他们的动作粗糙而没有章法,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脸上不加掩饰的怨怼与愤恨之色。 望断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苦笑道:“救人一命啊,自是该竭尽全力。” 负霜笑着反问道:“哪怕是自作孽不可活,也非救不可?” 望断又是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长叹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诸位随我来吧。” 说罢便不再说话,而是向着寺庙的方向去。 到了地方后,负霜惊奇地发现整间寺庙竟然只有望断这一位和尚,故而连烧水泡茶这样的活计,都是他一个人在干。 “诸位檀越,请坐,若不嫌茶水简陋,可聊做解渴。” 负霜颔首接下,于是刺头们有样学样,也跟着接下来。 “这里,只有大师自己吗?” 第558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七)四更 望断闻言微怔,但很快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云淡风轻道:“现在只剩下贫僧了。” 没有人不长眼地询问以前的人去哪儿了,大家好像都知道那些人的结局,场面蓦地寂静下来。 最终还是望断率先开口。 “诸位经历颇多艰险而来,现在无事的话,想听听这紫苏镇以前的故事吗?” 李钰震惊地看了看望断,又偷偷瞄了瞄负霜一行人,暗忖难道今天让她撞见了主角光环? 昨天这老和尚可是一棍子打不出来三个屁啊,怎么今天还主动讲故事了? 难道我李钰的运气这么棒?跳个槽就把自己从炮灰二百五跳成了主角的二五仔? 想到这儿,她精神为之一振,眼冒精光,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 负霜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否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大声嘲笑她。 这就跟打游戏似的,权限不够当然不可能打动npc,但权限够了,npc就会主动放任务。 至于这权限,想必不是县志就是卖李子阿婆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负霜比较欧,赶上好时候了。 望断并不在意李钰的眉眼官司,真如他所说,给刺头小队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始,是一座早已荒无人烟的小镇。 “……被人用心爱护的事物在拥有了名字之后,会挣扎着生出血肉与灵魂,我们称祂为灵,只是这个灵,祂记不得最初的名字了,只记得自己叫过鬼、自梳、紫苏。” 负霜不可置信地回问:“这里居然形成了土地神?” 灵这种存在其实会存在于许多高等的有灵位面,万物皆有灵,山灵、水灵、火灵等等。 许多玄幻世界里的花草动物妖怪也属于灵,负霜鸟一族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含先天霜灵之气而降生的他们严格意义上亦被归属为灵。 但灵与灵也是不同的,比较常见的是花草动物所修出灵智,相对较容易,修成之后也能力一般,限制也大。 其次山水之灵……而土地修出灵的几率之小不亚于负霜鸟一族的诞生。 土地之灵更不一样的地方则在于,对祂而言,成灵则成神,修到最后,甚至可能取代天道。 这么厉害的存在,想也知道,其形成的条件极为苛刻,除去时间、机遇以及运气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形成要素,便是人。 人类历来便超脱于诸灵之外,受各界天道钟爱,但人的劣根性也很明显,导致其总会一轮又一轮地受自身欲望桎梏,难以成为真正强大的存在。 土地神的形成,需要很多很多人类的最真挚的信仰与偏爱。 人的信仰总是夹杂着利益需求,永恒的偏爱更是亘古难寻,遑论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的虔诚信仰与偏爱。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纵观负霜所亲身经历过的和了解到的所有位面,从没有一个土地神真正诞生过。 而负霜的心情怎么说呢,就像那句歌词“还以为只是古老的传言。” 望断赞许于负霜的知识面广博,却还是忍不住面露黯然:“不,祂失败了,可以理解为神——胎死腹中。” 第559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八)一更 “人的偏爱与信仰造就了祂,但毁了祂的,也是人。 成灵,或者说成神的最后一道关卡,是那场瘟疫,给予他无条件偏爱与信仰的人惨烈地死在那场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的劫难里。 凄惨死去的魂灵生出怨愤,他们的怨愤直冲云霄,就在怨气凝结,即将困囿住那些枉死之人的时候,祂还是出手了,祂以自身为祭,化解了他们的怨气。” 望断说得眸中带泪,刺头们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灵鬼神的,以往也根本不在他们的认知里面啊。 面对望断的感伤,曾途更是不能理解,他绞尽脑汁地想要安慰或者快进这一话题:“额,额这个,化解怨气不是好事儿么?” 负霜主动解释:“对于枉死的魂灵来说是好事,他们得到了平静,可以继续轮回转世,但对于这位差点就能顺利诞生的土地神来说就不是了。” 土地神诞生之后是有可能接任天道的存在,而天道掌控规则,是一定要公平公正的。 即使在一定程度上偏爱人类,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且这一点点还得是分给全人类而非一小部分具体的人。 简而言之,祂只能给予丁丁点点的偏爱给抽象的人,而不能爱具体的人。 同时,因为其的特殊身份,祂的诞生一定会经历众多磨难,其中重要的一关就是割舍。 割舍那些不该有的情感,尤其是割舍掉祂对于那些给予祂恩惠,助他诞生的人们的情感。 一群人长长久久地爱你、信仰你、供奉你,不求回报,不掺杂质,让你得以出生,对你恩重如山,你心里是不是对他们超感激的,是不是想着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千百倍地回报他们? 普通人可以这样做,肩上承担着重任的【人】不可以。 打个比方,这就像是开国功臣帮助皇帝打天下立了功,待皇帝登基,按道理来说他可不得给开国功臣们大大的好处,让其荣华富贵、权势显赫? 可事实上在历史长河中,绝大多数的开国皇帝登基后都会干一件事——打压这些功臣。 念旧情的皇帝对上识趣的功臣,那就收缴权力,给予富贵,荣养起来供着吧,比较着名的例子是北宋的“杯酒释军权”。 而要是铁血君主对上张狂一点或者倒霉一点的功臣,那基本上就喜提灭九族大套餐,鸡蛋都得摇散黄,汉朝和明朝便是如此。 站在功臣们的角度肯定不能接受,你这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可站在皇帝和全天下百姓的角度可能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战乱时候忍了,可太平天下禁不住这么多功臣威风赫赫加间歇性搞事。 于天道和天下生灵来说,亦是这样。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但这恰恰是天道最大的悲悯之处。 祂得冷酷地对待所有有可能破坏世界运转的事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最大程度地维持世界运转,保护位面生灵。 所以,那场瘟疫就是一场考试。 冷静对待天灾人祸、认清世间运转自有其规律,生老病死、天灾人祸皆是寻常,天道不能随意下场干涉——冷漠无情便是这场考试的正确答案。 结果却显而易见。 祂答错了。 作为即将诞生的土地神,祂选择了更加人性化的自己,由此,做错了一道题,失去了诞生的机会,也把自己赔进去了。 第560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八)二更 望断面露黯然:“以自身为祭,挽救无辜魂灵的代价是祂失去诞生机会,丧失本源力量,然后,在日复一日的衰败中消解,魂归天地。 祂的诞生非一朝一夕,死亡自然也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在等待最终的死亡中,自梳女们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到了这里,事情出现了一些变故。” 负霜感觉到有些不对,但也不知道这隐隐的不对到底出现在哪里,饶是如何思索,也抓不住那个线头,便按耐住心头的躁意,努力调动思维,且听且想。 “想必各位已经知道,瘟疫过后,这里变成了无人踏足的鬼镇,然后便是自梳女们的到来。 祂喜欢人类,尤其喜欢坚韧的人类,即将消解的祂就像是快要走到生命终点的老人,很乐意看着这些小辈充满活力地蹦跶。 在最后的时光里能看到这片土地上重又焕发别样的生机,祂不知道有多高兴。 自梳女们留在这里了,耕织种植、贸易往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繁杂。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越来越多的人需要规矩条例束缚,需要人管理制约,以及,自梳镇需要一个统领。 初代的十位自梳女按道理来说是最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的,自梳镇是她们一点一点建设出来的,她们能服众、资历够,经验足,学习能力强,够聪明等等。 但这里是一个镇,不是孤岛,他们尚在州县内,尚在国家中,尚在人类社会里。 一个小镇的力量无法与外界的国家、纲常较量,他们不承认女子的首领地位,镇子里的人又只服自梳女……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 自梳女中的戴秋娘自愿与镇子里收留的徐家兄弟中的老大徐运成婚,徐运成为名义上的镇长,但镇子的实际控制权、治理权还是在以王小霞为首的自梳女手上。” 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望断端起茶杯润了润口,瞅到这个间隙,马超逸连忙问道:“我们住的地方挂的牌匾上写的就是徐府,那儿跟这个徐家兄弟是不是有点关系?” 望断轻轻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是的,徐府便是徐家故居。” 他忍不住嗟叹:“徐运啊,他当了四十多年的名义镇长。” “人祸这两个字,再一次在这片土地上上演了。 徐运徐来两兄弟是逃难来到这里的,自梳镇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在这里,只要勤劳肯干,便饿不死,这是自梳女们的仁心。 同时自梳女们作为被世俗逼迫过的女子,又将大部分仁心反哺给了这里女子。 外面世界里司空见惯的事情,在这里却是犯罪。这里可立女户,同工同酬,鼓励寡妇再嫁,严禁虐待、买卖、杀害子女,严禁逼婚、典妻…… 这样的措施,使得自梳镇人口愈发繁茂,你们现在所见到的镇子规模,不及当年十分之一。 但,人心易变,哪怕是最初的十位自梳女,她们的想法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了改变,更何况旁人呢?” 第561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八)三更 “最初的十位自梳女,戴秋娘与徐运成婚,数十年之后只得一女名为戴将星,被王小霞当做接班人培养,王小霞终身未嫁。 其余自梳女,有的坚定信念,积极参与自梳镇事务,有的改变主意嫁人了,也有的遭遇意外、疾病,英年早逝。 待到戴将星将要成人之际,自梳镇已经在王小霞等一众自梳女的治理下安然无恙地走过了四十个春秋。 此时的自梳女老的老,死的死,就连王小霞,也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家了。 戴将星成人,王小霞将权柄转移,但这样的权力更迭之际,也是最容易起乱子的时候。 具体的情况无人知晓,所有人只知道,一夕之间,王小霞、戴秋娘、戴将星暴病身死,徐运成了名副其实的镇长,他的弟弟徐来将其子徐将旺过继给了自家大哥。 徐家成了自梳镇真正的主人,同时,属于自梳女阵营的人遭到清洗,镇名改为紫苏镇。 自梳女的历史被抹去,这里独特的法规被废除,渐渐与外界趋同,对于女子的压迫甚至更重。” 望断痛心疾首道:“贫僧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个稚童,见到此间人们劳动过日,安居乐业,曾以为这里是人间桃源。 待到贫僧第二次前来之时,这里已经与外界别无二致,失望而归。 第三次前来之时,却见到人间炼狱。” “王小霞身死,却并未踏入轮回,徐家兄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邪法控制住了她,让她日日不得安宁。 不仅如此,此二人倒行逆施,杀人无数,又以曾受制于女子为耻,对待女子十分苛刻。 上行下效,紫苏镇重男嗣成风,路边随处可见女婴遗骸,甚至还兴建了弃婴塔。徐家掌控紫苏镇的数十年中,莫名生死的女子不计其数。 哪怕因为女子匮乏,年轻一辈小儿难以成家也不愿反思悔改。 死去的女子再次激发了王小霞的怨气,惨烈的一幕幕也惊动了即将身死的土地灵,祂无奈又出手了。 只是这一次,一直在暗中窥视的邪灵也寻到机会了。” 负霜皱着眉头,将【邪灵】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很快福至心灵,连同之前没揪住的线头一起都拽了出来。 她瞪大了双眼,试探性问道:“您所说的邪灵是?” 望断一收之前的颓丧之气,意味深长地回答道:“诸位不知邪灵?怎么会?若不是邪灵,各位如何能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来到贫僧面前?” 突然撂下这一枚【大炮】,让其炸翻全场人之后,望断悠悠起身,行至门口,向外远眺。 外面是熟悉的景色。 蓝天白云,自由的鸟,茂盛的林,以及看过无数次的面孔。 他知道哪一朵云会在今天的哪一个时刻经过寺庙 ,知道哪一只鸟会在今天饿肚子,知道哪一棵树会在今天被砍去。 他甚至知道,这朵云会在十天后继续经过,这只鸟会在十天后继续饿肚子,这棵树会在十天后继续被同一个人砍。 他什么都知道。 第562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八)四更 望断扔下话之后自顾自地看起了风景,丝毫不管被他震惊得里焦外嫩的刺头们弱小的心理。 来之前只以为是一次简单的收集信息的过程,谁知道望断讲着讲着差点把他们底裤都给掀了。 什么意思?一个又一个问号从脑瓜子里升起来,他们不是被游戏带进来的吗? 这个所谓的邪灵就等于游戏? 这老和尚不是个副本npc么?他怎么能知道游戏的事情? 要知道,游戏里的npc们,不管是大boss 还是路人甲,都是听不到玩家讨论游戏的,据张扬所说,游戏会屏蔽掉这种发言。 可这个和尚却破解了游戏的屏蔽,游戏出bug了? 面对不知底细的望断,刺头们谨慎极了,饶是大脑飞速旋转,嘴巴也不敢泄露出一个字,生怕惹上祸端。 负霜望着望断的背影沉默片刻,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打直球道:“你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都说出来。 然后——提出你的诉求,能做到的我们会尽量做到,不能的我们也会给你个准话。” 这几乎涉及到了游戏的核心秘密,正常情况下的npc是绝对不会知道这些东西的,可望断偏偏就知道。 这样的隐秘,一定是在他成为游戏npc前就知道,也就意味着这个副本曾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他也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游戏npc,说白了,不过一个傀儡棋子,游戏怎么可能让他掌握这样的秘密还到处去说? 他必然是利用了什么手段,瞒过了游戏。 这是要担风险的。 承担巨大风险的原因一定是他有更加巨大的目的。 负霜不信他是遇到个游戏玩家就叭叭叭地说土地神、邪灵,既然找上自己,必然有所图谋。 大家门对门窗对窗地摊开讲,不要再云里雾里地故布疑云了。 望断转过身来,一双眼里满是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平淡似水,却能让人听出里面的痛意。 “救救灵吧,不要让祂被邪灵完全控制吸收,不要让祂沦为屠戮世人的工具,不要再死更多人了。” 道完这一句,他语速加快:“邪灵早就盯上了祂,也早就意图不轨,但却一直躲在暗处,伺机出动。 祂帮王小霞是因为怜悯,怜悯受灾受难的人,想要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化解她们的怨气,可邪灵做了手脚,王小霞化身鬼母,向所有人发起了攻击。 死在她手上的人越多,此地的孽就会越大,祂会遭受反噬,越发衰弱,邪灵就离完全掌控祂越近。 贫僧与一众同门赶到,想要镇压住发狂暴虐的鬼母,挽救剩余人的生命。” 望断面上浮现悲哀之色,叹息道:“或许檀越您说额是对的,拼命挽救也无用,总有人会一错再错,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 “不过是一点小把戏,一位不知真假的大师,一把平平无奇的木梳,便能让他们突破心里恶的极限,将屠刀挥向最亲的家人身上。” “整个紫苏镇的女子几乎都被献祭给了邪灵,换得了一把把治标不治本的【防身宝器】,此举,与抱薪救火有何不同?” 第563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九)一更 负霜轻声叹息:“不是他们都堪不破这困境,而是不愿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亦不愿接受应有的惩罚。” 望断解释了这么多,负霜大致也明白情况了。 出生失败正在消亡的土地灵想要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帮助王小霞等无辜枉死的女子消除怨气,却被早就盯上祂的瘪犊子游戏暗中使坏。 结果王小霞不仅没消除怨气,反倒被灵的力量激成鬼母,然后疯狂地报复小镇上的人。 王小霞成为鬼母是土地灵的力量插手而导致的结果,因此,她造下业障的话,自然也有一部分得算在土地灵的头上。 以及这片土地上死的人越多,就越会加速他的衰亡。 土地灵衰弱到一定程度,游戏就能完全掌控吞噬掉祂,光看游戏这尿性,也不像个好银儿,指不定就要用祂做什么坏事。 望断和他师门主要是来救土地灵的,顺带救救还活着的人,于是就跟失去神智的鬼母对上了,但是没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故而对抗的过程中还是有小镇上的人被鬼母弄死。 眼见着和尚们没能百分百保住他们的命,镇民们本身的道德底线也低,又禁不住诱惑。 结果游戏那么小动作一捣鼓,他们就争着抢着地用了所谓的梳子道具,献祭了镇上为数不多的女性。 但是献祭女人得来的梳子是个一次性的道具,想要永葆安宁,就得一次次地献祭女人。 可经历过徐家统治下对女子的重重压迫,紫苏镇的女性数量本就少得可怜,哪里还有那么多女人供他们献祭呢? 他们只能去买、偷、抢、坑蒙拐骗,渴望能有更多大的女人能作为蜡烛,燃烧自己,照亮他们。 关键是这么多女人无辜身死,又会产生冲天怨气,怨气消耗土地灵,滋养鬼母。 鬼母被滋养,实力变强,和尚们更打不过她了,她杀的人越来越多,活着的镇民越来越慌……好家伙,恶性循环了。 “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的话,不仅灵会落入邪灵之手,便是贫僧师门、乃至周边境内百姓,怕是都逃脱不了。 最终,方丈、师伯、师父带领师兄们结阵,以自身修为、神魂为代价,镇压了灵。 邪灵作祟,造下如此杀孽,可我们却不能奈它何,甚至都没办法找到它,更别提对付它。 镇压灵是唯一的办法,有法阵的阻隔,多少能延缓一点灵被吞噬的速度,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说起当年过往,望断潸然泪下。 “贫僧与一众师弟师侄负责后续事宜,以及看守法阵。 后来,邪灵被我们破坏了计划,恼羞成怒之下残忍杀害了包括我们在内的镇上所有人,然后吞噬了整个紫苏镇。 它贼心不死,并没有放弃得到灵的想法。 于是便将我们的残魂制成傀儡,像排演皮影戏一般排出了一场时长为十天的戏,在这小镇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场戏。 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来一些像施主一样的外乡人,旁敲侧击地打听这里的事情。 但他们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第564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九)二更 负霜惊呼出声:“都死了?” 望断沉静地回望:“是的,自此方幻境凝成以来,进入的异时空来客均已身死,无论他们是有些神通的奇人还是普通的老弱妇孺,都留在了这里,无一例外。” 不得不说,此时的负霜的心情是有些困惑的,但同时又有点复杂。 根据张扬等人给出的信息和负霜在外界见到的那些头顶数字归零却莫名出现了变化然后依然存活的实例来看,游戏副本并不是必死的。 虽然其死亡率很高,但光看张扬团队这样素质的人都能活过好几个游戏来看,成功通关存活的人数应该也不少,可望断却说这个副本没人活着出去。 他没必要在这种地方上说谎,不值得。 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个副本的难度远超张扬他们经历过的其他副本。 副本的难度也会有变化吗? 自诩为【老人】的张扬他们知道吗? 负霜倾向于他们不知道,否则刚进入游戏时他们的表现就不会那么轻松,更不会直到死人了才如临大敌。 副本的难度变化是随机的吗?还是说有什么诱因导致的? 游戏不介意死人,甚至乐于挖坑弄死玩家,但它也不是说上来就想搞死所有人,否则就不用弄出副本这种故弄玄虚的东西了。 依她的看法,游戏更像是在筛选,筛选出一部分符合它要求的人,然后向这些人索取自己想要的部分,而副本就是这张筛网。 再根据负霜所看过的无限流小说来看,副本的难度一般是与所进入的玩家的实力相匹配的。 这么说的话……负霜心底里蔓延出点点的焦虑,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慢慢显露头角——该不会是因为我突然闯进来才换了一个难度更高的副本吧。 负霜没有忘记自己是作为一只小猫,在项奕头顶数字归零的时候突然咬住他胳膊才【偷渡】进游戏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也算个bug。 那么游戏调动一些资源,给一些微不足道的炮灰临时安排一个难度大些的副本,剿灭bug,可能性极高啊。 “邪灵本身便是希望有生灵在此地覆灭,越凄惨越好,这样才能达到它损耗灵的目的。”望断淡淡道。 负霜看向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为什么找上我?” 望断微微侧过脸,避过负霜清凌凌的视线:“自然是因为施主实力超群,贫僧愿意将此重任托付给您。” 负霜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拊掌后指向他:“和尚!该不会你对每一批进来的异时空之人都这么说吧?” 望断支支吾吾,不敢应声。 负霜气愤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他终于忍着脸上的烧灼点头,一脸羞愧道:“以贫僧的力量,每次时空重置后为避过邪灵耳目便只能将一人拉进这个小时空。 故而每次都会再三挑选,选出来人中实力最强劲之人,告知原委,托付重任。” “可惜——”望断泄气道:“他们都没能活下去,保住自身尚且无法做到,又何谈其他?” 第565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九)三更 嗬!合着进这个副本的每一批玩家里都有被望断选中的潜力股。 负霜逼问:“所以你一共选过多少次?” 望断再次移开视线,顾左右而言其他:“不如贫僧来给施主您讲讲后面可能会出现的危机?” 负霜一摆手:“那个先不着急。” 对峙片刻,望断败下阵来,垂目道:“二十三个,其中有十七个并非同批中实力最强,只能算是有原则之人中比较有实力的。” 负霜抿着嘴,斜眼看他,目光里满是谴责。 这眼神活似他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一般,望断不自在地换了个站姿,努力岔开话题。 “不如我们先不要浪费时间,还是给您讲讲本幻境里即将会发生的大事,您也好早做打算,及时规避危险。” 负霜终于放过他,打起精神听他透题。 “接下来……” 可以看出,望断说过的来了此副本的有二十多批人的事并非胡扯,他说得仔细而熟练,就仿佛已经重复过多次一样。 同时还尽量增添补充,显然是一次次地吸取了【前人】的教训,尽量将那些出现过的死亡点说得全面而完善。 负霜听得入了神,眉头也不自觉蹙了起来。 事实上从进入游戏到现在,游戏虽然也给设置了许多陷阱和屠杀触发点,甚至这批玩家里已经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负霜还是总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怎么说呢,就好比你如临大敌似的盔甲上身,弹药充足,手握加特林,雄赳赳气昂昂地上战场,结果你的敌人只是挥着一把大砍刀冲上来了。 吓人是吓人,但是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无法躲避的伤害啊。 有人可能会说这只是对于有负霜这个挂逼存在的刺头小队而言,毕竟张扬小队可是损失惨重。 但负霜仍然认为数字不会骗人,游戏那一通让人眼花缭乱的幺蛾子下来,最终真正被弄死的,也不过只有一个谷珊珊而已。 耿智他们看起来是被弄死了许多回,可全是【死亡豁免权】在兜底。 早在一开始的讨论中负霜和小伙伴们就一直认为区区三次死亡豁免权,根本不足以让普通玩家从强大的boss手下逃脱,而耿智他们却一再苟住了小命。 怎么看怎么像游戏里的boss放水了,亦或者是——时候未到。 果不其然,望断给出的信息证明了这一点。 游戏前期,boss所受的限制较大,基本上不能出来收割性命,只能在夜晚派些像采芹一样的小兵意思意思地恐吓恐吓,偶尔弄死几个。 而到了第四天,死去的人的怨气会催化鬼母,使鬼母孵化,然后才是真正的灾难来临。 望断所讲述的【前人】们所踩过的坑简直多不胜数,饶是负霜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鸟都忍不住咂舌。 她心里感叹一句各位前辈真是作得一手好死,堪称花式作死殿堂级选手。 望断越讲越来劲,越讲越亢奋,口中的案例滔滔不绝,简直就像没有尽头。 负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眉头皱得越发紧绷,一双胳膊也不自觉地抱在一起。 终于,她伸出尔康手,怀抱着歉意打断了望断的阐述:“等等,桥豆麻袋!” 第566章 不爱别伤害(二十九)四更 她苍蝇似的搓搓手,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您还有多少个坑没说?要不您长话短说,直接把它列给我,我回头再慢慢看?” 望断为难而又诚恳地回答道:“还有很多。” 见此情形,负霜也就直言不讳了:“您确定您说的这些有用?” 望断似乎有些气恼,硬邦邦地说:“那是当然,外来客之死是贫僧是亲眼所见,怎会有错?” 负霜:“您给他们说过之后就没人死了?” 望断:“……” 望断:“同样的陷阱,若是再次触发,依然会死,而被贫僧选中的人没有跳下已知的陷阱,却依然因为另外未知的危险而死去。” 他无奈地坐下,眉宇之间满是愁容。 能做的全做了,却发现都是徒劳,事情仍然在不可避免地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不管再怎么努力,好像最后都还是那一个结局,挫败感油然而生。 望断的喉咙发出一阵滚动声,低低道:“尽量吧,尽量活下去,除了跟你说这些,我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情了,啊,要是师兄在这就好了……” 要是师父他们还活着,肯定能找到办法的,肯定不会像我这么没用,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如果说一开始,负霜还对望断说出的信息报以十二分的重视六分的信任的话,现在则是只有两分,多一分都没有了。 “您刚刚所说,幻境内后面的故事走向我已经大概了解了,至于那些危险触发点,额,您确定您布置的这个——” 负霜环顾四周:“这个空间能够瞒过游…呃邪灵的耳目?” 望断泄题前明确说了,他虽然为游戏所制约,但也不是一点倚仗都没有。 被俘后暗地里藏了一手,可以在每次时空重置后将一人拉进这个小时空,然后进行一对一教学。 是以他说得这些信息,完全是瞒着游戏和其他玩家的,就连与负霜坐在一块儿的刺头们都不知道这一茬。 在他们的眼里就是望断突然念起了经,负霜睁眼闭嘴认真听。 但因为负霜的一语道破,他们看到念经的望断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低着头嘀咕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疑惑的目光投来,负霜安抚性地笑笑,轻声道:“我们走吧,大师没工夫招呼我们了。” 与刺头们一块儿又在寺庙里搜寻了一圈,中间找出了两套梳子并销毁后,刺头们有了前一天的经验,提前踏上了归途。 回去的路上负霜沉默着听曾途他们遗憾地表示今天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心里却反驳着这话。 不算一无所获。 最起码她已经知道了副本后面可能会出现的故事线发展。 至于那些被泄露的【真题】,负霜无奈地笑了笑。 游戏于副本里的npc而言,无异于棋手于手中无生命无思想无自由的棋子。 想要完全瞒过它,并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但绝不可能每一次副本开启都能来这么一下子,望断泄题都泄了二十多次了,游戏是有多菜才会一直毫无察觉?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明明有了关键npc的泄题却还是次次都以全灭为结局——捷径很多时候并不是真正的捷径。 第567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一更 如果负霜没猜错的话,望断自以为偷偷钻出的空子其实游戏一直都知晓。 它冷漠而又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些可怜又弱小的人类折腾,甚至背地里怕是还嘲讽嗤笑不停。 就那么任由望断一次次自以为找到了解救世界希望,任由来到副本的玩家们自以为得到了关键npc的助力。 任由玩家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到成功跳过几个坑之后的信心大增,再到最终无奈又绝望地倒在了成功存活的路上,成为望断告诉后人们的诸多惨烈教训中的一员。 而望断,他也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满怀希望——看好——绝望——调整好心态再次满怀希望的过程。 这是给予望断和玩家双方的折磨。 因此,完全听从望断给出的信息绝不可取,那根本就是游戏为玩家量身定制的通往死亡终点的剧本,反而遵从自己本心,天马行空不按套路出牌,怕才是制胜的关键。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疑问一直盘旋在负霜脑子里久久无法解开。 游戏做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暗自提出了好几种假设,却又都一一否决,连续的失败让负霜脸上不见笑意。 见她心情不太好的样子,项奕、曾途等人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负霜只得一边思索,一边敷衍他们。 回去的路上在途经集镇的时候负霜再次伸头看了看,看到卖李子阿婆今天早早地收摊,已经是 门户紧闭的状态,她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今天比昨天回去地要早一些,刺头们成功赶上了晚饭,反倒是张扬他们迟迟不见回来。 饭桌上,负霜一边吃一边挑拣着将后面可能会有的事情发展告诉他们,其中就包括玩家死的越多,鬼母就会越早出现这一线索。 听到这,对于还未回来的张扬等人,刺头们不免有几分焦灼的情绪,但谁都没提去看一看、帮一把的请求。 笑话,现在天快黑了,这时候出去,搞不好比张扬他们更早下去见太奶。 介于心里有事儿存着,几人都不太有胃口,随便塞了几口后便结束了晚饭,转而坐在餐桌旁竖起耳朵听院子外面的动静。 虽然对张扬等人没有好感,但还是诚挚地希望他们能够出现在院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他们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 负霜得益于天性及神魂强度,更加清晰地听到一些动静,比如说闷哼声。 张扬团队遇袭了。 负霜转过头,对还懵着的刺头们快速道:“事情不对,你们回房间等着,今晚别分开睡了,都去我房间。” 然后转过头,对着战战兢兢的李钰道:“包括你,去把你的被子抱着,去我房间等着。” “我很快回来,我会自己开门,不管听到的是不是我的声音,你们都不要主动开门。” 项奕皱着眉提出质疑:“你昨晚不是说房屋里人数越多,来的鬼怪就越多,也越危险么,那今晚我们都住一起,岂不是风险更大?” 负霜肃然道:“情形不一样了,不管怎么住,今晚的危险都不是昨晚能比的,我只能尽量找到能保住你们的办法。” 第568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二更 说完,负霜便要去门口那边,想了想,负霜还是回头道:“算了,今晚还是先别睡,穿戴整齐,方便随时逃命。” 犹豫地一顿后又补充了一句:“今晚的门可能不会再起到什么防护作用了。” 言罢,负霜疾行穿过走廊。还未到院子,远远地便看见院门口处正陷入鏖战的几人。 数量上明显不对的几人拼了命地要往院子里跑,却总是被绊住,他们只能不时甩出一道灵光,应该是什么抵抗鬼怪的道具。 而与他们对抗的则是一只只已经成型的厉鬼,院落内也有怨气在积聚,只不过凝成实质还需要时间。 负霜随手将那几个怨气团打散,拖延一下厉鬼出现的时间,紧接着便抬脚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越是离门口近,便越是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汗毛倒起,肌肉紧绷,呼吸速度加快,本能地,负霜就想调转方向,跑回屋内。 她暗自心惊,这规则之力实在强悍。 但事已至此,决不能后退。 玩家受规则之力束缚,夜晚时刻必须呆在徐宅内,若是此时任由张扬等人身死,成了鬼母的养料,使得其能提前出来大杀四方,那刺头小队就危险了。 瓮中捉鳖,不外如此。 更何况,这是徐宅,想到这里,负霜嘴里暗暗发苦,早在一开始,游戏便替玩家埋好了雷。 鬼母王小霞最恨的人怕是就徐家人了,前尘旧怨,血海深仇,当年她刚成鬼母,一有报仇的能力便用最极端的方式火速弄死了住在徐宅的所有人。 等她一醒,呆在徐宅的玩家们就是活靶子。 也别指望跑过去说我们是无辜的啊,我们跟徐家人没有关系云云——人家一个鬼母,还给你打商量的余地? 越想越觉得游戏可恶,那么多空房子不给住,偏在一开始就埋下了被鬼母敌视的引子。 她憋着气,站在院子内最靠近门口的地方,一双手大开大合,默念口诀,一道清气隔空击散了将要偷袭小可的一只厉鬼。 小可一愣,连滚带爬地又窜出好大一截。 负霜想故技重施,奈何他们离门口有一段距离,追捕的厉鬼数量太多,他们又总是被迫与厉鬼缠斗,故而并不是十分帮得上忙。 眼见着天快黑了,负霜高声喝道:“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就使出来,天快黑了,真想死不成?” 张扬于缠斗中拨冗,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旋即心中一凛,大惊失色。 一路上光顾着逃命和自保,竟是没察觉到天色正以惊人的速度转黑。 夜晚没能回到新手村的后果他可是见过的,绝不敢犯这种错误。 旁边一个没注意,被厉鬼咬住了胳膊的吴霞痛呼一声,大吼了句:“快啊,保命要紧!” 张扬心一横,咬咬牙从虚空中取出一盏小小的油灯,嘴中念念有词间,那黑乎乎的油灯竟然慢慢溢出了亮光。 黄豆大小的火光在出现的一刹那,不仅照亮了那一小片昏暗的战况,也驱散了一些阴邪的的气息。 随即,以油灯亮光为中心,鬼怪退散到黑暗区域,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被油灯保护起来的小小区域。 第569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三更 厉鬼稍稍退散一些,留出些微的喘息余地,骆妥眼疾手快,将跪坐在地上的吴霞扶起来。 旁边那个自称大龙的个人玩家也搭了把手,拽着大声喘着粗气的另一位个人玩家郑波凑在张扬身侧,但还带着后怕的眼睛很快就聚焦在了那盏油灯的身上。 “道具支撑不了多久,快走!”张扬小声催促道,生怕声音大一点儿就吹灭了这保命的光芒。 他们努力加快步伐,恨不得这短短是十几米路程立刻变没了才好,而鬼怪们忌惮于这油灯道具,却又对其保护着的人们垂涎欲滴,哪怕一时之间不能靠近也不愿离去。 她们自动围成一个圈,一层层的厉鬼无机质一般的墨色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包围圈里的人们,目光和身体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动作。 于是负霜就看到瘆人的一幕。 灯光去往哪里,鬼怪退步,人类跟上,灯光离开的地方,鬼怪立刻像潮水般补齐空缺。 这情景,哪怕是负霜这个旁观者都压力山大,更何况被重重包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人头攒动的厉鬼与自己几乎肉贴肉的张扬他们呢。 令人揪心的灯光随着将其高高举起的张扬的动作摇摇晃晃,看着就有随时熄灭的风险。 一步又一步,内心的脏话已经突破天际,实际上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就在距离院门还有最后几步的时候,一声幽幽的叹息划过天际,重重地落在众人的心上。 随着叹息声的落地,所有人一激灵,带着惊恐的眼神条件反射般地抬头,试图看到不为所动的灯光,好为自己增添一点信心。 可他们失望了。 遥远地方传来的叹息声不知带有什么魔力,摇晃的灯光倏地变得强盛了一秒,紧接着便是难以为继的闪烁。 而周围的鬼怪更是像受到蛊惑一般,蠢蠢欲动了起来。 张扬瞳孔一缩,心道不好,连忙抽回视线望向近在咫尺的院门。 负霜还守在那里。 终于,有鬼怪动了。 只见一只鬼怪猛地跳起,飞蛾扑火一般扑向那盏微弱的油灯。 毫无疑问,在进入到灯光范围内的一瞬,便像溃散的粉沙一般散去,仿佛并不能对众人及油灯造成什么威胁。 可它就像一个开始。 接二连三的鬼怪开始飞蛾扑火,一道又一道身影溃散成一缕又一缕黑烟般的怨气,油灯散发的光亮就像卡壳了的磁带一样,闪闪烁烁的频率更高了。 接二连三的怨气量变引起了质变,油灯所带来的的光明与安全的范围不仅如烛火般摇摇欲坠起来,就连范围也在缩小。 呆在最外圈的人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张扬言简意赅,从牙缝中挤出额一个字:“跑!” 下一秒,张扬另一只手奋力拍向油灯的灯盏底座,一瞬间,光亮大盛,其囊括的安全区终于与院门接壤。 紧接着,张扬推开障碍物,奋力想院门冲去。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大盛的光明便最后闪烁一下,归于黑暗,鬼怪一拥而上,人们亦争先恐后地跑向院门。 第570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四更 一时间,有人争分夺秒,跌跌撞撞突破人、鬼包围,到达了代表着生的院门之内,有人则被无数双鬼手拽着不能往前,随时有跌向无边黑暗的危险。 前后不过两秒的光影,生与死的界限便已然清晰了起来。 负霜一一接应,尽全力留住更多人的性命。 张扬时第一个跑到的,接着是不顾一切冲过来的吴霞,再然后是一身蛮力,哪怕身上伏着厉鬼,也倔强地将之一起带进小院的郑波。 负霜解决了郑波身上的厉鬼,再次抬眼看去。 小可冲到一半,挥舞着她的防身道具帮骆妥消去致命一击,同时吴霞与张扬缓过神来,努力支援,终于让他俩艰难地越过门槛。 只剩一个大龙。 待众人的视线移向他,便只见无数双黑手自他身后探出,有的扒住了他的四肢,有的拽住了他的躯干,有的扣住了他的口鼻。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地看向院门,也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被拖走。 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被鬼怪拖走的后果是什么,不免有些沉默。 正当众人不知作何反应之时,一只手搭上门槛。 郑波眼尖,看到了手的主人,他高兴极了,对着负霜喊道:“是大龙,他能进来。” 随着他的话语,众人目光下移,看到了带着满脸的后怕与倔强的惶恐脸庞。 趴在地上的大龙费力向院门内进,哪怕身下氤氲出大片的血泊也毫不在意,更是像感受不到一般。 他知道,肾上腺素在发挥着作用,只要不疼,就不会真的阻碍他求生。 这里是游戏,就算此刻受了多么重的伤,只要能逃脱困境,就能利用道具恢复生机,只要能从游戏里顺利存活,所有伤残病痛,都会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他只要爬过这道门槛就行了! 他身后有源源不断撵过来的厉鬼,负霜努力为他清空追兵,让他能握住最后一丝生机。 大龙不负众望,在郑波眼含热泪的期盼目光中爬了起来。 眼看就要越过门槛,大龙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众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 突然,大龙不知遇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僵住,连带着浑身都猛地一震。 郑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大声为之鼓气加油:“加油啊!快,快翻过来,你可以的!” 瞧见大龙不动弹了,他急到骂脏话:“活王八,动啊,翻过来啊,这时候发什么呆啊傻逼!” 大龙脸上的神色瞬间衰败下来,与成功只差一线,他的脸上早就浮现的轻松解脱的笑容变成比之前还要绝望的惊恐。 只见他突然有了动作,做了一个往后蓄力的架势。 众人还不明所以,便见他用力拍打着前方的空气,好似那里有一层众人看不见的屏障,正插在他与徐宅的中间,阻碍他奔向唯一的生路。 他的动作幅度越发大,牙咬切齿地捶打着看不见的屏障,面上满是愤恨与惊惧,五官皱在一块儿,眼泪也跟血水混成一片,绝望的哀求嘶吼。 负霜沉默着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第571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一)一更 密密麻麻的鬼怪欺身而上,负霜无法再为其掩护,无数只鬼怪拉扯、撕咬大龙,他却努力将头脸往前伸。 脸和手被那看不见的屏障挤压得扁平起来,混着血迹灰尘,凝出让人不忍直视的绝望惨像。 大龙怔怔地看向负霜,喃喃低语:“规则……” 负霜不再看,转身回房,可那随手扔出的清气,击溃正在凝聚的怨气团的动作却略显粗暴,昭示了她此刻不太平静的内心。 即使看过千遍万遍,这样的惨像也总归是刺激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负霜没有回头,却听见后面突然传来暴喝声和惊呼声。 “都是你!王八蛋,他能赶过来的,要不是你把他推倒,他怎么会死,畜生……” “别这样,他也不想的……” 郑波都看见了,一直处在最佳旁观者席位的负霜自然不会错过。 刚刚的逃跑中,确实是张扬为了躲避鬼怪而推了大龙一把,大龙也的确是因为那一推趔趄了一下,才被鬼怪抓住,拖延了时间。 可那又怎么样? 哪怕是在法治社会,也还有紧急避险这个词呢,更何况是在副本里。 至于张扬这一伙人,缺德是真缺德,底线也是真的低,不适合作为伙伴。 救他们是为了不壮大敌方势力,并不是负霜对他们有好感,至于其他,也是不用多想。 负霜绕着徐宅,里里外外都绕了一圈,趁着怨气尚未凝结成厉鬼,但凡看见正在凝聚的怨气便直接打散,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散去恶毒怨气很快就会再次凝结。 院里的怨气凝结的速度越来越快,院外的厉鬼也在突破徐家院子的阻碍。 徐家也曾掌控紫苏镇二十多年,期间更是利用术士困过王小霞的灵魂,后来还找了法师驱邪。 他们与此阴诡之事接触颇多,又这般惜命,作为他们老家的徐宅必然是镇子里最能够抵御鬼怪的存在,当然,前提是鬼母别醒。 眼看着鬼怪越凝越多,负霜也不再晃荡,立刻赶回房间。 房门带一点辟邪的作用,却并不会阻挡活人的进入,只是曾途他们故技重施,往门后堆了许多障碍物,因此负霜推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推的过程中那几个缺心眼的还用身体抵门,负霜强调自己的身份也不好使,最后好不容易开了门,几位卧龙凤雏还警惕心极强地看着她。 负霜无奈地略过他们智障般的表现,简要说明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目前最首要的任务便是不能再死人了。 除了前一晚死了的谷珊珊之外,张扬团队的猥琐三人组应该也是死得透透的了,其次便是刚刚没能及时赶回来的大龙。 众人正为这并不太好的消息而沉默,李钰却突然出声:“今晚……我们不中招的话,吴霞会对小可出手么?” 想到这,负霜总算是想起了一直被自己遗漏的事情,她连忙起身,要去寻找吴霞,将她手上的梳子道具毁掉。 可当负霜匆匆赶到之时,只看到那道房门上闪烁不停的微弱白光和屋外癫狂暴虐的厉鬼们。 第572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一)二更 已经晚了。 需要献祭女子才能续航的梳子再次发挥了用处,意味着又一女子的性命交代在了它的身上。 不论死的人是小可还是吴霞,都不是一件好事。 负霜回过神来,却发现了昨晚不曾发现的诡异之处。 厉鬼突破不了梳子的保护圈,可对其的攻击欲望却是超乎寻常的强。 看见她们挤在一块儿,咬牙切齿却地冲撞着那薄薄的门板,甚至都不愿分散一下攻击目标,负霜便有些了然了。 副本中的鬼怪一方几乎全是可怜的女子,梳子的使用也是建立在女子的血泪之上,因此其虽能避险,却也会在前半夜吸引来一大批鬼怪的怨愤。 但鬼怪也不都是死脑筋,怨愤归怨愤,久攻不下,必然还是会转移目标。 只是这么一来,莫不是拿到了梳子道具,又有足够的女玩家献祭便能顺利存活? 这么简单就能安全熬过这许多夜的话,前面为什么会有二十多批玩家全灭? 负霜一面回赶一面思索,脑海中突然又蹦出了一个不太妙的解释。 顺着捋不出来,却可以从结果倒推。 游戏到底想要什么? 若只从表面上看,它似乎很喜欢折磨人的精神和肉体,再让其怀抱着巨大的绝望与痛苦死去。 想要人死,毋庸置疑,死的人多有利于它早日得到出生失败的土地神,同时它又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而不想叫人死的轻松快活。 既然这样,梳子这种明显可以作弊的道具出现在这里合时宜吗? 结合一切的一切,梳子的保护作用怕是没有玩家们想象的那样大。 望断说游戏后期鬼怪的实力会随着鬼母的苏醒而上一个台阶。 刚刚她也看见了,木梳的的保护效果在如今已经只能算是勉力支持,等鬼怪们们实力大增,梳子还能抵抗得了吗? 负霜回到房间,向刺头们铺垫了一下等会儿会出现的情况,同时积极准备,等待接下来要出现的厉鬼主力军。 今晚没别的,纯熬! 哪怕有负霜的灵活支应,这一晚上也相当难熬,天空浮现鱼肚白的那一刻,鬼怪急急散去,众人这才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负霜望着微微泛白的天空,忧心到说不出话,刺头们倒是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脸。 有负霜的帮忙,昨晚的大战中,危险倒是没那么危险,却仍是可怕得很。 负霜就像一个能精准计算血量的奶妈,一个人奶全团,打起来的时候并不帮忙,任由他们被虐得怀疑人生。 可一旦危及生命,便会迎来负霜觑着空儿的一道清气,暂时缓解险情。 肉身凡胎的,被打被掐被挠也是会疼的,好容易天亮了,鬼退了,怎么负霜还不高兴了? 负霜面色凝重:“她们退散的时间越来越迟了,在这么发展下去,怕是后面即使天亮,她们也不会退。” 还有就是一直悬在心上的鬼母。 若是鬼母出手,凭借负霜现在的实力,最多就是撑着不让对方打死自己,哪怕能牵制住鬼母,却也不能再对刺头们伸出援手,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今天好好找,副本里一定有克制鬼母的办法,要是找不到的话,下一次夜晚怕是没机会见到天明了。” 第573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一)三更 几人囫囵着休息了几十分钟后起身,洗漱后出门。 这次出门正好遇上脸色不太好的张扬几人,对上眼神后俱是一愣。 刺头们的脸色也不咋好,张扬心里原本还难受着,此时却像是找到了难兄难弟一般,心情都舒缓了许多。 待众人坐定,一眼瞄过去,负霜终于确定了张扬团队的幸存人数。 不出负霜所料,小可没能出现在饭桌上,此时的张扬团队,只剩吴霞、骆妥、郑波和张扬自己了。 负霜心下定了定,看来昨晚与这几人分别之后,只折损了小可一人,伤亡暂且还在预料之内。 这念头闪过之后,负霜迅速反应过来,一天的时间死了这么多玩家,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负霜为人数而沉思之际,另一边的张扬等人亦是心惊不已。 负霜一行人,自进入游戏以来,竟是一人都未曾出事,甚至连他们昨天以为着了道消失了的李钰,暗自投奔对方团队之后也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 反观自己队伍,张扬扪心自问,非常客观地做出评价——自己这团队绝对不算弱! 在拥有诸多老玩家、道具的基础上,他们的死亡率还如此惊人,说明了此次副本的难度非同一般。 在这样可怕的副本内,负霜等新人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甚至还颇有几分游刃有余的架势,他们的实力…… 是的,就是游刃有余这四个字。 桌上的三位男士暗自对了个眼神,齐齐在各自的眼里看到了忌惮和犹疑。 自家人知道自家人,昨晚那情形,若不是有负霜的出手,他们几乎是要全灭的结局。 对方一出手就是那么强势的招数,并在昨天夜里惊险的厉鬼侵袭中保下对面那么多一点用都没有的废物,她到底是什么路数? 废物一号曾途没心没肺地往嘴里扒粥,贼兮兮的眉眼有意无意地瞟向吴霞。 吴霞脸色苍白,精神恍惚,拿着一把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划弄着碗里的粥水,许久过去也没吃下多少。 张扬等人没有太过在意,只以为她是因为一直以来合作相伴的小可的死而心情低落,可刺头们是知道她做了什么的。 眼下再看她的模样,心里总有些真人不露相、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感叹。 见他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张扬眼中的废物二号马超逸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他,示意他收敛一点。 而项奕和李钰,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 思索了一会儿,负霜淡定出声,直接将之前获取的信息告知了张扬等人。 这也是昨晚刺头小队们商量后一致同意的。 目前,以鬼母为首的厉鬼一方实在是给玩家们造成了太大的生存压力,若是再不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怕是等不到局势明朗,玩家们就都要被厉鬼们搞死了。 此外,告诉他们也是希望他们能少踩一点雷,少死一些人,能晚一点唤醒鬼母就晚一点。 张扬睁大眼睛,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地被这么个惊喜砸到。 第574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一)四更 根据他们目前收集到的信息反推,负霜给出的信息的可信度极高,而凭借负霜有所隐藏的实力来说,她也没有必要突然白给一堆假信息。 所以,这些都是真的。 这更让张扬惊讶了,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这游戏里的风气很坏。 一个副本开启,往往会进一大几到几十不等的玩家,但最终的存活率却极低,往往是十几个人进,两三个人出。 时间久了,有些说法就会被一些人所笃信——只要给副本喂饱了,它就会让剩下的人活着出来。 这个说法其实很站不住脚,但架不住许多玩家们别无他选。 因此,为了最终的存活,许多人将公序良俗抛在身后,想方设法地哄骗甚至强迫别人走上死路。 找到真正有用的信息之后藏着掖着已经是基本操作了,交换消息时给假消息也屡见不鲜,张扬自己就曾经遇到过依仗高武力值强逼其他玩家说出信息的事情。 在没有道德与法律约束的世界,出现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都不奇怪。 张扬虽然一直都打着让新人替自己试验规则、探路的主意,也确实实践了,但他内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坏的坏人。 他不是也给新人们分享一些规则了么!他不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也保护过新人么!虽然没真的把道具送出去,但他不是偶尔也会忍着心痛给新人们用一用道具么! 摸着良心说,对比着那些直接逼人去死的疯批们,他最多算个精致利己主义! 现在精致利己主义者得到了高玩无条件的馈赠,他惊喜不已,感动不……大可不必。 有便宜就占,有好处就拿,凭本事多占多拿,有什么好感动的? 当然,负霜也留了个心眼,并不是一股脑地把什么都说出去了,关于吴霞和梳子的那部分她就隐去未说。 疏不间亲,人家才是一个团队的,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对方不见得就会信任自己,到时候撕破脸来,不利于后续的合作。 再说了,那梳子道具需要献祭的是女人,负霜有自信能护住自己和李钰,而张扬团队里只剩吴霞一位女性了,不说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负霜与张扬沟通了许多,直到交流结束,吴霞也不曾开口,依旧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模样。 注意到她的反应,刺头们总算是放心了。 信息交换结束,两队再次分开,张扬并没有就李钰的归属问题提出异议,双方默认了李钰换队的事实。 出门第一站,迎着小伙伴们征询的目光,负霜默默从身上摸出一把李子核,兴致勃勃道:“我觉得两个地方很可疑,先去哪一个由老天与各位共同决定。 来,选个人出来扔,扔完了我就地起卦!” 刺头们:“……” 虽然觉得很不靠谱,但李钰还是被刺头们推举出来扔李子核了,他们接受良好的样子让李钰情不自禁地开始反省起自己了。 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一定是我有问题! 第575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二)一更 事实上不管卦象如何显示,负霜都打算先去黄义家里。 在目前所有听说到的故事和信息里,似乎是不约而同地略过了如今的紫苏镇镇长黄守忠及其家人。 自梳女的故事里没有他们,土地神的故事里也没有他们。 可黄家却是如今的紫苏镇里名头上最有权势的家庭。 王小霞是自梳镇初代镇长,然后将镇长的名头让给了与自梳女结合的徐运。 徐运当了许多年的傀儡后背刺自梳女,联合弟弟、侄子抢了本该是自己亲生女儿的镇长之位。 徐家占据镇长之位十几年后又被化为鬼母的王小霞一锅端。 那黄家呢?黄家现在的这个镇长的位子又是怎么得来的? 负霜已经见过了黄伯和黄义,还不曾见过黄镇长,但从目前的印象来看,黄伯油滑老练,长袖善舞,黄义憨直踏实,没什么心眼,二人似乎都是很正常的普通人。 就连他们对于女人的态度,也是正常到不像是这个该死的副本里的男人。 更何况,黄义还有个年幼的女儿! 负霜假模假样地逗了逗小伙伴们,便定下了先去黄家的主意。 “你们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黄义在家,负霜等人赶到的时候他正坐在门口编竹篮,见到熟人,他呸了一口,将叼在嘴里的竹篾吐出来,打了个招呼。 负霜当然不可能直接上去跟他说我怀疑你家有问题我来查查,更不可能说我觉得你女儿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怀疑她不是人。 只见负霜扬起友善宽和的笑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拎出了个四四方方的纸袋子,里面放着一些常见的点心糖果以及一些蔬果,热情开腔。 “我们考察团的任务快要结束了,估计过两天就走了。 临走之前想到镇长、黄大哥你们对我们的支持和帮助,这一肚子的感激之心啊都没地儿宣泄。 这不,想着走之前再来找你唠唠嗑,看看你家宝爱的小朋友,跟嫂子打声招呼,尽尽礼节。” 黄义眼中迷茫的神色终于晃过去,他挠挠后脑勺,恍然大悟道:“嗨呀,原来是为这事儿啊,客气啥呀? 你们远道而来,又是为我们镇上考察,能帮的就帮,这是应该的,怎么还能要你们的东西呢,不像话!” 他做出生气的样子,用力将礼包往负霜怀里推,闷声道:“不能收不能收!,你们喊我一声黄大哥,我也就把你们当朋友,怎么还能收你们的礼,这不是抽我的脸吗……” “这又不是送给你的,我喊你一声黄大哥,那你家仔仔们就是我侄儿侄女,做姑姑叔叔的买点东西给侄儿侄女吃怎么了……” 看着这生活化的场景与对话,李钰再次深深地疑惑了——这场面我好像见过,我小时候每年都得见几次! 就这么你推我拒地来回了几个回合,黄义终于一锤定音:“好好好,我讲不过你,我不讲了,旁的我不管,你们今天一定要留下来,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在家里吃一顿粗茶淡饭!” 负霜终于如愿进入了阴气浓重的黄家大院。 是的,阴气浓重。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这里与周边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只是个普通的院子,可这一次到来,肉眼可见的,院子上方笼罩着大朵的阴云,就连黄义身上也飘浮着一层淡淡的阴气。 第576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二)二更 黄家早已分家,自黄守忠一辈便已经分开生活,虽然还是住在一片,继续做邻居,但各个小家庭早已各过各的。 当负霜一行人进入大院,遇上的黄家人很是淡然地与其打了声招呼,然后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并不掺和黄义的事。 黄义也笑呵呵地与负霜介绍这些亲人,在这里,负霜久违地看见了一些正常些的npc女性。 其中有黄义的伯娘、婶婶,有他的姐妹、嫂嫂,有他的侄女外甥女…… 外面看起来并不太大的院子里别有洞天,极为开阔,一间间房屋规整而富有生活气息,满满当当地住了黄家这么大家庭。 光是负霜从见到的人的称呼中大致估算,这座院子里就住了接近三十多口人,直看得刺头们懵逼不已。 李钰来回看了看黄义和负霜,犹豫半晌弱弱地举起了手,试探性出声:“我有个问题~” 黄义大方地回应:“啥?你问!” “那个,我们刚刚打招呼的是你堂姐和你堂姐家的女儿?” 黄义毫不迟疑:“对啊,我不是给你们介绍过了吗?那是我二伯家的老大,在我们堂兄弟姐妹里排行四,她拉着的是她家妞妞,又乖巧又聪明,喜人得嘞!” 李钰还想再问,却嗫嚅着不敢动嘴,只希冀地看向负霜,负霜很快反应过来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黄大哥,瞧着姐姐、外甥女住家里嘛,这……难不成咱姐夫是加入咱这个大家庭的?” 黄义一怔,咧嘴一笑道:“哈哈还是文化人说话好听,是嘞,咱家闺女金贵,不外嫁,都是找倒插门的姑爷嘞。” 闻言,负霜与李钰对视一眼,默默地将这一信息反复揣摩。 王小霞与一众女子死于徐运夺镇长之权,在这种情况下她必然会对镇长的位子心生芥蒂,对于为什么是黄家这个问题,负霜的心里渐渐有了明悟。 负霜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底盘,见到了他有些病弱的妻子,也见到了他虎头虎脑的大儿子和萌动可爱的小女儿。 知道他突然带这么一大帮人回家吃饭,黄嫂子面带微笑,热情地接待了负霜等人,暗地里却用力地将黄义腰上的软肉拧了360度。 黄义痛得龇牙咧嘴,小声讨饶,等黄嫂子一松手,就殷勤地砍起了门檐边上摞着的柴火。 不打招呼就带着一大票人去别人家里吃饭确实是很失礼的行为,负霜也不是来当大爷的,当即便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食材充足,只是缺乏劳动力,有了刺头们的加入,一桌饭很快拾掇出来了。 吃饭时黄义自然地接过黄嫂子怀里的小女儿,哄着孩子让黄嫂子先吃饭…… 黄家的气氛温馨日常,与他们相处的时光,险些让负霜忘记自己仍然在诡谲的副本中。 这里像是副本里的最后一片净土,没有厉鬼,没有怨愤,没有权力的斗争,没有贪欲的作祟。 吃饱喝足,黄义送负霜等人出来,站在黄宅门口,他用力挥动胳膊。 就那么眼睁睁地,负霜看见刚才还矗立着的宅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焦的断壁残垣,挥舞着手臂说再见的黄义与曾经温馨的黄家一道,在绚烂的日光下化为灰烬。 第577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二)三更 伴随着黄宅的消弭,环境开始崩塌,进入这座城数天后,负霜终于得以见到承载了无数美好与恶欲的城镇真正的样貌。 已经是许久过去了,过去的建筑终于显露出岁月带来的不可逆的痕迹,在一片荒芜中,npc们走上前来。 与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此刻的他们再难看出原本的外貌,如同焦尸一般,直愣愣地往前走着。 来者不善! 众人心中齐齐划过这一句话。 按捺不住心中的惧意,李钰倏地生出了拔腿就跑的想法,但在想法实施的前一秒,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负霜。 负霜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没说,亦不曾有任何动作,却让人莫名心安。 视线的余光瞟到其他人,这一下又是一怔。 此时此刻,如同孩子看向自己信赖的长辈一般看向负霜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其他三双眼睛。 她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四个字——精神领袖。 负霜的存在成了她在游戏里最有安全感的一件事,显然,因为负霜而得到安全感的不只是她一人。 面无表情的负霜也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她为这密密麻麻的焦尸而感到棘手。 不等她做出决策,蓦地,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声音响起:“……抓把桑叶叶,喂给蚕条条,条条吐丝来,织成好衣裳,姑娘穿花衣……” 直愣愣矗着的焦尸动作齐刷刷停下,清亮的童声哼起柔和的歌谣,不是多么优美的曲调,却别有一番温馨与悠然。 但这衬得场面更诡异了。 歌声越来越大,渐渐将整个小镇笼罩进去。 焦尸如流水一般被分开,使负霜能够看见隐在焦尸之中的小小身影。 随着小小身影的一步步走来,她慢慢变高,模样慢慢脱离稚气。 短短的几分钟,就完成了从婴儿到成年的蜕变,最终定在中年的模样。 虽然这变化发展得很快,但负霜一行人还是看到了来者最初的样子。 曾途傻了眼,嘴唇嚅动,喃喃道:“小丫……” 以极快速度成长为中年女子的这位,最初的模样赫然是黄义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 黄义疼爱这个小女儿,即使并不太相信祖辈流传下来的孩子起名起太早容易被阎王爷叫魂叫回去,从而夭折的迷信,却也嘴硬心软地不愿早早为之起名,只含糊地喊个“小丫”的小名。 负霜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沉声道:“不,这是——王小霞镇长。” 项奕轻声发出疑问:“她幻化成了黄大哥的女儿?” 负霜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王小霞遥遥回答:“不是的,整个黄家所有人,都是我。” 迎着胆怯而又疑惑的目光,王小霞泰然一笑,目光中满是欣慰。 “你们还是了解了不少关于我老婆子的事迹吧,我老了,对于曾经耿耿于怀的东西本来都看淡了,谁知道世事难料,因缘际会,我也算是直面了一回真正的自己。” “造一个黄家不为别的,就是想知道,把女人当人看能怎么样,会死吗?” 第578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二)四更 随着她慢慢前进,焦尸似潮水般后退出一射之地。 明明她所行进的方向中已经没有焦尸阻拦,可在余光扫到那一具具焦尸可怖的模样时,眉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意味却并不是害怕,而是深深的厌恶。 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完全落到了眼前的青年人们的身上。 逡巡一圈之后,王小霞又很是欣赏的对着负霜和李钰端详了一番,才摸着下巴似赞赏似感叹道:“真是聪明的孩子啊。” 这句话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反而,低垂的目光中若隐若现地闪烁着的,是浅浅的遗憾。 这里是她的鬼域,虽然力有不殆使得她总是沉睡,可发生过什么她还是大致了解一些的。 很难得的,这群孩子的品性与能力都很不错,尤其是这两个女孩,一个足够优秀,另一个也很机灵。 一句话刚完,却话锋一转,语气陡然间夹杂了几分冷意:“可惜这份聪明,不太合时宜。” 说罢,图穷匕见,右手轻轻一招,焦尸们便闻讯而动。 负霜深知此时此刻的鬼母王小霞早已不是县志中记载的那个正直而有大爱的先锋战士,而是一个含冤而死,悲愤难鸣,且受怨气浸染到失去原本秉性的恶鬼。 饶是她现在看起来正常无比,也掩盖不了嗜杀的厉鬼本性。 同时,负霜又知道,自己不是她对手。 这里是她的主阵地。 负霜努力摆起尔康手,严肃而悲伤地质问:“等等——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的同伴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王小霞迷惑了一秒,很快眯起眼睛,反问道:“他们算你什么同伴?你在拖延时间?” 负霜耍无赖道:“反正我们也打不过你,拖延一会时间怎么了? 你在这里也找不着人聊天,那些爱恨情仇也不能找人倾吐,就不能行行好,跟我聊一会儿? 最起码让我们知道一点前因后果,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就成了你手下的亡魂。” 王小霞冷冷一笑,并不吃这套:“呵,待见到阎王爷,再问不迟!” 负霜眼见此招行不通,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做了个手势,嘴上不停,继续打岔:“见阎王爷?您老人家确定我死在你手里,还能有灵魂入轮回?” 王小霞嘴角上扬,声音渐低:“有或没有,时候到了不就知道了?” 说完,便要动手。 恰在此时,她猛地扭头,目光阴森,狠戾地看向徐宅的方向。 “既然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说完,淡淡地瞥了一眼负霜,紧接着原地散了身形,华为黑色元气,飘散在空气中。 看见变故突起,王小霞离去,曾途喜不自胜:“她走了!我们安全了!哈哈,我又活了,没事了,没事了负霜,没事了高励……” 曾途高兴到飞起,抱着马超逸又蹦又跳,却没注意到他的小伙伴们一言不发,没有丝毫惊喜的表现。 好几秒钟过去,他感觉到了不对,终于把头抬起来,看到几双充满了无语的眼睛。 马超逸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扒拉开,手指一伸:“你往那儿看。” 曾途愣愣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数不尽的焦尸体活动关节,晃动脑袋,随后,朝着刺头们扑来。 “妈呀——” 第579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三)一更 众人虽面色严峻,却并不十分惧怕,盖因在之前几次与厉鬼的斗争中,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经验,胆量也在一次又一次同死亡擦肩而过之时得到了煅练。 此时,他们不再像第一次面对恶鬼那般瑟瑟发抖,而是磨刀霍霍,打算与焦尸拼个你死我活。 马超逸仔细看了看焦尸的动作,观察后得出结论:“焦尸有实体,行动间肌肉骨头有错动,物理伤害应该有用。” 说完,无须言语,负霜一个眼神,他们便梗着脑袋冲了上去。 而落在众人后方的负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拼杀,而是双手掐诀,同时利用这几天搜罗出来的能够短暂容纳清气的物件列阵。 虽然此界并无灵气,可诛邪除鬼也不是非得灵气才行。 “高励、曾途、马超逸——”负霜高声喊喝,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歇,甚至越来越快。 虽然疑惑于负霜突然的点名,但三人还是在激烈的战斗中不假思索地应声了。 旋即,一道清气化成的风刃划破空气,气势汹汹地朝着曾途的方向去。 避过焦尸的风刃割裂曾途的衣服,裹挟着一滴血液,蓦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弯,重又回到负霜手上。 只见她五指轻弹,那一滴血便直直射向右前方的地面,浸入焦黑的泥土中。 紧接着,负霜故技重施,高声喊了李钰的名字,然后听声辨位,得到李钰的一滴血,撒向与曾途血液相反的方向。 “负霜,你快点,我不行了——” “嗷嗷嗷负霜,救我——” “靠!这玩意还能复活——” 负霜双手布阵,时不时还要一道清气挥出,解救陷入困境的小伙伴。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负霜化掌为刀,从自己左手心取出鲜血,右手拇指和中指并起,沾血画符,再狠狠将左手拍在脚下的土地上。 “轰——”的一声,清气摧枯拉朽般炸了出去,以负霜为中心,一层层的焦尸化为齑粉,落在地上,使得周围土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灰黑色的粉末。 曾途瞠目结舌地望着地上的粉末,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才转过头,结结巴巴地对负霜道:“姐,姐?你,哦不,您,您还有,有大招?” 说完后更兴奋了,连鏖战一场后身心的疲惫都忘怀了,激动地冲向负霜:“这也泰裤辣!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负霜眼睁睁看着他跑到一半,一个丝滑的滑跪,便直愣愣地跪到了自己的面前,同时双手流畅地抱拳,一双眼炯炯有神,期盼地看着自己。 负霜:“……” 其他人也慢慢走过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曾途。 唯有李钰,轻轻抚了抚负霜造成的已经凝固了的细小伤口,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我的血也能对付这些额,丧尸?” 曾途两眼一瞪,慷慨激昂地反驳:“那叫僵尸,你真没见识!” 怼了李钰一句后他又腆着笑脸凑到负霜跟前,压低嗓子自顾自道:“师父,我知道,您老人家刚刚那一招,肯定不是故意要伤害我。” 他假模假样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要是我猜的不错,肯定是因为我洁身自好,即使单身了二十七年,也从没被欲望冲昏头脑。 所以才能坚定保持下来这纯阳童子之身,流出对驱邪有奇效的至阳之血,所以您才取一点用的对不对?” 第580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三)二更 负霜被尬得直嘬牙花子:“……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只是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呢? 不等负霜说完,曾途举起右手,做了个不必多说的手势。 沉默良久后才扬起闪着泪花的眼,45度望天,不无感慨道:“其实前两天,师父你旁敲侧击着问我们的感情史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在进入游戏之前,大家素不相识,而依我对师父您的了解,您也绝不是那等热衷八卦的俗人,故而,我便顺理成章地做出猜测,我宝贝半生的童子之躯,终于有了用处!” 前一天随口询问时还被曾途警惕不已,质疑是否对其【美色】图谋不轨的负霜:“……” 老实人项奕摸摸脑袋,仔细回想发觉好像不是这么回事,耿直反驳:“不是吧,昨天——” 曾途白了小伙伴们一眼,立刻截断话头:“哼,我不想跟不洁身自好的人说话,请你自重,自觉闭嘴!” 按部就班,早已有过常规成年人感情生活的项奕、马超逸:“……” 见两人识趣闭嘴,曾途越发来劲:“师父,我还有童子尿,您老人家要吗?我听说那可是大补之物!” 负霜瞪大眼睛,一把推开这个二货,头也不回地呵斥:“你别蹬鼻子上脸啊,我不是你师父,我也用不着你那没用玩意,你自己留着解渴吧。” 终于等到曾途吃瘪,小伙伴们的笑声划破天际。 笑过闹过,负霜还是解释了一下关于曾途和李钰的血液的用处。 早在游戏发布任务时,系统给出的介绍里便是小猫咪的各项数据,由此,负霜便得到了两个信息。 第一,小猫咪血脉有异。 第二,进游戏里的玩家用的身体,虽然与本人的模样相差巨大,但本质上应该还是原本的躯体,同时,可能会受到灵魂的一些影响。 而关于刚才那个大招的阵法,童男童女的血固然是必需品,出了大力的则是来自于血脉不一般的小奶牛猫的血液。 当然,负霜把小奶牛猫的这一段省去了,解释的目的主要还是不想让目前的团队关系里出现隔阂——这么一个明显灵异的副本里,擅自取用别人的血液总归不是什么正确的事情。 简单解释一番后,回归正题:“危险尚未解除,王小霞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一时间顾及不上我们,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安全了。 以她的实力,那些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存在所制造的麻烦很快就会解决,等她腾出手来,我们的大麻烦就要到了。 当务之急,像是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想办法寻找到更多线索,最好是能直接制住她的线索。” 关于吸引走王小霞注意力的究竟是谁,负霜其实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 游戏肯定不会这么好心,张扬等人实力欠缺,估摸着是罗名寺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只是——负霜想起被自己一言道破真相时望断大师的模样,本能的,负霜感觉到时间越发紧迫了。 “婆婆?您怎么在这?” 第581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三)三更 王小霞觉醒后幻境退去,负霜一行人仔细辨认着方向,最后朝着幻境中集市的方向走去。 但负霜想要找的人也赶过来了,如同双向奔赴一般,卖李子婆婆的身影出现在负霜等人的面前。 与幻境里卖李子婆婆的样貌如出一辙,但却更让人觉得真实。 以及,她能说话了。 她见到负霜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让霞姐再错下去了!” 紧接着,负霜就听到了一个细节更全面的往事。 徐运徐来两兄弟来到自梳镇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的家乡遭了灾,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几乎都折在逃难的路上了,只留下了他们兄弟俩。 两个饿的面黄肌瘦的半大小子,进镇后得了点残羹剩饭,毫不迟疑地跪下去就磕头,甚至有一点为了一口吃的干什么都愿意的那意思,简直恨不得连路边的石头都上去啃两口。 自梳镇兴建伊始,百废待兴,其实样样都缺人,可外头的人若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来这所谓的“鬼镇”。 即使有人愿意来定居,自梳女们也不会轻易接受,尤其是青壮年男性——一旦有人生出歹心,怕没人能制住歹人,但像徐运徐来这样的半大小子却没这层隐忧。 戴秋娘心肠软,在一边说好话,于是自梳女们就接受了兄弟俩,让他们承担运送丝绸的活计,获得的报酬最起码能吃穿不愁。 徐运徐来就这样留下来了。 后来镇子规模越来越大,成了气候,朝廷与世俗施压,徐运主动提出愿意入赘,解决难题,自梳女们不得不退了一步。 戴秋娘与徐运成亲,表面上没说入赘,但其实与入赘没什么区别。 小镇平稳发展,自梳女们也各自奔忙着,直到戴秋娘与徐运唯一的女儿戴将星长大成人。 戴秋娘与徐运成亲时年纪已经偏大,生下戴将星时更是已经三十多岁,生得颇为艰难,后面便再未有孕。 徐运从未因为后嗣之事与戴秋娘红脸,甚至后来还直言,徐家香火有他弟弟徐来便已经足够,少他一个不少,王小霞和戴秋娘这才放下心来。 徐来也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因为此事而有怨言。 他也说到做到,后来生了徐将旺抱回来这件事才彻底没人说道。 戴将星从一开始便被王小霞视为继承人,带在身边倾心培养,反倒是徐将旺常在徐运夫妻俩身边生活,被宠坏了性子。 戴将星即将接手权柄前夕,有人去到她面前,将一件颠覆了她以往认知的事情捅了出来。 自梳女们建立了自梳镇,因为自身过往遭遇,她们十分注重对女子的保护。 本以为在这样的保护下,能够让绝大部分的人都安居乐业,却没想到一些人竟然只手遮天到了这样的地步。 虐杀妻女,拐卖人口,逼良为娼,占人家产。 条条都是死罪。 可这样的人却被徐家一力保下,封了所有人的口,原因不过是对方设下了圈套,引得徐将旺参与了部分罪行,拉了他下水。 占据了重要位置又深得王小霞信任的徐家,包庇了本该被处死的犯人,甚至徐将旺还以此牟利,与之沆瀣一气,肆意挥霍着浸满了他人血泪的钱财。 自己眼中忠厚正直的父亲,慈爱的叔叔,乖巧的弟弟,原来背着她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更让她不敢去想的是——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吗? 他们是第一次作为别人的保护伞,护住可憎的恶人,欺凌弱小无助的百姓吗? 她不能接受,也不敢相信,凭借着一腔年轻人独有的孤勇意气,冲进了徐运的书房。 她要去质问,去对质,去得到一个答案。 如果那是恶意中伤,她一定会为自己的家人据理力争,谁也不能将这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如果是真的,那她也绝不会包庇,就算失去一切,也要誓死扞卫公正,她会大义灭亲,亲手送她的亲人承受应有的惩罚。 彼时,徐来、徐将旺也在,再然后,她就再也没能走出那间书房。 第582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三)四更 这场变故一发而不可收拾,做了亏心事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一不做二不休,骤然发难,王小霞一个措手不及,便失了先机,命丧黄泉。 但这远远还不是最终的结局。 想到自梳镇如今满目疮痍的模样,负霜心里涌上了四个字——没有赢家。 目光慢慢移向卖李子阿婆,思量的神色一晃而过,负霜暗道:那么您呢?在这场冤冤相报永无宁日的恩怨情仇的纠葛中,您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不待负霜开口,卖李子阿婆便像知道了负霜的想法一般,主动给出答案:“我也姓戴,戴秋娘是我的姐姐,将星得喊我一声六姨的。” 戴阿婆自嘲般地笑笑:“戴家的女孩儿啊,算不上人,只能算牲口,年纪小的时候死命干活,等年纪到了就卖个好价钱,给家里增加点嚼用。 姐姐们一个个的被卖走了,后面就轮到我,我是病得快要死了,被破草席卷着扔到乱葬岗之后,才被霞姐他们救下来的。 徐运兄弟起事的时候我运气好逃过一劫,后来藏在外地,才保住一条小命。” 听完,一直安静听故事的李钰终是疑惑着抛出了一个要命的问题:“前因后果我们都知道了,可是这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帮助呢?” 她皱了皱鼻子,满脸愁苦:“王镇长一个小手指头就能捏死我们——除了负霜以外的我们。 她也没什么弱点,我们更没有什么神奇的法器啊道具之类的能镇得住她,您老人家是她熟人,她不会动您,可我们又没有这排面。 想来想去,不过就是一个早死还是晚死的区别。” 敌人的强大让李钰心情沮丧,哪怕知道了更多以往的故事,也不能解决燃眉之急。 谁料戴婆婆截住话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霞姐没有弱点?” 她神色肃穆,语重心长道:“若她是真的强大到无人能敌,我反倒不愿让你们破坏了她的道行,可我深知,如今的她走在一条不归路上,随时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负霜眼瞧着戴婆婆红了眼圈,“她杀了那么多人,又把这里造成幻境,在幻境里折磨仇人,难道你们以为这幻境是好造的? 沉浸在过去的仇恨中无法自拔,甚至不惜用无辜者的鲜血来维系幻境……但你们可以终结这一切。 阻止她,结束这个噩梦! 我有办法,我会帮你们的!” 她双目灼灼,像燃烧着烈焰:“徐宅里还有一个残破的阵法,这个阵法在当年便困住过她,对她造成过很大的损伤。 虽然后面被破坏了,让她逃脱了,但只要修补好,就能再一次困住她。 只要困住了她,望断就能把她超度。” 曾途听她讲得振奋,很想按照她说的来,可却不由地提出质疑:“我们哪里会补什么阵法啊?” “很简单的!”戴婆婆几乎大声道:“我是最后一个自梳镇的人了,只要你们用我献祭徐宅,阵法就能补全!” 曾途大惊失色:“那您还能活了吗?献祭?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多邪门啊,我们不能干!” 第583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四)一更 听到曾途毫不迟疑地拒绝,戴婆婆也有些急了:“我早就该死了,我早就该死了!用我一条性命换以后再无无辜者受害了。” 说完,她没耐心再等回应,反而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说出来。 “很简单的!只要你们取出我的血,然后把它涂到每一扇门的灵纹上,最后再在徐宅里把我杀了,献祭就能成功,缺掉的部分就能补全!” 说着说着,戴婆婆好像想到什么美好场景一般,不由地露出了个笑容:“只要我被杀了,她就一定会赶过来,等她一过来,阵法就会束缚住她,再然后,你们就能终结这场噩梦。” “就让这里尘归尘土归土,过往的一切都该结束了,都结束吧……你们也能从这该死的鬼地方逃出去!” 说起要杀死自己,戴婆婆没有半点的不情愿和抗拒,甚至连一丝犹疑和害怕都没有。 有些人为了自己的目标和信仰,是会慷慨激昂地心甘情愿赴死,可再怎么样,终究是面对死亡的阴云,内心多少也会有一点怅惘,但戴婆婆不是。 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勉强的意味,嘴角噙着笑,似乎是很期待死亡的到来,就好像自己一直等待盼望着的解脱时分的到来。 解脱? 负霜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只觉得心中的疑云越发庞大了。 但她不动声色,反而小心翼翼地试探,故意装作突然想起重要事情的懊恼模样,大呼:“糟糕!”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负霜这才苦恼地说:“这些先容后再议,重要的是刚刚王小霞气冲冲地走了。 我怕她不是去对付张扬他们就是去对付望断大师了,他们可别真出什么事!” “你们没有时间了,别犹豫了——”戴婆婆一声震喝:“望断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事,可你们再磨蹭下去,那就不一定了,对了,还有你们的同伴。” “望断多少还能拖延一段时间,你们的同伴却一定会死在他的前头,要想救他们,只有献祭我,孩子!我不怕!” 戴婆婆眼含热泪,一声又一声,要求负霜献祭她,补足阵法,收服王小霞,结束属于自梳镇的恩恩怨怨。 她如此急迫,负霜反倒淡定了。 “其实,我会一点阵法上的东西,不如您带我去看看,万一不用牺牲任何人,就能补全阵法呢,至于我们的同伴,这样吧——” 负霜侧过脸,目光紧盯项奕,面带微笑,同时手上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高励,你带着他们去救张扬和望断大师,我跟戴婆婆去。 如果你们那边实在抵抗不住了,就把这个点了,这个符篆被烧,我这边会感应到。 到那时候若我没能补全阵法,就听婆婆的,献祭她,反正婆婆自愿被献祭,我一个人也够用了。 若我在你们发出信号之前找到其他办法补全阵法,那就皆大欢喜,婆婆也不用牺牲自己了,我们也能好好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完,以手为笔,引清气至符纸上,唰唰唰绘出略有规律的符文,接着看也不看,随意对折,便递了出去。 项奕迟疑着接过,那边戴婆婆满脸的不看好:“这么短的时间,唉,就舍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又怎样呢,现在叫他们去,不是让他们送死么,何苦要往那里白白填上性命呢?” 第584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四)二更 面对负霜的最后决定,戴婆婆和刺头们其实都不太能接受。 刺头们还是有原则的,有着年轻而未经人世间黑暗面才独有的【傻气】。 在非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拿无辜人的鲜血去换得自己安全这样的事情,于他们而言是简直是往自己的良心上戳刀子,光是想想都觉得喘不过来气。 但出于对负霜的信任,他们并没有直接出言反驳,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跟着项奕走了。 刺头们的不情愿还不是很外露,而戴婆婆表现得就直白多了。 前往徐宅的路上,她一直碎碎叨叨,一会儿说自己早该死了,一会儿又说曾途他们那边不安全云云。 戴婆婆虽老迈,腿脚却利索,简直跟她的嘴皮子一般,不多会儿,就见到了徐宅的轮廓,真正的它与幻境里的徐宅几乎别无二致。 只不过,它多了点其他建筑。 负霜不发一言,闷着头往前走,而几乎是看到徐宅的一瞬间,戴婆婆便将一切抛之脑后。 “快点吧,不要浪费时间了,杀了我,唤醒阵法,晚一刻,你的同伴们就多一刻的危险……” 她就像疯魔了一般,不住地往负霜跟前嘀嘀咕咕。 负霜并不理会她,一心探查着阵法的原貌,并在心中默默推演,企图推导出其运行原理和作用。 推演出个大致雏形后,负霜心里有了数——的确是困住厉鬼魂魄的阵法,阵法里残余的能量不多,但困住王小霞一段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这个阵法稍微有一些特殊,其目的不在于削弱,而在于禁锢,至于禁锢的媒介,负霜料想,怕是有些阴邪,这倒与戴婆婆所说的需要献祭特定生灵的命魂的法子契合。 狐疑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正疯癫踱步的戴婆婆,难道戴婆婆没骗他们? 不对,戴婆婆身上还有谜团。 杀人是不能杀人的,在这个游戏里主动杀人只会是死路一条,尤其还是如戴婆婆这样明显有大秘密的npc。 负霜更不可能顺从戴婆婆的意思将她献祭,瞧她癫成这样,万一献祭了,搞不好自己比她凉得还快。 自踏入徐宅起,戴婆婆的精神状况就开始不稳定了,而随着负霜的拖延,她也愈发神经质了起来。 见负霜迟迟不愿对她动手,无头苍蝇般打转的戴婆婆突然撸起袖子,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人的牙齿其实是很钝的,撕咬生皮肉的效率很差,正常人又有一定的凝血能力,别看电视剧里总有咬破手指写血书的戏码,但只要真正尝试一下,就会知道这种做法的可行性极差。 可戴婆婆对着自己手腕的一口,可真正是一点折扣都没打。 只见她目露凶光,表情狠戾,撕咬自己手腕血管的模样就像是在撕咬仇人的脖子,自己一点疼都感觉不到一般。 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映在她泛黄的眼白上,怎么看怎么瘆人。 负霜忍不住开腔:“婆婆——” 戴婆婆松开嘴里的手腕,血液混合着唾液粘在她的牙龈和牙齿上,几欲挂丝,她却兀自不觉,反倒很是郑重地说:“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阻拦我!” 负霜强扯起嘴角,轻声提醒,同时递出从马超逸那里顺来的一把挂在钥匙上的小刀:“不是,我是想说,婆婆,我这有刀,刀快一点,割出来的血多,你别用牙咬了,嘴里多腥气啊。” 第585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四)三更 戴婆婆一窒,不再多言,默默收敛起龇牙咧嘴满嘴血水的瘆人模样,接过了小刀。 她对自己的狠不是作秀,亦不是什么苦肉计之类的,负霜能感觉到,戴婆婆划向自己手腕的动作没有一丝犹疑,血液涌出来之后,她很是认真地揩过血液,将之涂抹在隐隐约约可见符文的门上。 徐宅不小,大大小小也有十几扇门,每一扇门之上,都有肉眼能瞧见的纹路,而从戴婆婆的动作上来看,每一条符文都需要被她的鲜血浸染。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工程量,也需要很大量的血。 怪不得戴婆婆甚至等不及说服负霜,哪怕将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也要尽快开始补足法阵。 戴婆婆一扇门一扇门,细致地涂抹着,负霜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听着她一边涂抹,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导,希望负霜能够抛下心中的顾忌,帮忙补足阵法。 “你们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但是我不一样,我一把老骨头了,说实话,早就到时候了,更何况,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在了。 亲人,爱人,仇人……都化作枯骨一把,对于我来说,这世界早就没什么值得眷恋的了,你送我走其实也算是做好事,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稀里糊涂地就把命丢在这里了……” 负霜嗯嗯啊啊地应和着,时不时出声指点一下:“那儿,婆婆,那儿没抹上。”但就是不愿上手,不愿帮忙,主打一个死活不动。 戴婆婆毕竟还是个肉体凡胎,年岁又大,再加上大量的失血和奔波操劳,很快就坚持不住了。 即使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煞白,腿也几欲支撑不住地打颤,她也不断用小刀划着自己的胳膊,让血液流出,抹在符文上。 “我真的快不行了,你别光顾着看了,算我老婆子求你了,要是在我死之前,阵法没补全,你们就再也出不去了,这里绝不会再有第二个我能让你们献祭了。” 戴婆婆有气无力地重复她已经说过许多遍的车轱辘话,负霜也不厌其烦地听着,不反驳,不接茬,不照做。 终于,戴婆婆再也支撑不住,持续的眩晕让她站立不住,胳膊也似负重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就在即将要倒下的前一秒,她打了个晃儿,扑腾了一下,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拉住负霜,好借助负霜的力气支撑住身体,可负霜灵活走位,避过了她的接触。 戴婆婆反应不及,狠狠跌了下去。 这一跌,戴婆婆一把老骨头几乎要摔散架,呆愣愣地倒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来。 负霜一脸愧疚,嘴里不住地道歉,手上却没有动作:“啊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婆婆您先别动,你这岁数摔着了不好挪动的,别我一扶反倒把您扶坏了,您先缓缓……” 戴婆婆伏在地上,感受到生命力流失的无力之感,与之一同涌起的,还有深深的烦躁。 怎么就不能如一如她的意呢? “我死了,你们真的就走不了了。” 没有焦灼,没有哀求,没有她千方百计加进去的符合人设性格的语气与情感,这一句真诚且平静,甚至略带一点让人觉得诡异的叹息。 第586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四)四更 “怎么会呢?”负霜讶异的声音从头顶轻飘飘的传来,却如同大锤一般,重重落在她的心头。 一句还尤嫌不足,负霜又追问了一句:“婆婆您怎么会有事,就算我们都死了,您也能活着,好好的活着,毕竟,您可是王小霞镇长【罩着】的人呢。” 戴婆婆不再伪装,趴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嘿嘿”笑声,慢腾腾地爬了起来,费了老鼻子劲儿,终于调整好姿势,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着。 带着满满恶意的眼眸明明是仰视着负霜,却愣是让人感觉到居高临下的意味,形容凄惨,姿态却高高在上。 “你很聪明嘛,呵,什么时候发现的?” 负霜笑眯眯望着她,并不回答。 “怎么,以为不接我的招就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以为不按照我说的做,王小霞就会放过你们?” 戴婆婆忍不住哈哈大笑,嘴角还沾着她自己的血,笑得畅快极了。 负霜没出言打断,只是默默等待,等到她终于笑够了,才怨愤中带着畅快地说道:“是啊,我不会死,同样的,你们也活不了!” “说说吧,老婆子我哪里露了端倪,叫你这小妮子看了出来,等你们死了,下一批死鬼再进来的时候,我好及时改正啊!” 看着戴婆婆脸上坦然露出的肆无忌惮的恶意与狡诈,负霜淡定问道:“幻境里的那个卖李子阿婆,不是你吧?” 虽是疑问的句式,语气里却满是自信肯定的意味,仿佛是觉得受到了轻视,戴婆婆脸上的得色收敛了些。 负霜时刻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见此情状,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或者说,不完全是你。”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问话,却莫名戳中了戴婆婆的心窝子,她面上浮现出痛苦与怨恨的神色,胸口剧烈抽动几下,蓦地发出一声尖叫。 尖叫过后,她癫狂而又扭曲地又笑又哭,声嘶力竭地喊道:“那不是我,不是我,该死的王小霞,那是该死的王小霞,不是我!” 喊着喊着,她仿佛还觉得不够解气,用力地捶打着地面,大声呼唤:“王小霞,你滚出来,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不是恨我么,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啊!” 随后,便是疯狂的哭喊诅咒以及捶打地面和她自己,要不是负霜闪得快,怕是也被她拽住捶了一顿,此时此刻,怕是路过的狗都得被她咬上一口。 负霜默默地站到了一个够得着她却能不被她够着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发癫。 戴婆婆的状态很怪。 她哭喊得厉害,嗓子会嘶哑,捶打地面和自己时也有受伤,甚至哭闹后还能明显地看出她的精力在慢慢耗尽,显露出了疲态。 可她又不会真的死。 不论是她自己哭喊中透露的只言片语还是放了那么多血、干了老半天活(拿血抹门)以及发了半天疯之后还没出事这一点都能看出,她绝非普通的肉体凡胎。 “王小霞!哈哈哈,我又失败了,你高兴吧?哈哈,不用高兴得太早,你不杀我,那么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 第587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五)一更 一番嘶叫过后,她筋疲力尽地大口喘着粗气,负霜望了她许久,终于轻声询问:“你,跟徐家是什么关系?” 之前戴婆婆在介绍自己身份的时候,说自己是戴秋娘的妹妹,个中细节说得不似作伪,是以负霜判断,她的这个身份应该是真的。 骗人么,就是要七分真,三分假,才能最大限度地取信于人。 负霜相信,戴婆婆的那段对于过往事情的叙述中,绝大部分应该都是真事,只除了一小部分真相,被她篡改或者隐瞒了。 她是戴秋娘的妹妹,又是在最绝望之时被自梳女们救回来的,不论从恩情层面还是亲情层面,她都天然地归属于自梳女一派。 但她却幸运地在徐家的清洗中存活,现在又与王小霞反目,敌对仇视意味明显。 显然,徐家与她必然有更深一层次的联系,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她更为昂贵的筹码。 听到负霜问话,她木然的眼珠子动了动,薄薄的悲凉蔓延开来,占据了整颗心脏。 徐家跟她是什么关系? 能叫她抛却仁义道德,抛却情谊亲人的,不仅是那些浮于表面的利益,还有她看在眼里,却求而不得的更好的未来。 “刚来这里时,我觉得这里怕就是说书的人嘴里夸赞的桃花源。 在这里我不会挨打挨骂,不会有近在眼前的被卖的命运等着我,只要我愿意干活,哪怕是去摘一篮篮李子蹲在街边卖,也能有进项,也能饿不死。” “可我不想卖一辈子李子!”戴婆婆抬起头,射向负霜的眼神里,像是燃烧着烈焰般,翻滚着源源不断的野心:“我不想卖一辈子李子你懂吗?” 她焦灼地寻求认同:“我不想过苦日子有什么错?我想舒舒服服地呆在宅院里不用东奔西走不用干活,想出行有丫鬟婆子伺候,想吃好的喝好的……我有什么错?” 最后一声质问直冲云霄,可戴婆婆的脑海中划过的,却是曾经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戴家贫苦,日子就在过不下去的边缘徘徊。 家乡的确是盛产丝绸锦缎,可她们家无钱购置蚕种,亦没有桑树资产,家里的女人又因为长久的劳作而双手粗糙、碰不得金贵的生丝。 为了有口饭吃,她们只能寻了个帮人洗衣服的活计。 她七八岁就要走街串巷收衣服,再与她的姐姐、母亲一起走上七八里路,去到寒冷的河边搓洗,日日累到两眼发昏。 夏天还好,河水冰冷刺骨,她们的双手经年累月地触碰凉水,长满了冻疮,甚至还龟裂渗血,最终所得不过几个铜板。 就那几个铜板,最终也轮不上她花用,而是上交给家里的男人,能用到她身上的,估计不足十分之一,这样的日子几乎要持续到自己被卖的那天。 是的,被卖,她早从自己的几位姐姐的命运中瞧见了自己的命运——被卖,但对于被卖后的命运,却知晓得并不明朗。 或许会比现在好点吗?应该吧,总不至于比现在还糟糕吧。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一条入目皆是锦绣繁华的路被她偶然间觑见。 有人被家里卖进了大户人家里当丫鬟,然后被主人看重,抬了姨娘,又运气好地生了儿子,自此荣华富贵,再不用愁。 那几乎是她见过的自己身边的人中所走上的最好的一条路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渴盼着自己被卖走,我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他们领我见人牙子。”蓦地,戴婆婆话锋一转:“可是——” 戴婆婆面上狰狞之色顿现,咬紧牙关,愤恨到忍不住浑身打颤。 饶是已经过去多年,可当年的无力与痛恨之情,还是盘旋在心间,持续不断地对她进行凌虐。 “可是他们连让我去个好人家的机会都不给我!”戴婆婆冷笑道:“就为了多卖几个钱,他们把我往最脏的地方卖,多卖的钱甚至都不够打上二斤酒!” “他们想让我在烂泥潭里永生永世都翻不了身,我偏要翻身给他们看!” 第588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五)二更 将心中的怨怼一股脑说出来后,戴婆婆颇觉解气,索性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王小霞更不是!” “在她的眼里,人只分为两种。 好人就是公正平等处事,就得一辈子好下去,就得兢兢业业操劳一生,不能有任何私欲享受,不能有一丁点儿的瑕疵。 而当不了好人的人就被归到坏人那一类里,她对之嗤之以鼻,即使不至于明面上唾弃,却再也不会给出一个正眼。” “可我是人,我不是一块无知觉的木头,我有自己的喜恶偏好,想过好日子,这有错吗?” 负霜摇摇头,给出肯定答复:“想过好日子没错,只是——” 没料到负霜会给出丝毫不含糊的准确答复,戴婆婆不由地一阵,反应过来后面色稍霁,叹道:“你这小妮子倒实诚,不跟老婆子我打哈哈。 在你之前来的那些小崽子们就不这么实诚,他们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生怕说错了话挨倒霉,呵,倒不倒霉原也不在这一句话的功夫。” 说着,她低笑了起来,一双眼却不闪不避,直直看向负霜,眼中的恶意几乎凝为实质。 不管那些人怎么答,她都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弄死那些人的。 “只是什么?要说话就一次说完,少在这唧唧歪歪说不完整。” 负霜也不恼,“只是您的想法,有跟王镇长她们提过吗?” 戴婆婆眼眸低垂,目光定定地望着地上的某一点,回忆道:“不能说,说了,她便再也容不得我。” “自梳女的队伍中有人想要嫁人,她不会阻止,可一旦嫁人,就被视为自动脱离权力的中心,泯然众人,她内心将其视为背叛者,再不会给予丝毫的关照。 我正是看到了别人的结局,才一直隐而不发,我本想着,她总会想通的,或者,她总会把权力交出来的,我比她年轻那么多,再等等,再等等。” “可是将星她——”谭婆婆恶狠狠道:“将星她被王小霞一手培养出来,小小的人儿,竟然越来越像王小霞。 如出一辙的性子观念,如出一辙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等不到那天了,我等不到那天了!” 不消负霜继续追问,戴婆婆便像是想到了什么美事儿一般,她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瘆得慌。 “她们不愿给我的美好未来,我自己去争取!” 外面很是顺应此时的戴婆婆心境,乌云滚滚,风雨欲来,戴婆婆得意中带着癫狂的话就伴随着风云滚落。 “我给徐来生了将旺,他答应我,会娶我进门,只是需要我耐心等待。 他展示了他的诚意——将旺五岁的生日没到,他老婆就病死了。 男人啊,嘴上说是为了我,但是我知道,他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是啊,整日里病歪歪的,又不能生,就算她捏着鼻子接受了我的将旺,对外说是他自己生的又怎样,不讨喜就是不讨喜,要不是王小霞压着,他早就把她撵走了。 可笑王小霞还以为有自己压着,让男人们不敢休妻是好事,但其实要不是有她,那女人说不定还能活,被休了总好过没命啊,你说是不是?” 第589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五)三更 戴婆婆半是快意,半是怀念地回忆起了过往,这一次的叙述多了些她的视角,也多了几分真实性。 “我也算是看着将星长大的,我们是骨肉亲人,她亲近我,她娘也待我好,她喊我小姨,总爱跟在我屁股后面,那时候我们多么要好。 可恨那王小霞,自己没孩子,就抢了别人的孩子,嘴上说是把她视为继承人,要好生培养,可实际上,她教出了另一个自己。 将星明明那么喜欢我这个小姨,她以前明明很听我的话的,可是被王小霞一教,就六亲不认了。 是,将旺是犯下了一点小错,我们都说愿意赔偿了,我把我这条命赔给他们都行,我都跪在地上求她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她。 我说:‘将星,那是我唯一的孩子,就算有千般不是,也得留他一条性命啊,他不是故意杀人的,那明明是别人给他下的套,别人之所以要给他一个半大孩子下套,还不是受了你们的牵连,他一个孩子,知道什么是非善恶呢……’ 可是她居然扭过脸,对我说什么狗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哈哈哈真可笑啊,居然真有人相信这句戏文里的屁话,还真准备践行这句话,哪怕要被她治罪的是她的亲小姨、亲堂表格、亲叔叔!” 泪水蜿蜒而下,落在地上,溅起零星的灰尘,泪水啪的一下碎裂,如同此时此刻戴婆婆支离破碎的心。 “我想过好日子,可我没想害别人,我只是冒着风险走了一条捷径,苏白芽那个女人的死我是不知情的,徐来杀了她之后,我才慢慢回过来味。 我不是不怕的,我也不是坏得那样彻底的。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我觉得对不起她,又觉得这样想的我对不起徐来——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我的话,徐来不会那么早就对她动手。 她死之后,徐来说要光明正大地娶我过门。 嫁给他,我过不了自己良心的关,也过不了王小霞那关,为此,哪怕他当了十来年的鳏夫,我也没点头应他。 可不嫁给她,我又对不起将旺,是我害得他小小年纪就成了没有娘的孩子,没有父母悉心教导,再加上外人故意引诱,他没能走上正道,这才中了别人的圈套。” “拿住了将旺的把柄之后,这条不光彩的道儿,便只能越走越远了。 直到将星发现了一些端倪,顺着线索查到了将旺,然后找上了徐运徐来。 我听到消息匆忙赶过去,便听见她坚决要将旺受罚,无奈,我冲了进去,说出了我和徐来的过去。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松口,到后来,也不知是=是谁先动的手,场面混乱了起来,再后来,她倒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流淌出来,我探了她的鼻息,可是,可是……” 戴婆婆放声大哭,伤心不已:“我不想害死她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徐运徐来,他们就像突然变了个人,我好像从没认识过他们一样。” “我认识的人都死了,都死了,自梳镇变天了,我不敢吱声,更不敢阻拦,他们看在我是将旺的亲娘的面子上,没有对我做什么,好吃好喝地供着我,我得到了孩子时的自己最想要的一切,我过上了孩子时的自己最想过上的生活,可我不是孩子了。” “我不想要了。” 最后一句轻的像是一片羽毛,低低地从戴婆婆的口中吐出,好似蕴含着无限凄惘。 第590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五)四更 负霜任由戴婆婆嚎啕大哭,心下却叹息不已。 人性复杂多变,戴婆婆当然不算个好人,却也不是一点好事都没做过。 单就她的前半段人生而言,有错,但罪不至死,有私心,但也有那么些微的良知人性,只是不多。 “后来呢?如果说徐运徐来没动你是因为你上对了船,又看在你为他们徐家生育子嗣的份上,那王镇长又为什么会对你手下留情?” 王小霞化为鬼母后几乎杀光了整个镇子的人,对那些没直接伤害她的人尚且不曾手软,又怎会对戴婆婆这样的半个始作俑者手软? 已知王小霞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嫉恶如仇,原则性极强的人,那么她眼中的戴婆婆又是怎样的呢? 加入自梳女,却不自立自强、有背弃自梳女信条之嫌。 不够自尊自爱,未婚之身与有妇之夫苟且生子,间接害死原配。 是非不分,包庇有罪之子,意图用亲情裹挟戴将星,妨碍司法公正。 知晓徐运徐来不法勾当,隐瞒不报。 几乎直接导致了戴将星的死亡,亦是自梳镇动荡的间接推手。 “她才没有放过我!”戴婆婆怒目圆睁,先前伤心的泪还挂在脸上,却已经不再是那副哀容,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怨恨。 “背叛自梳女,自甘下贱……我都认,是我做下的事情,她要来找我算账我认了。 她杀了他们,杀了我的将旺,还为了折磨我而把我投入幻境,一遍遍重复那些经历,那些痛苦。 她没有放过我,她,只是没杀我而已,可我倒情愿她第一个杀的就是我。” 戴婆婆声嘶力竭地喊着:“她怨我惹出这些事端,怨我背叛,怨我坐视她被杀被束缚魂灵折磨,怨我对那些无辜女子的遭遇袖手旁观。 可她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的难处?” 她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地颤抖:“自梳镇变天了,自梳女一系,除了我之外都死了,这样的情境下,我装聋作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救其他人? 徐来是娶了我,给我以前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可我一天也没舒心过。 我不是真的聋了瞎了,我看的见那些女人们的泪,看得见路边的女孩尸骨,也听得见王小霞魂灵的凄厉嚎叫,可我救不了她们!” “我将自己活成一尊木偶泥人,不敢对徐来放肆的言行说一个‘不’字,哪怕他的姨娘冒犯我,我也只是笑笑。 还有将旺,将旺的路越发偏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私下里劝他,可他又何曾听进去过?” 戴婆婆啜泣不已:“我看着他们放肆的模样,便知道我们的末日就要来临,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负霜定定地看着戴婆婆,疑惑地重复:“所以您能活着,是因为王小霞对您仍然抱有深厚的恨意,所以拘禁您如同活死人一般地呆在这里,好报复您?” 这怎么有些说不通? 孰料问句一出,戴婆婆沉默一瞬后,倒嘿然冷笑了。 “她不愿给我个痛快,我就逼她给我!” 第591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六)一更 负霜又感觉到那股粘稠而阴毒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好似在吐着信子的毒蛇,满是恶意地盯着即将死于自己口中的猎物。 “一波又一波的外人到来,最后却一个个地永远留在了这里,既然不论怎样都是个死,那为什么不能在死之前多一些利用价值,为我再多做一点事情呢。” “小妮子,老婆子我可没骗你,这里的确是有个阵法,阵法也的确能对王小霞造成伤害,只不过老婆子我刚刚少说了一点——就算她受伤,你们不是她对手,你注定要为自梳镇陪葬啦。 不过,死之前让她也吃点苦头,也不枉你们白来这一遭。” 坐在地上的戴婆婆明明不得不仰着头才能与负霜对视,可此刻的她通身上下,却充斥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负霜半信半疑地诘问:“他们——我是说之前来到这里的异乡人,他们信了你的话,被你骗到这里补全了阵法,伤了王小霞,却也稀里糊涂地丢了自己的命? 那您呢?您想寻死,却始终不得所求,只能靠激怒王镇长来达成所求?可王镇长明知你多次挑衅的目的是求得解脱,又怎么会如您所愿?” 闻言,戴婆婆像被刺激到一般,倏地往前扑过来,负霜敏捷一让,躲过了她突然的进攻。 这一扑,几乎又用尽了她积蓄的力量,饶是已经气喘吁吁,她也厉声怒喝:“她不杀我,我迟早会杀了她!” “你们前赴后继地过来,蠢得像猪圈里只知道拱屎的猪,当然,王小霞那个贱女人幻境里捏造的蠢笨的我也起了一些作用…… 我不过略施小计,阵法就能一次又一次地补好,,也就能一次又一次地伤到她,水滴石穿,总有一日,我会等到我想要的结局。 不论是她死还是我死,亦或是我俩同归于尽,都很好,都很好!自梳镇不该存在了,早就不该存在了。”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女人铿锵有力的震喝:“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你那般轻易地解脱!” 人未到,声先至,王小霞来了! 负霜瞳孔一缩,急忙后退。 这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伴随着震喝声的,还有阴诡至极的阴气与鬼啸。 磅礴的煞气与怨气呼啸而来,负霜被震得后退几步,戴婆婆更是无法抵抗。 只见她像被人猛地踹了一脚的皮球,骨碌着往后滚,翻了好几圈,最终重重地撞在墙上,这才停住。 而此刻的戴婆婆奄奄一息,只能听见细微的呻吟声,似是在忍受着别样的痛苦,仔细看去,负霜这才发现她的一只胳膊拧起一个诡异的角度。 显然,王小霞的确是在对戴婆婆进行着折磨。 见负霜的目光里仿佛有不忍的情绪,王小霞微微一笑:“她不会死的,不过是一只胳膊而已,不碍事,哪怕有人将她的头拧下来,她也不会死, 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年轻人。” 负霜身子绷紧,暗自警惕起来。 王小霞不在意地摇摇头,旋即一抬右手,无数浓黑的怨气盘旋而下,慢慢凝聚出实体,负霜在其中发现了先前被自己打散的厉鬼们,以及角落里再次失去神智的采芹。 第592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六)二更 眼看着一场对战在所难免,双方都做足了架势,只待有一方按耐不住先出手。 再次千钧一发之际,负霜突然收了浑身战意,撤回对战姿势,停止脊背,好整以暇地站立,同时伸出一只尔康手:“桥豆麻袋!” 王小霞一愣,笑意微敛。 负霜笑眯眯开腔:“不打不打,打也打不过,咱们有话好好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和平的办法能解决这场争端。” 王小霞眯起眼,细细端详了一番负霜的神情,蓦地做出判断:“你在拖延时间?” 负霜尬笑一声,不好意思道:“啊呀,被发现了。”随即挺直腰板,振振有词:“既然你发现了,那我就不隐瞒了。” “王镇长,我劝你最好别动我,否则等我的同伴来了,他们一定会要你好看!”负霜道。 王小霞不知道负霜这突如其来的底气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沉默了下,接着直截了当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刚刚离去,就是为了处理你的同伴?” 说罢,她平淡开口:“你很不错,我如果是以人身见到你,会很喜欢你的,为了不辜负这份喜欢,看在你将死于我手的份上,你可以跟我提一个愿望——” 话还没说完,王小霞便看到负霜的眼睛猛地迸发出像璀璨烟火一般的亮光,含在嘴里尚未说出口的话也立刻被其打断:“真的吗?太好了,我想要活着出这里,你别杀我了呗!” 刚刚才义正言辞地威胁过,现在却这么快就滑跪,甚至还十分不要脸皮地顺杆爬,一副你好我好的模样,王小霞一时之间都要被气笑了。 含在嘴里的话果断转了个弯:“——但你提的愿望我不一定会满足。” 望着负霜气瘪的模样,王小霞莫名地感觉到有些好笑,但很快反应过来,笑容再不至眼底。 “好了,是时候了,送你与你的同伴汇合吧。” 说罢,便再不犹疑,果断动手。 负霜一边不住地感叹,反派们多少也都学聪明些了,至少不是一味地【话多】了,一边闪身躲避,并不直接与王小霞硬刚。 正在此时,负霜心头一动,感应到符篆传来的讯息,心下大定,便在逃窜中喊道:“王镇长,张扬他们不是我的同伴。” 王小霞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甚至更添几分狠戾,心头却涌上了一丝阴霾。 “我去——”眼看王小霞攻势更加凶猛,负霜仓皇逃窜中忍不住爆出粗口。 同时,她不再故弄玄虚,吆喝道:“你藏在黄家的秘密已经在我们的手上了,你再不停,我可让他们动手了啊!” 闻言,王小霞身子猛地一震,脱口而出道:“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破除我的幻境与禁制!” 见她终于停了进攻,负霜总算能喘口气了,一边轻拍喘息不停的胸口,一边喘气如牛道:“您藏得那么隐蔽,我要不是真发现了,难道还能凭空捏造出来然后诈您不成?” 心中却暗忖:“虽然不是捏造出来诈她的,却还真是凭着运气猜出来的!” 第593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六)三更 时间往前推一天,游戏进程过半时,凭借当时已经了解到的线索,虽然细节已经无从考究,但负霜已经能够把大部分的故事还原出来了。 然而,这些故事以及线索始终缺少必要的一环——到底什么东西能制约王小霞? 游戏把玩家投放进来,难道就是为了要弄死所有玩家? 如果游戏的诉求是直接弄死所有人的话,何必还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游戏? 既然核心诉求不是弄死所有人,那么游戏中就应该存在一个破局之法,使普通玩家也能与实力强劲的boss对抗,甚至补足双方实力的不对等,让玩家有打败boss、成功存活的可能性。 就算这个破局之法很难找,也不代表ta就一定不会被找到。 紧接着,新的问题又来了。 到底什么能制约王小霞,这个能制约她的秘密武器,又被她藏在了哪里? 不得不说,这次游戏的难度是真的大,同时负霜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这个破局之法的线索。 但是找不到线索,那咱就靠脑子。 扪心自问了一下,如果有一样东西,只要被人一得手就能随意地致自己于死地,那么我会把它藏在哪里? 第一反应——我得随身携带! 然而这个想法也是第一个被负霜划去的。 带在身上的确很安全,但是这样一来,对于boss的制约性约等于没有,那玩家可一丝活路都没有了。 拜托,谁还能近boss的身啊?更何况,鬼母有没有实体还不一定呢。 那么第二可能,大隐隐于世。 我要放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然后当着他们的面销毁,让他们潜意识里认识到,世界上早就没有这件东西了,也就不会再费心寻找,由此,我的宝贝才能永远最安全。 有什么东西在负霜等人的眼前被销毁了? 整个黄家! 那件至关重要的、决定了所有人性命安全的、能叫王小霞低头的重要宝贝,还留在黄家废墟里! 适才,王小霞给众人演了一出幻境崩塌,黄家化为灰烬的戏码,紧接着可能是假装被激怒,也有可能是有不得已,故而匆匆离去,然后,戴婆婆便出现了。 她着急忙慌地要负霜带人去补阵法,虽然知道,阵法能制约住王小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也不得不为那一丁点的可能性赌上一赌。 但黄家的消散始终像一团疑云,笼罩在负霜心头,故而,负霜联合项奕,假作让他们向望断、张扬等人求援,暗地里却做了两手安排。 “王小霞,你这个废物!” 或许是负霜拿出的筹码同样戳到了戴婆婆的痛处,只见她挣扎着起来,“咔嚓”一声,自己掰正了断裂到戳出去的骨头。 不知何时开始,她身上伤口处本来汩汩外涌的血液也不再流出,渐渐凝固,颜色变深,就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一样。 戴婆婆强忍着痛苦变换了一个能说清楚话的姿势,然后满是厌恶地盯着眼前的王小霞和负霜。 最终,她恶狠狠地盯着王小霞,嘴上却恨声道:“你蠢到家了吗,现在还不杀了她?” 第594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六)四更 不过一个对视,王小霞在瞬间明白了这个与自己纠缠了一辈子的老仇人话语中未尽的涵义,随后,就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判断——杀! 旋即,负霜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攻击。 王小霞再不留底牌,一心一意要送负霜上西天。 负霜招架不住,有好几下躲闪不及,吃了大亏,心下暗暗叫苦,却并不觉意外。 如果她是王小霞,也会这么做! 显而易见,刺头团队里唯一有能耐堪破这一切且随时掌控全局的舵手就是负霜。 而负霜此时手无寸铁,空有果敢决断与聪明才智,却无相对应的硬实力,不足以对自己的安全造成威胁,这是最好的除去她的机会。 只要杀了负霜,回头再打那群小蠢蛋们一个措手不及,就能在不损害自己权益的前提下,完美地送走这一批。 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负霜拖延时间了,一定不能让她与她的取得了杀手锏的小伙伴们汇合,否则,得到杀手锏又有胆识谋略的负霜,会让自己一败涂地。 负霜很想在这个时候耍耍嘴皮子,胡诌一个什么自己与小伙伴有通讯办法,能让小伙伴立刻使用刚寻来的【杀手锏】之类的谎言。 可此时的王小霞不会相信,她也不会给负霜机会,让负霜能够有机会用话术动摇她的决心。 与此同时,王小霞的攻击愈发密集,一道又一道,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慢慢将负霜笼罩进网,负霜根本寻不到说话的空档,只要稍微慢了那么一点,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而在紧锣密鼓的交手中,王小霞也渐渐发现了负霜的难缠之处。 是,负霜的血不够厚,估摸着没几下就能打死,同时她打出的招数攻击力很弱,也根本就伤不到自己。 可是——她实在太能躲了!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有那么敏捷的身法,跑、跳、滚、越……灵活得不像个人,反倒像个矫捷的虎,随时随地弯出一个可怕的弧度,时不时还借助一下环境来躲避攻击。 负霜:大猫没有滴干活,只有一只肾上腺素狂飙的小喵~ 几百个回合下来,一次真正的正面的完全的落到负霜身上的伤害都没有,只有零星的几招擦到了一点边,但也足够给负霜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如果时间充裕,王小霞是不会在意这种难缠的。 负霜几乎对她造不成伤害,只能被动躲避,且还不是百分百能躲避成功,以及,负霜她血薄啊,她是个脆皮啊,挨不了两下就得嘎。 那句话怎么说的,我能失败无数次,你只能失败一次,但凡自己多花点时间,磨也给她磨死了。 偏偏此时此刻,王小霞最缺的就是时间,早知道负霜有这么难缠,之前就不轻敌大意了,该一招毙命,不留祸患才是! “嘭——”“噗——”负霜一招不慎,再次被阴风扫到,为了尽力将伤害减到最低,顺着阴风飞出去,就地滚落到院子里,吐出一口鲜血。 “啊——”“负霜——” 听到熟悉的声音此起彼伏,负霜终于松了口气,心气儿一松,周身的疼痛便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第595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七)一更 负霜很感恩,真的!她的小伙伴们终于携带着救命稻草,在她被活活打死之前赶到,而她也终于看见了能够桎梏住王小霞手脚的【宝贝】。 那是个货真价实的宝贝。 还不会走的女童被项奕抱在怀里,正含着手指,歪着头,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睛打量着负霜,她的睫毛还有点湿,显然在不久前还哭闹过。 而现在,懵懂而天真的孩子看见负霜怔怔地望着自己,还不自觉地咧了咧嘴,露出一颗小小的米牙,一派纯然无害的模样。 负霜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他们对这女童并不陌生,毕竟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只不过那时女童的身份是黄义心爱的小女儿小丫。 虽然不太明白情况,但其他刺头们都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唯有曾途还在一边犯蠢:“负霜,我就说那什么戴婆婆不是个好东西,叫你别来别来,你非要来! 来就来吧,还不带我们,你还好吗?我的天哪,她居然把你打成这样,太过分了,要是我们在的话,一定——” 负霜视线舍不得移动,嘴巴却不能闲着,无语打断:“你们要是在,也得挨揍!你先想想自己的实力再说话。” 被负霜这么一堵,曾途想想也是,果断改口:“她在哪里?要不咱们先溜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刚讲了没两句,他注意到负霜的眼睛正盯着女童,大腿一拍,嚷道:“嗨呀,看看这是谁?小丫呀! 你说怪不怪,黄家明明是在咱们眼前变没有的,小丫也是在我们眼前变成王小霞的,结果你一走,高励非不听你的话去找望断他们……” 说就说,怎么还添油加醋,夹带私货,上别人眼药啊? 只是看着他一脸“我是乖宝宝我最听话”的自豪样,负霜艰难地把吐槽的话咽了下去。 “他非得去黄家那块儿再看看,我们只能陪他去,结果一去,不知道怎么的,黄家的房子又出来了,里面只有小丫一个人,正坐在床上哭呢。 我们想着这里还有那些焦尸、厉鬼什么的,万一一个不长眼闯了进去,多不安全啊,小孩子又不禁吓。 咱们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还有个孩子没人看着,怎么也得带着,要不然回头出事了,咱们怎么对得住黄大哥啊……” 曾途碎碎叨叨碎碎叨叨说了许多,负霜却沉默了。 曾途看见消失了的黄家又冒出来,看见变成王小霞的小丫也冒出来,想当然地认为黄家那一大家子也是真实存在且还好好活着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问他要孩子,可是…… 算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负霜蓦然而笑,最起码她的小伙伴拥有着极为出众的品格。 待曾途说完,负霜停顿片刻,这才开口,冷酷无情地打碎他的幻想:“自始至终都没有黄家,没有黄义,小丫也不是小丫,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是戴将星。 曾途,如果我们想好好活着,活着出这个副本,回到现实世界的话,那她这个本该在几十年前就死了的人就不能再活,你懂吗?” 第596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七)二更 项奕也默默站出来,艰难开口:“负霜给我的符篆里写着要我不要声张,悄悄带你们去黄家废墟找线索。 是因为有符篆,我们才能进黄家接到小丫的,我们翻找过了,除了她之外,那里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存在,我想,我们需要的线索,可能就是她……” 曾途如坠冰窖,整个人都惊呆了。 求生的欲望与内心一贯秉持的原则在不断拉扯,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劈成两半了,一半告诉他:“曾途,你清醒点! 这特么是小孩么?这孩子生前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早就死了,现在的她是个不知道怎么变成的怪物,根本不能算是人,杀副本小怪换自己活命,这有什么不对? 想想你自己吧,你才二十六岁,还有大好的未来,还有亲人朋友在等你回家,你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让爹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就不能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自私一点吗? 即使不为你自己,也为你的朋友们想想,负霜他们的命不是命吗?负霜他们没有等待着他们出去的家人朋友吗? 更何况放在天平另一端的只是一个几十年前就死了的早就不能被称为人的小怪物,长得再可爱,她也是个小怪物啊!” 而另一半则是大声质问:“她活生生地存在的,你知道的! 你抱过她,给她喂过水,感受过她热乎的鲜活的小身体,她有心跳脉搏,有体温,会哭会闹,你知道她就是个活人的! 她那么小,那么可怜,就算是个不知道怎么才被造出来的小怪物又怎么样,她害过人吗? 生前日日勤恳,为做好一个优秀的长官而努力,即使查出自己的亲人有罪也绝不包庇,大公无私,甚至为此死在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亲叔叔的手里,她难道不无辜不可怜? 好不容易有人坚定不移地爱她,好不容易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你有什么资格打碎这一切,你凭什么要送她上绝路?” 脑海里天人交战,曾途心绪不宁,纠结到眼眶发红,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颤声道:“会不会错了,万一她就是小丫,不是什么其他的呢,或者,或者我们也许可以不用伤她,一定有共赢的办法的……” 负霜直直地看着他,并没有言语。 看着负霜的目光,曾途嘴里的话越来越小声,眼睛越来越红,最后紧抿嘴唇,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默默垂下头,掩住汹涌而来的情绪。 此时,屋子里的王小霞也出来了,她身后的厉鬼收了可怖法相,变成普通平常的妇人模样,面无表情地拖着戴婆婆,将之一并带出来。 戴婆婆被十分粗鲁地拖拽出来,痛得龇牙咧嘴,却不发一言,直到看见项奕怀里的戴将星,才脸色骤变,十分愤怒地扭过脸去,狠狠唾骂了一句:“废物!” 王小霞早在曾途等人赶到时就已经有所感应,也知道自己败局已定,满心颓唐的同时,也有掩不住的疲累。 第597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七)三更 在一片宁静中,她想起了魔鬼与她签订契约时,为她做出的预言。 “你是无根浮萍,无足飞鸟,永不停歇换来短暂的相聚,偷来的时光总有尽头,当纯真之眼看见真实,你所求的一切,都将离你而去。” 在受到徐运徐来监禁折磨的时候,她不曾屈服,仇恨的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他们的身影,恨到想要食肉寝皮,想要扒开他们的胸膛看看,那心肠是不是黑色。 后来,这片土地的神帮了她,可是,她终究背弃了祂。 魔鬼拿出的筹码太过诱人,诱人到满心愧疚和贪婪的她根本无力招架——行逆天之举,复活死人。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聪明、坚韧、刻苦、正直……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孩子应该秉持着她的意志, 为这片土地上的人带来平静幸福的生活。 同时,那个孩子也应该有和乐安康的一生,应该在小辈的哭泣不舍中闭上满是皱纹的眼,结束漫长却无憾的一生,而不是在如花儿一般的年纪里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那个孩子甚至连死了也不得安宁,都依稀可见白骨了,还被残忍地取出部分遗体,用以刺激、诅咒、困住她这不通人情的老婆子。 复活那个孩子,需要很沉重的代价,她把自己、把帮过自己的神,把戴梅,把枉死的女人们的魂灵,把无数无辜者都扔进赌盘作为代价,换来了那个孩子的重新降生。 可那个孩子不再有前世记忆,不能见到真实世界,永远长不大,也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别别扭扭地蹭到她身边偷偷对她撒娇。 “我悄悄的也喊你娘,这样我就有两个娘了,不让别人知道,我就偷着喊几句过过瘾。”总是沉着冷静的孩子也曾露出羞赧娇俏的一面。 她很费劲地维持着一切,像一个她生前最厌恶的赌徒那样,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只为了能小心翼翼地握紧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新生的将星只能活在幻境里,幻境的维持需要她不断制造阴气怨气,需要不断有新的人命来填,需要戴梅这个与将星有血缘关系的活人的血来固阵…… 幻境运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伤害到这片土地的神,都是她这个得了恩惠的白眼狼的背刺。 同时,她要在幻境里一遍遍地重复那些过往,一次次地看见那些令她憎恶反胃的人的嘴脸,要一次次地看着他们在魔鬼的诱惑下,为了对抗自己,残害无辜的女人们。 “王镇长和戴婆婆相互憎恶,互相都想弄死对方,但一个做不到,另一个因为一些原因而不能做。 于是戴婆婆便骗异乡人补阵,对王镇长造成伤害的同时也能激怒对方。 我想戴婆婆大概是不知道戴将星需要她活着才能活着,否则就不会这么执着地找死了。 我之前就一直很疑惑,戴婆婆那么恨王镇长,为什么自始至终都不透露那个真正的能杀死王镇长的秘密的消息,直到看见了小丫,才恍然大悟。” 负霜叹了口气,才继续感慨道:“如果这世上有王镇长和戴婆婆共同想保护的人或事,大概也就只能是戴将星了吧,所以,小丫,一定是复活后的戴将星。” 第598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七)四更 只要掌控了戴将星,王小霞和戴婆婆就无法再对玩家动手。 此时于玩家而言,是直接杀死boss,达成通关,或者放她们一马,只求一个安全存活,都是可以的。 只不过几乎不会有人选择后一项,毕竟通关所代表的利益比大发善心要多得多得多。 王小霞与游戏做过交易,大致上了解一些异乡人出现的原因和异乡人成功后的奖惩规则。 她心知肚明,绝不会有人舍得放弃那么大的好处,因此,再不敢小瞧人性的她上来就是杀招,从没放过一个异乡人,争取将一切不安定因素扼杀在摇篮里。 负霜并不在乎那些道具、积分,她的目标也绝不是利用游戏给予的三瓜俩枣称王称霸,甚至她都不是被游戏选中的必须要进副本的玩家。 她只是一个偷渡客,一个对游戏没什么好感的偷渡客。 “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负霜看向王小霞,目光坚毅,不容拒绝。 可王小霞还是拒绝了,她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她一死,没了怨气维持,戴婆婆和戴将星也将不复存在。 “我不会再与别人做交易了。” 事实上,用无限的杀戮费力维持这一切,早就让她心生倦意,只是戴将星的存在迫使她每时每刻都在自我鞭策,逼着自己不得不继续下去。 可是,终日对着那个长不大的童稚孩童,她幸福,却也痛苦。 从一开始,从内心深处,她便知道,如果戴将星还是多年前那个她亲手教出来的戴将星,怕是拼了命也不愿意这样活着。 依靠别人的血肉痛苦维持自己的生命,没有自己的思想与灵魂,神智永远保持婴幼儿,生活不能自主……这样的活,还不如死! 她其实也是会后悔的,后悔做了那场交易,后悔走上了不归路,后悔拉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下水。 她在被仇恨支配、被怨愤牵着鼻子走的时候做下了与魔鬼进行交易的决定,可她早就清醒过来了。 在深渊苦苦挣扎多年的她,不止一次地回想起小姑娘说过的话:“律法就像一根通天支柱,只能因时代的变化而修改,不能移动。 法律面前,不能有交易,不能有退步,不能有商量,它是一步都退不得的。” 她的小姑娘为践行法律而死,她却做了什么? “我杀了很多人,我犯下了滔天的罪过,我应该受到足够的惩罚,不能交易,不能退步,不能商量!” 负霜沉默了下,扭头看向项奕,然后又给出一道足够制住小将星的符篆,对方意会,叫上曾途他们离开,将空间留给了负霜、王小霞和戴婆婆。 须臾,负霜一人慢慢走了出来,停在众人面前,然后便见她伸手逗弄了一会儿小姑娘,紧接着仿佛尤嫌不足,直接把她从曾途的怀里抱过来。 曾途依依不舍又担忧惊惧,还不敢说话,只紧张地看着负霜,唯恐负霜突然就动手。 马超逸仰头,看了看徐宅,又疑惑地收回目光:“王镇长她们呢?不出来吗?现在怎么办?” 负霜也回头,遥遥望向那栋曾容纳无数往事的大宅子,停顿片刻后不再看它,抱上戴将星,头也不回道:“走吧,副本结束了,她们不会再出来了。” 杀人者偿命,有罪者当罚。 第599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八)一更 徐家大宅里,戴婆婆和王小霞这对曾经的仇人破天荒地坐在了一起,她们一起坐在青石阶上,看着院子四四方方的天空,享受着最后的平静时光。 没有什么【世纪大和解】、【多年仇人破解误会,执手相看泪眼】之类的戏码,两个人只是很平静地坐了一会儿后淡定地决定开始最后一步。 戴婆婆用眼神示意王小霞开始。 斗了一辈子,她们早已有了极高的默契。 王小霞知道她的意思。 戴婆婆原名戴梅,她曾经背叛过自梳女,但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她却决定遵从初代自梳女们集体立下的誓言,为自己选择了不那么体面的一种死法。 “宁愿死在厉鬼手里,也不叫他们把我们连皮带肉,血和骨头,嚼吃的干干净净。” 这是王小霞和她的姐姐,以及一众走投无路的自梳女,破釜沉舟般地走进彼时还叫鬼镇的自梳镇时铿锵有力的嘶吼。 作为最后一位勉强还算是还在这世界的自梳女,王小霞复又接纳了她,愿意给予她如此终结的机会。 阴气抽取殆尽的一瞬间,白发老妪骤成枯骨,再为飞沙,王镇长也紧接着散了周身的阴怨之气,跟着老伙计的步伐离去。 地上只有一滴泪,道不尽过往心酸。 恩怨难消,隔阂已生,但随着自梳女的时代的终结,这些往事就留在过去,成为滚滚历史长河中一粒小到不能再小的尘。 王小霞消散的一瞬间,诸多npc、鬼怪,以及景观都迅速褪色,仿佛成了一张老旧的照片,定格在一刹那。 负霜怀里的戴将星懵懵懂懂,疑惑地看着自己突然开始变得有些透明的手。 她下意识动动手指,然后“哇”的一声吓哭了。 负霜念了一道咒,遏制住她消失的趋势,然后淡定安抚她,并轻唤:“九真!” 紧接着,脑海里便传来九真极其暴躁的咆哮声:“负霜!你去哪里了!啊!啊!啊!” 看起来,隔绝负霜与九真的交流的屏障似乎已经消融。 与九真顺利联系上之后,负霜轻吁一口气,然后腾出一只手,直接从须微珠中取出之前炼制的被她命名为存念的青玉形法宝,紧接着调动灵力,催动存念。 戴将星被负霜手里突然冒出来的玉吸引了目光,惊讶到忘记了自己还在哭泣。 她瞅瞅负霜,又瞅瞅青玉,惊奇中觉得有趣,甚至不由自主地咧了个笑容。 存念被催动,慢慢将戴将星收了进去,小姑娘感受到困意,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魂灵被收进存念中蕴养,负霜的手里却并没有出现什么骸骨之类的东西,小小的人儿就像从没出现过那般,化为虚无。 曾途看见这一幕,磕磕巴巴问道:“啊?负霜,你,你,你把小丫呢?” 负霜翻了个白眼,低声叱道:“少管美女的事儿!” 说罢,她抬起头来,意有所指道:“刚刚系统发来消息,应该是游戏通关的提示,你们通关了,赶紧走吧,别在这逗留了。 还有,不要乱签东西!不要乱同意协议!” 第600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八)二更 曾途看见这一幕,磕磕巴巴问道:“啊?负霜,你,你,你把小丫呢?” 负霜翻了个白眼,低声叱道:“少管美女的事儿!” 说罢,她抬起头来,意有所指道:“刚刚系统发来消息,应该是游戏通关的提示,你们通关了,赶紧走吧,别在这逗留了。 还有,不要乱签东西!不要乱同意协议!” 想了想,她又凑到项奕面前,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推了项奕一把,道:“赶紧走!” 项奕好似被那一句话说蒙了,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但身体比脑子快,直接点上了退出游戏的键。 见项奕走了,其他刺头也不再去深究些什么,打了个招呼就退出游戏了,只有曾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负霜手上的存念,腆着脸吆喝了一句。 “负霜,小丫肯定没事的对吧,嘿嘿嘿,我叫xxx,家住xxx,手机号码1xxxx……回头来找我玩啊……” 送走刺头们,负霜终于有空看看狗屁系统给自己发的推送。 【恭喜玩家负霜通关副本“紫苏镇”,达成“true end”结局】 【游戏须知:生存为第一要义,活下去,一切唾手可得,死亡,一切化为泡沫。 生存以上,尽力参与游戏,你的参与度越高,所能收获到的奖励就越多。】 【游戏副本已完成——通关奖励正在生成中……】 【通关奖励如下: true end自由属性点奖励:+3 成功存活积分结算:+100 达成true end,额外积分奖励:+300 游戏贡献积分奖励:+178 恭喜玩家获得额外道具奖励:檀木梳*1,戴梅的血*1,织布机*1…… 您可稍后查看道具属性】 负霜乍一眼扫过去,不禁挑了挑眉“哦豁”一声,暗道游戏的大方与舍得。 但很快,新的讯息出现。 【滋…滋…滋……程序错误……重要npc出逃……所有副本关闭,玩家将中止游戏,强制弹出】 与此同时,负霜却并没有被弹出,她背着双手,淡定地踱起步,欣赏着黑白色的副本内响起的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她几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 另一边,现实世界里也发生了惊天剧变, 项奕等人提前一步退出游戏,尚且还有些缓冲时间,只是第一次从游戏中归来,还带着几分恍然隔世的感觉。 而还有无数人从怔愣或睡眠中清醒过来,做出了各不相同的反应。 有的人惊喜万分,几乎喜极而泣:“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没有死,太好了,我还活着!” 有的人神色莫名:“我就说是做梦吧,还挺真,一定是我最近看小说看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也有的人一脸晦气:“该死,搞什么鬼?老子差点就打下boss了,什么时候故障不好,偏偏这时候,妈的活见鬼,npc还能外逃?成精了不成?” 还有人释然一笑:“怎么说也算是能多活一段时间了,就这样吧。” 更有人一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立刻抄起电话:“郑杰,我日你仙人板板,你他妈的居然把我退出去当替死鬼,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第601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八)三更 而在掌控数个副本世界的后台,一道黄色光芒正急得团团转。 它一帧帧地滑动屏幕,无数数据不停翻滚,黄色光团就在这庞大的数据中寻找着问题所在。 它百思不得其解:“奇怪,我明明一直盯着的,怎么会没有了呢?是谁干的?是谁啊?” 气到极点,黄色光团甚至人性化地开始跳脚:“ 碍事的垃圾,都给我清出去,烦死了! 该死的蝼蚁,要不是看你们还有点用处,早就把你们这群垃圾处理掉了,我的宝贝呢,我那么大一个宝贝呢?我那么大一个宝贝去哪儿了?” 正在它急匆匆寻找之际,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它这绝不可能有外人来到的地界,好整以暇地举起右手的青玉,笑意盈盈道:“请问——你是在找它吗?” 黄色光团蓦地回头,第一眼落在了负霜身上,它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会到这里?” 紧接着,第二眼它注意到了负霜手里握着的存念,不假思索道:“不就是一个小小人类的灵魂么,老子多得是,送你了!” 作为游戏背后的主导者,这里面的每一个副本它都有好好研究过,同时也能实时监控到玩家们的游戏过程。 它当然注意到了负霜的存在,也知道负霜的不凡,但并不在乎。 它与负霜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就算有,也是正面的积极的,即使未来可能敌对,凭它检测到的负霜的实力水平来看,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对它造成威胁。 而负霜在游戏过程中收走了一个普通人类灵魂这种小事,它当然看到了,也当然不在意。 矮子里拔高个儿,在一众水平垃圾的人类玩家中,负霜还算是比较突出的。 用一个人类的灵魂和一些其他的好处来拉拢这么一个有点实力的玩家,很划算的买卖嘛,她又没有要很多,喜欢就给她,甚至她想多要几个都行,就算想要个boss,它也不是不能给! 现在负霜能突破空间屏障,无视它强制弹出的命令,来到它面前,更说明了负霜有几把刷子,对于这样的高手,它一般是不会轻易与之为敌的。 负霜轻轻抛了抛手里的存念,仿佛随口问到一般:“你知道这里面收了谁?” 黄色光团满不在乎:“不就是那个叫戴将星的npc么,你要就拿去。 反正‘紫苏镇’这个副本你也通关了,boss王小霞也消散了,这个副本已经over,你就是不把她收走,她也会自己消散的。 本来就是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残缺灵魂,能让她多逗留这么久,已经是我太过善良的缘故,现在要消散了也是天意,我无所谓啊。” 负霜稍稍弯了弯嘴角,只是笑容中藏了几分冷意:“只是短暂逗留吗?你对王小霞可不是这么说的,让我想想——” 她目露回忆之色,“啧”了一声后一字一句重复王小霞的原话:“逆天之举,重获新生。” 目光重回黄色光团身上,语音轻柔:“你是这么说的吧?可是如果是真的复活新生了的话怎么会因为没有阴气怨气维系就消散呢?” 黄色光团有一种谎言被戳破之后的尴尬之感,但讪笑一声后很快理直气壮起来:“嗨呀,那不是随口一说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人类最是愚蠢了。 贪婪又不知所谓,这么明显的假话也信,蠢死了。我不过是给戴将星捏了个身体,暂时存纳她的灵魂,就换来王小霞死心塌地地给我做事…… 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呢,那得出多大的代价啊,不值当不值当!” 说着说着,它注意到负霜面色不是很好的样子,立刻尖声道:“天哪,你该不会认为他们人类很好吧?咦,我瞅瞅——” 它稍稍搜寻了一下便继续道:对啊,你也不是人啊,你不是负霜鸟跟梦魔的混血吗? 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被他们人类蒙蔽了,他们人类是世界上最劣等的物种,最是卑鄙无耻、贪婪下贱,同时还蠢得出奇。 但是吧,他们废物是废物了一点,却也不是一无是处,勉强也能派上一点用场,要不是为了那点用处,我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做这个游戏,你可千万别心疼他们,他们最会骗人了……” 从它的话语中,负霜听出了浓浓的对于人类的蔑视和厌恶,它不仅自己厌恶,还同仇敌忾般撺掇负霜,试图也激起负霜对人类的负面情绪,让它能跟负霜更有共同语言。 第602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八)四更 等到觉得自己做的铺垫足够了,黄色光团顺势抛出橄榄枝:“不如这样,你来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省得你在人类世界不得不忍受他们的恶臭。 你喜欢像戴将星那样的人类灵魂是吗?啧,戴将星这个人类倒是少见的不错,这样的灵魂肯定还有,我帮你弄! 或者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我可以让你实力更进一步,摒除混血带来的桎梏,权力、财富都可以,只要你来我这,待遇好商量。” 负霜笑了笑,从容道:“我就想知道你的目的。 你既然这么看不上人类,又为什么要弄这么个游戏拉这么多人类入局?你到底想要什么?” “当然是——”黄色光团刚嚷出三个字,便立刻熄了声,它意识到负霜在套它话,不满道:“才刚见面,你都没答应替我做事,怎么能直接问这种机密呢?婉拒了哈。” 负霜见再套不出来话,心道待擒住它之后直接逼问也是一样的,遂不再与之歪缠,将手上的存念收入须微珠中后便联动九真,眉眼一凛,飞身上前。 就在负霜动手的一瞬间,黄色光团刚想怒而反杀,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调动游戏程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入下风。 它意识到了不对,在电光火石间联系了前因后果,摸到了关窍所在。 “土地灵在你手上!” 黄色光团恨恨道:“该死的杂种,你未经我同意偷渡而来,我好心好意饶你一命,还不计前嫌付出巨大代价招揽,你却窃我至宝,果然是无耻的人类养出的坏坯子!” 负霜一巴掌扇过去,扇得光团“啪”的一下砸到墙壁上,再大力收回,牢牢掐在手里。 负霜心知这对其造不成什么伤害,却还是为了遏制住它的污言秽语而这么做了。 “你讲话注意点啊!嘴忒臭了,什么未经你同意偷渡而来,说得好像你拉玩家们进游戏经过他们同意了一样,什么偷你至宝,人家土地灵承认自己是你的吗?” 光团气不打一处来,尖声反驳:“什么玩家,一群蝼蚁也配我一一询问意见?能给我做贡献,是他们的荣幸! 土地灵是我的,就是我的,我守了祂好久,费尽心机,总算快等到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了,你是个小偷!是个强盗!” 负霜一边捏住这小东西,一边迭声催促九真:“快点啊九真,这小东西还挺暴躁,吵得我耳朵疼,赶紧制住它,我好问话。” 九真动作都快得要看见残影了,嘴上却十分有耐心:“在干了在干了。” 鞭策了九真一把后,负霜闲下来,翻来覆去地瞧手上的小东西,就像主人翻看自己就养的宠物一般,侮辱性极强。 黄色光团不堪受辱,呵斥不休,负霜微微一笑道:“你在气愤什么?实力不济就是蝼蚁,就没有尊严,就不必在意其想法,这不是你一贯的观念么? 只不过现在实力不济的换成你了,那你不也该像你口中的人类一样么?” 说着,负霜模仿了光团之前的语气:“能为我派上用场,是你的荣幸!” 第603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九)一更 为了成功制住这个小东西,负霜布局良久,可真正的战斗的时间却极其快速,这场不见血、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转瞬间定下了终局。 黄色光团终于认清了事实,停止了它的吱哇乱叫,犹如丧家之犬一般颓然无措,含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土地灵?” 它明明十分小心,即使觊觎其多年,早就将对方视为囊中之物,也从不敢掉以轻心,而是严密监视、巧妙挑动人类钝刀子割肉。 如果说负霜的发难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它对土地灵的进攻则是旷日持久的战役。 可惜,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负霜很乐意在此时给自己的俘虏一点甜头,让它死到临头做一个明白鬼,言简意赅,轻描淡写道:“收戴将星的时候【不小心】【顺带】把土地灵也给收进去了。” 与此同时,负霜心里默念:才怪!早在知道土地灵存在的时候就暗戳戳地想把祂拐走了。 光团愤怒地质疑道:“不小心?顺带?¥&%*#*&……” 负霜紧急帮其闭麦。 见它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负霜忍不住阴阳怪气讥讽道:“有那么不能接受么?不就是被人用自己最看不起的【蝼蚁】摆了一道么,算什么呀? 不就是多年心血白费?不就是身陷囹圄?不就是可能要提前狗带,跟许多自己瞧不起的【蝼蚁】一起化为虚无?” 说着说着,负霜自己都忍不住吐槽了起来:“你们都是搁哪儿学的这么土的词?这个也【蝼蚁】,那个也【蝼蚁】,xxx之下皆蝼蚁……蝼蚁多么朴实一小虫子,招你们惹你们了?” 密集的刺激点一波一波的来,光团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先为哪一个生气比较好了。 好容易缓了一会儿,它还是不能接受。 虽然戴将星是它拴在王小霞脖子上的一根圈套,但它从未将这么个软弱可欺又天真愚蠢的人类放在眼里过,当然,王小霞之流也是不配入它眼的。 可就是这么一群死都死了的渺小人类,却联合起来让它摔了个天大的跟头。 进到游戏后,负霜花费极短的时间摸清了游戏的本质——鼓励相互厮杀,试图人为制造阴暗。 那时候起,负霜在心里就给游戏备注了一个【不是好东西,得找个机会鲨了】的后缀。 后来得知土地灵的存在,负霜本能地感觉到游戏的不怀好意和窥探。 再后来,戴将星如隐藏在旋涡之下的石头一般映入眼帘。 王小霞和戴梅婆婆虽有不得已,但其满手血腥,害了无辜之人是事实,负霜对她们有同情,这淡薄的同情却不足以让负霜无视自己的原则保下她们。 可戴将星是无辜的,不论生前身后,她受尽苦楚,却不曾害过一人,救下她不仅不会与负霜的原则相悖,也能侧面给予王小霞和戴梅一丝慰藉。 更恰到好处的是,搞垮游戏、捞土地灵和救戴将星可以合三为一,当成一件事儿来做。 负·时间管理达人·效率王者·正义之光·霜心满意足地开始享用自己的胜利果实。 第604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九)二更 眼看着负霜不善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黄色光团忍不住哆嗦了两下,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它色厉内荏道:“我很有用的,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说着,它好似想到了什么,急切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半神之体如何才能蜕凡吗? 混血神魂混乱,就算是半神之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你走不长的!你难道不想寻求解决之法,一劳永逸? 我能帮你成神,真正超脱万物,与天同寿! 还有游戏,游戏是我结合高维世界的科技做成的,直接毁了多可惜,你难道不想完全地掌控它? 试着想象一下,你能拉所有人进游戏,在游戏里,你是唯一的主宰,你想怎么对他们就能怎么对他们,所有人都要受你摆布。 留着我,我愿意与你签订主仆契约,永不背叛,你不会吃亏的!” 负霜轻佻地戳戳光团,嘴角溢出一声轻笑:“小东西还挺有心眼子,居然还会画饼,可惜啊,姐姐我当过几辈子打工人,论画饼,你且比不过外面那些资本家呢!” 言罢,掌心发力,一把捏爆了小光团,然后轻唤九真:“好了吗?” 九真埋怨的声音传来,十分抓狂的样子:“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你就不能忽悠忽悠那大傻der?这么多活都直接给我,你直接说要我的命好了!” 负霜心虚地挠挠鼻子,讪讪道:“那厮心黑,搞不好搁这个位面里都兴风作浪好久了,死它手里的人估计不是小数目,哪儿能轻轻放过呢。 再说了,那家伙不老实,你又不是没听到。 还说什么让我当主宰,它那么厌恶人类都不能直接对付人类,只能迂回着拿规则和鬼怪当刀,显然所受限制不小,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也敢拿来诱骗我,摆明了觉得我没脑子,我哪能受这个气啊! 还有那什么主仆契约,它一肚子心眼,搞不好就有什么法子能躲过主仆契约的限制,算了算了,我是没有走捷径的命。” 九真暴怒:“捷径不捷径的,你也没走啊!在这吭哧吭哧干活的难道不是我么? 早知道当初就不听你的了,说是给我升级加功能,原来是为了叫我多干活,超脑怎么要干这么多的活啊!” 负霜无视他的牢骚,理直气壮指使道:“你先紧着那些重要的讯息接收嘛,其他的后面慢慢弄了,先把这小东西的来历目的搞清楚。” 终于听到一句人话,九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有选择性地从较为遥远的内容开始看起。 “它诞生的地方叫诸神之界,一位神灵造了它,是个神器啊,它跟业明一样都是神器的器灵诶,啧,还有这么中二的名字,【堕神殿】,这名字不怎么吉利的样子。” 九真拖动进度条,跳过一些内容,直接进到后面一点的部分看了结局,“哦豁”一声后道:“哈哈哈我就说不吉利吧,给自己的神器起名叫堕神殿,可不就把自己这位神给堕了! 负霜,你不要它是对的,这老小子命里带衰,它克主人啊!” 第605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九)三更 九真幸灾乐祸不已:“诸神之界万神混战,神灵不断陨落。 老小子前前后后跟了十几位神灵,回回认主没多久就死主子,整到最后,别的神灵见到它心里都打怵,再没人愿意契约它了。 堕神堕神,它的作用其实也很明了了,说白了,它就是它主人做出来的一把刀,用来参与诸神混战,暗中下黑手的。” 九真一边看一边得出念叨:“它能幻化世界,趁人不备时拘走神魂灵魄进入幻境世界中,然后伺机出动。 若有心智不坚者,神魂会在幻境世界里受损,严重者可殒命,它的其中四位主人就成功地用它害过其他神灵。” “哎呀!”九真细细数了数,然后咂舌道:“光是因为它的幻境世界而身殒的就有两位神灵,还有好几个神魂受了损伤。 怪不得它看咱们就跟看垃圾似的,搞半天它还真弑过神,咱们这等级确实不够看的。 只是,心智不坚者才受伤殒命,神——意志也这么不坚定的吗?” 负霜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发问:“你确定就它?就它这幻境世界,忽悠忽悠普通凡人也罢了,还能弄死上古神灵?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九真没好气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等我看完好吧。” 负霜摆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顺带在自己嘴巴上一拉,表示已经“拉上拉链”。 九真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总结:“它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其中作为它保命绝招的就是它对契约的免疫性。 即使契约主人神陨,也不会影响到它,好似这些认主契约完全无法制约它,也因此,它得以在多个神灵间辗转,苟全小命。 但好景不长,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虽然之前滑跪认主得快,没被随手销毁,可最后还是在一次神灵间的大战中被波及,因缘巧合下突破位面壁垒,到了这个低等级的位面。 位面壁垒对它的削弱作用挺强的,它现在的幻境世界的质量已经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了,甚至都不能轻易制作npc和boss,只能靠从外面找,还得连忽悠带骗才能骗回来。 所以啊,负霜,是你运气比较好,遇到了削弱版的老小子,不是人家神灵们没用!” 负霜“嗯嗯”两声,然后示意九真继续。 九真轻哼了一声,紧接着继续看:“堕神殿运行的条件还是比较苛刻的,在它原先的世界里,它是原住民,那又是个高等世界,所以它的招数只有不够用的,没有用超了的。 可这个世界不一样,低等世界里不可能任由它胡作非为,因此它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不能随意拉人进来,前期要准备很久,瞅准机会才能拉,然后游戏副本的设置也要贴近世界本真,其中npc和boss的安排也受限,它着实是憋屈了一阵子。” “但是,这里有这里的好处。 虽然受到的限制颇多,却也有诸多机遇。 比如说在这个低等世界里大家都很弱,矮子群里挑高个,单凭实力,它几乎是仅次于天道的存在,再也不用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被哪个神灵瞧不顺眼,随手给销户了。 再比如说,一来到这个位面,它就感应到了一个微弱的,已经算是胎死腹中的,但还有最后一丝微弱生息的神——土地灵。” 第606章 不爱别伤害(三十九)四更 “土地灵的存在让它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从未对人言过的心思蠢蠢欲动了起来。 它也想做神,做实力强大的、能主宰自己命运的神,而不是只能作为器灵,为人所驱使。 在诞生之初,眼睁睁见到它的第一位主人、也是缔造它的创造者身死之时,它便有了想要成神的愿望。 但它是神器,虽然在名字上只与神有一字之别,可这一字背后的鸿沟却是巨大的。 各个位面的天道,最偏爱的都是人类,其次是各种生灵,而神器说白了是器物,是死物,即使生出了器灵,也很难跨越这道天堑。 就像民间故事里,常有某某人修炼成仙了,某某神仙点化什么妖精鬼怪成仙,可没有什么桌椅板凳自己修炼成仙,或是哪个神仙没事干去点化一个烛台蒲扇的。” 九真自己也是灵,虽然不是器灵而是阵灵,但他也是有着丰富的与器灵(业明)交流的经历的。 他很是不解:“成神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吗?我感觉咱俩这样一路相伴,在每个世界里做做任务,体会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也很好啊。” 对此,负霜倒是有一点不一样的看法,她稍稍能理解一点堕神殿的想法。 “越是缺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像我之前,夙兴夜寐、东奔西跑的,就为了能多活一些时间,好为负霜鸟一族找到活命的办法。 后来好容易得了你的帮助勉强活了下去,结果你把我送到的第一个世界就遇到了穆负霜。 虽然她很无辜,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可不得不讲,她这种主动放弃生命的做法让我很是不能接受。 九真你想啊,我愿意付出一切,就为了能活下去,结果穆负霜她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却不珍惜,这是不是很容易让人感觉到不公平?” 负霜回忆起以前,心态较以往,已经平和了很多,她感慨道:“现在我能理解她了,虽然还是对她的选择持保留态度,但我已经能理解她了。 不同的经历让我们有不同的追求,我的毕生追求就是负霜鸟一族的繁茂,而她最在意的则是她的感情,为情而活,为情而死。” 说罢,负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她要是能想得更开一点,走的时候把那渣男贱女也一起带走就更合我意了。” 九真:“……合着这说了半天你也还是老样子啊!” 负霜一摆手,表示这不重要,紧接着继续拉回话题:“我说这些主要是想说,现在堕神殿也是一样的。 它诞生之初所见到的就是强者为尊,弱者毫无反抗余地的情况,于是它自然想要变强,自然认可弱肉强食的的道理。 它遇到的许多任主人也从没有平等地对待它,亦没有把它当伙伴,而是将它当做一件趁手的器物,随意使唤利用,那它当然就不希望再过这样的日子,而是想要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 负霜喟叹道:“它最看不起孱弱的人类,可它的脑回路以及行事风格却与人类如出一辙,逃不过人性的弱点。” 第607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一更 九真仔细想想,深觉有理,便不再纠结于堕神殿的想法,转而说起了与他们有关的内容。 “它知道一个秘法,可以通过吞噬化神失败的土地灵来为自己置换灵运,虽然过程艰难、失败率亦不低,可一旦成功,它就能摆脱器灵的身份,并且借助土地灵天然的优势,晋升为神。” 九真皱着眉,一字一句念道:“这个办法不仅需要一个可以被吞噬的实力几乎消磨殆尽的土地灵,还需要大量的怨气用以遮蔽天机。 拉人类下水,既可以在副本里制造怨气磨损土地灵的生命力,又可以产生源源不断的来自玩家和npc、boss的怨气,帮助它躲过天道的巡视……” 了解完堕神殿的过去及目的之后,负霜总算放心了:“好好好,它是落单的就行,我就怕打了小的来老的。” 九真斜眼瞥她:“你刚刚果断解决它的样子可不像是很怕。” 负霜当做没听到,继续自己的畅想:“现在就好了,吼吼吼,这么好的游戏,这么多的副本,都是我的了。 嘿嘿,你快点接收数据,我要做我喜欢的副本,然后拉我想邀请的玩家来玩。” * 看着视频传输成功之后,许杰抽空瞥了一眼后台上的打赏那一栏里的数额,看到具体数字后,他在心里暗暗地计算起了除去平台抽成后自己能拿到手的部分。 “没之前的多啊!”他低低地嘀咕一声,然后视线回到面前的电脑上,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一群穷鬼!” 正巧这时候妻子胡美慧从门口进来,一眼看见他面前的屏幕上的画面,嫌恶地皱了皱眉,轻声叱道:“赶紧关了,血呼刺啦的,瞧着恶心!” 许杰撇撇嘴,随手点了“x”关闭了视频页面。 紧接着胡美慧问道:“今天多少?” 许杰说了个数字,胡美慧不满地拧起眉:“怎么才这么点,上个月比这多多了!” 许杰一把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扬起上身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嘴里讥讽道:“都多久没新货了,能多进账才怪!” 说完又阴阳怪气地说:“那群猫儿子狗儿子们真特么贱,好好的人,非要做猫狗的儿子女儿,要不是因为他们,上次那批货录成视频,肯定能得不少打赏!” 收入减少,直接侵害到了胡美慧的利益,胡美慧也高兴不起来,不满地发了个牢骚:“真是没事干闲的,关他们什么事儿啊,烦死了,现在钱也少了,家还不能回!” 闻言,许杰看向她,询问道:“飞子怎么说?咱家那边堵着的人散了吗?” 话音未落,他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估计没上那,真是一帮煞笔,不就杀点猫狗么,居然还人肉我,还害得咱们有家不能回,该死的键盘侠!” 言罢,他还觉不解气,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爆响,胡美慧连忙制止:“小声点,孩子刚睡着,别给吵醒了……”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低声发泄着心中的怨气,却没注意到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上摄像头处的红点突然闪了一下。 第608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二更 摄像头的红点闪过之后,他们的位置、夫妻俩的对话、以及电脑里见不得人的龌龊内容,全都被负霜得到。 再然后,他们原本还较为庞大的头顶数字,在顿住片刻后猛然减少,很快便降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指标。 只是他们还一无所知。 本就不长的时间稍纵即逝,夫妻俩的咒骂尚未说完,话停在嘴边,却突然顿住,紧接着双目失神。 若是外人看见了,估计也只是以为他们一起发了个呆,或者在回忆什么事情,可实际上,这对黑心夫妻已经出现在了另一个已经由负霜全权掌控的空间内。 【欢迎新玩家许杰、胡美慧参与游戏,新玩家成功登陆副本,获得新手大礼包一份——死亡豁免权*】 【游戏须知:活下去,即可回到现实世界,若游戏中死亡,现实世界内的玩家也会死亡。】 蓦地,两段大字出现在眼前,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习惯性地读了两行了。 许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旁边的胡美慧戳了戳他:“老公,这,这是哪里?我们刚刚不是还在锦城出租屋里么,我是在做梦吗?怎么一眨眼就到这里来了?” 许杰蹙着眉,谨慎道:“我也记得我们刚才还坐在一块。” 两人四处张望,探查周围的情况。 只见他们好似在一个公园里,四周树木高大繁茂,旁边还长着未曾见过的植物,叶片巨大,几乎比人的身形还大。 恰在此时,胡美慧如梦初醒,瞪大了眼睛瞧着眼前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的字,狠狠拧了一下自己,又拧了一下许杰。 不出所料,自己感觉到了疼痛,许杰也惊呼一声,胡美慧呆呆道:“老公,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怎么这么真实?可是字怎么会飘在这里?” 她伸手去扒拉,手径直穿过了字体,她没摸到实体。 突然,胡美慧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惊恐起来:“孩子,老公,孩子呢?孩子呢!” 许杰面色也难看了起来,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均无半点头绪,正怔愣着,二人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有没有人啊?这是哪儿啊?” 夫妻俩立刻扭头看去,很快发现了说话之人。 是个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小腹微凸,看起来很是体面的样子。 确定了这里有人之后,许杰福至心灵,立刻自以为是地想通了前因后果,愤怒地冲上去揪住了西装男的衣领。 “你们有完没完,特么的居然还敢绑架,你们这群爱猫人士真他妈的是疯子,我一定会告死你们的,等着接法院传票吧!” 说完,他环顾一周,咒骂道:“什么鬼地方?出口在哪?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放我们夫妻俩出去,我们家里还有孩子,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可担不起这责任!” 说完,他扭过头,自顾自地对胡美慧说:“我就猜是这帮键盘侠捣的鬼,妈的,不就是投影出一些字了,别打量着我好糊弄!” 第609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三更 “你谁啊?神经病,我都不认识你,我还说你绑架我呢,贼喊捉贼!” 莫名其妙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莫名其妙地被人毫不客气地揪住衣领拉扯,西装男也顾不得涵养体面,很是生气地推搡许杰。 正在二人争执间,胡美慧突然推了推许杰:“老公……我,我,你,你看那……” 许杰不明所以地朝着胡美慧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乍然出现的第四人穿着随意,旧旧脏脏的t恤、短裤,一头凌乱的卷发盖在头上,略略驼着背,白胖苍白,看起来就是一副宅男的模样。 正疑惑着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西装男的同伙,旁边的胡美慧就又颤抖着说:“老、老公,这好像不是绑架……” 迎上胡美慧惊惶的眼,便听到她说:“我,我刚刚亲眼看见,那里本来没有人,突然就冒出来一个人!” 许杰一愣,紧接着烦躁涌上心头,“你发什么神经?” 再然后,他松开一旁的西装男,一边小跑着冲向宅男,一边没好气儿道:“肯定是投影,不是真的,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几人之间的距离不远,话还没完全说完,他便已经跑到了宅男的身边,一个大耳刮子就抽了上去,没想到却实打实地砸在了宅男的脸上。 他懵了,宅男也被抽懵了。 不等事态进一步发展,四周接二连三地出现新的陌生人,有男有女,年龄跨度也很大。 胡美慧有些害怕,疾步走过来,紧紧地凑在许杰上的身边,仿佛要从许杰身上获取到足够的安全感。 看见人越来越多,西装男也开始害怕了,慢慢地往后退去,试图离人群远一些。 蓦地,天暗了下来,众人这才发现,一只巨大的无机质一般的眼睛一直在静悄悄地观察他们,而此刻,奇异的带着指蹼的掌从天而降,像捏一只小鸡一般,捏走了不断后退的西装男。 西装男不停地呼救扑腾,试图反抗,然而,这不异于蚍蜉撼树,见无法挣脱,他又开始哀切求饶。 怪物似乎有些不耐烦,换了只手捏着,紧接着,众人听见一声可称作温柔,却十分洪亮的女声:“小心点,别捏死了,得活的晒!” 女声温和,却叫人不寒而栗。 一阵“咚咚咚”如地震一般的脚步声之后,众人终于得见怪物真身。 那是两只看起来几乎有八九十米高的青蛙,它们用两只后肢站立,不仅口吐人言,甚至棕绿色的皮肤外面还穿着鲜亮的衣服。 怪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天来,手上的活计却一点没拉下,故而众人便看到几乎可称得上惊悚恐怖的一幕。 只见男性怪物一手捏着西装男,一手拿起一根足有乒乓器粗细的弯曲铁签,对准西装男的右眼,轻轻一用力,便捅了进去,另一头很快从西装男的鼻孔出来。 西装男疼到抽搐,不停地打着摆子,血液蜿蜒而下,男性怪物却不曾停手,粗鲁地用铁签串着西装男,拎着走了几步,挂在一边的巨大铁网上。 第610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四更 待看清铁网上的具体情况之后,众人不禁一阵齿寒。 那铁网上密密麻麻地,挂满的人类的尸体。 有的已经干透,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棕黑色,干巴巴的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骷髅,直挺挺地挂在那儿。 也有的半干不干,肌肤已经开始缩水,却仍能看的出死者的样貌和死之前狰狞的表情。 略有些奇怪的就是这些尸体,无论它们是已经被晒成干尸了还是半干不干,无一例外地,腹部的位置都高高挺着。 若不是其中几具能明显地辨认出是男性,怕还会误认为是孕妇的尸体。 其中最新鲜的莫过于刚刚被挂上的西装男,剧痛让他时不时抽搐一下,鲜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滴,将那一片的土壤浇灌成暗红色。 “啊——”一声尖叫划破云霄,随后,在恐惧和惊慌的支配下,众人开始了逃窜。 不料此举反倒刺激了两只怪物,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捏住人类,串铁串,挂上,一气呵成。 终于,好运地未被选中的许杰等人学聪明了,不敢再闹出巨大的动静,只小心翼翼地缩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不敢动弹。 怪物抓人的频率明显降低。 好半天抓不着新的,两个怪物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手上耐心十足地翻动着人类尸体,使其得到更均匀的光照日晒。 女性怪物一边翻动,一边耐心地捏一捏那些半干不干的人类尸体的腿,一声极其响亮的“咔嚓”声之后,众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些干尸直挺挺的原因了。 眼见着活计无法推进,男性怪物暴躁了起来,巨掌粗鲁地在草丛里乱摸,一番搅动之后,它倒拎着其中一位人类的一只腿,轻松地将之抓住。 怪物们对人类的尖叫求饶和咒骂声充耳不闻,同时也无视人类的痛苦与恐惧,自顾自地完成它们的工作。 这一下,幸存者们更加惊恐了,慌乱地逃窜,男性怪物的效率再次大大增加。 人类中也有较为细心且聪明的,之前被许杰抽了一耳光的宅男看出了门道,大声道:“这个是晒雪蛤,我看过雪蛤干的制作视频跟这个是一样的! 刚刚我跑到边缘位置了,那里是铁丝网,根本逃不过去,我们得想办法,被圈在这里,被抓到杀掉是迟早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一些人的理智回笼,越揣摩越觉得有道理,自然有不少人应和。 “是的,我也看过视频,那的确是晒雪蛤干的过程天呐,这是……颠倒过来了?人类晒雪蛤干吃,现在雪蛤……晒人类……吃?” 话音未落,众人皆是一阵胆寒。 看人类晒雪蛤干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看人类吃雪蛤干的时候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雪蛤干在人们的眼中还是滋补圣品。 可角色一旦调换,看着那边铁丝网上密密麻麻的人类干尸,看着人类像是雪蛤一样被粗鲁地夺走生命。 再加上自己此时也处于危机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抓住,然后成为那些干尸中的一员,没有一个人能够淡然处之。 第611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一)一更 众人集思广益,终于有了一些想法:“雪蛤应该也属于蛙类,蛙的眼睛都不太好,只能看得见动的东西,只要咱们一动不动,它看不见我们,应该就抓不到我们了!” 也有人提出异议:“刚刚我们藏起来不动的时候不就是?它会用手掌乱抓,这个办法一点也不靠谱!” “说不定它过一会儿就不抓了呢!” “铁丝网上空位不多了,我想,我们这些人,它应该也不是非要每个都抓到不可的吧。” 可能会有人能幸存,但想要所有人都幸存则是天方夜谭。 可所有人都希望能活下去的人是自己,猜忌油然而生。 刚刚还群策群力的众人立刻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与彼此的距离。 “今天的两脚兽怎么这么会躲?”男性怪物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一声,接着就又开始随机抓人了。 “啊!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又一人被捏走,刚刚积极提出意见的人眼见着身边藏的好好的人在怪物胡乱的拨弄下忍不住动了动,接着就被掐住拎走,顿时心凉了半截。 实力的悬殊让一动不动躲藏起来这个办法极其的可笑,为今之计,也只有看自己的运气了。 许杰的运气挺好,他也是个能忍的人。 即使怪物的巨掌曾经重重地从他身上碾过,血腥味直逼舌根,他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硬是扛住了,没叫怪物发现他的存在。 可刚松过一口气,还没等他缓过来,巨掌再次折返。 许杰脸都绿了,他深知,若是这巨掌再像刚刚那样给他来一下,哪怕没发现他的存在,他也活不了。 巨掌的随意拨弄于他们而言,不啻于一次猛烈的车祸,刚刚那一下子,他已经感受到肋骨处的疼痛,估摸着是骨折了,更坏的猜测则是受了内伤。 要是再来一次……他不敢再想。 而一直与他在一起的,几乎心都跳到嗓子眼的胡美慧却很是幸运。 她足够瘦,身量单薄,所躺着的地方正好有些低洼,这么一来,她与土地融为一体,不仔细的话几乎摸不出来。 她打定主意,要这么一直平躺着,直到再也躺不下去为止 本以为自己能苟到天荒地老,却不料刹那间变故丛生。 巨掌再一次来袭,而这一次,一股巨力将她从洼地里拽了起来,送到了怪物的掌心。 胡美慧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杰,却只得来他回避视线的动作。 生死之际,胡美慧迸发出极致的生存智慧,腰身一扭,身子一缩,径直从巨掌边上虚虚划过。 然而怪物已经意识到这里有人类,怎会轻易放过? 故事的发展总是惊人的相似,从虎口逃生的胡美慧一个闪身,用身体的重量顶走了许杰。 已经受了伤的许杰身手不复之前的灵活,更不是怪物的对手,被拎走的最后一秒,他看到胡美慧冷淡而又有些忌惮的眼和她身后慢慢接近的巨掌。 另一只怪物也已经盯上了她。 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得出结论的许杰费力地冲浑然不知危险已经到达身后的胡美慧挤出了一个笑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从没人说过,各自飞就能躲过这大难。 第612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一)二更 “不——”许杰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间,那种几乎浸入骨髓的疼痛似乎还萦绕在身边。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感受到眼珠的凸起后吐出一口气。 眼睛还在!眼睛还在! 随即,一些问题浮上心头。 这里是哪儿?他睡在床上?这是现实世界?刚刚是太累了睡着了在做梦? 一个接一个的问句冒出来,他用力攥了攥压着的被单,感受到上面纯棉的质地之后,心里无比的踏实。 是梦啊! “是做梦就好,吓死我了!”他脸上仍然带着惊恐,坐起身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地回想。 在梦里,他被那只该死的怪物擒住,切身体会了一遍西装男曾经历的酷刑。 “这个梦可真真实啊!”许杰喃喃自语。 他还记得自己的眼眶被钝钝的铁串用力捅进时钻心的疼痛,记得那难以挣脱的有力的巨掌,记得剧痛使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的感觉。 在遭受到那样的惨烈对待之后,他没能立刻失去意识,而是就如同现实世界中晒雪蛤一样,被挂在那里。 成年男人的体重让他被挂着时深受重力的牵引,偏偏既粗又硬的铁串勾住他的颅骨,两相拉扯之下,许杰切身体会到了五马分尸的感觉,就如同他曾经对某只猫做的那样。 他从不知道太阳也能那么晒人,从不知道鲜血流尽之后,一切感官感受竟然还会放大。 当然,在未进游戏之前,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太真实了——”他不由自主地感叹! “太真实了——”与他一墙之隔的隔壁,也传来这样的感叹声。 匆忙租下这房子的时候就知道它的隔音不太好,而他因为要录视频发视频,会有些吵,怕吓着孩子,同时也因为厌烦婴儿哭闹,而独自住在书房里。 眼下正发出感叹的,是和孩子待在一起的胡美慧。 想到胡美慧,许杰心里又不太舒服了。 还是那句话,那梦太真了。 梦里他为了自己将胡美慧推出去替死,胡美慧也对他毫不留情,最后双双没能逃脱,咽气之前,他看到被同样挂在那里的胡美慧也闭上了眼……夫妻间淡薄到几乎没有的情谊也很是写实。 算了,既然是做梦,也不好再计较什么,只是心里还觉得膈应。 等等—— 胡美慧刚刚说什么? 屋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胡美慧不顾形象地快跑过来,一把推开了房门。 两人面面相觑,齐齐开口:“那个梦——” 恰在此时,硕大的字体再次突然出现,直愣愣地矗立在两人的面前。 【欢迎新玩家许杰、胡美慧参与游戏,玩家成功登陆副本《我爱喝牛奶》,两位玩家已绑定,新手大礼包死亡豁免权余额*9998】 许杰如梦初醒,想起了梦里刚到那诡异的地方,就看见了这样的飘在空中却摸不到的字,只是后来与他人争执、疲于逃命,忘记了这档子事。 现在——“那不是梦!” 许杰挤出一个笑来,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这里不是现实吗?” 他们还在游戏里,没能回到现实世界。 第613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一)三更 胡美慧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拼命地磕起头来:“求求您了,饶了我吧,放我走,放我走吧……” 这样的痛哭与哀求并不会对他们的即将身处的的境地有什么助益。 游戏开始加载,这次的游戏加载时间长了很多。 许杰和胡美慧试图利用这段时间逃出去,却发现一旦出了这个房子,外面就会变成雾蒙蒙的一片,怎么也走不出去。 “看看那些字吧,之前——”提起之前,许杰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然后才继续说:“之前我们没看完,现在好好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有用的东西能帮帮我们。” 他们对直接逃出游戏这个选项死了心,转而试图从游戏给出的系统通知里获取到更多的信息。 除了先前的那一段欢迎进入游戏的话之外,游戏很是敷衍地给出了一些关于他们的游戏数据——只能说他们的确是很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游戏没有提供什么道具或者氪金的通道,自始至终,就是明晃晃的【就是想搞你】这五个字。 最终,他们只能盯着那个死亡豁免权余额*9998的字样又哭又笑。 好消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担心自己真的会把小命丢在这里。 坏消息:按照之前那些蛤蟆精的实力来看,他们根本无力反抗,连逃脱都是天方夜谭,只能一次次赴死。 一次次那样惨烈地死亡,然后再继续体验新的死亡方式和酷刑,死亡豁免权一个人还有四千多次——还不如直接真死了呢! 与许杰不一样,胡美慧不想死,哪怕面临的可能是无数的折磨与痛苦,她也不想死,她想活着,活着出游戏,活着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四千多次死亡豁免权,难道真的要参与四千多次之前那样的游戏? 如果最后还是无法通关怎么办? 如果四千多次死亡豁免权也用完了怎么办? 死在这里,永远都出不去了吗? 更何况——胡美慧想得肝胆俱裂,颤声道:“我们一直出不去,孩子怎么办?” 她上前一步,紧紧攥住许杰的胳膊:“我得出去,许杰,我得出去,孩子还在家呢!我们得出去啊!” 激动的情绪让她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尖锐的指甲深深陷进许杰的胳膊上,他感觉到疼痛,再加上本就有的烦躁与不耐烦加持,便粗鲁地一把推开胡美慧。 “我难道不想出去?”他恼火道,“这不是出不去么!” 胡美慧心里难受极了,强烈的不安与担忧几乎将她压垮,甚至一度让她忘记了不久前才遭遇过惨绝人寰的酷刑。 她双目失神,喃喃道:“怎么办,为了躲他们,我们搬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妈和你妈他们离得那么远,根本顾不上我们。 要是我们死在这里,怕是尸体臭了才会有人知道,可孩子能安然地等到那时候吗? 要是没离开家就好了,跟他们住得近,就算我们出了什么事情,我妈也能及时发现,孩子就一定不会有事……” 说着说着,她突然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瞪向许杰:“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落得这人人喊打的样子,也不就不用逃到这里!” 第614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一)四更 胡美慧发疯一般地撕打着许杰,像是要把心中的怒气和惧意都发泄出来,也像是借这么个由头,与许杰做出切割。 她并不是个蠢笨的人,相反,她精明聪慧,有一双总能及时看清局势、权衡利弊的眼。 受了那么些苦楚,经历了那么些非正常遭遇,她思维发散,稍稍摸出了些门道。 人虐杀雪蛤,只为其肚子里的雪蛤油,所以他们就被抓过来然后以同样的方法折磨致死。 这多像是有些存在看不惯人们的行为,决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可她既不是雪蛤的制作者,也不是雪蛤的消费者啊! 然后就是刚刚加载出来的新副本消息——【我爱喝牛奶】 因为养育孩子的缘故,她了解过一些牛奶的制作过程。 牛奶商总在各类媒体上投放各类广告,他们标榜他们的牧场有多么地有机,他们的牛奶多么地营养丰富,他们的奶源地有多么地天然无污染。 可那都是假的。 在没有人为干扰的情况下,牛怎么可能会一直产奶? 广告上的奶牛都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晒着太阳,吃着青草,看着蓝天,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 可实际上不是的,母奶牛一生都在被迫产奶和怀孕,它们在机械装置里,被排成一圈…… 虽然只亲身经历过一次副本,但根据已有的信息,胡美慧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幕后之人是对动物的遭遇心存不满,至于为什么选上他们,那还用问吗? 当初在蛤蟆怪物那里,众人异口同声地说看过雪蛤油的制作过程的时候,她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信息是有茧房的,所有人都看过,说明他们的喜好都很一致…… 层层推理下来,真相只有一个,他们大多很爱看这种残忍的视频。 这么一说,她被拉进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到这里,带着恨意、不满与埋怨的眼瞪向许杰——都是这个男人,要不是他虐杀动物并拍摄视频牟利,怎么会连累自己! “都是你,都是你!我都是被你害的,你刚刚在那里面还拉我挡刀,你是人吗?许杰,你就不是个东西!” 许杰七手八脚地挡着,但仍然挨了几记,心中的燥郁之气早就憋不住了,闻言,便大声反驳:“你不也让我帮你替死了,咱俩谁都别说谁!” 说完,他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嘿然一笑,轻蔑道:“这时候想跟我划清关系了?晚了!” “嘿,被人肉出来的时候,你不声不响的,我还当你真是个好的,对我、对咱们家也算是没有外心,没想到是我下定义下早了! 你以为你很无辜?老子做那缺德事赚的钱,你没花?逮那些死猫的时候,你没帮把手?老子做的孽,也有你一份,谁都别想跑脱!” 说着,他不屑地吐了口痰,眉眼间一派凶狠之相。 被挂在铁网上的时候,他紧挨着在他之前被挂上的的西装男,因为太过疼痛想转移注意力,他盯着西装男看了好久。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这特么的还是个熟人! 第615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二)一更 最一开始,虐杀小动物只是他的爱好,小玩意张皇失措、痛苦嘶鸣偏又反抗不得的模样让他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快乐。 后来偶然间,他录的视频被人看到,甚至找上他花钱要求他继续拍。 为了钱,也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这条路一去不复返,就算手里有了积蓄、成了家、有了孩子也一样。 群里的人越来越多,找他买视频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不乏有出钱定制特殊要求的,死在他手里的小东西不计其数。 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行为在普通人眼里是变态的,他和他的同好们一直也藏得极好,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 被人肉的不仅仅是他,还有群里的部分人,西装男就是经常购入视频、活跃发言,也被扒出来的人之一。 因此,在发现了西装男真实身份的一瞬间,他便福至心灵地想通了这一遭祸事的来由,可事已至此,难道是他哀求哀求就能避过去的吗? 只是,他落不着好,胡美慧也别想快活,更别想把一切罪孽都推到自己头上。 往日里还算恩爱的夫妻俩撕开了温情的假面,横眉冷对地指责起对方,不遗余力地戳着对方的痛脚,说得情绪激动之时,甚至动起手来。 贴心的代理系统九真当然不会任由这俩人耽搁太久,很快加载好了游戏,愉快地放他们进副本,享受自己作孽所产生的苦果。 游戏经过负霜和九真的改造,正式更名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如果现实世界的法律未能完善到让所有作恶者都能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就让那些侥幸逃脱惩罚的罪人到游戏里亲身体验一把好了。 相信只要多参加几次游戏,像许杰、胡美慧这样的人就会转变心态——从前庆幸于虐杀动物不犯法,现在宁愿有法律约束惩戒,毕竟坐几年牢比在游戏里一次又一次地被虐杀要好得多。 处理完游戏里的事情,负霜开始着手于安顿土地灵与戴将星。 不看不要紧,一看,可着实让负霜大吃一惊。 土地灵与戴将星被负霜一同收入存念青玉之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蕴养,竟然隐隐有了融合的趋势,更让负霜感到讶异的是,这融合竟然是土地灵主动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本就没多少日子可活,再与她融合,她的神魂是补齐了,你会被吞噬的!” 土地灵保持了祂一贯的沉默,同时仍然在继续燃烧自己,奉献他人。 负霜轻叹一声,唏嘘道:“你真的很偏爱【人】啊。” 再落魄,祂也是差点成神的存在,祂不愿意的话,戴将星又如何能与之融合? 既然人家你情我愿,负霜也不可能插手,只感慨两句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回到现实世界,一睁开眼,负霜便对上项奕忧心忡忡的眼。 游戏所存在的堕神殿属于另一个维度的空间,在那里所待着的时间再长,也不会影响现实世界的时间,故而参加游戏的玩家即使在游戏里待上千万年,现实世界里也只过去几秒而已。 但搭建新的游戏架构,探查许杰等人信息等都需要与现实世界接轨,多花了些时间,因此,项奕都出游戏好几天了,负霜才回归现实世界。 第616章 不爱别伤害(四十二)二更(完结) 因此,现实世界里的小猫咪,便【无缘无故】地在咬了项奕一口之后昏迷了好几天。 项奕顾不上整理自己莫名其妙经历的一场生死险境的记忆,也顾不上脑袋冒出的电子音。 【滋滋滋尊敬的玩家项奕,您好,游戏升级改造中,暂时无法登陆滋滋滋……】 【尊敬的游戏玩家项奕,游戏升级改造完毕,由于您不满足游戏准入条件,现已解绑,再会!】 他还震惊于负霜在催他离开游戏时对他说的那句话:“对你的小猫咪好点,你这条命,是沾了她的光才留下来的。” 事实上这也不算是胡说。 在负霜未曾参与的另一条世界线里,像小猫咪一样的小动物们被许杰为首的渣滓们迫害,而在堕神殿的眼里,人类又何尝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小猫咪】? 小动物们在在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中咽气,人们也在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中永远地闭上了眼。 现实世界里,救护车呼啸而来,得出的结论永远只有一个——心源性猝死。 被堕神殿的游戏选中之后,只有三种结局。 第一种是死在游戏里,第二种是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之后再死在游戏里,第三种便是像前世的项奕一般,倒霉,却又没那么倒霉,幸运,却也不算幸运。 他被拉进游戏,面对诡谲的人性和残酷的游戏,仍然坚持自己本心,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捱过了几场游戏,最终却还是遭人暗算,命悬一线。 机缘巧合下,危在旦夕的项奕的面前多出了一条生路,但代价是在现实中死去,在游戏里长存。 这个选择比彻底死去好点,却也没那么好。 负霜想,项奕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为这种【幸运】而多么高兴的。 长在阳光下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阴暗的角落,可对于爱他的人来说,这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醒了,我家猫猫醒了,医生——” 负霜看见项奕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眼下青黑,显然是在为自己这只小猫咪的昏迷不醒而担忧。 前爪有强烈的不适感,负霜瞄了一眼,是白色医用胶布裹得紧紧的输液针,输液针另一端,是乳白色的药水,估计是营养液。 负霜不敢动,怕针头移位,耐心等待着项奕小弟喊专业的人来拔针。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项奕抱着精神抖擞的负霜走出了宠物医院,一边走还一边反常态地愤愤着。 “不就是睡了一觉么,健康着呢,医生都说没什么大事! 就他心思恶毒,居然劝我安乐死,还说什么他家的也是这样,我才不……” 负霜抽出一只猫爪轻轻拍了拍小弟的胳膊,安抚意味浓烈,项奕低头望去,瞧见奶牛花纹的背高傲地挺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点想笑。 他情不自禁地弯了弯眼睛,心想:不管是什么来头,不管发生了什么,好好的就行,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行。 他们都好好地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第617章 我自巍峨(一)一更 猫咪的寿命不长,就算有什么神奇的血脉,在这无灵的世界里也得不到什么助益,这一点,负霜再明白不过了。 同时,她也不想为续命而拿出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完整地渡过属于小猫的一生就很好。 于是,在陪伴着小弟项奕及其妻子儿女度过二十多年的时光后,以一只长寿猫咪的身份与这个位面道了别。 回到水幕空间,九真第一时间迎上来。 “游戏已经完全收回来了,玩家也都解除绑定了,只是,我怕人们没多久就会恢复到老样子。” 通过这么多次穿越,九真对于人类的劣根性已经有了十分透彻的认知,对于负霜、自己和游戏撤出后的那个世界后续的发展,他有些不太乐观的猜想,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负霜安抚性质地摸摸九真的头,宽慰道:“别担心,咱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游戏的存在,是为了弥补法律的不健全,说白了,咱们的目的不是真的要折磨普通凡人,而是让作恶多端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二十多年咱也不是白待的,接受过游戏教育的玩家在后续的跟踪调查里不是表现得很好么,有项奕他们的大力推动,针对动物保护的法律也在逐步完善实施。 我们只是过客,能帮上的忙不多,真正的公平正义,还是需要他们自己去争取。” 见九真还是愁眉不展,负霜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之前让你物色新的任务,你看了没有?” 说到正事儿,九真立刻认真了起来,食指轻动,几个光团就飘到负霜面前。 任务都是九真先筛选过的,因此,负霜不假思索,随手捞了一个,反手掷向水幕。 一个颓丧佝偻而又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只见半长不短的头发湿哒哒地垂在两侧,还在往下滴水,透过湿发,依稀可见女人白皙的肤色和立体的五官。 额头处仍然残留着一个血洞,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红得格外醒目。 棕色的衣服沾了水,皱皱巴巴地贴在她的身上,而她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好像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凄惨的外表一样。 呆立片刻后,她好像回了神,无机质一般的眼睛轻轻转动一下,随即锁定水幕前的负霜。 “……我叫连负霜,我的愿望?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愿望,所有我想得到的,都会失去,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负霜看着水幕里迷惘的女人,怜悯之余,指尖轻点,一滴泛着银色光辉的水珠飞向水幕,击在水幕上,晕起圈圈涟漪。 那滴露珠前进之势不减,穿过水幕,落在了女人的眉心,紧接着,恰如春回大地,一瞬间,生机丛生。 女人肉眼可见地变了副模样,惨白的皮肤渐渐生出红晕气色,干瘪的身体慢慢丰盈,佝偻颓丧的脊背挺直。 连带着身上潮湿的水汽也渐渐消去,青丝以一种神奇的速度变得干燥秀丽,恰到好处地缀在了连负霜的头上。 第618章 我自巍峨(一)二更 负霜终于见到连负霜的真容,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她很美,身量纤长,同时有着恰到好处的肌骨,不过分丰腴,也不会叫人觉得干瘦,脸庞精致美丽,就像是女娲亲手雕琢出的美玉,通身闪耀着迷人的光辉。 可最绝的还不是这令人心生向往的美貌,而是那叫人挪不开眼的忧郁气质。 她的忧郁不是林妹妹般对影自怜,独自黯然神伤的凄惘,而是求之不得,痛苦煎熬中的生出的绝望,可偏偏这绝望中,还带有几分想要毁灭一切的偏执与癫狂。 病娇美人感到痛苦,又感到疑惑:“为什么我是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他们都不爱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负霜悲悯地再看她最后一眼:“如你所愿,我会带你找到答案。” 短暂的失重感过后,负霜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听见“滋啦——”一声,紧接着领口一凉,单薄的布料被粗鲁地拽走。 负霜心里一惊,猛地睁开双眼,双臂正被人大力禁锢住,且有不怀好意的人正在上下其手! “我去!” 她挺起脖颈,手腕微一用力,便挣脱了对原主来说无法对抗的桎梏。 紧接着,负霜收回双手,然后一手护住身上衣服,另一只手一拳擂上面前人的下巴,趁着对方吃痛后仰之际,再一脚蹬开,最后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起身。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暂的几秒内,当负霜警惕地站起,观察四周之时,怒喝声、惊呼声和适才挨揍之人的痛呼声才刚落地。 “叼你老母咩,台词错了,真系白痴!” “搞咩啊——omg!” “啊——” 旋即,众人瞪大了眼睛,嘴巴圆得像是能塞下整颗鸡蛋,不可置信地看着负霜和被负霜捶到一边吱哇乱叫的男人。 眼前是个古色古香的亭子,亭子上粉色纱制的帷幔正随风飘扬,而亭子的中间,赫然是极大的床铺,负霜穿来之际,正是被男人压在这床铺上行不轨之事。 自己穿着清凉的古装,男人虽然上身赤裸,却也是古人装扮,但这并不是古代,而是九十年代初的华国香江。 这一时期的香江,秩序混乱,却又有着超越内陆绝大部分地区的繁荣。 而因为一些特别的经历,这里的人们的思想也十分割裂,极度的封建传统与极度的开放通达并存。 环顾四周,几十号人围着这小小的亭子,摄像器械对准了亭子内的好大一张床,众人视线的核心,亦是在此。 刚刚,原主正在拍摄她人生中的第一部风月片。 风月风月,风花雪月,风月片的另些名字更通俗易懂,一针见血——成|人|电|影、三|级|片。 九十年代以及千禧年,香江等地的风月片盛极一时,其中当然有揭露人性、启迪人生的优秀电影,然而更多的,却是利用某些限|制|镜头吸引人们观影,从中牟利。 制作者、资方无所不用其极,力求最大限度吸引人们眼球,无数人从其中赚得盆满钵满,也有许多人在其中充当了被剥削的角色,在心里留下一生都无法祛除的阴霾。 第619章 我自巍峨(一)三更 连负霜便是后者。 拍摄这类影片需要演员做出极大的牺牲,有极大概率被终身钉在耻辱柱上,需要演员本人有极强的心理素质。 可真正来拍的人大多没得选,大家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难言之隐,被命运裹挟,不得不舍弃尊严,连负霜亦是如此。 她是被逼来的。 刚刚呵斥负霜的声音再度响起:“连负霜!还不赶快躺下去,我没那么多时间被你浪费!” 负霜朝着发出声音的人望去,是个地中海、戴眼镜,面相凶狠的中年男人,他盯着负霜的目光不善极了。 他是这个片子的导演刘荣。 刘荣沉着脸,好似因为刚刚的意外变故而很是不悦,但实则此刻,他的心里除了不悦之外,还在思量另一件事。 ——连负霜好像身手很灵活的样子,剧情是不是还可以再变动变动? 毕竟剧情越是刺激,就越是能对观众的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也就卖得更好,他也就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名利双收,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思忖片刻,他便已经做下了决定,片子刚开拍不久,连负霜的戏份都还没展开,此时改动剧情线正可谓最佳的时机。 只是,连负霜这个女人有点麻烦,认不清形势,一味强逼会影响拍摄效果,算了,拍戏多少还是需要演员配合的…… 想到这,刘荣面色和缓了些,一边给旁边的副导演一个眼色,示意他去安抚被负霜捶了的男演员郭良林,自己则是故作大气地看向负霜。 “又闹脾气了?不是都说好了么小祖宗,机器一开,钱那是哗啦啦地流啊,我也是打工仔啊,上面有大老板的嘛,你就体谅体谅我吧。 瞧你给林仔打的,莫名其妙,还不去道个歉,人家是你前辈,你打了就算了?还想不想在香江混了? 诶,算了,我回头帮你哄哄他,不叫你麻烦,你可得听话,好好把这部戏拍完,我跟光仔他们再商量商量,给你加加戏。” 刘荣拍胸脯保证,一副义气十足的模样:“你放心,,我刘荣是很有实力的,这部戏一上映,一定让你在香江一炮而红的啦!” 前世,这部戏上映后的确让原主一炮而红了,可这带着颜色和世人指指点点的“红”,让原主一辈子都难逃流言蜚语。 负霜感受到胸膛里的心脏“砰砰砰”跳的飞快,好像在反驳刘荣:我不稀罕,我不需要,我拒绝! 于是她也选择顺从原主的心意:“不,我不拍了!你找别人吧!” 说罢,负霜随手扯下一旁飘摇的帷幔,披在身上遮住白皙的皮肤,便要离去。 刘荣眯了眯眼睛,面色瞬间阴狠起来:“不拍了?你说不拍就不拍了?” “干你老母,你老妈合同都签了,违约金8000万,你敢不拍? 你老妈欠了那么多赌债,追债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再加上老子的违约金,哼哼。 只要你今天从这里走出去,明天你老母就会被剁掉手脚扔进海里喂鱼,不拍?” 第620章 我自巍峨(一)四更 负霜冷哼一声:“谁同你签的字,你就找谁,与我无关!” 刘荣脸黑得像是要滴下来水,只见暴喝一声:“给脸不要脸!”便要冲上来打负霜。 他的行动自然,周围的剧组其他人员也没有丝毫惊奇,仿佛这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是了,连负霜不久前才挨过打。 五天前,连母洪淑雅哄着骗着将原主带到这里,说是给她接了个戏,演好了就能当大明星,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荧幕里,受到人们的掌声和鲜花。 原主懵懵懂懂进来,结果拿到剧本,才知道自己要拍的是一部风月片,她被母亲用一个可观的价格,卖掉了。 这部戏的|尺|度|很|大,她自然是不愿的。 哭过闹过,拒绝配合,想要逃离。 可这个剧组的人见她不愿,先是不由分说,上来便是一顿拳脚,待将原主打怕了,才唱红脸的唱红脸,唱白脸的唱白脸,半是逼迫半是诱哄地让她不得不配合拍摄。 前几日稍稍给了一点过渡的空间,拍的主要是人物对话的文戏,可今天,进程便被推到她极度抗拒的部分。 若是负霜不来,原主便要蒙受耻辱了。 她不是内心强大、心理素质拔尖的人,她敏感脆弱,极端偏执,这样的耻辱,将会给她带来永远无法抹除的伤痛。 刘荣张牙舞爪地袭来,负霜冷眼瞧着,实则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比身手什么的,她自然是不怵的,甚至他们还有点希望刘荣率先发难,这样自己就能借题发挥,趁机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料一旁瘦猴般的副导演却在这时候挡在负霜面前,抱住了冲上来的刘荣,然后一边喊着旁观的其他人拉架,一边扭过头劝负霜。 “你一个小姑娘,服点软,打起来你肯定要吃亏的,还不躲着点。” 其他人拉住了刘荣,瘦猴则觑着这个空,大喘两口气,然后一脸无奈道:“做咩非要跟荣哥对着干呢?荣哥对你够不错的了。” 他一脸的与有荣焉:“不是我吹,像荣哥这个档次的导演,愿意给你角色是你的荣幸,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捧着钱来求荣哥给个小角色吗? 是,你是长得不错,可也不过是个【亚细亚小姐】的十强,连个名次都没拿到呢,比你身材好,长得靓的女仔,在香江一抓一大把!” 刘荣在他身后喘着粗气,却不再说话,而他则是一脸的怒其不争,一副负霜不识好歹的模样。 “再说了,你老妈欠了那么多钱,要是再添上违约金,你们怎么可能还得完? 你要是现在出去了,怕就要被追债的逮到,到时候你肯定会被卖到脏地方,那里还不如这里呢,甚至搞不好你还会被杀掉,然后他们再掏出你的器官卖……” 瘦猴一脸恳切,苦口婆心地分析着利弊,十足地为负霜着想的架势,负霜却忍不住冷笑连连。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精髓可算是被这几个人拿捏了,说得再天花乱坠,不还是想逼她乖乖脱下衣服,任他们拍摄,成为他们的摇钱树? 第621章 我自巍峨(二)一更 这样的招数怕是使用过无数次,怕是也得逞过无数次了吧。 见负霜不为所动,瘦猴与刘荣对视一眼,眼中齐齐生出戾气。 本就不是什么五讲四美的和善人,现下更是暴露匪帮本性。 瘦猴微微侧过身子,往旁边一让,刘荣欺身而上,挥舞着拳头,负霜三步并两步,拎起一边的拇指板凳,迎面给了刘荣一板凳。 刘荣地痞流氓出身,混迹江湖多年,正统的功夫没练过,但斗殴打架的事儿可没少经历。 他试图灵活闪避,负霜却没给他机会,见逃不脱,他也不惧怕——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 再说了,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板凳,砸不了两下就得散架,再退一万步讲,就是实实在在砸中了,又能有多重的伤? 年轻时候也不是没真刀真枪上过,区区一个女人,区区一个木板凳,算个屁! 说是如此说,他还是尽力躲避,并双臂抱头,护住重要部位。 “邦——”板凳应声落下,刘荣只觉得火辣辣的疼。 在他之后,也有其他人凶神恶煞地冲上去,负霜一人给一下子,还没能平均地每人挨一下,板凳便坏了。 众人还没能从负霜这么牛掰的惊愕中回神,便见到她拎着断掉的板凳腿,灵活闪避,躲过拳脚,冲向刘荣。 一板凳腿将刘荣掀倒在地后,负霜顺势而上,一脚支撑,另一只脚踩在刘荣身上。 左手揪住头发往后拽,迫使他头颅后仰,露出脆弱的脖颈。 而右手轻轻把板凳腿往空中一扔,使其在空中掉个个儿后再接住,接着反手向下,板凳腿还带着木头碴子的断裂面就抵在了刘荣的大动脉边。 这一瞬间的变故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有了人质在手,土匪一般的摄制组终于认清形势,不敢上前。 刘荣刚刚被负霜一板凳腿捶在了脸上,现下嘴里包着血,左脸高高地肿起,眼镜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又被负霜揪着头发踩在脚底,只能斜着眼看她。 “我特么要弄死你!” 负霜面色淡淡,对着他羞怯一笑,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大家一起嘛,你死我也死,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刘荣动弹不得,大声呵斥瘦猴他们:“该死,一起上弄死她!别管我,我就不信她能杀得了我!” 说完,他还恨恨地吐了口带血的浓痰。 瘦猴等人正权衡着呢,负霜也不多话,右手用力一压,刘荣只感觉一股剧痛袭来,血液争先恐后地流出,恐慌终于涌上心头。 这该死的小贱人,她是真敢! 木头的断裂面肯定是没那么锋利,劣质的木料也不太坚固,可再是不锋利不坚固,也比他这血肉之躯强。 更何况,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板凳腿对准的位置,离颈动脉极近,他知道,只要这个口子再大点,血液就会呈喷射般地溅出来。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害怕的,普通人被逼急了,哪怕手里有刀,对准了人质的脖颈,怕也没几个真的敢动手,可负霜不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负霜手上应该不止一条人命。 怎么会呢? 第622章 我自巍峨(二)二更 不等这疑惑酝酿开来,刘荣又是一怔。 他对上了负霜的眼神。 明明手下没有半分留情,似乎随时都能毫不留情地捅下去,送自己上西天,可负霜俏丽的眼眸却蓦地升起一抹悲悯的神色。 连负霜的美丽毋庸置疑,而此刻,带着圣洁悲悯的美丽更是使得刘荣忽略了此刻的危险,忍不住晃了晃神, “莫要再造业障了,刘荣,三个孩子的离去、第四个孩子危在旦夕、母亲临终的不舍,还不能让你悔悟吗?” 刘荣一愣,顾不上思考负霜为什么知道他不愿对外人言说的私事儿,下意识反驳道:“我三仔还好好的,你敢咒我家仔?” 更何况,哪有什么四个孩子,算上早逝的两个孩子,他也只有三个孩子而已。 至于母亲,谁死了亲妈不难过,哪个母亲临终前不会舍不得自己的儿孙——哦不对,洪淑雅这个女人就不会,都这么坑自己女儿了,想必死之前也想不起来连负霜吧。 想到这,他回过神来,再次警惕地看向负霜,毕竟负霜故弄玄虚归故弄玄虚,抵着他脖颈的板凳腿可没松懈半分。 瞧见他回过神,负霜并不担心,反而对着他温柔一笑,娇艳得像是玫瑰花瓣一般的唇微微张开:“等等,五、四、三、二、一——” “滴滴滴……” 尖锐的铃声从刘荣腰间传来,负霜则是手上发力,将刘荣反手踩在脚底,然后一只手去掏。 刘荣的兜里是一部时下最流行的昂贵的按键手机,小巧的机身握在手里,负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下手。 看见负霜呆愣的模样,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轻嗤出声:“真是大陆来的土佬,手机都不会用,这可是最时兴的摩托罗拉啦!” 负霜:“……”我之前待的时空管它叫老年机啊。 不过老年机不愧它的名字,果然是最适合老年人使用的功能极其简单易操作的款式,负霜很快接通了电话,然后毫不犹豫,按在了刘荣的耳朵上。 短短的几秒中,刘荣从愤怒变得失措,紧接着焦躁起来。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一会儿近在耳边,一会儿又像是在遥远的天际,叫他浑浑噩噩听不明白。 在这样的混沌中,他终于想起来,他的确是有四个孩子的。 他的第一个孩子还没生出来就因为他在外的恩怨而受到牵连,胎死腹中,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孩子,后来才有的第二个、第三个…… 他也终于回忆起一些久远的事情。 第一个孩子没能睁眼见一见这个世界,第二个两岁的时候肺炎,在他怀里咽气,第三个意外早产,没满月就再也坚持不住。 第四个是好不容易留住的,千娇百宠养到八岁,既健康,又聪明,闹腾的时候可有劲儿了……刘荣突然奋力扑腾起来。 “大仙,是我的错,我有罪,我犯的罪与我儿子无关啊,救救他吧……” 刘荣极度不安,耳边的手机跌落,传来令刘荣心碎的声音:“……医生说仔仔就要不行了,那辆车太快了……” 三十分钟后,负霜终于穿上合身体面的衣服,在一众剧组人员敬畏的目光中离开。 第623章 我自巍峨(二)三更 负霜得以安然离开,但这“安”只是暂时的。 在性命攸关之际,负霜来的那一招的确忽悠住了刘荣,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刘荣短暂地卸下心防,相信了负霜有些神通,但他回过神之后疑心复又涌上心头。 香江的保守传统让此地的大部分人极其相信神鬼命运之说,也极其追捧那些颇有些风水阴阳之能的大师,刘荣也不例外。 他不信的是负霜。 毕竟连负霜此时不过二十岁,前一秒还是个能够被他动辄辱骂殴打、甚至被逼着不得不拍风月片的女仔,后一秒就突然有了神通了? 可她确实是突然就很能打了,也确实预知出他孩子遭遇意外的事情了。 他不敢在这时候逼着负霜继续拍摄,否则负霜若真有些神通,回头他儿子可就危险了。 可这部电影也很重要,他投资了那么多,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买通连负霜那个贪心的赌徒母亲,签下了巨额合约…… 就凭借连负霜的外貌、身材,这部电影一上映,他一定能大赚特赚! 脑子里天人交战了一小会儿,最终他还是暂时低了头,态度极好地送负霜离开,转而急匆匆地往医院里去。 负霜虽然好好地出来了,但细细一想,发现眼下的情形也算不得好。 她几乎就是光秃秃的一个人,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连母的安排下,她早早离开了象牙塔,没有学历。 出身社会后不是拍摄海报就是在会所里周旋,也没什么像样的工作,赚得的钱更是没有一丝一毫在自己手里,几乎全被洪淑雅挥霍了去。 负霜敛眉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轻易放过洪淑雅,于是用口袋里仅剩的零钱坐上回到洪淑雅出租屋的公交车。 回到那个曾被连负霜认为是“家”的出租屋,负霜直接转身去了洪淑雅的房间。 洪淑雅并不在家,除了利用原主赚钱之外,她的所有时间基本上都用在了吃喝赌博玩乐上,并不多在家呆着。 眼下她又新得了连负霜的“卖身钱”,手头宽裕,更是乐不思蜀,那钱不花完,她是不会回家来的。 负霜进了洪淑雅房间就翻箱倒柜地找,找钱,找金银首饰,找一切能迅速派上用场或置换出金钱的东西。 一顿翻找之下,终于找到一个金戒指和一些钞票,钞票还是洪淑雅用来装x的美金、英镑等等。 “叮铃铃……” 负霜还在翻找,屋子里的固定电话却响起来了,负霜悠悠达达过去接了:“喂您好,哪位?” 对面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接,愣了一下后才出声:“负霜?” 紧接着便是一顿狂风骤雨般的叱问,还夹杂着咒骂与咆哮。 “你干什么了?为什么刘导演说让我把钱还回去?不对,你怎么在家,死丫头,是不是你在片场惹事?是不是你惹得刘导演不高兴了……” 负霜立刻将电话拿远点,静静等待她消停。 洪淑雅咒骂了好一阵子才停,喘着粗气道:“你怎么不说话?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现在就收拾收拾,赶紧过去给导演道歉!” 第624章 我自巍峨(二)四更 负霜无意在这时候跟她打嘴炮,跟一个赌狗,能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在对方停下换气的功夫,负霜轻飘飘道:“我不可能去拍,要拍,你自己去吧。” 说完,负霜“啪——”的一下扔下了电话,也不理会电话里聒噪的叫嚷,继续翻箱倒柜起来。 拿了钱,负霜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出了门,负霜便拐到一些不怎么正规的金铺,将洪淑雅的金戒指卖掉,又将那些不好花用的外汇置换掉。 现下外汇很是值钱,即使被压价了,负霜也还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凭借原主的记忆,负霜找了个价格低廉,但还算干净的汽车旅馆住下,洗去一身的疲惫后负霜盘腿坐在小床上,一边用干净的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思索起了未来的规划。 毋庸置疑,连负霜一定是不愿意以“脱”出名,为洪淑雅的赌债而身陷泥泞的,可连负霜想要的仅仅只是远离娱乐圈吗? 打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声音告诉负霜:不是的! 在连负霜记事前,洪淑雅与连父便离了婚,这俩人吧,真不愧是睡过一个被窝的,各有各的凉薄,倒比不出来谁更冷血些。 一个离了婚后了无音讯,再没管过自己的亲生女儿,前世里,连负霜直到死,也没见过这血缘上的父亲。 另一个则先是把年幼的女儿扔给年迈的母亲看顾,而后见到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又动起了将之作为赚钱机器的心思。 从母亲那里把原主要回来,却也不好好养,让其小小年纪就混迹在各种声色场所,后来更是害了原主的一生。 但亲人带给连负霜的也不是只有这些凉薄,也有温情。 抚养她长大的外婆是魔都小有名气的演员黎绿梅,原主听着她咿咿呀呀的戏剧长大,也受她熏陶,对表演一途很有些向往。 可惜,这唯一真心对她好的老人,已于两年前辞世。 负霜觉得,连负霜还是热爱她的演艺事业的,只是前世里,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演艺事业是以那样的形式揭开的序幕。 “那就换种方式开始好了。” 负霜不可能再去拍刘荣的风月片,虽然她心里不在意这种事情,但这是原主心里过不去的坎儿,负霜势必要规划出一条阳关道,让连负霜这个名字,能够以原主能接受的形式出现在主流媒体上。 但这一时期的香江可不是那么地秩序井然,即使有出众的皮囊,也不是那么好出头的。 或许,她还需要一个贵人。 想到这,负霜立刻掐算了个梅花易数,又算出红紫之气来自西北方向。 她不再犹疑,带上外套出门。 出了旅馆的门,负霜双手插兜,向着西北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负霜无意中一瞥,却看见了一个很小的售卖渔具的店铺,她心念一动,果断抓住此时此刻的福至心灵。 经过一番友好还价,负霜顺利用最少的钱拿下最劣质的鱼竿和饵料,顺便还蹭了个小马扎和水桶,拍着胸脯保证回来就还给他。 第625章 我自巍峨(三)一更 拎着小桶和渔具,负霜走了二十分钟便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个有山有树有水的好地方。 即便自己的动机不纯,并非真的是来此感受自然风光,此刻也不禁被这盎然的原野所疗愈。 虽然现在还不曾到千禧年,但香江的开发早已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这样未曾开发的好地方可不多了。 这样好的自然风光当然不会只有负霜发现,岸边和远处的山坳处隐隐约约也有人影,这里离城市有一段距离,也没什么居民,能在这里活动的,基本上都是钓鱼佬。 钓鱼佬们是一群很神奇的存在,他们好似没什么俗世的牵挂或欲望,就爱往荒无人烟的水域钻。 不惦记吃喝,会忽略享受,对他们而言,人世间最值得追求的就是一条足以让其死也瞑目的大鱼。 瞧见负霜来,分散在各个地方的钓鱼佬瞥过一眼就不在意了,要是在旁的地方遇见负霜,搞不好他们还会多看两眼,毕竟是个美女呢。 可现在,他们是在一个垂钓者的天堂——人烟稀少的湖泊旁相遇的,此时此刻,就算是天仙来了,也比不过水波荡漾的那几下抓他们的眼球! 甚至于在看见负霜的样貌和年纪之后,他们还有些不屑——这么白净瘦弱的漂亮小姑娘,掺和什么钓鱼啊?就她能钓到什么好玩意? 呵,小垃圾! 离得近的再顺着一瞅,看到负霜手里廉价的红色塑料桶和包装都没拆的低劣鱼竿,更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负霜深呼吸一口,随后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放下自己的小马扎,然后就地翻了两块石头,挖了几只蚯蚓出来,团吧团吧就那么套上了鱼钩。 与负霜隔着一小段水域的对面正坐着一个大约六七十岁的老爷子,负霜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就忍不住感叹。 好家伙,这肤色,都黝黑发亮了都! 即使被晒的面泛油光,他也坚决坐在太阳底下,执着地坚守着自己认为的最佳的钓鱼位置。 他的身后不远处,则是游荡着两个壮年男人,高眉阔目,衣着简单,好似只是随便溜达,实则步履沉稳,目光坚毅警惕,总是小心打量着周围,一看就是练家子。 自打负霜出现,这俩人的注意力就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负霜身上,不是欣赏,亦不含旖旎,只有提防与警惕。 不出意外的话,这俩明显像是雇佣军的男人所守护的老爷子就是负霜要寻找的贵人了。 有权有势的人的圈子通常不会与贫困交加的人的圈子相交,这两类人的衣食住行娱乐都在各自的圈子里,总是各玩各的,就像两条平行线,很难有所联系。 但有一种活动例外——钓鱼。 负霜当然不会现在就冲过去巴拉巴拉,那俩保镖腰间的鼓鼓囊囊可不是唬人的家伙,她也不差这一会儿。 高明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角色出现,自己找上去多不值钱啊。 她自顾自地就坐下了,最后便是漫长的等待鱼上钩的时间。 在此期间,对面的男人也有收获,一会儿的功夫鱼漂动了三次,他每次都不厌其烦地收他那一看就质量十分过硬的路亚杆,却只费劲巴拉地捞上来一条比巴掌长一点的草鱼。 三次起杆,一次收快了,鱼跑了,一次嫌弃鱼小,又扔回去了,只有那只草鱼没舍得扔,尴尬地放进了他巨大的鱼护里。 负霜视力绝佳,不巧看到那只鱼落进水里,抖了抖尾巴,灵巧地一扭,就从网状鱼护的网眼里窜了出去。 负霜:“……” 第626章 我自巍峨(三)二更 同样看见这一幕的老爷子:“……” 仿佛是感受到了负霜的视线,老爷子有点尴尬,又有点生气,胡子都生动地抖了抖。 人一尴尬,就容易显得忙碌,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灰尘,朝着身后的保镖招招手,后者会意,很快就抱着一个盒子送给他。 他打开后看了看,故作高深地伸手捻了捻,点了点头,然后有点挑剔又有点满意地道:“今天这个天气不好咩,这么大的太阳,鱼都不出来了,得阴天才好钓哇。 好吧,还好我有远见,准备了玉米,玉米最适合给草鱼、青玉、翘嘴打窝了……” 他似乎很想说得大声点,解释给刚刚见到他丢脸的一幕的负霜听,又不敢高声,生怕吓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鱼。 两相权衡之下,他还是觉得鱼比较重要,最后只能嘟囔了几句,算是为自己辩白,宽慰一下自己的心。 老爷子甚至还不高兴地嘀咕了几句负霜:“小姑娘家爱美,自己躲在树荫下钓鱼,钓竿都在太阳底下,太阳照得那么狠,肯定无鱼上钩的啦”。 话音未落,负霜手中的杆猛地一动,光是这动静,负霜就能感觉到是一条大鱼,但是估量了一下手里的杆和线,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鱼太大了,这杆和线怕是没办法把它钓上来,但不管钓不钓得上来,总要努力过才行。 负霜耐心地与这条鱼斡旋,一会儿松线,让其游动,一会儿又收线,将之拽回来。 鱼扑腾跳跃,不满于收到负霜的操控,无奈鱼钩牢牢地卡在肉里,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勾住的地方又很是刁钻,让它怎么也无法摆脱。 它只能不断地翻腾冲刺,试图挣脱束缚,力气之大,竟然差点连鱼竿带线地一起拽走。 负霜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努力不让这蠢鱼拽断她的线。 双方对抗间,负霜看到了它的真容——一条目测得有十几斤的大青鱼。 大青鱼一露面,对面的老爷子眼睛都直了,抓心挠肝地盯着它,恨不得它咬住的不是负霜那似乎随时都会断裂的简陋鱼线鱼钩,而是他自己那精良的装备。 巨大的嫉妒冲击着他的心,心神全被那只大青鱼所吸引,就连刚刚还十分满意的玉米都不顾不得了。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两步,想要更加清楚地看那条鱼,同时忍不住出声:“这么靓的鱼,这线不行的啦。” 似乎是已经预见到了等会儿线断鱼跑的结局,他遗憾的抿了抿嘴,心疼得紧。 诶——等等,等下这位靓女的线断了,鱼岂不是会跑,那他会不会有这个运气和机会捡个漏嘞? 负霜完全不想给这个机会,她还在与那只大青鱼对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青鱼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在一次次的拉锯中,慢慢被负霜拖着离岸边越来越近。 瞧见大鱼如此之近,老爷子也顾不得想什么简陋不捡漏了,利索地提起抄网,小跑着过来,要助负霜一臂之力。 负霜估摸了一下自己与鱼的距离,又看了看小跑着过来的老爷子,美眸一眯,一手紧握鱼竿,不让大青鱼逃脱,另一只手则是飞快地提起小马扎,狠狠地往水里一摔。 结实的小马扎准确无误地敲到大青鱼的脑门上,它似乎被敲得晕乎了,翻腾的力度小了很多。 负霜一鼓作气,将之拖过来,又赶紧接过老爷子的抄网,捞了鱼扔在草地上之后又赶紧把小马扎也捞上来。 第627章 我自巍峨(三)三更 一通忙活下来,负霜顺利地收获了一条十来斤重的大青鱼,劣质钓竿没折,鱼线没断,就连小马扎都没损失。 而老爷子呢,他瞧了瞧自己精良的装备,黝黑的肤色,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早已忍不住哀嚎一声。 想他李荣邦一生,少时贫寒,青年发迹,中年便已经在香江举足轻重,可他这一辈子,不爱风月美人,不好喧闹享受,生活简朴,唯有一垂钓爱好,叫他欲罢不能。 正所谓,垂钓虐他千百遍,他对垂钓如初恋。 老爷子在心底安慰自己:“新手嘛,都是走大运的,等后面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这边的动静挺大,也吸引了某些莫名其妙的人。 面对来者,负霜默默收回【这里都是无心其他、一心垂钓的钓鱼佬】这样的话。 “靓女运气不错啊,是新手吧,我刚刚老远就注意到你了……” 三十来岁同款黝黑皮肤的男人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挤开还在怀疑自己的老爷子,同负霜搭起讪来。 寒暄似的夸赞了负霜两句之后,自称鹏哥的男人一边明明膨胀地不得了,一边还故作谦虚地吹牛。 “我钓了几十年鱼了啦,虽然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工作上,最近接的一个project好不容易到了尾声,忙都忙死了,不能抽出太多空钓鱼…… 但我多少是比你多些经验,刚刚我就看到你钓鱼的时候有点问题,我跟你讲,那个线不能那么甩,我给你做个示范,你看一下……” 又是熟悉的【我来教教你】! 负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捻指一动,故作生气道:“我想不必了,先生您还是去教别人吧,我不在意你是不是英华公司的最新项目的负责人,也不想知道你钓鱼三十年的经验秘诀。 我只知道你到明年一月才满三十二岁,两岁就开始钓鱼?该不会是塑料鱼玩具吧! 当然啦,我还知道你眉压眼,薄情寡义,额头低窄无内涵,尖门带痣感情复杂,印堂发黑,却隐隐闪过白色…… 奉劝你哦,最近还是少些事,哄好你的老婆女友们,否则怕是有凶杀刀光,祸事将近!” 说完,她不再管被喷的一脸懵的鹏哥,略有些苦恼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将抄网还给李荣邦之后客气地道了声谢,然后一边嘟囔一边离开。 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李荣邦听到了她嘀咕的具体内容。 “多行不义必自毙哦,可惜了,把我这么好的风水位置给冲撞了,这个位置今天都钓不到鱼了。 哼哼,这么晦气还到处跑,真是害人啦,还有那什么英华,把项目给这么晦气的人做,肯定亏得没底裤穿啦……” 负霜说的话李荣邦听见了,但没当回事。 虽然他迷信,但他也不是什么没脑子的蠢货,在他看来,负霜的这些小话,听起来就像是小姑娘家诅咒自己不喜欢的人。 可这份不以为意在看到负霜换了个挺远的地方后一条一条的钓上鱼,而自己固守在此处果真连只虾米都没钓上来之后动摇了。 第628章 我自巍峨(三)四更 动摇归动摇,负霜所表现出来的价值还不足以真正地打动他,自然也不配他亲自出面,他不过沉思几瞬,便将心思重又放回到了钓鱼这件事儿上。 而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机灵的属下已经开始行动了。 到了李荣邦这个地位,想攀上他享福的人一大堆,想弄死他得利的人也是一大堆。 负霜的出现真的是偶然吗?她是真有点本事还是浑水摸鱼,亦或者是什么有心人特意送出来图谋不轨? 这些都需要查。 若是无用之人则不必管,若是有用之人就结个善缘,留待以后,而她要是个有害之人的话,怕是要后悔动这个歪脑筋了! 李荣邦的保镖笑眯眯地走上来,温和地递上那把美式抄网。 “小姐您好,我家先生看您没有带抄网来,钓起鱼来很不方便,于是让我把这个送给您,希望能帮到您。” 负霜对他客气的态度很满意,接过了抄网,然后远远地看了看李荣邦,点头示意,然后也投桃报李了一番。 “替我谢谢您家先生,另外,我有一建议,劳驾传达——风水已破,势头已去,今日莫要钓了,于你家主人而言,得不偿失。” 说罢,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阿帆,也就是前来送抄网的保镖,在心里还是觉得负霜不大可能是什么高人,毕竟——目光扫过负霜的侧脸,还是被连负霜的外貌惊艳到,这怎么看都像是个花瓶嘛。 惊艳不过一秒,他很快定神,就在要回李荣邦身边之时,目光瞥到负霜那廉价得他都不想多看的塑料桶,眼睛一下就定住了。 只见塑料桶里满满当当地挤满了鱼。 这场景,简直就像是超大号的沙丁鱼罐头! 桶里面别说留点空间让鱼能自由游动了,就是水怕是也没有多少。 “这——”他不由地语塞了。 负霜疑惑地抬起头,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尴尬地一笑:“好像是有点多了,不过没关系,我的速度还行,回去的时候应该还新鲜。” “额,您能拿得动吗,是否需要我的帮——” 话音未落,阿帆便看见负霜一只手拎着提手都因过度负重而弯曲了的装满鱼水桶,一只手拿着饵料钓竿和抄网,胳膊弯里还夹着那个板凳。 简直了,这瘦弱的身躯真是有惊人的力量。 目送负霜离开之后,阿帆回去回话。 李荣邦听了后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彻底相信负霜的话。 笑话,要是这么轻易就被吓退,他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他继续坚守自己认定的风水宝地,而就在负霜离去还没到十分钟,便有鱼上钩了,紧接着便是隔几分钟到十几分钟就有鱼咬钩。 幸好没听那小丫头忽悠! 李荣邦低声吐槽一句后便喜笑颜开地收鱼,将负霜抛在脑后,享受着作为钓鱼佬独一无二的快乐。 渐渐地,夕阳西斜,李荣邦决定再落最后一竿。 等了几分钟,鱼漂猛地下沉,鱼线轻动,李荣邦乐颠颠地起竿。 是一条大鱼,却出奇地顺利,没怎么挣扎就被拽上来了。 可等鱼到了面前,李荣邦脸色一沉:“死鱼正口!” 什么叫死鱼正口呢? 就像现在这样,一条被咬掉一半脑袋、眼珠子早已发白的死了了很久的鱼,正正好好地挂在鱼钩上。 问题是,死了的鱼又怎么会咬钩呢? 第629章 我自巍峨(四)一更 钓鱼佬们整天混迹于各大水域,为了能有最好的体验,更是爱往那人迹罕至的深山野湖里钻,而这些地方又恰好是一些人命案犯最心水的毁尸灭迹之地。 由钓鱼佬们率先发现的命案尸体不计其数,许多重大命案的开端,往往就是钓鱼佬的报案。 甚至江湖上还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当钓鱼佬在水里发现一个大行李箱,里面往往不是人民币就是人民。 水域里会发生的稀奇事儿多了,往往就会让人联想到种花家自古以来的“水鬼”说法。 许多人都对这个传说有所质疑,比如说九真:“那水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他感兴趣的不仅是水鬼之说,还有负霜所说出来的那位“鹏哥”的命理:“那小瘪三真有那么晦气?” 负霜沉吟道:“这个世界里确实有阴阳玄学的存在,只不过没有香江的人所想象的那样厉害,他们有些过于迷信了。 那个水鬼吧,额,怎么说呢,水属阴,溺毙其中而又怀有怨念的魂魄确实会逗留人间,但也没传说中的那么邪乎。 最多是折腾几下,捣捣乱,发泄发泄怨气,能做的其实有限,而那什么引诱人下水,找替身之类的多是胡诌出来吓人的。 不过命理之说倒是有几分道理——也只是有几分而已,我若是信这玩意,也不会在这儿了。 钱鹏那小瘪三纯粹是自己作的,归咎下来,也不过是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已。” 这块地方风水还是不错的,对活人不错,对死人也不错,溺亡于水里的魂灵得到蕴养,也受到压制,平素里并不怎么为难活人。 偏偏钱鹏这晦气的主儿过来了,激了一下子,便导致水鬼现在玩性大发,做起恶作剧来。 走之前,负霜也看了,李荣邦这两天运势还行,不会被怎么妨碍到,也就是折腾点、闹心点,无伤大雅。 这不,刚遇到死鱼正口的李荣邦心里不快极了,寒着脸就开始收拾自己的家伙什。 李荣邦气哼哼地上前受鱼护,他一边生气,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 自己今天的收获还是不错的,不仅没空军(钓鱼佬行话:指一无所获),而且前面一小时里一条接一条地往上钓鱼,算起来的话圣旨比他前几次的收获还多点呢。 正想着,手里一抖鱼护,意想之中沉甸甸的份量并没出现,反倒是他错估了重量,用力过猛,整个人都向后仰去。 一旁的保镖虽然在帮忙收东西,但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一直关注着周边和李荣邦呢。 年纪大的人可不能摔,见情形要不好,他们立刻扔了手里的东西,上前挽救。 好在李荣邦虽然年纪大,却也不是酒囊饭袋,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卸了力道,稳住了身形。 可眼睛往手里的鱼护一瞅,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那么有钱,用的渔具自然也是最好的。 可这号称是用了什么美丽国最新科技碳纤维什么玩意的鱼护,竟然这样不经用,说是最结实耐用,可却硬生生破了一个大洞。 他钓上来了那么多的鱼,一条都没啦! 第630章 我自巍峨(四)二更 李荣邦气急败坏地狠狠将鱼护摔在地上,不料鱼护上的金属圈极具弹性,落地后不仅没损坏变形,还反身一弹,径直击向李荣邦的腹部。 他简直要吐出一口老血。 因为肚子吃痛的原因,腰反射性地一弯,重心不稳地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这一连串的事儿发生得突然,完全在众人的意料之外,自然也就来不及反应,没能及时“救驾”。 摔了个屁股蹲的李荣邦并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也不觉得身体有多疼,却气恼得眼前发黑。 他拒绝了下属的搀扶,就那么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恨恨地捶了下草地。 负霜将东西还给渔具店老板后还友情赠送了几条鱼,老板也是个同道之人,看见负霜的收获眼馋不已,便追问是在哪里钓的鱼。 负霜对这老板很有好感,于是仔细看了看老板的面相,又掐算了一二后道:“您可以去,虽然那块有个水鬼,但是不会对您做什么的,地址就在……” 老板先是一惊,然后再是疑惑质疑,紧接着又觉得有些高兴。 虽然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有脏东西,也不知道负霜到底是不是真有本事,但是在负霜的意思里他可是不会受到伤害的呢! 什么样的人妖鬼都不敢伤害?必然是个有福气有功德的人! 负霜居然如此地慧眼识珠!肯定是个有大本事的! 于是他喜不自胜:“靓女大师,果真吗?是不是因为我的命格贵重,功德深厚,所以阴邪不近啊!” 他就说嘛,自己一生积德行善,不做恶事,为人更是善良正义,但过得也不是多么的富贵平顺。 想来那福报一定是在后头了,难道是要老来富贵、年纪一大把才走上人生巅峰? 啧,虽然不如那些自小生在福窝里的人,但也不错了…… “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您想错了,只不过那湖里的水鬼好像跟您有些渊源,我这边算出来像是您家的祖辈。 诶——不对,您家这祖辈的命格不是溺亡于水之相啊,怎么尸骨在水里啊?”负霜越是掐算越是觉得奇怪。 老板却越听越绷不住,直到负霜最后一句落地,他面目狰狞,脸色十分的奇异,憋了又憋后“哇”的一声嚎叫出来,紧接着头也不回地往湖泊的方向冲,一边奔跑一边怒吼。 “爷爷啊~~~” “该死的力仔,我就说怎么在他那里看见了给我爷爷他太爷爷陪葬的鼻烟壶……” 直到跑出老远,负霜还能听到他声嘶力竭的爆喝:“不孝子孙,莫大力,你对你太爷爷的坟做了什么!” 负霜:“……” 好家伙,哄堂大孝了。 负霜处理完手里的鱼后,一边唏嘘着,一边找到了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入住,静静地等待着将要上钩的“大鱼”。 三天后,西装革履的阿帆恭恭敬敬地敲响了负霜的房门。 “连小姐,您好,我是阿帆,三天前我们曾见过的,我家先生想约您吃顿便饭,请问您何时有空?” 第631章 我自巍峨(四)三更 与之前相比,阿帆的态度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阿帆的态度正是李荣邦的态度。 负霜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你们查得还挺快,说说吧,都查到什么了?” 阿帆一惊,不着痕迹地揩去额上的汗,递出了一份报纸。 负霜一拿到手,上面硕大的字和凌乱的图片就映入眼帘:“花心精英分两半,大婆二房各一半……” 负霜:“……”还是熟悉的香江媒体。 无语地看完后,负霜又抬头对阿帆道:“他死都死了,唯一知情的人都永远闭嘴了,你家先生想要的答案查怕是查不出来了。” 她果然知道些什么!阿帆不仅不惊讶,反倒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在来这里之前,阿帆负责调查负霜和钱鹏。 连负霜在香江的经历很好查,只是大陆那边麻烦点,但两天的时间足够,他已经大致掌握了负霜短短的二十年所有情况。 身世凄惨,但在香江不算什么,这片土地上有类似经历的人太多太多了,他甚至起不了一点儿怜悯的情绪。 只是那些经历里面几乎没有任何与玄学有交汇的部分。 恰在此时,钱鹏的死讯传来,与其死讯同时传来的,还有英华最新项目流产、股票大跌的消息。 虽然英华是先生手下的产业,但先生名下的产业数量庞大,一个英华其实算不了什么,更别提只是英华里的一个小小的项目组。 可偏偏,那个项目失败得太突然,布局之人来不及掩藏,里面的某些东西猝然暴露,而他,敏锐地发现了其中似乎潜藏着一些针对性极强的阴谋,而阴谋的剑锋,直指先生。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为此,他不敢耽搁,立刻将一切汇报给了还在疗养院里先生。 紧接着,那些残留的痕迹便以极快的速度被抹去,他再查不到任何东西,往后,他便得到了先生的指示。 想到这,阿帆头颅垂得更低,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在此先郑重地向您道歉,在来之前,我曾私自调查您的来历,这无疑是对您的冒犯。 对于冒犯了您这件事,我深表歉意,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求得您的原谅。” 阿帆木着脸,依旧传达自己的任务:“我的boss身体有恙,暂时无法亲自登门,但是他是怀揣着极大的诚意来提出邀请的,连小姐,还请务必赏脸。” 说完,他又递上了一份文件。 文件里是洪淑雅目前的境况、她的财务状况和债主的相关信息,还有刘荣目前的情况。 文件中还夹杂着一张五百万港币的支票,以及一只精巧的录音笔。 阿帆沉声道:“这是我家先生的诚意,支票是感谢连小姐为他算的那一卦和友情提醒。 未得您允许,我们不曾擅自惊扰令堂,但若您有需求,我们自当为您摆平这些杂事,您只需提出。” 他很聪明地没直接提录音的事情。 负霜点点头,同意了李荣邦的邀约,送走了阿帆后独自听起了那段录音。 第632章 我自巍峨(四)四更 录音里的背景音嘈杂,似乎是在什么很热闹的娱乐场所,一片阿谀奉承之声,间或地夹杂着一些嬉笑作乐的声音。 听着听着,负霜听到了熟悉的嗓音,是洪淑雅:“那个合同才40万,我好说歹说,刘导才又给我加了10万,但是刘导说了,演了他的电影,我家负霜肯定能一炮而红。 乐总,您瞧瞧,我家负霜这样貌,这身段,您现在不出手,往后可就不是这个价儿了……” “可以可以,她可以,那句话怎么说的,为艺术献身嘛,哈哈哈……” 负霜面无表情地按下按键,不再去听这让人觉得心寒的对话。 这算什么母亲,简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张牙舞爪着要来吃原主的血肉。 负霜深吸一口气,将洪淑雅的事情放到一边,这个所谓的“母亲”,并不需要负霜如何去报复,就凭她这黄赌毒全沾的现状,倒霉日子且在后头呢。 另一份文件则是关于刘荣。 刘荣珍爱的独苗儿现下还在医院里抢救,生死不明,他现在也无心去拍摄什么风月片了,只守在医院,乞求奇迹降临。 想了想,负霜还是决定要去同其了结恩怨。 以最快的速度将李荣邦给的支票存入名下之后,负霜幽幽出现在了圣玛丽医院的icu门口。 刘荣已经没有了几天前的盛气凌人,他坐在冰凉的座椅上,一边听着身边妻子呜咽的哭声,一边心烦意乱而又无可奈何。 许是几日来的煎熬已经消耗掉了刘荣本就没多少的耐心,又或许是从来没有将对方看在眼里,他没好气地吼出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真不知道你有个什么用,我供你吃供你喝,就让你带个孩子都带不好,现在还有脸在这里哭,晦气死了。” 女人脸上惨白无比,泪水还可怜兮兮挂在眼下,却愣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再发出来。 她不敢出声,也不敢有太大的反应,忍受着屈辱,顺从地靠坐在一边,无声地流着眼泪。 负霜进来时,便是见到这样一幅场面。 迎着刘荣带着些疑惑、又带着些忌惮的目光,负霜缓缓道:“我可以救你儿子。” 这一句话音落地,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 刘荣惊疑不定地顿了顿,随即眼里闪过期盼,强行挤出一副笑脸,讨好道:“连小姐、哦不,连大师,您真有办法救我儿子?” 说完,他一拍胸脯,震声道:“但凡您能救我儿子,您要什么我都给您! 要供奉、人脉,还是演艺资源,只要您开口,我刘荣要是说一个‘不’字,那都不得好死!” 负霜轻笑一声,然后摇头:“我不要这些。” 刘荣闻言愣道:“那,您想要什么?” 他思忖片刻后一拍脑袋,然后当下就迎面给了自己一嘴巴子,没有半点留手。 右边脸颊立刻红肿起来,配合着前几天遗留下的青紫痕迹,显得十分可怖,连嘴角都渗出血迹,被他不以为意地擦去。 他依旧讨好道:“嗨哟,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对您造次了,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开口。 您放心,我不会去找令堂麻烦的,什么违约金,一笔勾销!我在江沙咀赌场有些人脉,令堂的事儿,抱在我身上了!绝对叫您再无一丝烦扰!” 第633章 我自巍峨(五)一更 负霜继续摇头,语气温柔,却不带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我要你去警署自首,将你所犯下的一切罪行都交代出来,等待法律给出你应得的惩罚。” 刘荣脸色微变,眸中掠过一丝迷茫,紧接着下意识咧开嘴,似是想大笑两声。 警署? 哈哈哈! 负霜知道他想笑什么,这一时期的香江,混乱无序,几乎没有绝对正义的一方,被英国佬掌控的警署也不例外。 但刘荣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收起了嘲弄的情绪,复又赔着笑脸道:“您这说的什么话,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刘荣虽然有时候办事是粗暴了些,没有照顾到所有人的感受,但总体上来讲,自认为还算得上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我真没做什么啊!” 负霜笑而不语,连负霜的这双美丽的眼眸在盯着人看的时候,往往给人一种她对自己一往情深的感觉。 可此刻负霜就那么笑盈盈地与刘荣对视,刘荣却觉得遍体生寒,压力倍增。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终是刘荣败下阵来。 他还强笑着想蒙混过关:“我是真不知道自己那些不当的行为是否触犯了法律,又对哪些人造成了伤害。 不如这样,您说我得罪了哪些人,只要您指出来,我挨个上门磕头认错,保证给出足够的诚意,就是倾家荡产,也一分不落地赔偿到位,您看行吗?” 这纯纯是把负霜当傻子骗呢。 负霜讥诮地翘了翘嘴角,却没接话,这意思就很明朗了。 等待良久,负霜依旧不松口,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后,不仅收起笑容,还隐忍着怒气,慢腾腾道:“您既然提出要求了,我为了我儿子的安危,自然是得照做。 只是——您确定我去警局检举了自己,您就能救回我儿子?” 言罢,他眼中倏地闪过狠戾之色,眯起眼睛狠狠地道:“我刘某人在江湖上多少也是有些名号的,讲信用、讲义气,才有今天的我。 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可要是有人同老子谈好了买卖,却耍了老子,呵,我这么多年在道上,也不是白混的!” 负霜颔首,给出最后期限:“四天之内,你伏法,我救你儿子。” 刘荣下意识地想往后推:“我这儿这么大个摊子呢,我进去之前,得先把家人、兄弟们安顿好啊,时间可否再宽裕点。” 负霜视线瞥向病房,淡淡道:“我倒是等得起,只怕你儿子等不了。” 刘荣一窒,无奈地低下了头,默认了负霜给出的时间期限。 刚走出医院,九真就说出心中的猜想:“我怎么感觉他应该并不会去自首啊,或者说他可能会给咱们演一场戏,骗你救好他儿子,然后再出尔反尔。” “反正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去老老实实坐牢的样子。” “而且——”九真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古惑仔、反贪风暴之类的影视剧,道:“搞不好警署里的还是他的同伙嘞。” 负霜神秘地一笑:“放心,事情会如我们所愿的。” “至于警署,”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97年很快就会到来,到时候,一切就会是新的样子。” 第634章 我自巍峨(五)二更 刘荣当然不会真的把自己送进去。 他很爱自己唯一的儿子,可也只是爱而已,这份父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越过他自己。 但爱这个孩子胜过爱他的人会自己找过来。 负霜回到酒店后没多久,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便找了上来。 蔡青是刘荣的妻子,也是他目前现存的唯一子嗣的生母,除此之外,负霜几乎再无法从原主的记忆中搜寻到任何与她本人有关的标签。 就连蔡青这个名字,负霜都是费劲地从原主前世的记忆深处扒拉出来的,别人更多则是称呼她为刘太太。 家世不详,生平不详,外人只知道她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另一个男人的母亲,仿佛她的存在只剩这么点儿意义。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沉默,外表清秀,神情却怯懦,此时此刻还满脸的绝望与忧伤。 在医院同刘荣交涉的时候,蔡青的存在感并不太强,但负霜总是忍不住地将更多注意力投射在她的身上,只不过隐晦些不让旁人发现而已。 很明显,蔡青青并不擅长交际,此时此刻站在负霜的面前,她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举手投足间局促无措,就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儿。 面对她,负霜比面对阿帆时表现出了更多的耐心。 刘荣对蔡青并无多少尊重,负霜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追到医院来找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她也没有过多反应。 显然,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但她似乎并不介怀。 她不在意年轻貌美的女子来找刘荣,也不在意他们交谈的内容,更不在意刘荣做过的那些肮脏事儿,可是她在意儿子。 她在意负霜说出的那句:“我能让你儿子好过来。” 她满心满眼里只剩这一句话。 负霜能救孩子,这个女人能救孩子! 她有过四个孩子,可最终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了,难道连这最后一个孩子也留不住吗。 她多希望躺在那里人事不省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孩子,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救回她的孩子,哪怕是要她的性命也可以。 不过是坐牢,接受应得的惩罚而已,如果负霜要求履行的对象是她,那她毫不犹豫地就会答应,可刘荣不愿意。 她多了解这个枕边人啊。 在听到他绕来绕去、推脱来推脱去之后,她立刻就意识到,这个男人并不愿意为了救儿子而略作牺牲,哪怕那是他唯一的孩子。 知道负霜能救孩子之后,她的心有多雀跃,此刻就有多心凉。 巨大的怨愤席卷了她的心神,让胆小了半辈子第一次怨恨地直视刘荣的背影。 爹不疼娘不爱的时候她不敢恨,被父亲当做物件一般抵押给刘荣时她不敢恨,被迫与之结婚生子时她不敢恨,被他不当个人对待的时候她还是不敢恨。 直到孩子们一个个地离开,她心痛难忍,可还是在心底安慰自己:他也不想的,他是孩子们的父亲,他也爱孩子们,孩子们离开,他也很痛心,跟她这个母亲一样痛心。 原来还是不一样,他会为了孩子的离开而痛心,却也只是痛心。 这样简单的就能救回孩子的办法他都不愿意尝试,连小姐又不是要星星要月亮,不过就是要他坐牢,他凭什么不愿意? 第635章 我自巍峨(五)三更 没关系,他不愿意,她愿意,她会让连小姐如愿以偿的! 蔡青下定了决心,这才鼓足勇气找到了这里,见到负霜后她的第一句话是小声地问了一句:“您真的能救我的仔仔?” 负霜眼眸里流露出温和的笑意,点点头。 蔡青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却又怕惹恼负霜,便含糊着询问:“您能给我讲讲吗,我,我听刘荣说您是大仙,您是要用仙法救仔仔吗?” 说完,她像是担心负霜不高兴,连忙摆手道:“您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只要能救活仔仔,怎样都行。” 她的眼眶慢慢泛红,低声念叨:“大师啊,仔仔很乖的,我从不让他跟他爸学,他从来不欺负其他的小朋友,也从来不做坏事的。” “他去年得了蛀牙,拔了两颗牙,回来之后就说他以后长大了要当牙医,要帮牙疼的人拔掉坏牙,要帮大家远离病痛……” “连小姐,求您,你帮我救救他,您想要的,我会给您的,我一定会让您得偿所愿的。” 看见蔡青一副随时要去跟刘荣拼命的模样,负霜想了想,随即开口问道:“蔡女士,您今天带钱了吗?” 蔡青一愣,随即翻开随身携带的小包,可惜她这些天因为孩子的事情而魂不守舍,出门随手拿的包里并没有钱。 “我没带钱……”她有些无措,看起来都要碎了。 无奈之下,她视线从自己身上逡巡,随后直接扯掉了脖子上的一条钻石项链,拎起来往前送:“这个行吗?这个给您,您看可不可以?” 负霜点点头,一边自如地接了过来,一边轻声解释。 “我们这一行有规矩,除非对方霉云压顶,命不久矣,否则是不能免费为对方算卦的。” 正如她收下了李荣邦的美式抄网和支票,却没问钱鹏要报酬。 “拿了您的财物,我便可以为您算上一算。” “按照您的面相来看,身世凄苦,六亲缘浅,寿命悠长却子女宫暗淡,虽有四位子女,却是老年孤苦的命,可见子女要么不孝,要么命短。” 这么一通说下来,蔡青全身发软,几乎都要坐立不住了。 而紧接着,负霜又笑眯眯地说起了刘荣:“刘导跟您不太一样,他呀,人无良少德,命却还行。” “年少孤苦,白手起家,手上沾染了不少因果血孽,连累了子嗣,可他的子女宫还挺不错的,他这一生,本来会有七位子女呢。” 蔡青下意识反驳:“他在外面没孩子,他不太好生孩子,那么多女人都怀不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是一个接一个地怀,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我结婚了。” 说完,她像是反应过来,疑问道:“【本来】?” 负霜冷哼一声:“蔡女士,时代是在不停地发展的,许多现在看起来非常严重的问题,会在科技的进步下不值得一提。” 前世刘荣这厮不就在六十岁的时候找了个情人,试管生了三胞胎。 “本来的意思,是如果您不来找我,结局就是您子女皆亡,孤苦一生,他老来得子,恣意潇洒。” 负霜眨眨眼睛,对了蔡青俏皮一笑:“可是现在您来了,这个本来就不复存在了,我所看到的结果是您子孙满堂,他死于牢狱。” “现在,告诉我,蔡女士,您想要哪一个结果?” 第636章 我自巍峨(五)四更 蔡青的脑海中“唰”地闪出了五个大字:“这还用说吗?” 负霜满意地端起茶杯。 蔡青虽然不擅长交际,但浅显的“端茶送客”的道理还是懂的,连忙告辞,负霜举着杯子,做敬酒状:“那就静候您的佳音了,蔡女士。” 她不会问蔡青的计划,也不会想要了解蔡青的底牌,该如何送刘荣进监狱是蔡青的事。 刘荣进监狱,负霜救她儿子。 这是交易,不是单方面施舍。 如果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那她也不配负霜出手。 负霜对深陷苦难的女子总会多几分耐心,多一点宽容,但并不会无条件地帮扶,人总是要自己立起来的。 更何况,刘荣虽待她不够好,却也是她家庭的经济来源,也就是说,刘荣作恶所得到的财富,也有一份是花在了她和她的孩子的身上的。 这些就是原罪,她们也是吃了人血馒头的。 享了不该享的福,自然也该多出一份力。 将解决刘荣的事情外包给了蔡青之后,负霜终于腾出空来与李荣邦约饭。 地点约在一处私密性极好的私房菜馆,内里装饰得古色古香,极具中式审美特色。 负霜到达的时候,李荣邦已等候多时了。 “倒是我来迟了,李总见谅。”她并不太走心地表示着自己的歉意。 李荣邦笑得和蔼:“哪里哪里,是我想早点与连大师会晤,才没耐住性子。” 正在此时,唐装侍者上前询问是否上菜,李荣邦看向负霜,负霜点头,他这才吩咐:“可以上菜了。 说完,又笑着招呼负霜:“这家店的厨师,祖上是清朝宫廷的御厨,传下来的老手艺,做鱼特别有一手,连大师等下可一定要多尝尝。” 提到鱼,负霜下意识笑了:“怎么,难不成这鱼还是您老亲自钓上来的?” 李荣邦一愣,然后连连摆手,一脸不好意思道:“哎呀,老了老了,您可别笑话我了,说来惭愧,那日没能听您劝告,早早见好就收,最后果然得不偿失,硬是搁疗养院住了三天才好些啊。” 负霜倒是不觉得是什么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这一行最常遇到这种事。” 李荣邦正色道:“是啊是啊,还不曾当面感谢您那日的提醒,要不是那日上了心,才恰巧撞破,现在怕是要出大乱子,什么也不说了,我敬你一杯,聊表谢意。” 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一番, 酒过半巡,李荣邦似玩笑般地提起了自己的迷信过往。 “能遇到像您这般的大师真是我的幸运,不瞒您说,我之前也与大师们打过交道,大师们倒是很少有像您这样平易近人的,更多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负霜哈哈大笑:“身在俗世,哪里就能不食人间烟火呢。 干我们这一行,信天信命,更得信自己,否则便是算出命中富贵,难道还就在家里等着天上掉下财富不成?” “是极是极,所以在知晓有人想要算计我之后,也是在积极地寻求解救之法。 但不得不说,有些事情单靠我们凡人自己的力量,还是略有欠缺,故想来寻求大师的帮助……” 第637章 我自巍峨(六)一更 事实上负霜不需借助玄学也能直接告诉他答案,这事儿在前世闹得很大。 李荣邦元气大伤,不复之前的辉煌,在他死后,李氏更是以极快的速度没落。 时过境迁后,李荣邦后人还在持续地遭到打压,最终秉持着玉石俱焚的心,不顾一切地爆了出来,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几乎都能对这件事儿的始末说出个一二来。 但负霜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指出他的危机。 “以我之能,能保您在此次危机中不伤筋动骨,但我需要看到您的诚意,同时,也要在交易达成前确定你我是否为同路人。” “您为我出手,事成之后的报酬就按您的规矩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绝不会有任何推脱,这便是我的诚意。” 李荣邦有些疑惑:“可这同路之人,何解?” 负霜起身,端详着一边摆着的栩栩如生的山河图苏绣屏风,温声道:“国运日益昌隆,大势必不可挡。” 李荣邦眨眨眼,才意识到负霜所说的“国”,指的是华夏。 并不是他数典忘祖,而是这片土地离家太久,久到他几乎回忆不起来其仍在母亲怀抱的时候了。 负霜继续道:“回归之相已现,乱我华夏者,必遭天谴。” 言毕,她扭过头,目光直直地朝着李荣邦射过来:“现在,您可以回答了。” 李荣邦干笑两声,嘴里下意识地打起哈哈来:“不瞒您说,与这么多位大师打过交道,您还是第一个跟我提立场的。” “没想到玄门中人也这么爱国啊。” 嘴上不给准话,心里却思量开来。 此时此刻,李荣邦几乎调动起脑子里所知道的所有细节——大陆的发展状况,英国的发展状况,国际局势的变化,英国佬的政策变化,大陆的态度…… 分析了一通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负霜所说的结果,还真有可能会实现! 负霜正色道:“许是我能力有限,暂时还无法承担国运反噬的后果,若是您有此能力,或者您能找到有此能力的大师,还请务必为我引荐一番啊。” 一段话说下来,李荣邦感觉自己汗都要下来了。 虽然说自己在黑白两道里都有些势力,在商业上更是有一番建树,但也不代表自己就有这个能力跟一个国家掰掰腕子。 他是商人,商人多重利。 眼下香江已经被英国佬统治多年,目前也还在英国佬的统治之下,他的所有的官方的关系几乎也全在英国佬的政府那边。 平心而论,他其实也不太想局势的平衡突然被打破的。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想法也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 还是那句话,他是商人,商人重利,他太知道什么样的时机最能成就一介商业巨擘了。 平顺稳定的社会环境会成就一大批有能力的企业家,而社会动荡、政权交接的时候,则是商业巨擘的崛起机会。 就如两千年前的吕不韦,耕田可获十倍利,贩卖珠玉可获百倍利,拥君建国则可泽被后世。 若是香江真能顺利回归,那这回归之时,若是他能站对立场,算起功劳来,不亚于拥君建国啊! 负霜看见李荣邦的眼眸里燃烧着熊熊的,名叫野心的火焰,任其畅想了一会儿后不得不打断:“您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第638章 我自巍峨(六)二更 李荣邦立刻换了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我李某人,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我也是炎黄子孙,身上流着的是华夏的血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真有需要我的那一天,我责无旁贷!” 说这话的时候,他把胸膛拍得“邦邦”响。 表明立场之后,他又感慨道:“不瞒您说,我如今虽说是有了几分薄面,但在英国佬手底下混口饭吃还是要看人脸色。 老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管给他们多少好处,都入不得他们的眼,那金发碧眼的英国佬心最坏!胃口大的不得了,就像无底洞似的。 不得不说,肉啊,还是得烂在自家锅里,若是真有您说的那一天,我必要去给祖先上柱香,告诉他们这件大喜事儿!” 负霜不置可否,目前香江回归的大势还没显露,虽然大陆那边态度积极,英国方面话头也松动了,但离真正落实下去还有很长久的一段路要走,最起码不是这三、五年就能成的。 以目前这个局势,李荣邦这只老狐狸是不会真正地做什么的,当然,他也没那么大的能力,能左右两个国家之间的角力。 负霜提出的这个合作的前提,只不过是在为未来做准备,未雨绸缪罢了,同时也要确保她对李荣邦的帮助不会成为华夏一统的阻碍,否则她良心难安。 只略微提点道:“华夏不需要弄权祸国的资本家?” 李荣邦一愣,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关于意识形态的问题:“可——” 负霜截断他的话,淡定补充:“华夏欢迎爱国的人民企业家的回归。”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大陆和香江在商业经营方面,给出的限制确实有根本上的不同。 但同时她也知道,这不是问题,那位令人尊敬的老人会在不久的未来创时代地提出新的构想,包容香江的一些特色。 负霜端起杯盏,轻轻嗅了嗅茶的香气:“我的意思是,您手上的一些灰色产业,适当地可以做切割了,手底下的一些不干净的人,也要适当地想想如何处理了。” 李荣邦在一穷二白的前提下,能于九十年代的香江混出一片天,手底下要说有多干净,那是绝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世间资本的原始积累途径大致相似,本就是充满血腥的。 只不过凭借着连负霜前世的记忆和李荣邦的面相来看,这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最起码身上没有什么血孽,其余的那些若他能积极补救,倒也为时未晚。 负霜举起茶盏:“若您信我,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合作了。” 李荣邦连忙举起酒杯,与负霜碰了一碰。 合作初步谈成,李荣邦心腹大患去除了一半,他也越想越高兴,乐颠颠地思索起香江若是真的回归,他该如何跟大陆官方维持住一个比较良好的关系,甚至是最大程度地获得大陆方面的好感。 负霜轻笑:“那还不简单,您手底下的实业,不是已经分出挺多往深市那块去了么,不过现在深市的基础实业可不大好做了,您可以适当地往一些内陆城市转移。 至于深市,您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做品牌、搞科技,可以试着从国外买点技术,挖点人,沿着这个点深入,做生意,您是专业的,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些什么。” 第639章 我自巍峨(六)三更 李荣邦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前几年我参加了几场苏富比拍卖会,拍了几件小东西。 其中有几件,好像是打仗的时候,从大陆那儿流出来的文物,要不回头我跟大陆的官方,还有博物馆那边联络联络,回头捐给他们得了!” 负霜笑着翘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得到负霜的肯定,李荣邦越说越觉得有信心,眼睛也越来越亮…… 会晤过后,通过负霜给出的信息,李荣邦锁定了切入点,然后迅速安排阿帆往深里挖,紧接着就挖出了在他手下多年,曾经也为他付出良多的兄弟。 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的那一刻,他说不出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阿帆带着一票人忙活了一通,手里的事儿终于告了一段落,他步履匆匆地找到李荣邦的书房,想跟他汇报情况,便发现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沉默着,阴郁着。 听见响动,李荣邦并不曾回头,只疲惫地问道:“都处理好了吗?” “其他人都处理好了,连大师让我们不要做的太过,我就把他们都送去南洋了,那里正缺劳工……” 阿帆迟疑着回复:“只是生哥——刘生,他说想见您一面。” 李荣邦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不会再见他。” 说完,又是长久的沉默。 阿帆也觉得心里很不好受,于是主动岔过话题,跟李荣邦请示:“这次的事情还是多亏了连大师,先生,我觉得还是应该要跟她处好关系。” 李荣邦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是在阿帆转移他注意力,却也心甘情愿地被他打岔。 略微顿了一顿后,他沉吟道:“阿生——阿生做得隐秘,他和他的人与连小姐确实没有半分交集,相互之间素不相识,行动轨迹也没有任何交叉的部分。” “有如此神通,这次又确实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是该好好感谢感谢她。” 李荣邦思索着:“送什么呢?支票已经送过了,之前不熟悉的时候这么做还有情可原,再送未免太不走心,也显得我没诚意。” “难道要送些包包首饰、豪宅豪车?” 不等阿帆说话,李荣邦自己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成不成,那不是对待大师的态度。” 包包首饰、豪宅豪车这些,是圈里人哄女朋友高兴的时候爱用的招数。 年轻漂亮的女孩大多喜欢这些,可年轻漂亮的大师会喜欢这些吗? “先生呀,就算连小姐真喜欢这些,您也不能大剌剌地送啊,否则外边嘴毒的媒体可就没好话啦。 被外人议论议论事小,反正咱也不是一次两次,可要是惹了连大师不高兴可就事大了!”阿帆苦口婆心地劝道。 李荣邦横了他一眼:“先生我还没痴呆啦。” 思索良久:“上次宴请她的时候,我看她蛮喜欢那茶,那茶叶我记得好像是六安茶,回头你去弄些高档的送过去。” 阿帆连连点头:“连小姐不大喜欢普洱,倒是绿茶,多喝了几杯。” 刚说完,他又小心翼翼道:“派出去保护连大师的兄弟说,连大师这两天除了去了趟刘荣儿子所在的医院之外,还去看了一场舞台剧。 另外还找他问了问香江有没有表演班,说是想报个表演班学演戏,连大师是不是还想拍电影啊……” 阿帆越说越没有底气,音量越说越低。 第640章 我自巍峨(六)四更 他这么没有底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一,根据他们调查到的连负霜的过往来看,她在演艺圈的经历并不算美好,甚至还有点人生污点那意思。 其二,此时的香江演艺圈可不是几十年后的大陆演艺圈,这一时期的文娱工作者,那是既辛苦又没地位,赚不到几个钱不说,动不动还被观众骂。 没有自由,鲜有尊严,还会被狗仔追拍造谣,被拿着放大镜找黑料,被人嘲讽是戏子…… 哪怕出名了也不一定就有好处,被潜规则包养的、被黑道逼迫拍戏的,甚至还有本人或家人被绑架要赎金的……有惨痛遭遇的明星比比皆是。 跟后世的“我不嫁豪门,我就是豪门”不同,现阶段的漂亮女明星处境并不太好,有的选的情况下她们其实是更希望嫁入豪门做阔太的。 连大师一定是为了梦想! 李荣邦暗忖道:我这么个有钱有势的大哥都能喜欢钓鱼,凭什么连大师就不能喜欢演戏? 李荣邦眯着眼思量了一会儿,最终拍板:“六叔那边,去个邀约,就说我请他吃顿便饭——算了,这个不用你了,我自己打电话给他吧。 对了,我记得前阵子底下有几个导演找来拉投资来着,你去给我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点的角色,做两手准备……” 他一边说一边摆手,阿帆立刻就要去办,就在他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李荣邦的声音。 “晚点的时候,我去见他一面。” 李荣邦没有说要去见谁,可阿帆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应了句 “是”。 阿帆离去之后,李荣邦整理整理心情,随后便从桌子上的名片夹里找出了一张烫金的名片。 对照着上面的号码,李荣邦拨通了电话。 拨过去并不是六叔本人接听的,对面的助理很是客气地请李荣邦稍等,随后便听到对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邦老弟,别来无恙啊,今日一早起来,我就闻听窗外喜鹊叽喳叫,就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原来是应在你这通电话上啦……” 李荣邦意思意思地寒暄过后,便道出自己的意图:“六叔,前不久我定了艘小船呐,我想着好久没跟您碰一面了,下一周,消遣消遣,出个海?” 六叔“嗐”了一声,然后笑骂道:“我都八十多了,还让我去风吹日晒地海钓?” “不过见一面也好,我正想跟你打听呢,我听讲你最近去求见了海龙王?瞧你现在都有闲情逸致约我海钓了,看来是他老人家指点你了?” 六叔明显对这很感兴趣,不等李荣邦回答,就半真半假地埋怨:“我上次买了块地,想着请他老人家出山,给我算算风水,看看是怎么安排比较好。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他老人家不乐意见我,我那边策划案出了一大堆,都堆在那里落灰呢,但现在也定不下来。” “老弟啊,咱们都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可不能藏私啊。” 李荣邦含糊着回应:“见面说,见面说……” 挂了电话,李荣邦唾骂了句:“老狐狸!”然后将手里的电话扔在桌子上。 电话旁边正好是被他翻出来的名片,名片的正面,被精美的花纹簇拥着的是三个字——邵逸人。 第641章 我自巍峨(七)一更 就在李荣邦打算与邵逸人见了面拉拉交情,弄几个好班底、好角色给负霜,以表示他的谢意的时候,新的变故出现了,打得他措手不及。 时间倒回到与李荣邦会面之后,负霜回到酒店,没多久就接到了蔡青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女人略有些疲惫的声音,孩子的病情不等人,她没有时间拖延。 她的确掌握了刘荣的许多罪证,可真正操作起来难度却出奇的大,而且十分耗费时间。 更何况她还得做得不留痕迹,以防止被刘荣发现,进而影响到她的计划,做这些对她的体力和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可她不敢歇息。 好在现在做成了,她满怀着兴奋与希冀,对负霜道:“大师,我今天已经送他进去了,我托了相熟的媒体,他们明天就会有报道。” 说着,她本不想,却又犹豫着不得不说:“大师,说实话,我不是很有信心的。 他的关系很硬的,虽然现在把他送进去了,证据也齐全,看起来好像板上钉钉了,可我心里还是没底,我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认命。 公检法是英国佬在管,那些英国佬只认钱,做事又慢,这几天是不可能定他的罪的,哪怕一切顺利,也得等到明年了,到那时候怕是还会有什么变故……” 她说得恳切,负霜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致了。 “没关系,你不用有压力,如果法律能制裁他,反而是他的福气,明天我会去医院,你让医院的医护人员准备着……” 第二天,负霜如约前来,看到负霜前来的蔡青如同看到了救星。 她本以为负霜会做做法什么的,没想到负霜在和医护人员交流了一会儿之后,进入到了icu,看了看里面完全依靠医疗器械才能存活的仔仔之后,提出了要求。 “带着维持他性命的机械,去医院顶楼找一间单独的病房,周围的人都清场,周围五间病房内的贵重机械也拿走,然后所有人都出去,只能我和他在这里面。” 说完,她又看向蔡青:“钱准备好了吗?” 蔡青狠狠地点头,同时放在胸口的手紧紧攥起,眸中满是坚定之色:“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负霜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圣玛丽医院作为香江最好的私立医院,里面的一应软硬装修和医疗设备都是最好的,哪怕是外面那个大大的十字架,也是金碧辉煌地矗立在大楼的顶端。 这些在负霜的眼里都是钱,只不过是蔡青等会儿得掏的钱。 蔡青早与医院方面打好了招呼,负霜一声令下,其余人立刻就开始行动了,当然人群中也有异样的声音。 好几位或年轻或年老的医生很是不赞同地看着这边,看向负霜的眼神中也满含谴责,时不时地还窃窃私语,叹息不断。 曾经是医生的负霜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换做她当年,早就上来指着装神弄鬼的神棍的鼻子骂了。 可是,现在似乎她才是那个装神弄鬼的神棍。 临到要上顶楼之前,终于有一位年轻的女医生看不下去了,她眼里冒火,用力挣脱了旁边人的拉扯,愤怒地快步走到负霜的面前。 “你这是在谋财害命!” 第642章 我自巍峨(七)二更 只这一瞬间,负霜就判断出了眼前女医生的情况:年轻聪明,家世良好,嫉恶如仇,以及,理想主义。 负霜对她友好地笑笑,并不多说些什么,可是这一笑却让女医生觉得刺眼极了,她认为这是挑衅。 涉世不深的年轻人尚未接受世界的毒打,还满怀意气,此刻更是耐不住性子。 只见她一把拽住负霜的手腕:“听着,我不管你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迷惑了家属,让他们将你的话奉为圭臬。 但你必须要知道,刘智童的情况很危急,我们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保住了他的性命,稍有不慎,就再也无力回天,现在还没酿成大错,你及时收手还来得及! 要是真有什么万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负霜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悲愤的年轻人无法很好地控制情绪,嘴上在撂狠话,眼眶却是止不住地发红,甚至隐约可见其中的晶莹泪光。 其他医护人员也上前来了,却不是拉负霜,而是拉这女医生。 “小于,别冲动……” 即使他们不赞同负霜和蔡青的行为,即使他们同样很气愤这些封建迷信,却也并没有直接地上前阻拦,而是尽量地劝告蔡青,一再强调病人的危急程度,想让蔡青改变主意。 与这位于医生相比,他们多了些理智,也少了些率直。 蔡青哪里不知道孩子的情况很不好,只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紧紧攥住负霜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现在受到阻碍,她心里何尝不是无比地煎熬。 相似的话她已经听过一遍又一遍了,医生们一遍又一遍地说他们在努力,同时也一遍又一遍地委婉告诉她没希望了,这些对她来说,怎么不算是酷刑呢? “那你们能治好我的仔仔吗?能吗?只要你们说能,我立刻请连小姐离开,你们谁能救我的仔仔呢? 除了连小姐,没有人会肯定地告诉我仔仔能被治好,我为什么不信她?不信她,难道信你们这些让我认命的人吗?”蔡青悲痛欲绝道。 于医生激动地回道:“可她是骗你的呀,这么做了只会让情况更糟糕的!” 看到此时既愤懑又无奈,还有些委屈的于医生,负霜心里感慨不已,悄悄对九真慨叹。 “她真像我以前啊,只不过我那时候医术拔尖,就算是怼了病人家属、骂了骗子神棍也没事儿,最多就写个报告,看她这地位,估计还是个新手菜鸟呢。” 九真无语:“是的是的,你那时候就是只老鸟了,现在更是越来越老了,你这么老的鸟还欺负人家小姑娘呢?” 负霜炸毛:“你才老鸟!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损我!” 说完,她气哼哼地扒开人群,径直走进电梯,然后对蔡青道:“赶紧的吧,弄完了我还得回去上课呢。” 蔡青忙不迭跟上,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负霜调皮地冲着外面气得脸色发红的于医生眨了眨眼。 这一次是真的挑衅了。 负霜叶成功地看到于医生红着的眼眶里,火“蹭”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第643章 我自巍峨(七)三更 为了今天,蔡青已经在圣玛丽医院砸了不少钱了。 刘智童小朋友的情况并不支持负霜将他带离这里,那些医疗器械一旦不能继续运作,他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负霜的办法只能在圣玛丽医院用,办法也很简单。 将所有人请出去之后,负霜俯身,再次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从蔡青处讨要来的几块顶级玉石,往屋子里布下一先前个简易的防御阵法。 紧接着,她又从须微珠中取出一物,只见硕大的机械一点一点地从空气中现身,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机械棺材。 这是负霜在星际世界里收集的医疗舱。 医疗舱刚出现,原本还晴朗乌云的天空立刻变脸,阴郁的乌云奔来,太阳悄悄隐没了踪迹,深厚的云团里,隐约可见丝丝电光。 负霜不敢浪费时间,连忙开启医疗舱,再把刘智童扔进去。 舱门合上的一瞬间,内里便在运转了。 负霜则是抽空掀开了窗帘,看了看外头突变的天气,略有些紧张地关注着外面的境况。 负霜在动手前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计划,因此九真也不知道她用的是医疗舱,现在更是傻眼了。 “我还以为你要给他做手术呢?你怎么用的是医疗舱啊,咱不是说好了尽量不用超出位面世界禁制的东西吗?” 九真有些着急,抱怨道:“有的天道小气,不让用这些的,啊——” 他更加激动了:“祂说要劈死我们,负霜,都是你干的好事!” 负霜耍起无赖来:“我也想靠我自己给他做手术啊,可是他根本就达不到手术的指标,也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再说了,我都那么久没做过手术了,现在给他做难度系数这么高的手术,成功率一定很低啊” 正说着,一个炸雷响在窗边,却碍于负霜的阵法,而无法进入房间。 负霜在修真世界里经历过数次雷劫,这样的小炸雷甚至比不上金丹雷劫的百万分之一,可负霜现在的凡人躯壳也比不上金丹期修士身体强度的百万分之一啊。 而此时此刻,屋子里的电子仪器几乎全部失灵,如果负霜没有及时地将刘智童转移到医疗舱中,没有了机械维系生命,他现在怕是已经嗝儿屁了。 现如今,负霜自己的境况也不是很好,她看见自己的头发正慢慢地竖起来,飘在空中,这是非常典型的被雷电锁定的标志。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站在原地,对着九真发牢骚。 “我为了顾及此方天道的感受,都不敢用须微珠里的灵石和法器布阵,也没敢给刘智童用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丹妙药,我个人感觉已经很给祂面子啦!” 九真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咆哮道:“你以为你拿出医疗舱来跟你用灵丹灵石阵法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 在不那么严格的天道那里,稍微违规一点不碍事,可这个位面世界的天道却不是那样,很显然,负霜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茬,而是怀揣着侥幸心理明知故犯。 面对暴怒的九真,负霜稍稍有些心虚。 她感觉鼻子上有些痒,很想伸手摸一摸,却没敢动,而是嘟囔道:“那也没别的办法了,蔡青前世也算是帮过原主啊,我也不能看着她儿子死啊。” 第644章 我自巍峨(七)四更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一块羊脂白玉经受不住强烈的压力,猝然崩碎。 负霜一凛,双脚岔开,然后尽可能慢地地侧身闪避——。 硕大的电火花“嘭”的一声爆炸,负霜避让不及,被烧了一缕头发。 电火花只是个探路的前锋,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个炸雷。 霹雳的雷电狠狠地落到圣玛丽医院的大楼顶端,沿着楼顶的避雷针往下蹿,直至进入大地,消解于无形。 负霜轻吁一口气,转身看向医疗舱。 医疗舱显示疗程已过半,外面的雷云则是继续酝酿。 做鸟嘛,当然要能屈能伸,她堆起笑脸,好话不要钱一样地说:“九真~好九真~世界上最英俊帅气的九真大人~” 九真一脸警惕:“你有话直说,别给我整这死出。” 负霜笑得鬼迷日眼:“九真大人给祂说说呗,我马上就把那不该出现的东西都给收了,以后也再不拿出来了,绝不会给祂添麻烦的,就救这小孩一回。” “歹竹出好笋可不容易,这小孩也怪无辜的,有什么罪孽就冲他爹身上去呗,劈死也没所谓啊。 就给小孩一次机会吧,等他好了,我一定叫他们母子积德行善,积攒功德!” 九真很不想搭理负霜,但也不能真看着负霜被雷劈,于是气哼哼地去了。 九真与天道打商量期间,雷电再次劈来,这次的能量比第一次强了许多,负霜一边尽量躲避,一边若有所思道:看来是真生气了。 随后,她便听到“轰”的一声,声音发出的地方似乎就在头顶。 事实上雷暴也的确是落在她头顶上的楼顶处,圣玛丽医院楼顶处的避雷针此时已经因为巨大的能量而发黑冒烟,巨大的雷光映衬着乌云,就好像世界末日一般。 圣玛丽安医院楼顶上金光璀璨的十字架被劈成了废铁,连带着圣玛丽安医院招牌中的“圣”字也被劈落。 好在人们因为诡异的天气而躲进了建筑里,掉落的“圣”字并没伤及无辜。 想了想,负霜口中念动咒语,化指为刀,割在手心,再将血掷于那碎裂的羊脂白玉原本所在的方位,稳固住阵法。 这阵法一方面是防御,让雷电不会以最强的姿态劈进这间病房,另一方面也是吸引。 若不把雷电往这里吸引,若是它们乱窜到了其他的病房,劈到人或者损毁了某些病人赖以生存的医疗器械都不是一件好事,负霜并不希望因为救刘智童而伤及无辜。 她一边提防,一边密切关注着医疗舱,疗程已经完成87%,新的雷暴却又在集聚了。 眼看着治疗要到尾声,负霜却眼尖地发现雷云里正在酝酿着的是前所未有的巨大雷暴。 她惊得眼睛都瞪圆了,甚至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哇靠,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负霜敢肯定,这一团雷暴下来,她这条鸟命估摸着是得交代在这里了,到了这会儿,她终于觉得自己这次的计划是有点鲁莽了。 无奈,她只好盘膝坐下,以手捏诀,神识探入须微珠中,紧紧握住她最为强大的防御法器——衔云塔,预备着若被逼入绝境,就破釜沉舟。 第645章 我自巍峨(八)一更 负霜如今还只是拿了一个医疗舱出来,天道就不高兴成这样,而像衔云塔这等宝物,负霜要是敢拿出来,天道还不知道要暴怒成什么样子。 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眼看着天道老毕登都要下死手了,谁还管祂生不生气啊。 雷暴酝酿完毕,正跃跃欲试着要劈圣玛丽医院一个对穿,负霜叶绷紧了心神,等待着最后的一击。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乌压压的黑云之中,有着耀目的蓝紫光的雷团闪了两下后轰然而散。 圣玛丽医院内部和周围的人战战兢兢地等待了一会儿,这才壮着胆子向外看去。 黑压压的云团之中,雷暴已不见行踪,而那才降下两道雷电的乌云,也不复刚才的可怖,反而正在慢慢退去,似乎即将翻篇。 负霜怔愣间,耳畔传来九真的呼唤:“ok,跟祂谈妥了,负霜,负霜?” 负霜回过神来,道:“嗯,我在听。” 九真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平静而详尽地叙述:“任性莽撞的代价,这个世界里咱们得到的功德得分七成给天道。” “当然,本来祂是都要的,然后我一通谈判杀价,最后硬是抠回来三成……” 他后面讲的什么负霜都听不见了,她满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七成?”负霜不可思议道。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我的收入水平平均是每个世界……七成就是……还剩下三成就是……” 算了半天后她尖叫出声:“这跟给资本家996、007有什么区别?那个老货,七成的功德啊,祂拿着就不烫手?祂良心能安?祂晚上睡得着觉?”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嘴皮子又利索,九真阻拦不及,便眼睁睁地看着她秃噜了出来。 一直关注着交易进度的天道自然听到了负霜的不满。 “轰——”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道炸雷,强度不大,但直直地冲着负霜去了。 只见负霜一个蛇皮走位躲过去,然后立刻双脚并拢,双手挨在腹部,弯腰颔首:“是我莽撞了。”然后举起右手大拇指:“这七成罚得好!” 一系列的举动丝滑无比,看得九真目瞪口呆: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话说咱俩初相识的时候你就这副财迷样,我还以为你改好了,合着是你财迷的对象升级了,从凡界的金银财宝到修真界的法器宝物再到现在的功德啊!” 负霜并不在意九真的吐槽,她的注意力全在炸雷身上,好在这炸雷来得突然,走的也快,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回过头来心里还是有些心疼:“七成啊~” 九真无语地看着她这铁公鸡的窝囊样儿,忍不住阴阳道:“小丫头片子还两副面孔呢?” 负霜有点淡淡的心虚,也不敢再反击些什么,惹九真生气,便装作没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想到正事儿,转过身看向医疗舱。 医疗舱进度已满,负霜连忙把刘智童抱出来放在床上,然后收回医疗舱。 负霜给医疗舱设置的程序并不是将重伤的刘智童直接就恢复到完好如初,而是将他体内最为致命的几处修复。 如今刘智童外表上看没多大改变,内里却是已然枯木逢春了。 第646章 我自巍峨(八)二更 负霜打开大门的瞬间,忧心忡忡的蔡青立刻迎了上来,她的目光只在负霜身上停留了一秒,紧接着就越过负霜,像一片鹅毛一般,轻柔地落在了仍然闭着双眼的刘智童的身上。 泪水决堤而下,她却逼迫自己拉回注意力,颤抖着问负霜:“您、仔仔他、他——” 蔡青虽懦弱些,却也不是傻子。 若说之前找负霜只是身处绝境之中的人死马当活马医般的拼了命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话,那么在经历了如此诡谲的天象之变后,她已经意识到,负霜是唯一有可能将刘智童从死亡的阴霾中带出来的人,也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如果负霜也失败了的话……她不敢再想下去。 所幸——“已经无性命之忧了。”负霜轻声安抚。 蔡青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情不自禁地呜咽一声,然后小跑着冲到刘智童的身边。 门口其实还有好几位医护人员在等待着,负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突然,那位不久前才对话过的小于医生从人群中站出来:“你——” 负霜被她拦住,看见是医护人员们后立刻后退一步,警惕道:“你们的损失得去找蔡女士要,我可跟她说好的,这些后续的费用得她全权负责的!” 小于医生卡壳了,酝酿许久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噎的难受。 短时间内,她也没有机会再问了,因为蔡青抱着仿佛与送进去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刘智童出来的。 旁边一位年纪较大的白人女医生惊呼一声:“哦,我的上帝,病患怎么能取下呼吸机?可怜的孩子。” 她快步走上去,捏着听诊器凑近刘智童的胸膛。 心跳不甚强健,却也算稳而有力,再仔细感受,刘智童的呼吸平缓稳定,她诧异地抬起头。 蔡青猛地对上白人女医生碧绿的眸子,被晃了一瞬后,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刻,这个娇小的亚洲女子笑了,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容混合着眼泪一起出现在她的脸上,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甚至于她的欢欣好似能最大程度的感染到别人,连看着她的白人女医生都下意识地翘了翘嘴角。 然而,当反应过来之后,白人女医生又陷入了怔愣之中,她喃喃道:“上帝啊,这是神奇的东方魔力吗……” 其他医生也纷纷上前,不敢置信地探查起了刘智童的情况。 他们都是知道刘智童的病情的,甚至可以说是刘智童的救命恩人。 这个突遇意外的孩子被送来时命悬一线,若非这么多位医生联手,尽最大的力量救治,他根本就坚持不到负霜的到来。 正因为他们都参与了救治,才会打从心底里感到遗憾——从医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有些事非人力可转圜。 甚至直到切身感受到刘智童的心跳和呼吸之前,他们都没有改变看法,可偏偏,负霜成功了。 好几位医生你看我,我看你,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重塑。 第647章 我自巍峨(八)三更 刘智童有亲妈的照顾,又有这么多医护人员看护,负霜便放心地离开,至于这后面的烂摊子与赔偿,则是蔡青要操心的事儿。 刚坐着电梯下到一楼,蔡青和一众医护人员也护送着刘智童下来了。 医生们要给刘智童做一些检查,确定好他目前的情况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负霜清楚,他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离成为一个健康的活蹦乱跳的孩子还有一段距离。 蔡青送刘智童进了检查室,被拦在外面的她正好见到大厅门口处的负霜离去的背影,于是连忙跟上。 “连大师,连大师——” 负霜停步回望,看到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的蔡青。 还没喘匀气,她便着急开口:“真是太谢谢您了,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说着说着,想到这几天的提心吊胆,她不由地哽咽了。 负霜叹了一口气,有心提点一番:“你可得立住了,后面的事还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光是当下,就有好多事儿需要你操心呢。” 蔡青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负霜被雷电劈焦的一小截头发,不断点头:“为着仔仔,您费心了,以后若有能用的上我的,您尽管开口,您是我和仔仔的救命恩人……” 奇异的天象不仅说明了负霜的能力,也彰显了负霜的付出 她一边说,一边弯了膝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直想立刻就给负霜跪下 负霜刚想伸手阻止她跪下去,忽然心有所感,脸色一变,迅速往身后退去。 奇异的天象再次出现,乌云明明已经退去,日光也再次出现,可这青天白日的,偏偏愣是又出现了一道闪电,这闪电甚至还会拐弯,在负霜已经往后移的情况下撵了上来,“咔嚓”一下,劈在负霜头顶。 电力在瞬间穿过负霜的全身,头发立刻膨起来,发尾烧焦卷曲,散发着蛋白质独有的焦味,就连脸上身上,也多有黑色的痕迹。 事实上这道雷电强度很低,低到负霜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它仿佛只是大张旗鼓地给负霜换了个造型。 天道的目的显而易见,并不是真想弄死负霜,而是给个教训。 回过神来,负霜张开嘴,幽幽地吐了一口烟,心里暗骂一句:“狗日的天道!”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惹了别人的注意,更何况负霜就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被雷劈,亲眼目睹的人一大把。 更为奇幻的是,雷电强度小,这一点从负霜还活蹦乱跳就能看出来,劈到的范围也小,距离负霜只有几步之遥的蔡青一点也没被波及,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从外人的眼光来看,这道雷,仿佛是找准了目标劈上来的。 除此之外,这雷电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是一个谜团,毕竟现在可是阳光明媚的状态啊。 当下,立刻有反应快又热心肠的人着急忙慌地叫医生。 “快来啊,医生~医生~推车快来啊,这里有人遭雷劈了啊,快救人,就一个人,雷谁也不劈就劈她啊,快救她,天哪,这幸好就在医院门口啊……” 负霜:“……” 倒也不用这么热心肠咩! 第648章 我自巍峨(八)四更 负霜当然是没事的,在被火速带进医院里,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后,再换上蔡青友情提供的新衣服后,她冷着脸离开了医院。 此时此刻,只有冷着脸,才能不被人追着问那些她再也不想提及的事情。 刚到酒店,李荣邦便好似掐着点儿似的打来了慰问电话。 “大师啊,您还好吧?” 负霜腹诽:你要是不问这个,我得比现在好得多。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还是体面客气:“让您见笑了,确实是见着孩子可怜,一时心软,高估了自己啊。 我还是应当吸取教训,日后再不能如此行事了。” 李荣邦听到这话,心里一惊,随后便是遗憾惋惜。 玄学一途,他自然是有所了解的,而基于对负霜的重视,事情的起因经过,他也悉数知晓。 正是因为了解玄学、知晓刘智童的情况,负霜在其中展露出来的能力才更叫人心惊。 圣玛丽医院的医疗水平,已经是当今世界较为顶尖的一波了,被他们认定没救了,那基本上是真的没救了。 可这将死之人,硬生生被负霜给救活了。 活死人肉白骨莫不如是啊,有这样的能力,谁敢不尊着敬着? 若是跟她处好关系,日后有个突发情况,万一她又【心软】了呢,那岂不是为自己添了一条命? 可负霜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只做这一回,以后不会再为人逆天改命,这又叫听懂了她的话并有所希冀的李荣邦感到惋惜。 惋惜过后,他苦笑一声,道:“大师您啊,还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啊。 就冲您如今露的这么一手,现在这会儿啊,怕是整个香江都惊动起来了。 我已经能预想到未来的情形了——为求您的只言片语,您家门前的地都得被人踏薄了三寸去,更别提会有多少人打听您的喜好,捧着世间奇珍异宝来求您出马喽。” 负霜哈哈一笑:“我对奇珍异宝没兴趣——” 识海里的九真立刻举出一张流传极广的马姓富商着名表情包,表情包上马姓富商闭眼摆手,旁边赫然标注着七个大字:【我对钱不感兴趣】。 “劝你别说瞎话!” 负霜一窒,没理会九真,却也不好再说违心话,磕巴了一下后立刻接上:“我的爱好您还不知道么,等哪日您有空了,咱一块约着钓鱼。” 负霜愿意示好,李荣邦舒爽得皱纹都浅了两分,愉悦道:“一定,一定!” 挂了电话,李荣邦心头一松,乐颠颠地掏出只雪茄,甚至一反常态地自己上手剪了剪,然后点上,叼在嘴里。 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一方面是试探负霜的深浅,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想要跟负霜继续保持一个友好的关系。 虽然并没能从负霜那里得到什么一言半语的许诺,还被婉拒了自己在未来有可能提出的延寿改命的请求,但好歹是维系住了关系,也不算一无所得,至于其他,日后再想办法就是。 更何况,李荣邦只要一想到其他的那些老狐狸们直到现在还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忙得团团转,不得不从零开始地探查负霜事迹就想笑。 第649章 我自巍峨(九)一更 对比起自己都已经能和负霜谈笑风生、吃饭海钓了,这进度条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负霜这动静闹得大,自己是因为跟负霜早已经有了相当深的关联,又时时刻刻关注着对方,才第一时间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为她的能力而震惊。 而接下来,整个香江的上层社会都会像被丢了石头惊起了浪花的鱼窝,其中会有几只机灵的鱼率先发现石头,而最老奸巨猾的鱼则会先发现岸边站着的自己,然后寻着味儿找过来。 李荣邦越想越得意,想到兴奋的地方还情不自禁地抖抖脚。 “叮铃铃——” 李荣邦已经猜到来电话的人是谁了,他不屑地撇撇嘴,故意又等铃声响了好几声才接。 可等他一接电话,语气和话语又与他不屑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喂,六叔哇,我是阿邦啦!”说话的口气爽朗大方,仿佛与电话那头的人很是熟稔亲切。 “邦老弟,你这可不厚道啊,你跟我这是什么关系啊,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啊你说说你这,结缘了这么厉害的大师,不说帮我引荐引荐,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 要不是阿芬恰好在圣玛丽医院看见你那的熟脸了,怕是现在都还摸不着方向呢!” 李荣邦正好心中疑问呢,就算消息灵通,找起线索来速度快,可快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儿,现在知道了缘由,一边心里骂对方奸猾,一边气手底下的人行踪不够隐匿,嘴上却还要和和气气的,甚至还带点歉疚。 他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一拍大腿,笑着解释道:“六叔啊,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是打算跟您说的嘛,我不是都约您海钓了么,这个事儿吧,它不是电话里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我本来是打算在游轮上跟你聊聊的。 我也不能冒冒失失地就直接打电话给您,告诉您我遇着一大师啊,我要是这么行事,您保管觉得我李荣邦脑子不太行了。 再说前两天吧,大师还没显露出来真本事,我一时间也把握不好情况,想着稍微等等,等稳妥些了,再引荐给您,否则不是招您笑话么。 放宽心,您这家大业大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哈哈哈好,邦老弟没忘记你老大哥,回头咱们海钓的时候再细聊…… 但是这大师吧,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接触接触,你也知道,我手底下那两个项目搁置多久了,再没个着落的话,我再家大业大也得拉下饥荒了,毕竟我这手底下也许多号人得吃饭呢。” 李荣邦也跟着爽气地大笑:“好说好说,您都跟我开口了,我肯定是要尽全力办的……” 两人这么你来我往地对话寒暄,以一种表面上十分轻松的姿态完成了许多利益的交换和分配,同时也提及了部分未来有可能达成的合作。 放下电话,双方俱是松了一口气。 李荣邦手里的雪茄都好半天没抽到了,愣是自己烧了一半。 他低头眼神晦涩地盯着手里雪茄,暗暗叹道:跟聪明人说话真是既轻松又累。 想到这,他又吸了一口雪茄,一口浓烟入口,直冲鼻腔,他“啪——”的一下按灭雪茄:“比不上大陆的烟草!” 第650章 我自巍峨(九)二更 负霜还没有休息多久,就迎来了香江各大势力的示好和招揽。 在李荣邦的帮助下,她免受了其中大部分的烦扰,但始终有一小部分人能通过各种途径搭上话,一直拒绝也不是个办法,最终负霜接下了来自李荣邦的邀请函。 在负霜救下刘智童之前,李荣邦只是想私人邀约邵逸人,跟那个老家伙套套交情,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合作的项目,再想办法给负霜弄个有意思的角色过过瘾,也算是他投桃报李了。 可负霜以那样一种抢眼的姿态进入香江高层的视线中之后,四处打听她的人如过江之鲫,通过各种渠道知晓自己与其有交往的人也不少,他出手按住不少人,但其中自然也有他推脱不了的人。 他不得不在与负霜沟通、并取得同意之后,扩大了此次宴会的规格,最终,李荣邦的帖子出现在了想要与负霜相识的各家的桌上,并点明,负霜会出席此次宴会。 一周后,李荣邦的宴会定在皇家加勒比邮轮上,负霜同李荣邦一起登船,并作为他的女伴出席。 连负霜的外貌本就极其出色,在负霜神魂的蕴养下,更是显露出不俗的气质,但此时此刻,在这场宴会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会只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外表上了。 不论内里怎么想,在面对负霜时,他们都会在自己的本性的外面覆盖上一层名为【尊重】的壳子。 前来搭话的人有很多,但负霜并不一一理会,更多的则是抿嘴一笑,并不接话茬。 面对他人提出的各种请求,负霜也都以自己近期无力出手为由婉拒了。 直到—— “大师,求您救救我女儿,只要您愿意出手,你要什么我都给您,求求您……” 美艳的贵妇突然出现,并冲破重重阻碍,径直冲到负霜面前,死活不愿离去。 看着周围几位大佬的神色,很显然,李荣邦一众人都知道这位贵妇的情况。 李荣邦也注意到负霜茫然的神色,一边摆手,让侍者赶紧上前将贵妇拉走,一边悄悄对负霜解释。 “她家的女儿先天性心脏病,估摸着就在这一两年了,您的消息刚出来他们家就找上我了。 可是之前您说不会再行逆天改命之举了,我就是怕她像现在这样闹,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所以才没请他们家,没想到……” 没想到这贵妇的确有韧劲,也有足够的能量,硬是找到办法偷上了这艘船,还冲到负霜面前。 在场的人几乎都不希望负霜出手救她家孩子。 想也知道,越是逆天改命之举越是需要施法者付出极大的代价。 之前救刘智童那一次,负霜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雷劈了,负霜也因此道自己修为有损,未来都不会再行此举,甚至连卜卦算风水之类的事儿也得往后推。 当然,大家都不觉得负霜是真的不会再帮人逆天改命,而是自信地认为只要自己跟负霜处好关系,再出足够的价码,等负霜修为恢复了之后终究还是会出手的。 可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负霜这样的大师,一辈子能做几回这样逆天改命的事儿? 第651章 我自巍峨(九)三更 就算她还年轻,待休养恢复一段时间就能再出山,可这样的逆天之举又不是街上卖的大白菜,她难道还能有求必应吗? 干一回少一回了! 这样珍贵的救命机会,所有人都希望能落在自己或者自己家人的身上,而不希望不相干的外人占去这宝贵的机会。 更何况负霜还是个年轻的女性大师,在惯有思维中,越是老谋深算的大师越是心肠冷硬,而越是不经世事越是有用不完的同情心悲悯心。 要是负霜同情心泛滥,真的被其打动出手,到时候再修为受损要休养恢复,那他们不仅少了一次救命的机会,还得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请负霜测算卜卦了。 多耽误事儿啊。 事实上此时的负霜也没有多么强烈的想要救其女儿的欲望。 首先负霜本人和原主都与其毫无交情。 其次这位贵妇一看就家世良好,非富即贵,她的孩子就算罹患疾病,估摸着也没受多大的罪,生活质量远超普通人,显然不存在什么让人心生同情到想要帮助的经历。 最后就是,负霜都说了自己不会再出手逆天改命了,现在改口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这世上无解的绝症千千万,负霜还能一个个都出手相救吗? 如果每个超出当今时代医疗水平的绝症都靠负霜祭出医疗舱来救治的话,怕是还没救活几个人,负霜就得被小气的天道老毕登给劈死。 基于此,负霜微微颔首致意,然后便打算出言拒绝。 恰在此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一道在耳边,一道在神魂。 “大师,只要你愿意出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负霜,天道说要救她女儿!” 负霜正欲问识海中的九真缘由,那贵妇便再次开口:“我是船王孙家海的亲孙女孙鹤云,就算他已经不在世了,孙氏也已经没落了,可我依然有不菲的嫁妆,其中就包括孙氏船业的两成干股。 我只有若澜这一个孩子,如果您愿意出手,我可以把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给您。” 负霜停下脚步,抬眸看向她:“只要我出手?” 孙鹤云咬咬牙,肯定道:“只要您愿意出手!” 负霜转而看向李荣邦:“李先生,我想我需要一个安静些的地方跟孙女士聊聊。” 李荣邦:“……好的。” 孙氏船业的两成干股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不如当年了,可光是孙氏船业名下的那些个远洋游轮就得值老些钱了,啧啧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眼红谁。 在李荣邦的带领下,负霜与孙鹤云进入到了类似贵宾室的地方。 在路上,九真也给负霜说明了具体情况:“天道给我传了一段世界线,这个位面里怨气冲天到影响位面平衡的不止连负霜一个 ,还有未来的秦若澜。 天道的意思是一事不烦二主,干脆你把她俩的怨气都给化解了得了,作为报酬,祂可以从那七成功德当中再付你两成。” 负霜皱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等等,我怎么觉得他在套路我啊?” 第652章 我自巍峨(九)四更 自己与每个位面的天道和委托人的关系就像是租客、房主与物业的关系。 负霜借用委托人的皮囊和身份,即租用委托人的房子,所以要付房租,完成她们的愿望并以她们的身份过完一生便是租金。 天道负责社区的管理,提供背景环境,所以要负霜交物业费,因此,负霜需要化解委托人的怨气,保障社区平稳运行,以此作为对天道的回报。 而负霜这个租客则可以用委托人的身体身份在这些位面收集功德,作为自己的经营所得。 大家各有付出各有收获,本来是很公平的, 可是现在老毕登天道的意思是,负霜在这里只能赚一半的功德,却要化解两份怨气。 工作量增加一倍,收入锐减二分之一,这特么谁能忍? 奸商!该死的资本家!吸血鬼!蚊子精! 一时之间,意识到这一点的负霜脸庞上的肌肉都有些抽抽了,面容略显僵硬狰狞。 “你跟祂讲,我不干这活,谁特么爱干谁干,该死的竟然这么压榨我!”负霜在识海里嘶吼。 九真也立刻意识到这是不平等条约,急忙去跟天道据理力争。 就在九真杀价之际,负霜与孙鹤云也到了贵宾室,负霜让孙鹤云先进去,然后站定在门口,对李荣邦微微一笑。 李荣邦一愣,识趣道:“这种私事儿,我不便在场,二位女士慢慢聊,对了,大师,我把阿帆留给您,邮轮空间很大,里面七拐八拐的,若是没个人引路,怕是要迷路的。” 说完,他喊阿帆:“阿帆,你在门口守着,别叫不相干的人打扰了大师和秦夫人的清净,等下若大师聊完了,你帮着引路,客人很多,我得回去了。” 负霜接受了他的好意,然后,便与孙鹤云先后进入了贵宾室,打算听听她的诉求。 她准备得很充分,掏出来的一张关于她的女儿秦若澜的生辰八字的红纸和照片。 看来是准备好了卜算生辰八字和看面相。 面对负霜略有些吃惊的眼神,她好似有些羞赧,羞赧过后又有些失落:“在知道您的存在之前,我已经去求过海龙王,但,他让我不要强求。” 负霜皱眉,疑问道:“先天性心脏病的话,我记得早些年国外就已经有心脏移植的先例了,如果玄学的路走不通的话,或许您试过走科学的路吗?” 玄学的路走不通? 仿佛是感觉到负霜话语里隐含的婉拒的意味,孙鹤云脸色发白,却还是强自镇定,忍着泪意诉说。 “但凡是有些名气的医院和医生,我都带她去求过医了,也特别请过国外的专家会诊,得到的结果是说若能配型到适宜心脏,若澜还有五成的希望,可是……” 说到这,孙鹤云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心碎。 “若澜的血型特殊,等了十几年才等到的心脏,被——别人抢走了。” 她闭上眼,咽下一口气,然后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医生说她最多只剩一年了,她没有下一个十几年能用来等待了。” 第653章 我自巍峨(十)一更 负霜越听越觉得熟悉。 特殊血型,心脏病,再加上孙鹤云牛逼轰轰的家世,还有她讲起秦若澜遇到的心脏被抢走时,愤恨屈辱却又咬着牙隐忍的模样,以及她一直闭口不提的丈夫、秦若澜的父亲。 “九真,你确定咱们这个位面是个现实世界而不是小说世界吗?这些关键词怎么好像有点狗血呢?”负霜惊疑不定道。 九真也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道:“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那个秦若澜吧,额,尽量不用医疗舱和须微珠里的灵丹宝物的办法,剩下的回头再跟你讲。” 负霜知道,九真是不会害自己的,他让自己应下一定有他的道理。 同样的,他让自己尽量不要用作弊手段也一定是有不能用的理由,但凡是能为自己争取到的好处,九真不会不为自己争取的。 于是,负霜不再多问,而是转过头对孙鹤云道:“具体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我需要对令爱的情况有一个全面完整的了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到她,我会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 这听着就像是推脱之语,孙鹤云一下子就慌神了,一把握住负霜的手,急切道:“求求您,救救她吧,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她跟我不一样,我既蠢又笨,所托非人,还害得她没了能救命的心脏,可她是个聪慧又善良的孩子。 她才那么一点点大,就猜到我会不择手段地救她……她搂着我,跟我说她不要别的小朋友的心脏,别的小朋友没了健康的心脏,他们的妈妈也会像我一样难过…… 我不是个好人,大师,我不仅蠢,也坏,知道她的心脏病只要换一个健康的心脏就能好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要弄一个健康的心脏给她。 我有钱,只要出够足够的钱,会有人愿意把命卖给我的,哪怕会害死别人,我也不在乎……” 可以看出来,孙鹤云的神经绷了很久,现在情绪外露,倒像是要全部发泄出来一般,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大哭出声:“我只剩下她了呀,我只剩下她了呀,我听了她的话,可到底怎样才能留住她啊?” 哭到最后,她像是失了魂一样,只会低声重复一句:“要是我的心能换给她就好了。” 看着雍容华贵的贵妇哭的稀里哗啦,负霜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她曾在医院里看到的一幕幕。 最虔诚的祈祷并不在寺庙道观,而是在医院,如果真能以命换一命,无数母亲心甘情愿赴死。 耐心地等待她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之后,负霜斟酌着组织了下语言。 就算很不忍,负霜也必须把最坏的情况先说给她听:“我并没有骗人,之前救刘智童的的办法已经用不了了,相信你也知道那日的天象是多么可怕,我并非无所不能,我也是会受到诸多限制的。” 说完,不等她反应,负霜紧接着又道:“但是一条路不通,我们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只是另一条路是否通顺,还得看你女儿的具体情况,我现在不能妄下定论。 如果你愿意,我认为值得一试。” 第654章 我自巍峨(十)二更 待送走了浑浑噩噩的孙鹤云,阿帆进来问:“大师想现在休息一会儿还是出去逛一逛?亦或者去宴会里?” 宴会里觥筹交错,的确比较热闹,但总是寒暄微笑也很累,更何况负霜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没能被解答,于是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打算去甲板上吹吹风。 到了甲板上,阿帆依旧远远地守着,而负霜独自依靠在栏杆上,吹着稍稍有些凉的海风,整理了一下思绪后问九真:“现在可以说了吧,怎么个事儿啊?” 九真长话短说:“这个位面正处于一个现实世界和一个小说世界的融合阶段,情况很不稳定。 任何一点意外情况的发生都有可能让融合失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的使用会造成世界线的波动,影响到位面的稳定,进而妨碍融合,所以天道不许我们用那些作弊器。” 负霜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松,不解地嘟囔:“世界还能融合呢?” 九真非常自然地略过负霜的嘀咕,接着说:“所以这个位面现在有两个怨气的源头需要解决,祂正处在最脆弱的时候,却遇上最难搞的麻烦,还是两个,唉,也不容易。” 负霜瞪大了眼,痛心疾首道:“跟资本家共情,你背弃了组织,你纯洁的信仰呢?哪儿去了?” 九真额头划过一排黑线:“……我跟你讲正经的呢!” 负霜立刻恢复正常,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融合失败的话两个世界都会湮灭,咱俩可也跑不掉,而如果能帮助祂融合的话,我们俩等于间接拯救了亿兆黎庶生灵,救世之功,你算算到底哪个合算吧?” 负霜眼睛一亮,“ 当然得救世啦!”随后小手一挥,一脸坚毅:“功德不功德的倒不是很重要,我纯粹是见不得生灵无辜丧命。” 这话说完还没两秒,她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搓着手期待道:“既然这两单活对祂也很重要,那你说有没有可能让祂把抢走的那.7的功德换给咱们?” 九真皱着眉头,不解地挠挠头:“我是失忆了吗?我怎么不记得祂从咱们这里抢走过什么.7的功德啊?” 负霜轻飘飘地“哦”了一声,“那是我根据咱们每个世界获得的功德数量算出来的平均数的七成。” 九真:“……” 这特么也是无敌了!!! “你给我把关注点移回来!救世之功,哪怕只拿三成,也比你那18万多多了好么!” 负霜伸出食指,规律地摇动,然后更正九真的说法:“首先,不是18万,而是.7。 其次,上次祂已经答应若我救了秦若澜,就让我拿五成,而不是你口中的三成。不过我也没救过世,不知道行情,这五成也不知道该是多少。 最后,咱干多少活就得拿多少钱啊,是,哪怕只拿三成可能也比之前多多了,可我承担的风险不也大多了么,我要干的活不也多多了么,我多拿点事应该的呀,我应得的呀,这你怎么不说?” 九真哑口无言:“……” 你真不像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你像一个蚊子精!!! 第655章 我自巍峨(十)三更 负霜猜到了九真腹诽的内容,却很是不屑,撇嘴道:“就是像你这样不懂法的劳动者多了,所以资本家们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剥削。 明明是我没得到我应得的报酬,你却还觉得我赚大了,甚至还觉得是我不知好歹、不懂得满足。 你要是资本家我也不说什么了,毕竟屁股决定脑袋,什么立场说什么话。可你明明应该跟我同一战线的呀,九真,你真是被洗脑得很彻底啊。 唉,算了,你现在再去跟祂谈,该我拿的一分都不能少! 对了,把关于秦若澜的世界线的内容也要过来,工作要先研究研究才好顺利开始,不过我可不是周扒皮,你要是能把那五成要来,我分你一成。” 救世的功德的一成! 原本已经身心俱疲的九真虎躯一震,立刻觉得自己又行了,甚至自觉地反思自己刚刚太过放肆的态度,当然,对于正事儿,不消负霜多说,他自己个儿就乐颠颠地去了。 负霜:“……” 好吧,跟九真打了一会儿嘴炮之后,负霜感觉自己神清气爽,再加上海风也吹好了,于是便让阿帆带着自己去找李荣邦。 阿帆并没有将负霜带到宴会厅,而是上到了更高一层的船舱。 相较于之前参加的宴会中的鱼龙混杂,这里才是真正有权有势的人聚在一块的地方。 负霜也当过有钱人,自然也经历过这些,有钱人的圈子也分三六九等,每个小圈子里虽然对内明争暗斗,对外却排外得很,等闲是进不去的。 她从前作为富商名流时,不稀罕玩这种富商权贵抱团的戏码,这会儿成大师了,倒是对这些潜在客户多了些耐心。 越往里走,看到的人的面相就愈发发红发紫,很显然,香江的顶级有钱、有权、有势力的人都在这一层了。 人数不多,负霜打眼儿一瞧,光是来回走动的侍者就比这些高官显贵的人数多了。 这些有钱有势的人聚在一起,也并不都是在聊工作,偶尔也会有些消遣。 大约是生活富足,物质和精神都得到了满足,许多消遣其实已经无法刺激他们的大脑分泌多巴胺了。 寻常的消遣入不得眼,见不得人的消遣又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现下为数不多能玩的,便是赌博了。 香江并不禁赌,甚至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大家都爱赌。 各式各样的赌博方式让人眼花缭乱,荷官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手上的动作也总是具有别样的美感,再加上一旁的侍者贴心的服务,恍惚间,负霜甚至觉得自己好似来到了拉斯维加斯。 “大师,大师,这边!” 李荣邦看到负霜来,连忙招呼,负霜走上前去,坐下前打了招呼。 “大师要不要玩一把,若是有兴致,我一定奉陪,到时候输了算我的,赢了就归您。”一个有些眼熟的富商热情地招呼。 负霜摇摇头:“大家随意,我就是来看看,并不懂这些。” “嗤,大师?敢问这位大师师承何处啊?”饱含嘲讽意味的嗤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第656章 我自巍峨(十)四更 负霜心道:来了来了,经典的反派炮灰小喽啰跳出来大开嘲讽技,主角一鸣惊人疯狂打脸的桥段它来了! 同时,负霜对于这位跳梁小丑的嘲讽所切入的重点也很是不理解。 师承何人?搞玄学的还分学院派与野路子? 虽然心底吐槽不断,但负霜面上却还是格外地庄重自持。 她矜持地吐出两个字:“天授。” 天授两个字一出来,相信负霜的人更加相信了,比如说李荣邦和邵逸人之流,他们是切切实实调查过负霜背景经历的,确定她是很突然地就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位有本事的大师的。 而不相信负霜的人也更加觉得负霜是装神弄鬼了,比如说蠢得没边地跳出来为他人探路的这位黄姓阔少。 说阔少也不是很贴切,经过一段时间的恶补,负霜好好地了解了一下香江最高一阶层的各大家族和一些名人,这位黄江就是其中相当有名的一位。 所有纨绔子弟身上有的恶习他都有,但命是真不错,很会投胎,一投就投成了百亿富商的独子,他爹还在前年走了,直接就把庞大的家产留给他了。 不过——负霜仔细看了看他的面相,啧,无脑蠢货,又五毒俱全,听说最近这位新鲜出炉的黄董事长还发表豪言壮志,要励精图治,带领家族产业跟上一层楼。 励精图治的人现在又坐上赌桌了呢,怎么不算努力呢?负霜相信,在他的努力下,他的百亿家产很快就会飞走,他也算是完成更上一层楼这个小目标了。 “哈哈哈天授……”黄江笑得前仰后合,负霜却只是噙着笑看着他,仿佛并不在意他的无礼。 在场的要么是老油条,要么是老油条当继承人培养的重要子弟,基本上都带脑子出来了,即使不太相信负霜,也不会在事情未明之时就跳出来作怪。 因此,只有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其实有些尴尬。 笑了一会儿之后他也意识到尴尬了,却仍旧我行我素,轻佻道:“哎呀【大师】,您说说您这,不会赌来什么赌场啊,天授的时候没教授您赌技?天没教您,您可以跟令堂讨教讨教嘛。” 显然,他并不是对连负霜的底细一无所知。 “黄江!”李荣邦面色沉下来,在他看来,黄江在他攒的局里这么刁难他认定的贵客就是在不给面子。 黄江爹在的时候都得对自己客客气气的,现在这该死的愣头青却这样,简直是该被送去南洋挖矿! 负霜用眼神制止了李荣邦的行动,她不需要别人来为自己找回场子。 面对如此不敬,再有好脸色就是忍者神龟了,负霜脸上的笑容慢慢失去温度,淡淡道:“我虽不赌,却会算。” 黄江来了精神,身体前探,“哦?那您给算算,这一局谁赢啊?” 随着他手点着桌子,众人的注意力就被拉到了这一局赌博之上。 负霜的到来打断了这一局,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走,因此,虽然牌已经在各自的面前,却还没有亮牌,所以也就还不知输赢。 第657章 我自巍峨(十一)一更 但负霜并不打算按照他给出的路线走,笑话,按他说的来,算或者不算这一局牌局的输赢,都对负霜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 为什么要落入自证陷阱,为什么要靠给对方算卦来证明自己的真假? 给他算卦,他也配? 负霜温和一笑:“天道平衡,为着蔡女士之子,我确实在短期内不得太过于耗费心神,因此不得不婉拒了大家的请求。” 见负霜不应,黄江理所应当地认为负霜是心虚了,所以才不敢当众展示,于是便越发来劲,就连看向负霜的眼神里也满是轻蔑与嘲弄。 他捻起一颗筹码,灵巧地在手里把玩,圆片状的筹码在他的指尖翻飞,好似有生命一般跳跃舞动。 “我说【大师】,您有这姿色,不如换个法子,说不定能还真能钓个凯子呢,何苦在这里骗老人家呢,多缺德啊。” 负霜不想理会这等跳梁小丑,就这种爱出风头的蠢货,与之争吵反倒会让他兴奋,而无视则更能使他愤怒。 “说一句厚脸皮的话,在座的确实有几位是为我前来,我也不好叫大家一无所得地离去。 便略施小计,为大家逗个乐子吧。” 说完,负霜便对一旁的侍者道:“烦请为我拿两枚筹码。” 侍者下意识地看向李荣邦,在得到对方眼神示意之后,便小跑着给负霜拿了两枚暗红色的筹码。 拿到手,负霜放在手里端详片刻,随后将两只筹码摞在一起,接着拇指用力,便将圆形筹码的边掰碎了一小块,露出个豁口。 负霜露的这一手便已经让黄江眼皮子一跳了。 作为一个纨绔,他对筹码这种东西极其熟悉。 虽然筹码只是树脂或者塑料材质做成的,但这么小的圆片,在摞在一起的情况下想要徒手掰开一个小豁口是极其艰难的,可负霜却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刚刚把玩的筹码,藏在手心里悄悄使劲——纹丝不动。 虽然很想用两只手试试,但碍于面子,他还是忍住了。 恰在此时,负霜又开口了:“筹码的损毁回头算我账上,我不参与赌博,这两枚筹码便作为我个人对于本局赌局的赢家的赠予。 但我建议,任何得到这两枚筹码的人都尽量不要将之留在自己手里,因为,在今晚赌局结束的时候,这两枚筹码的所得者将会失去1000万香江币。” 负霜盈盈一笑:“各位都是香江为富一方的巨擘,虽然于各位而言,一千万港币并不算得什么,但这样的判言总归是晦气不吉利的,为了弥补这位破财的筹码所有者,我可以免费为之算上一卦。” 负霜笑意盈盈的模样让黄江十分不屑,而其余人则是喜忧参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脸色面对负霜的“小乐子”。 李荣邦则在此时适时地打起圆场来:“哈哈哈哈连大师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好好好,大家要是不想要这两枚筹码,那就给我,区区1000万嘛,我李某人还是出得起的,能得到大师为我算一卦也不亏……” 第658章 我自巍峨(十一)二更 当然不亏! 光是之前负霜为之解决巨大隐患之时,他就已经愿意付出五百万港币了,当时负霜所表现出来的价值可只是【能掐会算】啊,而现在负霜却已经显露其能延寿续命的能力了。 拿一千万捧场,买自己与对方增加交情、加深好感,赚大发了! 同样笃信负霜能力的不止李荣邦一人,邵逸人消息灵通,也乐于花点钱买一个可能。 以他的头脑,自然也想到了怎么做才能对自己利益最大化,只可惜正要张口,却被李荣邦抢先一步拔得头筹。 邵逸人心里暗道李荣邦这老小子滑头,表情上却更显真挚。 “诶,邦老弟,你都与大师有如此深厚的缘分了,就不要再占名额了,让一点机会给我,我很乐意得到这两枚筹码,要我说啊,它才不是霉运的代名词呢,它该是幸运才是!” “是啊是啊……” 后面跟着拍马屁的人就多了,毕竟大家虽然自己判断不好负霜能力的真伪,但却知道跟着大佬的脚步走。 负霜含笑看着这一幕,半晌才慢条斯理道:“这两枚筹码的归属者,已有定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话都说到这了,李荣邦等人消停了,同时黄江也冷笑一声:“行啦,要讨好马子自己去讨好吧,别耽误我玩耍啦。” 说着,便示意面前的荷官开牌。 开牌便知输赢,也就知道这两枚筹码会落到谁的手里了,这几个老东西迷信得要死,对着个骗子吹捧来吹捧去的,神经! 牌局开了之后,这一把的赢家是一个前面并未发过言的富商,于是负霜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两枚豁了口的筹码递给他。 一时间,目光齐齐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他只感觉身子僵了僵,机械地将那两枚筹码握在手里。 他没有那么地信任负霜,也不怎么舍得拿一千万去买对方的一卦,于是便把那两枚筹码放在接下来的赌局中,顺理成章地又输了出去。 黄江觉得自己今晚的财运还不错,虽然不是把把都赢,但总体上来说收获不错。 其中也有几次赢得了那两枚筹码,可他都不屑一顾地将之再次扔回到赌桌上,他不屑地瞥过另一边的李荣邦、邵逸人之流,心里嗤笑不已。 哼,几个倚老卖老的老东西,想要啊?偏赢不到! 一开始赢牌,他还很高兴得意,可赢多了他又觉得无趣。 为了调剂心情,此时,他的注意力又到了那两枚筹码身上,只见那两枚筹码辗转落在几个手气并不太好的人的手上,稍稍关注一下,发现这几人的输了的数目,竟然真的在慢慢接近一千万。 这样一来,那个女骗子岂不是真的要赢了?这不是打我脸么! 黄江沉思片刻,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脑中成形。 大佬们大多年纪上来了,也不太可能为了玩乐而彻夜不眠,负霜兴致勃勃地观摩了一整晚赌局,大大地拓展了知识面。 结束时,许多人还记得负霜的【小乐子】,于是便四处询问起那两枚筹码的所有者。 第659章 我自巍峨(十一)三更 李荣邦站在一边笑眯眯地对负霜道:“唉,我想赢到那两枚筹码,偏偏其他局都赢,但凡遇到有那两枚筹码的赌局就输,看来是跟我没缘分咯。” 见他如此捧场,负霜很是满意,便轻声开解:“那两枚筹码的所有者会失去一千万,它同您没缘分,说明您现在财运正当时,这是好事。” 负霜的话恰到好处,正搔在李荣邦最心痒之处,他闻言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又更灿烂了几分。 而一边的邵逸人目光炯炯,颇有几分期待地望着负霜,于是负霜含蓄一笑,客气道:“您老最近的财运也很是不错,今晚怕是不会得到那两枚筹码了。” 邵逸人心里高兴,面上却还是做遗憾状:“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最近手头确实有个项目想请大师为我解惑呢,想来我就是大师所说的命里无时莫强求吧,只能往后再押后了。” “再等等,或许会有更好的安排。”负霜轻声说道。 “我那边几个意向计划都计划好久了——”刚说到一半,邵逸夫猛地顿住,然后再度看向负霜。 正对上负霜亮晶晶的眸子。 “您的意思是说——”他稍稍有些着急地低声问道。 那几块地皮还是花了他不少资金的,他的产业多在文娱这一块,计划向房地产进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都折戟在小打小闹的阶段。 这次他是花了大价钱搞到的地皮,可地皮到手了,具体的项目却迟迟定不下来。 负霜轻轻抬起右手,竖起食指,在娇嫩如玫瑰花瓣一样的唇上虚虚一压。 “不到时候啊邵老板,大陆有句老话,好饭不怕晚,好事不怕慢,姗姗来迟的或许正是不错的机遇。” 邵逸人眼眸暗了暗,对着负霜举了举杯,不露声色道:“若真是走时运,那也是托您的福。” 负霜也举杯,与其碰上,“提前预祝您顺心遂意了。” 相较于场上的那些富商名流,负霜还是对邵逸人、李荣邦这样亲近大陆的人更加有好感,因此,也不吝惜这些只言片语的指点。 他们兀自寒暄着,另一边,两枚筹码的归属者也出现了——“筹码在我这里!”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捏着那两枚筹码,高高举过头顶,亮给所有人看。 边上的其他人心急如焚地追问他的输赢情况,一滴汗从有些颤抖的颊边流下。 脸上鼓起来的肉挤得眼睛只有细细的一条缝,外人很难透过这条缝窥探到矮胖男人的内心。 “我确实输了一千万!”他大声叫道。 话音未落,周围人惊叹的声音和目光就好像要把负霜淹没。 “哈哈哈,大师果然厉害啊,真叫您猜中了……” “大师,不知道我可否跟您求一卦,我可以等您修养好……”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负霜始终不发一言。 在这场耐心的较量中,最终话还是负霜更胜一筹。 黄江尖酸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出现:“哈哈哈你们还真信啊,这两枚筹码的主人可不是马老板,是我!” 第660章 我自巍峨(十一)四更 “先生、女士们,还有这位【大师】,”他特意在“大师”二字重音强调,“这两枚筹码是我的,我输一千万了吗?我怎么记得没输这么多啊?甚至还感觉赢了点呢。” 黄江靠坐在沙发上,一双脚穿着锃亮的皮鞋,不成体统的搭在茶几上,吊儿郎当地斜眼看着众人,见众人的目光都转移过来,还轻佻地夹走嘴边的香烟。 那马姓富商也不装了,一边抬手擦汗,一边咧嘴笑道:“筹码的所有者是黄总,是黄总……” 他确实输了很多钱,总数加起来直逼一千万,也确实在其中一局赌局中赢到了那两枚筹码,可随后黄江就找到他,说要从他手里购买那两枚筹码。 作为黄氏供应商之一的他,没有说“不”的权力,他也不想说“不”。 什么大师不大师的,就算她真能起死回生,自己也不见得立刻就要嗝儿屁啊,整得再玄乎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当然,面上要过得去,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对方。 可黄江给出了一个让他很心动的价码——与虚无缥缈的未来相比,还是眼前实实在在的代表着利益的订单更重要,他想更进一步,不想连参加个宴会都要求爷爷告奶奶、腆着脸说尽好话了。 你情我愿,交易达成,至此,两枚筹码易主。 想到自己的灵机一动,黄江好不得意,他兴致勃勃地抬手,招来他的秘书。 靓丽的美女秘书很擅长察言观色,立刻温柔地说出了一个数字:“总经理,您今天的财务状况是赢了748万……” “啊,入账了七百万啊,难道不是失去一千万吗?” 他故作遗憾的模样——是的,他就是故意的,发现事情的走向居然真的要向负霜预测的那样发展之后,他果断地出手,截断了这种走向,并发挥“钞能力”,使事情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至于这位【大师】,他冷笑一声,可能是有几分运气吧,只是不凑巧,遇着自己了! 想到这里,黄江还略有些遗憾地顶了顶腮,这位【大师】还挺沉得住气。 他让马老板假装成筹码所有者并说输了一千万的时候,那些老东西们都相信了,甚至还虚伪地吹捧起来,她倒是一言不发。 要是她也说些或骄矜或自谦的话,现在的局面会更有意思,打脸也会打得更彻底。 而此时,负霜却反常态地轻松一笑,她兀自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黄江。 黄江一开始还觉得她是被自己戳穿,面子上挂不住,可渐渐地却有些心里发虚,甚至由衷地感到惧怕,好像有什么正在挣脱自己的控制,他忍不住蹙起了眉。 “你笑——”个屁,话还没说完,负霜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下意识地住了嘴,随后便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听从她的摆布,于是脸上一黑,沉声呵斥:“你——” “嘘,听——” 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位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金丝眼镜男快步上了这一层船舱,视线在人群中搜寻一阵后,落在了黄江的身上。 第661章 我自巍峨(十二)一更 他几乎是小跑着过来,面色严峻。 黄江不假思索地问询:“你怎么来了?” 对方凑过来,俯下身用手遮挡着,在黄江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黄江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他猛地扭头看向负霜。 负霜在此时终于说了个长句子:“我的预言是筹码所有者会失去一千万,失去的方式不唯一,并不一定就是赌博所输。” 她无奈摆手:“虽然的确有几分意思,但我不喜欢赌博。” 不管是打发时间的麻将、扑克,还是这种动辄百万千万的博彩,负霜统统不感兴趣。 黄江面色黑沉,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似乎是要去处理金丝眼镜男所带来的不利的消息。 负霜却在他背后淡淡道:“鄙人不喜欢欠债,为您起的卦象早已显现——生来有运无道,半生尽享荣华,窃人命格终须还,千金散去至此终。” 这一时期的富商普遍文化水平不高,听这两句判词听得迷迷糊糊,不知何意,当然也有文学修养稍高一些的人,听懂了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判词晦气到像是诅咒,可他们眼睛瞟来瞟去,却愣是不敢讲一句不好听的。 黄家有些底蕴,负霜有些神通,这二人谁也招惹不得。 黄江背对着负霜,负霜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猜也猜到了哦,这家伙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见对方顿了顿,最后还是头也没回地走了,看来外面的事情的确很紧急了。 负霜也不在意,后面她与黄江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这家伙作为被主角打脸的炮灰,能有这么多戏份就不错了。 李荣邦也眯着眼看着黄江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孩子啊,以前虽说胡闹了些,却不这样啊,怎么老黄一走,他都狂的没边了。” 负霜低下头啜了一口侍者及时送来的清茶,眼眸微暗:“极致的狂妄的背后,或许是自卑与嫉恨。” 李荣邦不解地问道:“他自卑个什么劲?二十来岁就身价不菲,想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是个臭流氓呢,我都没自卑!” 负霜:“……您说笑了。” 李荣邦没听懂负霜对黄江下的判词,但祖籍沪市,出身书香门第的邵逸人却咂摸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黄江的状态就能确定负霜所预言的失去一千万的事情必然是真了,只是黄江走得快,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他招手叫人,得了他的吩咐后,侍者快步离去。 这会儿他也有心情跟负霜搭话,不愧是老江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憋了个大的:“黄江不是老黄的种?” 李荣邦惊得一口香槟全喷出来了,旁边的侍者连忙上前收拾,他也手忙脚乱地拾掇起来。 过程中还不断地用哀怨的小眼神控诉邵逸人的语出惊人。 “六叔啊,你怎么……怎么说话呢?” 负霜也赞叹于邵逸人的敏锐和直接,但此时不便于多说,于是玄而又玄地糊弄过去。 恰巧这会儿,先前被邵逸人指使的侍者回来了,带来了最新消息。 第662章 我自巍峨(十二)二更 黄氏旗下的一个高端酒店塌了,由于地理位置好,设施齐全,生意兴隆,所以倒塌时有员工和顾客被埋在里面了。 好在经过救援,人基本上都救出来了,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伤亡,但这一下子给黄氏的名誉带来不小的打击,还有那些顾客、员工的后续赔偿问题,以及倒塌的酒店的损失。 邵逸人就这么囫囵着一过脑,便估摸出黄氏此次的损失不下千万,意识到是这个熟悉的数字,他看向负霜的眼神中更添了几分慎重。 还真是失去一千万啊。 而此时,先前作为黄江拥趸的马姓富商也有些慌了,他没有那么畅通的消息,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但他会看眼色。 黄江连反驳都没反驳,就急匆匆地走了,如此急切的模样,整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的小眼睛左瞅右瞅,很想跟着黄江一起走,但眼看着黄江那个气势汹汹的架势,也不太敢在这时候触对方的霉头,就迟疑了那么两秒,对方就没影了。 而要是留在这里的话,再看看一左一右把负霜夹在中间的两位大佬,以及很有些本事的负霜,汗水再次冒了出来。 他有些害怕,又有些心痛。 事情没办成,那黄江所说的好处还会兑现吗?他的订单还能存在吗? 作为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江湖,他非常明白,口头的约定,在大部分时候是不作数的,毕竟项目的事若是没有白纸黑字的合同约束着,先前的意向谈得再好都只是空谈。 可这也不能怪他啊,今晚本来高高兴兴参加宴会、结识大佬来的,谁知道就遇到这场争端了呢,黄江找来的时候他是很高兴,可再高兴,也不能无中生有变个合同出来让黄江签上自己的大名吧! 若是黄江占据上风,一时高兴,说不定还会给自己点甜头,真认了这订单。 可现在黄江没赢,还扔下这个烂摊子溜了,那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对上香江的两位顶级大佬……以及一位玄学大师。 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或者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到这,他嘴里暗暗发苦,却再也不敢闹出动静,默默地退到角落,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管怎么退,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注意到负霜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停留在马老板的身上,邵逸人眸光一闪,便好似十分随意地开口:“这位马老板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只可惜眼光不行,黄家小子可不是个正派的人。” 负霜听出他话语中似乎有要试探的意思,知道他是想探明自己的态度,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落井下石,给负霜出气。 只是,她没这么大气性,从那位马老板的运势来看,也不需要别人出手。 想到这,负霜来了兴致,想跟这两位好好说道说道。 “其实您二位的意思我大致是知道,我一直婉拒并不是拿乔,而是有些东西,其实不变比变要更好些。” 第663章 我自巍峨(十二)三更 负霜指尖遥遥点了点马姓富商的方向,缓缓道:“许多人的一生的绝大部分经历是有定数的。 就比如说这位马老板,若是他肯听从我的劝告莫要强求,不跟着黄江行事,那他在今晚输了一千万之后,稳打稳扎地做生意,一千万也不过是一段时间的事情。 而若是他心性上乘,能坚守底线,在赚这一千万期间诚信经营,未来亦是潜力无限。 可他想要更快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不惜与虎谋皮,一失足成千古恨,巨大的坎坷已在不远的未来等待着他,即使挺过去了,也会泯然众人,而要是挺不过去,香江很快就不会再有马氏了。” 听到负霜如此说,邵逸人和李荣邦面上俱是认真了几分。 “所以,命是不能更改的吗?”思索再三,李荣邦还是困惑问道。 “当然不是!”负霜斩钉截铁道。 若命运真的无法更改,那负霜也不会在这个位面了。 只是,负霜很坦诚:“以前我是一个不信命的人,但后来我发现,我不信的并不是命运,而是不能更改的命运。 我正在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样的,您二位的命运,或许也会因为我的出现而有所改动。” 若命运不能更改,那这么多个世界,这么多次完成委托人的愿望是在干嘛呢? 负霜从容说道:“只是人为改变的命运不见得就比原始的命运更好,因此,在非必要情况下,不建议逆天改命,否则,没改的时候起码还有条歹命,改了倒是没命了。” 眼看着两位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的样子,负霜连忙补充道:“当然,您二位的命格都是很不错的……” 等到终于哄好了这俩小老头,稍微寒暄几句,众人各自退场了。 而负霜、邵逸人等则是被叫住,盖因第二天还有李荣邦准备的海钓的活动。 邵逸夫朗声笑道:“我现在是老人家咯,回头比不过你们还要被你们笑,不行,我得叫个人来帮我。” 各自回房间休息一晚后,第二日,负霜一行人便坐上了游艇。 今日的局的人数便少多了,只有负霜、李荣邦、阿帆,邵逸人及其助理,还有一位相貌很是帅气,一看就散发着华尔街精英华裔气质的年轻人。 邵逸人介绍说他姓汤,是邵夫人家族的小辈,对钓鱼很有研究。 负霜斜斜倚在游艇上,一遍庆幸自己穿得比较严实,不会被这灿烂的日光晒到受伤,一边按住沙滩帽,防止海风吹走。 在晒日光浴吹海风的间隙中,负霜发现这个汤嘉业的确很擅长海钓,待人也谦逊有礼,处处妥帖,最难得的是这些优点并不是他伪装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的习惯,确实是很绅士的人啊。 负霜其实对他并不陌生,这个人在原主的记忆中,也是有着非常特别的印象的。 太阳还是太大了,负霜被晒得发蔫,汤嘉业注意到这一点,及时送了一把遮阳伞过来,关怀道:“连小姐是否不太舒服,或许回舱里面会好点。” 负霜摆摆手:“跟你男朋友将要遭受的待遇相比,我这还受得住。” 第664章 我自巍峨(十二)四更 汤嘉业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这困惑并不是针对负霜知晓他爱人性别为男的这件事儿,毕竟他自认为为人还算光明磊落,与男友相恋也并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甚至因为男友职业的特殊性,他们已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半公开出柜了。 在香江的法律上,同性恋是犯罪,可他和他都不这么认为,他们从没有做任何会伤害到别人的事情,爱这东西,也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虽然会受到一定的来自世俗的阻碍,但总体来说无伤大雅,更幸运的是他和爱人的亲人朋友大多都是持支持态度的,。 就比如说邵逸人这位堂姑父,嘴上从来不说赞同,可面对他这位妻族子侄和他的爱人这位手下大将的态度却一如往昔,私底下的关心和保护也不少,真正是用自己的行为表示了支持。 这个女孩儿知道这些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她所说的话。 虽然表情犹疑了一瞬,却很快又恢复原来的和煦:“这是连小姐您为我算出来的吗?” 他以一种非常温和包容的态度对待负霜,就像是对待亲戚家不太懂事的小妹妹。 汤嘉业是个无神论者,他不信神佛,自然也不会相信负霜是个大师,他只是很尊重别人。 邵逸人或许是有点迷信,但不妨碍他是个很有长远眼光的商人,他是不会迷信到做出损人不利己的行为的,既然如此,那他相信玄学和普通人有个要花点小钱的爱好有什么区别? 邵逸人眼里的百万千万,和普通人手里的十块二十差不多,而若是超过百万千万,邵逸人自己就警醒了,也不需要外人去提醒些什么。 而负霜,在他眼里只是个身世凄苦,不得已说点似是而非的话,表面玄学大师,实际上心理咨询师的可怜女孩儿罢了。 此刻突然讲他和他爱人的事,还说出了所谓的预言,可能也只是看出了自己不太信任的态度,下意识地想要获得更多的关注而已。 他愿意用更温柔的态度给予这个小女孩更多的安全感,才二十岁,还是孩子呢,为了能好好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此,他顺着负霜的话继续问:“可以给我讲讲吗?他——”提到爱人,他嘴边的笑容更加缱绻了:“他会怎么呀?” 万年单身狗?负霜:“……汤先生,您别这样笑,我闻着酸臭味了。” 汤嘉业脸上闪过一丝迷惘,却很快反应过来,一抹红云悄悄蔓上耳尖,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负霜却在此时严肃了神色:“您得先给我钱,我才能告诉您我看到了什么。” 汤嘉业皱了皱眉,却不是觉得负霜贪婪想骗钱,而是真真切切的苦恼:“我需要给多少呢?我的钱包在邮轮里,可以等会儿回去之后再给你吗?” 年纪轻轻就独自出来讨生活了,后面还有那么一个母亲,对钱有更厚重的渴望也很正常,反正自己也不缺钱,给点怎么了。 出身富贵家庭,自己又聪明上进生财有道,可以说汤嘉业这辈子都没感受过贫穷的滋味 负霜看着他的表情,竟然get到了他的内心活动:“……”我和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第665章 我自巍峨(十三)一更 想了想之后,负霜视线从他全身上下逡巡扫视,最终定格在他手腕上戴着的其貌不扬的手表上。 虽然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还有点旧旧的,却用了很有难度的工艺,是很明显的百达翡丽的风格。 价格应该很美丽。 “那你把这块手表给我吧。”负霜理直气壮道。 不是她不知变通,非得在这时候就死要钱,而是世间因果想要缔结成功,便必须有因有果,形成闭环。 关于玄学的本事,负霜是从周天门得来的,同时周天门帮助她救了釉灵,这是因,作为果,负霜就必须护持周天罗盘,也就是业明,并且帮助周天门继续传承。 因果缔结,双方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否则有因无果,得利者表面看起来毫无损失,实际上却会招来厄运,付出与原先相比更加惨重的代价。 而且这个因果,最好是越快圆满越好,中间差的时间越长,后面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先前帮李荣邦的时候,也是李荣邦先送出抄网,负霜才给出信息的,同蔡青的交易也是她先送刘荣进去,然后负霜才出手救刘智童的。 至于钱鹏、黄江之流,他们是否遭受报应不在负霜的考虑范围之内,管他们去死啦。 所以,在给出重要预断之前,汤嘉业先付出代价,才是对他和他爱人最好的方式。 一块手表换救自己爱人性命的机会,很值得的好吧! 她提出如此要求,汤嘉业肉眼可见地犹豫了,负霜疑惑道:“怎么,是这块手表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还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 汤嘉业觉得负霜是想歪了,大气地笑笑:“要说意义吧,可能确实是有一点,这是我自己赚了第一桶金之后买的,也算是个纪念吧,但我犹豫不是因为这个。” 说到一半,他抬眼看向负霜,目光坦诚极了:“只是它被我戴得有些旧了,又是男士的款式,可能不是很适合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能等下船之后送你一件更加像样一点的礼物吗?” 遇到的奇葩多了,现在遇到正直友善的好人,负霜反倒不太适应了。 她竟然有些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吐槽汤嘉业说他那款现在还是能卖出上万港币的手表不像样,还是该吐槽他怎么真把自己当成亲戚家的小孩儿了。 他这送礼物的态度实在是太像长辈第一次见小辈,送个见面礼表示喜爱看重了。 负霜疑惑端起水杯,对着水里的倒影看了又看。 虽然连负霜这身体才刚刚双十年华,但是现在确实是个明艳的成年大美女吧! 无语归无语,负霜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对于汤嘉业这种温和友好又无所图谋(因为他不相信负霜的能力)的态度,负霜还是比较受用的,可再受用,也还是得先收钱,否则便是在害他了。 “没关系,你可以在把这个手表送给我之后,再送我一份你觉得比较【像样】的礼物,我都愿意要,不妨碍!”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第666章 我自巍峨(十三)二更 见负霜这么坚持,汤嘉业也不小气,直接就解开取下来递给了负霜。 负霜一手接过来,放在手里把玩,然后不疾不徐道:“如果你什么都不做,你们只剩最后的十年时光。” 汤嘉业依旧不觉得负霜是来真的,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十年后会分开?” 他与爱人幼年相识,青年相爱,至今已经走过许多个年头,他一点也不觉得他们会分手。 想是这么想,嘴上却说得豁达:“能相伴这么多年,也是我俩的缘分了,如果最后真的要分开,那我也祝福他。” 才怪! 负霜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探头,看了看鱼漂的状况。 不出她所料,饵都被鱼吃完了。 她慢慢收起鱼线,汤嘉业也不催她,只静静地看她动作。 直到她重新往鱼钩上穿上饵料,扬杆下水,才回到汤嘉业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哪怕使你们分开的是死神,你也能接受?” “你真的能接受他在大好年华逝去,与你生死相隔?” 汤嘉业显然有些生气了,似乎是气负霜嘴上没个把门,乱说这种带有诅咒意味的话,他抿紧嘴巴不发一言,看向负霜的眼神中再没有刚刚的和善友好。 负霜知道自己如果不多透露一些关于未来的事情的话对方是不会信的,甚至会更加愤怒,而啰里吧嗦说一大堆又不符合自己的逼格。 她第一次觉得知识分子真的很难搞,偏偏这种唯物主义者在绝大多时候其实是对的。 想到这,她决定直接快刀斩乱麻。 只见她双手捏诀,口中喃喃念咒,然后以指为刀,在掌中轻轻划个小口,两指蘸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上汤嘉业的额心。 只是一瞬间,汤嘉业两眼失神,旋即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满脸惊恐,大喊一声:“不要!” 负霜收回手,但血迹仍然留在汤嘉业的额头上,而此时,他显然顾不上这些了。 他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嘴里时不时还冒出几个字:“不……为什么……仔仔……”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负霜心疼自己,舍不得流太多的血,因此掌心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口子,一直注意着这边的阿帆快步跑来。 他不知道脾气都还行的俩人怎么好好地说吵架就吵架,现下甚至还见血了,连忙快步进舱,然后抱着医疗箱冲出来,直接半跪在地上就要为负霜上药。 一开始拿点金疮药、碘伏啥的,负霜还能接受,可看着他掏出一卷纱布,负霜是彻底蚌埠住了。 她举起有伤的掌心给对方看,感慨道:“阿帆呐,真谢谢你,要不是你这么快赶过来为我包扎,我的小伤口就要愈合了呢。” “您不用客——”阿帆习惯性地回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负霜是在调侃他,正直的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把裹上去的纱布又一圈一圈地取了下来。 “好了,我没事,你去看着李先生他们吧,他们俩年纪不小了,多一个人看着也更安全,我这边不用担心。” 说完,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还沉浸在痛苦之中的汤嘉业:“他不会伤到我的,只是他老不相信我,我懒得说那么多话。” 第667章 我自巍峨(十三)三更 负霜等到汤嘉业终于平静下来,而对方平静下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是:“我该怎么做?” 负霜挑拣了几个重要的内容提醒了对方,然后又要了他爱人的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汤嘉业的目光从哀伤渐渐变得坚毅,他咬紧了牙关,恨不得将负霜所说的一切都刻在心里。 负霜抹的那一滴血,让他看到了一个画面:他的爱人像一只蝴蝶,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眼前的少女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自己的天使,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幕真的发生,自己要怎么样度过后面的日子。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匆匆撂下一句谢谢后,便要离开,甚至顾不上跟邵逸人告辞。 望着他离去的背景,九真突然出声:“这家伙人还怪不错的,难怪你那么想帮他。” 负霜闻言,淡淡一笑道:“我帮的可不是他。” 平心而论,汤嘉业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在负霜所遇到的人当中,已经是很难得的正直善良有底线的好人了,可他的恋人,是一个比他还要好上许多的人。 那个名叫容璋的巨星,作为明星,他优秀到耀眼,从不让他的粉丝失望,作为爱人,他忠贞而有担当,愿意为爱人奉献一切,作为前辈,他提携小辈,打圆场、说好话、给机会,但凡遇见有人身处困境,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帮。 可这样的一个人,他救不了自己。 九真很快明白过来负霜想帮的到底是谁,他默默叹了口气,沉默了下道:“刚刚汤嘉业走的时候腿都打颤,既然知道了利害,他应该会尽最大的力量去保护容璋吧。” 负霜垂下眼眸:“想救容璋,非他不可。” 九真感叹:“也是,看到你幻化出来的前世的画面,他崩溃成那样,想必前世容璋走了之后他也不好受吧。” 负霜并不在意这些:“这一世,他们都会有新的结局。” 原主并没有活得那么长,说起来,她的死亡时间,也就只比容璋晚一点点而已。 容璋刚离世之时,所有爱他的人自然是痛彻心扉,汤嘉业也不例外,后续的情况负霜已经无法从原主的记忆中获得,但总归是两种结果中的一个。 困住或走出。 世界上或许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情,但那一定是这个庞大的世界里极为稀缺的情感,稀缺的程度恐怕不亚于女王冠冕上的璀璨宝石。 更多的往往是普通人,会在时间这剂良药的作用下,慢慢平复所有伤痛,即使曾经再铭心刻骨的爱,也终归归于平淡。 人非完人,逝者已逝,不必对无辜的生者有太多苛责。 为爱人的离去而余生都活在哀云笼罩的潮湿中固然是人们口中感慨的真情,可逝去之人的真情也是真情,逝者若有灵,必然会希望自己的爱人不要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困囿终生。 容璋是在情绪崩溃之下轻生的,负霜已经尽力思索原主记忆中所有导致这一结果发生的诱因了,也提前了十年的时间给出警示,若是这样还不行的话—— 负霜看了看绷带上写着的一串号码——若是是在不行,自己就提前跟对方接触接触,自己好歹也掌握着超越时代的中、西医和心理医学上的宝贵知识呢。 第668章 我自巍峨(十三)四更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她的海钓计划——这么好的海钓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负霜无惧阳光,与这片美丽的海洋做起了友好的交流。 等鱼上钩的间隙,负霜趁着这会儿有空,便问起了秦若澜的情况。 怎么说呢,真实情况更加地让人一言难尽。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落跑灰姑娘的故事,富家公子爱上灰姑娘,却惨遭家族棒打鸳鸯,不堪压力,富家公子接受联姻,灰姑娘远走他乡。 在这个故事里,秦若澜是个很边缘的角色,因为她的母亲孙鹤云,是那个富家公子与之联姻的千金小姐。 若是在言情小说里,这个故事必定要掺杂诸多的狗血剧情,孙鹤云充当的一定是一个非常不体面的反派角色。 可这是现实世界,现实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纯爱,秦若澜她爹秦骏之所以放弃灰姑娘爱人,原因也不是家族如何插手。 大家族嘛,子子孙孙数量庞大,事实上家族里的大家长们并不会将太多的心思放在某一个小辈的婚事之上,也不会像很多小说或者电视剧里表现得那样悠闲,花费时间精力费劲打压逼迫。 他们只是很有共识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家族就像一个巨大的蚁巢,每一只蚂蚁都必须在其中需要发挥自己的作用才能享受家族带来的荫庇。 能力强的负责巩固家族势力、开拓商业帝国,外表不错的负责接受联姻,用自己的婚姻与其他的【蚁巢】缔结盟约,实在什么都不行的,就拿点分红过自己的小日子,日子绝对舒坦,但也不要再想着插手家族事业,做挥斥方遒的重要人物。 本身能力就不突出,又想要自由恋爱,与没有身份背景的灰姑娘厮守终生,那么便要接受自己泯然众人的结局,提前从继承人争夺战中淘汰。 总有一些鸟,自己不会飞,便生个蛋,努力督促蛋加油,妄想自己也能被带飞。 秦父平庸,却有个好皮囊,商业联姻了同样境地的秦母,生下了秦骏,秦骏在父母的殷殷期许中成长。 他继承了父母的好皮囊,脑子上也算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秦父秦母像样,也就自然地奔着家族领头人的方向努力。 努力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小插曲,他与灰姑娘有了一段情,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放弃了与灰姑娘厮守,他成功地得到船王孙女的青睐并结为夫妻,他与孙鹤云有了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女儿…… 再然后,出走的灰姑娘的死讯传来,与死讯一同传来的,是他还有一个大女儿尚在人间,彼时船王家族仍旧有不可小觑的地位,他不愿失去船王家族得到支持,于是他瞒下了这个长女的存在。 许是人不在了他就爱了,从前舍弃时绝情冷漠,现在人死了,他对灰姑娘的感情反倒磅礴而出了。 他将所有感情投注在这个可怜的长女的身上:这是他的爱人拼了命为他生下的孩子,还因为孙家的缘故不能认祖归宗、长在自己膝下,而且她还聪明可爱,孝顺体贴…… 与之相对的,孙鹤云母女就成了逼迫他与爱人分离的恶人,是跋扈的恶婆娘和不甚重要的病秧子。 第669章 我自巍峨(十四)一更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孙船王老迈病逝,孙氏船业落寞,与之相对的,秦氏日益壮大,他也水涨船高,便愈发无法忍耐孙鹤云母女了。 先是堂而皇之地将私生女带回家,还起了秦慕宁这样怀念其母亲这样的名字,再是丝毫不给孙鹤云面子地在外风流快活…… 这些孙鹤云都忍了,她娘家不顶事,女儿又病弱,便只能死死把着手里的嫁妆,再以秦孙两家的招牌,为女儿找寻救命办法。 好不容易女儿长到能做手术的年纪,好不容易等到合适的供体,临了临了,那颗本该属于秦若澜的心脏,却被突然莫名其妙心脏病发的秦慕宁截胡。 秦骏心里明白这事儿自己不占理,但他本就心偏到了咯吱窝,再说两个都是女儿,救谁不是救? 更何况小女儿是先天性心脏病,虽然病歪歪的,可不也活了这许多年,而长女身世可怜,病又来得急,实在是等不了哇! 负霜有天道给予的上帝视角,自然知道些秦骏不知道的事儿。 比如说秦慕宁的心脏病发并不是真的,而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秦骏的情妇利用,怀揣着着一点隐秘的报复心态,她在蓬勃的求生欲驱使下,毫不留情地抢走了那颗心脏,而那情妇则是为了利益…… 再后来,秦若澜没能再等到一颗合适的心脏,为了活着,过度医疗,忍受了许多不该忍受的痛苦,孙鹤云眼睁睁看着爱女唯一的活命指望被抢走,痛苦之下黑化,与秦骏决裂。 她一边不遗余力,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地打击秦骏,即使手段狠戾,伤及无辜也在所不惜,另一边憋着眼泪想办法为女儿续命。 在她疯了一般的打压下,隐约像是女主的秦慕宁受了不少罪,秦骏也灰头土脸的,可主角总是有些气运在身上的。 非常熟悉的桥段,牛逼轰轰的男主登场,牛逼轰轰的男主霸道护妻,牛逼轰轰的男主大手一挥,天凉孙破,反派角色孙鹤云含恨倒台。 她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秦若澜苟延残喘多年,也快要挺不住了,临终前,她把心脏移植给了秦若澜,想为女儿的命做最后一搏。 不是之前她不愿给,而是移植评估中她与秦若澜的匹配度始终很低,医生并不建议移植,强行移植反而是催命符。 而秦若澜也十分抗拒用母亲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孙鹤云要花钱为她买心脏她都坚决地拒绝了——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都不愿伤害,更何况是疼爱自己的母亲。 许是上天不忍让孙鹤云的一腔母爱白白辜负,移植条件并不太成熟的手术居然成功了,那颗匹配度很低的孙鹤云的心脏,在进入秦若澜的身体后展现了堪称奇迹的韧劲,顽强地跳动着,为秦若澜挣到了一线生机。 秦若澜依旧病弱,不能跑跳、剧烈运动,终身离不了药,却活下来了。 再然后,牛逼轰轰的男主觉得秦若澜的存在好似会对他心爱的女主造成威胁,于是便出手了。 本来只是打算敲打敲打秦若澜,却高高在上地丝毫没考虑到秦若澜的身体情况,秦若澜在激烈的反抗中病发离世,她还是没能遵照孙鹤云的遗愿,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