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嫡姐嫁给权臣后》 第1章 替嫡姐洞房 冬至这日,汴京下了今年第一场冬雪。 城里城外,四处白茫茫一片,气温极低,城道上行人冻得瑟瑟发抖。 徐望月在屋里也冷得细细抖着。 她只穿了薄薄一层鸳鸯肚兜,站在屋子中间,背后那只手从她的侧臀,到腰肢,再到前胸,一路往上抚摸。 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货物一样,任凭对方审视检验。 “肤如凝脂,手如白玉。” “不错,细嫩光滑,挺翘能生。” 粗粝的指腹传来的不适感,让徐望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那根手指竟要伸进她的嘴里检查牙口。 她的丫鬟红玉急红了眼:“嬷嬷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家姑娘还未出阁,不是什么可以买卖的外室,嬷嬷怎么拿那些人牙婆子的手段用在姑娘身上。” 五福嬷嬷见状,不但没收手,反倒一手指头捅进去,在她口中一顿好搅和。 语气轻蔑:“那些外室都是什么身份?你家姑娘要伺候的可是世子爷,自然要仔细些。” “再说,姑娘家舌头上的功夫也是伺候人的手段,夫人送来的春宫图难道没有认真看吗?” 说到这个,徐望月脸上臊得慌,连忙用眼神示意红玉不要多言。 默默忍下这位五福嬷嬷所有动作。 嬷嬷见徐望月逆来顺受乖巧得很,心中更加得意:“只是这小腹,比我家夫人略粗了一点儿,今日就不要进食了,以免晚上侍寝世子瞧出来。” “这才白天,一天不吃岂不是要饿坏我家姑娘?”红玉急到想哭。 嬷嬷冷嗤:“能有机会伺候世子是多大的福分,只是不吃饭而已,瞧把你矫情的。今晚是多大的要紧事,关乎到整个徐府的荣辱,若是穿帮了连累夫人,到时候别说是吃饭,说不准把你们再送回庄子上发卖!” 徐望月捏着红玉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随后语气柔柔:“谢谢嬷嬷教诲,望月谨记在心,必然不辜负长姐嘱托。” 见徐望月懂事,嬷嬷也作威作福爽了一把,心满意足拉开房门。 门外呼啦啦冷气夹杂着雪粒子呼啸而入,刺到骨头缝里的寒意侵袭。 徐望月忍着,脸上一直带着笑,直到五福嬷嬷身影远去,这才上下牙齿颤抖着钻进被窝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衣服都来不及套上。 实在是太冷了。 京城最冷的时节,带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更是凌迟刮骨。 “他们这是不把姑娘当人。”红玉连忙冲上去关了门,“早知道大姑娘也不是个好相于的,如今嫁入定北侯府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姑娘为什么要答应这一出,这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红玉越说越哽咽,原以为大姑娘与夫人愿意把把徐望月放出来算是苦尽甘来,没想到是存着豺狼虎豹的心思! 他们家姑娘是侧室生的,身份本就比不上嫡出的大姑娘,加上小娘早逝只留下孤女,在徐家就更加受人欺负。 徐家主母善妒,自小娘死后就将沈望月关在了院里,从不许出门,下人克扣用度是常有的事情,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好在姑娘有福分,生得碧月羞花玲珑有致的,倒也没有因为吃不上饭而纤瘦。 身形也和大姑娘越发相似。 这到成了造就一切的根源。 大姑娘徐遥夜自小与定远侯府长子裴长意有婚约,原本是一桩美谈。 未曾想裴长意七岁那年在一日外出时突遭祸事,失踪了十数年。所有人都以为裴长意死了,而这个婚约就变得尴尬起来。 未嫁过去死了夫君,是望门寡。 徐瑶夜娇生惯养养大的,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名头,这许多年都在想着怎么退婚能不伤了定远侯府的面子。 毕竟定远侯是圣人亲封的异性侯爷,开国功臣,一身战功无人匹敌,能与他家结亲是莫大的福分。 福分归福分,谁家也不愿意女儿嫁过去就守寡的。 就在徐瑶夜千方百计想要退掉这份婚约,甚至找到下家只等知会侯府的时候。 裴长意竟然活着回来了! 不仅仅回来了,还功名加身,一举夺魁,入秘阁,参机要,成为圣人面前最年轻的执笔御史。 如同皎皎明月,光芒耀眼得令所有人都不敢直视。 这样的夫君,一下子又成了汴京城里人人羡慕的绝好姻缘。 只是不知徐瑶夜之前是用了何种法子想要退婚,竟听是不能圆房。 这才将她们家姑娘徐望月放了出来,说是要做今晚洞房花烛的替身。 自答应以来,徐瑶夜和夫人日日派遣嬷嬷过来,借着教授礼仪的名义欺辱她们家姑娘。 什么春宫图都是其次,还会每日将徐望月身上拧红,说什么她皮肤底子太薄,经不起世子折腾,到时候成了轻浮模样。 还是这时候多受些苦,将皮肉养厚实点。 红玉心中知道,就算是今晚世子要得用力些,谁家好人家会被人瞧见身上的红痕啊,自然是会想办法遮掩住。 分明是大姑娘徐瑶夜皮肤不如她们家姑娘,便故意磋磨磋磨。 这种荒唐事,红玉也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会答应。 徐望月在被窝里回温了好一会儿,又灌了一杯热茶才算是缓过来,唇色惨白得渗人。 红玉这么望过去,倒是忍不住感叹自家姑娘颜色真好,就算是身娇体弱也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惹人生怜。 只可惜是侧室所生,否则就凭借这么一副样貌,何愁在京中找不到高门大户做人家正经嫡妻大娘子。 命途多舛呐。 徐望月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她语气柔柔的:“前几日送聘礼的时候,你可瞧见了沈世子,他是个怎样的人?” 裴长意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来沈家送三书六礼,世人皆称他君子守诺第一人。 提到裴长意本人,红玉都不禁红了脸:“裴世子真真是世间少有的公子,那日他一身暗纹轻袍,肩堆鹤毫,身架高挑欣长,静默沉立,艳极清极。” 红玉本来没读过书,但总听坊间传言这位世子是如何如何优秀,风雅透骨,便记住了些美好的词汇。 徐望月摇了摇头:“我不是说他的相貌,我是问,你觉得裴长意他,他性格如何,会是那种可以不通人情的人吗?” “不通人情?”红玉有些懵:“我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再说,姑娘只是替大姑娘去洞房的,只要悄无声息,应当不会被发现,和通人情有什么关系?” 徐望月垂头不语,各中缘由暂时还不能对红玉言明。 她只知道裴长意如今身居吏部要职,掌管典狱司,也不知是不是刚正不阿,不通人情,还是完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具体怎么样只能等自己晚上亲自去瞧瞧。 月色中天的时候,徐府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奔赴这一场盛大的喜事。 等好一阵热闹散去,接亲人都随着大部队离开。 外面才有嬷嬷敲门:“二姑娘准备好了吗?夫人派人接您过去侯府了。” 徐望月略有些紧张,捏着衣角,又将长姐送来的香粉扑满身子,确保自己身上的味道和长姐如出一辙。 这才提心吊胆地跨出门,上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直奔侯府而去。 待会儿……眼下,就要去跟世子爷洞房了…… 徐望月是第一次,紧张到满手是汗。 第2章 和他洞房 盛宴过后的侯府,犹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坐落在汴京城中。 其实前院的宾客还没有散去,汴京城中几乎所有的高官都来庆贺,整座院子摆了有几百桌流水席,是做好狂欢到天明准备的。 只是定远侯府自建造以来,便坐落在汴京城最开阔的地段,占地广袤。 前院与后院之间相隔甚广。 无论全院如何喧嚣热闹,这声音也传不到后院来。 这会儿的后院,华灯初上,回廊里处处挂着带着喜气的大红灯笼,将整个流觞曲水庭院照应地百转柔肠,平添几分缱绻的味道。 徐望月被小轿子抬到侯府后院的侧门,有婆子轻轻敲了三下门,似乎是暗号。 很快‘吱呀’一声,有人从里面拉开门栓。 小轿子呲溜一下就被抬进去,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徐望月下轿的时候,徐家主母许氏,也就是徐瑶夜的生母已经在屋子里等了很久。 上一次见过许氏,还是在小娘的葬礼上,许氏虽然给了面子张罗葬仪,但全程都黑着脸,这让徐望月印象深刻。 之后,嫡母的架子让许氏从来都不会踏足她们小院,更加不会多看这个庶女一眼。 婆子引着她进去,许氏斜躺在榻上,冷声吩咐:“你长姐就在隔壁屋子,洞房之后立刻从隔间出来,不可在屋内停留。” “我省得。”徐望月一律乖巧应答。 “教你的技巧可还会?不可太过媚上,但也绝不能像个木头疙瘩一样,若是惹了世子不快厌弃你,仔细着你的皮。” 许氏指的是春宫册子。 徐望月脸上微红,却还是答得温顺。 她要替长姐洞房,也要替长姐留人。 那便是要将世子伺候得舒舒服服,既不能显得轻挑了,又不能同榆木疙瘩一样让人觉得无趣。 徐望月还没有出阁,却硬生生的看了不下十本春宫册子,这怎么不叫人害臊? 那些册子上的姿势她都记住了,有些姿势甚至夸张到她竟然从未想过还能这样摆弄。 她都无法想象,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情。 不知那意气风发的裴长意,新晋的状元郎,真的会按那册子上的所做吗? 那又会是怎样一番令人面红耳赤的光景…… 见徐望月红了脸,许氏脸上多出几番不耐烦,也多了几分警告。 “最后一点要提醒你,莫要对世子动心思。” 聪明之人的话语点到为止。 徐望月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凭她的身份地位,别说是对动心思了,就是想要做个侯府丫鬟都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许氏交代完,便让下人婆子带着徐望月去换衣服。 一身大红色真丝锦缎,徐望月从来都没有穿过这样柔软的衣服。这应该是张姐徐瑶烨的新婚里衣。 柔软的真丝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将她所有的优点都暴露出来。 就算没有春宫图,这样的娇软美人儿,恐怕天底下也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徐瑶夜隔着透光的屏风盯着那具躯体,一整个银牙咬碎。 这等好事,怎么就便宜了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妹! 许氏看自家女儿这副模样,心中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若不是瑶夜之前为了尽快摆脱望门寡的身份,同那新进的上郎将无媒苟合珠胎暗结,又怎么会错失良缘? 他们徐家原本想着,上郎将一职虽为武职,但有着武状元之称,日后也是将军之材,不算辱没了徐瑶夜。 况徐瑶夜有同侯府的婚约在身,朝中文臣谁都不敢得罪定远侯府。 只有武将平时大大咧咧,又手握兵权,才能做得了这种抢人妻子的事。 原本是想着让徐瑶夜引得上郎将痴心一片,然后徐家站在暗处,让上郎将和定远侯府争夺一番。 以圣上抑文崇武的心思,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上郎将,届时退婚也不会有人说徐家的不是。 “谁知道,这裴长意竟然这么优秀,事到如今你也只需要紧紧捆着裴长意,别再提起那位上狼将。” 徐瑶夜选择裴长意,那是心甘情愿的。 毕竟那可是金科状元,拜堂的时候,她偷偷从盖头下瞧了一眼。 那叫一个如明月般清朗,那些个武将和他根本不能比。 徐瑶夜现在只是担心,担心自己之前的错事暴露。 许氏对这件事却不在意:“沙场无情,谁知道他会不会出个意外?” 这话里话外十分阴毒。 意外这种东西,未必是真的意外。 徐瑶夜还是不放心:“可那日我与他在府里约会,不是被一个父亲的门生撞见了吗?” 这个门生,徐氏就更加不在乎了。 徐侍郎权倾朝野,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纵是她家夫君心善,收留了几个颇有才学却无依无靠的寒门学子当做门生。 “区区蝼蚁,前几日我已经叫人给他随便安了个杀妓的名头送到典狱司里去,只等着秋后问斩。典狱司现在由裴长意掌管,哄好了裴长意,日后有什么消息,你会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屏风那头正在换衣服的徐望月毫不知情。 只偶尔听见典狱司几个字。 想必是在讨论裴长意的职位。 徐望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一会儿见到裴长意是怎样的光景,能不能从裴长意手里要回来那个人 她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窈窕别致,只盼能让裴长意遂意。 无论如何,她也要将人救出来。 而只有这条路,她才能接近裴长意。 侯府笙歌到天明,只有宾客女眷不便晚归,早早散去了。 此刻侯府主母,裴长意的生母赵氏正坐高堂上,右手边丫鬟奉上一盏茶。 她端在手中,细细吹去浮沫,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堂中,那个如松枝一般携霜沾雪的清朗男子。 裴长意。 虽是自己的亲生子,可已失踪在外数年,如今裴长意的面相虽然还与小时候相似,但整个人周身气度已是不一般。 母子二人久别重逢,竟有些生分起来。 裴长意身上明明穿着大红喜服,却依旧无法掩盖他满身清冷的气质。 就悠悠往那里一站,便有了一种山水墨画一般的淡雅清隽。 好似几分不近人世的仙气。 如今他官拜正三品,手掌典狱司,见到生母虽生疏,却礼数周全,微微垂首,唤一句:“母亲。” 赵氏本名赵云薇,身出名门,是荆州刺史之女,雍容华贵。 虽对孩子有情,但面上却淡淡的:“今日婚宴,我儿辛苦了,可曾贪杯?” “微醺。”裴长意惜字如金,面上却毫无醉态。 赵云薇知他淡漠,不想勉强他与自己亲近:“罢了罢了,今天是洞房花烛夜,沈御史的女儿与你指腹为婚,你们二人虽无感情,可你失踪的这数十年光景里,我也从未听说人家有退婚的心思。” “可见其女忠贞。这等贤良淑德的女子,才适合做侯府夫人,我虽不会强迫你与她琴瑟和鸣,但也要叮嘱你,在未曾诞下嫡长子之前不可纳妾,算是全了沈御史的颜面。” 赵氏知道,裴长意自小清冷惯了,对女子更盛。别人家成亲之前都会有陪婚丫头教授技巧,但裴长意不同。 不仅贴身伺候的丫鬟不得入内室,书房里也不进丫鬟,出门大多带着随行小厮,从不沾女色。 这正是赵氏担心的。 担心裴长意不开窍,冷落了沈家姑娘。 “长意明白。”裴长意语气淡漠,礼数周全。 赵氏还有心提点些闺房事情,但见裴长意这幅清冷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怕是多说无益,人家未必听得进去。 只是可惜了今晚的沈家姑娘,也不知能不能得到裴长意的喜欢。 若只是例行公事圆房,身为女子,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行了,我也不耽误你的好时辰,喝了交杯酒之后,你便成了家了,快去屋子吧,新娘子还在等你。” 裴长意淡淡应了一声,眼底一抹化不开的冰霜。 即使穿着大红色喜服,仍旧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明月挂在柳梢头,整座后院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推开门,红烛摇曳,一人端坐在喜榻上,恰到好处的锦缎将她的玲珑身躯勾勒。 烛光微弱,看不清脸颊。 裴长意往前走了两步,踏上的沈家姑娘听见脚步声,一双消瘦的肩膀忍不住缩了缩,像一只胆怯的小鸟。 裴长意忍不住想起母亲最后的叮嘱。 成了家,这便是他的妻吗? 那他应当好好看看她,记住她的模样。 第3章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裴长意不是第一次见徐瑶夜。 七岁未曾逢难之前,他也见过几次,只是记忆不够深刻,只记得是个略有些娇蛮的小女儿。 后来逢难,命途多舛,也曾偶尔对月怀想过,不知是否这位小妻子会毁弃婚约,另嫁他人。 却未曾想,这样娇蛮的小女儿,竟耐的了十数年寂寞,当真为他守了望门寡。 裴长意想起那日回侯府后上沈家送聘雁,再一次于人群里见过徐瑶夜。 双十年华,头上插满了金钗绒花,高髻步摇,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好像是众星捧月那一个,摇曳生姿。 虽打扮有些累赘,但世家贵女皆如此,他也挑不出错出来。 只是单单觉得此女太过明艳张扬,与印象中愿意守着数十年望门寡的人,无法联系在一起。 或许,看人不当看表面。 裴长意回身关上了门,正准备拨弄烛火,让屋子里亮一些。 就听一道声音缩在角落里,有些怯懦道:“郎君可否……可否不要燃灯?” 徐望月害怕极了,她虽然同长姐徐瑶夜身形几乎一致,声音也很相似,但面容却完全不一样。 徐瑶夜是按照徐家长女养大的,面上自带高傲气质不说,整张脸明艳万分,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而徐望月却不同,自小寄人篱下万事都要忍让,性子被千锤百炼磨平了棱角。一如她自己的名字,带个月牙儿,整个人如同月光一样柔和,哪里都软糯可欺。 裴长意倒是没想过,这样怯怯的声音带着些许期待和害怕,会出现在那样一张明艳脸上。 倒是有几分别样的意趣。 刚才进来带着几分醉意的烦躁,被如水的月光驱散不少。 或许,是徐家姑娘娇羞了。 裴长意停下了点烛的动作,将最后一根蜡烛也吹灭。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才上前两步坐在榻上。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徐望月整个人紧紧绷直身体,脑子里乱糟糟的,别说去回想春宫图上画的什么画册了,就是连带着接下来要做什么,她都忘了。 是该给裴长意解衣衫呢,还是该给他脱皂靴? 又或者,又或者要先解开腰带... 裴长意淡淡的目光落在一双绞来绞去的手指上,纤细如白玉,因为过于用力而呈现微微粉红色。 很是动人。 “刚才掀盖头的时候,你倒是不曾怕。” 清润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徐望月愣了一愣。 这,这裴长意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就像玉石敲击一样,令人心旷神怡。 徐望月怕得紧,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伸手,决定还是先替裴长意解开腰带。 可惜那双稚嫩的手没有摸对地方,往下摸了两寸,引得对方呼吸也跟着起来。 徐望月意识到自己摸黑摸到了哪里,登时脸就红了,忽的收回手来,嘴里还嚷嚷着对不起。 实在是生嫩的很。 裴长意见她这副生涩模样,也便不再逗她,自己解了腰带,合衣躺在床榻上,语气淡淡地:“歇息吧。” 这下换徐望月愣了:“郎君,郎君今晚,不要吗...” 这三个字实在是难以启齿。 可徐望月一想到长姐和夫人的托付,还是硬着头皮问出来,脸上跟火烧云似的滚烫。 “你既不愿,我不勉强。”裴长意侧身往里,给拔步床留下了很大一块足够徐望月翻身的空位。 徐望月定在原地。 即使她的动作已经很努力在往裴长意身上靠,但内心里的拒绝,还是被对方看见了端倪。 裴长意好敏锐的洞察力!难怪圣人会让他掌管典狱司。 想到典狱司,想到还关在典狱司受苦的那人。 徐望月咬了咬牙,心一横便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都褪去,本就没有穿肚兜,这会儿忽然暴露在空气中。 冷得倒缩了了一口气。 她生的白皙,即使没有烛火,在黑暗的屋子里也可以白到发光那种。 颤颤巍巍的身躯从背后生涩贴过来。 带着几分软糯,几分哽咽。 “郎君,我愿意的...” 这时候,饶是裴长意心如顽石,也不禁变得滚烫。 这时候,一墙之隔的侧室,徐瑶夜手中端着一碗药,怔怔地落下泪来。 徐夫人派来的嬷嬷好言好语劝着:“娘子还是别听动静了,早些把安胎药服下去,左右也就这一个月,等娘子胎像稳固了,何愁以后不和世子爷琴瑟和鸣。” 徐瑶夜怔怔盯着手中那碗药,还没喝下去就觉得口中苦涩无比。 多么讽刺,分明今晚应该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却偏偏要将这样好的夫婿拱手让给别人。 她的手落在自己小腹上,这里现在还有个麻烦的小生命。 这个孩子,不是裴长意的。 都怪她之前太想要同定远侯府退婚,不愿意去做那个望门寡的寡妇凄凉一生,结果一个没注意却怀了孩子。 本来怀了就怀了。明媒正娶没多大事。 谁知道就在大夫刚刚诊出喜脉的时候那日,定远侯府通知说裴长意回来了! 这一下打得徐瑶夜措手不及,定远侯府为了给裴长意冲喜,直接就将婚期定在了半月之后。 徐瑶夜哪有时间处理这个麻烦的孩子。 况她自小娇贵,身娇体弱,大夫诊断发现,若是贸然打掉这个孩子,恐怕以后再难受孕,连带母体都会有死亡的风险。 徐瑶夜胆子小,当然怕死。 可他们也怕定远侯府。 好在母亲决策果断,让她就带着身子嫁过去,一个月后谎称怀了裴家孩子,等生的时候再伪造个意外假装早产,一切就不知不觉遮掩过去了。 只是胎像不稳,若是怀着孩子冒冒然同房的话,很可能当场血流不止,闹出事端来。 最后出此下策,让徐望月替了洞房花烛。 待徐望月代替一个月之后,她就可以谎称自己有孕,到时候自然裴长意不会继续同房,处理了徐望月,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想到这里,徐瑶夜神色狠厉,一口一口抿下安胎药。 这安胎药药性极其强烈,明明困的不行, 可她却不肯去躺着休息,还是关注着隔壁的动静。 “嬷嬷。你说他们这么一点儿声都没有?”徐瑶夜自己经历过的,知道做这种事的时候,很多女子会受不住叫出声来。 可旁边洞房静悄悄的。 是裴长意...不,莫非裴长意压根就没有碰徐望月? 这不争气的东西,若是今晚没有和裴长意洞房,她们的计划不就功亏一篑了? 徐瑶夜既心急,却又有些莫名的高兴。 果然,裴长意是看不上徐望月那乡野丫头么! 那丫头一直关在院子里,什么都未曾学过,也无人教授,哪有自己这大家闺秀来得讨喜。 肯定是没有让裴长意欢喜! 徐瑶夜心情不佳,腹中牵连着情绪,隐隐作痛起来, 她面色惨白,却又因此事暗自生出些欣喜来。 明明应该担忧自己计划失败的,可偏偏就是忍不住欢喜。 一时间脸上又哭又笑,让一旁服侍的婆子有些难以揣测。 就在她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的时候,隔着两道纱帘一道木门,里屋里传来一声隐隐的声音。 像是压抑难耐,又像是小声的嘬泣。 这边徐瑶夜已经历人事,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瞬间白了脸色。 那头屋子里,裴长意也有些面色微红。 他未曾想,只是简单这样就将人弄得哭起来。 身下的人儿看不清表情,却一直呜呜咽咽,微阖双眼止不住,一会儿竟然又哭了起来。 裴长意淡漠的眸子里染着一缕无法自持的悸动情欲,却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他不太清楚,该不该继续... 第4章 昨晚是谁 这可怎生是好。 这次大婚来得仓促,好在定远侯府实力雄厚财力非同一般,很快就准备好了所有的大婚事宜,才让这一场仓促的大婚做得很是体面。 十里红妆,百奏洋洋,给足了沈家排场。 但裴长意自中举之后,一直都在圣人面前,后来接了旨意统领典狱司,也没有闲暇时间插手婚事。 母亲赵氏别的都替他安排好了,唯独派人送来了一份春宫图。 裴长意自小聪明过人,凡事过目不忘。加上他本无心女色,所以这春宫图从送来那刻起就被埋没在桌案上,从来都没有细细翻阅过。 只有才最初接手的时候,被母亲的丫鬟盯着,裴长意才随便翻了两页。 他记性非比寻常,就这么浅浅几眼,这会儿却再难忘记那里面的东西。 饶是他才华横溢,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只知道春宫图上的那些女子,皆是闭目享受,面露欢愉。 怎的,怎的同他的妻子现在的模样,完全不一致。 裴长意不知道哪一步做错了,甚至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问题? 他清冷此刻却开始迷茫的眸子落在徐望月眼底,徐望月本就有些难忍,这会儿见裴长意停下动作。 更觉难受。 书上,书上只画着要这样那样,没人告诉她,会是这样,徐望月止不住溢出声来。 徐望月满脸绯红,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应该咬着牙一声不吭。 要是惹得裴长意不快,岂不是前功尽弃? 黑暗中,两双眸子互相对视,一时间都很尴尬。 还是徐望月率先打破了气氛,用瑟瑟的声音小心翼翼询问:“郎君...怎么了?” 是不喜欢她吗? 随着她试图直起身子的询问,乌黑顺滑的发丝行肩头滑落,带着无尽的痒意侵袭而来。 裴长意:“......” 面对着一张愈发盈白如玉的脸颊问出这话来,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是他误会妻子的反应了。 原来这事,这件事,受用起来,才会呜咽吗? 经过了一轮对自己不行的深深怀疑,裴长意决定找补一些回来。 那些春宫图上只是浅浅一眼扫过的内容,这会儿就好像走马灯一样,深深镌刻在脑海里。 带着淡淡麝香的男子味道更近一步,刚准备开口,一阵低呼打断所有的话语。 原来,原来一向清冷的裴长意,竟然也有这样霸道掌控的一面。 徐望月根本来不及控制溢出口的声音。 如同一根根利针,扎在徐瑶夜的心头。 她恨不能将手中娟帕绞碎,一双眼底的恨意惊人。 “贱人,她定是故意要裴长意觉得她轻浮!” 嬷嬷连忙捂嘴:“我的姑娘,我的祖宗,快别说了,让别人听见不得了。往好处想,至少今日她完成了夫人交代的任务。” 徐瑶夜又恨又疼,满身是冷汗,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捏着锦帕,心情躁郁之下,竟腹痛难忍。 “我的祖宗也,你可千万别生气了,万一害了腹中孩子,到时候见了红可百口莫辩。” 徐瑶夜闻言,顿时脸色煞白,再也顾不得隔壁房间里的动静。 裴长意想要抱她去净房,徐望月还是撑着最后一丝理智,以害羞为由,拒绝了他。 她不能去净房,到那里去如何不会点灯?到时候就全都完了。 好容易目送裴长意一个人去净房,徐望月立刻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往里间走。 大户人家的主卧里都有三道房间,一间是主塌,一间是净房,还有一间里室连着下人的耳房。 徐望月绕过里室才支撑着踏进耳房,迎面就受了硬生生的一记耳光,打得她头晕目眩不明所以。 所幸长姐似乎身体不适,没什么力气,这一耳光没造成什么外伤。 但徐瑶夜的语气可不好,句句带着刺:“妹妹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奇巧淫技学了不少。” 徐望月明白长姐的意思,自己也知道理亏,脸颊到现在都是滚烫的。 净房的水声淅淅沥沥即将停止,徐瑶夜知道时间不多,也就没有再多说,冷哼一声捂着腹部绕过徐望月,迈着同样艰难的步伐往内室走。 裴长意回来的时候刚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从头到脚自有一股清冷的韵味,和白日里徐瑶夜见到的模样别无二致。 恍若刚才耳边听见的声音都是幻象。 瞧见裴长意这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情欲所沾染,徐瑶夜的心放下了一半。 或许,男女之事于裴长意来说,只是一场必做的功课罢了。 她带着笑意,吩咐来清扫的嬷嬷将烛火挑亮几分,好将她的脸颊照亮,让裴长意看清楚面容。 然后故作娇柔道:“郎君好生厉害...” 徐瑶夜的手在床榻上拂过,将那张染血的白锦缎递给下人回去回禀,又扶着腰有些埋怨:“可是我似乎伤了身子,疼得很....” 面对这张明艳万分的脸,裴长意忽觉有些陌生。 仿佛刚才那场云雨,只是一场幻梦。 他目光落在徐瑶夜的身侧,大红色里衣蹭到鸳鸯戏水的被褥,多了几分艳俗感。 还有徐瑶夜惨白的容颜,和之前莹白如玉的身体似乎成了两种对比。 眼前的人更像是被抽干了气血,让人没有想要触碰的念头。 裴长意见她确实虚弱,冷了冷眉眼:“若是如此,近日就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你房中。” 徐瑶夜原本只是想装装娇羞的模样,却不曾想裴长意竟如此冷心冷情。 立刻急了:“郎君今晚,不歇在这么?” 这可是洞房花烛夜。 虽然该给的体面已经给了,可新郎洞房花烛夜没有留在新房,难免招人闲话。 裴长意盯着那张明艳的脸,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找不出头绪。 屋子里全是腻人的香气,比刚才更重更浓,熏的人心烦意乱。 他不再停留:“明日还要上朝,你且休息,我去书法写奏折。” 天际泛起鱼肚白,这一夜本就已经快到天明。 徐瑶夜听说他只是去写奏折,顿时不再拦着。 也罢,只要不是去别的屋里休息,就还算是全了她的体面。 况且她腹痛得很,巴不得裴长意早早上朝离府,好悄悄让娘亲寻那个游医过来瞧瞧。 两相定下,就不再纠缠。 裴长意出了屋子,才觉萦绕鼻尖的浓香缓和了不少。 正逢天际鱼际白,难得一见的白昼交界景色,他放慢脚步,索性闲庭信步去欣赏。 路过耳房的时候,却恰好听见房中传来一丝倒吸气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与今晚妻子措手不及时发出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裴长意停了脚步。 除了巡逻护卫外,侯府的下人都在休息中。唯有这座跟大房连接的耳房里,烛光映出一道娇俏的影子来。 看影子的动作,似乎在擦拭什么伤口,下手下得小心翼翼,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些许声音。 裴长意只觉声音似曾相识,细细回想却也没在徐瑶夜身边见过年轻的丫鬟随侍。 破天荒有些好奇。 “耳房里住的是哪个?” 第5章 他发现了破绽 屋子里豆大的灯油,浅浅的照亮了半间耳室。 露出纱窗上隐隐重重的影子,能从侧颜看出来是一个娇俏的姑娘。 徐望月正在耳室里面抱着膝盖,嬷嬷给的药膏打开盖子放在桌案上。 没有人给她上药,为了今晚的事情,夫人只悄悄接了她一个人来,还好夫人答应她,在长姐三日回门的时候,允许她把红玉带来。 所以这会儿徐望月只能自己给自己上药。 冰冷还带着有些刺痛的药膏落在膝盖上的红肿处,刺激的她倒吸一口气。 这不算是什么好的伤药,但徐望月对这个并没有意见。 以她的身份,本就可以随便粗糙得对待。 膝盖这块伤口是裴长意情动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立刻就青紫一片。 但当时徐望月为了不惹麻烦,忍着疼,没有说。 这会儿真的上起药来,眼泪都有些止不住。 她觉得自己明天大概是走不了路了,除了膝盖上的伤口之外,整个人腰酸背痛的,很像儿时和母亲爬山的情景。 累得徐望月只想丢了药膏,立刻趴在床榻上睡一觉。 却不曾想窗外竟传来了裴长意的声音。 徐望月登时吓得一整个机灵,跟只兔子一样敏捷的离开木凳,往屋子的角落藏起来。 其实她和裴长意之间明明隔着一扇不能看见雕花木窗,而且她现在身处下人的耳房里,拥有正经身份的主人是不可能踏进下人耳房的。 但徐望月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裴长意的声音,就条件反射的想要躲。 昨日之前她还没有这样。 大抵是床榻上的回忆实在太不美妙,想起来又害怕又羞涩的。 裴长意修长的身影被烛灯投射在纸糊的窗面上,如松如柏,如竹如玉。 身姿清朗,是一轮不可亵渎的雪岭之月。 裴长意问完话,目光落在窗前影子上。 那影子动了动,很快就从窗纸上消失了,似乎在躲着谁。 如果是侯府的下人,并不会这么没有礼数。 定远侯府是个十分讲规矩的地方,不仅当家主母,十分古朴严肃,所管教出来的下人也必须行得正,站得直。 不可行恶事,出恶言,更不可仗着自己是侯府的家奴狐假虎威,被发现一律发卖。 跟在裴长意身边的小厮见状冷了脸,规规矩矩道:“世子,我去敲门问一问。” 裴长意面无表情,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徐望月在里面听着外面对话,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虽然她不是在裴长意屋子里被抓的,但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害怕。 初来侯府,她对此地人生地不熟,更别说是熟悉侯府的规矩了。 小厮的敲门声落在沉重的木框门上,就好似落在她的心头。 “里面是哪个下人不懂规矩,快出来面见世子。” 小厮的声音不算友善,敲门声也愈加激烈,大有一种徐望月不开门,他就破门而入的感觉。 徐望月只穿了那件红色的里衣,与长姐今夜穿得一模一样,若是贸然开门被人看见,恐怕这件事就说不清了。 里面的人迟迟不出来,裴长意站在长廊八角玲珑灯下,有夜风盈袖,将他周身都拢了一层寒气。 也不知是夜太凉,还是他不悦。 就在那扇门都快被震碎的时候,服侍徐瑶夜的嬷嬷终于赶了过来,急匆匆略过徐望月,还瞪了她一眼。 随即上前去打开门。 “大晚上的,劳烦侯爷久等了。” 嬷嬷礼数周全。 小厮见是世子妃身边的陪嫁嬷嬷,也不敢造次,退后一步看裴长意脸色。 等了这许久,裴长意自然是知道这屋子里藏着猫腻。 他其实素来清冷,不太爱管下人之间的事情,定远侯府这么大,总有些藏着掖着不能见人的黑暗东西。 只要不舞到主子眼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会儿嬷嬷出来,裴长意倒是觉得,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或许是还不习惯多了个小妻子,又或者是一直孤身一人,忽然在自己屋子范围内多了别人,有些不习惯。 这才让他停下脚步来,将那细碎声音听了去。 想到那声细碎的声音,裴长意皱了皱眉。 就好似一只小猫挠了挠他的心,没留下什么痕迹,却在想起的时候,总觉得苏苏痒痒的。 “屋子里是谁?”他冷了冷声。 “是嬷嬷我的外甥女,还没出阁,所以不敢给世子开门,还请世子恕罪。”嬷嬷是跟在夫人身边的,虽然这件突发的事情夫人并没有交代过她,但她有经验。 不能将今夜,世子妃带着妹妹入府的消息声张出去。 这位裴世子不是个好骗的,索性将全部都瞒了。 “请世子恕罪,我们那有习俗说是沾沾新人喜气,也能觅得如意郎君,所以老奴特意悄悄带了外甥女来,让新世子妃摸摸头,沾沾大人的喜气。” 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 裴长意知道里面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也便不再多言。 他新婚之夜,对方并未出格,确实不宜见面。 小厮立刻驱赶:“既已经解了误会,还是快带人离开,侯府过夜需要牙牌,往后不可随意带人出入。” “晓得了晓得了。”嬷嬷陪笑,“这不是王府落了匙,一会儿一开门我便带她离开。” 他们说话的功夫,屋子里的徐望月正慢慢挪到窗前去。 倒不是想要偷听,而是想要学习一下,该如何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 别的不谈,往后要在王府生存,她需多学些技能。 尤其是应对裴长意的。 想到裴长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染上的情欲,徐望月就觉得,此人极难对付,更是要小心为上。 可她忘了,自己能瞧见裴长意投射在窗上的影子,裴长意自然能瞧见她的。 嬷嬷的说辞,裴长意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反倒是目光落在窗纸上,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窗纸,也能瞧见一个蹑手蹑脚的俏丽身影。 这个外甥女,到当真是有些胆大活泼。 “什么时候出府不要紧,莫要扰了世子妃休息。” 不知为何,裴长意总会忍不住想起刚才的那人。 分明被他弄得累极了,轻轻哭着不要了,却还是在他进攻的时候忍不住环住他的脖子。 一边抽泣一边嘤咛。 小姑娘心性。 像极了窗后的那个小外甥女。 或许,他的那个小妻子在出嫁为人妻之前,也曾这样胆大活泼吧。 思及如此,裴长意的语气里就多了几分温柔,随后也不再多做停留,跟小厮向天际一抹鱼肚白扬长而去。 “他当真嘱咐,不可扰了我休息?” 屋子里徐瑶夜听说了这事,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却又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得意情态。 瞧瞧,不论昨夜熄灯之后的是谁,后来裴长意明明瞧见的是她的脸。 嘱咐的也是不要扰了她的休息。 徐瑶夜对这个夫君,甚是满意。晚上心中有一丝担忧徐望月露馅的情绪也彻底烟消云散。 “我那庶妹呢?” “在耳房睡了。” “嗯。”徐瑶夜浅浅嗯了一声,心里是极其受用的。耳房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徐望月在那么逼仄的屋子里都能睡着,可见还是只配住在那儿。 瞧见她心情好,嬷嬷也就宽了心,多言几句:“姑娘您现在是世子妃了,一言一行都要有世子妃的架势。还有半刻钟就要去给赵氏主母奉茶,您还是要上些脂粉遮一遮。这也太憔悴了,天可怜见。” 徐瑶夜每日必喝三副安胎药,但身体骨太弱,偶尔起身还是会有些许坠红。 也不知这孩子保不保得住。 但不管能不能保住,总要撑过这一个月。 想到这一个月如此难熬,徐瑶夜脸色更不好。 喝掉今晨的第一碗药,任凭嬷嬷给她梳起妇人的发髻,还没来得及将其他东西收拾掉。 那边门口的下人便依次垂手:“世子。” 裴长意换了一套青竹长衫,腰间系着环棕玉佩腰带,说不出地风流写意。 但他那双瞧不出情绪的远山眉眼,却落在徐瑶夜梳妆台边,一个空置的药碗上。 徐瑶夜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第6章 裴长意从后面 裴长意此人,许是在外流浪久了,身上除了本该有的贵公子气质外,更多的是生人勿近。 尤其是他不笑垂眸不言的时候,那股气质就更让人无法直视。 徐瑶夜整个后背都在发凉,甚至几乎快要将所有死法都思索了一边,是这件事被捅破,自己狼狈回到御史府然后因为蒙羞被父亲勒令自尽,还是说侯府为了颜面要藏了这件事,将她关到院子里溢死,对外谎称突发疾病而亡。 总之,徐瑶夜觉得,自己可能死定了。 以裴长意在典狱司的敏锐直觉,只要但凡开口审问她这是什么药,恐怕她哆哆嗦嗦就招了。 见徐瑶夜坐在镜子前,整个身体都有些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纤弱背部从背后瞧着,倒是与昨夜瑟瑟发抖的模样十分相似。 裴长意难免思绪被扯走,再拉回。 耳边软语滴滴,嘤嘤喊着不要,瘦弱的香肩一抖一抖得,确实让人动容。 她竟这么怕自己? 想到这儿,裴长意挪开目光,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缓:“母亲快起了,我来同你一道去。” 他没去问那碗不知名的药物。 但鼻尖萦绕的中药味,让他从脑海中曾读过的医书中搜索出了几味药材。 多半都是些止血的药物。 是昨夜,他太放肆了。 想到昨夜床上被染红送去母亲身边的那方锦帕,犹如点点梅花绽开。 似乎,确实需要止血... 饶是读过万卷书,但终究都在兵书功名上,关于女子的,他所知甚少。 也许,大概。 女子,是经不太住太多次的吧。 空气中有那么一些难耐的滞闷,裴长意不自觉得侧过身子,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应该给这个新婚妻子,一些缓冲的时间。 “若是你身体不适,今日的敬茶就不必去,我会同母亲说。” 听到这句话,徐瑶夜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天知道,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 谁料,这个看起来目不关情的裴长意,倒是有几分会疼惜人的分寸。 想到这个疼惜,是为了昨晚,为了徐望月。 徐瑶夜脸色又难看起来,她拼命压住心中那股不舒服,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来。 “没事的,郎君。” 徐瑶夜语气嫩得能掐出水来:“给婆母奉茶是大事,是我身为儿媳应该要做的,何况公爹今日也在,我更是推脱不得,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说罢,徐瑶夜往前伸了伸手,顺势扶住裴长意的手腕,想要做出一副二人新婚夫妇亲呢的模样。 这个动作,与昨晚那双胆怯伸出解他腰带的柔荑重合在一起。 前者让人怜惜,后者却太过主动。 裴长意心中无端端升起一股燥意。 他错开了身,恰好躲过徐瑶夜的手,然后扬步往外:“既如此,天色已不早,尽快去吧。” 徐瑶夜不知道他是恰好转身,还是故意躲着自己,心中又恨又茫然,只能咬咬牙提着裙跟上裴长意的步伐。 侯府娶新妇是一件大事。 全府里的下人都早早起床,洒扫的洒扫,剪枝的剪枝,稍尘的稍尘。 廊上挂着的红绸要挂满一个月才可摘除,所以整座侯府里都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裴长意阔步走在前面,因他换了一身青竹长袍,并没有其他鲜艳的点缀,跟在他身后的徐瑶夜也不敢造次打扮的太过娇艳。 一身夹袄马面裙着实苏雅得很。 以至于到正堂的时候,赵云薇赵氏瞧着自己这新儿媳妇上气不接下气追着儿子进门来,脸色都不太好。 区区几步路跑得气喘吁吁也就算了,还穿着这么素雅,本身面色就苍白,这会儿瞧起来就更加羸弱。 新婚第二日,真不是个好兆头。 罢了罢了。 赵氏念在昨日的喜帕上点点樱红,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姑娘,这点子不愉快也就不再提及。 喝了徐瑶夜奉的茶,再赏了一对祖传碧玉镯,这一日的礼数就算是走完了。 裴长意虽新婚燕尔,但因为御前执笔的原因,也没有主动请假休沐,奉茶之后便请辞要入宫侍奉圣上。 赵氏允了,本身娶了媳妇就是给自己解闷的,这个儿子在不在身前,用处不大。 见裴长意走了,未免徐瑶夜太过尴尬,赵氏便主动体恤:“可怜你了,为了我儿苦守这么多年,今后苦尽甘来,这偌大的侯府以后万事都将交给你,你初来乍到,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管同我讲。” 徐瑶夜感激得回了几句,心中谨记着母亲的叮嘱,小心翼翼道:“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母亲。” “但说无妨。”赵氏面上温柔。 “我有个本家妹妹,自小与我长在一起,这些年郎君失踪,苦日子也是妹妹陪我熬过来的。她母亲早逝,我们一起长大感情甚好,想要请问母亲,我是否可以将妹妹接过来,陪我在侯府呆上一段日子。” 这些不是徐瑶夜的本意,是她母亲的叮嘱。 若是不将徐望月接来侯府住在自己身边,也不知裴长意什么时候想要了,再去请徐望月显然不现实。 可是侯府森严,岂是说接进来一个外人就能接进来的。 徐氏就出了主意,拿多年等待裴长意的恩情来提及,不怕侯府不答应。 赵氏显然不知道,徐御史家竟然还有个女儿,一时有些愕然。 “我妹妹徐望月是姨娘所出,她娘身份不高,所以也就没有对外张扬。此次想要开这个口,除了陪我,还有别的缘由。” 徐瑶夜三言两语,将徐望月的身世给带过去。 “妹妹身份低,但年龄也已到了婚嫁,侯府平日交际甚广,我也想带妹妹见见世面,将来...” 起初徐瑶夜提及妹妹的时候,赵氏心头一冷,还以为是想要姐妹两个共侍一夫。 再听儿媳妇言语间,是想要借着侯府的名头,给这个妹妹找个好人家,她的心倒是放了下来。 这点事,还是可以的。 不说找个找个高门嫁了,凭着侯府的面子,找个普通人家不在话下。 但毕竟是与侯府相关,提前接到侯府来教养一番,将来也不会丢了侯府的面子。 “那就将她接过来吧,我正好也见见,从未听过你有妹妹,也不知这姑娘是否有你的一分气度。” “那可甚好,我现在就让嬷嬷带她来给母亲见见,以后也好劳烦母亲给掌掌眼。”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徐瑶夜连忙给嬷嬷使颜色。 嬷嬷自是心领神会,早已让徐望月候在四重院子外面,这会儿就派人去喊来。 而这会儿,徐望月才勘勘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就被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随随便便打扮了一番丢在侯府主母院子里站着晒太阳。 冬日的早晨,太阳不是很热烈,北风穿堂而过,吹在身上浑身都是冷意。 徐望月缩着身子,等到百无聊赖的时候,打着哈欠决定活动活动身子。 周遭下了一夜的积雪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恰好像个天然的宣纸。 徐望月随手从树下拿了一支小树枝当作毛笔,一点一点在青石板上认真得练习着字。 她是庶女,没资格去学堂里上学,甚至没有人来给她讲如何识字。 若不是遇见了他。 徐望月抓在手中的树枝有些颤抖。 那个人隔着围墙,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告诉她即使是女子,也应该有资格读书。 徐望月就此认识了字。 可是他们终究只是隔着围墙对话,没有办法手把手教她怎么写字。 导致徐望月虽然认识字,却写的不怎么利索,歪歪扭扭像一条条蚯蚓。 即使她平日努力偷偷练习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原本他们约定,再过一年就向徐家提亲,带她离开这个虎狼窝。 可是,事与愿违。 没能等到他的提亲,徐望月却等来了他被抓到典狱司的消息,说是安了个杀妓的罪名。 可徐望月知道,那样一个儒雅的门生,一个与她隔着围墙从不越界的翩翩公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事情的! 他定是被冤枉的! 而她要做的,就是接近裴长意,为他洗脱罪名。 正当徐望月发呆的时候,有一道清冷声音越过她的头顶,落在耳畔。 如环佩琳琅滑过丝绸,温润得让人耳朵痒痒。 “怎么到了前院,你不是在陪母亲说话吗?” 话音落下,徐望月猛然一惊。 “什么母亲?” 等她脱口而出扭头之后,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人。 居然是裴长意! 徐望月立刻低下了头。 而裴长意这会儿也微不可闻得皱着眉头,盯着眼前人。 新婚后的第一天,他居然会认错自己的新婚妻子? 还是说,她们二人,过于相似了点。 他语气凝重,不容人质疑。 “把头抬起来。” 第7章 比昨晚还热烈 从前只从书里读到心如擂鼓是怎样的说法。 但此刻徐望月确实切切实实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了。当真是一整颗心都在胸腔里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着急的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嗓子眼里掉出来。 这比昨天晚上还让人害怕。 现在长姐的嬷嬷也不在身边,整个院子里面除了裴长意和他身边的小厮,其他下人无不低头做事两耳不闻窗外。 徐望月心中慌的很,感觉自己周身的衣服都被裴长意扒光了,就这么赤裸裸的站在雪地里任人打量。 裴长意的话不容任何人质疑,徐望月知道自己在犹豫下去只会露馅,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与眼前男人两两相接。 如此近距离的看裴长意,徐望月倒是第一次。 昨夜没有烛火只有月光,这个男人俯首埋在她的身上,尽管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可徐望月却从未看清楚过裴长意的那张脸。 如今这张脸送到眼前,徐望月才后知后觉发现,裴长意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与她心中的那位不一样,裴长意的身上是另一股莫名的气质,有一种傲杀万户侯的感觉。 眼前这张脸,裴长意沉默了半晌。 真看到了这张脸,他竟有些说不出的陌生感。 他很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一张脸。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过目不忘,所以绝对不会记错。 即使眼前女子与自己的新婚妻子身形如此相似,嗓音也都差不多,但这张脸属实太过于陌生,让裴长意有些微微觉得自己唐突。 “你是谁家的?” “我的长姐是徐瑶夜。”清脆的声音入耳,裴长意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早上他的新婚妻子梳妆的时候也是拾着这样甜甜的嗓音,只不过比眼前人的嗓音多了几分媚态和讨好。 不如眼前人清澈,空灵。 裴长意更喜欢后者,但他脸上绷着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出来。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妻妹。 从前参加酒局的时候也听人说过风月无边的话,裴长意从未对那些画动过心思。 如今妻妹二字落在心头上,无端端的多了几分沉重感,裴长意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已经越了界。 裴长意收敛心神,“倒是听说过徐御史还有一个女儿。想必那个人就是你。” 听闻此言,徐望月愣神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人:“你知道我的存在?” 那小小的语气里竟有几分惊喜,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徐御史一心扑在社稷上,家中妻妾并不多,子女也少,除了长子和长姐之外,外界几乎没有听过别的孩子。 这种事情在他们王权富贵人家并不少见。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妾室或者填房所生的孩子,连录入族谱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儿。 裴长意看向徐望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悯。 但眼前那天真可爱的姑娘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而觉得羞愧,反倒是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他。 “原来你们典狱司这么厉害,果然像传说中一样。” 普天之下所有事情,典狱司都能知晓。 徐望月是故意提的典狱司。 裴长意不置可否,“知道我掌管典狱司,你不害怕吗?” “不怕。”徐望月莞尔一笑,恰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眉眼间,瞬间融化。 那笑容像冬日暖阳,颇有些耀眼。 “典狱司,是绝对不会错杀好人的,所以我不怕。” 为了不表现的太刻意,徐望月说完这句就转过脸去,用脚小心翼翼得想要擦掉自己写的奇丑无比的字。 但裴长意本不该和一个姑娘家聊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就被人带偏了题。 应该是新婚还不适应。 裴长意摒去脑中杂念,也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地上。 这是, 蚯蚓?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若不是全神贯注,几乎分辨不出来。 徐家的小女儿,竟然不会写字? 裴长意惊讶之余,没多思考,就转身从身侧的书箱子中拿出一本书来,递给徐望月。 “这是抄录的书楷,你可以跟着练一练。” 少女抬起眼眸,看着那本书,一双眼湿漉漉的,充满了惊喜。 片刻之后,眼中的光亮又骤然散去,徐望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不必了,我...” 裴长意没等到她话说话,因为赶着去面圣,所以匆匆就将哪本字帖塞到她的手中,然后转身离去。 徐望月步子小,又穿着儒裙,追了几步未曾追上,也就放弃了。 她回身盯着遗留的那册书,书上是裴长意亲笔抄录的痕迹,字迹苍劲有力,如刀锋入木,带了几分金戈铁马的气势。 果真好看。 状元一幅字价值千金,何况状元郎的字帖。 只是,她不能留下。 否则长姐那不好交代。 徐望月轻轻捡起那本书,将被雨雪润湿的页面摊开,随手放在长廊下的椅子上。 远处来寻徐望月的嬷嬷越发靠近,安置了那本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书,徐望月又三两脚将地上字迹踢碎,这才跟着长姐的嬷嬷回到大堂。 高堂之下坐着一个端庄贵妇人,书着当下最流行的朝天发髻,身上是绫罗绸缎和金器珠宝。 徐望月上前曲了个礼:“见过定远侯夫人。” 定远侯夫人赵氏抬了抬手。“是个懂礼数的,孺子可教,也不枉你姐姐想要将你就接到侯府来教养。” “谢过长姐。” 徐望月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出来,见徐望月没有给自己丢人,徐瑶夜心中那股戾气少了几分。 “只是。”赵氏语气严肃起来。 “在侯府只能居住在后院,入夜后不可去正房,白日无事不要四处乱逛,尤其是世子的书房周围。” 该提点的,徐瑶夜不懂,赵氏有义务提点。 这个庶妹虽然看起来清汤寡水的,但如果打扮起来姿容并不在徐瑶夜之下。 成日在世子面前晃悠,总不是什么好事。 见婆母单纯的为自己着想,徐瑶夜心中如同吃了蜜一样,两个人又说了好些体己的话,将徐望月撂在一边好一会儿。 正说的兴起的时候,忽地从外院闯进来一个大大咧咧的身影。 男人一身金色的衣袍显得格外耀眼,近来也顾不得行礼,端起桌上的茶便牛饮起来。 定王侯夫人语气冷了冷,却不似生气的样子。 “又去哪里鬼混到现在,仔细这被侯爷知道撕了你的皮。” 那人咧嘴一笑,混不在意,然后目光掠过徐瑶夜,直直的盯着徐望月。 “这是哪里来的妹妹,生得这样好看。” 徐望月往长姐身后缩了缩。 此人的身份不必进然后夫人点明,看他这副纵容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 一定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裴长远。 二公子裴长远是定远侯妾室所出,本来身世是不行的,可是那年裴长意失踪,生死不知。 这偌大的侯府总要有人继承,定远侯夫人就将裴长远带在自己身边抚养。 虽不是亲生的,可定远侯只剩了这一个独苗,自然是千恩万宠养大的。 倒是感情比裴长意还要更深一些。 如今裴长意回来了,世子之位肯定是属于裴长意,定远侯夫人心疼裴长远这个小儿子,不免更加纵容一些。 “这是你的新嫂嫂,这位是你嫂嫂的妹妹,还未出个阁,你不要这么莽撞。” “未出阁好啊。”裴长远举着杯子,不怀好意的目光流连在徐望月的身上。 真好看一姑娘,这张瓷白小脸在日光下,更是惹人欢喜。 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徐望月干脆整个人都缩到长姐的身后。 理论上未出阁的姑娘是不可以见外男的,但长姐嫁进了定远侯府,裴长远就成了亲戚而不是外男。 这人的目光太不怀好意,徐望月心中只剩一片惶恐。 赵氏自然也注意到裴长远的目光,象征性的制止了一下:“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考个功名,旁的东西想都不要想。” 裴长远倒是识趣,没有再过纠缠,饮了一杯水之后就绕到后堂去了。 又聊了半个时辰,赵氏才放她们姐妹二人回去。 徐望月自然是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 徐瑶夜却一整个心神不宁。 嬷嬷看出她有心事:“夫人可是在想二公子?” “你刚才没有听到我婆母说,叫望月不要对世子起心思。她说的是望月,实际却在提点我。” 虽然徐望月代替的是自己的身份同裴长意圆房,可谁都不能保证,裴长意就认不出来。 若是这事儿以后成了他们俩之间的导火索…… 徐瑶夜冷了冷语气:“明日,你找个由头把二公子约出来,让他和望月单独偶遇……” 第8章 今晚继续去夫人那 徐瑶夜一开始并没有想要走这一步棋。 可是那天晚上声声入耳的靡靡声实在刺激到她了,她不敢想象若是裴长意真的有一天看上了徐望月,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即使只需要徐望月代替她一个月,她也要让这一个月里,掐灭裴长意对徐望月的一切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就从裴长远开始吧。 这边,裴长意从宫里出来之后,思绪还一直萦绕在早上那个妻妹身上。 倒不是说他对别人有心思,只是想到早上冒冒然将自己的书本送出去,落到妻妹手中,不免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更何况对方本就是怀春的年纪,若是因为这本书让别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反倒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他起初只是爱屋及乌,觉得妻子的妹妹也当读书识字,才能嫁得高门。 如今回想来,确实有些不妥。 裴长意后悔了。 他素来洁身自好,虽然所娶的妻子未必合自己心意,但是看在对方守了这么多年安安分分的情况下。 裴长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率先对不起别人的。 所以他一出宫就吩咐小厮去将那本书光明正大的拿回来,然后换一本市面上很普通的字帖去,不要给别人其他的遐想。 未免落了妻妹的面子,裴长意还特意叮嘱小厮,言语之间找个借口,不要让别人觉得难堪。 可当他才回到府中,就听到小厮气喘吁吁的来禀报。 “世子,徐姑娘根本就没有拿那本字帖,她就将它随手弃在长廊上,被婆子捡了……” 好好,倒是他自己想多了。 裴长意有一些气郁。 “能明白自己身份是个好事。” 他面色八分不动,随手从书案上拾起一本书就翻开,似乎浑不在意的模样。 可接连两次翻页都翻了两张纸,他还能继续看下去,可见根本就心不在焉。 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再遮掩下去,倒是显得有些故意了。 裴长意干脆放下书,凝望着外面已经渐渐落下的夕阳,淡淡吩咐。 “今晚继续去夫人那。” 这边徐瑶夜都已经做好今晚裴长意不来的准备,早早换了里衣开始用膳。 一听到下人回报,裴长意已经到了。 她顿时六神无主。 这可怎么办,看早上裴长意的表现就不是那种勤于房事的人,怎的还接连两天过来了? 她本来想着以裴长意的性格很可能三五天都不过来,实在想不到这才第二日。 吓得徐瑶夜连碗筷都来不及收拾九就出门迎。 红烛高燃,满目喜气。 裴长意一踏进院落里,就觉得整个院子都洋溢着各种奇怪的香味。 而正堂的桌上,满满堆堆摆了好几道撒着辣椒的菜,与他平日爱吃的清淡养生菜大相径庭。 徐瑶夜连桌子都没来得及撤,一边派人急匆匆的去寻徐望月,另一边陪着笑:“郎君用过晚膳了吗?” 裴长意盯着桌上那满目红色,突然间没有了食欲。 这些菜就和他的新婚妻子一样,看起来明艳热切,总让人觉得哪里奇奇怪怪。 有一种白日和晚上大相径庭的违和感。 昨天晚上歇在这房中所获得的那种舒心感,此刻似乎也荡然无存。 但来都来了,拂袖转身就走的话,多少有些不给人面子。 裴长意清冷归清冷,该体恤别人的还是会体恤。 “晨起的时候不是不舒服吗,饮食还是要清淡为好。” 徐瑶夜垂下头,“实在是没有胃口吃饭,小厨房的人怕我不吃东西才特意做些胃口重的,我去也是吃不下多少,这就喊他们撤了。” 虽然饿着肚子,但徐瑶夜还是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喊下人将桌上食物都撤掉,换了几份清淡的茶点来。 裴长意就这两杯清茶吃了两块点心,就当是用过晚膳了。 屋子里还和昨夜一样,有一股温柔的香气,只要进来就有些春潮涌动。 可对着眼前这张笑语盈盈的脸,裴长意却有些兴致缺缺。 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 徐瑶夜虽然一边在含笑陪聊着,另一边却心急如焚。 裴长意若是就现在这个样子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换徐望月进来。 可若是铤而走险自己和裴长意同房的话,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再难怀孕。 她这世子妃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 心不在焉陪聊,很多裴长意所说的话就没有办法接上。 才聊了几句,裴长意便觉得自己这个妻子除了温柔可意之外,似乎同自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无论是诗书山水,还是琴棋书画,亦或者是一些对世俗的看法,都没有办法达成一致。 他不再言语,终止了话题。 月上中天的时候,裴长意吩咐丫鬟去备水。 等裴长意一进去,徐瑶夜就站在屋子门口探头探脑,恨不得将半个身子探出去看看徐望月怎么还没过来。 直到那扇院子后面的半月门被打开,徐瑶夜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要从后院绕去耳房的话,还是要经过主院落。 主院的净房窗口恰对着后走廊,正在里面梳洗的裴长意若是一抬眼,定能看到后花园里经过的徐望月。 还好嬷嬷机灵,吩咐婢女找了个衣架子,将徐瑶夜的衣袍架住,遮掩着徐望月往里走。 裴长意换下衣服的时候,望向窗外浅浅月色,夜风吹过,一股奇特的药香入鼻。 这味道,裴长意从未闻过。 比白日里他妻子喝的药多了七分苦味,还有些刺鼻,闻起来并非良药。 也就是这一瞬间,徐望月就这衣架子,与裴长意错位而过。 再面对面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熄了灯。 徐望月假装用了水,涂上长姐惯用的脂粉,亦步亦趋往拔步床边走。 依稀能看见裴长意站在桌案的轮廓,携霜沾雪,清极艳极。 他手中握着一支毛笔,屋子里已经熄灯,却不知为何裴长意不去床榻上休息。 徐望月小心翼翼得凑近,刚准备开口问他什么时候休息。 就看见裴长意放下笔,有些语气严肃道: “我今早,遇见了你的妹妹,徐望月。” 第9章 手怎么跟妹妹伤的一样? 窗外,月疏影淡,只隐约透来几分光亮,落在男主的眉眼上,晦暗不明。 徐望月心中忐忑,既不知道长姐刚才和裴长意说了些什么,又不知道是否被裴长意发现她们二人之间的勾当。 否则怎么会无端端提起她的名字。 但这时候她人已站在房中,退无可退,只能尽力撒开嗓子,模仿着长姐的声音。 “郎君今日怎么会无端端提起她?” 她是徐家不为人知的存在,是徐御史一次酒醉之后的污点,是该永远被深藏在院落中的那个。 徐望月语气紧张到有些生涩,落在裴长意的耳中,倒恰恰十分自然。 徐遥夜不愿意提起这个妹妹。 故而支吾。 是徐家的风格。 但既然已经带进了侯府,要倚仗侯府出去论亲,自然是不能像当初一样藏着掖着。 侯府介绍出去的人,文墨不通,会惹人笑话。 “我今日在院中遇到她,见她不太会写字。”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徐望月的脸登时红了起来,裴长意用了不太会三个字,多多少少让她没有那么尴尬。 但她依旧会觉得窘迫,像是某个见不得光的东西被他人揭穿一样。 幸亏屋内没有燃烛,隔着淡淡的月影,只能看见彼此黑色的影子,看不清面目表情。 “徐家是有私塾的,只是,只是我这个妹妹,自小没有母亲管束。” “爹爹如何教养我,便是如何教养她的。想来是她性子顽劣,去了私塾又不好好听先生授课,到底还是个孩子。” 徐望月语气里带着笑意,细嫩的柔荑紧紧掐住了衣袖,细细密密的汗濡湿了绸缎。 她不擅说谎。 “让郎君见笑了,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将来嫁做人妇,诗书礼义也用不上。” 徐望月努力学着长姐平日里的语气。 她其实不懂,为何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平日里夫人和长姐总这么对她说。 说多了,她便记在了心中。 只是这句话落在裴长意的耳朵里,突然就多了几分别的意思。 裴长意手中捏着一支上好玉竹笔,细细摩挲着。 玉色宣纸在黑夜之中微微反着光,他一笔一划写着,却丝毫不知自己在写什么。 他的心思不在字上,脑海里不自觉地浮起那些歪歪扭扭仿若蚯蚓的“雪字”。 性情顽劣。 无才是德。 从妻子口中得出这样的评价,裴长意倒是并不意外。 想着雪地里那娇俏活泼的少女,小女孩心性,倒也算不上顽劣。 许是那抹身影在脑海里跑了许久,裴长意一时间没有继续询问。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徐望月头皮发麻,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说错了,会不会露了破绽。 但话已说出口,无转圜余地,只能想别的办法转开话题。 压着心头的不安,徐望月故作娇嗔地轻声道,“郎君,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庶妹?” 她的声音清冽如冷泉,轻轻慢慢地流淌着,平白勾起了裴长意的兴致。 他是人生第一次娶妻,也是第一次和女子相处,听出她语气里微不可闻的醋味。 女子不可善妒。 可不知为何,裴长意并不反感这种娇嗔的感觉。 只是觉得,同白日里的徐瑶夜有些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萦绕不去。他索性放下了笔,抬眸望着暗色之中的窈窕身影,“爱屋及乌,人之常情。” 原来是甚是喜爱长姐。 徐望月垂下头,她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也没忘了今晚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夜深了,郎君我们去休息吧。” 这休息二字是何意,徐望月头垂得更低了。 趁着夜色,她轻轻揉了揉发酸生疼的后腰,脸颊通红,只盼着裴长意能真的休息,早点结束好换她去休息。 这两字落在裴长意耳里,似有几分邀请的意味。 握着毛笔的手一顿,体内缓缓升腾起燥热的痒意,他放下笔,冲着那道瑟瑟娇柔的影子伸出了手。 “过来。” 低沉的嗓音从喉咙口慢慢溢出来,徐望月没听出他压抑着的涌动,略带着犹疑上前一步。 裴长意站在桌案前向她相邀,是要做什么?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握住,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了暖意。 裴长意将她圈在身侧,一只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徐望月身子一瞬僵硬,后背打得直直的。 即使昨夜云雨绵长,和他肌肤相亲,彼此贴合,她仍是不太习惯。 她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一点,裴长意的气息在她耳畔远远近近地萦绕,让她的脑子越发空白。 “郎君,我······” 徐望月是做好准备会发生什么,可那样的事应当在床榻上,怎么能是······ 桌案? 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徐望月的脸燥热得仿佛一个火炉。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手心里蓦地多出一个物件,冰凉凉的,又带着一丝温度。 裴长意方才握在手里的笔,此刻握在她手里。而他宽厚的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温润如玉。 原来是她想多了。 徐望月刚放下的心,因着裴长意接下来的话,又悬了起来。 “听闻夫人是名满京都的才女,月色高悬,满目清霜,可否请夫人指点一二?” 长姐的名头,徐望月不曾听过。她被关在院中十数年,只能从下人的只言片语里,了解一些传闻。 名满京都有没有,她不知道。 但长姐必然是会写字的,甚至可能写得十分好,好到令人称赞的地步。 但她不是徐瑶夜,是写字如蚯蚓的徐望月。 更何况,此时月色已是彻底隐去,她连基本的握笔姿势都做不对,如何能写? 此刻就算写下,他也看不见。 可白纸黑字落了下去,点了灯她就会露馅。 万万不可。 徐望月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心的笔,塞回裴长意手中,温柔小意说道,“郎君,今日太晚了,纸都看不清了。不如早些休憩,明日再写。” 佳人在怀,裴长意却只闻见了一缕泠冽的药香。 一如刚才在窗口换衣的时候,随着月色飘进来的那股味道。 浓烈,苦涩,带着几分悲凉。 是从怀中人身上传来的,夹杂在浓浓的脂粉香中,十分引人注目。 似乎是下意识想到了某些东西。 裴长意在接过那只毛笔的时候,微不可闻的在她手指上摩挲了两下。 汴京的贵女,最在意的是自己的脸,其次便是娇嫩的手。 而她没有这般讲究,今日在雪地里写字,不慎被冻伤,手指上有了冻疮。 完了。 徐望月的心猛跳了两下。 她竭力保持着镇定,只盼着裴长意并未注意到。 他不说话,她便只能屏息等着,仿佛河边行走的人,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待他开口,语气自然温柔,却好似有人从身后用力推了她一把,直直堕入冰凉河底。 裴长意握住了徐望月的手,轻轻翻转,细细摩挲着明显的冻疮,“什么时候伤的?” 第10章 在她背上写字 裴长意发现了。 徐望月身子僵住,脑海里仿若走马灯一般,那些勾当被发现,整个徐家都要遭殃,会问罪流放,母亲再也无望入徐家宗谱…… 一个激灵。 “晨起时有些着急,碰了冷水,方才上了药······” 徐望月想要抽回手,没抽动。 她不知道,手指不经意掠过掌心的感觉,又痒又麻,有多勾人。 夜色愈发暗沉。 裴长意眼神一暗,小猫儿的尾巴在掌心里甩过,有些挠人。 他手上用了些劲,想要怀里猫儿安分些。 徐望月误会了他的反应,想到方才脑海里的画面,她把心一横,在他怀里转了身,闭上眼吻了上去。 嬷嬷说过,男人在做那事的时候,脑子便不思考了,自然分不清她们。 她的左手被裴长意的右手握住,右手顺势攀上他的脖子,努力仰着头,凭着感觉寻找着他的唇。 这方面徐望月实在没有经验,她吻上去便知自己寻错了······ 冰凉细腻的触感,若有似无的胡渣才冒了一点点出来,扎着有些痒。 徐望月柔软的唇贴在裴长意冰冷的下巴上,她抬了抬下巴,想要吻上去一些,却不想裴长意抬了头。 “啊······” 她轻呼,唇齿恰好撞上他的下巴。她不敢再动,头往后仰了仰,桌边狭窄,逃脱不了。 四下越发安静,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郎君,我们······” 徐望月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身子被裴长意单手抱起,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裴长意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却是为了腾出手,挪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怀里的小猫儿有些发抖,白日里看不出,她竟这般轻,只挪开面前的几样物件,就能将她安放坐稳。 徐望月咬着牙关,昨夜长姐那巴掌她记得,不愿意再受一次。 那感觉与昨夜相似,却又不同,她忍不住往后瑟缩着,不慎打翻了桌边的一卷画纸。 纯白的宣纸从桌边滚落到地面,撕扯推拉,皱皱巴巴。 裴长意闻着鼻尖始终萦绕的清冽药香,他如点墨的眸子翻涌着暗浪。 他执了玉竹笔,在她后背飞速落下。龙飞凤舞,他写了两字。 徐望月感受到他在写字,却没感觉出是何字,此刻她也没心思想他写了什么。 她已然是没了力气,隐约月色之下,徐望月见自己的白色里衣上沾上了不少墨迹。 她的脸登时红透了。 初时她还有理智,后来便如那卷宣纸,随波逐流,半分不由她。 宣纸包裹着她修长的小腿,纯白里衣也落上了好些墨点。 徐望月垂头,攀着裴长意落在地上,满脸通红,“郎君,我······” 裴长意正想说什么,怀里的人儿一个腿软,刚站直的身子又落回他怀里。 他点头,没有说话。 徐望月半边身子靠在桌案边上,等着裴长意修长高挑的身影进了净房,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绕过里室去耳房的路,徐望月熟悉了,只是她的双腿不断打颤,还是走慢了几步。 待她站到长姐面前时,她小心翼翼低垂着头,想着如何能躲开那一巴掌。 徐瑶夜没有动手,怔怔地看着她身上星星点点的里衣,眼神里的怨毒一闪而过,仿佛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没入草丛。 “妹妹真是好手段。” 她的语气不耐,能听得出她十分不悦,强压着怒火。 徐望月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却不得不咬了牙,让她更不痛快。 “长姐,刚刚世子······”她语气顿了顿,似是难言,“在我后背写了字。” 听了这话,徐瑶夜脸色一白,好,看不出她这位郎君衣冠楚楚,竟也深谙此道。 这般手段若是用在她身上,便是夫妻情趣,可用在她这不上台面的庶妹身上,是真真下作。 她吸了一口气,极力保持着平静,冷声道,“脱。” 徐望月难堪至极,她早已转过身去,只解开了半身,露出白皙娇嫩的后背。 徐瑶夜看清她身上难掩的绯红印记,脸色愈发难看。 背后长姐的眼神仿佛一道炙热的火光,让徐望月不寒而栗。 “你在戏弄我吗?”徐瑶夜咬着牙,眼前的身子白皙光滑如瓷白的玉石,哪有字? 徐望月惶恐。 她看不见自己背后,慌忙穿好衣服,回忆着方才的动静,满脸羞红着转身,“我记得了,世子好像不是用墨写的,是用水······” 她没再说下去。 可徐瑶夜自己会想象。 她想象着她的郎君和庶妹翻云覆雨,清水写玉背,好,真好! 徐瑶夜气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她素手按上小腹,平复着心情。 方才她情绪激动,腹中隐隐作痛。她强迫自己平复下来,无妨,她早晚会解决眼前的烦心事。 她的思绪被房中传来的声响打断,似乎是裴长意在说话。 想来是觉得她离开得太久了。 她阴鸷的目光扫过徐望月,终究是不发一言,快步走向内室。 徐瑶夜见到桌案边上的裴长意,立刻换上了笑意,“郎君。” 裴长意立在桌案旁,手里执了本书卷,远远望去,徐瑶夜没看清。 待佣人将桌案收拾好,徐瑶夜走上前去挽住了裴长意的胳膊,略带娇嗔地说道,“郎君方才弄得人家身上到处都是墨水,洗了好久才洗干净。” 裴长意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胳膊,放下了书卷,在桌案上铺开了宣纸。 “这是御赐的上等徽墨,应当不难洗。” 他边说话,一边执起了玉竹笔。 徐瑶夜脸色一僵,“应该是我肌肤太娇嫩,这才洗了许久呢。” 她尴尬得笑了两声,看着裴长意在纸上落笔,她迎了上去。 昏暗的烛火之下,裴长意抬眸,正对上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美则美矣,却总好像哪里不对劲。猫爪挠心的感觉,似乎瞬间没有了。 这一瞬,他心思倒是沉了下来,落笔如有神。 徐瑶夜倒没发现他没了兴致,颇有几分红袖添香的意味,凑在他身旁,“好难得能见状元郎执笔,当真是一字千金。” 她兀自夸着,见裴长意停了笔,抬头望向了自己。 “郎君,为何如此看我?”徐瑶夜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心里有些打鼓,他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裴长意开口,“听闻夫人的字名满京都,方才我在夫人后背写了两字,夫人可愿写与我看看?” 他说着话,递上了玉竹笔,点墨一般的眸子凝视着徐瑶夜。 第11章 裴长意似乎发现了 徐瑶夜脑海里想着徐望月光洁嫩滑的后背,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惧。 完了。 就算她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出刚刚裴长意一时兴起写下了哪两个字。 他们欢好时的事,她如何能知道细节? 欢好。 徐瑶夜知道自己脸颊泛红,索性不加掩饰,装出娇嗔的语气,整个人半倚在裴长意身侧,“郎君方才太厉害了,我累极了,如何还能记得?” 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这番话说来很自然。 可黑夜之中,她似乎要羞涩许多。 裴长意轻撩了一下眼皮,抬眸看了徐瑶夜一眼,眼神中晦暗不明。 只一眼,他挪开了视线,玉竹笔在桌案上响起啪嗒一声,如同敲打在徐瑶夜心头。 “既是累了,早些歇息。” 裴长意语气温和,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叫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徐瑶夜惴惴不安。 她本想在裴长意身边伺候他写字,可听他这般说,也只能点头,乖巧回到了床上。 许是吃了药,她累极了,很快便睡地香沉,连裴长意几时回到床边都不知道。 等她再醒过来,裴长意已上朝去了。 手指轻轻抚上干净冰凉的半边床铺,没有丝毫温度,徐瑶夜的心一沉,直觉昨晚惹了裴长意不快。 且不论他有没有怀疑到自己和徐望月,单论没认出那两字,定是扫了他的兴致。 而这一切,都怪徐望月。 这般想着,徐瑶夜气急了,让嬷嬷立刻把徐望月叫来。 “长姐。”徐望月眼神有些迷离,她是从床铺上被嬷嬷拎起来的,还未清醒。 青天白日,天才微微亮,她就对上了长姐愠怒的脸。 徐望月长得不差,此刻发丝还有些凌乱,落了几缕在脸颊边上,愈显娇柔。 她脸色很好,红粉菲菲。 徐瑶夜没看铜镜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惨白,心里愈发郁结,“你可知昨夜那两字,令世子不悦。” 听到那两字,徐望月心头一激灵,抬头看了长姐一眼,迅速低了头,垂首等着挨骂。 昨夜她回到耳房,也担心过此事,不过太累了,她很快便睡着了。 见徐望月这般乖巧的模样,徐瑶夜心底的火气稍弱了几分,冷声道,“既然你入了侯府,总要学学识字。” “哪怕是我的庶妹,也不能如此不堪,叫侯府看了笑话。不过是两个字,你竟然······” 徐瑶夜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火气消了大半,还是说了好些难听话。 “全都听长姐安排。”徐望月头垂得越发低了,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迷迷糊糊听着,只记得一句,让她学识字。 识字? 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练字,想到那蚯蚓般的雪字,她脸颊微微一红。 日后她能练字,定不会再如此了。 她有些高兴,小心翼翼掩饰着,怕被长姐瞧出来。 见徐望月这么怯懦,伏低做小的模样,徐瑶夜胸口的那口气算是出了。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和她置气不值得。 学识字说来容易,但如今她们在侯府,此事如何安排,她且要想想。 挥了挥手让徐望月下去,徐瑶夜接过了嬷嬷递来的汤药,满眼阴郁。 这些日子药她喝了不少,可身子还不知如何······ 嬷嬷正要好言相劝徐瑶夜快些用药,就听外头姑娘来报,说是世子着人传话来,问夫人可准备好了? 徐瑶夜脸色瞬时煞白,和嬷嬷对视一眼。 “我即刻就来。”徐瑶夜一口饮尽苦药,往脸上扑了好些脂粉,看着脸色红润,这才出了门。 外头下了雪,日头虽温煦,冷风还是吹得人发抖。 徐瑶夜裹紧了身上明艳的红色斗篷,冲马车旁的小厮微微颔首。 小厮撩开厚厚的挡风帘子,侯府马车宽敞舒适,座椅上铺着厚厚的暖垫。 裴长意还穿着朝服,端坐在暖垫上,手里执着一本书卷。他身侧放着一个桌案,茶水点心冒着热气。 徐瑶夜被扶上车,在裴长意身旁坐下,轻呼了一口气,面前立时出现了一团气雾。 “冷吗?”裴长意待她脱下斗篷,递了杯热茶给她。 “上车便不冷了。”徐瑶夜接过茶盏,指尖相触,微微红了脸。 裴长意神色淡然,他这位新娶的小妻子很会害羞。 但不知为何,白日里她的害羞总带着几分刻意,有些不对劲。 徐瑶夜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心里烦闷极了,此次他们要去出席将军府的夫人大寿宴会。 这位将军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上郎将的母亲,她曾想要的婆母。 物是人非。 如今她贵为定远侯府的世子妃,根本不想和将军府再有任何关系。可她若不去参加这场宴会,也于礼不合。 一路无言,裴长意看着手中书卷,徐瑶夜心不在焉。 “定远侯府世子,世子妃到。”将军府门外守卫洪亮绵远的音调响起,将徐瑶夜胡思乱想的心思拉回眼前。 裴长意已是踏步走了进去,她快走两步,陪在他身侧,端庄自持,一对璧人。 “瞧瞧,状元郎好生意气风发,新娶的夫人也是明眸皓齿的大美人呢。” “可不是嘛,这位世子爷的传奇故事,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如今大小登科,实在是人生美事。” “那是自然,徐大姑娘,从小便定下的婚约,那是真真的好姻缘。” “好姻缘不止天定,还要人为。状元郎失踪数年,世子妃便守了数年,真令人动容。” ······ 徐瑶夜从小便是汴京贵女中的翘楚,可也没有这般被吹捧的,从美貌到学识人品,夸得她仿佛天仙下凡,无人能及。 她心潮难耐,微微抬头看向身旁的玉面郎君。这一切荣耀赞誉,多是冲着裴长意来的。 定远侯府世子,圣上钦点的状元郎,一朝入仕便掌管典狱司······ 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徐大姑娘。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神态自若,满腹激荡。 母亲说得对,如今她已是世子妃,同过去种种,自然是该割席。 听着众人对徐瑶夜赞不绝口,端坐在上位的将军夫人于氏冷哼一声,眼神总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好个唇红齿白的勾人狐媚子,难怪将她最在意的三郎迷得失了心智。 早些日子,她家三郎官拜上郎将,正是前途光明的时候,竟与她说,要和定远侯府抢媳妇。 将军府不是怕侯府,可抢人未婚妻这等话听来,实在不算君子行径。 于氏好不容易劝下三郎,待此次得胜回来再议。 可谁也没想到,三郎在战场浴血奋战,他瞧上的这位世间顶好的徐大姑娘,转身成了世子妃。 上郎将夫人名头是不如定远侯府世子妃,可她家三郎也不能随意给她做了垫脚石。 “早听闻今日来给老身祝寿的,不乏才子才女,可否来个飞花令,让老身见识见识?” 于氏笑着挥了挥手,很快,一枚金铜色酒杯在水流之下缓缓移动着,鼓声雷动,煞是热闹。 徐瑶夜陪在裴长意身边,一方面是和诸位武将夫人还不熟悉,另一方面是她很享受众人对他们投来的目光。 有艳羡,还有讨好,让她十分受用。 她并未将这飞花令当回事,却不想,酒杯停在她面前之时,鼓声刹那间停止,一时间悄无声息,安静得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飞花令? 她方才沉醉于众人赞誉之中,根本就没有听题。 “世子妃?巧了,我们汴京的第一才女,真是大家的福气。”于氏笑得欢畅。 徐瑶夜强装镇定,她确有学识,可第一才女的名头,是母亲遣人造势的。 她慌乱极了,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裴长意,他端着茶盏,似是在认真品茗,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感受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徐瑶夜心如擂鼓,咬着牙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背上突然冰冰凉凉的。 从手背漫上心头,徐瑶夜的感官渐渐缓过来,是字。 有人在她手背写字,“袅袅”。 她急中生智,脱口而出,“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 “好诗!不愧是世子妃。” “哎,叠词飞花令好难,世子妃却一时便答出来了,第一才女果真名不虚传。” ······ 徐瑶夜颔首听着众人赞许,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裴长意,他淡定地站在一旁,似乎一切与他都没有关系。 方才是他沾了茶水在她手背写字提醒她,徐瑶夜心头漫上一丝欣喜。 鼓声再次响起,徐瑶夜只顾着看裴长意,却不想,鼓声停下时,酒杯又停在了她的面前。 未免太巧。 徐瑶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朗声道,“疏疏篱落娟娟月,寂寂轩窗淡淡风。” “好,世子妃很好,继续。”于氏带着笑意,拍了拍手,鼓声再次响起。 当酒杯第三次停在自己面前,徐瑶夜知道不对劲了。 面对于氏狠厉的目光,她心头有一丝不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被针对的愤恨。 始终仿佛局外人的裴长意放下了茶盏,清脆的声响,他开口,语气疏离。 “今日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还望老夫人体谅。” 他这般说来,于氏脸色一僵。 裴长意微微侧头,牵起自家夫人的手,“夫人呢,是还想继续参加宴会,还是陪我回府?” 他虽不知自家小妻子是何时得罪了这位老夫人,他对她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可定远侯府的世子妃,轮不到任何人欺辱。 世子妃的体面,他定要给她。万万没有看出旁人为难她,还不作声的道理。 听出他言语间的维护,徐瑶夜心头升起一丝暖意,越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颔首,挺直了后背,随裴长意缓缓往外走,如来时一般光耀夺目。 见裴长意离开,朝官们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寻了借口离开。 他们本就是冲着裴长意才来的,他走了,他们自然也没道理留下。 看着原本热闹的厅堂瞬间变得冷清,于氏冷笑着,长袍之下的手不断颤抖。 颠簸的马车上,徐瑶夜心潮汹涌,望着裴长意清风霁月的侧脸,整个人攀在他身侧,娇声道,“郎君今日,实在英武不凡······” 她还有一肚子话想要夸他,若没有他,她今日可就难堪了。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喝了口桌案上的冷茶,撩起眼皮看她,冷声道,“夫人如此才女,袅袅二字瞬间领悟,昨日为何会猜不出?” 第12章 毁了她的名节…… 回时的路,似是比来时难走。 马车时有颠簸,徐瑶夜的心也跟着颤动不安。 心底升腾了一丝烦闷,昨夜之事,如何便过不去了? 她双手紧紧捧着暖炉,多用了几分力气,灼得手心微微有些发烫。 “方才我是急中生智,昨夜······昨夜我心思都在郎君身上,自是留意不到旁的······” 徐瑶夜含含糊糊解释着,声音轻如蚊鸣,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这番说辞能不能蒙骗了眼前的状元郎。 她抬头,见裴长意端着书卷,没有再追问下去,稍稍松了口气。 她兀自胡思乱想,并未瞧见裴长意不置可否地抬眸,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她捧着暖炉的手。 那双因紧张用力而指节分明的手,细腻洁白,丝毫没有上过药的痕迹。 马车缓缓在定远侯府门前停下,徐瑶夜端正了身姿,微微侧头看向裴长意。 却不想,耳旁响起男人儒雅淡然的声音。 “夫人先回去吧,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裴长意的声音很远,飘忽不定,让人听不出他语气里是何情绪。 这话听来耳熟,方才他对将军府的老夫人,也是这般说的。 徐瑶夜以为是说辞而已,难道竟是真的?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轻轻拉住了裴长意的衣袖,两人一同出门,自是要一同回府,否则岂不是······ 可她还未开口,裴长意不着痕迹抬起了衣袖,用书卷撩起了帘子,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望向徐瑶夜。 一眼望不到底。 徐瑶夜提了提裙摆,从容地下了马车,世子妃的仪态未失分毫。 她在原地站定,还想开口关切几句,裴长意仿佛未瞧见她开口,放下了帘子。 驾着马车的小厮裴钰是定远侯府的家生子,最擅长察言观色,早已熟识了裴长意的性子。 见他放下帘子,立时便驾马车离去,只留下徐瑶夜一人站在原地。 汴京的初冬寒风彻骨,小雪淅淅沥沥地落下,落在头顶化作雪水,愈添寒意。 徐瑶夜裹紧了斗篷,手上沾上雪水,寒意从指尖漫上心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说不出的委屈难受,隐隐还有几分愤恨。 嫁入定远侯府这些时日,裴长意待她虽不能说甜如蜜,可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今日他竟将她一人置于这冰天雪地里,她脚下如同灌了铅,挪不动半步。 他为何如此?竟用对那老夫人的说辞来搪塞她······ 将军府的老夫人? 徐瑶夜的心凉了半截,不好,莫不是方才在将军府,被裴长意瞧出了端倪? 是了,那老夫人平日脾气算不得好,可在汴京贵妇里口碑不错,这般为难自己,如何不让裴长意怀疑。 徐瑶夜越想越深,越想越怕,转身快步走进了侯府。 进了自己的院子,她还未坐定,先拉住了正要为她解开斗篷的嬷嬷,压低声音说道,“快去请我母亲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 漫天落雪,这场雪下得有些大了,落在青石板路上,路面有些湿滑。 “世子爷,雪下大了,您坐稳了。”裴钰朗声说道,越发仔细着手里的马绳,放慢了速度。 这样的小雪最是麻烦,似雪似雨,甚是恼人。 “裴钰。” 裴长意悠远的声音从帘子后头传来,他阖着双目,月白色的衣裳衬着雪色,颇有几分谪仙之姿。 “去查查大婚当日,夫人府上,来了哪些宾客。” 裴钰应声,旁的一句未问。 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四方尖尖上悬着的铃铛随着寒风摆动,铃铃作响。 路的另一头,一辆马车正着急前行,驾马之人时不时挥动马鞭,催着马儿前行。 定远侯府之中,徐瑶夜刚换好一身衣裳,手里便被塞上一碗热热的姜汤。 身旁的嬷嬷神色紧张,“我的好姑娘,你赶紧把姜汤喝了,如今你的身子······” 即使是在自家房里,她还是压了压声音,“可不能受了寒冷。” “嗯。” 徐瑶夜自是知道轻重,可心里惴惴不安,小口小口抿着,喉咙口辣辣的,堵得难受。 听得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徐瑶夜面露喜色,起身轻声唤着,“母亲。” 徐家主母许氏走进来,身上的枣红色斗篷蒙了一层雪霜,面上镇定自若。 瞧着女儿喜形于色的模样,心中叹息,终究还是不够沉稳。 她眼神淡淡掠过众人,嬷嬷放下两杯热茶,立刻带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阖上房门。 许氏眉眼扫过女儿面上难掩的不安,“出了何事?” 徐瑶夜稳了稳心神,将昨夜及今日之事细细说与许氏。 她强压着神色,却还是难掩面上惶恐,“母亲,你说世子爷他是不是发现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生生被许氏凌厉的目光打断。 许氏厉色,“你如今已是世子妃,应时时刻刻,哪怕对着母亲,也是谨言慎行。” 徐瑶夜收敛了神色,咽下了后半句话。 许氏心神淡然,“世子爷能发现什么?不过是个不喜欢你的将军夫人,女人家的事,他不懂。” “至于那上郎将······”许氏漫不经心端了茶盏,轻轻撇了撇盖子,“他出战已有月余,战场上瞬息万变,谁知会有什么意外?” “纵使他回不来了,还有那个书生呢,他什么时候才能秋后问斩?我们是不是提前派人去动手?” 徐瑶夜想到今日一人立于寒风细雪之中的感觉,又想到作为世子妃被众星捧月的滋味,她只想立刻扫清所有障碍,安于高位。 许氏瞧着心急的女儿,啪得放下了茶盏,“那书生我自会处理。你有心思去担心这些,不如想想如何拴住世子爷的心。” 听了这话,徐瑶夜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我如何才能拴住世子的心?平日里我陪着世子爷写诗论画,到了晚上,人家大字不识,什么情趣都叫她扫了。” 她越想便越气闷,一日间她两次被裴长意的问题难倒,皆是因为徐望月不识字。 “识字而已,算不得大事,让她学便是了。”许氏淡定,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算是安抚。 徐瑶夜的情绪已是平缓下来,也明白事急从缓的道理,“我和母亲想的一样,只是眼下让她学识字,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在这侯府之中,外男自然不方便入内,不好请先生。再者说,她如今这个年岁,也不适合和那些小童一起学了。” 许氏思索,抬眸瞧了一眼女儿的神色,泰然一笑,“你有什么主意?” 徐瑶夜笑着给许氏递了茶盏,“知我者莫若母亲,我已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裴长远。” 她一字一顿,朱唇启合,说出这三个字。 她细细同许氏说了那日在婆母处遇到裴长远的情景,他看着徐望月那贪婪的目光,她看见了。 裴长远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许氏也是清楚的,她有些赞许地看向徐瑶夜,“不错。” 徐瑶夜得了母亲赞赏,压着嘴角的笑意,“让裴长远来教她识字,早晚再纳了她做妾室,一举两得。” “的确是一举两得,可裴长远虽不算外男,也得有个名头,才能给你的庶妹教学吧?”许氏凝眉,“起码也得是个私相授受。” “母亲放心。”徐瑶夜脸上浮上一抹笑意,眼底带着厉色。 “女儿都安排好了,明日午时,我遣人约了裴长远去花园,到时他‘一不小心’撞见了庶妹······” 徐瑶夜指尖摩挲着腕上的白玉镯子,冰凉如水,一字一顿,“到时她毁了名节,自然是水到渠成的好事。” 第13章 她的背影和妻子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是方才出门受了寒,还是心里总不舒服,徐瑶夜感觉腹中总是不舒服。 许氏担忧她的身子,留下用了晚膳,又陪了她许久,入夜才离开侯府。 裴长意不知何时回的府,只遣了裴钰来了一趟,一整夜都留在书房里,没来瞧她。 连着来了两日,今日不来也是寻常。 可徐瑶夜总觉得不对劲,心底更是怪上了徐望月,定是她那晚扫了裴长意的兴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徐瑶夜照常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嬷嬷一人。 她手里端了一晚暖暖的药,闻着就是令人呼吸一滞的苦味,咬牙饮下。 “嬷嬷,二公子那里可说好了?” 徐瑶夜原本昨日便安排了嬷嬷去请裴长远,叫将军府寿宴一搅和,她竟忘了此事。 幸好嬷嬷做事妥帖,见她请了许氏来商议,便先按下此事,今日才去请了裴长远。 嬷嬷压低了声音,“世子妃放心,定不会有疏漏。二公子真真是个纨绔,连名头都未听清,便应下了。” 自然是真纨绔,不然她也不会有这样的主意。 徐瑶夜也没想通,裴长意和裴长远,竟如此天差地别。 她点了点头,提笔沾了些凤仙花汁,在如贝壳般的指甲上描着花样,“你带着人,估摸好时间,只要二公子从身后抱住了我那庶妹,就立时上前。” 毁女子名节这样的事,她徐大姑娘原是不屑做的。 可如今,她没有更好的法子。 再者说,裴长远是侯府二公子,虽不是嫡子,配徐望月,是绰绰有余。 定远侯府占地极大,给徐瑶夜这位世子妃安排的院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院。她却只随意给徐望月指了个偏僻的破院子,紧挨着下人住所。 昨日下了细雪,今日却是日头正好,暖暖地晒下来,一个梳着丫鬟双髻的小丫头小跑着进了院子,神情有些紧张。 “姑娘,外头总有一个公子在晃悠,不知探头探脑看什么呢?” 双髻小丫头正是刚被接进侯府伺候徐望月的红玉,她平日里就呆在这小院子里,轻易不敢乱晃,怕给姑娘惹了麻烦。 公子? 徐望月手中的针一歪,差点扎到了自己的手指,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道陌上人如玉的身影。 可是不应该啊,裴长意怎么可能来这样的偏远小院子。 徐望月好奇,“什么模样的公子?” 红玉脱口而出,“锦衣贵公子,他那身红衣,招眼得很。” 若不是他这般招摇过市,她也没能注意到他。 锦衣?那不会是裴长意。 “姑娘,侯府里,也有登徒浪子吗?”红玉问得认真,满眼稚气。 她望了一眼自己姑娘的这一方小院子,心头漫上一丝心酸,从一个小院子被挪到另一个小院子,二姑娘就好像一个不起眼的小摆件,被随意丢置。 来侯府的正经公子,如何能乱逛到她们这个偏僻小院? 她难耐愤懑,“大姑娘也太轻贱姑娘了,只差直接给咱们安排到下人院子了。” 徐望月针头一顿,轻轻拍了拍红玉的手背,“总算也是栖身之地,你不要再说了,长姐听到,怕是要罚你。” 她们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没忘。 眼下在侯府的日子虽然也没有好过多少,可等她将那人救出来,待他上门提亲,他们就能过自己的日子了。 便是清苦些,也定是好日子。 她瞧了一眼面前努力为自己叫屈的红玉,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不管那人是不是路过的,你且不要出院子了。” “侯府里,人人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女子的名节是最重要的,只要我们再忍耐些日子,将来定会好起来的。” 徐望月将手中最后两针落下,整整齐齐看了看丝线,轻轻扯了扯图案,心里有些不安。 她这破院子旁边便是下人院子,若是有下人路过实属正常,可贵公子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了。 有些奇怪。 红玉听到二姑娘事事为她考虑,眼眶泛红,反手握住了徐望月的手。 她们虽然名为主仆,可二姑娘从来把她当做姐妹一般对待,她难忍心酸,“既然姑娘知道女子名节重要,为何······为何答应大姑娘这······” 后头的话,红玉不敢说了。 瞧着二姑娘逐渐苍白的脸色,她更不敢再说。 徐望月知道救人的事非同小可,哪怕是红玉,她也不敢说。 她刚放下针样,就听外头来了个丫鬟,甚至没有进房,站在外头朗声道,“二姑娘,夫人请您梳妆好,她在花园等着您一同赏花。” 雪停了,檐上还积了薄薄一层雪霜,裴长意的书房一角晒不到太阳,这层雪霜才能得以留下。 裴长意长身玉立,站在窗口望着这层雪霜,似是在想什么。 裴钰端了一块方正的牌匾走进来,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细汗,“世子爷难得今日休沐,不出去走走吗?连着忙了数日了。” 他年纪小,终日跟着世子爷这样冷淡性子的人,玩心被压得辛苦。 “过来磨墨。” 裴长意待他将手中牌匾放下,脑海里不自觉浮起黑夜之中,娇柔瑟瑟的小猫儿身影。 透着淡淡药香,总发出呜呜的猫叫声,轻轻慢慢,却总钻到人心口抓挠。 他脑子里想了好些词,正要落笔,又想着白日里她明艳照人,曲意逢迎的模样。 原本的那些词,又不合适了。 裴长意收了玉竹笔,“裴钰,这块牌匾提了字要放在夫人的院子里,你说提什么字好?” 裴钰正在磨墨的手顿了一瞬,“属下对夫人不了解,不过说来奇怪,之前我还以为新夫人是个脾气古怪的人!” 裴长意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裴钰继续道,“刚才属下来的路上,路过了花园,见到了一个背影,十分像夫人,我就上前去请安。” “可不想,那‘夫人’听到我的声音,头也不回,立刻便寻路躲了起来。属下还心道,是不是何处得罪了夫人,让她不待见我呢。” “世子爷您猜怎么着?”裴钰故意卖着关子,等了片刻。 对上裴长意的眼神,他吐了吐舌头,老实说道,“我又走了几步,在转角处见到了‘夫人’侧脸,原来不是夫人,是夫人的那位庶妹,徐二姑娘!” 说到这,裴钰磨墨的手放了下来,语气激动,“要说夫人和二姑娘,实在是奇怪啊!” “明明不是一母所生,怎地身影生得是一模一样,若是不看脸,真是完全分辨不出来。” “是吗?”裴长意漆黑的眸子看向面前牌匾,语气不可琢磨。 他倒是没想到,那丫头胆子不小,来了侯府才几日,便敢自己去花园乱逛了。 裴钰听着世子爷不说话了,他也没再说话,提了玉竹笔递给裴长意。 裴长意还未想好提什么字给自家夫人,先在纸上写了几个常用的词,瞧着都不甚满意。 不知为何,脑海里似总有猫儿在呜呜叫着,抓得人静不下心来。 索性放下笔,他想起之前母亲的交代,对裴长远要多看顾,“二公子呢,请他过来,今日考考他的学问。” 听到裴长远,裴钰眼底透出一丝不屑,这位二公子行径,裴家上下都清楚。 “二公子?他今日一早见世子爷上朝去了,立刻便跑得没影了。” “属下听二公子的小厮说,今日休沐,他家公子要去花园玩,还屏退了左右。” 裴长意有些奇怪,“他也去了花园?” 裴钰拍了拍脑袋,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对啊,方才我在花园里见到二姑娘,她似乎是在找谁?” “二公子那样的性子,休沐都出府玩,怎么会心甘情愿留在府里?” “难不成,夫人的庶妹和二公子,私相授受!······” 说出这四个字,裴钰捂住了嘴,待他再抬头看向自家世子爷。 不知何时,人已不见踪影,只余一只玉竹笔从桌案滚落。 第14章 放肆,放开我! 定远侯府的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名贵花卉,春夏时节应当美不胜收。 可如今已是初冬,昨日又落了一场雪,唯有几株梅花还傲然开放着。 红玉小心扶着徐望月的胳膊,不忘在她手心里塞上一个暖炉。灰扑扑的小铜炉,外头防烫伤的赤红小包是她们亲手做的。 “姑娘,小心脚下。” 红玉不理解,天寒地滑,她家姑娘站在梅树之下,梅花还不如她家姑娘娇俏,有何花好赏? 徐望月隔着老远,遥遥能望到长姐正一个人坐在小亭里喝着茶。 地上湿滑,每走一步都艰难,她的鞋袜都有些打湿了。 “算了红玉,我们不进去了。”徐望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梅树,放眼整个花园,也就她脚下的风景最好了。 长姐在亭中喝茶,等一会看腻了眼前的景致,兴许就出来了。 梅树下积了薄薄一层雪,看得徐望月心痒痒的,她四下张望,眼神掠过前头一根长长的树枝。 红玉会意,立刻跑去捡来,陪着徐望月蹲在树下。 一笔一划,徐望月很努力写着,她没有练习的机会,总还是歪歪扭扭,仿佛小蚯蚓一般。 她们主仆凝神写字,并未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风缓步走来,雪白斗篷迎风飘着,那双清浅的眸子敛在纤长睫羽之下,清冷气质铮然凛冽。 梅树下有两个女子,一个只能瞧见背影,瘦弱的身子被裹在黑色斗篷之下,看着柔弱可欺。 不知在地上写着什么,甚是专注。 另一个丫鬟模样打扮的女子露了半边侧脸,眼神始终专注在身旁之人。 裴长意第一眼望去,以为蹲在地上的女子是他新过门的小妻子。 这念头只是一瞬,便被他自己否定了。 名门贵女,不会在雪地里写字。 这般率性纯真,裴长意心里不自觉浮起一个娇俏活泼的身影,还有那些歪歪扭扭的蚯蚓雪字。 那日,他认错了,方才裴钰也认错了。 她们二人的背影,当真神似。 裴长意脚步很轻,站在她身后,待她又写了三个字,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她虽然不会写字,但好像很爱写。 “世子爷,属下终于······” 裴钰将裴长意院子寻了个遍,又寻来花园,脚步匆匆,喘着粗气。 裴长意伸手示意他安静,却慢了半步,已然是惊动了身前的小兔子。 听到动静,徐望月迅速起身,转身,想不到身后之人离她这般近,她差点直接撞进男人怀中。 吓得她立刻后退一步,细腻如白玉的脸颊半藏在黑色斗篷里,愈发我见犹怜。 等她看清眼前人竟是裴长意,第一反应便是要跑。 白日里见了他,他是执掌典狱司的裴长意,徐望月总担心自己会露馅。 长姐就在前头,他应当是来寻她的。 她匆匆行了礼,“见过世子爷。” 话音还未落,徐望月提了裙摆便想离开。 裴长意微微挪了半步,不偏不倚,挡住了徐望月的脚步。 他······ 堂堂定远侯府世子爷,拦她? 徐望月心里咯噔一下,定是凑巧,她想多了。 可如今再这般离开,实在不得体。 “世子爷,是要寻我长姐赏花吗?她在那里。”徐望月伸出葱白般的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 小白兔声音清冽,如枝桠上的雪霜,沁人心脾。 裴长意嘴唇轻抿,似是压着嘴角,并未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反倒是往前迈了半步,靠近了那有些惊慌的小白兔。 她身上那件黑色斗篷也不知是何处来的,似乎大了些,并不那么合身,显得她小小的,怯怯的。 裴长意往前进了半步,她却不敢直接往后退,只往后挪了挪,屏住了呼吸。 “你怕我?” 裴长意的声音又轻又远,仿佛从天际飘来,一字一顿,落在她耳畔,酥酥痒痒,让人差点站不稳身子。 他记得,上一次她见他,是不怕他的。 今日为何要躲他? 徐望月本能地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抬眸看向裴长意,小脑袋如拨浪鼓一般摇了两下,“不是······” 她一抬眸,直勾勾地对上了裴长意的双眸,她脸颊微微一红,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等徐望月的回答,裴长意微微侧身,眼神落在一旁认真看戏的裴钰脸上,“你呢,怕我吗?” 裴钰没想到这火会烧到自己身上,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自然是怕的,世子爷,典狱司上下,谁不怕裴大人?” 裴长意不置可否地看了徐望月一眼,见她放松了些,有一丝不自觉的舒心,“是吗?为何我从没感觉到。” 裴钰冲着徐望月笑了笑,耸了耸肩没有搭话。 有了裴钰说笑,徐望月确实放松了许多,那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始终在找机会想要寻个借口离开。 她没注意到,裴长意突然微微俯身,靠得她很近。 近到徐望月担心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会被他听到。 他越过她,眼神看向雪地。 他在看她写的字? 徐望月脸颊绯红,悄悄挪了步子,想要用脚把蚯蚓雪字都擦去。 故技重施,裴长意没觉得难看,倒觉得她蹑手蹑脚的模样,天真得很。 “有些进步。” 裴长意的声音响起,不轻不响,很是真诚。 要不是徐望月有自知之明,差点便要信了。 冰天雪地,她的心没来由地暖了一下,裴长意是个好人,总顾着她的颜面。 “世子爷,长姐等你许久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赏花了,我······” 徐望月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裴长意干脆越过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几道,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瞬间变得好看了些。 “想学写字吗?” 裴长意突然这般问,徐望月怔住,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回答,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想。” 另一边,徐瑶夜等在亭中许久了,打了几个哈欠,她有些困了。 原本是让嬷嬷带人来的,可她想了想,怕场面控制不住,还是自己来了。 她受着寒凉在此处等了许久,一场好戏却始终没等到,男女主都不知在哪里,一个没见到。 徐瑶夜伸手又倒了一杯茶,茶水有些凉了,她蹙眉,心里正烦闷着,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二姑娘,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放肆!放开我!” 女人的尖叫声响彻花园半空,惊得徐望月身子一颤,往裴长意身后躲了躲。 第15章 裴长意的目光 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好像是亭子的方向? 长姐! 徐望月心一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本能地躲在了裴长意身后,而他竟也挪了身子,将她全然护在身后。 心底升腾起一股暖意,她从未被人这般护着过。 而自己对他而已,不过是妻子庶妹,可见,裴长意真是个好人。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他这样的好人,或许她真有机会救出那人······ “你没事吧?” 裴长意早已转身,见小白兔躲在宽大的斗篷底下,掩出了半边脸,瞧不清眼神,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世子爷,我没事。”徐望月回魂,站直了身子,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她抬头,往亭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刚刚的叫声,是不是长姐?世子爷,不过去看看吗?” 裴长意和徐望月不同,他耳力很好,听得清清楚楚,第一声,是裴长远的声音。 他口中唤着的,是二姑娘。 后头再响起的叫声,应当是他的妻子,徐大姑娘。 裴长意没有回答她,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她脸上,见她不安紧张地看向亭子那处,知道她在担忧长姐。 果真是稚子之心,她这般为自家长姐着想,却没想过,自己这只小白兔,或许早被人惦记上了。 “世子爷。”裴钰是个练家子,耳力更好,听到有很多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在靠近。 裴长意和裴钰对了眼神,便知他的意思,转头看向了还不知发生何事的小白兔,“先回去。” 徐望月点头,还以为他是让自己回去。 走了两步,才发现裴长意竟一路陪在她身边,他身量高,宽大的斗篷随风扬起,远远望来,将她小小的身影掩得严严实实。 从花园回小院的路并不远,可雪地路滑,徐望月又着急想要走快些,脚下一滑,心口一悬,强忍着才没有尖叫出声。 裴长意身手极快,她身形一晃,他已握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站稳。 待她站稳了身子,他便松开了手。 “多谢世子爷。” 徐望月清冽的嗓音里,隐隐透着疏离。 话音还未落,她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搭住了红玉的手让自己站稳。 裴长意不置可否,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雪地上。 “事急从缓。” 裴长意声音清冷,听不出半分情绪,也不知是真心让她慢些走,还是嫌她路都走不稳。 徐望月不敢细想,握紧了红玉的手,低头仔细着脚下的路,生怕再出丑。 这段路不短,今日走来便更长了,终于瞧见了长姐的院门,徐望月嘴角抬头,嘴角牵起了笑意。 见她暗暗高兴的模样,裴长意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烦闷。 今日见了他便想躲,此刻还想逃,他是狼,还是虎? “既是到了,二姑娘自己进去吧。”裴长意站定,见小姑娘明媚笑着点头,只觉这笑意十分刺眼。 他正欲转身,顿住了脚步,“裴钰,送二姑娘回她的院子。” 见裴钰愣住,裴长意往前走了一步,冷冽的声音随风传来,“你亲自去。” 裴钰不敢耽误,即刻上前对着徐望月笑了笑,“二姑娘,您快些进去吧,姑娘家最要紧的,便是名声了。” 徐望月心底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置信。 她再抬头,裴长意的身影已在远处,修长的影子被雪地拉得细细长长的。 他走得好快,应当是着急去看长姐了。 裴长意在雪地里走着,脚步生风,这才似乎舒缓了些心头的躁郁。 他不知自己心头那一丝烦闷,是由何而来。 小姑娘知道避忌姐夫,算是得体,是好事。 定是裴钰说典狱司人人惧怕他,分明是一派胡言。 待他走回花园,半月门里里外外都躲着好些丫鬟小厮,窃窃私语。 听着脚步声,人群立刻毕恭毕敬地站好,神态自若,“奴婢(奴才)见过世子爷。” 裴长意并未多言,抬步走向了亭子。 徐瑶夜坐在亭中,嬷嬷婆子丫鬟围了一圈,裴长远似是要避嫌,站在亭子另一角,见到了裴长意,竟还笑得出。 他二人中间站着的,是赵氏身边最得脸的云嬷嬷。 云嬷嬷是赵氏的陪嫁丫鬟,自小跟在她身边,陪着嫁来定远侯府,嫁了侯府管家,内宅之中,人人都要给她脸面。 她见了裴长意,淡淡一笑,“世子爷来了,夫人有请。” 这头园子里闹出了事,那边赵氏便得了风声。 云嬷嬷在这里等了许久,便是等裴长意来了,请三人一同去老夫人那里。 徐瑶夜受了惊吓,她在亭子里吹了半天冷风也没想明白,为何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自裴长意踏进亭子里,她就一直偷偷抬眼望着他,见他携霜沾雪而来,神情自若,眼神一眼都没瞧过自己。 她的心凉了半截,遇到这种事,郎君不该安慰她吗? 嬷嬷看明白了姑娘的眼神,拍了拍她的手背,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此处人多眼杂,世子爷定然是不能有所表态。” 徐瑶夜耳畔听着这话,心里舒服了一些,见云嬷嬷眼神犀利,扫过她的丫鬟婆子,她挥了挥手,“嬷嬷带她们先回去,我自己去见婆母就好。” 她很自然走在裴长意身旁,见他并不看自己,却也任由她挽上自己的胳膊,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待他们走进赵氏的院子,徐瑶夜抬头见了婆母,眼眶有些红红的,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赵氏看了一眼淡然的大儿子,和仍是一脸无畏的小儿子,心里没来由的一股无名火。 她厉声道,“裴长远,你说。” 裴长远被点了名,无可奈何地上前一步,先是对着徐瑶夜作了一个揖,“新嫂嫂,我方才是认错了人,把嫂嫂看成了是二姑娘······”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赵氏拍了桌子,“混账!” 赵氏揉了揉太阳穴,神情烦躁,“你这混小子,侯爷回府定要撕了你的皮不可,你······” “母亲息怒。” 裴长远作揖之时,徐瑶夜便想往裴长意身旁躲,却不想他挪了半步。 她尴尬地顿住,只得自己面对裴长远那纨绔。 此刻裴长意更是往前走了两步,神情淡然地看向了赵氏,“长远年纪还小,还未定性。” 他早知赵氏根本不想责罚裴长远,云嬷嬷在亭中等他半天,便是要等他一同来,给赵氏递台阶。 裴长远荒唐的事做多了,若是要罚,等不到今日。 方才他也真切听到裴长远那一声“二姑娘”,他确是认错了人,并不是有意轻薄徐瑶夜。 徐瑶夜听着裴长意的话,又听赵氏骂了裴长远几句,无外乎是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 她出身名门,自然是明白了。 虽然心中感觉有些委屈,却也不便再说。 赵氏顺着裴长意的话,算是教训完了裴长远,关切开口,“我儿公务繁忙,还要管教这个弟弟,实在辛苦。今日可还有公事?” 裴长意知道母亲是想单独留徐瑶夜和裴长远,他点头,“确是还有些公事未处理。” “你且去忙,儿媳和长远留下,再陪母亲用盏茶。” 听着赵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徐瑶夜心一跳一跳的,求助的目光看向裴长意,却只见他对赵氏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自始自终,他淡然平静,似乎被轻薄的,不是他的新婚妻子。 第16章 母亲让你纳了她 赵氏常年礼佛,院子里始终有着淡淡的香火味。 徐瑶夜闻着这股味道,胸口闷闷的,翻涌着一丝想吐的感觉。 裴长意冷淡的神色,赵氏凝重的脸色,还有裴长远那张嬉皮笑脸的纨绔脸,在她面前交织着。 她一阵眩晕,只余理智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今日这事为何会变成这样,她还没想明白。 赵氏端坐在上位,手里那串佛珠磨得透光,一颗一颗,在手心里盘过。 “你今日受委屈了。” 赵氏开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徐瑶夜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她知道婆母偏心裴长远,方才世子爷都没说什么,她也不能委屈。 “一切都是误会,儿媳不委屈的。”徐瑶夜端的是名门贵女的姿态,态度淡然。 这样的事,若是旁人觉得你委屈,那才是委屈。无人觉得你委屈,再多言,只显得矫情。 更何况,事关女子名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她也好。 “你是个好孩子,过来。”赵氏轻轻将手中的佛珠放下,轻轻招了手,让徐瑶夜到她面前坐下。 待徐瑶夜温顺坐下,赵氏眉眼淡淡扫过仍然站在一旁的裴长远,“长远马上就要参加县试了,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事,任何人,影响了他的心情。” 徐瑶夜端起面前的甜茶碗,闻着甜腻的香气,脸色煞白。 听着赵氏的意思,看来是不喜欢徐望月。 她微微颔首,小心翼翼想着措辞,不敢轻易开口。 一旁站着的裴长远凑到了赵氏身旁,自裴长意离开,他整个人便自在多了。 在这侯府里,他最怕的不是面冷心软的侯爷,而是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长兄。 “母亲,你可是在说二姑娘?”裴长远心急,生怕嫂嫂听了母亲的话,再不让他见徐二姑娘了。 他想到徐二姑娘清秀娇柔的白皙脸蛋,玲珑娇俏的身段,他的心就痒痒的。 赵氏重重放下了茶碗,恨铁不成钢地扫过裴长远一眼,“母亲所说的,是任何人,任何事。” 她实在不明白,裴长远自小养在她身边,一切都是按世子来教养的,为何他满脑子,不是吃喝玩乐,便是沾花惹草? 裴长远蹙了眉头,“母亲,我喜欢徐二姑娘。若是她能陪着我,我定能高中。” 他方才站在那里,思来想去,要是他纳了二姑娘,不失为一件美事。 赵氏淡淡扫了徐瑶夜一眼,“你不过见了二姑娘一眼,谈何喜欢?在你嫂嫂面前,不可妄言。” 徐瑶夜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颤,她看出了裴长远这个纨绔对徐望月有心思,却不想,他竟这般莽撞。 此刻她心底,有些后悔了。 她以为利用徐望月能拿捏住裴长远,却没算到婆母,她才是侯府的女主人。 赵氏此话,怕是在点她。 裴长远不明所以,认真说道,“二姑娘容貌出众,性子温婉,又是嫂嫂庶妹,也是名门之女。” “若是二姑娘也留在府里,便多个人伺候母亲了。” 赵氏没有接话,将茶碗递给云嬷嬷,伸手取了帕子在嘴角轻轻沾了沾,“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安心准备县试。旁的事,不该有的心思,就莫要多想了。” 听着最后一句,徐瑶夜心砰砰砰地猛跳,一股热血从胸口直冲上头。 是她操之过急,反而惹了一身腥。 裴长远没有多想,只听到母亲不同意。他向来是被骄纵坏了的,一时怒上心头,“母亲,我······” “裴长远。”赵氏冷声打断他,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浑话来,她皱眉摇头,“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云嬷嬷,亲自送二公子回去,看着他静思己过。” 裴长远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被云嬷嬷拉扯着,终究是拖走了。 徐瑶夜如蒙大赦,起身行礼,“今日叨扰了婆母休息,是儿媳不是。” “你何错之有?”赵氏握住了徐瑶夜冰凉的手,“这么凉?” 徐瑶夜极力克制,没有发颤,“应是方才在花园里受了凉······” 赵氏不置可否,“花园寒凉,还是少去吧。” “儿媳明白的,多谢婆母关怀。”徐瑶夜深知多说多错,忙告退回了自己院子。 待婆子陪着徐瑶夜离开,云嬷嬷上前轻声道,“夫人,二公子扣下了,在西厢房里发脾气呢。” 赵氏蹙眉,这个混小子,是她和侯爷太骄纵他了。 她摇头,抬步去了西厢房。 裴长远跷着脚坐着,手边放着一串香甜的葡萄,他一颗一颗扔进嘴里,看了一眼身旁的茶盏,嫌恶地推开,“嬷嬷,可能换壶酒来暖暖身子?” “你去花园里绕上几个圈子,也能暖身子。”赵氏踏步走进西厢房,看了不成器的小儿子一眼,无可奈何。 见母亲来了,裴长远端坐好,剥了一颗葡萄递到赵氏嘴边,“母亲,可是还在生气?您瞧瞧,万一这光洁的眼尾生了纹,可是儿子的大罪过了。” 赵氏好哄,说几句好话便成,裴长远从没有怕过她。 果然,赵氏忍俊不禁,重重在裴长远手背拍了一下,“混小子,把母亲也当成那些小姑娘逗哄?” 她收敛了笑意,“你喜欢徐家那个二姑娘,纳回来做个妾室,也不是大事。” 徐家的二姑娘虽然是个庶女,可身家清白,总也好过外头不知来历的莺莺燕燕。 听了赵氏的话,裴长远嘴角的笑意压不住,恭敬给赵氏端了茶,“既是如此,刚刚母亲为何······” 赵氏冷脸,“刚刚那些话,是说给你那位新嫂嫂听的。” “你看不出来吗,今日这事,怕是你嫂嫂一手安排的。多半是想要设计你轻薄了她妹妹,你混劲上头,说不定她妹妹便也能嫁入我们侯府了。” 裴长远不明白,“可是母亲您刚刚不是才说,让我纳那二姑娘为妾吗?” “嫁入侯府,和纳为妾室,是两码事。” 赵氏端了茶盏暖着手,她并不讨厌徐望月,也能接受裴长远纳她做妾室,可不愿被人算计。 徐瑶夜自以为精明,可她那点小心思,在她眼皮子底下,全然清晰。 “我们侯府不需要再娶一个徐家女了,若不是徐瑶夜为你哥哥守了这么多年,她如何能高攀我们。” 赵氏原以为徐瑶夜是个本分的,可现在看来,后宅里的勾当,她没少学。 裴长远轻轻捶着赵氏的肩膀,“是是,母亲您瞧着二姑娘呢,她可老实多了。” 那日徐望月见了他,拼命往长姐身后躲的模样,扰了他好几日好梦。 提到徐望月,赵氏语气缓和了些,“不错,二姑娘瞧着,比起她姐姐,温顺文静,得体许多。只是可惜了不识字,没什么学识。” 裴长远抓着机会,又说了不少徐望月的好话,生怕母亲反悔,这个美人不给他了。 赵氏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行了,别卖乖了。母亲知道了,若是你真的喜欢二姑娘,等你高中,就纳了她做个妾室。” 第17章 同他亲近在一起 另一边,徐瑶夜从赵氏的院子出来,心里仍是慌乱,她细细想着方才赵氏所说的话,字字句句,似乎都是在点她。 她心中烦闷,徐望月这个小蹄子,果真是没本事,让赵氏这般不喜。 可再想想,她这样不上台面的庶女,被人瞧不上,也是应该。 不行,只有徐望月嫁给裴长远,她才能松口气。 这般想着,她脚步一顿,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转身往裴长意的院子走去。 今冬这场雪断断续续,格外让人心烦意乱。 下人们洒扫不及,刚清出的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不消片刻,又铺上了薄薄一层细雪。 雪霜薄如蝉翼,徐瑶夜还未走到裴长意的院子,便湿了鞋袜。 她蹙眉,心底愈发烦闷。 裴长意的院子和她的院子是挨着的,她却是第一次去。 院外守着的小厮见了徐瑶夜,恭敬行礼,“奴才见过世子妃。” 徐瑶夜站稳了身子,瞧那小厮没有迎她进院的打算,心底有些错愕,“世子不在吗?” 小厮语气淡然,“回禀世子妃,世子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烦请世子妃稍候。” 处理公务? 原来他方才匆匆从婆母处离开,并非是托词。 徐瑶夜心里舒服了几分,隐约又有些失落,裴长意院子里规矩多她是知道的,却不想自己也没有特权。 她失落不过一瞬,无妨,来日方长,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定能让裴长意将她视作最特殊的那个。 这场雪渐渐下大了,徐瑶夜的头顶,斗篷上,都落满了雪。 她受了寒凉,小腹隐隐作痛,心情也逐渐焦躁,“世子可知我来了?书房不方便我进去,堂中也放了文书吗?” 徐瑶夜脸上挂着笑意,语气却是带上了几分厉色。 那小厮还未开口,从堂中走出一人,徐瑶夜并不认识他,也能认出他身上的六品官服。 另一小厮引着那大人离开,他始终目不斜视,回避着徐瑶夜这位女眷。 徐瑶夜心底那丝郁气消散,跟着小厮一路走到了裴长意书房。 “郎君······”徐瑶夜站在书房外,轻轻抖落了斗篷上的雪星子,这才迈步进去。 裴长意立在廊下,遥遥望着窗外逐渐大起来的鹅毛大雪,白鹤一般,仙人之姿。 他缓缓转身,神情淡漠,“外头雪大,有何急事,让夫人亲自来?” 徐瑶夜一步一步缓缓靠近他,眼眶红红的,片刻便濡湿了,一开口,便带了哭腔,“今日之事,唯有我亲自来解释,如何能借他人之口?” 裴长意向来冷清冷性,她一时之间也摸不准,他此刻的态度是生气,还是平常。 她委屈得靠在桌案边上,明艳的眉眼低垂着,我见犹怜。 “郎君,我和二公子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她的语气温婉而坚定,话音还未落,就听裴长意的声音淡然响起。 “我知道。” 裴长意坐下,拿起了玉竹笔,在纸上不知写着什么,他写的是草书,徐瑶夜站在对面,瞧不清楚。 “长远是什么人,我清楚,侯府上下都清楚。你不必太挂心此事,更不需责怪自己。” 他语气淡漠,眸光始终落在纸上,让徐瑶夜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徐瑶夜微微颔首,伸手取过墨条,轻轻磨着,“还有一事,我想和郎君商量。” “是关于我庶妹的。” 说完这句,她特意顿了顿。 见裴长意未抬头,玉竹笔也未停,她心里稍稍松了松,继续说道,“我今日之所以在花园,便是约了庶妹,想要教她识字。” “如今入了侯府,总不能再像是在家中一般,万事由着她的性子。” “纵然她顽劣,我也想教教她。可母亲将侯府管家大权交于我,琐事繁多,实在顾不上她。” 徐瑶夜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裴长意的脸色,瞧不出半分情绪,似乎是听了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今日我着急去见管家,只能让她一人在花园里等我。待我忙完回来,便闹了这大乌龙。” “也不知我这庶妹是何时和二公子相识的,眼下侯府之中闹成这般。” “我瞧着二公子平日里也读书,不如让他闲暇时抽空教教我庶妹,他也好精进学业,我也能专心执掌侯府。” 她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裴长意连头都没抬一下,也没出声。 徐瑶夜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边,心里打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说多错。 裴长意写完了最后一字,放下了笔,抬头,不置可否地看了徐瑶夜一眼,“但凭夫人做主。” 徐瑶夜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见他好像丝毫都不在意徐望月,稍稍安心。 放下墨条,她温婉笑道,“那好,过几日和二公子说好,就让我庶妹去他院子里学认字。” 裴长意淡漠道,“不妥。” “你妹妹还未出阁,去长远院子里,容易招人闲话。若是长远出入你的院子,只怕也不合适。” 他顿了顿,回眸望着徐瑶夜,“就在我院子里学吧,也是在你身边。” 在你身边这四个字,触到了徐瑶夜心尖,有一丝特别的感觉。 她又和裴长意说了几句侯府琐事,见他兴致平平,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桩大事了却,她心头那块郁结的大石也终于落下。 听闻长姐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喝着姜汤的徐望月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事了。 方才花园里的事,她也不敢打听,只让红玉去院门口守着,探探消息。 没事便好,她和长姐之间,一荣未必俱荣,一损定会俱损。 “大姑娘回来了,看她眉眼间都是喜色。”红玉说完这句,压低了声音,“我回来的路上,听到五福嬷嬷和碧玉姐姐说话。” 徐望月意兴阑珊,“你不要偷听,万一被五福嬷嬷抓住······” 她想到那五福嬷嬷的手段,心一颤,忍不住摇头。 红玉的眸子亮亮的,“姑娘放心,我没偷听,我只是路过。五福嬷嬷也没避着我,说是大姑娘要让二公子来教您识字呢。” 识字?徐望月的眸子也亮了起来,想不到长姐动作这般快。 不对,她诧异,“让谁来教我?二公子?你没听错吧?” 红玉点头,“碧玉姐姐也以为是嬷嬷说错了,还问了一遍,嬷嬷很肯定,就是二公子。” 好像不对劲。 徐望月想不明白,可心底满满都是不安。 裴长远看她的目光,像极了狼准备要叼兔子,让她心惊肉跳的。 这样想来,今日之事也蹊跷得很。 为什么如此巧合?处处都有这位二公子? 徐望月用力摇头,“算了,这事太奇怪,我到时还是婉拒了吧。” 她是很想练写字,也很珍惜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可这般羊入虎口的事,她不想做。 红玉疑惑,“可是姑娘,这事当真奇怪。说是二公子教您,可不在他的院子里,反倒是在世子爷的院子里······” 世子? 徐望月心口一动,在裴长意的院子里,一切便不同了。 裴长远纵然再纨绔,对裴长意还是要敬三分的,在他院子里,应当不会太过分。 她是真的很珍惜这个练字的机会,不想就这样错失了。 而且在裴长意的院子里识字,便是多了接近他书房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听到典狱司的消息······ 第18章 裴长意抱了她 裴钰一直站在书房外头,目送着世子妃离开,他这才进了书房。 他是裴长意身边最得力的小厮,若论起规矩,他应当亲自接送徐瑶夜。 可他也不知为何,对这位世子妃,好像总也喜欢不起来。 她瞧见他的时候很亲切,总带着笑意,却不似是发自内心的。 裴钰进书房,瞧着墨条的位置,猜到是世子妃动过了,微微皱眉。 “世子爷,这些公务都处理完了,是不是拿回典狱司存档?”裴钰捧起了方才林大人送来的公文,厚厚一摞。 裴长意并未放下手中的公文,眼神从上至下,不过数秒,便阅完了手中这卷案子。 “刚刚林大人禀报的案子,你如何看?”裴长意的声音清远,看似是漫不经心的一问,实则还有旁的心思。 他想试试裴钰的能力。 林大人在典狱司摸爬滚打数年,是老人,他说话做事圆滑,深谙官场之道。 可偏偏,裴长意不是这样的人。 他刚执掌典狱司,需要培养可用可信之人。 裴钰凝神,仔细回想着方才那位林大人所言,这些案子都是典狱司近来处理的,有不少裴长意也参与了调查。 他自然也是随着一同去的。 林大人刚才所禀报的案件,听来毫无问题。可既然裴长意这样问了,定是有问题。 他又将那些案件内容一一想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世子爷,是说那起书生杀妓案?” 听到裴钰所说,裴长意神色丝毫未动,可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没错,这便是他所想的。 看来他没有看错裴钰,他不光是个可信之人,也是可用之人。 见裴长意没有打断自己,裴钰试探着继续说道,“书生案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杀人的动机,证据,甚至连目击者都有。” “可越是这样,才显得越奇怪。” 裴钰皱眉,“这案子侦破可谓是完美无缺,可细细想来,却处处是漏洞。” “那书生家徒四壁,如何有钱去那么贵的青楼?” 倚香苑,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青楼。 “死者是正当红的姑娘,凭那书生家中的情况,如何能和这样的姑娘产生感情纠葛?他只怕是连死者的面都见不上的。” 裴长意放下了笔,抬头,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裴钰,语气清冷,“既然感觉有问题,为何我不问,你便不说?” 裴钰脸微微一红,他人微言轻,而且不过是猜测,怎敢乱说妄言呢? 他并不是从小跟着世子爷的,是从他这次回侯府才指给他的。 裴长意高中状元,执掌典狱司,裴钰都是陪在他身边一同经历的。 他总觉得,眼前的世子爷和典狱司的其他大人,比如刚才那位林大人,是不同的。 裴钰不说话,裴长意也没有再逼问他,反倒是拎出了那一卷书生杀妓案的卷宗,“既然觉得有问题,便查下去,典狱司断不能有冤案错案。” “是!”裴钰心底蓦地涌起了一股豪情壮志,如果他跟随着世子爷,真能改变这朝堂官场,那对百姓而言,实在是莫大的福分。 他接过那卷卷宗,又提出了林大人送来的其他卷宗,“我今晚便不睡了,把这些卷宗一一再整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疏漏。” 裴长意点头,并未多言,低头看了几卷文书,突然又抬头问道,“今日府里之事,你如何看?” 这一次他并不是要考验裴钰的能力,而是他心里确有一些疑问。 要论人情之复杂,事务之烦乱,侯府这豆腐块大的地方,可不比典狱司来得轻松。 他知今日之事定有问题,却没有想明白,幕后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他的母亲,还是他的妻子? 那人所图,又是为何? 裴钰当时一直陪在裴长意身边,二公子那一声清脆的二姑娘,他听得真真切切。 他想到那仿佛纯洁白兔般的徐二姑娘,心里明白,这样的女子卷入侯府后宅内斗之中,那只怕是会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比起那处处完美八面玲珑的世子妃徐大姑娘,小心谨慎又心思单纯的二姑娘,倒是给裴钰留下了更好的印象。 典狱司的案子裴钰不敢胡言乱语,可后宅的事他便能畅所欲言了。 “世子爷,您可能不够了解二公子,那可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 话说出口,裴钰又有些后悔地捂住了嘴,面前这可是二公子的亲哥哥,他说什么浑话呢。 裴长意并没有责备裴钰的意思,放下了笔,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裴钰点头,“依我今日看来,那位二姑娘好像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世子妃和老夫人,心里倒是如明镜一般。” “至于世子爷想要知道的事,给属下一点时间。这府里上上下下有这么多人,就没有能封住的嘴······” 裴钰很有把握,他定能探听到今日之事的幕后真相。 裴长意的眼神落在方才徐瑶夜所执的墨条之上,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眼底深暗如漩涡。 此事按下,两人又讨论了一些公务。 裴长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指了指外间,“明日开始,二公子要来书房听学,准备县试,你打点好。” “还有外头的亭子里,你也备好文房四宝,徐二姑娘明日也会过来学识字。” “外间和亭子之中已隔了一扇半月门,你再去准备一些珠帘,将亭子四周全都围住。” 裴钰将这些要求一一记下,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过往世子爷所关心的,都是典狱司的案子,朝堂的大事,至于侯府的琐事,他从来都不过问。 可如今,他怎么连徐二姑娘学识字的事都要亲自安排了? 裴钰看了一眼裴长意桌上摞得高高的卷宗,“世子爷,您每天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像这样的小事,直接交给属下来处理吧。” 听闻裴钰这样说,裴长意原本正在签阅卷宗的手一顿,玉竹笔啪嗒一声落在桌案上,“这不是小事。” 见裴长意这般严肃,裴钰心里一颤,突然意识到,二公子马上就要县试了,难怪了,那是侯府的大事。 裴钰恍然大悟,还未开口,就听裴长意清冷的声音响起,“男女授受不亲,女子名节,如何算是小事?” 女子名节? 裴钰一脸懵,他没有想到裴长意考虑如此细致,竟是为了徐二姑娘的名节? 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今日之事······ 裴长意眸光落在面前的熏香之上,微微蹙眉,“这些香,明日起全撤了吧。我房中的熏香也一并撤了。” 听裴长意又叮嘱了一些细节,裴钰一一应下,心里的震撼却是一波接一波。 世子爷从不在意房中布置如何,吃穿用度,他向来不在意。 可今日他事无巨细,打点周到,似乎都是为了维护徐二姑娘的名声。 怕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沾了不明来历的香气,会招惹非议,他竟连安神香都要撤了? 裴钰惊呆,不敢多言。 他做事利索,出了书房不到一个时辰,便打点地妥妥帖帖。 因着裴长意重视,裴钰不敢怠慢。 天微微亮他便起来了,亲自去安排了姑娘家爱吃的甜口点心,热茶,一一备好。 待裴长意晨起开始练剑,裴钰便去了院子门口等着徐望月。 旭日暖暖地晒在徐望月脸上,她手脚舒缓了些。 一路往世子院子走去,她心里仍是忐忑。 昨日长姐对她提及二公子教她识字一事,她提了自己只在外间,万事要正大光明…… 这些长姐一并应下了,可她总觉得,甚是敷衍。 “二姑娘。”裴钰远远地招了招手,对徐望月行了礼,又冲红玉笑了笑。 红玉欣喜,压着嗓音在徐望月耳畔道,“世子爷清冷,身边人倒是古道热肠,特地来接姑娘呢。” 有了裴钰带路,让徐望月紧绷着的心也松弛了些。 才走进院子,她便瞧见两株梅树,傲雪绽放,比花园那两株更美。 树下一道白色身影笔挺修长,眼眸冷清,剑锋在阳光闪烁着耀眼的寒芒。 裴长意挥舞着剑,剑光璀璨夺目,一道凌厉剑气掠过,惊起一树梅花。 红梅上覆着白雪,一朵一朵落下,落在徐望月头顶,她本就白净,此刻更衬得人比花娇。 徐望月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舞剑,一时瞧着失神,没留意脚下枯枝,一个身形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去。 不偏不倚,直直撞向裴长意。 “姑娘!”红玉惊呼出了声。 裴长意硬生生收了剑风,一手揽住了徐望月腰身,一朵红梅恰好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眸中惊恐,仿如林中受了惊的小鹿。 他呼吸一滞。 第19章 原来是裴长意! 裴长意光风霁月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眸光落在徐望月落在地上的脚,见她站稳,便立刻松开了扶住她胳膊的手,没有半点轻薄暧昧的神态。 徐望月一站稳,立刻往后退了半步,低垂着眉眼不敢直视裴长意。 她的眼神落在自己脚下的那根枯枝上,虽然未开口,但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并非有意…… 见两人不说话,裴钰适时走上前来,对着徐望月和红玉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姑娘,这边请吧。” 另有一小厮走上前来,领着红玉去了别处休息。 这里毕竟是世子爷书房,红玉自然不方便留下。 裴钰领着徐望月到了一个亭子面前,亭子四周挂满着珠帘,微风拂来,琳琅作响,煞是有意境。 见徐望月走进亭子里坐下,裴钰恭敬地站在帘子外头,“二姑娘只管安心在此处练字,字帖茶水点心都是为您准备的。” 徐望月这才留意到,面前长长的桌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一旁的那本字帖十分眼熟,好像是裴长意当日给她的那一本。 上头一笔一画的字迹,都是裴长意所写。 这亭中,除了她面前这长长的桌案,一旁还有一个小桌案,上面端放着茶水点心。 茶水用一个小炉子温热着,十分贴心,旁边还放了两册字帖。 见徐望月的目光看向那个小桌案,裴钰在帘外说道,“世子爷另外给姑娘准备了两册字帖,让您可以带回院子里练。” 徐望月心头微微一动,这两册字帖她听那人说过,如今汴京城的学子最风靡的便是这两位老师所写的字帖。 可若是和裴长意亲笔所写的字帖比起来,终究是差了几分的。 她伸手将那两册字帖拿在手中翻阅,心里明白,裴长意这是在避嫌。 在此处所练字帖是裴长意亲笔所写,而供她带走练习的却是旁的。 泾渭分明,端得是滴水不漏。 徐望月摩梭着手中的玉竹笔,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在这亭子里,周围这一圈珠帘只能隐住她的姿容,却挡不住风。 冬日里,哪怕旭日高升,还是时不时有寒风吹来。 徐望月没有脱下斗篷,反倒是将自己裹紧,轻轻撩高袖子,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 翻开裴长意所给的字帖,徐望月认认真真依着上头的字练习着,心里却始终没办法完全集中精神。 看着眼前的三本字帖,她暗暗想着,裴长意其人太过冷漠。 做事板正,滴水不漏。 像这样的人,她真的能从他手里救出那人吗? 徐望月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外头的小厮远远叫了一声,“二公子。” 二公子? 徐望月的心微微一颤,她怎么忘了,长姐说了是由二公子来教她识字的。 想到要面对那混不吝的纨绔,徐望月心头一颤,升起一股烦闷。 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恨不能往亭子的边角躲去。 这位二公子,红玉打听过了,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自己定要小心一点,不能招惹他。 二公子太难对付了,她不想惹麻烦。 徐望月紧张地几乎连笔都握不住,她端坐着,小心翼翼又写了两个字,是不是抬眼偷偷瞧着帘子外头的人影。 那珠帘很厚实,不光是从外面看不清里面,徐望月亦是瞧不清外头。 那人的身形看起来修长挺拔。 徐望月只见过二公子一面,也不知那人影究竟是不是二公子。 她又担心,那纨绔会不会直接掀开帘子就进来了? 前头她还觉得亭子外头有这些帘子,十分安心。此刻心里却是乱了思绪,若是他们二人单独在这帘子里头,那岂不是越发男女授受不亲了? 练字最讲求心境平和,她此刻心思乱了,落下的每一笔都歪歪扭扭。 徐望月皱眉,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她…… 心思不定,她干脆放下了笔,端着热茶喝了一口。 竟是甜茶,暖暖的,从喉咙口慢慢顺下去,一直暖到心肺。 她回头一看,点心也是温热在盘上的,她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是红豆沙。 裴长意不光是滴水不漏,做事也细致体贴。 就连对待她这位妻子的庶妹,也是事事上心。像他这样的好人,徐望月心里默默记下。 她虽然什么也不会,不过也有几分做点心的手艺。她明日便做些点心带来,也算是回馈他的用心。 又喝了两口茶水,徐望月听着外头不远处似乎有人喝茶的声音,又有几声脚步声。 有一道身影靠近了帘子。 徐望月心一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她屏住呼吸,可那人却只是靠近并未进来。 等了片刻,那人影转身离开。 徐望月心里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看着眼前的字帖,摸了摸手里细腻的宣纸。 这样好的环境,这么好的纸,她要摒除心中其他的念头,好好练字才是。 摒弃凝神,她静下心来,一笔一画认真写着。 帘子外,那人影刚靠近珠帘,就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凛冽的目光射来,裴长远停顿片刻,只好作罢。 裴钰始终跟在他身边,若他上前,便会出手阻拦。 幸好他没有。 裴长远悻悻转身,在裴长意眼皮子底下,他终究不敢逾矩。 “二公子,这边请。”裴钰上前,领着裴长远在裴长意面前坐下,这张桌案是昨日新设的,就在世子桌案对面。 裴长意轻轻敲了敲桌边,指了指桌上的书,“先看这些,一会我考考你。” 二公子在桌案边坐下,整个人松松垮垮,没有半点坐姿。 他意兴阑珊翻开眼前的书,心里头烦闷极了。 明明说好了,让他来给徐二姑娘讲课,教她识字的,为何竟是这样教的? 他们二人隔得这么远不说,自己还要在兄长这里吃苦头? 随手翻了几页,裴长远心里越想越气,把书合上,“兄长,明明说好了,今日是让我来教二姑娘识字的,怎么连面也不让我见?” “我在此处复习温书,还要抽背?早知如此,我为何不在自己院中学习?” 听着二公子的抱怨,裴长意淡淡放下手中书卷,挑眉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 正在磨墨的裴钰开口说道,“二公子,你马上就要参加县试了,侯爷特意交代,一定要让世子爷好好教您。” 提到了侯爷,裴长远一肚子的牢骚也不敢再说话,他低着头,随意翻着手里的书卷,焦躁抑郁。 方才纵然隔着珠帘,他也能看到徐二姑娘那娇俏的身影。 明明佳人就坐在那里,他却看得见摸不着,可恨!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在自己院子里学习,起码不至于让裴长意这样盯着自己。 整个侯府,他最怕这位兄长,不苟言笑,深不可测。 可他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裴长意始终坐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明明他是在看他手中的书卷或文书,却总能在自己写错字或背错的时候迅速指出。 裴长远知道兄长厉害,却不知道人能厉害成这样? 裴长意他到底是不是人?还是神?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裴长远只能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卷,越看便越烦闷,眼神时不时地往外头飘去。 那珠帘里那道沉静娇俏的身影,始终端坐着,怎地也不出来走动走动? 顺着二公子的目光,裴长意微微抬眸。 他不光耳力过人,在山野间长大,他眼力也比一般人更甚。 和眼前这混不吝的小子不同,那珠帘后的女子倒是始终安静坐着,手中执笔不断写着,甚是乖巧。 徐望月原本还有一些担心,不知道那二公子何时就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待她静下心来练字,摸着如绸缎般光滑细腻的宣纸。虽是有些寒风凛冽,但她心头却是暖暖的。 她何时有过这样的日子。 从来她都只能拿着树枝在泥地里写字,和此刻握着笔的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从小到大,她的院子里莫说是这样的宣纸,哪怕是普通人家用的最低等的纸,她都没有见过。 若非有那人,她便就是个目不识丁的乡野丫头。 此刻,徐望月心底里满满都是感恩,写下的每一笔,心头都弥漫着喜悦和幸福。 就这样写着写着,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看看日头,应当是快要用午膳的时间了。 徐望月彻底松了一口气,想来像二公子那样的纨绔,怎么可能来教她识字呢?不过是说说罢了。 想着他不会来了,徐望月更高兴了。 写了一上午,她身子有一些僵硬,徐望月微微动了动手脚,想要站起身来动一动,却又不敢乱走。 就在她想要起身之时,隔着帘子,有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珠帘的后面,似乎就要伸手。 徐望月握着笔的手一抖,这一滑,笔下那字便错了。 她心头发颤,不知来人是谁······ 如果是裴钰,定然早就开口了。 这里是裴长意的书房,连红玉都不能陪着进来,旁人更是不得入内。 她只怕来人会是那二公子。 她细细辨认着,眼前只有一道身影,孤男寡女,她实在害怕得紧。 生怕那纨绔二公子直接掀了帘子进来,他们二人就这样待在这珠帘亭子里,若是传了出去,她的名声不知会变得如何。 也不知那纨绔会做什么。 徐望月心头紧张,握着笔的手不断颤抖。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帘子后头那人出了声。 一道清冽如冷泉的声音在帘外响起,“错了。” 第20章 他执君子礼不碰她 听着那道声音响起,徐望月不知为何,有一丝心安。 她认得那个声音,是裴长意,不是裴长远。 太好了。 徐望月压不住心头的喜悦,来人是裴长意或是裴钰都无妨,只要不是裴长远她便放心了。 她最怕的,便是那麻烦不堪的纨绔二公子。 心头漫过一瞬间的喜悦,下一瞬,徐望月有些奇怪。 为何来人会是裴长意呢? 她一直觉得珠帘的后头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原来那人竟是裴长意? 可长姐明明说过来,教她识字的是裴长远,怎么会变成裴长意呢? 裴长远呢?刚才明明有个小厮唤了二公子,怎的她没见到人,连声音都没听到呢? 徐望月在心里胡思乱想着,一肚子的问题。 珠帘外的裴长意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神落在她抓笔的手上,微微皱眉。 这小兔子抓着玉竹笔,也像抓着树枝一般胡乱。 给她再好的字帖,不会握笔,也没办法好好练字。 徐望月恰好抬起头,隔着珠帘,裴长意看着她白皙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神情里满是认真。 再看桌案上的纸,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是了,只怕她根本没有学过如何握笔,是自己疏忽了。 裴长意开口,“握笔错了。” “手指时,掌心虚,手背圆。手掌竖,手腕平,笔杆直。试试。” 徐望月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裴长意在教她握笔。 她面色更红了几分,看着自己抓着笔杆的模样,对啊,这是笔不是树枝······ 这握笔的口诀,她也曾听那人说过,只是当时她没有笔也学不了。 徐望月按这口诀,小心翼翼学着手上的姿势。 隔着珠帘,裴长意时不时开口,帮她调整。 有状元郎的指点,徐望月终于学会了握笔,这下她落笔的字,与方才所写,完全不同了。 看着自己写下的字,她的嘴角压不住轻轻上扬。 珠帘影影绰绰,裴长意只能看见她嘴角隐约的笑意,和颇有进步的字迹,他的嘴角微微牵起。 过去在山里,他也曾教过小妹识字。可那小丫头粗野惯了,只想去山林间玩耍,根本不愿意学。 想不到如今他回了侯府,倒是在此处教妻子的庶妹学识字。 没想到这小丫头不光学得用心,学得也很快。 徐望月跟着字帖完整写下一句诗,颇有些讨好地抬头,“世子爷,我写得如何?” 她眼神里闪烁着光芒,像极了一个表现出色的孩童,等着长辈的赞许。 “不错。” 裴长意清冷的声音从帘外悠悠传来,落在徐望月的耳朵里,是她近来听过最好听的两个字。 若是单看徐望月所写的字,自然是担不起这一声“不错”。 可她刚开始练字,已经算是写得很端正了。 徐望月自然知道这样的字根本入不了裴长意的眼,他这一声不错,是对自己的鼓励。 徐望月欣喜,下午还想在此处练字,若是能和上午那般,那便太好了。 这样想着,她怯怯开口,问出了心底压着的疑问,“世子爷,二公子呢?” 听她突然提起二公子,裴长意微微牵起的嘴角淡淡压下,神色一凛,“你很想见他吗?” “不想。”徐望月脱口而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本来她也不准备在裴长意面前遮掩。 害怕二公子,应当是京都中所有女子的想法吧,谁会愿意和一个纨绔子弟扯上关系。 裴长意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他有些好奇,“既不想见他,为何又答应来练字?” 徐望月仰头,即使隔着帘子不是很真切,却依旧能瞧见她那张小脸上的坦然,“因为我真的很想练字,这机会难能可贵。” “若是要去二公子院子里练字,我不能答应。可这里是世子爷的院子,有您在,我很安心。”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颇有几分阿谀奉承的滋味,可徐望月说得坦然,就好似清风拂过水面。 虽然未曾留下什么,但却让那潭深水再也平静不得。 裴长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嘴角已然牵起。虽然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周身冰冷的气息,正逐渐消散。 裴钰站在他身边,将他脸上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心头的震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自从他跟着这位世子爷之后,何时见过他这般的笑容? 屏风背后许久没有动静。空气都跟着一窒。 徐望月后知后觉发现,可能是自己说的太直接,毕竟二公子与裴长意之间是兄弟。 但话已说出口,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说得坦然,实在是因为她并不想与这侯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有过多的牵扯。 裴长远不行,裴长意也自然不行。 她只想学会写字,就算是无法从裴长意身上找到突破口,将来她出去,也能一纸状纸层层往上递。 总有人能管得了这起冤案。 何况,她总不能一直困在这座侯府里,永远被圈在四面高墙下。 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总要去看一看才能无憾。 这些毫不怯懦的神情都被裴长意收入眼底。 从前只觉得这个妻妹藏于暗处,躲在妻子身后,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这样的女子,裴长意在外见过很多。 可他今日才恍然发现,徐望月是躲在长姐身后。 可她的躲避,恰恰是为了与自己保持距离。 她瞧见自己,从来都不会娇羞,亦或者是像旁人一样刻意接近所以她也并不会在意,他的弟弟和他之前有何差距。 原来。 她的眼里,从来都不曾有过他。 这样的想法,让裴长意周身都冷了几分。 随即温软的语调打断了这一刻不适的情绪。 徐望月将自己的字隔着帘子递出,“世子爷,我这字不堪入目,可是否有进步?” 她递出的那一纸宣纸底下,还压着她书写的第一张纸,那一张,她实在没有面目递出去。 裴钰上前接过纸,恭敬地递到裴长意手中。 他低头掠过一眼,不是说这位徐二姑娘不识字吗? 可这字看来,倒是写得有几分模样了。不过一上午的光景,这位二姑娘天资不错。 裴长意低头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迹,眼底的眸光微微一亮。 确实不错。 从这纸最上方的字迹,到最下方的字迹,确实进步很大。 裴长意微微颔首,“继续练吧,下午我和裴钰要去一趟典狱司,你自己······” 话说出口,裴长意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一眼裴钰,“今日没有什么大事,你便留在此处听二姑娘差遣。若是二姑娘累了,你亲自送她回院子。” 没有什么大事? 裴钰登时垮了脸,不是说好了,今日得空要去青楼查那书生的案子吗? 怎么世子爷三两句话,把自己给留下了? 男人心,也太难估摸了。 裴钰心中郁结,他本有青云壮志,想着要将这案子大查特查,可现在倒好,他得留下来陪着二姑娘练字。 虽是个舒适的闲活,可他更想随世子出外游历见识。 似乎是感受到了裴钰的情绪,裴长意轻声说道,“明日再去。” 他的声音很轻,可徐望月听到了。 她张了张嘴,原是想说,别因为她耽误了裴长意和裴钰的正经事。 可一想到那可怕的裴长远,她还是希望裴钰能够留下。 若是裴长意和裴钰都不在这院子里,她今日也不敢再在这亭子里练字了。 思来想去,徐望月摸着手里的笔和宣纸,还是舍不得。 长姐脾气不定,说不定过几日便不允许她来练字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点心和茶水,用得可还好?” 隔着这一道珠帘,裴长意似乎真有些变化,平易近人了些。 悠悠的,有一股香味从帘子外头飘来。 裴长意房中,书房里的香全都撤了,此刻他身上所带着的,是院子里那棵梅树的香气。 淡淡地飘进来,和那碗红豆沙的甜腻香气融合在一起,让人闻着心旷神怡。 徐望月点了点头,“世子爷,也爱喝甜茶吗?” 一般甜茶只有年纪小一些的女子爱喝,她长姐就不爱喝。 果真,裴长意摇了摇头,“我并不喜甜。” 徐望月点头,默默记下,果真如她所料,像裴长意这般清冷谪仙的人物都不会喜欢甜食。 那她明日,便做一些不太甜腻的梅花糕来,算是回礼。 裴长意低眸看了一眼桌上那几本字帖,又指点了几句。 他话不多,简洁明了,却又一针见血。 那人过去也曾隔着墙,指点徐望月应该如何练字,说得十分详细,她却始终不得要领。 如今裴长意不过三两句话,她醍醐灌顶,一下子便看出自己的弱处。 徐望月立时坐下,按裴长意所说要点,握笔便写了起来。 见她如此好学,裴长意没有多言便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出侯府大门,后脚便有一个躲在暗处的小丫鬟,小跑着回了徐瑶夜的院子。 这一上午,徐瑶夜坐在房里,坐立难安,心绪不宁。 她已然是有些后悔了。 虽说当日裴长意所说,合情合理,安排得当。 可到底徐望月是去他院子里识字,两人总会见到面,她这一步,似乎是走错了。 见五福嬷嬷打着帘子走进来,徐瑶夜眸子一亮,让旁的丫鬟都退下,迫不及待开口,“嬷嬷,可打听到了?” 五福嬷嬷点了点头,“世子爷讲二姑娘安排在一个亭子里,四面漏风,整整冻了一上午,无人问津。” “至于世子爷和二公子,他们一直在书房里,根本没有去瞧过二姑娘一眼。” “刚才世子已然出府,根本未将二姑娘放在心上。” 见徐瑶夜依然愁眉不展,五福嬷嬷上前轻轻捏着她的肩膀,“大姑娘放心,世子爷又不瞎,如何能瞧上那不上台面的小贱蹄子。” 听了这话,徐瑶夜紧皱着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面上冷笑,“这话不错。” “对了嬷嬷,世子爷想要接他养母回府,此事,交于我办了。” 徐遥夜想着,讨了裴长意欢心,岂会不惹人喜欢。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件好事,却将徐望月推到了裴长意身边! 第21章 难忍!裴长意忍得很不容易 五福嬷嬷听到徐瑶夜此言,脸色微微一沉,“大姑娘,此事须得小心处理。” 有关于世子爷的这位养母,她们尚在徐府时,便已听说了。 裴长意当年被人绑架,失踪许久,所有人都以为他定是死在外头了。 却没想到,他凭借自己的聪慧,从歹人手里逃脱,不慎摔下山崖,被一个山野村妇发现了当时已奄奄一息的裴长意。 那村妇林秀娥是个心善的好人,她明明体弱,还硬生生地把裴长意从山崖底下拖回家,救了他的性命。 这是林秀娥对裴长意的第一份恩情。 林秀娥和她的丈夫都是好人,见裴长意一个人孤苦无依,便收留了他。 这是第二份恩情。 他们所居住的小村庄叫林家村,村子里上上下下,每家每户都姓林。 裴长意的养父叫林大牛,是个目不识丁的山野村民,力大如牛又乐善好施,在林家村里很是出名。 妻子林秀娥从小身子很弱,没有办法下地干农活,倒是因祸得福,跟着母亲到村子里的小学堂干活。 听过几堂老师的课,虽说也不识字,但多少和普通村妇不同了。 他们两人成亲之后只生了一个女儿,比裴长意小几岁,见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也很是喜欢。 裴长意被他们收养之后,是在林家村长大的。 林大牛并不富裕,可见裴长意聪慧过人,还是倾尽全力送他读书习武,一点没有耽误。 裴长意考上状元,是整个林家村的喜事。 大殿之上,他和定远侯父子相认,也成为汴京城的一桩美事。 短短数日,他从林家村林大牛之子,回到定远侯府,成为世子。 裴长意始终波澜不惊,似乎性子极冷,与谁都不甚亲近。 林大牛和林秀娥只为他高兴,并没有攀附权贵之心。 他们一家三口依然留在林家村里,莫说是来侯府要好处,就连裴长意送去的东西,也将银两退了回来,只留下了那些食物和衣裳。 庄稼人老实本分,根本用不上这么多银两,留下食物衣裳,算是接受了裴长意的谢意。 可这件事传回汴京城,于氏和徐瑶夜只觉得他们心思深重,只怕是瞧不上这些银两,还有更大的主意。 原本两方相安无事,可没想到前几日,林大牛上山打猎之时不慎滑落下山,意外摔死了。 裴长意派了裴钰,亲自去处理了养父的后事。 他生父犹在堂,亲自去是不合适的,林秀娥也没有责怪他。 可如今养父死了,只留下林秀娥和林翠儿孤儿寡母,无所依靠。 林翠儿又是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孩,这样一对母女生活在村子里,让裴长意没办法放心。 更何况林秀娥体弱,当年为了救裴长意,右手落下了病根。莫说是农活了,连一些重活都干不了。 裴长意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他们母女接回定远侯府。 这样的事,赵氏和定远侯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要论起来,裴长意有这样的决定,亦是遵循孝道。 若是他当真对养母和养妹太过绝情,只怕他在汴京城里的口碑也不会好了,朝堂之上也会影响他的仕途。 赵氏思虑再三,终究是咬牙答应了。 徐瑶夜一口饮尽了手里的安胎药,如今这药不太苦了,加了些酸甜口的药材,让它好入口。 她捻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摇了摇头,“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妇人,要进府便进府,随意给她安排个院子便是。” “堂堂定远侯府,还养不起一个养母吗?” 她兴致缺缺,还未见过这位养母,心中对她便是半分好感都没有的。 若是她对这位养母林秀娥太热情,定会惹婆母赵氏不满。 若是她对林秀娥怠慢,又怕惹了世子爷不喜。 “既是如此,大姑娘,不如早些安排林秀娥入府吧,也好在世子爷面前留下一分情面。” 五福嬷嬷亲自将徐瑶夜喝完的汤碗收起,这些药非同小可,不论是药渣还是药碗,都是她亲手处理的。 徐瑶夜颔首,觉得五福嬷嬷说得有道理。 她细想了一想,“好,派人去给世子爷传个话,我准备两日,尽快迎林秀娥入府。” 这两日的功夫,不过是说辞,显得不怠慢。 表面上,徐瑶夜在婆母赵氏面前殷勤安抚,又上下打点着林秀娥入府的事宜。 看似热闹,可实际上徐瑶夜几乎什么都没有为林秀娥准备。 为了这样一个山野村妇得罪了婆母赵氏,那可不值得。 更何况徐瑶夜打心底里,是瞧不上这位养母的。 汴京城一连下了两日的雪,到了林秀娥要入府的这一日,雪停了,阳光异常明媚。 徐瑶夜起了个大早,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身子,她近来有些嗜睡,不论睡多久,人都有些迷糊。 她看着自己煞白没有血色的脸颊,扑了好些粉,这才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 “世子爷在哪?今日可要亲自去迎林秀娥?” 五福嬷嬷站在徐瑶夜身后,拿着一个篦子在她发丝上轻轻顺着,“世子爷一大早便去了典狱司,对林秀娥,半点交代都没有呢。” 徐瑶夜嘴角微微牵起,她早猜到,裴长意虽嘴上说要把林秀娥接回来,只怕也是为了堵上汴京城众人的嘴。 “好,就算世子爷不在,我们也要上心。走吧嬷嬷,去侧门。” 徐瑶夜特意安排林秀娥走侧门入府,既不像正门这般招摇,也不像后门这般怠慢。 不偏不倚,刚刚好。 侧门边,徐瑶夜手里捧着一个暖炉,身上还披了厚厚的斗篷,依然冷得瑟瑟发抖。 冬日里即使阳光明媚,寒风依旧凛冽。 如今她这样的身子,更不能受寒。 紧紧攥着手里的暖炉,徐瑶夜的神色越发难看,“到底是山野村妇,她究竟想让我等待多久?” 徐瑶夜的语气里充满着不耐,一抬头,瞧见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丫头搀扶着一个农妇,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走来。 想来,便是林秀娥和她的女儿林翠儿。 连着下了两日大雪,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雪,今日出了太阳,化雪时节最冷,地上也湿滑。 她们母女二人从山里走来,一路上林翠儿小心搀扶,林秀娥还是跌了两跤。 林秀娥二人走到侧门边上,神态举止十分拘谨,看着徐瑶夜不知所措。 一旁的五福嬷嬷上前高声道,“世子妃谅解你们刚从山里来,不懂得行礼的规矩,现下,你们跟着我学。” 五福嬷嬷所教的,是丫鬟对主子行礼的规矩。 林秀娥母女俩第一次见到定远侯府这般大的宅院,两个人神情越发局促,心里忐忑。 不及细想,跟着五福嬷嬷便行了礼。 徐瑶夜心里舒服了一些,轻轻挥了挥手,“无须多礼,走吧,去看看你们的院子。” 林翠儿扶着母亲跟在五福嬷嬷的身后,亦趋亦步。 看着偌大威武的定远侯府,她忍不住惊叹,“娘亲,这侯府怎么这么大,感觉比咱们村子还要大呢!” 林秀娥亦是惊叹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明白,裴长意恢复世子爷身份之时,给他们送来了那么多黄金,还说只不过是一番浅薄的心意。 和这样的宅院比起来,当日那些黄金,的确算是浅薄。 早些年,林大牛就曾对林秀娥说过,他们捡回来的这个小子好像不一般。 虽然住在他们村里,整个人气度学识,和村里其他孩子,是完全不同的。 裴长意对他们说自己摔下山崖,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可林秀娥经常看他坐在窗边若有所思,到了深夜他也不睡,依然读书练武,偶尔累了停下,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旁人只觉得裴长意清冷,可林秀娥是他的养母。 这些年来她把他看作是亲生儿子,素日里照顾妥帖,细致入微。 虽然她始终不知道裴长意心里想些什么,却也知道这孩子心里是藏着事的。 如今看着这巨兽一般,仿佛会吞人的定远侯府,林秀娥心里好像落下了什么,一时之间,她说不明白。 第22章 嫁给裴长意 林翠儿走在侯府里,见到什么都新鲜,看到什么都喜欢,张口闭口便询问着哥哥在哪里。 她从小在山里长大,比不得名门闺秀轻声细语,一开口便大大咧咧,嗓音也高。 林秀娥时不时拉住林翠儿的手,“翠儿,你小声点,不要在侯府里大喊大叫。” 她是在阻止女儿让她小声点,可她自己的嗓音也不小。 侯府之中素来安静,她们母女两个走在其中,显得十分突兀。 她们第一次来这样的宅院,自然是什么都新鲜,漂亮的院子要多看两眼,漂亮的花要停下来多看两眼,脚步便慢了。 走在前头的徐瑶夜,已经第二次停下脚步等她们了,她有些烦躁地看了五福嬷嬷一眼,眼底眉梢全是不满。 五福嬷嬷会意,停下了脚步,等着她们母女二人上前,轻声说道,“这里是侯府,有很多规矩。” “林大娘和林姑娘刚来府里,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奴有义务要提点着二位。” “在侯府,切莫东张西望,大声喧哗,一切等进了自己的院子再说。” “多谢嬷嬷啊!”林秀娥拉住五福嬷嬷的手,很是感恩地谢道。 她们两人年纪差不多,林秀娥下意识有些亲近五福嬷嬷,见她几次提点自己,更觉得她是好人。 等她说完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还是很响,忙捂住了嘴。 林秀娥和林翠儿互相看了一眼,眼底怯怯的,她们知道侯府里规矩多,不敢再多言。 又往前走了几步,林翠儿少女心性,全然忘了五福嬷嬷的指点,故态复萌。 “娘亲你看那里!好漂亮的院子!嫂嫂,我们也会住那样的院子吗?” 林翠儿快走了两步,伸手拉住了徐瑶夜的袖子,十分亲昵。 徐瑶夜强压着心头的怒气,面上挂着笑容,轻轻推开了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一言不发。 五福嬷嬷上前厉声说道,“林姑娘,在侯府之中,你可不能管世子妃叫这一声嫂嫂。” “你需得像老奴一般,称呼世子妃。” 林翠儿撇了撇嘴,不敢当面顶撞,可却拉着林秀娥,小声地说着,“明明就是嫂嫂,还不让叫……” 林秀娥见五福嬷嬷回头,忙拉着林翠儿的手,“别说了。” 被五福嬷嬷教育了几次,她们母女二人总算安安静静,快步跟在身后。 进了一个大院子,又往里头走,进了一个小院子,七绕八绕的,林翠儿有一些头晕。 “娘啊,一会儿我们怎么出去呀?这院子一层绕一层的,我都不认识路了。” 听到林翠儿的声音,五福嬷嬷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回头,“林姑娘,这里是侯府,不是你们山里的村子。” “若是没有主子传唤,你最好留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要随便出来。” 她们方才进的大院子是徐瑶夜的院子,此刻进的这个小院子就在徐望月的院子边上,离下人的院子很近。 是徐瑶夜特意为她们安排的。 对裴长意说起来,她把林秀娥和林翠儿留在自己的院子里,方便照顾。 可其实是往下人院子里一扔,不准备管她们了。 站在院子门口,五福嬷嬷见自家姑娘不动了,她也没有抬步进去,伸手指了指里头,对林秀娥说道,“林大娘,这里便是世子妃为两位准备的院子,里头什么都有。” 听到动静,院子里跑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小丫头,恭敬地说道,“奴婢紫玉见过世子妃。” 紫玉和红玉碧玉一样,是徐家跟来的陪嫁丫鬟。她从小就跟着五福嬷嬷,很是伶俐。 五福嬷嬷拉过紫玉,“来,紫玉,见过林大娘和林姑娘。以后你就留在这院子里照顾她们,大娘有任何需要,你只管来找我。” “唉呀,这紫玉姑娘长得真俊俏。”林秀娥上前很热情地拉过紫玉,上下打量着。 不愧是侯府,就连丫鬟,都特别水灵漂亮。 林秀娥从林翠儿身后的包裹里抽出好大的一条咸鱼,放在紫玉手里,“紫玉姑娘你会不会做蒸咸鱼?这院里有厨房吧,今天中午大娘给你露一手。” 林翠儿见到紫玉也很喜欢,这小丫鬟长得漂亮,和自己年纪也差不多,以后在这个院子里,她倒是不缺玩伴了。 她见紫玉愣在那里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害羞,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紫玉,你不用害羞的,我娘亲做的蒸咸鱼特别好吃。” “等会儿你别客气,一定要多吃一点。” 闻到那股咸鱼的味道,徐瑶夜胃里翻滚,强压着要吐出来的冲动,往后退了两步。 她眼底压着怒意,不着痕迹地在五福嬷嬷的手腕上用力掐了一下。 五福嬷嬷吃痛,知道自家姑娘已然忍耐到了极限。 她皱着眉头,看向了林秀娥,“林大娘,侯府的丫鬟都是统一吃住的。这蒸咸鱼,看来只有你和林姑娘两个人享用了,紫玉吃不得。” “世子妃要统管侯府,事务繁忙。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让紫玉来寻我。” 林秀娥恭敬地对着徐瑶夜又行了一个礼,摆着手说道,“今天真是太麻烦世子妃了,这里很好,我们没什么事情的。” 徐瑶夜勉强维持着嘴角的笑意,对着林翠儿和林秀娥微微颔首,连话都没说,转身便走了。 对着这两个山野村妇,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徐瑶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止换了衣服,还洗了两次澡,总觉得身上还有那股子咸鱼味。 为怕惹徐瑶夜发脾气,五福嬷嬷也去换了衣裳洗了头。 见徐瑶夜和五福嬷嬷走了,林翠儿松了一口气,很高兴地挽住了紫玉,“太好了,嫂嫂在这里,我总是有点紧张。” “嫂嫂?”紫玉甩开了林翠儿的手,“林姑娘,在这府里,只有二公子有资格管世子妃叫嫂嫂。” 她想了一想,嘲讽似得看向了林翠儿,“你该不会还想管世子爷叫哥哥吧?这里可不是林家村,是侯府,你得像我一样,叫一声世子爷。” 徐瑶夜和五福嬷嬷走了,紫玉方才那副和蔼的面容也收了起来,尖酸刻薄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捏住了鼻子,“林大娘,快把那咸鱼收起来吧,这里是侯府,没有人吃这种东西。” “这东西太臭了,要是熏到了侯府里的贵人,你可担当不起呀。” 她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林翠儿,摇了摇头,“哎呀林姑娘,我这人心直口快,你可别和我生气,我是好心提点你。” 到了这一刻,林秀娥和林翠儿就算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紫玉对她们是什么态度。 林秀娥还能忍,林翠儿心气高,瞪大了眼睛看向紫玉,“什么叫我和你一样,我和你怎么一样?你是丫鬟,我可是世子的妹妹。” “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哥哥,怎么到了今天就不让叫了?” “这咸鱼怎么了?侯府里的贵人吃不得?我哥哥可也吃了十几年了。” “哎呀,林姑娘,你看,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我是个丫鬟,当然比不得您了。”紫玉阴阳怪气地说着。 “不过林姑娘,你还是要想开一点,世子爷要还是你哥哥,今天就算不亲自去接你们,也该在侯府里迎接你吧?” “可你到现在,见过你哥哥吗?” 被紫玉这一番抢白,林翠儿气极了,“我哥哥公务繁忙,当然没有空来接我们。” “是吗?世子爷哪怕公务再忙,每日晨起,都会给老夫人请安的。” 紫玉见林翠儿闭上了嘴,心情大好,也不再出言嘲讽,干脆在一旁坐下,慢悠悠地绣起花来。 这院子不但靠近下人的院子,更是被空置了许久。 房间里院子里都是灰,紫玉在这待了半天,一点事儿都没有做。 林秀娥见紫玉这个样子,也不准备差遣她。她们村子里来的人,勤快惯了,也没有差遣别人的习惯。 她一把拉住了林翠儿,“行了翠儿,别和紫玉姑娘斗嘴了。来,陪娘亲收拾屋子。” 林翠儿虽然有些不甘愿,但还是听母亲话的,两个人利落地开始收拾起院子。 侯府里的院子,哪怕是下人房,也比她们村里的土房子好上许多。 林翠儿越收拾,心情便越好,哼起了小调。 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他们母女二人动作越发麻利了些,声响越发大了些。 院子外头,两道俏丽的人影缓缓走来,正是刚练完字的徐望月和红玉。 林秀娥的院子并没有关上门,她们二人站在门口,将院子里的情况看得真真切切。 徐望月不认得紫玉,却认识她身上的丫鬟衣裳。 明明是个丫鬟,却坐在一边,仿佛小姐一般绣着花。 旁边的大娘和小姑娘忙前忙后,又洒扫,又搬搬抬抬,倒像是给那丫鬟当丫鬟的。 这场面着实有些奇怪。 徐望月怔怔地看向了林秀娥,她穿着打扮都很像自己的娘亲,平添了几分亲切。 只是,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侯府? 徐望月几乎是在一瞬间想到裴长意。 如果……如果这两个人的身份真的如同自己猜测的一样,那么, 裴长意该不会也要来她的院子吧! 第23章 裴长意深夜扣住她 徐望月站在院子外头,多看了她们两眼。 年纪稍长的那个妇人穿着打扮都很像自己娘亲,身旁的那个小姑娘,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 她们两个看起来像是一对母女。 侯府里有这样两人实在奇怪,她们穿的不是丫鬟和嬷嬷的衣服,更不是夫人小姐的打扮。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外人,被安排住在自己边上的院子里。 “翠儿,你帮娘搬一下那个大水缸。”林秀娥弯着手,扶住了自己酸痛的后腰,面上闪过一丝痛楚。 她身子本就弱,干了那么久的活也是有些累了。 林翠儿虽然是山野丫头,可平日在家都有爹娘照顾着,也是头一回干了那么久的活,气喘吁吁的。 她知道娘亲身体不好,右手又有旧患,点着头便走向了那水缸。 侯府每个院子里都放了一口那样的大水缸,里面蓄满了水,防的是火患。 那水缸极高,几乎有林翠儿个子那般高了,她那样瘦瘦小小的小丫头如何能扛得动? 不管林秀娥和林翠儿做事做的有多辛苦,一旁的紫玉只顾着绣花,充耳不闻。 徐望月心下不忍,转头看了一眼红玉,“你去帮帮她们。” 红玉早就看不过去了,她是认得紫玉的。 跟着自家姑娘回到徐府,不过几日,她就见识过这位紫玉姑娘的手腕。 紫玉仗着是五福嬷嬷远房的亲戚,平日里只顾着讨好嬷嬷和碧玉,一转头对她们这些同为下人的丫鬟,她俨然一副半个主子的模样。 这次五福嬷嬷安排紫玉来伺候林秀娥和林翠儿,也是存了心要为难她们。 红玉快步走进去,站在林翠儿对面,两人合抱,终于搬起了那水缸,用尽全力挪到了角落里。 “谢谢姐姐。”林翠儿抬头,见红玉和那紫玉穿着差不多,心想她应当也是这府里的丫鬟。 她机灵,转头对着一旁站着的徐望月也乖巧道了谢。 红玉忙摆手,她没弄明白,眼前这对母女究竟是什么人。 林秀娥见徐望月走进院子里,忙起身相迎,这一动,扭到了腰。 “娘,你小心着点儿腰!”林翠儿见林秀娥差点摔倒,一时着急,惊呼出声。 徐望月离林秀娥最近,伸手扶住了她,“大娘,你的腰还好吗?” 见徐望月走进来,一直坐在一旁的紫玉不得已起了身,对着徐望月福了福身子,敷衍道,“见过二姑娘。” 虽说紫玉没有把徐望月放在眼里,但好歹眼下在侯府,这是他们徐家的二姑娘。 “哎呀,林大娘,我都说了,这些活你放着等我一会儿干。你偏要着急干,你看,扭到腰了吧?” 紫玉放下手里的绣花,嘴上说得好听,却还是没打算上前帮忙。 林秀娥脸一红,她是淳朴的农妇,何时见过这样的手段。 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 徐望月虽然没说话,可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扶着林秀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林大娘,您是不是扭到腰了?” “从前我也经常帮我母亲揉腰,您要是不嫌弃,我帮您揉揉。” 徐望月十分真诚地看着林秀娥,后者却红着脸不断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们都是贵人,我……” 听着林秀娥的话,紫玉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贵人? 她翻了个白眼,徐望月亲近林秀娥,那可真是合适了。 这样下贱的人,就是爱和下贱的人亲近。 徐望月并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只把她当做是一个长辈,微微一笑,伸手在她的后腰几处穴位,用巧劲按了几下。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林翠儿,“这位妹妹也可以学一下,从前我娘的腰也不好,总会闪到,我便帮她揉这几个穴位,非常有用。” 手把手教了林翠儿这几个穴位的位置,看着她上手,徐望月起身,眼神淡淡扫过这个院子。 院子里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徐望月又让红玉帮着进内屋,打扫了床铺。 “二姑娘,你可是该去世子妃那儿了?”紫玉开口,语气不急不缓。 她就是瞧不得红玉那贱蹄子样,上赶着帮忙干活,倒显得自己躲懒。 徐望月这才想起来,她们在这耽误太多时间了,长姐的确要见她,说是看看这几日,学识字学得如何了。 “二姑娘忙,便快去吧。”林秀娥在林翠儿搀扶下起了身,非常感恩得看向徐望月。 自从进了侯府,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善意。 徐望月不敢耽误,微微颔首,带着红玉便出了林秀娥的院子。 俩人一边往长姐院子走,一边忍不住小声交谈着。 “姑娘,你瞧她们那院子,可真是奇怪,丫鬟不像丫鬟,主子不像主子······” 红玉念叨着,突然如梦惊醒,轻轻扶住了徐望月的胳膊,“我知道了!” “姑娘,前几日我听碧玉姐姐说,世子爷想要将他养母接来侯府。你看刚才那个大娘,像不像世子爷流落山村时的养母?” 听红玉这样说,徐望月似乎有几分明白了,为什么隔壁院子里会出现这样一对母女。 她们穿着打扮朴素,衣服素净,但浆洗得有些泛白,确实很像。 紫玉为什么会在那院子里,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行径,便也可以解释了。 徐望月这般想着,已然到了长姐的院子。 她轻轻按住红玉的手,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别再说了。 长姐要是听到了,怕是要闹出事端来。 红玉自然明白,乖巧闭上了嘴。 徐望月站在门口,见徐瑶夜时不时低头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紧紧蹙着眉头,好似很不舒服。 见到徐望月神情温顺,乖巧等在门边,徐瑶夜心底舒服了些,坐直了身子,端的是名门嫡女的姿态。 “二姑娘,进来吧。”站在徐瑶夜身边的五福嬷嬷,淡淡地开了口。 徐望月微微颔首,只往里头走了两步,就见长姐变了脸色,捂住了嘴,似乎是想吐。 “长姐……”徐望月颇为关切地开口,脚下却往后退了半步。 好像是从她踏进这屋子里,长姐的神色才变得难看起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五福嬷嬷轻轻拍着徐瑶夜的后背,神色严厉地扫过一眼徐望月。她们主仆人还没走进来,那股咸鱼味就弥漫开了。 让人恶心。 “世子妃不舒服,二姑娘请回吧。” 徐望月还来不及多想,便被五福嬷嬷推了出去。 刚才她怕耽误了见长姐的时辰,特意加快了脚步,此时还有一些气喘。 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徐望月百思不得其解,走出院外便停下了脚步,细细打量着自己周身,满脸不解,“我有何不妥吗?” 红玉仔细地打量着徐望月,摇了摇头,“姑娘很好,没有问题啊。” 主仆二人都没有想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望月低垂着眉眼,还在思考刚刚究竟怎么了,肚子已是咕咕叫了起来。 红玉微微一笑,“姑娘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先回院子里用午膳吧。” 徐望月点头,心里倒是有些可惜,原本这个点到了长姐院子里,总该一起用膳的。 长姐院子里的伙食比起她的,那可是天壤之别。 旁的东西徐望月她是不在意,可长姐院子里小厨房的大师傅,做饭可真香啊。 “也不知道,这会儿去晚了,还能有什么东西吃······”徐望月小声嘀咕着。 她们住在这侯府里,不像赵氏,长姐这般的身份,院子里都自配了小厨房和大师傅。 她们平日里吃的,都得红玉去侯府厨房里提,一个小食盒,拎回来什么便吃什么。 若是去晚了,便只剩下了下人们的膳食。 不必说,这顿午膳用得不好。 侯府的晚膳向来清淡,到了夜里,红玉都睡着了,徐望月饿得睡不着。 她正要走去小厨房寻吃的,却见一道人影立于长墙之外,远远地不知在看些什么。 天色全然暗下,长空如墨,月色如练,半融的雪照在他周身,整个人仿佛拢上了一层光芒。 裴长意携霜沾雪而来,眉眼冷峭,嘴唇轻抿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日里更清冷漠然。 徐望月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下颌线条干练,轮廓深刻清俊。 她突然想起那日红玉描述裴长意时的害羞神情,不怪红玉,是女娲造人时对裴长意太偏心。 这张脸,定是细细打磨,一笔一划精心刻出的完美人偶。 多一笔,少一分,都完不成。 这么晚了,裴长意怎么会在这里? 第24章 你在躲我? 月色之下,一道娇俏的身影裹着斗篷,蹑手蹑脚地转身。 徐望月见裴长意的视线并未看向自己,偷偷摸摸想要逃回院子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比月色还清冷的声音。 “躲我吗?” 徐望月立定了脚步,转过身,直勾勾地对上了裴长意的双眸。 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能将人溺进去。 “世子爷说笑了,我怎么会躲着你呢?”徐望月镇定地说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见她刻意保持距离,裴长意的眸子微微一沉,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看不出他的情绪。 见徐望月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正视自己,月色之下,微风轻轻拂起徐望月鬓边的碎发,细细绒绒地刺在她的脸颊上,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帮她整理。 裴长意抬起手,还未靠近她,徐望月有一些慌乱,本能地抬起了手。 她的手空荡荡地停在半空中,她这才看清,裴长意伸出手,只为了挥开眼前的一只飞蛾。 灯笼底下,烛火般的光晕惹来了飞蛾。 “很怕我?”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平静,清冷如霜。 徐望月的头垂得更低,解释道,“我今日躲懒了,白日里没有练字,生怕世子爷是来检查的。” 很好,检查。 裴长意听了这话,抬步便进了徐望月的院子,一眼看见一棵不大不小的梅树,似乎刚种下不久。 这院子很简陋,但能瞧出徐望月是用心布置了的,倒也简洁素雅,和徐瑶夜院中的富贵明艳完全不同。 徐望月站在院外,并未走进去,一副随时送客的模样。 如此简陋的院子,想来裴长意也不会久待。 “这是你布置的?”裴长意的视线落在梅树下的一桌一椅,坐在那里练字,想来十分惬意。 原本是这院里破落的木桌木椅,徐望月和红玉细细打磨了许久,才有了如今的光泽。 徐望月点头,还未说什么,裴长意信步走去,很自然地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拍了拍桌子,“你练的字呢?拿来我看看。” 徐望月语塞,他当真要检查? 夜色暗沉,侯府之中大部分人都已睡下。 裴长意日理万机,典狱司事务繁忙,竟还有空跑到这破落院子里,查自己练的字? 对上他严肃认真的眸子,徐望月无可奈何,回到房中拿出那一叠宣纸。 她细细挑出几张自认为尚可的,递到裴长意面前。 这几日裴长意确实很忙,倒未曾发现,她的字进步了那么多。 “这些字全都认识吗?” 徐望月点头,却突然意识到,她在裴长意和长姐心中应是完全不识字的。 徐望月在纸上挑了几个复杂的字,一一点出,“这几个不认识,旁的大概能识得。” “这是李白的诗,《登金陵凤凰台》,你指的这字,是白鹭洲的鹭。” “曲径通幽的幽,遮天蔽日的蔽。” “诗的意思,可懂得?” 裴长意极有耐心,她的手每点到一处,他便解释着是何字。 那些字徐望月是认得的,这首诗她也背过,从前那人教过她的。 徐望月点头,“长姐教过,懂一点点。” 她心下忐忑,生怕裴长意让自己解释,这话题便无休无止。 幸好他并未问下去,反倒是抬起头,遥遥往远处看去。 徐望月站在他身边,他视线的方向,是隔壁林大娘的院子。 隔壁院子的灯还未熄,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什么。 裴长意就这样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书稿放在手边,要认真论起来,他也算是自己的半个先生。 徐望月干站在一边有些尴尬,她心里已经大约知道裴长意今日来这,为的就是看看隔壁林大娘。 亲生父母在堂,却将养母接到侯府里,想来裴长意很为难。 白日里不敢来看她们,只敢在深夜里来瞧上两眼。 徐望月第一次意识到,哪怕是世子爷这般的人物,也有一些想做却不能做到的事。 她进屋沏了一杯茶,院子里的茶叶本就不好,她还特意挑了一些碎末茶叶。 这样的粗茶想必他喝不惯,能早些离开。 徐望月端着茶走出来,见裴长意依然坐在梅花树下,神色十分平静地望着院子外头。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想来也不会允许冤假错案的发生吧······ 徐望月心底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从她手里接过那杯茶,裴长意轻抿了两口,神色没有任何改变。 徐望月心中奇怪,这么差的茶水,他竟能一口接一口地喝。 他平日里喝的可都是御赐龙井之类的茶,如何能喝得惯这样的粗茶? “听说你每日来,都带了点心?”裴长意的视线落在杯中,飘着的茶叶沫子。 这几日典狱司太忙,他早出晚归,那些点心都只听裴钰提起,一口都没吃到,全进了那小子的肚子里。 裴钰说起那些点心,那意犹未尽的模样,实在有失体统。 “那些是谢礼,算不上什么。”徐望月嗓音清冽,言语之间忙着撇清关系。 原来是这样。 裴长意想到那亭子里总备着的点心,原本就是裴钰的心思,他把那谢礼吃了,倒也合理。 他心中那般想着,却没意识到,自己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见他面色不悦,徐望月无奈,只得转身去小厨房里,端了一碟子点心出来。 她饿极了,原本就是为了寻这碟豌豆酥才起的床,如今却只能乖巧递到裴长意手里。 看着他一口一口将豌豆酥放进嘴里,徐望月心底升起一丝烦躁,她好饿,裴长意究竟何时才离开? 裴长意夜里本是不吃东西的。 他常年练武,用膳也只吃七分饱,饥饿感能让他永远保持头脑清醒,身手敏捷。 可此时,他已是捻起第二块豌豆酥放进了嘴里。 这糕点确实做得不错,难怪裴钰如此贪吃。 一墙之隔,林大娘院子里的灯终是熄了,连带着徐望月的院子里也稍稍暗了几分。 “世子爷,夜深了。”徐望月实在是按捺不住,盘中的豌豆酥只剩两块了。 若是一会儿裴长意要去长姐院子里,自己还得被五福嬷嬷偷偷叫去。 又饿又烦心,徐望月极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神情。 她竟敢直接开口赶人,裴长意心底有一些诧异,更觉得有些好奇。 眼前的这个女子,不但总和自己保持距离,胆子似乎也大了。 “早些休息,明日准时来练字。” 时辰确实不早了,徐望月脸上带着倦意。 裴长意前脚刚走出院子,一转身,便见徐望月迅速拿起一块豌豆酥塞进嘴里,似乎没想到自己还会回头,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白皙的小脸被豌豆酥塞得鼓鼓的,像极了一只小仓鼠,煞是可爱。 裴长意没有多言转身离开,回到院中,裴钰正等着他。 月色淡淡落下,铺满了地面,裴长意一步一步走来,仿若谪仙。 裴钰紧跟在裴长意身边,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既然不放心,为何不亲自去探望?” 第25章 妻子与妻妹的区别 听闻裴钰的问题,裴长意眸子一沉,神色间似有一瞬不置可否,转瞬间便恢复了以往冷漠平静的模样。 “你觉得母亲对林氏入府,做何感想?” 裴钰听得此言,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心里对裴长意今日所作所为,多了几分谅解。 的确,侯爷和夫人能同意林氏和林翠儿入府,已然是极大的让步。 今年冬日,汴京城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窗外屋檐下总有薄薄的一层积雪。 裴长意伸出手触在积雪上,冰凉的触感冻到他的指尖,他却没有收回手指,任由那种冰透刺骨的感觉侵蚀着他的手指。 “若是我今日大张旗鼓去迎林氏,入府又前去看望,只怕会让母亲对林氏的怨恨更深,矛盾更激化。” “对整个侯府,对林氏母女,都不算是好事。其实我也考虑过,是不是不该做这件事。” 裴长意的语气越发低沉,声音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裴钰明白裴长意想要说什么,他如今已不是林家村林大牛之子,而是定远侯府的世子爷,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今非昔比,他和林家村种种,前尘往事就该尽如烟逝去,不该再有任何羁绊。 可到底是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林大牛死的时候,虽然世子爷嘴上没说什么,可裴钰擅长洞察人心,他明显能感觉到那几日世子爷的不同。 剩下林氏母女孤儿寡母,若是世子爷只拿一些银两去打发了,未免太过凉薄。 且不说汴京城的百姓,和朝堂上的言官如何看待定远侯世子。 便是裴长意自己,怕也是也过不了内心那一关的。 更何况林翠儿年纪小,林秀娥又护不住她,这样的一对母女会经历什么,谁也说不准。 哪怕是定远侯府出面保她们,也不及接她们入府来得安全。 裴钰没有继续问下去,零落的雪星顺着寒风从窗口飘进,刮得他的脸生疼。 他突然能感受到裴长意内心的挣扎,生恩不及养恩大,可他却没有选择。 把人接进来,不能光明正大,也不敢去看望,只敢在深夜时分偷偷去看看她们好不好。 “母亲已让步许多,这是我再亲近养母,只会让母亲面上无光,把整个侯府的体面踩在脚下。” 裴长意心里对赵氏还是有一丝感激的,毕竟她做出这一步已是极大的让步。 若是自己得寸进尺,只怕会惹赵氏不喜,到时候留在侯府的养母和妹妹,日子也只会更加难过。 步步为营,他当日并未失去记忆,留在林家村是养精蓄锐,等的便是回定远侯府这一刻。 林家待他无保留地好,他铭感五内。 雪势渐大,裴钰上前将窗关上。 听到身后传来裴长意清冷如霜的声音,“今日林氏入府是何情形?” 裴钰将窗关严实,转身看着裴长意,语气轻松了一些,“今日林氏入府,夫人安排十分妥当。” “林氏入府走的是侧门,而不是后门。夫人考虑周到,两边老夫人的体面都顾及了,面子上也都给足了。” “夫人还把她的陪嫁丫鬟紫玉派去了林氏的院子里,贴身照料她们母女。” 裴长意听到这,脸色缓和了一些,心里十分欣慰。 徐家嫡女教养甚好,在这些事上,应当是能处理妥当,顾及双方体面的。 养母和妹妹没有受委屈,他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削弱了几分。 他尚未开口,就听裴钰话风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悦,“可我听下人说,夫人连林氏的院子也不肯进,回去以后立时便洗了澡,鞋袜衣衫全都扔了。” 他后头的话没有说下去,任谁都明白,这是夫人在嫌弃林氏。 裴钰也是贫苦出身,夫人如此糟践林氏,也是把他们这些下人的脸面往地上踩。 世子妃院子里的事,原本是不会传出来的,她身边一般都只留下五福嬷嬷和碧玉两人。 只是这事做得动静太大,旁的丫鬟看不过眼,便把消息传了出来。 今日就算裴长意不问,裴钰也要寻个机会说出这件事不可。 下人们都在为林氏抱不平,林氏的院子里,她们母女二人依偎着躺在被窝里,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她们进入侯府的第一个夜晚,母女二人也不知心绪如何,翻来覆去都好像睡不着。 “娘,你也睡不着吗?”林翠儿轻轻开口,往母亲身边挪了挪。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林家村,还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她心情激动,根本睡不着。 虽然对徐瑶夜来说这院子破落不堪,只能给下人住。可对于林翠儿来说,这已是她住过最好的院子了。 林秀娥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也没办法平静下来,她侧了侧身子,看着女儿,“秀丫头你说,今天来帮我们的那个姑娘,她是谁啊?” 如果不是丈夫死了,林秀娥是绝不会带着女儿进侯府的。 以她们的身份地位进了侯府,被人瞧不起,被欺负才是正常的。 今日对她们好的那位姑娘,是她遇到好人了,定是要记在心头的。 得人恩果千年记,林秀娥想到那姑娘,心里头便暖暖的。 “不知道。”林翠儿想着徐望月,有些感慨,“那姑娘长得真好看,她打扮得这么素净,眉眼都生得这么好看!” “要是她像我嫂嫂那样打扮一下,岂不是比嫂嫂还要好看了?” 林翠儿突然坐起了身子,把林秀娥也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娘,你好好看看我,你说我要是像嫂嫂那般打扮,是不是也很好看?”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五官长得并不精致,可胜在年轻。 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林家村里的那个林翠儿了,是定远侯府世子爷的妹妹,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知女莫若母,林秀娥有些担心握住了林翠儿的手,“你不要以为你哥哥把我们接来侯府,你的身份地位就会有什么变化了。” “你哥哥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知道我们母女两个生活艰辛,这才把我们接进府中来。” “这是我们应该心存感恩,绝不能有别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别的心思?”林翠儿甩开了母亲的手,“要我说,娘你太小心了,前怕狼后怕虎。” “我们现在已经进侯府了,你该改改你老日子里的想法了。” “今天帮我们的那个姑娘,她是好人,人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可要我说,在侯府里有这样好品性的姑娘,说不定身份地位还不比我们高呢。” “我们想要在这侯府里过得好,就要好好讨好我那位嫂嫂,她可是世子妃夫人。” 林翠儿说着这话,眼底眉梢都是羡慕,心思也越发活络。 林秀娥不住地摇头,“娘亲见过很多人,要说穿在身上的衣服,那位姑娘的一定比不上世子妃。” “可要是说人的气度气质,那她可是压了你那嫂嫂一头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秀娥刻意压低了声音。 虽然现在是她们母女两个躲在自己院子里说着小话,但她还是很本能地小心谨慎。 她时刻谨记着,这里是侯府,不是林家村。 “翠丫头,娘亲教你,我们应该亲近什么人,不是看她的身份地位,是要看这个人对你我怎么样。” “世子妃什么都有,可她嫌弃我们,连我们的院子都不肯踏进来,又能对你有多好?” “就算你一直讨好她,她还是一样嫌弃你的。可是那位姑娘就不一样了,她明明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是很照顾我们,帮我们。” “我们应该多亲近这样的好人……” 林秀娥见林翠儿根本就不愿意再听她说话了,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提这些。 她知道女儿年纪小,根本听不进这些话。只怕非得受点委屈,吃了亏,才能学乖了。 晨起时的雪比昨夜更大了,徐望月穿得极厚,几乎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主仆两人相互扶持着,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藏在宽大的斗篷底下,徐望月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她走得小心,护着怀里的食盒。 温热的红枣糯米糕,香气直往徐望月鼻尖钻,香香甜甜。 耳边是红玉的低语,今日晚了,世子爷应该已经去了典狱司办公。 徐望月脚步顿了顿,他不在更好。 裴长意确是要去典狱司,但今日他起晚了片刻,便也不急于一时了。 他放缓了脚步,立于院门外,“裴钰,古玉案的卷宗可带了?” 裴钰一脸懵,此案都完结了,昨日才把卷宗带回来…… 他不敢问,“属下这就去拿,世子爷稍等。” 今日的世子爷,也太古怪了。 本就起晚了,不着急去典狱司,先去了书房看卷宗。 明明是昨夜带回来的卷宗,世子爷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不容易走出书房,走一步停一步,世子爷今日,莫不是想躲懒? 裴长意立于院门外,修长的人影几乎和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他常年习武,哪怕是冬日穿得也不多。今日他一身劲装,英武挺拔,光风霁月。 他等着裴钰回书房拿卷宗,视线却始终落在远处。 茫茫白雪之中,那一道红色身影极为亮眼,远远走来,让人挪不开视线。 这边徐望月抬头,拎着食盒的手一紧。 他怎么又在?典狱司不忙吗? 这人怪阴魂不散的。 第26章 他为她破例了 昨夜的豌豆酥只剩了两块,徐望月饿得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好。 长姐又派了人让自己今晚一同去用晚膳,定是今夜,裴长意会来。 想到这事,徐望月的动作更慢了,拖拖拉拉。她的确很想去练字,可最好能避开裴长意。 夜里的事她无可奈何,白日里,她自然是能避就避。 可没想到,她已经走得这般慢了,院子门口还是遇上了裴长意。 徐望月心里头烦闷,他若无事,为何不去好好查查案子? 阴魂不散,走到哪都能遇上他。 “见过世子爷。”徐望月走上前,乖巧行礼。 雪地之中,她这红色的身影太过刺眼,想绕路都没机会。 裴长意淡淡“嗯”了一声,眼神落在她怀里那个枣红色食盒上。 “二姑娘来了!”裴钰恰巧拿了卷宗,折返回来,见徐望月站在门口,快步便迎上前来。 他眼尖,瞧见徐望月怀里食盒,眸子一亮,“二姑娘客气,今日又做了什么点心?” 他刚要伸手去接,裴长意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裴钰,卷宗拿好了?” “回世子爷,在此。”裴钰站直了身子,把卷宗递到了裴长意面前。 裴长意看都没看一眼卷宗,冷声道,“拿了哪个案子的卷宗?” “古玉案。”裴钰心中奇怪,裴长意为何明知故问? 裴长意的脸色愈发阴沉,“古玉案?此案已盖棺定论,为何还要带案卷去典狱司?我方才让你拿的,是书生案的卷宗。” 书生案?裴钰心里头更奇怪,不可能啊,他刚刚没有听错······ 可听着裴长意冷冽的语气,他不敢多言,“定是属下听错了,属下再······” 裴长意道,“不必了。我突然想起,明日赵大人家中有事,与我换了休沐日期。” 裴钰还没缓过神来,就见裴长意转身抬步往里走去。 雪地之上,只余裴钰和徐望月面面相觑,站在原地。 又听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今日就站在此处练字?” 听了此话,徐望月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起裙摆,快步往那小亭子走去。 在庭中坐定徐望月缓了缓心神,提笔,认真开始练字。 她确实心思不定,方才裴长意所说的书生案,不知是不是······ 世上书生众多,或许是,或许不是······ 她低头,强逼着自己凝神。 桌案上的字帖换了,依然是裴长意的字迹,不过换成了一本诗册。 徐望月翻开,见里头的诗大多朗朗上口,比之前的那本字帖容易了许多。 她翻开诗册,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里头的诗,大多是那人教过她的。 她压下心中的感怀和不安,一笔一画提笔写着。 静下心来,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一双原本葱白如玉的纤纤素手,如今冻得又红又肿。 今早红玉才帮她上的药,可也止得了一时。药效一过,她连笔都握不住,歪歪扭扭。 越写,手越疼。 裴长意的书房里,他心情算不上好。 今日他突然休沐,这才知道,二公子称了病,压根就没来。 裴长意将昨夜积压的卷宗一一看完,找出了其中几本,做上了重点标注。 抬头,远远地向亭子那边望去。 纵使隔了一段距离,隐约之间,他仍是能看出她的字,歪歪扭扭。 和昨夜所见,完全不同。 裴长意突然想到昨夜徐望月说她昨日躲懒了,没有练字。 昨日躲懒,今日又不认真练字? 裴长意眉眼一沉,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裴钰,“裴钰,人何时会偷懒?” 听世子爷此话,裴钰身子抖了一下,“自然不会的!世子爷,属下毕生所愿,便是为世子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溜须拍马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且告诉我,为何有人一贯努力,却会突然开始躲懒?” 顺着裴长意的目光,裴钰这才隐约觉得,世子爷言语之中的人好像不是他,是二姑娘? “世子爷,是觉得二姑娘今日这字写得不好?” 裴钰也是习武之人,方才是他没有注意徐望月,此刻他回过头去,也发现徐望月今日的字,不堪入目。 裴长意点了点头,“不止,平日里她回去亦会练字,昨日却说躲懒了,没练。” 裴钰看着方才从徐望月手里拎过的食盒,嘴里还泛着红枣糯米糕甜甜的香气。 吃人嘴短,他自然是说不出二姑娘半句坏话的。 更何况,像二姑娘这么好的女子,的确让人说不出她的错处。 他细细想了一想,转过头看向了裴长意,“恕属下多嘴,昨日林氏入府,夫人不但未曾入院,就连她派去照顾的紫玉也不上心。” “收拾院子的活,是二姑娘和她的丫鬟红玉去帮忙的。她昨日在院子里忙活了许久,想来就是因为这样,才没练字的。” 裴钰每每提到徐望月,都是赞不绝口。 且不论这位徐家二姑娘在徐府是什么地位,如今进了侯府,众人也是要称她一声二姑娘的。 可她半点架子都没有,待上待下,都一视同仁,十分亲切。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点心可真真好吃。 裴长意握着笔的手一顿,竟是如此,他当真是未曾想到。 他抬眸,冷冷地扫过裴钰,“这样的事,为何不早告诉我?” 他差点就冤枉了徐望月。 昨日之事是误会,那今日呢?他抬头看向亭子,仍是不解。 昨夜徐望月递来的纸上,字写得娟秀得体,已然进步很大,可今日…… 裴钰搓了搓耳朵,很是无奈,“世子爷,您瞧瞧那亭子,四面都漏着风。” “这几日下着大雪,外头和这屋里可不能比。” “更何况二姑娘是弱女子,不是你我这般习武之人。” “您难道没发现,二姑娘一日一日得来,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厚,今日裹得都像只粽子了。” 如此说来,裴长意细想,今日早上她的确像个红色的小火球,圆滚滚,倒是有几分可爱。 他还记得那日藏在斗篷底下的小兔子,身形纤细瘦弱,看来今日,她身上的确裹了不少衣服。 裴长意沉声,“既是如此,你讲那亭子四周的帘子,全换成防风被,再备上炭炉。” 裴钰想起今早接过食盒时,二姑娘的十指又红又肿,他撇了撇嘴,“世子爷,就那亭子,就算换上再厚的防风被,还是会漏风的。” “更何况,若真封得严严实实,再点上炭炉,只怕二姑娘会在里头晕倒。” “我知道。” 裴长意放下手中的玉竹笔,不置可否地看了裴钰一眼,没有丝毫表态。 他的神情平静冷漠,一如往昔,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 裴钰不敢再多言,站在一旁磨墨,正恍惚着,就听裴长意说道,“明日起,让二公子去亭子里。” “那二姑娘呢?”裴钰脱口而出。 裴长意淡然,“进书房吧。” 啪叽,墨条断了。 裴钰惶恐,一时间没控制好手上的力度。 书房重地。 莫说是旁的什么人了,哪怕是世子妃都无权入内。 世子爷,竟然让二姑娘进去??! 第27章 同在内室,干柴烈火 栖梧院里,徐瑶夜最爱待的便是这东暖阁。 一间精巧小室,芙蓉纹路窗微开,满堂的富丽映入眼帘,地上铺的是雪白色绒毯,软榻上放着一张小圆桌。 桌上的紫金香炉做成了精致的小狮子模样,里头却没有放香。 因着徐瑶夜身子忌讳,整个栖梧院里都不准点香。 五福嬷嬷站在徐瑶夜身边,碧玉蹲在她腿边,一个揉肩,一个敲腿。 徐瑶夜神色不悦,攥紧了手心里的暖炉,眼神扫过桌上的空药碗,语气不悦,“嬷嬷,都说孕妇怕热,可我怎么如此畏寒,可是我的身子还是不好?” 五福嬷嬷最是了解徐瑶夜的性子,手上轻轻重重地揉捏着,语气沉着,“大姑娘,这大夫是夫人请来的,你且安心,定没有问题的。” “放心?我如何放心?那没用的丫头,世子爷都多久没来了?”徐瑶夜焦灼,坐直了身子,放下手里的暖炉。 她看着这一室的富丽堂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此刻她真可谓是进退两难。 裴长意不来,她不知自己的计划何时才能进行下去。 裴长意若是来得勤快,她又总担心那贱蹄子勾了世子爷的魂。 好不容易把徐望月送去跟那裴二公子学练字,消息是不断得传回来,可徐瑶夜心里总是不安。 她如今后悔得很,为何会答应裴长意,让他们二人在他的院子里练字? 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她终究不放心。 “不行。”徐瑶夜扶着五福嬷嬷的手站直,“我得去一趟世子院里,不亲眼所见,我终究是不放心的。” 五福嬷嬷和碧玉互相瞧了对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她们跟在徐瑶夜身边已久,最是了解她的性子,既是她决定了的事,她们说什么也没用。 裴长意的院子不好进,徐瑶夜还记得上一次自己在门口等了许久。 这次她学乖了,提前派人去门口通报了小厮,自己带着五福嬷嬷和碧玉缓缓走了过去。 天寒地冻,她得小心着自己的肚子。 不知是因为提前通报了,还是因为天实在太冷,小厮提前在门口候着她,将她迎了进去。 那小厮态度恭谨,“属下参见世子妃,世子爷正在书房里忙公务,这……” “我知道的,不会为难你的。”徐瑶夜淡淡一笑。 她知道这院子里的,全是裴长意的心腹之人。 故而她举止大方,态度温和,“我自己逛逛,等世子爷忙完。” 这整个院子除了世子的书房,也没有旁的地方,是世子妃不能去的。 那小厮应声退下。 徐瑶夜微微侧头,看了五福嬷嬷一眼,“那丫头在哪个亭子?你先带我去瞧瞧她。” 徐望月在世子院中是如何练字的,她早些就听五福嬷嬷说过,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徐瑶夜在五福嬷嬷带路下,很快便瞧见了那个挂满帘子的亭子。 徐望月一个人端坐在亭中,脸冻得红扑扑的,一边练字,一边时不时地放下笔搓手。 见到此情此景,徐瑶夜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挂上了笑意,“既然是来了,去瞧瞧我那位庶妹吧。” 徐瑶夜缓缓走到亭子边上,还未靠近帘子,就听到徐望月重重打了一声喷嚏。 五福嬷嬷立刻拦下了徐瑶夜,“世子妃,不可。” 徐望月冻病了不碍事,可不能将病传给她家大姑娘。 隔着帘子,徐瑶夜见徐望月冻得瑟瑟发抖,只能一边搓手,一边裹紧斗篷,心里十分舒爽。 “行吧,就不去看她了。嬷嬷,我们去给世子爷送甜汤。” 五福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徐瑶夜,笑道,“老奴早就和姑娘说了,不必担忧这些。世子爷又不瞎,如何能瞧上那小贱蹄子?” “如今姑娘亲眼看到了,不担心了吧?” 见徐望月一个人在那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受着罪,看来裴长意压根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徐瑶夜心里舒服多了。 她们主仆三人到了裴长意书房门口,远远的,裴钰便迎了出来,“参见世子妃。” 见裴钰亲自相迎,徐瑶夜脸上越发得意,“裴钰,可是世子爷让你来接我的?” 裴钰神色平静,“回世子妃,世子爷派属下来问问,世子妃可有什么急事?” “若是有事,属下可代为转告。若是无事,世子爷还有要事在身,天寒地冻,不敢让世子妃久等,还是早些回栖梧院吧。” 听着裴钰说话,徐瑶夜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没有想到,裴长意派他来,竟是给自己下逐客令? 徐瑶夜到底是徐家嫡女,名门贵女,涵养极好,面上的尴尬不过是一瞬,立刻恢复了平静。 她从碧玉手里提过那食盒,递在裴钰手边,“天冷了,我亲手煮了一些甜汤。世子爷这样忙,我就不扰他了,你帮我交给他。” 裴钰低眸,平静地扫过一眼食盒,却没有伸手去接,“世子爷交代过,书房之中,不得进食。” “世子爷不敢耽误世子妃一片心意,这甜汤,还是劳您带回去吧。” 人见不到,连甜汤都不收,徐瑶夜的脸面挂不住了。 她冷冷地看着裴钰,狗仗人势的东西。 不过是裴长意身边的一条狗,便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可如今这里是裴长意的院子,徐瑶夜只得忍了这口气,心里默默地记了裴钰一笔。 待她生下嫡子,收服了裴长意,定要把今日所受的气,十倍收回来。 徐瑶夜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寒暄了几句,带着五福嬷嬷和碧玉离开。 见她走远,裴钰转身进了书房,“世子爷,世子妃走了。” 裴长意手里正捻着一块红枣糯米糕,吃了大半,不错,她手艺的确不错,甜而不腻。 裴钰崇拜地看着裴长意,“世子爷果真料事如神,早知世子妃会送甜汤来。” “后宅之中,左不过这些伎俩。”裴长意语气冷冽。 他本是愿意和徐瑶夜相敬如宾的,可一想到她对养母林氏的态度,他眸光一暗,将手里余下半块点心放在盘中。 “若是世子妃再来,直接拒了便是,不必来问我了。” 这几日都是夜里下雪,白天出太阳,坐亭中还好。 可今日这雪越下越大,徐望月坐在亭中,被冷风刮得握不住笔。 她干脆放下了笔,用斗篷紧紧裹住了自己,手上的冻疮发着烫,又冷又热,难受极了。 她正在往手上吹着气,想让手暖和一些,就见帘子前头多出了一道人影。 裴钰恭敬行了礼,“二姑娘,世子爷请您进书房练字。” 徐望月整个人怔住,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进书房? 让她进书房? 见徐望月一动不动,裴钰有些紧张,“二姑娘,您没事吧?” 今日实在太冷,二姑娘该不会是冻僵,晕倒了吧? “我没事。”徐望月紧张开口,“世子爷当真说,让我进书房练字?” “这事儿我可不敢胡说,二姑娘快些跟我走吧,这亭子里实在太冷了。” 裴长意不在,裴钰的语气也轻松起来。 徐望月松了一口气,抱起桌案上的纸笔字帖,小心翼翼藏在怀里,跟在裴钰身后,往书房走去。 路上她还忐忑,若是要和裴长意面对面,虽说是不冷了,可这事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原是想拒绝的,可那亭子里实在太冷了,根本就没有办法练字。 徐望月跟在裴钰身后走进书房,里头空空荡荡,裴长意不在。 帮徐望月安顿好,裴钰也离开了。 整个书房里只余她一人。 书房暖炉里燃着上等的炭火,噼里啪啦作响。 徐望月才坐了片刻,身子就暖和起来。她脱去厚重的斗篷和外衣,舒舒服服在桌案前坐下,整个人都好似活了过来。 这才发现,桌案上不止帮她备好了一碗温热的酒酿圆子,还放了一盒冻疮药膏,实在是贴心至极。 裴长意不在,她一个人在他的书房里,徐望月很快就缓和了不安的心情,自由自在起来。 外头漫天飞雪,书房里却温暖如春。 徐望月甚至觉得有一些热了,她将今日套的好几件外衣都脱了,身上衣裳轻便,她动了动手脚,终于可以安心练字。 因着把书房让给了徐望月,裴长意去了西厢房办公。 他看了几个案卷,突然发现少拿了一份文书,偏这一份文书对他十分重要。 裴长意微微蹙眉,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裴钰,最终还是自己起身,走向了书房。 他走进书房,脚步极轻。 房中那道俏丽的身影,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出现。 桌案边上放着好几件外衣,徐望月背对着他,只着了一件银丝锦绣百花裙。 她许是练字累了,抬高了双手,伸着懒腰,像极了午后晒太阳的小猫儿。 百花裙被抬高,掐着她的细腰,勾勒出她完美的身线。 阳光从窗口微微透进来,印在她的背影上。 令人血脉喷张。 裴长意不禁想起那晚月色下,也是同样的身影趴在桌案前,任凭他驰骋的模样。 这两道背影,竟然一模一样地重合起来! 第28章 忍不住亲近她 书房里温暖,不消半刻,徐望月已练完半本字帖。 比起之前在亭子里,不知快了多少。 她停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总有一丝感觉,身后好像有一道目光看向了自己。 她回过头,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想来是累极了,出现了幻觉。 坐得久了,徐望月不只是手腕有些发酸,后腰亦是酸胀不堪。 她站起身来,刚想在房中走走,又觉得在裴长意书房里随意行走,似乎不妥。 徐望月站在了原地,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前头。 金漆点翠嵌宝石屏风后头,隐约可见桌案上放着的一卷卷文书。 她瞧不清上头的字,却很自然想到了书生案三字。 那卷宗,是否就在桌上? 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不断驱使着徐望月,过去看一眼吧,只看一眼······ 徐望月脚下挪了半步,还是停下了。 想到刚刚出现的错觉,或许裴长意真安排了小厮看着她。毕竟这里是他的书房,总不会对她毫无防备。 徐望月眸光微微一沉,转瞬间又提起了精神。 无论如何,她今日已经进了这书房,卷宗近在咫尺。 裴长意的确是个好人,只要她日后能找到机会,总能试试看的……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静下心来练字,这一本字帖她临摹得很快。 书房里温暖如春,又是午后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徐望月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愈发迷糊。 另一边,裴钰好不容易等到世子爷回来,西厢房到书房能有多远,为何今日这么慢? 看着裴长意迈进房中,裴钰看着他空荡荡的双手,“世子爷,文书呢?” 他心中疑惑,今日的世子爷从一大早开始便很奇怪。 文书。 裴长意淡然走到桌案边,镇定自若地坐下,就好像他方才并未说他要去取文书一般。 盈盈阳光下,那道舒展如猫儿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方才那种场景他自然不便走进去,文书也就没拿。 见裴长意不说话,裴钰站在一旁不敢多言。 裴长意顺手拿起一本卷宗和裴钰讨论起来,他们正说着话,门外有小厮来报,“世子爷,赵大人派了人来,要取文书。” 裴长意面色微微一沉,裴钰那急性子已然站起了身子,“世子爷,还是我去取文书……” “站住。”裴长意开口,语气冷冽,“我亲自去。” 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裴钰和那小厮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裴长意再一次站在书房门口,轻咳了一声,想提醒里头那小猫注意些自己的行径。 待他走进去才发现,徐望月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许是因为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很是放松,腰肢轻慢,她柔柔软软地伏在案上,十分舒适地模样。 寒冷能让一个人清醒,裴长意怕房中太热会让人昏昏欲睡,平日在书房里,只点着一小炉炭火。 今日让徐望月进来练字,裴长意让裴钰加了两炉炭火。 果真,书房里太热了便会让人昏睡。 徐望月伏在案上,袖子撩起半截,露出白瓷般的玉臂。 她靠在手臂上,细腻洁白的脖颈明晃晃地刺眼,裴长意不敢直视她,从她身边绕行,走到了屏风后面。 站在自己桌案前,他刚拿起文书,抬眸,见屏风透出美人影,影影绰绰。徐望月在睡梦中,嘴角挂着微笑,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裴长意原本拿了文书便要走地,却见徐望月突然动了一下。 他心头一动,隐约有一丝怕她醒来地念头,转瞬即逝。 清清白白,自是无所畏惧。 徐望月并未醒来,她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伸出双手将自己环抱住,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是有些冷了。 裴长意不自觉地跟着蹙眉,房中太热,若是睡着了感觉冷,怕是要着凉。 若她病了,定是要耽误学业。 裴长意取了自己的披风,刚靠近她,不近不远,淡淡药香往他鼻尖钻去。 他的手一顿,眸光暗沉。 这香味极淡,若非这样近,是闻不到的。 她动了动身子,香味更浓,白皙的脖颈晶莹剔透,仿佛熟透了的蜜桃,诱人采摘。 隔着半步距离,披风轻轻地落在徐望月身上。 虽然未直接接触,可那披风落得恰到好处,将那柔弱纤细的人影裹得严严实实。 将那白皙娇嫩遮住,他的呼吸顺畅了许多。 裴长意拿着文书走出去,鼻尖仍是萦绕着那股熟悉的药香味。 “参见世子爷。”迎面走来的小厮见了裴长意,十分紧张地收起了手中物件。 瞧他模样,像是哪个姑娘给他绣的荷包。 突然见到裴长意,那小子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裴长意挥了挥手,并未在意。 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乃是人之常情。 见小厮无比珍重手中荷包,裴长意心头一动,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他转身回到书房中,那慵懒的小猫儿,果然还在阳光下呼呼大睡。 她侧了侧身子,露出半张小巧精致的脸,红唇微启,让人挪不开视线。 裴长意上前,想要取回的披风,全然被她压在身下。 他手上不敢用劲,只得一手握着披风一角,慢慢抽出来。 她的身子很轻,随着他的手劲,微微动着,似是被摆弄。 裴长意不由自主,想到第一个夜晚,也是如此。羞涩娇软,身姿柔软,肆意被摆弄着,软糯可欺。 终是抽出了披风,他在房中环视一圈,并未瞧见徐望月的披风。 桌案边倒是放了好几件外衣,还有一件厚实的斗篷。 果真是个迷糊的,竟也不知带件披风来。 裴长意快步回到西厢房中,将手中文书交于一旁的小厮,“交给赵大人。” 等到小厮离去,他抬头看向裴钰,“你去一趟二姑娘院子里,拿一件披风。” 裴钰愣在原地,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世子爷在说什么?帮二姑娘取一件披风? 见裴钰不动。 裴长意撩了撩眼皮,抬眸看他。 不等裴长意再开口,裴钰忙点头应下,转身便往栖梧院走去。 若不是日头晒得人眼花,裴钰几乎以为今日撞了鬼。 红玉见到眼前突然出现的裴钰,亦是整个人怔住,“是我家姑娘,劳烦您来的吗?” 裴钰并未多言,也没提及裴长意,只强调了一遍,“劳烦红玉姑娘了,帮二姑娘取一件披风。” 红玉很是迟疑,站在原地,脸渐渐有些泛红,“裴钰,我家姑娘真说的是披风吗?那您稍等等。” 她小跑着回屋,抱着好几件衣裳出来,“您瞧瞧,不知我家姑娘要的是哪一件?” 裴钰微微侧头,并不直视红玉手中抱着的姑娘衣裳。 他粗略瞟了一眼,不是厚实的斗篷,就是轻薄的夏裙,“红玉姑娘,麻烦您拿一件披风即可。” 对上裴钰的目光,红玉咬了咬牙,“我家姑娘的衣裳都在这了,没有披风。” 她话语中有一丝羞怯,堂堂徐家的二姑娘,世子妃夫人的庶妹,连一件像样的披风都没有。 这话传出去,只怕被侯府之人看不起。 裴钰震惊,低头细看了一眼,红玉手里,当真没有披风。 待他回到裴长意面前,将一切据实禀报,语气里带了一丝犹豫。 二姑娘是世子妃的妹妹,平日里见世子妃待她也不错。 可现在看来,二姑娘连一件像样的披风都没有,只怕在栖梧院的日子也不好过。 裴长意听了裴钰的话,面上神色未变,眸色深沉近墨,愈发暗沉。 他原是执着玉竹笔正在案上练字,这一笔不知为何重了,力透几张纸。 他微微蹙眉,将写岔了几张纸揉了。 裴长意是习武之人,那纸在他掌心里,几乎被揉碎。 她们,竟然如此欺辱一个庶女? 裴珏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样生气的模样。 第29章 温香软玉在怀,无法自持 定远侯府妾室不多,赵氏无须担忧此事。掌管侯府,她最为看重的便是婢女和丫鬟。 想要进定远侯府,不光要身家清白,容貌娟秀。还要品行纯良,不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正因为赵氏御下严厉,裴钰选婢女时,并不需要费太多的心思。 要进世子爷书房伺候,身家必须清查,这是其一。 长相也不能太差,总不能污了世子爷的双眼。 一路往丫鬟房里走,裴钰小声念念叨叨,提醒着自己该问些什么问题,该注意些什么。 可等他面对着一字排开的女子,几乎只一瞬,他便选中了。 听说世子爷要选进书房伺候的丫鬟,婢女们激动不已。能进世子爷的书房,将来或许还有别的盼头。 一收到消息,那些丫鬟们便开始打扮,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众丫鬟里,最亮眼的姑娘身量高,身上那件丫鬟服上绣着白鹤,她站在那,真仿佛鹤立鸡群。 最让裴钰意外的,是她竟然清汤寡水,脸上连一点胭脂都没有。 可饶是如此,那位白鹤姑娘仍是那一排丫鬟里最清秀可人的那个。 见裴钰望过来,丫鬟们装作害羞,一个个低下了头. 唯有白鹤姑娘抬着头,落落大方地与裴钰对视着,神色淡定,丝毫不怵。 只一眼,裴钰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轻咳了一声,走到白鹤姑娘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青芜。” “好,青芜姑娘,便是你了,随我来吧。” 往西厢房走的路上,青芜一言不发,只安静地跟在裴钰身后。 裴钰原以为青芜被选中,应当高兴,或许会偷偷拉着他问一些问题。可没有想到青芜一脸淡定,就好像被选中一事,并不值得她高兴。 裴钰把青芜带到裴长意面前,“回禀世子爷,这位是青芜姑娘。” 既是裴钰选来的人,裴长意并未再问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玉竹笔,抬眸扫过一眼青芜,视线落在她身上那件青底白鹤锦缎披风上,“去书房吧。” 三人走进书房,徐望月听到脚步声,这才惊醒,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转头瞧见眼前三人,立马坐直了身子。 “参见世子爷。” 不知是冻着了,还是吓着了,徐望月的身子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裴长意微微侧头,深沉的眸子扫了一眼身旁的青芜,“把你的披风,给二姑娘披上。” 青芜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却很疑惑,这是何意? 侯府的奴婢训练有素,哪怕她心中有疑问,还是会按主子的意思去做。 青芜解开自己的披风,披到徐望月身上,两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一丝不解。 徐望月刚睡醒,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青色披风披在她身上,将她眉眼衬托得越发精致。 她虽然不知怎么了,身上突然披上这件披风,还是暖了几分。 “退下吧。” 裴长意的声音如窗外白雪,清冽如泉,徐望月一恍惚,差点跟着裴钰青芜一同退了出去。 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就听裴长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睡了这么许久,字都练完了吗?” 徐望月的脸微微一红,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人埋进披风里。 书房里实在太舒服了,她才会睡着的,想不到竟被裴长意看见了。 她点了点头,捧起了桌上那一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落满了娟秀的字迹,“我没有躲懒,字帖都练完了。” 徐望月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小小的欣喜。 以往在亭子里,她练字虽刻苦,却也没有写得这般好的。 今日在书房里所写,是她近日来最满意的字。 她捧着宣纸,白皙如意的纸,衬着她红肿不堪的十指。 裴长意伸手接过宣纸,并未细看,反倒是低眉扫了一眼桌上的药膏,“抹药了吗?” 徐望月这才留意到,房间里的温度一高,她手上的冻疮好像更严重了。 她伸出十指,上下翻着看了看,“没事的世子爷,冬天很容易生冻疮的,我习惯了。” “习惯?”裴长意放下了手中的宣纸,抬了抬眼皮,余光寒冷如冰。 他的视线从徐望月的双手缓缓上移,看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神色十分坦荡。 对上裴长意的目光,徐望月坦然迎视,却悄悄将双手藏于身后。 她不想再纠结自己的手,眼神落在那一叠宣纸上,“世子爷,我的字可有进步?” 裴长意神色间波澜不惊,缓缓移开视线,纤细修长的手指,一张一张翻阅着手中的宣纸。 不知是眼前人还是手中纸,淡淡的香气不断地往他鼻尖里钻去。 裴长意看着眼前小巧精致的墨字,脑海里浮动着那一夜,打翻的墨,被揉搓皱巴的纸。 也是这般的香气。 “世子爷,是我写得不好吗?” 轻轻慢慢的声音,绕在他耳边,不停地打着转。 徐望月见裴长意愣在那,始终一言不发,心中忐忑,莫不是,她写得真这般差? 她开口,却见裴长意突然抬眸,他下颚微微扬起,嗓音冷淡,“二姑娘和你长姐,不止背影很像,声音也很像。” 裴长意表情冷漠如常,眉眼清俊,仿佛说了一句无所谓的话,不甚在意。 徐望月低垂了眸子,不敢抬头看他。 听了这话,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不知所措,幸好此时,门口响起了裴钰的声音,“世子爷,二公子来了。” 裴长意微微蹙着的眉冰凉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清。 “让他去亭子里背书。” 裴长意声音清冽,仿佛带了寒意的刀刃,半点不留情面。 他放下了手中宣纸,走了几步,坐在自己桌案前。 徐望月所用的桌案是之前裴长远用的,并未挪动位置,只在二人之间加了一扇大漆嵌百宝狩猎图围屏。 隔着这道屏风,不知为何,徐望月心安了一些。 幸而裴长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从桌案上又拿出两本字帖,“明日换这个写吧。”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开口道,“可有不明白的?” 徐望月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裴长意问的,是她今日所临摹的诗集。 她总觉得今日所临摹的诗集,比前几日简单许多,不少都是她背过的。 徐望月好学,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她不打算放过。 翻开手中诗集,徐望月指出其中一首《梦微之》,“这首。” 隔着屏风,裴长意的视线落在徐望月手中诗集上,不消片刻,清冽的声音从屏风后的传来,细细讲解了这首诗的寓意。 深入浅出,裴长意一解释,徐望月立刻便听明白了。 过去她只是背了这首诗,却不甚理解。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见裴长意如此耐心,徐望月忍不住又问了好几首。 一问一答,时光飞逝。 徐望月收拾完东西,要回栖梧院时,仍意犹未尽。 她抱着自己所书写的那一叠宣纸,视若珍宝,走在雪地里,身子都不觉得冷了。 只是她不知,此刻栖梧院中,长姐雷霆震怒。 自徐望月去裴长意院中练字,每日她人还未出院子,便有小厮去徐瑶夜跟前禀报情况。 徐瑶夜此刻听着小厮回禀,气得把手中茶盏摔在地上,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怎么会让徐望月进书房里,她也配?” 第30章 再次破例,失控边缘 徐望月回到栖梧院,见五福嬷嬷站在院门口,看到自己便冷哼了一声。 看她那模样,像是在门口等自己许久。 “二姑娘,世子妃请您快些进去。” 徐望月不明所以,顺从地跟在五福嬷嬷身后往里走。 五福嬷嬷走得飞快,徐望月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才能追上她。 东暖阁里,银炭炉子烧得正旺,噼里啪啦作响,徐瑶夜端坐在暖榻上,脸色阴沉,眉眼里是化不开的厌恶和怒火。 “长姐。”徐望月温顺行礼。 她再迟钝也看得出来长姐是在生她的气,可她做错了什么? 以往徐望月这般温顺,徐瑶夜见了心底总是舒畅一些。 可今日再瞧着她那张狐媚子的脸,装出这般温顺模样来,原来是要迷惑自己。 徐瑶夜这般想着,手里的茶盏砰得一声压在小圆桌上,“好啊,我倒是不知,庶妹你的手段这般高。” “过去,是我小瞧你了。” 徐望月一头雾水,头垂得越发低了。 她心里有一些猜想,却不敢轻易开口,若是说错了,又要无故再遭一顿骂。 徐瑶夜冷眼瞧着她,“现在装什么哑巴?你进世子爷书房的时候,只怕很是能说会道吧?” 果然是此事。 徐望月早知道长姐不会放心自己去世子院里练字,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回来,长姐便得了消息。 她微微皱眉,此事她百口莫辩。 若她照实说是世子爷让她进的书房,长姐今日这怒火怕是消不了了。 就在徐望月和徐瑶夜僵持着的时候,碧玉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世子妃,裴钰来了。” 虽然不知道裴钰为何会来,但徐望月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来得真及时。 徐瑶夜狠狠地瞪了徐望月一眼,坐直了身子,整理好衣裳。 裴钰是裴长意身边最得脸的小厮,绕是世子妃也要给他三分颜面。 她挑眉看了一眼五福嬷嬷,后者立刻去开了门。 裴钰十分淡定地走进来,瞧见了徐望月,只是微微颔首。 他面色冰冷,并不如在世子院中那般热情。 “属下见过世子妃。”裴钰行礼。 徐瑶夜脸上堆起了笑意,“裴钰,可是世子爷让你来的,有什么事?” “他真是的,今晚便要过来了,还特意让你多跑一趟做什么?” 要论起来,徐瑶夜已有好几日没见到裴长意了,纵使她今日和徐望月再生气,晚上还是用得着她。 裴钰神色自若,“回世子妃,世子爷公务繁忙,今晚他要留在典狱司,便不能来看您了。” 徐瑶夜差点没控制住面上的表情,笑容僵持住,隔了几秒才恢复了笑意。 不等她开口,就听裴钰继续说道,“世子爷今日命我来,还有一事,想要提醒世子妃,日后不要去书房送甜汤了。” “世子爷书房里不可用膳,世子爷也不食甜汤。” 站在一旁的徐望月,正竖着耳朵偷偷听着裴钰说话,心里咯噔了一下,世子爷不吃东西?不吃甜食? 可她方才明明见世子爷端坐在案前,吃她做的红枣糯米糕,吃了两块。 昨夜的豌豆酥,他可也没少吃。 徐瑶夜脸上的笑容再维持不住,她侧头,见徐望月若有所思站在一旁,心里的火气几乎压抑不住。 她不知这是裴长意的意思,还是裴钰愚钝,竟当着庶妹的脸,让她好没面子! 站在她身边的五福嬷嬷轻轻压住了徐瑶夜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按着。 徐瑶夜勉力掀起嘴角,“是我今日唐突了,世子爷这样忙,我是怕他没有办法好好照顾自己。” “你知道的,你们书房里全是男人,总会有疏漏……” 听着徐瑶夜的话,裴钰十分淡定地说道,“这正是我要向世子妃禀报的第二件事。” “正是考虑到世子妃的担忧,世子选了一个丫鬟入书房伺候。日后世子妃,再不用担心世子爷无人伺候。” “世子爷的书房里安排了一个丫鬟?丫鬟?” 徐瑶夜的音调抬高,五福嬷嬷手上的力气加重,这才让她恢复了理智,语气平缓下来,“我的意思是,书房重地,选了什么样的丫鬟?且得上心才是。” 什么样的丫鬟? 想到青芜,裴钰整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眼角眉梢带上了笑意,“世子妃放心,这位青芜姑娘是这府里鼎鼎好的丫鬟了。” “她不光人长得漂亮,还是我们侯府里的家生丫鬟,从小跟在老夫人身旁长大,学识气质都和旁的丫鬟不同。” “青芜姑娘最好的一点,便是性格直率,和那些扭捏造作的女子都不同······” 一说到青芜,裴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徐望月都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 见徐瑶夜微微皱起了眉头,裴钰这才闭了嘴,淡淡一笑,“世子妃请放心,有青芜姑娘在书房里,定会照顾好世子爷。” “世子妃掌管侯府辛苦了,属下不再叨扰。” 徐瑶夜嘴角微微牵动,连话都没说,由着裴钰退下。 “大姑娘,你莫要动气,那不过是个丫鬟。”五福嬷嬷轻声说道,眼神飘向了徐望月,暗示徐瑶夜庶妹还在此处。 徐瑶夜几乎失了理智,手中的帕子搅成一团,几下揉搓,扔到了地上。 “今日是个丫鬟,明日呢,由着那些狐媚子接近世子,明日之后,侯府还是我当家吗?” 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转眼看向徐望月,语气缓了几分,“你坐下。” 徐望月没有想到,不过是裴钰来了一趟,长姐对他的态度似乎全然转变了。 徐瑶夜缓缓走下暖塌,在桌边和徐望月一同坐下,伸手命人传膳,“今日你在书房里,可有见到那个青芜?” 徐望月点了点头。 “当真漂亮?”徐瑶夜的语气越发不善。 徐望月垂眸,细想了想青芜的长相,要说她长得倾国倾城倒不至于,可的确是同旁的女子不同,有一股天然的英气。 徐望月这般想着,又点了点头。 徐瑶夜受众的筷子啪得一下摔在桌上,整张脸阴沉地恐怖。 等下人将一桌子饭菜都摆齐,五福嬷嬷将暖阁的门关上,徐瑶夜猛得一掌拍在桌上,“若不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世子爷如何会找一个丫鬟进书房?” “你听见了没有?那青芜学识气度都与旁的丫鬟不同。” “自从那日你惹了世子爷不悦,他便再也没有来过我房里……” “你既然进了书房,便要好生帮我盯着那个青芜,可不能······” 徐瑶夜越说越气,徐望月唯唯诺诺地应着,手里的筷子却没停下,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两口菜。 每每来长姐的院子,哪怕是挨骂,只要是用膳的时间,徐望月都很是高兴。 长姐院里的这位大师傅,做菜实在是好吃得紧。 她一边挨骂,一边乖巧地点头,嘴是一点没闲着。 这宫爆鸡丁好吃,酸辣土豆丝也好吃,菠萝咕咾肉最好吃。 徐望月一边吃,一边发现长姐除了往嘴里放了几块菠萝,便一口都没吃了。 不说她今日生气,哪怕是平日里她高兴着,也是吃得极少。 徐望月抬眸,看着长姐的嘴在自己面前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从她的肩线缓缓下移,即使穿着宽大的衣裳,还是能看出她腰身的臃肿。 徐望月好生奇怪,长姐的身子好像又圆润了几分,她明明吃得这么少,怎么最近倒是胖了? 另一边,裴钰不知怎么了,他一走出院子脚下便走得飞快,一心想着尽快回到书房里,看看青芜姑娘用膳了没有。 待他快步走进书房,只见到裴长意一人坐在桌案边上,正在看卷宗。 裴长意抬眸见裴钰四下张望,神色间似有一丝失落,“在找什么?” 听到裴长意的声音,裴钰魂魄归位,上前行礼,“属下刚刚去栖梧院,果真如世子爷所料,二姑娘在世子妃房里。” “看世子妃的架势,应是在训话。” 裴长意握着卷宗的手,微微一顿,嘴角的笑容隐去,眼神里晦暗不明。 第31章 裴长意压着,恨不得吃掉她 不知是因为吃饱了,还是东暖阁里的炭火太足,徐望月用着膳,整个人有一些燥热。 她把最后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口感在嘴里轻轻爆开。 徐望月放下筷子,轻轻擦了擦嘴角,温顺抬眸看着徐瑶夜。 徐瑶夜磋磨着手中那双筷子,她这一顿晚膳几乎什么都没吃。 如今她瞧着徐望月也没有那般狐媚讨厌了,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个能进书房的青芜姑娘。 “今日世子爷不会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徐瑶夜轻挥了挥手,神态里露出一丝疲惫。 “记着,明日去了书房,盯紧那狐媚丫鬟,不能让她勾引了世子爷!” 徐望月低垂着眉眼,乖巧点头。 其实她心中,并不觉得那位青芜姑娘是会勾引主子的狐媚子。 可这会儿若是对长姐这般说,只怕火上浇油,惹她更为震怒。 因着青芜,整个栖梧院如临大敌,徐望月倒是轻松了,脚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院中。 红玉拿着针线正在绣里衣,见徐望月回来,她有些诧异,“二姑娘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她忙放下针线,站起身来,“姑娘且等等,我去给你打水。” “红玉,不忙······”徐望月的话还未说完,红玉已经跑了出去。 片刻,她不光是给徐望月打了一盆水,还端了一碗药来。 徐望月接过帕子在水里轻轻揉着,回头看了一眼那碗药,摇了摇头,“不必喝了,你去把那药倒了吧。” 红玉听徐望月这般说,面露喜色,“二姑娘,您终于想明白了,愿意……” 徐望月正用帕子洗去脸上的妆容,抬起头来,清水出芙蓉的一张俏脸很是疑惑地看向红玉。 转瞬她意识到了什么,脸颊微微一红,“不是你所想的。今日世子爷没来,只怕他最近都不会来了,这药暂时不需要喝了。” 徐望月想到今日裴钰所说的话,裴长意对长姐,确有嫌隙了。 不知真是因为自己没能认出那两个字,还是长姐做了什么,惹他不喜。 总之,徐望月心中隐隐觉得,这几日裴长意都不会来了。 红玉点头,神色间满是失望,上前端起了水盆,“二姑娘,奴婢真不明白,既然你已经答应了大姑娘此事,总该为自己考虑一下,留条后路吧?” “奴婢瞧着世子爷是个好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若是您真能怀上一儿半女,和世子爷将真相说出,以他的人品心性,一定会把你收进房里做个妾室。” “虽说是个妾室,可到底是侯府世子的妾室,主母又是自家长姐······” 红玉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压低了嗓音,“虽说大姑娘不一定是个好相与的,可比起那些不熟悉的人,到底也是自家长姐。” 徐望月听着红玉的话,知道她一心是为了自己,她喉咙一紧,好像被什么噎住,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想怀上裴长意的孩子,更不愿意当他的妾室。 此生,她只愿嫁与那人为妻。 可这话她不能对红玉说。 徐望月嘴里苦涩,“放心吧红玉,我心中有数。” “只是这些话,日后不要再说了。我宁可嫁到寒门为正妻,也不会嫁入侯府为妾的。” 红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见徐望月神色坚定,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说,转身便出去了。 徐望月一个人留在房里,靠在窗边,瞧着红玉将那碗药倒下树下,她原是想再练练字,如今却是乏了。 她半倚在床边,拿着今日那本诗集,反复琢磨着今日裴长意教她的东西,越想便越通透。 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响声,似乎还夹杂着紫玉的骂声。 徐望月并非好管闲事之人,起身时便有些犹豫。 可转念一想,裴钰说裴长意今晚会去典狱司,那必不会过来了。 徐望月安心,披上斗篷,便往隔壁院子走去。 她刚走到门口,抬眼便见到月下一道修长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目光落在隔壁院子的烛光上。 徐望月眉头紧蹙,裴钰明明说他去了典狱司,为何此刻会在这里出现? 阴魂不散,他到底是人是鬼? 徐望月心烦,连转身都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步子想往后退。 她才刚抬了半步,就听到前头响起一道凉薄如水的声音,“又想跑?” 徐望月抬头,眼前那道身影连头都没回。 他背后难道生了眼睛,这都能瞧见? 裴长意没有转身,也能想象得到徐望月此刻的神情,早在她走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听到了。 身后没有动静,裴长意缓缓转身,冷淡的眸光从徐望月脸上扫过。 和徐瑶夜那样明艳张扬的妆容比起来,徐望月平日里的妆容便是极淡,此刻她洗了脸,一张素净的小脸不施任何粉黛,却透出一股无瑕的纯真。 洗尽铅华,反倒显得她的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裴长意的呼吸微微一滞。 徐望月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不知他是何意,“见过世子爷,我是打算进去……” “拿点心吗?”裴长意见她吞吞吐吐,接口说道。 见徐望月整个人愣在原地,裴长意抬起步子,两三步便走到她面前,语气平静,“我有些饿了。” 徐望月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人已然走进了她的院子里,极为自然地在桌案前坐下。 那模样,是心安理得,等着她端点心出来? 徐望月心底一沉,她今日在长姐院子里,晚膳用得很好,想好了要把今晚的点心留到明日吃的。 现在可好?裴长意怎么又来了,非得吃光她的点心吗? “嗯?”裴长意微微挑眉,抬眸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慌。 徐望月不情不愿地进了小厨房,过了许久,才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碗。 这白瓷碗里,是她想了许久的烤梨。 一整只水润秋月梨,挖去芯子,里头是银耳,枸杞和红枣。炖了许久,香甜可口,润燥养肺。 裴长意不紧不慢地抬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紧抿着的薄唇溢出淡淡的笑意。 从前他在林家村,都没见人护食这般厉害的。 他的眼神从徐望月身上,那明显不合身又厚重的斗篷,落到她双手仍是红肿的十指上。 裴长意的笑意隐去,眼眸沉了沉。 “这是你做的?”裴长意很自然地接过徐望月递来的勺子。 指尖相触,他心头漫过一丝熟悉的感觉。 徐望月点头看裴长意一勺子挖下,她脱口而出,“世子爷不喜甜食,这烤梨我放了许多糖。” 裴长意嘴角微微牵起,“舍不得?” “自然不是,只是,怕惹了世子爷不喜。”徐望月解释,毫无底气。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如今怎么能不认了? “此一时,彼一时。” 裴长意神色清朗,月色之下,他仿佛谪仙。 可徐望月瞧着那张脸,心里越发烦闷。 光风霁月的世子爷平日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清冷淡漠。 怎么到了她跟前,就像个地痞无赖,还夺人吃食? 裴长意一勺一勺挖着烤梨,也不再和她说话,只是遥遥地望着隔壁院子。 她就安静站在身边,淡淡的药香伴着梅花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来。 和那日一样,林大娘的院子里熄了灯,裴长意才起身告辞。 徐望月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不由得感怀,一个人若是孝顺,良心自也不会差了。 裴长意往外走,嘴里满满是那烤梨甜甜的滋味,回味无穷。 他回到书房,见青芜仍在书房门口候着他,身上披着的,正是那件青底白鹤披风。 “奴婢见过世子爷。” 青芜感受到裴长意的眼神,继续说道,“二姑娘临走时,将披风还给了奴婢。” 她是在赵氏身边长大的,不光学识过人,更是善于察言观色。 裴长意微微颔首,抬步欲进书房之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青芜,“平日二姑娘来时,你过来伺候着就行。” “若是她不在,你无需来伺候,也不可进书房。” 青芜淡然点头,无条件接受主子的指示,原本就是她们做奴婢的责任。 可世子爷这指示实在奇怪,她来书房伺候,难道是伺候二姑娘的? “那奴婢退下了。”青芜说着话,正欲往后退,却听裴长意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等等,你身上的这件披风,是什么料子做的?” “锦缎,是老夫人赐的蜀锦。”青芜回答着,心里更是不断打鼓。 今日世子爷是盯上这披风了? 难不成,他想做一件送给二姑娘? 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青芜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第32章 偷偷跟踪徐望月,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徐望月病了。 不知是昨日没有吃上烤梨伤心的,还是在院子里吹风冻着了。 她刚睁眼,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红玉忙去煮了一碗姜汤端来,见徐望月脸色苍白,两颊红扑扑得煞是可怜,于心不忍,“姑娘,今日便歇息一下,不要去练字了吧?” 徐望月想了想,还是有些舍不得,“这样吧,你去和裴钰说一声,我今日晚些到。” “我现在喝了姜汤再睡一觉,发发汗,人便好了。” “姑娘,你如今这个样子,要是把病传给了二公子,影响了他县试,怕是老夫人会迁怒于你啊。” 旁人都以为徐望月去裴长意院子里,是二公子教她识字,她对红玉也没说清楚。 确实,不论是谁教她,她将病灶传于他人,都不妥。 “好,那你去给裴钰传个话,今日我就不去了。明日若是好了,我再去练字。” 一日不练,徐望月总觉得有些不适应,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半点力气都没有。 她喝完了好大一碗姜汤,整个人身子暖暖的,半靠在床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再醒来,是红玉在她耳边不断地唤着,“二姑娘,二姑娘,你醒一醒。” 徐望月睁开眼睛,瞧见红玉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一张脸上写满了焦急,“姑娘,你总算是醒了,世子爷身边的青芜姑娘,等你许久了。” 青芜?她为何会来? 徐望月起身,人还有些迷糊,任由红玉帮她梳妆,“青芜怎么会来,来请我去练字吗?” 红玉指了指外头,“我的二姑娘,还惦记练字吗?太阳都落山了,你睡了整整一日。” 徐望月抬眸,外头天色昏昏沉沉,似有风雨欲来。 她下了床,伸展了一下手脚。果真,她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精神好了许多。 见徐望月走来,青芜上前行礼,手中端了一个匣子。 “二姑娘,昨日一见,奴婢对姑娘一见如故。昨日见姑娘穿我的披风很合身,今日便送了一件来,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青芜捧着那个匣子,眉眼间满是笑意。 徐望月低头瞧了一眼,是一件红色披风。 上等的蜀锦,不止这红色明艳夺目,微弱的光线下,还可见蜀锦流光溢彩。 红玉站在一旁,忍不住轻呼了一声,这样漂亮的衣裳,没有女子能抗拒。 可徐望月不想,也不能收。 她想起昨日,裴长意让青芜把自己披风给自己,亦是奇怪。 她昨日把那件披风还给了青芜,今日她便拿着另一件过来送自己。 徐望月心底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摆了摆手,正要开口婉拒。 青芜见徐望月不接,直接将那红色披风塞进了徐望月怀里,“二姑娘,莫要辜负了奴婢的一番好意。” 她说完这话,似乎是怕徐望月拒绝,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徐望月内心挣扎,她听明白了青芜的话,自己若是不收下这披风,怕是在为难她。 可手里这披风,实在烫手。 看着青芜就这样走了,红玉忍不住抱起那件披风看着,“二姑娘,快试试这件红色披风。您天生丽质,配上这披风,定是光芒万丈,美艳动人。” “把这披风收起来吧。”徐望月叹了一口气,这披风确实美艳动人。 可这样上等的蜀锦,她根本就穿不上。 她认得出来,这料子和青芜姑娘身上那件披风是一样的。 或许裴长意他根本就分不清布料的材质,更不会知道,虽然青芜是个丫鬟,可这蜀锦料子名贵,根本不是自己能穿的。 若是自己当真穿着这件红色披风招摇过世,只怕会惹来事端。 红玉不知道徐望月在想什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怀里的披风,“二姑娘真的不穿吗?您恰好缺了一件披风的。” “姑娘缺什么,便有人送了来,真是好运极了。方才那位青芜姑娘,她好生贵气······” 红玉还在喋喋不休,徐望月却只觉烦心,这其中道理,她不便和红玉细说。 她摇了摇头,从红玉手中拿起那件披风,这哪是什么好运气,分明是惹祸的事端。 徐望月转身便往屋子里走,细细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二姑娘,当真要藏起来吗?”红玉在她后头,忍不住叫了一声。 林翠儿刚好从院子门口经过,听到红玉的声音,竖起了耳朵,藏起来?她们要藏什么? 她躲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得看了一眼。 她站得远,瞧不清楚徐望月手上的是什么,可还是见到了那流光溢彩的红色布料。 好漂亮的料子! 她如今已知道了,隔壁院子里住着的,是嫂嫂家中的庶妹。 这样论起来,这位好心的姑娘和自己的地位,岂不是一样的。 这几日她在侯府无聊,便偷偷观察着隔壁院子的动静。 这位徐家二姑娘好生奇怪,每日一大早就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也不知究竟去做什么了。 有这样好料子做的衣裳,她不穿,竟然要藏起来。 为何要藏起来? 林翠儿心中觉得奇怪,见红玉快要走出院子,她立马回头,快步走回了自己的院中。 “翠儿,你干什么去了?见鬼了?这么慌乱。”林秀娥正在剥着玉米粒,抬头见女儿慌慌张张地回来,很是奇怪。 林翠儿正要开口,见紫玉还坐在一旁嗑着瓜子。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娘,我们好些天没有见到哥哥,我们不如去他院子里看看吧?” 听了这话,一旁的紫玉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眼底眉梢满是嘲讽,“世子爷也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她站起身来,走到林秀娥面前,很是不屑,“如今你可看明白了?你们都搬来这几日了,世子爷可有来过?” “能在这住着,已经是你们莫大的福分了,旁的那些心思就不该再有了。” “什么心思?完美有什么心思?”林翠儿气急了,冲到紫玉面前,“我叫了他十多年哥哥了,现在我就是想去看看他,有什么问题?” “自然是有的。”紫玉冷眼看着林翠儿,上下打量着她,“你以为你是谁?世子爷的院子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朝堂上的事能让你这个小丫头知道吗?” “就算是我们世子妃去了,也要先通传,不是想进就能进去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小的时候我和哥哥可是住一个院子的。” 林翠儿气得小脸通红,一整夜都闷闷不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待她刚有一些困意,就听隔壁院子里有动静。 天才刚亮,那位徐家二姑娘又要出去了? 林翠儿更好奇了,她到底要去哪? 她偏要跟去看看。 昨日耽误了一天没有练字,今日徐望月天刚亮便出门了,她今日要多写一会儿,把昨日的补上才是。 徐望月裹着斗篷,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个身影,始终跟着她。 林翠儿小时候是跟着林大牛上山打猎的,她脚步极轻,小时候连山上的兔子都发现不了她,更何况是徐望月。 徐望月在前头走,林翠儿在后头小心翼翼地跟着。 她对这侯府一点也不熟悉,走着走着,便觉得自己迷了路,差一点跟丢。 等她再一抬头,见徐望月正在和谁攀谈。 好像是个男人。 林翠儿虽是林家村里出来,可也知道世家女子不能和男人私相授受的道理。 她有些激动,探头探脑地望去,越看越觉得,徐望月面前站着的那个男人十分眼熟。 雪地里映照着一道白色的身影,男人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身上披了一件鸦青色斗篷。 他就那样静静伫立在树下,身姿笔挺,神色淡漠,眸光清冷疏离,仿佛云端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峰,让人不敢直视。 哥哥? 竟是她的哥哥,侯府世子爷裴长意! 徐望月,来见她哥哥做什么! 第33章 他的心意,她拒绝了 连日大雪,眼前的男人就站在那,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寒潭般的眸光远远望来,只一眼,仿佛能将她看透。 徐望月行礼,语气平和,“参见世子爷。” 心底里却有一丝烦躁,这么早出门,怎么还是遇到了裴长意。 她想到藏在箱子最底下的那件披风,头垂得更低了。 她此时若是抬头,便能看见裴长意略显憔悴的脸。 昨夜他在典狱司忙了整整一夜,此刻回来,换件衣服便准备上朝了。 裴长意眉眼疏淡,从徐望月身上轻微掠过一眼,她似乎没有穿那件披风。 “不喜欢吗?” 裴长意突然没头没尾地问出这一句,徐望月心口一震,下意识摇了一下头。 披风轻便,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是这世间她喜欢的东西多了,却不是全都能拥有的。 徐望月装作听不明白,“世子爷,这是何意?” 见徐望月抬眸看着自己,眼神真挚无辜,好似真没听懂。 可她惶惶不安,紧紧攥着衣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她听明白了,却刻意在装傻。 裴长意张了张嘴,什么都还没说,裴钰小跑着从院里出来,“二姑娘,您这么早便来了?” 他瞧见徐望月,满心欢喜,仔细打量着她。 果真瞧见了她手里的食盒,满眼放光,“二姑娘,这食盒麻烦您先带进去,等我们忙完回来再吃……” “你满脑子,只有吃食?”裴长意微微皱眉,侧头看了一眼裴钰那不争气的样子,神色越发阴沉。 “走吧。” 听着裴长意语气里明显的不郁,裴钰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徐望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的又惹了世子爷不喜。 世子爷实在奇怪,明明自己一人来回取上朝服便可,他非要自己回来一趟。 裴钰驾着马车,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住打颤。 想到刚刚世子爷方才特意招了青芜进书房,也不知是跟她说些什么,心里越发有些焦躁。 另一边,徐望月目送他们两个离开,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一走进书房里,就见到青芜正研着墨在等她。 “见过二姑娘。”青芜见到徐望月,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 自从她意识到自己从老夫人身边被要来书房里伺候,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位二姑娘,她就默默记上了这份情。 她和那些一心想求上位的丫鬟不同,她只想安安稳稳度日。 在老夫人身边,虽然吃穿用度都是丫鬟里的最高规格。 可那些丫鬟们勾心斗角,她实在厌烦。 如今在书房可好,只有她一人。 世子爷平日里又不让她进书房,她连活都不用干,实在是舒适得很。 唯一要做的,便是来陪二姑娘练字。 这位二姑娘,人长得漂亮,脾气性格也好,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练字。 她为人和善,也不会为难自己。 青芜越瞧她,便越是欢喜。 昨日她去送那件披风时说的话,是世子爷授意的。 可一见如故,很是欢喜,全是真心话。 “今日世子爷给您准备了这两本字帖,吩咐奴婢就留在此处,小心伺候着姑娘。” 青芜先端上了一杯茶水,仔细瞧了瞧徐望月手上的冻疮,“二姑娘这冻疮还未好,让奴婢先帮您上药吧。” 青芜不等徐望月拒绝,上手便帮她抹起了药膏。 徐望月瞧着青芜这性子,性格直率,不扭捏造作,的确和她投缘。 抹药的时候也不能练字,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待手上的药干了,青芜站在一旁缄默不语,看着徐望月练字。 这一练,便是一上午。 昨日病了一场,徐望月此刻也有一些累了,松了松手脚,和青芜告辞,便回了栖梧院。 想到今日和裴长意一见,徐望月这顿午膳用得心不在焉 不行,这件披风在手里,实在烫手。 “红玉,去把那件披风拿出来。”徐望月放下了筷子,见红玉一脸欣喜,也不想和她多解释。 “二姑娘,这……” “把这件披风裁了。”徐望月正在桌案边上练字,连头都没回,开口说道。 红玉整个人呆在原地,“二姑娘,你在说什么?” 徐望月回头,“我说,把这披风裁了。” 看着二姑娘坚定的神情,虽然红玉完全不能理解,却还是听了徐望月的吩咐。 她动作很麻利,不消片刻,那件披风便被裁成了布匹。 把这漂亮的蜀锦递到徐望月手中,红玉满脸都是不舍,“二姑娘这披风做工极好,应当是好师傅做的。” “就这样裁了,也太可惜了······” 徐望月微微一笑,并未对她解释,转身便出了院子。 方才用午膳的时候,徐望月已经想好了,青芜说得有道理,不可辜负这番好意。 即是如此,那就当她帮裴长意尽孝吧。 徐望月抱着漂亮的蜀锦布料,转身便进了林秀娥的院子。 “二姑娘,你怎么来了?”林秀娥见了徐望月,很是欣喜,看了眼手里的咸鱼,“唉呀,二姑娘,咱们去外边说吧,这味道······” “没事的林大娘,我不嫌弃。”徐望月笑着走了进来,瞧了一眼这咸鱼,“大娘腌了很久吧,很香。” 林秀娥见徐望月这么说,兴奋极了,心里越发确定,这位二姑娘和她那位长姐是完全不同的。 “二姑娘你要是喜欢,过几天这咸鱼能吃了,一定要过来尝尝啊!” 徐望月点了点头,见紫玉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万般嫌弃地看着这咸鱼,她转头,“紫玉,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出去透口气吧。” 紫玉麻利地点头,“是,二姑娘说得有道理,我出去透透气,这味道实在太冲人了。” “就她金贵,比二姑娘还金贵!”林翠儿抱着一筐子干菜,骂骂咧咧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见了徐望月,她脸上堆起了笑意,“二姑娘,您来了?” 早些时候,林翠儿觉得虽然徐望月对她们母女很好,可到底也比不上她的嫂嫂徐瑶夜在侯府里有地位。 可是今天早上她跟在徐望月身后,亲眼看着她和裴长意交谈,还走进了书房里。 她可是记得紫玉说过,连世子妃进书房都需要通传的,二姑娘就这样走进去了! 她不敢再小瞧这位二姑娘。 徐望月微微颔首,把方才那些蜀锦布料,都放在桌上。 她特意把紫玉遣走,便是不想让她看见这些布料。 “林大娘,我有一件衣服裁坏了。这些布料在我手里也是浪费了,如果您不嫌弃,这料子就给您。” 林翠儿盯着徐望月手里那匹蜀锦,瞪得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不是她昨日看见的那匹吗? 她虽然不知道徐望月究竟在搞什么,可她喜欢得很。 生怕娘亲不要,林翠儿抓住了林秀娥的手,“娘,这是二姑娘的一番好意,我们不能拒绝的。这颜色衬我,你快给我做件新衣裳。” 林秀娥有些尴尬地冲徐望月笑了笑,“真是对不起啊二姑娘,翠儿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又让我们宠坏了,真是太冒犯你了。” “这怎么能算冒犯呢?翠儿喜欢,就再好不过了。”徐望月放下蜀锦,又寒暄了几句,便赶快离开,继续去练字。 都没等徐望月走远,林翠儿上手紧紧抱住了那匹蜀锦,“娘,快些给我做新衣裳。” “我告诉你,我今天早上看见哥哥了,他现在的样子和当初在咱们林家村里,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呀,他在咱们村子里就是再聪明再厉害,也不过是条水蛇。现在不一样了,飞龙在天,他是条龙了!” 想到今天早上她看见了裴长意,林翠儿的脸都红了起来。 眼下他不是她哥哥了,她有什么样的心思都可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他不是哥哥,那他们可就是青梅竹马了。 今天早上,她看不清裴长意的神情,可他既然能让徐望月进书房里,或许他们两个…… 林翠儿不敢再想下去,又突然觉得,如果徐望月可以,那自己呢? 她难道不可以吗? 从小长大的那些情分,做个妾室不过分吧? 林秀娥原本是不想收下这么名贵布料的,可实在禁不住林翠儿磨人。 又听着她说见到了裴长意,到底是养了这么久的儿子,她一边量着林翠儿身形,一边追问着,她见到裴长意的情形。 母女俩进了房,一边做衣服一边聊天,一眨眼,天便黑了。 夜色深沉。 栖梧院外,裴钰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裴长意的脚步。 世子爷不愧是世子爷,精力充沛,已是两天一夜没睡了,一回来竟就要来看世子妃。 典狱司的案子终于处理完了,裴长意也不知道为何,一回侯府,便想来此处。 他还未进院,远远地便瞧见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红色的人影一圈一圈地转着圈,似乎是高兴极了。 裴长意只能看清是那件红色蜀锦批风,看来她还是喜欢的。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背影很是陌生,似乎,丰满了些…… 第34章 既然白天躲着他,那晚上就让长姐喊她来侍寝 雪地之中那道红色的身影极其亮眼,似是在翩翩起舞,又好似只是在随意旋转。 “世子爷,夫人的院子在那儿!”裴钰看着裴长意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心里倒是舒坦了许多。 果然吧,就算是世子爷这样的人也是会累的,连自己夫人的院子都找不着了。 裴长意脚步未停,“谁告诉你,我要见世子妃?” 不见世子妃,那还能见谁? 裴钰只敢在心里问,哪敢说出口。他加快了步伐,跟上了裴长意的脚步。 看那方向,难不成是二姑娘的院子? 裴钰摇了摇头,他定是累糊涂了,世子爷怎么可能特意上这院子里找二姑娘。 “不冷吗?”裴长意走到那道红色身影背后,停了脚步,轻声开口。 “哥哥!” 那背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满是笑容的脸。 林翠儿冲院子里大声地喊起来,“娘!娘!你快来,哥哥来看我们了!” 娘亲刚刚给她做好这件披风,她才穿上便见到了裴长意,这还不是命中注定? 林秀娥正在院子里蒸咸鱼,听到林翠儿的话,她连锅子都顾不上,快步跑了出来。 “长……世子爷……” 林秀娥原是要称呼裴长意小名的,突然想起来今时不同往日,她顿了顿,尴尬地往身上擦了擦手,“世子爷怎么来了?这院子里都是咸鱼味……”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拉着林翠儿便要跪下行礼。 看到养母满脸窘迫,这还要给自己下跪,裴长意立马上前双手扶起了养母。 他张了张嘴,唤一声母亲定然是不妥的,可若是唤她林氏,如此清冷疏离,他也于心不忍。 “这咸鱼我是吃惯了的,无妨。” 虽然裴长意没有开口叫自己,可听到他说这句话,林秀娥双眼通红,在他手臂上拍了好几下,“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裴长意侧了侧头,视线落在林翠儿身上的那件红色披风上。 仙鹤图案的红色蜀锦,暗纹是圆月,那店家说,全汴京城只有这一匹。 林翠儿见裴长意看向自己,脸微微一红,“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全是那死丫头胡说的。” “有人欺负你们?”裴长意开口,语气冰冷如霜。 正躲在偏院里躲懒睡觉的紫玉,根本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林秀娥按住了林翠儿,“不要胡说,我们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哪有人欺负我们。” 她抬起头,仔仔细细打量着裴长意。 “当官很累吧,你过去就算通宵读书,脸色也比现在好些呢。” 裴长意还没开口,裴钰在一旁插嘴,“世子爷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 被裴长意如刀的眼神扫来一眼,裴钰乖巧地把嘴闭上,不敢再多嘴。 林秀娥听了这话,心疼得看着裴长意,“世子爷快回去休息吧,我们这里一切都好的。” 自从林氏母女搬来侯府,裴长意一直让人盯着这个院子,对她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紫玉照顾的是不尽心,可她们母女的日子还算是过得不错。 见他的视线始终绕在自己身上,林翠儿心里高兴得很。 她就知道,她打扮起来可不比侯府里其他姑娘差。 见林秀娥硬生生把裴长意赶出了院子,林翠儿生气地跺了跺脚,“娘!好不容易哥哥来了,为什么不让他留下吃顿饭?” 林秀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翠儿你这小丫头,算了算了,你不会懂的,别问了。” 她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能不知道为什么裴长意从来没来看过她们? 虽说他人没来,可她们两个人在这安枕无忧,吃喝不愁,一定是裴长意在背后照顾了的。 “我什么年纪?我已经长大了。”林翠儿挺了挺胸口,她正是如花的年纪,虽说长相不算貌美,身材倒是发育得丰满。 林翠儿得意地转了个圈,“娘你刚刚是没瞧见吗?哥哥一直在看我。” 见女儿一脸害羞,林秀娥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林翠儿,“翠儿你在想什么?他是你哥哥。” “他不是我哥哥,他是世子爷。”林翠儿探头看了看,见紫玉还在呼呼大睡。 她压低了声音,对母亲说道,“我也不是林家村里的林翠儿了,我……” “闭嘴。”林秀娥一把抓住了林翠儿的手,“我告诉你,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好好做世子爷的妹妹,将来他一定会帮你找一户好人家。” “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你给我收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我能嫁什么好人家?我是林家村林大牛的女儿,会有哪个官员愿意娶我吗?” “哥哥给我找的好人家,大不了就是个做生意的,我永远也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林翠儿面露羡慕,她第一次见到嫂嫂的时候,就好羡慕她那一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 她反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娘,我本来就不是他妹妹。” “那要是说起来,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再加上你和爹救了他的命,又把他养那么大,总有一份情谊在。” “再说了,我又没想做侯府世子妃,我只是想做个最末等的妾室。”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侯府里……” “行了,别再说了。”林秀娥不住地摇头,叹气着打断了女儿的话,“翠儿,听娘的话别再说这些话了。” 她不知道能不能劝住女儿,只盼着她能听自己一句。 另一边,裴长意快步走出了院子,才走了不过几步,就听裴钰开了口。 “原来世子爷来栖梧院,是为了看林大娘啊。” 裴钰伸手抓了抓脑袋,“世子爷,我刚刚瞧着林姑娘身上穿的那件披风,怎么有点眼熟啊?” “对!”他一拍脑袋,“是世子爷你选的那匹蜀锦!上头有圆月暗纹,错不了的。” “嘿!那老头子,他不是说这蜀锦,全汴京城里只有一匹吗?” “老匹夫,我现在就去找他,他竟连定远侯府世子都敢骗!” 裴钰说着话转身,便要往外头冲。 “站住。”裴长意面容冷淡,月色下卓然而立。 他鼻梁高挺,眉目深邃,毫无瑕疵的一张脸上,此刻正透着森森的寒意。 他抬步往前走,远远地飘来一句,“他没骗人。” 裴钰没琢磨清楚裴长意说得是什么意思,只能快步走上前,“世子爷,您不是不见世子妃吗?可这路……” 裴长意舒展衣袖,站在月光之下,风华绝代,“我去见世子妃,需要你同意?” 裴钰诚惶诚恐,差点没直接给裴长意跪下。 他不敢再多嘴,小心翼翼地跟在裴长意身后,心里越发琢磨不透,怎么回事? 刚刚明明说得不见,现在又要去见了? 同样有这个疑问的,还有徐瑶夜,她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裴长意,又惊又喜又怕。 裴长意突然来了,可徐望月不在。 “郎君,可有用过晚膳?”徐瑶夜刻意温柔,上前挽着裴长意,扶他在桌边坐下。 不经意间,她抬头看了五福嬷嬷一眼。 五福嬷嬷应声退下,快步往外走去,拉住了碧玉,压低了嗓音道,“快,安排二姑娘过来。” 裴长意坐在桌边,端着茶杯轻抿了两口。 他始终冷着脸,没说过几句话。 徐瑶夜传了晚膳,陪在裴长意身边,筷子没动几下,眼神时不时地往外头瞟。 她此刻不光担心五福嬷嬷能不能避开裴钰的视线,顺利把庶妹带来。 更奇怪的是裴长意对她的态度。 好几日不曾来看她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坐在那沉默不语,面色不郁。 她实在是拿不准他的心思。 “郎君,可是今日太累了?”徐瑶夜往裴长意碗里布了好几道菜,心里不断地思索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长意,隐隐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第35章 裴长意要得特别狠 “夫人在等谁?” 裴长意放下了筷子,一垂眸,眉梢眼角尽是疏冷。 徐瑶夜看似一直在陪他用膳,可心不在焉,眼神总时不时地往外看。 被裴长意这一问,她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见裴长意眉目如画,气质清冷。 她的这位郎君看似温和体贴,可她总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让她难以靠近。 她淡淡地笑了笑,掩饰着内心的惶恐,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在等五福嬷嬷。” 徐瑶夜偏头看他,眼里写满了委屈,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郎君日日这般辛劳,我十分担心你的身体,日日都会为你炖补品。” “你的书房我去不得,只能等你来。等你了好些日子,郎君今日终于来了,我让嬷嬷去给你端补品了。” 她说话间,见五福嬷嬷站在门外,对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碧玉把徐望月带来了。 徐瑶夜心头松了一口气,略带害羞地看了裴长意一眼,“嬷嬷把补品端来了,郎君今夜,可留下? 裴长意不置可否地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五福嬷嬷,神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眸底一暗。 徐望月被碧玉匆匆带来,气息仍是不稳,微微喘气。被带进耳房里等待,她换上长姐的衣服。 徐瑶夜离开房间,用的借口是去端补品。 这补品,自是由徐望月端着,轻手轻脚走进房中。 红烛影动,裴长意站在书桌边,看上去矜贵而意气风发。 玉竹笔在纸上飞舞,不知在写些什么。 见到桌案,徐望月的心咯噔一下,那日的记忆涌上心头,又羞又臊。 “郎君。”徐望月怯生生地开口,走上前去放下盘子,整个身子挡住光影。 她靠近时故意拂袖,扬起风灭了红烛,这才没有让自己的脸显在烛光之下。 红烛将灭欲灭之间,女子朦朦胧胧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里。 惊鸿一瞥。 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片黑暗之中,裴长意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窈窕人影。 徐望月才刚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黑夜之中,她隐约见裴长意抬起手,竟是靠近了红烛。 她心头微颤,一把抓住了裴长意的手臂,“郎君,不要点灯。” 裴长意顺势将她搂入怀中,低头在她头顶嗅了嗅,一股熟悉的味道钻入他的鼻尖,“夫人,今日又碰了冷水?” 徐望月后背一挺,整个人僵硬,她拼命保持着镇定,语气淡淡,“是碧玉。想必是她手上的药,抹到了我衣服上。” 见裴长意要点亮红烛,徐望月一时着急握住了他的手,“郎君,我……” “不点灯,如何吃夫人精心准备的补品?” 他一呼一吸,气息渐渐靠近。 绝不能让他点灯。 徐望月把心一横,转过身,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郎君,你不需要吃补品。” 她根本不懂得,这样的撩拨对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裴长意眸底暗沉,隐约闪着光亮。 他抱起她,双双倒在床榻之上。 虽说不是在桌案上,可徐望月仍然面红耳赤。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今天的他,好像和之前不同。 今天的裴长意好像心情不好,逼得她无路可退。 一夜雨疏风骤,落花无数。 “郎君……” “不要。” 徐望月像只小猫儿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锦被皱成一团,指尖在上面划了一道又一道,紧紧抓住又松开。 眼前只能瞧见轮廓的影子,和白日里他清朗正经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徐望月浑身发烫,喉咙发干。 “不喜欢吗?” 他声音很轻,似乎是故意在她耳边吹着气。 温热潮湿的气息。 徐望月浑身战栗,本能地摇了摇头。 这句话,他白日里也问过她。 那时心境和此刻悄然重叠,徐望月一时竟差点忘了,她此刻正扮演着长姐。 “那便是喜欢。既然喜欢,为何不要?” 这几个字,好像是从牙缝里冷冰冰地被抛出来。 徐望月无法回答,只能用身体的反应去回答。 夜色深沉,房间里不但没有点灯,还拉了厚实的帘子。 这么近的距离,裴长意却瞧不清身下人的模样。 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阳光下莹白如玉的细嫩脖颈,还有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徐望月被掐着腰身身子无法动弹,想往后躲,被牢牢控制,躲不了。 她已然没办法思考。 锦被被掀起,又重重落下,盖在她身上,压得喘不过气。 她紧紧咬住牙根,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崩断了,想到了什么,可一转念身上的痛楚袭来,无法动弹。 今日的裴长意,确实不同。 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呜呜声,他也曾心软,想要轻一些。 可闻到那股熟悉的药香直勾勾地钻进鼻子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这一夜,徐瑶夜在外头听着动静,锦帕都掐碎了两块,咬碎了银牙,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五福嬷嬷站在一旁,心疼地看着自家夫人,“世子爷血气方刚,隔了这许多日子,自然是难耐了些……” “可夫人如今也该放心,世子爷心里头只有您啊。” 见徐瑶夜眼神迷茫,五福嬷嬷笑了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男人啊,要是在外头吃饱了,在自家夫人这儿,如何会这般饿呢。” 听了这话,徐瑶夜脸上的神情这才松缓了一些。 没错,虽然房里的人不是她,可在裴长意心里,那就是她。 裴长意一连叫了四次水,待他对上通明烛火下徐瑶夜精致美艳的脸,不知为何,只觉索然无味。 “郎君,为何如此看我?”徐瑶夜被裴长意的目光瞧得害羞,伸手摸着自己的脸。 五福嬷嬷说得对,方才让他动情之人,原本便是自己。 她这般想着,伸手便要去拉他上床榻。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摆了手,往后退了半步,眸光深沉,看了徐瑶夜一眼,“夫人也累了,好生休息。” “我今夜还有公务,回书房睡。” 徐瑶夜咬牙,双目通红,却也只能看着裴长意的背影出了她的屋子。 另一边,徐望月回到自己房中,累得已没有力气和红玉说话,倒头便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红玉好不容易才把徐望月叫醒,心疼地看着她身上青青红红的印记,满脸羞红,“也不是第一次了,世子爷也未免……” “胡说什么。”徐望月厉声打断了红玉,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见红玉咬着下唇,徐望月低垂了眸子,“如今我们在侯府里,定要谨言慎行。” 红玉点头,转身拿了药来,小心地在她身上轻轻抹着药膏,“二姑娘今日还去练字吗?我瞧着你都起不了身。” “自然要去的。”徐望月说着话,挣扎着想起身,腰疼得厉害,浑身都酸酸胀胀的。 她干脆躺下,任由红玉帮她身上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印记抹上药。 如狼似虎。 她也是昨晚才第一次理解到这个词,究竟是何意。 想到昨夜的裴长意,徐望月摇了摇头,今日只盼着他忙一些,不在书房里才好。 平日里去练字,都是徐望月自己去的。可今日,她实在举步艰难。 冰天雪地里,红玉搀扶着徐望月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二姑娘,走路你都艰难……” “你不必说了,我今日一定要去练字。” 徐望月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日若是不去,便会出什么大事。 “前头便是世子爷的院子,你不要再送我了,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徐望月冲红玉挥了挥手,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两腿之间仍是隐隐作痛,腰酸背痛,整个腰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她知自己此刻走路姿势奇怪,为了不招人注意,她几乎不抬步,挪着步子往前缓缓走着。 “二姑娘!”裴钰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他见了徐望月,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而来。见她手里空空如也,面上略微有些失落。 徐望月瞧出了他的神色,莞尔一笑,“对不住了,裴钰,昨日没做点心。” “昨夜去做什么了? 裴长意自风雪中走来,一身墨绿云绣披风,满身风姿。 见到徐望月,他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 第36章 昨晚干什么去了?他明知故问 裴长意问得自然,轻描淡写,神态自若。 可徐望月听在耳里,却是无法平静。 从裴长意嘴里听到这句昨夜自己去做了什么,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仿佛黑夜里的那些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她头垂得更低了,一双眸子只敢看着地面上的皑皑白雪,轻不可闻地说道,“昨夜有些累了,睡得早。” “累?我以为二姑娘受了伤。”裴长意往前走了一步,身姿笔挺,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 他目力惊人,早看见徐望月是红玉从远处一路扶着走过来的。 红玉手托在她的后腰上,徐望月的腿慢慢地在地上挪动着,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怪异。 “腰疼?”他的声音清冷冷的,自头顶传来,一瞬间就把徐望月带回了昨天夜里。 腰疼腿也疼,也不知是拜谁所赐,徐望月在心里暗把他骂了千遍万遍。 旁人都以为他如谪仙,光风霁月,不该入凡尘。 唯有徐望月知道,月色之中,他是如何攻城掠地,将一切掌控在手中。 昨夜的感觉漫上心头,有些事情在黑夜里尚能喘息,白日里是提不得的。 幸好今日化雪,天寒地冻,她才不至于双颊绯红。 “不疼。”徐望月抬起头来,看着裴长意淡淡一笑,“世子爷,今日典狱司不忙吗?” 过去听闻典狱司非常忙,裴长意忙得总不着家,怎么她天天都见他出现,躲都躲不开。 裴长意还未接话,一旁的裴钰笑着说道,“忙完了,这几日可把我们忙坏了,今日总算是休沐了。” 徐望月心口一震,她还以为是遇到他们两个出门,想不到他们竟是回来了。 那今日,她岂不是要和裴长意面对面练字? 他学识渊博,若有他指点,自己的确能学到不少东西。 可今日徐望月总觉得裴长意有些怪怪的,说不出是哪里奇怪,让她不安。 徐望月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尽然落在裴长意眼中。 他嘴角的笑意全然消失,周深的温度,陡然低了几度。 “既然没受伤,为何今日练字迟到了?” 裴长意由上而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不依不饶,“你的腿怎么了?可是昨夜偷吃,扭到了?” “二姑娘,原来点心你自己吃了?”裴钰一脸恍然大悟,善解人意道,“二姑娘,原就是你自己做的点心,不必偷吃的。” 徐望月满脸通红,被裴钰一番抢白,让她都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 耳畔蓦地响起裴长意清冷的声音,“或许二姑娘吃的,并不是自己的点心,只能偷吃。” 这话听来总觉得意有所指,还有一丝阴阳怪气。 徐望月似有所觉地抬头望去,裴长意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薄薄的唇,微抿的弧线透出冷漠的气息。 徐望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虽说他一向冷淡,可她还是很明显感受到了不同。 徐望月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她想要离裴长意远一点,只是想要明哲保身,不是想得罪他。 她抬头,淡淡一笑,“世子爷开玩笑了,在侯府里何须偷吃东西。我昨夜有些不适,早早便睡了,什么都没做。” 不知是因为太冷了,还是因为心烦,徐望月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裴长意淡淡扫过她一眼,抬步往前走去,“走吧,回书房。”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钰觉得他们三人在雪地里走得比典狱司池塘里的那只乌龟还慢。 越走越慢,自己都快抬不起步子了。 可裴长意走得淡定自若,裴钰也不敢多嘴。 好不容易走回书房里,青芜迎上前来,帮徐望月脱下了斗篷,有些诧异,“二姑娘,您没把披风带来吗?” 披风? 徐望月的脸微微一红,冲着青芜摇了摇头。 “无妨,先穿我的吧。”青芜脱下了自己那件青底白鹤,浅浅笑着把徐望月裹了个严严实实。 徐望月肤色极白,配上青色披风,越发显得肤如凝脂。 脱下斗篷进了房里,人一暖和,徐望月感觉到腰和腿都仿佛失去了知觉,让她无法动弹。 青芜瞧出了一丝不对劲,她一言未发,小心地扶着徐望月在桌案边坐下。 握起了笔,徐望月全神贯注开始练字,身上的痛楚逐渐减弱。 “青芜姑娘,今日这字帖是什么呀?这些字我都认识,可意思好像有点读不明白。” 徐望月好学,她每日不光是在练字,总会读一读背一背。 她的这些小心思,裴长意似乎早就发现了。 除了第一日那本裴长意日常的字帖,后头的都是根据她此刻能读懂的,安排了一些简单的字帖。 “孙子兵法。” 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的,虽冷若冰霜,却没一丝不耐。 徐望月写得太认真,竟未发现,不知何时青芜站到了书房门口。 兴许是因为隔了这一层屏风,徐望月面对裴长意,没有了方才的那般紧张。 徐望月壮着胆子开口问道,“以正合,以奇胜,这一句我不明白。” 她前几日练的诗册,多是朗朗上口。除了那人教过她的,其余那些多,读上几遍也总能意会一些。 可今日这本字帖,她看不懂。 原来是孙子兵法,不说她看不懂,只怕是那人也没有读过。 裴长意并未嫌她蠢钝,“以正合,这里的正,指得是正规,正统的战术布置,是稳固基础,确保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 “以奇胜……” 裴长意解释地详细,耐心细致还举了不少例子分析。 徐望月听得认真,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不知从何时起,裴长意似乎成了她的先生。 徐望月想到这,脸微微一红,提高了声量说道,“多谢二公子赐教。” 裴长意并未接话,屏风后的脸色愈发难看。 处处避嫌,送走披风,若不是外头冷,只怕她绝不会进这书房里读书。 不说旁的女子,便是她的长姐,也一心想要进书房。 可旁人在意的东西,徐望月好像都不在乎。 他端坐在屏风后面,微微蹙着的眉冰凉而冷漠,眉梢微微带怒,不似往常的清远疏淡。 他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眸色漆黑深沉,让人一望,看不见底。 徐望月收拾着东西,有些犹豫地半靠在桌案边上。裴长意不动,她若是离开,总觉得是对先生不敬。 她缓缓解开披风放在桌案上,准备还给青芜。 披风刚碰到桌案,就听裴长意冷冷的声音传来,“既然喜欢,为何不要?” 徐望月身形一颤,心里咯噔了一下,头脑空白了一瞬。 她并不知道隔着屏风,她身姿朦胧,像极了烛影晃动时的身影。 第37章 你也腰疼,怎么弄的? 东暖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棋盘,徐瑶夜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一子一子落下。 见五福嬷嬷拎着一个小食盒走进来,徐瑶夜脸色微微一变,将手中棋子放下。 瑞草葫芦纹样的食盒,里头放的是药。 侯府里人多眼杂,特意遮掩。 每每见到这瑞草葫芦纹样,徐瑶夜心头就烦躁不已。 等五福嬷嬷将门关严实,徐瑶夜一子落下棋盘上的棋局乱了,“罢了,不玩儿了。” “我的大姑娘,从小你就沉得住气,棋艺也是了得。怎么到这会儿,心性乱了?”五福嬷嬷走上前将一小碗药递到徐瑶夜手中,替她整理着棋盘上的棋局。 名门贵女,最为看重的便是琴棋书画,徐瑶夜又是汴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棋艺颇为了得。 只是她从来爱下棋,也不是为了静心,而是为了要赢。 徐瑶夜端着那碗温热的药,眉头微微蹙起,“嬷嬷,这药究竟要喝到什么时候?你同母亲说说,我们的计划能不能提前?” 她如今真的是等不及了,世子爷的书房她进不得,却由着青芜一个丫鬟进去。 还有徐望月,夜夜和她的夫君被翻红浪,自己如何能安心? 她把手中的药一饮而尽,伸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五福嬷嬷小心翼翼的收起那药碗,轻轻拍了拍徐瑶夜的手背,“大姑娘,事急从缓,万不可着急呀。” “不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们现在就去世子爷的书房瞧一瞧。” 徐瑶夜话音未落,已然起身。 五福嬷嬷唤来了碧玉,小声叮嘱了几句,让她陪着徐瑶夜去世子爷书房。 徐瑶夜在自己院子里心绪不宁,可当她站在裴长意书房门口,心里头倒是有一丝后悔。 那日裴长意再三敲打,不让自己来书房。今日自己不请自来,不知道会不会惹恼了裴长意。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见过世子妃。劳烦世子妃稍等,容属下前去禀报世子。”裴钰恭敬行礼,把徐瑶夜拦在了院子门口。 裴钰走进书房里时,见徐望月已然收拾好的东西端坐在一旁,屏风后头那道清冷的身影,拿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世子爷,世子妃来了。” 裴长意语气平和,“世子妃来做什么?” 裴钰恭敬,“世子妃担心世子不好好用膳,特意来送了点心。” 徐望月听到长姐来了,心头一喜,大白天的他们两个应该只是用膳,那自己刚好可以趁此机会离开。 只是她高兴得太早,手刚拿起字帖,就听裴长意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过来。 “让世子妃进来,今日与我一同用膳。二姑娘,也一起吧。” 一起? 徐望月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将她平时珍而重之的字帖都捏皱了。 裴长意从屏风后走来,神色泠泠,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他不置可否地看了徐望月一眼,缓缓移了眼神,落在那本捏皱的字帖上,眸底一暗。 书房旁的水榭里,摆上了一桌子丰盛菜肴,裴钰和青芜在一旁站着伺候。 裴长意端坐在正位,身旁是笑得明媚灿烂的徐瑶夜,她颇为得意地挑眉扫过一眼青芜。 是个美人胚子。 只可惜,只要自己这个太子妃来了,她便要站在一旁伺候。 角落里坐着一脸平静的徐望月,她倒是没有多想,望着眼前的东坡肉,麻婆豆腐,有些饿了。 福祸相依。 虽说要和这两人共同用膳,算不得好事,可世子爷的午膳,比长姐的还要高出一等。 徐望月这般想着,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也好了许多。 裴长意今日休沐,面前放了一壶酒。 他自饮了一杯,眼神缓缓落在徐望月的嘴角上,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比起自己和徐瑶夜在此端坐着,她更在意的似乎是桌上的菜肴? 裴长意的嘴角微微一抽,眸底又暗上了几分。 裴长意给徐瑶夜倒了一杯酒,“夫人,天寒地冻,劳你关心。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他原是随口一句,却想不到徐瑶夜微微变了脸色,伸手便推开了他的酒杯。 “世子爷,我有一些不舒服,今日不想饮酒。” 徐瑶夜心中懊恼不已。难得裴长意这般温柔,自己却要拂了他的好意,自是她不愿意的。 可那大夫再三叮嘱,这段时日她不可饮酒。 裴长意似乎并不介怀她的拒绝,反倒是关切地开口,“不舒服?夫人哪里不舒服?” 徐瑶夜还未开口,就听裴长意继续说道,“是不是我昨夜弄疼了你?可是腰疼?还是腿疼?” 徐瑶夜娇嗔着推了推裴长意,“这么多人在这,世子爷休要胡说。” 听到裴长意这样说,徐望月差点被嘴里的那口东坡肉噎住,轻咳了好几声。 裴长意仿佛根本瞧不见她,又给徐瑶夜布了菜,“我院子里的厨子,最拿手的便是这道东坡肉,夫人尝尝。” 这句话徐望月赞同,这东坡肉油而不腻,入口即化,实在是好吃。 可她没想到,长姐一见到这肉,就皱起了眉头捂住了嘴。 “怎么了夫人?不喜欢?”裴长意开口,眼神却时不时地落在徐望月身上。 徐望月轻轻拍了拍长姐的后背,见她开不了口,只能替她说道,“世子爷,长姐她平日里吃得清淡,如此油腻,她吃不惯的。” 徐瑶夜一闻到东坡肉的油腥味,忍不住便想吐,紧紧捂着嘴,根本没办法开口。 听徐望月替她解围,她不住地点头。 裴长意贴心地将东坡肉移到远处,眉眼淡淡瞧了徐望月一眼,“夫人不爱吃,二姑娘倒是吃了不少。” “你们姐妹两个如此相像,口味倒是大相径庭。” 徐望月的心咯噔一下,维持着嘴角的笑意,“世子爷真会说笑,口味喜好,自是每个人都不同的。” “不见得。”裴长意给徐瑶夜夹了一筷子清淡的荷塘月色,淡淡开口。 “前几日我审了一个案子,一家子两兄弟,从长相到性格都一模一样。” “原本是一件美事。只可惜弟弟爱上了嫂嫂,终究酿成了大祸。” 徐瑶夜刚往嘴里放了一口百合,听了他这话差点噎住。 他是何意?可是在暗指······ 裴长意轻轻拍了拍徐瑶夜后背,语气温柔,“夫人平日沉稳,怎么今日这般不小心?” 他淡淡扫过一眼徐望月,“夫人可是被这案子吓到了?” “不过你尽可安心,你和二姑娘喜好性格截然不同,自是不会出现这样的闹剧。” 徐望月听他说这个故事,嘴里的东坡肉都不香了。 讲这样的故事,裴长意该不会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微微侧头,见裴钰神态自若,还时不时应和点头。 裴钰性子直率,不会说谎。 难不成真有这样的案子?是自己想多了? 这样一来,徐望月心里堵得慌,也吃不下了。干脆放下筷子,温顺坐在一旁。 徐瑶夜摇了摇头,笑着握住了徐望月的手,“我是不小心呛到了,怎么会是被吓到了呢?我们姐妹情深,世子爷休要胡说了。” “我庶妹还未出阁,这般玩笑,不好。” 她有意要扯开话题,干脆转过头去看向了徐望月,“你跟着二公子学习也许久了,学得如何?” 徐望月知道长姐是想要扯开话题,只是长姐不知,这个话题亦不是什么可聊的。 她从来这书房之日起,连二公子的面都未曾见过。 一时之间,徐望月不知该如何开口。 “学得如何,她自己说了不算,需要夫人考核才是。” 裴长意放下了筷子,不置可否地看了徐望月一眼,转头看向了徐瑶夜。 徐瑶夜根本不在乎徐望月学得如何,只是想要尽快扯开那个话题。 见裴长意接话,她立刻笑道,“他们日日在你眼皮子底下学习,你也不知道学得如何?” “夫人的意思,是我该考核一下二姑娘?” 裴长意的嘴角微微牵起,看向徐望月的眼神中,似有一丝意味不明。 就好像。 就好像一个猎手,终于等到了捕猎的时刻。 第38章 郎君又在她背上写字! 早上徐望月出院子的时候,浑身酸痛连路都走不动。 红玉担忧,又不敢去世子书院等二姑娘,只能早早等在早上分别的地方,等二姑娘下学。 今日落了极大的雪,纷纷扬扬,路更难走了。 红玉等了许久,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也没等到徐望月回来。 她心中觉得奇怪,徐望月从未留在裴长意书房里用过午膳,总不会出事了吧…… 远远的,有几个人影走来。 红玉望了一眼那张扬明艳的红金配色,倒像是她家大姑娘,世子妃。 这顿饭徐望月用得意兴阑珊,胆战心惊,徐瑶夜倒是心情好了起来。 裴长意不止破天荒留她在书房里用了午膳,还对她嘘寒问暖,关切万分。 她回过头,颇为得意地看了徐望月一眼,“你瞧见了,世子爷待我,便是这般如珠如宝。” “他见我身子有些不适,便让你陪我回来。” “只是可惜了,你今天下午不能练字了,这次算长姐对不住你。” 徐瑶夜话说得客气,可眼角眉梢尽是得意的笑容。 她在炫耀。 徐望月乖巧颔首,丝毫没把徐瑶夜说的话放在心里。 他们夫妻和顺,与她何干。 她一路走,一路伸手揉着腰。不练便不练了,她实在累得很。 刚才吃饭,她时刻端坐着,早觉得腰腿都有些吃不消了。 红玉撑着伞,见来人越走越近。 碧玉殷勤地替世子妃掌伞,她家二姑娘在后面一个人艰难走在雪地里,发间,斗篷全覆满了白雪。 世子妃不知回头对二姑娘说什么,脸上笑容明媚,二姑娘低垂着头,看着十分可怜。 “红玉?”还是碧玉先瞧见了红玉。 “红玉见过世子妃。”红玉温顺行礼,起身时很自然地走到徐望月身旁,伞全然落在徐望月头顶。 “还知道来接你家姑娘,倒是个忠心的。”徐瑶夜心情好,冲着红玉笑了笑。 红玉从未见过大姑娘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有些怯懦地往徐望月身边靠了靠,顺势扶住了她。 把全身的劲都卸到红玉身上,徐望月终于喘了一口气。 回到院子里,红玉赶忙扶着徐望月躺到床上,“二姑娘今日脸色太差了,还好二公子到底有几分人情味,把姑娘放回来了。” “和二公子有什么关系?是世子爷见长姐身子不适,让我回来陪她的。” 徐望月在床上躺下,松了松手脚,只觉浑身的筋骨都要碎了。 她回眸,见红玉一脸不解,她开口解释,“世子爷说长姐脸色不好,让我陪着回来伺候她,今日便不需要再练字了。” “世子妃红光满面,哪里脸色不好?我瞧着二姑娘的脸色才不好,你方才走来,脸比白雪还白。” 红玉准备着点心,很是不愤地回头,“再说了,哪怕是大姑娘身体不适,她身边不光有碧玉和五福嬷嬷,还有大把的丫鬟婆子。哪有让二姑娘去伺候大姑娘的道理?” “二姑娘,你哪会伺候人啊……” 红玉絮絮叨叨地说着,徐望月心头微微一动。她摇了摇头,“好了,别再说了。” “你如今,话有些多了。” “是,二姑娘。”红玉手里拿着药走来,硬把徐望月压了下去。 “奴婢不说话了,帮二姑娘上药。” 她凑上来,报复一般轻轻掐了一下徐望月的腰,主仆两人笑作一团。 上了药,徐望月昏昏沉沉便睡着了。 等她迷迷糊糊恢复意识的时候,闭着眼,她隐约听到了碧玉的声音。 她心头一沉。 碧玉是长姐的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若没有什么大事,绝不会轻易涉足她这个小院子。 而她们栖梧院里的大事,莫过于裴长意来了。 徐望月不禁想到昨夜种种······ 他怎么又来了? 身上抹了药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又来了。 徐望月心情越发有些烦躁,还未睁开眼睛,双手胡乱抓着锦被,捏皱。 “二姑娘,二姑娘醒醒,碧玉姐姐来了。”红玉的声音响起。 果不其然,正如徐望月所猜想的那般,碧玉是来叫她过去的。 裴长意来了。 徐望月换上衣服,跟在碧玉身后,慢慢挪步到了房中,见到的竟是长姐。 徐瑶夜换了同款丝绸里衣,饮着茶,见了徐望月,轻轻撩了撩眼皮。 “今日我瞧见青芜了,确实美貌。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想来你的功夫不错。” “世子爷昨日来了,今日又来了。” 裴长意来了,徐瑶夜心中欢喜。 可一想到他是迷恋那狐媚子在床上的功夫,心里又有些不舒坦,非得说上几句刺一刺徐望月。 徐瑶夜继续说道,“世子爷说我辛劳,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待他看完书,再让我去伺候。” “他知我害羞,会先熄了灯。你一会儿见灯灭了,自己进去。” 徐望月温顺点头,浑身隐隐作痛。 见徐望月一直不开口,徐瑶夜放下了茶杯,略有不郁地说道,“我告诉你,世子爷所有的体贴温柔都是对我的,你切莫有什么歪心思。” “还有,既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便要好生努力,不要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 “那个青芜,我听说她不只是美貌过人,学识也很出众。” “好不容易世子爷又来我院里了,你可不要再给我出什么纰漏了。” “知道了,长姐。” 徐望月话音刚落,便见房中的灯灭了。 她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房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比往日还要更黑上几分。 “郎君……” 徐望月开口摸索着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到了桌案边角。 她吃痛,下一秒,被拉入了一个健硕的怀中。 “夫人怎么这般糊涂,在自己房中还会撞到?” 裴长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笑,把徐望月身子摆正,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两人此刻是面对面的,这个姿势让徐望月害怕,她身子僵直,匆忙地低下了头。 如今这房中半点光亮都没有,她伸出手都看不清自己的手指。 哪怕是抬头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可徐望月仍是慌乱。 她模仿着长姐的语气笑着说道,“房中这般黑,便是自己的房间也会撞到的。” “是吗?是因为房间里太黑吗?我还以为,是你腿疼。” 裴长意的手不轻不重地按上她的腿,从一处,按到另一处。 徐望月吃痛,却不敢叫出声,只能由着他,在她的伤处按着。 “疼?白日里瞧着你,走路那般轻巧。怎么还需要上药?” 裴长意的声音冰凉如水,却若有似无的,带着一丝撩拨。 徐望月想从他身上跳下去逃走,却不敢轻易挪动身子。 她回忆着白日里长姐的模样,开口说道,“我到底是世子妃,总要顾着侯府的颜面。” “纵然是上了药,也不能让旁人瞧出来了。” “原来如此。”裴长意将她搂进怀中,下巴稳稳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十分亲昵。 “我瞧你今日这般轻巧,还以为是我做得不好。” 好,他做得不能更好了…… 徐望月的身子颤栗。 不过片刻的功夫,桌上的宣纸墨台全都打翻了。 黑色的墨染在白色的纸上,一片又一片,凌乱至极,又带着另一种美。 徐望月的后背一凉,毛茸茸的笔落在她身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又来? 她抓着宣纸的手蓦地用力,全身绷直,这一次她定要说出是什么字来。 长姐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断萦绕,你可不要再出什么纰漏了…… 裴长意终于写完了字,还好,这三个字不难。 徐望月会。 她松了一口气,仿佛是经历了一场考核。 她整个人身子软下来,靠在裴长意怀中,“郎君,可是想要考我?” 裴长意开口,气息有些不稳,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汴京城第一才女,我如何能考倒你?” 他的手指从她背后轻轻划过,“今日,我写了三个字。想来夫人你,不止能说出是什么字,还能知道出处。” “以正合。”徐望月淡然,“出自孙子兵法。” 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学过了。 黑夜之中,她看不见裴长意的嘴角微微勾起,眸底渐渐亮起了光亮。 原来。 是她。 第39章 果然夜夜都是她! 红玉端着水和药从外头走进房里,见徐望月回来不着急休息,竟先翻开了字帖,实在觉得奇怪。 “二姑娘,你该不会是被折腾傻了吧?” 徐望月提起笔,往红玉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什么傻话?” “是二姑娘你,你在做什么傻事呢?这么晚了,又是连着两日,你不累吗?” 红玉十分关切地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徐望月的额头,她喃喃自语着,“没有发热啊······” 徐望月拨开了红玉的手,接过她端来的那碗避子药,“你如今不光是话变多了,胆子也变大了,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我?” 她一口饮完这碗避子药,视线又回到了字帖上,和以往不同,这一次她心情很好。 和那些事无关,她此刻有一种经历了一场考试,还得了高分的感觉。 幸好自己每次练字时都十分认真,要不然这次再说不上来,出了纰漏,真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事。 徐望月将字帖抱在怀里,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这一夜裴长意动作太快,徐瑶夜刚见到徐望月,就听到裴长意在叫她。 没办法,她们两个连话都没说上,徐瑶夜便进了房中。 她只隐约听到徐望月说,并无纰漏。 既然没有纰漏,想来也就是一般云雨。 徐瑶夜微微蹙眉,那样的事情不提也罢。 她进了房中,见裴长意穿戴整齐,坐在桌案边上。 徐瑶夜摇曳生姿走到裴长意边上,略带撒娇地夺过他手中的玉竹笔,“郎君,每晚都这般忙吗?” “今日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虽说云雨那些事,她没有办法陪裴长意,可正常夫妻之间,也不光是那些事。 同床共枕,还能互诉衷肠。 裴长意嘴角淡淡一笑,从她手中拿回笔,“既是汴京城第一才女来了,陪我聊聊吧。” 徐瑶夜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新科状元郎,这是在嘲笑我吗?” 她心里仿佛灌了蜜,甜得头晕眼花。 自从自己嫁入侯府,担着这侯府主母的名头,却总很难见到自己的郎君。 若是婆母那边有什么事情,他们见了面也是有事说事,这还是第一次,裴长意说要她陪他聊聊。 徐瑶夜这汴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多是派人吹捧出来的,可她也是有些学识在身上的,自然不怵。 她淡定地在裴长意身边坐下,凑过头去看他正在纸上写着的字。 “以正合,以奇胜。” 徐瑶夜拿起裴长意正在写的那张宣纸,轻声地念了出来。 她微微蹙眉,方才那股自信荡然无存,她没有想到,还真被难倒了。 这六个字并不复杂,可连在一起,她怎么没看明白? “夫人未曾读过吗?”裴长意开口,语气平静。 徐瑶夜面上微微一红,随即淡定地放下那张宣纸,“定是郎君故意的,拿了什么女子未曾读过的书来为难我。” “自幼父亲便安排了先生来家中教学,四书五经,女戒女德,我都烂熟于心。” “可这六字的出处,我确实不知。” 徐瑶夜十分淡定,她确定自己未曾读过,旁的女子,也不该读过。 裴长意雪衣黑发,面容轻松,眉眼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柔和,一身清冷气息却仍然凛冽。 他接过那张宣纸,淡然地又问了一遍,“夫人当真,没有读过?” “当真,定是郎君在戏弄我。”徐瑶夜笑着,悄悄挪了身子,想要靠近裴长意怀里。 却不想裴长意突然起身,将笔塞进徐瑶夜手中,“这是孙子兵法。夫人没有读过也实属正常。” “方才裴钰来寻我,说是典狱司有急案,我且得回去处理,夫人早些休息吧。” “都这么晚了,郎君实在辛劳。”徐瑶夜今日心情很好,随即起身帮裴长意披上斗篷,亲自送他出了院子。 待裴长意的马车晃晃悠悠驶出定远侯府,便立即有小厮进了栖梧院回禀。 裴钰驾着马车,时刻注意着附近,他眉眼如炬,掀开帘子轻声说道,“世子爷,那人应当回府了。” 马车里,裴长意就那样静静地在那里,身挺如松,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仿佛云巅之上附着皑皑白雪的山峰,谪仙之姿。 裴钰其实不太明白,世子爷早知道世子妃总派人偷偷跟踪他,探听消息。 若是在意,为何不直接敲打世子妃? 若是不在意,为何又让自己一直留意着? 裴钰挠了挠头,这几日世子爷更奇怪了,日日都去世子妃房中,可又不呆着,转身便离开。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怕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他永远也理解不了。 就在裴钰百思不得其解主子们的爱情时,就听裴长意说道,“以正合,以奇胜。你可知出处?” “自然知道。”裴钰脱口而出,语气里有些诧异,“这可是孙子兵法,我如何会不知?” 他不敢直说,可心底里却暗暗有些埋怨,在世子爷的心里,自己可是不堪重用之人? 裴长意点了点头,“是了,你熟读兵法,知道这六个字并不奇怪。你说,世子妃她应该知道吗?” 裴钰更觉奇怪,又伸手挠了挠头,这哪有该不该的…… “世子妃若是读过此书便知道,若是没读过,那自然就不知道了。” 见世子爷看着自己不说话,裴钰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尴尬地笑了笑,“世子妃是闺阁女子,纵有才女之名,没看过兵书也实属正常。” 裴长意收起了手中的书,淡然地端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没错,你我这般的人读过兵书实属正常。” “可世子妃这样的闺阁女子,还有那些文弱书生,没读过兵书,也实属正常。” “可同样是闺阁女子,还是有女子懂得的,我今日听到二姑娘读过这句。”裴钰每每提起徐望月,总忍不住想夸她几句。 吃人嘴短。 他吃了徐望月这么多好吃的点心,忍不住就要多夸她几句,“要说二姑娘,实在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子,她聪明得多。” “那是自然。” 裴长意低头抿了一口茶,隐在茶杯后的嘴角牵起,是压不住的笑意。 “天资聪颖是一回事,还要看看她的师父是谁。” 裴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从世子爷的口中听出了有几分得意。 他以为像世子爷这样谪仙之人,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 “那是,当朝状元郎亲自教她读书识字,那是二姑娘的福气。” 裴钰适时夸奖了两句,见裴长意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手中的茶杯也放到了桌上。 “她确实天资聪慧,只可惜聪慧过了头。竟敢和她长姐一起,想出这种暗渡陈仓的法子。” 第40章 彻底除掉徐望月 小院里,林秀娥正在编竹筐,林翠儿坐在她身边,听着外头的热闹,一脸兴奋,“娘,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呀?” 她探头探脑,想要出去看看。 见林翠儿站在院子门口张望,紫玉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脸不屑地看向她,“是我家夫人来了。” 她所说的夫人是许氏。 “你最好不要东张西望的,小心冲撞了贵人。” 林翠儿回头,满脸都是怒气,“贵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我和我娘也是贵人……” 林秀娥抓住了林翠儿的手,“翠儿,别再胡说八道了。” 紫玉冷笑着,“对呀,翠儿小姐你还是听林大娘的话,人生来就分贵贱,这种事情不是你不认命就行的。” “林大娘,我家夫人来了,我得过去请安。”紫玉嘴角微微勾起。 她是五福嬷嬷娘家的侄女,被派来这小院子伺候林氏母女,一方面是要盯着她们两个。 另一方面,也是姑姑帮她找的好差事。随便偷懒,姑娘也不会说她。 五福嬷嬷希望紫玉能安分守己,安稳度日。 等过两年,求着姑娘给她许一门好亲事,相夫教子。 可紫玉心里却觉得自己年轻又漂亮,总存了攀高枝的心思。 见许氏来了,忙赶着去主子面前露个脸。 林秀娥仍然在编她的竹筐,头都没抬,随口说道,“去吧。” 见紫玉走了,林翠儿气急了,不断地在地上跺脚,“嫂嫂明明说派紫玉来照顾我们的,那她就是丫鬟,我就是她主子!” “她凭什么不把我们当回事?哪里有半点丫鬟的样子?” “行了,你别再说这些话了。”林秀娥把竹筐扔到地上,“现在我们在侯府里,有吃有喝已经很好了……” “这当然不够!我想让她也喊我一声翠儿姑娘!” 林翠儿越想越生气,见娘亲也不理她,干脆自己偷摸溜出了院子。 远远的,她瞧见了一个穿着华丽,雍容华贵的夫人,应该就是紫玉口中所说,她们徐府的夫人许氏。 眼前的许氏和她娘亲林秀娥差不多的年纪,可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许氏身上所穿的,都是华贵的绫罗绸缎,阳光下隐隐泛着光芒。 衣摆上绣着的那只凤凰,精妙绝伦,好像随时都会飞出来。 许氏前头走了好几个婆子,身后还有好些个丫鬟。 这样子的阵仗,林翠儿从来没有见过。 前几天她听娘亲说,要求着世子爷帮她找一门好亲事。 林翠儿看着许氏裙摆上的那只凤凰,他们林家村首富家的夫人,也不可能穿这样的衣服。 什么样的好亲事,也比不上留在侯府里。 许氏来的时候,徐望月正在东暖阁里和长姐一同用着点心。 因着昨夜裴长意特意和她聊天,徐瑶夜的心情好极了。 这样破天荒的事情,让她觉得裴长意定是对她有了情意。 徐望月端坐着,低垂着眸子,乖巧温顺的模样。 长姐方才给自己夹了一只虾饺,此刻又让五福嬷嬷给自己盛了碗粥。 她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见长姐心情好,她自然不会扫兴。 “昨晚上没出什么纰漏吧?”徐瑶夜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她话虽这么问,其实心底里明白,昨夜定是好得很,不然裴长意也不会留下和她郎情妾意地聊天。 徐望月点了点头,“长姐放心,什么纰漏都没出,昨日……” 她刚要开口说裴长意在后背写字的事,就听见门外响起碧玉欣喜的声音,“大姑娘,二姑娘,夫人来了。” “快让母亲进来。”徐瑶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转头看了一眼徐望月,“你刚才想说什么?” 徐望月知道许氏每一次来,都会屏退左右,单独和长姐说话。 她摇了摇头,反正“以正合”这三个字她答出来了,那此事儿应该也算是过去了,没必要和长姐说得如此细节。 此刻她心情这么好,听了昨天晚上的细节,又该发脾气了。 五福嬷嬷打着帘子,亲自迎了许氏进东暖阁。 “你也在?”许氏挑眉,眉眼疏淡,在徐望月身子上下扫过一眼。 “她现在便要走了,去跟着二公子练字。”徐瑶夜有许多话想要和母亲说,忙寻了个由头把徐望月送走。 徐望月自然不会碍事。 她转身出东暖阁,见碧玉和五福嬷嬷一人拎着几个大包袱往里头走。 她心里觉得奇怪,好像许氏每次来,都会亲自带好几包东西,包得极为严实,让人一点都瞧不出里头是什么。 侯府里什么都不缺,又何须许是每次从外头带进来呢? “这几包是大夫给你开的新药。”许氏压低了声音,为了避人耳目,这些药都是她每每进侯府来看徐瑶夜,亲自带来的。 见徐瑶夜脸色一沉,许氏握住了她的手,“好了,熬过这一阵,你就是将来侯府世子的娘亲,侯爷夫人。” 听到侯爷夫人这四个字,徐瑶夜嘴角牵起,面露得意。 “母亲,昨夜世子爷,特意留下和我聊天。” “哦?”许氏并不意外,轻轻端起茶盏,“你且说说,聊什么了?” “聊什么重要吗?”徐瑶夜有些意外,过去她和那上郎将一见面,便是甜言蜜语。 和裴长意倒好似,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许氏失笑,“聊什么自然重要,男人同你聊什么?便是把你视作什么。” 徐瑶夜点头,似懂非懂地说出“以正合,以奇胜”这六字,又将昨夜细节说来。 她说得有些累了,半靠在榻上,端了一盏甜茶,喝上了两口。 “这六个字出自孙子兵法,我自然是没学过,世子爷好似故意为难我。” “你说他拿孙子兵法来考你?”许氏脸色一沉,这事有些不对劲。 “有何不对劲?”徐瑶夜也紧张起来,“母亲觉得有什么问题?” 许氏摇头,“纵然你是才女,没读过兵法也是正常的,他为何要问你?会不会和徐望月有关?” 刚刚她瞧见徐望月,未施粉黛,娇娇弱弱地站在那。 侯府养人,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这样的娇柔美人儿,最会勾人魂魄。 若不是她们半点办法都没有,许氏绝不允许女儿身边,有这样的一个女子晃来晃去。 “不会的。”徐瑶夜想起徐望月那怯懦的模样,冷笑了一声,“就她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有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根本不敢瞒着我。” “母亲,我和世子爷朝夕相对,我很了解他。” “他定是以为我这汴京城第一才女,应当是学过兵法,能和他交流的。” “都怨我,过去应该学一学的。若是我能在兵法上和他讨论一二,他一定会对我另眼相待的。” 徐瑶夜说着话,甩了甩帕子,“这几日我要找几本兵书,好好研究研究。” 许氏叹气,过去她总以为自家姑娘聪慧,拿捏男人不在话下。 可如今看来,倒是她高看了徐瑶夜。 “傻丫头,世子爷要讨论兵法,身边多的是小厮谋士。” “你是他的夫人,你们两个人相处,便是不谈侯府之事,也该谈谈风花雪月,谈什么兵法?” 许氏想到方才徐望月摇曳身姿的背影,心里头就不安稳。 “你之前不是说有法子撮合徐望月和二公子吗?如今此事进展的如何?” 她眉眼一沉,眼中的怨毒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若是不除了她,我总放心不下。” 她们没注意,院外影壁旁,有一道人影印在影壁上,如松柏之茂。 似乎有风将这话推了过去! 莫非是裴长意!?? 第41章 我要纳她进房! 刚走出长姐的院子,徐望月一抬眸,就见红玉撑着伞,正在等她。 “二姑娘。”红玉小跑着过来,把斗篷围在徐望月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姑娘今日要不要请假不去练字?我瞧着您还没什么力气。” 红玉颇为担忧,连着两日折腾,她家姑娘这般瘦弱的身子如何能经得住。 天寒地冻,她刚一开口,面前就多了一团白雾。 徐望月笑起来,对着空气哈了一口气,两团白雾相撞,在空中消散。 “你瞧,我力气比你大多了。” 徐望月伸手拢了拢斗篷领子,“你也知道天冷,快些让我去书房,早一些进去便不冷了。” 头几日练字,徐望月都会把裴长意亲手所写的字帖留在书房里,不敢随便带回来。 怕长姐看见,会惹出麻烦。 后来她发现徐瑶夜根本不在意自己练字的成果,更不会来她院子里瞧。 便干脆把裴长意亲笔所写的字帖带回来,晚上她也要再练上一会儿。 那些所谓名家所书字帖,比起裴长意亲笔所写,到底是略逊一筹。 既是要学,便要学最好的。 徐望月很珍惜这个机会,所以不论身子有多疲累,她还是要去书房练字。 红玉知道拗不过她,只能陪着她往自己院子里走。 “奴婢就知道姑娘不会打消练字的念头,东西已经帮姑娘装好了。” 为了避嫌,红玉亲手做了个小布袋,将裴长意的字帖藏在其中。 ”今日我身子挺好的,你不必送我了,就留在院中吧。” “方才在长姐那里,早膳用得太多了,我现在就去练字。”徐望月取了布袋,转身便出了院门。 那些肠粉,虾饺,玲珑点心,若不是她实在吃不下了,还想再吃几口。 不知是吃多了有力气,还是答出了题心里头高兴,徐望月只觉得脚步轻快,眼看着便要到书房了。 “二姑娘,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徐望月眼前突然挡上一堵高大的身影,好似一堵墙,将她拦了个寸步难行。 听着这声音,徐望月便觉得烦躁,裴二公子。 从第一次见到裴长远,徐望月就知道这个人心术不正,对自己更是不怀好意。 去裴长意书房练字多时,裴钰一直将自己和二公子隔开。 徐望月心中万分感激。 却没想过,会在去书房的路上遇到他。 裴长远心中所想和徐望月全然不同,他答应去兄长书房学习,本就是为了徐望月。 府里有这样的俏佳人,他却看不见摸不着,实在让他心痒难耐。 好不容易进了书房,明面上明明说是让自己教她读书识字。 可结果呢,她在庭中,自己在书房里。 非但隔着厚厚的珠帘,便是他想要靠近那亭子,都会被裴钰阻拦。 待他终于如愿去了那亭子里,裴钰竟把徐望月带去了书房。 天寒地冻,他一个人在亭子里冻得瑟瑟发抖,四周的帘子还换成了防风被。 这一下,他连佳人的背影都瞧不到了。 用了好些时候,裴长远才心知肚明,这定是兄长的意思。 死守男女大防,不让他接触二姑娘。 他气急了,却不得不听母亲的吩咐继续上兄长院子里学习。 前几日,嫂嫂不经意间地一句话,点醒了他。 徐瑶夜问他,从栖梧院去书房的路也不近,他们两人就未曾偶遇过? 对呀,进了院子他没办法,那进院子之前,他总能找到机会一亲芳泽。 他蹲守徐望月的第一日,刚好是红玉送她的那一日。 幸好他够耐心,今日又在这等了一早上。 他上前伸手便想抓徐望月的手,“我的二姑娘,从未有什么姑娘能让我天寒地冻的,在这等了一个早上又一个早上。” 徐望月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脸色煞白,“二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裴长远笑了笑,只觉眼前女子慌乱害怕的样子,都是这般可爱。 “对对,你说得对,二姑娘说得都对。这样吧,过几日我便让母亲去你长姐那提亲。” “将来你进了我房里,便不算男女授受不亲了。” 听裴长远这么说,徐望月抬起头,脸色更加苍白,“二公子是将相之才,将来必成大器,我只是一个庶出女,配不上您的。” 她没想过,裴长远心里竟然存了这样的念头。 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嫁给他。 裴长远又往前迈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更甚,眼神从徐望月娇俏白皙的脸上慢慢往下滑,斗篷领口处露出一小截白皙娇嫩的皮肤。 他挪不开眼神,吞咽了一口口水,“二姑娘,你好白呀。” 见徐望月一双美目瞪得圆溜溜的,眼中似有怒气,裴长远也知道自己失态了。 虽说徐望月只是一个庶出女,却到底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和他在外面招惹的那些莺莺燕燕不同。 他知自己太过冒犯,立马改口道,“二姑娘认为我有才,我也瞧着你美貌。郎才女貌,自是天生一对。” 他说这话快步往前两步,就想将徐望月搂进怀中。 “二姑娘你且放心,我是真心爱慕你,只要你从了我,我定会一心一意待你。” 他对每个女子都是一心一意的。 只是他的心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罢了。 徐望月根本不想听他这些胡言乱语,他的心意她根本不在乎。 “二公子,让一下。” 徐望月已不想再和他说些什么,不停地往后退,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到了眼前的兔子,他怎么可能放手。 裴长远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徐望月的胳膊,他力气极大,拉扯着,嘴里说的话越发不干不净。 徐望月死也不从,拼命挣脱着,用尽全力去推他。 两人拉扯间,那布袋翻滚着落到了地上,裴长远一眼便看见了裴长意的字帖。 他在书房里学了那么久,对裴长意的字迹十分熟悉,皱着眉大喊出声,“兄长的字帖!” 趁他失神,徐望月立刻推开他,往后站了一步,迅速捡起字帖装回了布袋里,“你看错了,二公子。” 她此刻心里有些没底。 原本她和裴长意之间清清白白,无事不可对人言。 可字帖却被这纨绔二公子看见了,他对自己求而不得,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混话来编排他们。 果真,裴长远细想了想,一拍大腿,“我不可能看错,那就是我兄长的字帖!” “难怪他不让我接近你,原来是兄长对你……” “二公子,慎言。”徐望月慌乱,忙阻拦裴长远说下去。 “我在书房里练字,青芜姑娘一直陪在我身边,你切勿胡言乱语。”徐望月厉声说道。 “我人微言轻,二公子尽可胡说。可你若是惹恼了世子爷,还是需三思的。” 听徐望月这么一说,裴长远不敢把后头的话说下去。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好,此事应当与我兄长无关。” “但你偷偷藏起世子爷的字帖,你可是对他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没有。”徐望月理直气壮,坚定地说道,“世子爷是当今状元郎,学识渊博。” “凡天下读书人,都仰慕他的学识。” 听她这般吹捧兄长,裴长远的脸色越发难看。 从前他是这侯府里的混世魔王,他想如何便如何,无人敢多说半字。 可自从裴长意回来,他的身份变得尴尬不说。 旁人也是多吹捧裴长意的厉害,越发显得他不学无术,纨绔浮夸。 就算没人敢到他面前说,裴长远也心知肚明。 众人经常拿他和兄长对比,而他永远是输的那个。 他冷着脸看向徐望月,“字帖而已,本公子也有,你从今日起,便临摹我的字帖。” 听到他这么说,徐望月一怔,“二公子,也有字帖?” 徐望月的真诚发问到裴长远耳里听来,却满是嘲讽。 他用力抓住徐望月的双手,“他的字帖便这样好?” 徐望月被他抓得生疼,努力想要挣开。 二公子你放开我,“世子爷的字,的确写得很好……” 裴长远冷笑,低下头,刚要对徐望月不轨,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了手腕。 那只手极为用力,紧紧掐着他的手腕,硬生生地拉开他和徐望月。 “什么人!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对我……” 裴长远痛得龇牙咧嘴,这么冷的天,额间都滴下汗来。 他抬头一看,整张脸变得煞白,“兄……兄长……” 徐望月身形一晃,带着温度的手掌,扶住了她晃动的肩膀。 她抬起头,霭霭白雪之上,仿若谪仙的男人冷着脸站在那里,满目寒霜。 第42章 你还记得昨晚弄疼你吗? 痛得意识都快模糊的裴长远看清来人,瞬间清醒过来,脸色煞白,几乎要瘫软在地。 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开,裴长远瞬间脱力的那只左手像落叶一般垂下去。 他疼得钻心,左手此刻连抬都抬不起来,只能用右手去扶住左手。 他咬着牙,满头都是疼出来的汗,一滴一滴从脸上滑落,“兄长,未免太严苛了。” 裴长意长身玉立站在原地,只往前挪动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徐望月掩在他身后。 他面容冷淡,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透着如深潭般的漩涡,毫无瑕疵的脸上透着森森寒意。 青芜站在他身后,世子爷此刻怕是盛怒。 她走上前,用斗篷将徐望月裹紧。 她来时见徐望月面色镇定,还道是她不怕,可一接触才发现,她浑身颤抖。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 徐望月也不知此刻自己是何情绪,方才她恐惧,愤怒。 待她看清来人是裴长意后,整个人的情绪平静了许多。 裴二公子最怕的便是世子爷,唯有裴长意来了才能压得住他。 徐望月悬着的心,这才微微沉了沉。 她裹紧了微微敞开的斗篷领口,瞧了瞧附近。 平日里这条路上虽然人不是多,可总有几个丫鬟会从这儿经过,今日半个人影都没有。 无人看见,徐望月安心了许多。 “带二姑娘回书房。”裴长意语气冰冷,没有回眸,背对着青芜开口。 青芜那一声“是”还未落地,就听裴长远冷笑道,“兄长便如此着急护着她?莫不是有什么怕被我们发现?” “有什么?”裴长意上前一步,眼神淡漠,冷冷逼视着裴长远。 “有什么想说的,你大可直言,不必阴阳怪气。” 听裴长意这样说,徐望月心口一颤,刚平缓一些的心跳又猛然跳动起来。 她和世子爷自然是清白的,可那纨绔嘴里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这样的话传出去,对裴长意不过是一场风月,说不定还会被传成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可对自己这样的闺阁女子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不论是被旁人看见她和二公子拉扯,还是被编排和世子爷之间的事。 她的名节毁了,等待她的便是无穷无尽的地狱。 徐望月可以为救那人不在意名节,答应长姐那样的事。 却不想因为名节被毁,被迫嫁给二公子这样的人为妾。 裴长远原是有一肚子混话要说的,可对上裴长意那双寒意彻骨的眸子,愣是一句也不敢多说。 他冷哼了一声,“你是兄长又是世子爷,我不敢妄断。” “只是你我是亲兄弟,你为了一个女子差点废了我这只手,这话便是说到母亲面前去,我也不怵你。” 裴长远说着话,眼神就往裴长意身后瞟。 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手上生疼,心里愤愤不平。 原本徐望月对他而言,只是个姿色不错的小娘子。可现今,他为她受了这般苦难,这事儿可就不简单了。 “你当真不怕吗?”裴长意语气疏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一双眸子又沉了几分。 裴长远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不敢与裴长意对视。 “我让青芜把二姑娘带走,原是想要保全你的面子。既是你自己不要脸面,那也怪不得我。” “兄长什么意思?”裴长远变了脸色,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乱。 打从裴长意回府,他就好像有了一个天生克星。对这位兄长,他实在是怕得紧。 裴长远定了定心神,分明是裴长意为了一个女人对手足出手,下手还这般狠。 只要他咬死这一点,自己纵然有错,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你觉得我今日是为了救二姑娘?我救的是整个定远侯府的颜面。” “你在侯府里,对世子妃的庶妹都敢如此无礼冒犯。你出了侯府是个什么模样,要我一一细讲给你听吗?” 裴长意声音冰冷,缓缓道来,掷地有声。 “这些事我清楚,母亲也清楚。” “莫说是侯府上下,便是汴京城里,还有谁不清楚裴二公子的德行?” 听裴长意这样说,裴长远的脸色越发难看,“那些都是过去的事,自从兄长回府,我已收敛许多……” “你所谓的收敛,便是在府里冒犯我夫人的庶妹?” “阻止你,不把此事禀告到母亲那里,是为了给你留一丝颜面。” “此事若是父亲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了你。” 青芜轻轻扶着徐望月,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裴长意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都落在她耳朵里。 好一番大义凛然,为定远侯府颜面哪怕是伤了手足,也再所不惜。 可方才的事,青芜比任何人都清楚。 世子爷知道二姑娘出事,便拦下了正要出门的自己。 他怕带裴钰来,会让二姑娘难堪,特意把今日要去赵氏那里伺候的自己带上。 裴钰也未闲着,他此刻带着人,看住了这附近。 他们站在此处,什么都看不见。可实际上,四处都是世子爷的暗卫,根本没有丫鬟婆子能从这儿经过。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二姑娘的名节不受损。 青芜心里默默猜测,此刻世子爷对二公子这一番恐吓,只怕也是为了让他自己别把此事说出去。 她心里打鼓,世子爷对二姑娘,当真是不一般的。 裴长远在这府里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赵氏这个嫡母,他亦是有一套能哄好她。 可唯有定远侯爷,他听到名字就已瑟瑟发抖。 他变了脸色,立马堆起了满脸笑容,“兄长消气。今日是我糊涂了,我也是太喜欢二姑娘了。” “不是故意冒犯要二姑娘的,待我县试结束,我便让母亲去找嫂嫂提亲……” “爱慕一个女子,首先要尊重她。”裴长意冷冷打断了裴长远,没有让他把后头的话说下去。 “为了定远侯府的颜面,今日之事我不会同母亲说,倘若再犯,我定不会轻饶你。” “兄长放心,我定不会再犯的,二姑娘,二姑娘你……” 裴长远越过裴长意,想和后头的徐望月说说话。 裴长意巍然不动,似一座山峰,将人护得严实。 徐望月整个人瑟缩着往青芜怀里躲,根本不愿听裴长远说话。 裴长远一脸苦恼,“我不过是想和二姑娘道个歉……” 裴长意伸手抵住裴长远的肩头,“回你的院子去,好好养伤。” 他转身,眉眼淡淡看了一眼徐望月,见她脸色煞白,眼眶却是红红的,抬眸望着自己,楚楚可怜。 “随我回去。”他只淡淡落下这四字,抬步便往前走。 青芜护着徐望月,亦步亦趋跟在裴长意身后。 她在老夫人身边待了许久,惯会察言观色,逐渐放慢了脚步,和他们两人隔开了距离。 “世子爷,多谢你。”徐望月走了好一段路,才平缓了心情,开口说道。 这一句多谢,是她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 今日若不是裴长意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疼吗?” 裴长意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从头到脚打量着徐望月。 他眼神温和有礼,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被冒犯。 徐望月微微一怔,轻轻甩了一下手腕,“比起二公子的左手,我无事的。” 想到裴长远痛到龇牙咧嘴的样子,徐望月唇角微微牵起。 想让裴长远放开她,裴长意开口便行了,他此番动手,应该是为自己出气。 她甩了一下手腕,露出一截莹白如雪的肌肤,如今那一段白雪染上一层红晕。 裴长意微微蹙眉,眼神一暗,“手不疼,腰和腿还疼吗?” “只有一点点疼,比昨日好多了。”徐望月乖巧回答。 她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她昨日好像说的是,不疼…… 第43章 他心中的无价珍宝 栖梧院外,一个小厮脸色沉重地跑进来,拉着碧玉去角落里说了好些话。 碧玉的脸色沉了又沉,挥手让小厮离开,转头对上了五福嬷嬷考究的眼神。 “那是跟着二姑娘的小厮,可是有什么事儿?”五福嬷嬷跟在许氏身边多年,后宅那些手段她早都看遍了。 她沉着冷静按住了碧玉的手,“我和姑娘带你来,就是因为你性子沉稳。只是你到底年轻,有什么都挂在脸上。” 碧玉低垂了眸子,摇了摇头,“夫人来了许久了,可有说,今日何时……” 五福嬷嬷脸色一变,“夫人何时离开,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她转念一想,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厉声道,“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虽说大姑娘如今贵为世子妃,可你我的身契都握在夫人手中。” 碧玉苦涩一笑,“嬷嬷,这些道理碧玉明白的。不是你想的那般,大姑娘对夫人自然是全然信任的。” “只是她如今贵为世子妃,凡事想自己历练一番,也不无道理。” 徐瑶夜在侯府中,最信任的便是五福嬷嬷和碧玉。 五福嬷嬷是许氏的陪嫁,对她忠心不二。 碧玉则不同,她从小和自己一同长大,徐瑶夜徐望月很是看重她。 她对母亲信任,可更想凡事能自己拿主意。许氏强势,有任何意见相左都得听她的。 徐瑶夜在私下对碧玉说过,有关二姑娘的事,先偷偷禀告给世子妃,待她定夺完再告诉五福嬷嬷和许氏。 见碧玉吞吞吐吐不肯说,五福嬷嬷站在一旁,犹豫再三并未开口。 许氏终究是老了,将来她手中的一切,包括她们二人的身契,总是要交到徐瑶夜手中的。 东暖阁里许氏和徐瑶夜聊了许久,绕是徐瑶夜说了许多次如何对付徐望月,许氏总不太放心。 “母亲大可放心,如今书房里还多了一个青芜,我需要庶妹帮我固宠。” 徐瑶夜端着茶盏,眉头紧锁着,“都说世子爷不近女色,我瞧着倒也不尽然。” 她压低了声音,将裴长意连着两夜过来的事,告诉了许氏。 “幸好,徐望月这个狐媚子看来有些手腕,竟能引得世子爷连着两晚都过来。” 见许氏脸色难看,徐瑶夜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放心吧母亲,徐望月这个丫头我能拿捏他,你不必如此担心。” 见碧玉和五福嬷嬷在门外探头探脑,徐瑶夜放下了茶盏,“母亲你来了许久,若是再不离府,怕我婆母疑心。” “你记得按时吃药。你别嫌母亲啰嗦,我瞧这徐望月并不简单。青芜不过是书房里的伺候丫头,哪怕是世子爷喜欢,也越不过你去。” “但徐望月不同,她知道的太多了,若是有什么心思,真不知会出什么差错。” 徐瑶夜一一应下,站起身来推着许氏便往外走。 好不容易送走了许氏,徐瑶夜挥了挥手,将五福嬷嬷和碧玉唤了进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碧玉走上前,脸色异常沉重,“方才二公子终于找到机会,亲近了二姑娘。” 徐瑶夜眸子一亮,满脸都是惊喜,“那是好事啊!” “你派去的小厮是谁?你堂弟吗?可有让他按我们的计划把事情闹大?” 人尽皆知,徐望月的名声毁了,自然只能嫁给二公子。 徐瑶夜心中喜悦,她刚才没有对母亲说出来,便是想要等成功了再说。 她是忌惮青芜,可她更容不下徐望月。 碧玉摇了摇头,脸色越发有些难看,“是我堂弟,他尽力了,可是让裴钰给抓住了。” “抓住了?什么叫抓住了,此事和裴钰有什么关系?”徐瑶夜抓着茶盏的手指用力,骨节分明,森森泛白。 “裴钰?此事世子爷也知道了吗?” 碧玉忙摇头,“大姑娘放心,我堂弟脑子转得快,只说是路过,并为将姑娘供出。” “今日二公子想调戏二姑娘。不知为何,世子爷会带着裴钰和青芜路过,恰好救下了二姑娘。” “那狐媚子运气竟这般好!”徐瑶夜气红了眼,茶盏砰得一声砸到了桌上,“后来呢?” 碧玉说道,“裴钰带着一群暗卫,将那附近全清空了。” “所有看见的丫鬟小厮婆子一律封口,谁若是将此事说出去,必有重罚。” 徐瑶夜冷笑,“好,是我小瞧那狐媚子了!世子爷跟这般护着她……” 她越笑,脸上的神情便越是阴毒,眼中的怨毒浓到化不开。 她绝对不会放过徐望月。 另一边,青芜远远瞧着裴长意和徐望月两人立于雪中。 那道修长的身影雪衣黑发,面容清疏。 不知何时雪下得愈发大了,世子爷撑起了伞,几乎整把伞都挪到了徐望月头上。 青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裴长意看向徐望月的眼神里,仿佛多了一丝柔和,少了一份清冷。 见徐望月偷偷看向自己,青芜往前迎了上去,“天寒地冻的,不如回书房再说吧。” 有青芜这一打岔,徐望月心口一松,她再抬头看一下裴长意,“世子爷,真有些冷。” 裴长意仿佛没听出她前言不搭后语,淡然地点了点头,几人往书房走去。 徐望月的心砰砰砰地直跳,她并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圆谎。 今日受了惊吓,一不留神便将真话说出了口。 日后,她且得愈发小心才是。 裴长意一进院子便好像有事处理,让青芜陪着徐望月进书房。 徐望月自然高兴,他不在,她自在了许多。 徐望月从布袋里拿出那本字帖,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轻轻拍掉了上面的雪。 她仔细地看了好几遍,还好,字帖干干净净,并未弄脏。 青芜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徐望月,眼神落在那本字帖上,嘴角泛起了笑容,“不过是一本字帖,二姑娘如此珍惜,看来是很喜欢了。” “喜欢,我自然是喜欢的。”徐望月将字帖珍而重之地放好,有雪星子的地方都一一拍去。 新科状元郎亲笔所写的字帖,乃是无价之宝。 更何况裴长意只是借给她的,她必须要保存完好还他才是。 “对了二姑娘,方才我远远听到,你说仰慕世子爷,可是真的?”青芜的眼中闪着星星,语气中带着笑意。 徐望月点了点头,“并非是我,这天下读书人,自然都是仰慕世子爷的才华。” “世子爷?”青芜正笑着,一抬眸,见裴长意站在门口。 徐望月随着她的视线往外头看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刚才的那些话全都听见了?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在门边,神色十分平静,一双深暗的眸子淡淡地落在她手中的字帖上。 见徐望月像抱着宝贝似的,将字帖抱在胸口,他淡淡开口,“当真?” 第44章 你当真喜欢我? 裴长意一身月白云绣锦袍,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眉目如画,气质清冷。 他站在门口,青芜隐隐闻到了一股香气,她抬头看去,见裴长意手中握着一只药膏。 青芜知趣,立刻寻了个由头退出书房。 徐望月还未反应过来,裴长意已然在她面前端坐着,眼神落在她怀里的那本字帖上。 “当真这般喜欢,这本便送你了。” 裴长意说完这一句,将药膏放在桌上,起身便往屏风后走去,在自己的桌案前落座。 他淡淡抬头,见徐望月长长舒出一口气,轻轻拍抚了一下胸口,如释重负。 她就这般怕他? 裴长意的眉头微微蹙起,又见徐望月小心翼翼将字帖翻开,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眉头已然舒展开,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丝弧度。 方才对着裴长远,徐望月所说的话,他全听见了。 天下读书人里,自然也包括了她。 裴长意翻开卷宗,看了不过几页,便抬眸望去。 屏风那一端,徐望月似乎已收拾好了心情,提笔认真地书写着。 一笔一画,格外用力。 他倒是没有想到,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她竟那么快便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一般女子遇到这般事情,总要哭哭啼啼,委屈一番。 可徐望月方才被他救下,也只是红了红眼睛,一滴眼泪都没落。 自她来他院子里练字,从未有一日缺席。 哪怕身子不适,哪怕手上全是冻疮写不了字,她都咬牙克服着。 这样的女子,他从未见过。 徐望月写着,时不时放下笔,揉一揉腰。 今早起身时确实好了许多,可被裴长远一吓一抓,她牵动了全身的肌肉,此刻腰腿都疼得发紧。 远远的屏风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用午膳时,记得上药。”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清润平缓,虽是冰冷,却永远不会让她感觉到不适。 此刻这道声音和脑海中另一道声音重叠,“爱慕一个女子,首先要尊重她。” 那人也曾经教过她,女子生来不由自主,有许多的禁锢和限制,可也应当自尊自爱。 纵是旁人不尊重你,你也应当尊重自己。 徐望月不由自主地抬头,清澈的眸子水灵灵地望着屏风。 裴长意实在是个好人。 正如红玉所言,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徐望月很是为长姐高兴。 她也有一个良人。 只盼着裴长意不光品行好,能力也强,能早日把那案子彻查清楚,把她的良人还给她。 “你方才说我的字帖与旁人不同?有何不同?” 裴长意不知何时放下了玉竹笔,双眸清冷,细细凝视着屏风那端俏丽的人影。 他虽是为了避嫌,为徐望月准备了旁的字帖。 可也是他精心寻来的,在这汴京城中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家。 徐望月听他这般问,很认真地翻开了另一位大家的字帖,将两本字帖放在一处。 “这位李先生所书,龙飞凤舞,矫若惊龙。这位林先生的字,苍厚郁茂,圆劲流美。” “还有这位齐先生,字迹娟秀工整,清雅灵秀,很是适合我们女子临摹······” 徐望月神色认真,一一点评,待她一本一本合上这些字帖,举起了裴长意所书那本。 “我随口说说,世子爷别生气。” “若论书法造诣,世子爷所书可能比不得这些大家。可世子爷所写字帖,有生气,有灵气。” “写天下苍生,我能感受到世子爷心系苍生,担忧万民。” “写山河秀美,我仿佛能看到那些景致跃然纸上,就出现在我面前。还有……” 徐望月从桌案上一本一本拿起裴长意的字帖,深吸了一口气,“还有这一本孙子兵法,虽然有很多我读不懂的,可我却能看出壮志凌云的气魄……” 啪嗒。 她听到玉竹笔滑落到地上的声音,徐望月脸色一僵,截然而止。 “对不起世子爷,我话太多了。” “无妨。”裴长意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过了片刻,他没有再说半个字。 徐望月僵持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裴长意的声音再次从屏风后传来,“你长姐说你没怎么读过书,我刚才听来,文采不错。” 徐望月微微一怔,徐府从未给她请过先生,长姐心中自然以为她什么都不会。 她一咬牙,抬头明媚笑着,“过去是不会的。来了侯府,听世子爷偶尔提起,耳濡目染便会了一些。” 裴长意坐在屏风后头,半张脸笼在黑暗里,徐望月完全瞧不见他的神情。 怕多说多错,徐望月干脆闭上嘴不再开口。 裴长意早放下了笔,斜倚在太师椅上,眸色沉沉。 他抬起头来望向屏风后的那道倩影,隐约可见那道干净清澈如春日暖阳的眼神。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姿笔挺,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 总让人觉得如谪仙之姿,矜贵出尘,不似凡间人。 他也曾经以为这世间无人能懂他,可不想,是有的。 “世子爷。”裴钰站在书房门口,朗声说道,“典狱司有要事禀告。” 见屏风后的裴长意点了点头,裴钰没有迟疑,快步走近。 路过徐望月时,也只匆匆对她微微颔首一笑。 待他走到桌案边,微微蹙起了眉头,很是不解。 往常这个时间,世子爷桌案上的卷宗早就看完了,可今日竟只翻开了一卷。 世子爷,竟也会躲懒? 裴钰不解,但他不敢问。 裴长意还未开口,就见屏风后那道人影温顺地站了起来,“既然裴钰有要事向世子爷禀告,我先告退了。” 徐望月终于找到了机会,拿着早已收拾好的东西,转身便要离开。 她低眸看了一眼那只药膏,脑子里一瞬间转过好几个念头,终究是没拿。 她走出书房,见青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在等她。 “青芜姑娘。”徐望月笑着迎上去,看了一眼她手中华贵的蜀锦披风,“不必麻烦了,我还是穿自己的斗篷好了。” 青芜心领神会,默默收起了手中披风,伸手帮徐望月拢了拢斗篷。 “世子爷让我在此处等您,回去的路可安心,这几日,二公子都出不了自己院子。” 徐望月舒心一笑,“多谢你了,青芜姑娘。” 解决了裴长远这个大麻烦,徐望月脚步轻快,往栖梧院走去。 她走了没几步,就见前头一道人影如无头苍蝇一般晃来晃去。 皑皑白雪之间,那道红色蜀锦披风极为亮眼。 徐望月认得,那块布是她送给林翠儿的。 她还在思虑,那道红色披风已然舞到她面前。 “二姑娘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的确是林翠儿。 她小脸冻得红红的,委屈巴巴地说道,“这侯府也太大了,我出来晃晃就迷路了。” 徐望月微微一笑,“无妨,你随我走,我带你回去。” 或许是因为林大娘让她有母亲般的亲切感,徐望月对林翠儿也很有好感,觉得她年纪小,就好像是妹妹。 林翠儿走在徐望月身边,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侯府真大真漂亮,二姑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府玩?我住在林家村,没有来过汴京城,城里是不是特别好玩?” “我嫂嫂,就是你长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平时你们姐妹相处好吗?” “二姑娘我和你说,那个紫玉姑娘她真过分,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我怎么样现在也是个姑娘了吧,她这个人……” 林翠儿一个人说个不停,见徐望月多是在旁边陪笑听着,并不怎么说话,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二姑娘,你是不是也嫌弃我是村里来的,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徐望月忙摆了摆手,“翠儿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这里是侯府,言多必失,你要谨言慎行。有什么,等回了林大娘的院子再说吧。” 徐望月本是一番好意,林翠儿就更生气了,“你怎么和我娘一样?这里只是侯府,又不会吃人。” “再说了,我哥哥是侯府世子,有什么事他也会护着我。” “今天早上要不是我去通风报信,哥哥怎么会刚刚好来救你?” “通风报信?今日世子爷不是刚好路过?”徐望月很奇怪,低眸思索的片刻,抬头看向了林翠儿。 “你仔细说说这件事。” 林翠儿说完那句话,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满脸都是懊悔,“不行的,不行的,我答应哥哥了,谁我也不说的!” 徐望月蹙眉,还未开口,就见林翠儿越过自己,很紧张地看向她身后。 她下意识回头,一道修长身影正从雪中步步走来,雪色皎皎,更衬得他清冷。 第45章 他今晚还要来??? 东暖阁外,碧玉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响声,整个人瑟缩着抖了一下。 这是世子妃摔的第三个花瓶了。 侯府中的物件都是记录在册的,摔一个两个,她们还能解释。 可这都第三个了…… 在老夫人那,怕是无法解释了。 碧玉拉住了身旁的五福嬷嬷,语气紧张,“嬷嬷,我们该怎么办?你不进去劝劝姑娘?” 五福嬷嬷淡定地望了一眼屋内,轻轻挣脱了碧玉的手,“这屋子里还有许多姑娘的陪嫁。放心吧,我们家姑娘便是再生气,也不会真失了理智。” 但屋子里没了动静,五福嬷嬷这才推门进去。 徐瑶夜端坐在暖塌上,整个人看起来平静端庄。 若没有这一地碎片,碧玉简直怀疑方才是自己幻听了。 碧玉是个麻利的,反手关了门,立刻开始收拾屋子。 五福嬷嬷走上前去,不轻不重地揉着徐瑶夜的肩膀,“姑娘连午膳也不肯用,对身子不好。” 徐瑶夜冷笑了一声,“这身子如今还重要吗?世子爷为了那小蹄子,连自己亲生弟弟都顾不上了,还能顾得上我?” “姑娘保重身子,便只是为了世子爷吗?”五福嬷嬷轻轻抚上徐瑶夜的肚子,“姑娘是世子妃,也是徐府的嫡长女,更是老奴和碧玉的指望。” 徐瑶夜听了这话,神色稍稍舒缓了一些,“帮我换身衣服,我要去找世子爷用午膳。” 自打她听说了今晨这件事,徐瑶夜的脸上便没了笑意。 整个人气急了,恨不得立刻把徐望月抓回来,严刑逼问一番。 理智一直压着她,可到了此刻,快压不住了。 五福嬷嬷和碧玉对望了一眼,并未开口,立刻按徐瑶夜的吩咐去准备了衣服。 “世子爷今日在哪?”徐瑶夜摸着精心梳理好发髻,缓缓起身,“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 五福嬷嬷轻轻在徐瑶夜的手背上拍了拍,“世子爷在书房里。” 她瞧着此刻的徐瑶夜,心里十分放心。 虽然她家大姑娘年纪尚小,有许多事做得不够沉稳。 可她到底是徐府精心培养出来的名门贵女,和徐望月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蹄子自是不同的。 这个月份,徐瑶夜的身子并未显怀,可却要加倍小心走在雪地里。 五福嬷嬷和碧玉一人一边,恨不得把她架起来走。 徐瑶夜怕引人注意,狠狠地瞪了她们二人一眼,一步一步慢慢挪着。 远远的,雪地里一道红色倩影吸引了徐瑶夜的注意,“那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那是一件红色披风,隔得很远,徐瑶夜瞧不清楚,可那披风在雪色里流光溢彩,看起来像是蜀锦。 蜀锦可不是什么便宜货。 侯府里若是得了这些好东西,全都是送到赵氏那里,再由她分给各房女眷。 上一次侯府得了蜀锦,徐瑶夜还未嫁入府中。 她接管账簿之时,也大抵看了看,那些蜀锦大多留在赵氏和几房姨娘身边。 剩下几匹微微有些瑕疵的,赵氏赏给了她身边最得脸的几个大丫鬟。 青芜便是其中之一。 徐瑶夜往前走着,心中越发觉得奇怪,青芜的那件她见过,并不是这般亮眼的红色。 她们又往前走了两步,碧玉瞧清楚了,“是世子爷和二姑娘,那红色披风的姑娘没见过。” 那姑娘始终背对着她们,从背影瞧来,碧玉实在认不出来是府里的哪位姑娘。 “不用猜了,过去看看。”徐瑶夜的语气越发冷了几分。 大庭广众之下,裴长意竟毫不避忌,这是要送徐望月回栖梧院吗? 几步之外,林翠儿被裴长意淡淡扫过一眼,浑身一抖。 从前在林家村,她只觉得这个哥哥话不多,和村子里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但如今哥哥变成了世子爷,好像真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过是被他看了一眼,林翠儿就觉得害怕,很努力才没让自己继续发抖。 裴长意并未和林翠儿对话,微微侧头看了徐望月一眼,“给你的东西,为何不要?”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徐望月却有一种被当众抓住的羞怯感。 她下意识看向了林翠儿身上那件亮眼的蜀锦披风。 此刻在雪色映照之下,她看清了红色蜀锦之上的暗纹,是圆月。 或许是个巧合,或许是他有心了。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见青芜递了一支药膏过来,“二姑娘,奴婢给你准备的药膏你忘了拿了。” 徐望月接过药膏,抬头看着裴长意,有些错愕,“世子爷所说的,是药膏?” 裴长意唇线平直,面无表情正看着她,眼神淡淡地从她的脸上扫过,看到她手里的那支药膏,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说道,“二姑娘以为,是什么?” 一瞬间,徐望月竟不敢抬头和裴长意的眼神对视,那件红色蜀锦披风此刻就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站着。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林翠儿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我迷路了好久,肚子好饿啊。” “既然哥哥也在,陪我一起回去,吃我娘做的饭吧。” 裴长意面露难色还未开口,就听一道娇柔的女声从前方传来,“世子爷公务繁忙,林姑娘不要强人所难了。” 随着话音,徐瑶夜走上前来,她看清了那件红色蜀锦披风原是林翠儿,原就阴沉的眸子又黯了一分。 一个青芜一个徐望月,如今又加了一个林翠儿。 徐瑶夜气急了,却又不敢当着裴长意的面发作。 这件蜀锦的料子,比青芜身上的那件还要贵上几分。 以林秀娥和林翠儿这两个山野村妇,是绝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衣服的。 不必猜,定是裴长意送她的。 虽说给妹妹送件衣服,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林翠儿根本就不是他的亲妹妹。 说起来他们二人在林家村朝夕相处,也算是青梅竹马。 徐瑶夜细细打量着林翠儿,这般粗俗不堪的女子,裴长意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可男人的心如何能猜得准? 细粮吃多了,指不定想换换口味吃吃粗粮。 林翠儿听徐瑶夜这么说,一时语塞,转身看向了裴长意,“哥哥,你今日很忙吗?” 裴长意并且开口。 还是裴钰上前一步,“林姑娘,我们只是路过此处,世子爷要赶往典狱司处理公务了。” “郎君既是要处理公务,尽快去吧。”徐瑶夜说着话伸手挽住了裴长意,态度亲昵。 她语气娇柔,甜腻腻的,裴长意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头。 裴钰抬脚便要走,却见世子爷仍站在原地,深沉的眸子始终落在世子妃和二姑娘身上。 裴长意微微蹙着的眉冰冷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 徐瑶夜虽然在和他说着话,眼神却时不时地掠到徐望月身上,处处透着寒意与厉色。 片刻,裴长意收回目光,他的侧颜冷俊料峭,那双眼,幽沉如面前的皑皑白雪。 他语气疏冷,“夫人且先回去,今夜我来看你。” 温顺站在一旁的徐望月,头垂得越发低了,心里已把他骂上了千遍万遍。 他今夜还要来?她这腰疼,怕是好不了了。 第46章 拉入浴桶共浴 跟着长姐回到栖梧院中,徐望月心头依然烦躁。 一想到今晚裴长意又要来,她整个人全然没了精神,好似病了。 林翠儿挽住了徐望月,亲热地说道,“二姑娘,跟我回去吃我娘做的蒸咸鱼吧?” 徐望月还未开口,抬眸见了长姐冰冷的眼神。 她摇了摇头,“翠儿你快些回去和林大娘吃饭吧,我平日午膳都是和长姐一起用的。” 她看得出来,徐瑶夜有话要对自己说。 把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林翠儿送走,徐望月心中忐忑。 不必问,一定是今早的事传到了长姐耳里。 徐瑶夜在东暖阁的暖榻上悠然坐下,圆桌上放了好些花枝,还有一把剪子。 她并未开口,只是淡定地拿起剪子,一点一点修理着花枝,任由徐望月站在塌边许久,她只做不见。 徐望月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本就腰酸腿疼,这一番罚站,她身子一软,差一点摔到地上。 见徐望月脸色煞白,扶着软塌边缘,徐瑶夜这才放下手中的剪子,眉眼淡淡扫过徐望月,“为何不坐下?” 徐望月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徐瑶夜过去喜欢瞧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只觉得是拿捏住她了。 可想来她在裴长意面前,也是这般下贱的模样。 徐瑶夜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将手中花枝折断,“今日可有发生什么?” 徐望月听长姐这样问,毫无保留,将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她自然明白,徐瑶夜想听的是什么。 裴长意是怎么出现的,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没有丝毫隐瞒。 徐望月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长姐,见她的神色渐渐舒缓。 待她说完了,徐瑶夜仍是不言不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她手里的花枝,好似徐望月不存在一般。 过了片刻,她转过头来,“今日你受委屈了,回去休息吧。” “多谢长姐。”徐望月轻声应下,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身子一顿,有些为难地看向了徐瑶夜,“长姐,今日我能不能……”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后腰,“世子爷心疼长姐,如果长姐说累了,世子爷应该也不会……” “自然是不会,可你不能说不行。”徐瑶夜冷冷地扫过徐望月一眼,眸子里满是化不开的怨毒。 徐望月那样的身份,能伺候世子爷是她的福分。 她不过是一个工具,竟还敢讨价还价,实在可笑。 “你要是累了,下午不要去练字了,好好休息,晚上过来一起用晚膳。” 徐瑶夜摆弄着手中的花枝,连正眼都没看徐望月。 她眉眼温柔,语气却冰冷如利刃,“你若是下午睡醒还觉得累,晚膳也不必吃了,等碧玉来接你。” 徐望月走出门口之前,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仿佛淬了毒,“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脚步一顿,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上来的感觉。 徐望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院子里的,长姐的话她听得明白。 她麻木机械地翻开桌案上的字帖,一字一句看着,心绪渐渐平缓下来。 “二姑娘。” 门口,林翠儿探头探脑。 见徐望月抬头,她笑着跑了进来,“真难得,二姑娘你竟然在院子里,我每次来找你都不在。” “你在干什么?” 林翠儿凑上前来,看着徐望月手中字帖,有些诧异,“这是我哥哥写的。” 徐望月点了点头,“翠儿姑娘也读过这本孙子兵法吗?” 林翠儿不住地摇头,“我当然没学过,我连字也不认识。哥哥以前要教我,可是我不想学,我只认得这是哥哥的字迹。” “不想学,为什么不想学?”徐望月也有一些诧异,如果她有这样一个哥哥,从小到大亲自教她读书…… 徐望月胸口舒缓了的那口气,又有一些淤堵。 林翠儿坦然一笑,“女子无才便是德,学这么多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一个男人,相夫教子。” “我娘说等哥哥忙完了,帮我找一户好人家,就把我嫁出去。” 徐望月看着林翠儿稚嫩的脸庞,“林大娘是这么想,那你自己呢?” 林翠儿用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和娘想得不一样。她总想让我找一户小门小户的人家,最好是门当户对。” “可是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我想嫁一个当官的,最好是哥哥这样的。我知道,我只能做妾室,但做高门大户的妾,也好过做小门小户的娘子。” 徐望月微微皱眉,“翠儿姑娘,林大娘说得没错,找一个真心待你好的男子,比是不是有银子,是不是当官的,都重要许多……” “当然不是。”林翠儿打断徐望月,站起身来,得意地显摆了一圈她身上的红色蜀锦披风。 “你瞧,这么好的料子,我见都没见过,我和我娘这辈子都不可能穿这样好的料子。” “可是二姑娘你呢,都能把这披风绞成布送给我。今天连哥哥都说,二姑娘真大方。” 徐望月握着笔的手一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世子爷也知道此事了?” 林翠儿点头,“今日我碰巧看见二公子欺负二姑娘,我就赶快跑去找哥哥。” “哥哥一看见我,就盯着我这件披风看。虽然我没读过书,可是也懂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他问我这么好的料子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嫂嫂送我的?” 说到徐瑶夜,林翠儿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嫂嫂哪有给过我什么,我当然要告诉哥哥真话。我娘说了,这披风料子极好,上头的针脚也好。” “二姑娘一定是怕我不接受,故意把这针脚拆了,只送我们这匹布。” 林翠儿越说越激动,徐望月的心越发沉了沉。 这些话林翠儿全都说给裴长意听了,难怪今日世子爷见了她,比往常还要冷上几分。 不过这样也好。 徐望月收起了手中的笔,她早晚要离开这里的。 裴长意怎么想,她顾不上。 有林翠儿在,徐望月这一下午都没能休息好。 好不容易等她回自己院子里去用晚膳,徐望月半点胃口都没有,收起字帖躺到了床上。 东暖阁里,徐瑶夜见徐望月当真没有过来用晚膳,嘴角微微牵起,侧了侧头看向五福嬷嬷,“还算她知趣。” 五福嬷嬷笑着应和了几句,命人上了好些世子爷爱吃的菜。 桌上的饭菜摆得差不多,裴长意也到了。 徐瑶夜陪着裴长意用膳,这一顿饭,他几乎没说过话。 任由她说再多,裴长意也只是应和几句。 徐瑶夜放下碗筷,故作温柔地说道,“郎君是不是累了?” 裴长意微微颔首静静地坐在那,半张脸笼在阴影处,让徐瑶夜瞧不清他的脸色。 等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徐瑶夜也没等到裴长意主动开口。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今日听庶妹说,早上出了些事。” “郎君放心,我会好好管束庶妹和下人,不会让这些小事影响到母亲休息。” 裴长意点头,“要说管束,你这个做嫂嫂的,应该管束一下长远。” “今日我给了他不小的教训,希望他能引以为戒。” “在侯府里捅了天大的篓子,我也能替他解决,可出了侯府便说不清了。” 裴长意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更没有提起徐望月半个字,徐瑶夜心情舒服了许多。 她笑靥如花,“我还要多谢郎君,救了我庶妹。” 裴长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听说长远糊涂,不知拦了哪个丫鬟,到那才发现竟是你妹妹。” “幸好我到的及时,不然不知道怎么跟你交代。” 徐瑶夜身子半倚在裴长意身边,“你也不要太苛责长远,我瞧着他对我庶妹是真心的。” “待他考完县试吧,全凭母亲做主。”裴长意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说道。 听着他语气平淡,对徐望月没有半点关心,徐瑶夜悬着的那颗心终究是放下了。 她伸出双手想要揽住裴长意的脖子,还未碰到他,他已站起身来,“今日太累了,我想在房中沐浴。” 徐瑶夜点头,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意凝固。 这般光风霁月的男人,竟然只能便宜那狐媚子。 她好恨。 五福嬷嬷和碧玉分开两头,一个在房中准备着浴盆,另一个偷偷去找徐望月。 徐望月睡得迷迷糊糊,紧紧跟在碧玉身后。 至于碧玉一路上压着嗓子对她说的话,是半个字都没听清。 她也没细听。 既是过来这边,左不过就是这些事。 她摸黑走进房中,刚走了两步就撞到了一个木桶。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拉入了水中。 “郎君!”她惊呼出声。 第47章 裴长意将她反复吞噬,醋意滔天 徐望月满心惊恐,她不知道长姐房中怎么会有一个木桶。 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一双有力的臂膀环绕住她,耳边响起的声音里若有似无地带着一丝调笑。 “怎么,碧玉没有告诉你今日在房中沐浴吗?” 徐望月撩了撩眼皮,原来刚才在路上,碧玉对她说的是此事。 可惜她精神恍惚,半个字都没听清。 她适应了水温,双脚缓缓落地,却不想踩到里衣,绊了一下。 整个人身子往前一倾,双手搂住了裴长意的脖子。 这画面,暧\/昧至极。 徐望月庆幸黑夜之中,裴长意看不见她发烫的脸颊。 她清了清嗓子,装着长姐的声音说道,“我自然知道的,只是黑夜之中,我辨不清方位。” 说话间,那双厚实的掌轻轻附上了她的后腰。 纵然已有过几次亲密,徐望月还是一瞬间浑身僵硬,很不习惯。 出乎她的意料,裴长意没有继续,只是用力地扶住她的后腰。 有了这般支撑,徐望月后腰的酸疼缓解了许多。 她干脆放松了身子,半靠在他怀里,“郎君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我看你身子不适,想来帮你上药。” 裴长意语气透着温柔,手掌轻轻用力,将佳人往自己怀中扯。 她只是想在自己身边借力,可他却想把这只狡猾的小兔子吞进肚子里。 裴长意今日原本是不过来的,可见徐瑶夜看徐望月的眼神,知道今天早上的事终究还是没藏住消息。 他必须过来这一趟。 他知道自己折腾得狠了,徐望月这两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纵使她掩饰得再努力,也逃不出他的双眸。 原本他要这木桶,只是想帮她舒缓,却不想,乱花渐欲迷人眼。 水温越来越高,让人的意识也渐渐迷离。 水波四起,不断地有水珠溅到木桶之外,噼里啪啦地作响。 徐望月咬着下唇,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抓住木桶的边缘。 指甲划过木桶,吱吱呀呀,盖过她的声音。 他们此刻好像不是在木桶里沐浴,而是在海上。 海浪不断地涌过来,差点就要将她淹没,让她窒息。 待徐望月彻底没了力气,裴长意将她抱出木桶,随手拎过一块宽大的软布将她裹住。 他们二人坐在床边,裴长意很自然地轻轻帮她擦头。 徐望月蹙眉,伸手想要拿走帕子,“郎君,不可……” “有何不可?”裴长意不置可否,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 白日里,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徐望月没有想过,黑夜之中他会变成另一个人。 背对着他,由着他轻轻按压着她的发丝。 徐望月有一瞬间的放松,背对着他,她自在了许多。 此情此景,倒颇有几分普通夫妇的模样。 徐望月想到这儿,心头一惊,伸手拿过了软布,“郎君累了,早些休息吧。” 这样的岁月静好,原就不属于她,也不该属于她。 裴长意微微蹙眉,哪怕是此时此刻,她依旧不遗余力地推开自己,保持着距离。 他收回手,不知道触及到徐望月腿上哪里,听她哑着嗓子轻呼了一声。 “既是有伤,为何不肯拿药膏?”裴长意眉头紧锁,拿出他本就准备好的药膏,把徐望月压在床上。 “郎君……”徐望月心口一颤,不知道最近这男人是怎么了。 像极了侯府外头的猫,整夜整夜地嘶叫。 下一秒,身上传来清清凉凉的触感,他竟然在帮自己上药…… 徐望月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今日长远说,想求娶你妹妹。” 裴长意轻声说着,感受着徐望月身子一僵,整个人抖了一下。 他并未点破,继续说道,“你如何想?” 徐望月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装着长姐的语气开口说道,“此事不妥。” “我庶妹她不论身份长相才学,都配不上二公子。想来二公子年少心性,一时兴起,过一阵子便好了。” 裴长意听她这般说,手上又轻柔了几分,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牵起,“我倒觉得,夫人说的那几点,二姑娘都远胜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她好学,哪怕此刻,才学比不得你第一才女可假以时日,定会小有成就。” “平日里她虽不爱打扮,可容貌清丽秀美,颇有清水出芙蓉之姿。” 徐望月仔细听着,心扑通扑通地猛跳着,这个世子爷是想推她入火坑吗?在长姐面前这般夸奖自己? 幸好听到这番话的是她,不是长姐…… 心底害怕的同时,又有一丝欣喜。 她心底早把裴长意看作了先生,师父。 他夸自己好学,又说她在学习上能小有成就。这番夸奖,她十分受用。 至于清水出芙蓉,徐望月并不在意自己的长相外貌,可女子被人夸貌美,总是高兴的。 她还未回答,就听裴长意继续问道,“更何况婚姻大事,你总该问问你妹妹的想法,万一她喜欢长远呢?” “她不喜欢。”徐望月脱口而出,又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笑着掩饰尴尬,“庶妹同我说过,二公子喜欢她,让她诚惶诚恐。” “她自知自己蒲柳之姿,配不上二公子的。” 自从今早见林翠儿穿着那件蜀锦披风在自己面前得意地晃悠,还说了好些话夸徐望月大方。 裴长意胸口就好似压了块石头,说不出来又压不下去。 虽说救人解围一样未落下,可那块石头同样也一直压着,未曾挪开。 此刻那块石头虽还在,可却不如之前那般压得难受了。 药早已上完,他却不想停手。 隐隐透进来的月光之下,她的皮肤白皙娇嫩,引人遐想。 若不是怕她承受不住,他今日断不会忍得这般辛苦。 “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她看不上,那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裴长意哑着嗓子,收回手,挪开了视线。 徐望月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件长衫,温柔儒雅。 只要他出现,便能让她感到如沐春风,情绪也安稳下来。 可这个人永远只能藏在她心底,对谁都不能说。 “庶妹没有告诉过我。更何况我才刚出嫁,母亲还想再留她两年。” 徐望月轻声说着,心里头不禁想着,两年的时间,也该足够救他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应对得宜,语气平静自然。 却不知道她的停顿片刻,话里的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气息,全被裴长意听在耳里。 她心里头有人,却不知是何人。 “你身为她长姐,却不知道她心中藏着的是何人?” 裴长意的语气肃然变冷,周深的温度亦是往下降了几分 第48章 裴长意生气了,走不进她的心 徐望月如梗在喉,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 她差一点忘记她此刻是长姐徐瑶夜,不知道庶妹心里想什么,难道不正常吗? 她正要开口回答,听门外响起碧玉的声音,“世子爷,裴钰有急事求见。” 裴钰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他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若不是真有急事,断不会在这种时候求见裴长意。 裴长意拎起衣衫,回眸淡淡扫过一眼床上的徐望月,“你好生休息。” “郎君忙吧,不必担忧我。” 徐望月怕开门的光亮照着自己,整个人蒙进被子里,连头都蒙住。 待听到门轻轻开启,又轻轻合上,这才钻出被子,长舒了一口气。 裴长意走出房间时,已整理好了衣衫,眸子疏冷,淡淡扫过一眼耳房,他回头对碧玉说道,“伺候好夫人。” 夜深了,裴钰等在院子外头,神色有些焦急。 见裴长意快步走来,他面上才松缓一些,“世子爷,咱们得快些赶过去,齐秀才说他家里快闹出人命了。” “又是齐家?闹什么?还是那耳坠子?” 裴长意心里还惦着那个问题,神色不郁,语气亦是不耐。 他抬了步子,却见裴钰没动,“不是十万火急要出人命了吗,还不快走?” 裴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世子爷,此事还真需要一个姑娘家与我们同去。” 白日里那姑嫂吵架,一时间他都没听明白。典狱司一屋子男人面面相觑,都是一个模样。 裴钰思来想去,他这次得带一个姑娘去。 裴长意微微蹙眉,“如何?你想带哪个姑娘?” “二姑娘。” 裴钰来的路上好生思考过这件事,在这府中最适合的便是这位二姑娘。 府里的丫鬟,都归赵氏所管,管教森严,大晚上的不便带出门去。 而且那些丫鬟除了青芜,旁的都有些蠢钝,怕是也不堪重用。 二姑娘则不同,她平日里跟着世子爷学习,也听他们讨论过一些案情。 徐望月天生聪慧,定能帮他们破案。 听到裴钰想带的人是徐望月,裴长意微微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院中。 他还未思虑好,已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先去找碧玉要人。要二姑娘随我们同去,便要等上一会儿了。” 见裴钰笑着转身就要走,裴长意唤叫住他,“大晚上让二姑娘陪我们出门,你打算怎么和世子妃说?” “典狱司需要一位女子帮忙协助,徐家家教好,二姑娘颇有其长姐之风,定能助我们破案。” “只可惜世子妃身份尊贵,不方便露面,典狱司也不会退而求其次,选二姑娘了。” 裴长意听裴钰一本正经说着,嘴角微微牵起,“我去马车上等你们。” 院中,裴长意前脚刚走,徐望月立马起身,腰腿都上了药,此刻舒适了许多。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转身进了耳房。 见了长姐,徐望月态度谦卑,正要开口,见徐瑶夜摇了摇手,“行了,那档子事儿不必和我细说,没出什么纰漏就行。” 徐望月低垂着的脸颊微微泛红,点头,乖巧退下。 她今日累坏了,身上抹了药的地方冰冰凉凉的,虽是不痛了,还是有几分酸楚。 她刚走出长姐的院子,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碧玉上气不接下气地追来,“二姑娘,二姑娘你等等我!” 徐望月回过头,一脸迷惑,“怎么了碧玉,出什么事了?” 碧玉缓了口气,抓着她的手便往回走,“不知典狱司出了什么事,裴钰让你陪着过去,说是你能帮上忙。” “现在?”徐望月脚步一顿,“典狱司?” 她这般问来,并非是不想去,而是心情激动不已。 那人就关在典狱司里。 她知道典狱司很大,纵然是让她进去,也不一定能和那人见到面。 可能同处于一个屋檐之下,她也是高兴的。 碧玉也停下了脚步,冷脸看了徐望月一眼,“大姑娘已经答应了,你有什么可问的?赶快跟着去。” 点了点头,徐望月再不言语。 她心中再欢喜,也不敢在碧玉面前表现出来,生怕引来长姐怀疑。 任由碧玉拉着,送她到了侯府大门口。 徐望月抬头望了一眼漆黑暗沉的天色,上头挂着一盏上弦月。 月色清冷如水,黄昏的微光铺泄于薄雪残冰,雾气缭绕。 徐望月自被那顶小轿接入侯府之中,还没有踏出过这扇大门,心中是难以抑制的雀跃。 一想到眼前要去的是典狱司,她高兴地如同出笼小鸟。 “二姑娘,您可算来了。”裴钰扶着她,将她送上马车。 掀开帘子,徐望月笑意明媚,一抬头,见裴长意端坐在马车中。 她神色一怔,差点从帘子外头跌出去。 裴长意出手极快,抓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入马车中,扶她在暖榻上坐。 徐望月坐稳了身子,再抬头,见裴长意端坐在暖榻上,面无表情,神色间没有任何异样,就好像刚才伸手拉自己的,并不是他。 “这般怕我?” 徐望月才坐稳身子,还没缓过心神,就听耳边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摄魂夺魄。 她倒也没有怕他,可方才他们两人在房中…… 不消片刻,穿戴整齐,在马车上端坐着,实在是让她心绪不宁。 徐望月低垂了眸子,“裴钰没告诉我是和世子爷同去,刚上车见了您,有些意外。” 裴长意没有纠结,见她已然端起了茶盏,轻轻敲了敲马车壁,“进来,说案情。” “来嘞。”裴钰如小狗一般跃入帘中,坐在他们面前,将案情细细说来。 典狱司处理的多为汴京城的大事,一般的小案件不会惊动裴长意。 可此案却不同寻常,因为丢的那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乃是当今太后所赐。 这位齐秀才是北同胡同里一户殷实人家齐家的大少爷,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娘子,算是幸福美满。 他妹妹出嫁前,姑嫂便已不合,时常闹些矛盾。 前些日子齐姑娘高嫁,成了将军家少夫人。 回门那一日,她在嫂嫂面前拼命显摆她的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说是太后赐给她的。 这般荣宠,他们齐家是断不会有的。 谁知齐姑娘回门之后回到将军府,发现那对耳环不见了。 且不论这耳环本身价值连城,更是太后御赐之物,案子辗转到了典狱司。 那位齐秀才和裴钰又是旧相识,便求助上他。 白日里,姑嫂在典狱司里争论,裴钰亲自带人搜遍整个齐府,也没有找到这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 最终只能端水,让齐姑娘和齐夫人各自回府,静思己过。 裴长意原以为这事了了,却不想到了晚上,齐姑娘越想越气,竟带着夫君闯回娘家,要捉拿自己的嫂嫂。 裴钰把他们两对夫妇都带回了典狱司,他自己没法决断,这才只能请来裴长意。 裴钰说完这些,端起眼前的茶盏一口饮尽,“差不多便是这样,我先出去赶马。” 他转身出去,裴长意回过头,看向了徐望月,“都听明白了?” 徐望月点了点头,一双素白的小手握着青色茶盏,细细思索了一番,“我觉得那对耳环应当不是齐夫人偷的,不过要见了她们,才能确定是不是。” 徐望月说完这一句,见裴长意微微点了点头,她也不再开口,只是悄悄地撩起帘子,往外头看去。 裴长意注意到,她这一路,已是第三次偷偷看向外头了。 “不想和我共坐一辆马车吗?” 裴长意的茶盏落在圆桌上,声音不响,可茶盏上却隐约有了一丝裂缝。 第49章 她才该是我的妻,名正言顺的妻 徐望月惊慌,放下撩着帘子的手,“不是的。我没怎么见过外头的景致,有些好奇。让世子爷见笑了。” 裴长意眉眼疏淡,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局促不安,脸颊绯红,不像在说谎。 “你很少出门?” 他从前听母亲说过,徐瑶夜是汴京城中名媛聚会的常客。 若不是她在那些宴会上大出风头,又岂会有汴京第一才女的名声。 而她的庶妹,竟连普通长街入夜后的景致都觉得好奇? 徐望月的脸更红了,点头,坦然开口,“小的时候我和母亲在一方院子里,母亲没有资格出院子,我自然也没有机会。” “后来母亲没了,我更没有资格出去了。” 徐望月所有童年的回忆都只在那一方小院子里,幸好有红玉相伴,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还能一同玩耍。 “后来红玉长大了,她偶尔可以出院子,便会给我带回一些糖葫芦,小零嘴,那便是我最快乐的事。” 徐望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过去能让她笑的事太少。 母亲走后,除了红玉,便只有那人。 隔着那堵墙,她听他讲墙外的世界,做人的道理。 裴长意静静坐在那,听她说了一路,神色间没有半点不耐。 看着她时不时面露欣喜,总觉得心口那块石头越来越重。 外头下起了鹅毛大雪,马车里却越来越暖,连带裴长意周身的那股寒意也尽消去。 他将车上的帘子挂起,将自己的披风裹在徐望月身上,不让她受寒。 “如今你已离开那方小院,自可大大方方地看。天地之大,以后你想去何处,想看什么,都但凭你自己的心。” 有那么一刻,裴长意甚至想过。 若是她才是他的妻,是否,便可以海空天空自由自在。 而不是如此委屈困顿。 若她该是他的妻…… 徐望月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身上那件披风让她浑身绷紧。 耳畔传来的话,让她心弦一震。 若不是理智拉着她,她几乎就要立时跪下,求裴长意帮那人重审案子,好让他们远走高飞。 可她理智尚存,微微颔首,并未接话。 待马车停稳,裴长意先下车,十分自然地伸手,想要接了徐望月下马车。 徐望月停顿了片刻,待她下马车时,身上已没有穿着裴长意的披风。 裴长意眼神从她身上掠过,又见披风一角安静躺在塌上,知道她想避嫌,并未多言,带着徐望月和裴钰往里走去。 他们三人上堂,见地上摆了两个妆匣,里面满满当当的金银首饰。 裴钰小声在他耳边说道,“那是齐姑娘搜出的齐夫人首饰,我们一并带回了。” 见了裴长意,齐夫人大哭起来,“青天大老爷啊,这嫁出门的小姑子这般欺辱嫂嫂,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您瞧瞧我这妆匣,所有东西都在里头了,到底有没有她那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一目了然!” 齐夫人底气十足,气得脸都红了,双目瞪得圆滚滚的。每每转头看向齐姑娘,眼中都能喷出火来。 她嫁入齐家之时,这位姑娘就已许给了将军府,自诩尊贵,一贯是对着她这个嫂嫂趾高气扬,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齐姑娘亦是不甘示弱,上前哭诉着,“这可是太后御赐之物,我只带着它回过一次娘家,如何会丢?” “将军府里的丫鬟婢女全都搜了一遍,量她们也没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少将军心疼新婚妻子,在一旁搭腔,“我将军府上下管教严厉,绝不可能出这样的事情。” 齐秀才一听这话,扶住了自家娘子,“少将军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们将军府上下管教严厉,我们齐家就门风堪忧了吗?” “行了,全都闭嘴。在世子爷面前,如市井泼妇一般争吵,成何体统?” 裴钰厉声呵斥,转头看向裴长意。 清官难断家务事,此案十分简单,却又难断。 裴长意见他们冷静下来都闭上了嘴,冷声开口,“少将军夫人既然已经搜遍了你嫂嫂的妆匣,可有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齐姑娘皱了皱眉头,脸色一沉,“没有。” “但是世子爷,她定是把东西藏起来了。偷来的东西,她怎么敢直接放在自己的妆匣里?” 齐夫人冷笑了一声,“好啊,找到了你说我是贼,找不到你还要诬陷我!你如今就是吃定了我好欺负是吗?” “两位夫人息怒。”徐望月上前一步,先回头看了裴长意一眼,见他点头,才转头看向了齐夫人。 “可否让我瞧一瞧夫人的妆匣?” 齐夫人十分坦然,“这位姑娘请吧,我这妆匣子里干干净净,不是从娘家带来的,便是郎君给我买的。” “我们齐家虽小门小户,比不上别人将军府,但也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徐望月淡淡一笑,走上前去一一细看。 片刻,她抬头望向齐姑娘,“少将军夫人,你可有仔细瞧过你嫂嫂的妆匣?” 齐姑娘点头,“都看过了,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她突然有些激动,“这位姑娘,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徐望月点头,“的确。我看出来,那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应当不是齐夫人拿的。” 齐姑娘脸色一变就想发怒,可碍于徐望月是裴长意带来的人,只得忍下,“姑娘,可否详细解释?” 徐望月回头,走到裴长意面前,将那妆匣桌案上,“世子爷,典狱司里都是男人,所以不了解女子之物。” “我们女子所用配饰都有品阶,说得简单一点,就像宫中妃嫔分了等级,她们所用物件也要分等级。” “贵妃品阶所用之物,贵人一定不能用。” “我们都是民女,自然没有这么严苛的要求。可是人的品阶,从不在规矩,而是在人心之中。” “我是一个庶女,和嫡女虽只一字之差,确是天壤之别。我的吃穿用度虽比丫鬟高一些,却也绝不能越过长姐去。” 徐望月用自身举例,并未多想,只是想让裴长意能够理解。 她不知道平日里长姐是怎么说的,不敢妄言,已然是在说谎了。 论吃穿用度,莫说是五福嬷嬷和碧玉,她甚至不如紫玉。 徐望月却没有留意到堂上的裴长意眸中沉了又沉,握着玉竹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骨节分明。 “齐夫人妆匣之中,并无十分贵重之物。可见夫人是个进退得宜,心态平和之人。” 徐望月回过头看向齐姑娘,“少将军夫人,那对金镶玉石榴灯笼耳环,既是太后御赐之物,一定是一眼便不凡的。” “像那样的饰物,齐夫人若是偷走,也断不会往耳朵上戴。” “背上偷窃御赐之物这样的罪名,难道只为了恶心小姑子吗?” 齐姑娘不言语,低下了头,小声嘟囔着,“可我那对耳环的确是不见了。” “少将军夫人放心,我已命人去黑市寻找这般贵重的物件,不论是丫鬟或是别的旁人,应当都不敢留在身边。” 裴长意淡淡开口,他白日里边已安排人去黑市寻找,如今差的,只是一些时日罢了。 终于把这对姑嫂的矛盾解决,徐望月看着裴钰把人都送出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微微侧头看向裴长意,试探着问道,“世子爷,我刚才没有多嘴吧?” 裴长意静静地站在堂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梢上那弯下弦月,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方才徐望月在堂上所说的话,锋利地好像一块石片,擦着水面跳了好多下,重重沉入水底。 见裴长意并未生气,那自己也算是,帮上忙了? 徐望月按耐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世子爷,我还是第一次来典狱司,能不能到处看一看?” 第50章 为别的男人,她伤害他 自然是不行的。 典狱司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随意走走看看。 她想要在此处走走看看,有何居心? 裴长意在脑子里想着,低头便对上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一双圆溜溜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闪动着渴望。 她只是个很少出后宅的小姑娘,生性活泼,只要一出门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新鲜罢了。 裴长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无妨,我带你走走。” 徐望月微微抬头,乌发雪肤,她肤色本就白皙,此刻在夜色衬托下,隐约散发着光亮。 一双如水杏的眸子似春水潋滟,看得人呼吸一窒。 裴长意微微侧头,挪开了目光,缓了缓气息,开口说道,“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徐望月一步一步跟在裴长意身后,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记下方位和路线。 即使是深夜,典狱司里依然有不少穿着官服的大人走来走去,见了裴长意,都恭敬行礼问好。 也都不免好奇,往裴长意身后的女子多瞧上两眼。莫说是女子,裴长意从不会带生人来典狱司,实在让人好奇。 “走过这道仪门,前头便是巡捕衙。” 裴长意淡然往前走,偶尔回头对她讲解一二。 有些地方他会提上几句,有一些他绝口不提,连名字都不曾说起。 徐望月也不问,她知道定是自己不方便知道的地方。 每每到这样的地方,即便是快步走过,她也都暗暗记在心里。 “再往前,是后花园。”裴长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徐望月。 见她嘴角掩不住的喜色,眉眼间都闪烁着光,他那句你想去吗,终究是没问。 “走吧,典狱司的梅树生得极好。” 其实徐望月对后花园没什么兴趣,她更想去大狱里瞧瞧。 可裴长意抬步,她也只能跟上。走了不过两步,她已是差点摔倒两次了。 典狱司里都是粗人,能把堂上打扫好就不错了,花园这边估计都没有人来。 地上的雪积得厚厚的,不像侯府里的雪不断有人扫,地上纵然积雪,也不至于这般厚。 徐望月走在这样的雪地里,三步便要摔上两步。 她正在头疼如何是好,眼前的男人回过头,对着她伸出了手臂。 他手心向下,不是要扶自己,而是让自己扶着他。 脚下的路实在难走,徐望月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用力扶住了他的手臂。 “雪积得很厚,走在我的脚印上,会好走些。”裴长意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不紧不慢得说着。 握住他手臂的那只手很小,掌心完全覆盖贴合在他的官服上,温热真实。 徐望月看起来活泼,可性子沉稳,扶着他的手始终停在同一个位置上,并未挪动。 若是她偶尔用力,裴长意便会放缓脚步等等她。 月色之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之前徐望月的影子就在他身旁,两道影子看起来好像相伴在一起。 此刻她整个人隐藏在他身后,她的影子也全然包裹在裴长意的影子里。 裴长意的嘴角微微牵起,眸中是他自己看不到的光。 徐望月根本没工夫想这么多,幸亏扶着裴长意,这才不至于在雪地中摔倒。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裴长意留下的脚印,感受到他为了配合自己,放慢了脚步,心中对他不免多了几分感激。 “世子爷,我终于找到你了。”裴钰冲了过来,神色十分紧张,“狱中出事了,有个犯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留意到裴长意身后那小小的身影,戛然而止。 “二姑娘,您还在此处?”裴钰很是诧异。 典狱司是什么地方?世子爷竟带着二姑娘来逛花园? 他还记得世子爷刚在典狱司上任之时,二公子曾经说过,想来学习,被世子严厉声呵,好生斥责了一顿。 徐望月探出头来,并未多言。 裴钰没有把话再说下去,“世子爷,快随我过去看看吧。” 裴长意知道轻重,看了一眼身边的徐望月,“方才我给你指过,那间书房是我的,你可还记得?” 徐望月用力点了一下头,“世子爷放心,我认得的,我去那里等你们。” 听徐望月这样说,裴长意没有犹豫,和裴钰匆忙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徐望月微微蹙起了眉头。 狱中出事了,有个犯人出事了。 她听得清清楚楚,心在一瞬间猛得揪紧,双手紧紧拽住了衣角,是什么犯人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她可恨自己没好好藏住身影,没让裴钰将话说完。 她记性很好,沿着路很快便找到了裴长意的书房。 在椅子上端坐了片刻,她的眼神并没有离开过桌案上的卷宗。 徐望月心中纠结,如此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那么多的卷宗里,总该有那人的书生案吧。 侯府里人来人往众多,可这里是典狱司,没人会跑来裴长意的书房。 徐望月怕冷,进来之时便把门关上了。 在裴长意和裴钰处理完狱中之事回来,这书房里都不会有旁人来。 徐望月想到这,一咬牙站起身来,指尖已触到了那本卷宗,拿开这一卷,再拿开下一卷,她已然看到下面的那一卷便是书生案…… 指尖触及,仿佛被烫到一般,徐望月收回了手。 眼下这样做,万一被裴长意看见,岂不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到时候裴长意以为她居心不良,再不愿意听她解释,反倒对那人不好。 徐望月收回手,眼神却始终盯着那卷宗。 一杯茶的功夫过去了,徐望月等得焦心。 卷宗就在面前,她实在按捺不住,罢了,她先瞧一瞧。 她走上前直接拿出了那卷卷宗,细细地读了起来。 卷宗里对那人杀人的过程描述得不清不楚,可凶器目击证人却样样齐全。 杀人动机更是可笑,说他与那妓女,因爱生恨。 这绝不可能。 徐望月对他十分有信心,他绝不是那样的男子,绝不可能。 徐望月胸口被堵得闷闷的,刚想放下卷宗,就见到底下有几行小字。 她认得那是裴长意的字迹,又重新捧起卷宗仔细地看起来。 裴长意写着,那死去的女子是头牌姑娘,见她一面都需要不少银子。 而那书生家境清贫,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和那样的头牌姑娘因爱生恨。 徐望月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一些,她早知道裴长意是有本事查清这些事情的。 这就是一个极大的疑点。 既然裴长意做了批注,想来他已怀疑起这个案子。 以裴长意的性格,只要他对这案子起了疑心,纵然他往下深挖,遇到多少阻力,他都会有决心将这案子查清查明,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徐望月心口微微一松,太好了。 她高兴地太早,并没有发现身后的门早已打开,站着一道清冷修长的身影,已看了她许久。 他看着她,目光很淡,脸上似乎带着寒冰一般的冷漠,清冷开口,“你在看什么?” 第51章 裴长意凑近她,想要怎么奖励你? 栖梧院 徐瑶夜喜爱明艳而热烈的物件,房中布置也多以红金配色为主。 此刻,她身着一袭红色里衣,突然从暖榻上惊醒,满头是汗,身上的睡衣被汗浸透显出她略显丰满的身形。 一旁伺候的碧玉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递了杯茶,“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徐瑶夜接过碧玉递来的暖茶,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不住摇头。 她轻抚着胸口,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我没事,二姑娘呢,她回来了吗?” “我方才忘了问,是裴钰带着二姑娘去的典狱司,还是世子爷也一同去了?” 碧玉微微一怔,这两个问题她竟是一个也答不上来,“姑娘您且喝茶休息一下,我遣人去问问。” 见碧玉转身,徐瑶夜伸出手,“算了,别去了。” 方才她确实做了一个噩梦,不知为何,她梦见了那短命书生来找她索命…… 她用手压住胸口,克制着不断跳动的心跳,让自己平静下来。 别说此刻那书生应当还没死,便是他死了又能如何。 活着的时候当人,是个废物。 死了以后当了鬼,也是一个没用的鬼。 徐瑶夜缓过神来,伸手轻轻推开了窗,靠在窗边上瞧着外头越来越大的雪。 雪势渐渐大了起来,风凛冽得像把冰刀,一下一下落在她脸上。 碧玉紧张,取了披风将徐瑶夜紧紧裹住,“姑娘小心身子,还是把窗关上吧,风太大了。” 徐瑶夜摇头,她此刻需要让自己清醒一下,“去查了吗?那山野丫头为什么会有这么贵的披风?” 碧玉点头,“查到了,那披风所用蜀锦,整个汴京城只有这一匹,一查便查到了。” “老板说,是一位公子买的。那公子虽然没有显露身份,可老板认得,马车是我们侯府的。” 徐瑶夜吹着冷风,头脑彻底清醒下了,浑身透着一股寒意。 她垂眸扫过一眼自己身上的披风,简直可笑。 全汴京城只有一匹? 如果她想要,还得和林翠儿去抢不成? “让五福嬷嬷去传话,明日请母亲来一趟。” 徐瑶夜攥着茶盏的手指用力,薄薄的唇抿出一丝冷笑。 长安大街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进着。 金纹木漆的圆桌旁,裴长意静静地坐着,眸色沉沉。 整个人看起来清冷疏离,仿佛云巅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峰,让人难以接近。 圆桌另一边的徐望月局促不安,始终低垂着眼眸。 方才在裴长意的书房里,她被抓个正着,自知无法解释,只能将卷宗还给他。 “世子爷,我知道不能随便看卷宗,可我在此处待得有点久了,我有一点好奇,我……” 裴长意半阖着双眸,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徐望月当时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眼神,举止。 她在说谎。 她从不善说谎。 站在书房门口,不过片刻,裴长意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短短时间她不可能看过很多本卷宗,她手里的那卷书生案被压在好几卷卷宗之下,她却特意翻出这一卷来看。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卷? 书生案,裴长意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三个字…… 今夜他问她心中所属何人,她亦是这般吞吞吐吐遮掩的模样。 原来竟是这样的。 她心中的人是个书生,所以才会下意识翻开带着书生两字的卷宗。 裴长意眸色一沉,抬头望向徐望月的瞬间眼神冷了下来。 却没想到,徐望月竟还在撩着帘子偷偷看外头,好似根本不怕。 徐望月自然是怕的,可有些事怕也无用,不如先不想了。 好不容易马车到了长安大街,她自然要多看上两眼。 她听红玉说过,汴京城里最热闹的便是长安大街。 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大爷做的糖葫芦,又大又甜。 小的时候,红玉只够钱买一只小小的,回来和她分着吃,一个人只能分着两颗。 徐望月想着想着,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嘴角,那股甜味好像还在唇边。 裴长意恰好将她神情一一纳入眼中,他微微蹙眉,挪开了视线,一连喝了三杯冷茶。 “外头是长安大街,你未曾来过吗?” 他放下了茶盏,见徐望月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徐望月语气惋惜,“我从小就最想来长安大街,我想亲眼看看卖糖葫芦的大爷长什么样子,能把糖葫芦做的这么好吃。” “我还听红玉说过,有一个大娘专门做糖人,世子爷有没有见过糖人?” 徐望月说起长安大街的样子,越发兴奋起来,“糖人有白娘子有孙悟空……” “红玉说最可爱的是猪八戒,圆滚滚的肚子,红扑扑的大耳朵。” “其实她怎么可能最喜欢猪八戒呢?她一定是觉得那只最胖乎乎,能多吃两口糖。” 徐望月说着说着,突然叹了一口气,眉眼间的光似乎暗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可惜了,现在是晚上,所有的铺子都不会开的。” “就算无人,也可以下去走走。”裴长意看着徐望月眼神中的失落,心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块石头越压越沉,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那人不知道是什么人,枉她一片痴心,他竟连带她走一次长安大街都不肯吗? 徐望月还未回答,就听裴长意厉声道,“裴钰,停车。” 在外头赶着马车的裴钰只觉莫名其妙,好端端的,马走得正欢呢,世子爷叫什么停车? 但他转念又一想,罢了,今日莫名其妙的事还少吗? 从典狱司回侯府,明明有一条大道可以直通。 世子爷非要在这几条最热闹的街上绕来绕去,亏的是深夜,若是白日里也太招摇了。 马车倏然停下,徐望月还没反应过来,裴长意已然下了车。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手,裴长意似乎毫不顾忌,抱着她便下了马车。 徐望月脸颊通红,还没说什么,裴长意已松开了手,仿佛他什么都没做。 裴长意拂袖,淡定地往前走着,“这边是长安大街,隔壁的那一条是长宁大街。都想看看吗?” 他突然回头,微微俯身,那张过分精致的脸突然凑近到自己面前,徐望月呼吸一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黑夜里的长安大街和白日里的不同,没有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汴京城民风淳朴,不少人会把铺子开在家门口,深夜也不曾关铺。 小摊子就那样摆着,上头摆满了大小物件,还摆了价码牌。 或许那些摊主也没想到,真会有人夜深了还来赶集的。 徐望月逛了几个摊子,越逛越高兴,连一些普通小茶盏她瞧着都特别新鲜可爱。 “喜欢吗?” 不知道是不是徐望月的错觉,她回过头,觉得裴长意此刻的语气似乎不似平日般的清冷。 她捧着那枚青底白瓷小茶盏点了点头,却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了。 她才刚放下,就见一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拿起了那枚小茶盏,放下了一锭银子。 “世子爷……” “你孙子兵法学得好,这算是奖励。” 什么意思? 徐望月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好似星光落入深海里,深深沉沉,让人看不清。 第52章 从身体开始,让她忘了别的男人 深夜的长安大街,不似白日那般车水马龙,铺子的门都关着。 巷子尽头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铺子,一个老婆子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轻轻推了推身旁的老爷子。 “老头子你听听,外头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那敲门声很温柔,似乎还夹杂着男人的声音。 老爷子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披上了外衣,“我出去看看。” 他打开门,见一个俊朗的官服少年站在门口,一见到他,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对不住啊老爷子,这么晚了吵醒你,我家公子有事要麻烦你。” 那官服少年正是裴钰,三言两语说清了自己的来意,他又恭敬地奉上了一锭银子。 “我家公子说了,这么晚麻烦老爷子出摊,一定要把银子给足了。” 老爷子见了这锭银子,忙摆了摆手,“我老头子这身子骨还能有用,老头子也高兴,公子这锭银子给的太多了!” 老爷子在长安大街上做着小本买卖,虽生意不大,但也算是个名人。 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长安大街上这几家糖葫芦摊子,就属他家的最好吃。 糖葫芦利薄,他明日便是出摊一天,也不一定能赚上这一锭银子。 裴钰笑着将银子塞进老爷子手里,“拜托您了,我家姑娘就要过来了。” 此刻半条街外,徐望月手里提了个小盒子,正是方才裴长意送她的青底白瓷小茶盏。 “世子爷谢谢你,等回了侯府,我让红玉把银子送来。” 徐望月此次出来着急,身上没带银子。 可她也绝不能白收裴长意的礼,回去还是要将银子还他的。 听到徐望月这样说,裴长意脸上的笑意一僵,神色立刻暗了几分。 想来她如此着急和自己划清界限,是为了她心中那书生吧。 徐望月并未察觉到裴长意的异样,她低下头打开盒子,不断摩挲着手中那对青底白瓷小茶盏。 她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又重新放回盒子里,小心翼翼地重新**好。 待她抬起头来,瞧见裴长意阴沉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拂了他的好意…… 蜀锦披风太贵重,她不收还有道理。 可这茶盏,原本并不算贵重之物。 她小心拎着盒子,“世子爷,这对茶盏是我选来送人的礼物,即是要送人,理应是自己给银子的。” 她可是在解释? 裴长意心口微微一松,罢了。 这一次,算她是有道理的。 总算跟着他读书这几日,也算是懂了许多道理。 裴长意微微颔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两人又往前走着。 远远的,他瞧见裴钰的身影,知道他已将事情办成。 裴长意微微侧头看向徐望月,“你方才说,在长安大街最想吃什么?” “冰糖葫芦。”徐望月脱口而出,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只是那冰糖葫芦,今日是吃不上了。这个时辰了,怎么会有人出来卖冰糖葫芦呢?” 她正在言语之间,却听到了冰糖葫芦的叫卖声。 一时间,徐望月顿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老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远远的,徐望月便听见了。 “冰糖葫芦!那个大爷在卖冰糖葫芦!”徐望月有些欣喜,伸手抓住了裴长意的衣角。 不过一瞬,她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松了手,规矩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嘴角却是压不住地上扬。 她压抑着心头的喜悦,平静说道,“竟这么巧,真有人在卖冰糖葫芦。” 裴长意伸手,“老爷子,请这边来。” 老爷子拎着他的冰糖葫芦串子,晃晃悠悠到了他们面前,“这位姑娘可是要来一串糖葫芦?” 徐望月用力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开口,“可是老爷子你怎么会这么晚出来摆摊?” 老头子笑了起来,用方才官服小哥教他的话回答道,“我年纪大了,晚上总睡不着,家里老婆子嫌我烦,便让我出来晃晃。” 徐望月不疑有他,笑着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钱。 正要递给老爷子,她想了想,又摸了两枚出来,“世子爷可要一串尝尝?” 裴长意没想到,竟会有人问他要不要尝尝糖葫芦。 从前在侯府,母亲对他管教甚严,平日里用膳极为严苛。 多一口饭都吃不得,更别提是吃这种甜食。 后来林家收养了他,对他倒没有这般严厉。 可林家家境不好,吃饱饭已是很好,更别提是吃这样的东西。 见裴长意犹豫,徐望月转头将四枚铜钱都塞进老爷子手中,“麻烦你,我们要两串糖葫芦。” 但裴长意回过神来,低下头,一时怔住了。 月色之下,徐望月本就白皙娇嫩的脸上泛着一层柔柔的光晕,她的手举得高高的,红彤彤的糖葫芦映着她白皙的脸颊。 人比糖看起来更好吃。 见他还是没接,徐望月的手又往前探了探,已然快要凑到他的嘴边,“尝尝吧,真的很好吃。” “好。”裴长意低下头,就着她的手,直接咬下了半颗。 徐望月飞快地将糖葫芦塞进裴长意手中,怪她把糖葫芦举得太高了…… 她低下头,不舍得咬,轻轻地舔了一口,好甜。 裴长意攥着手中那串糖葫芦,低头见徐望月视若珍宝的模样,紧抿的薄唇溢出淡淡的笑意。 “这是我第一次在外头吃糖葫芦。”徐望月轻声说着。 虽然此刻长安大街上充斥着寒意,可他们走着走着,身子也暖了。 最重要的是,天高海阔,原来是这般滋味。 她从小被困在一方院子里,眼下又被困在侯府里。 隔着那堵高高的院墙,她根本看不见这样的天。 今日便是她走出的第一步,非但去了典狱司,还走在长安大街上,吃上了一口糖葫芦。 待来日,她和那人携手走在此处,定是另一番光景。 裴长意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垂眸,一双明亮的眸子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来一趟长安大街,吃一次冰糖葫芦,便会让徐望月这般惊喜。 原来那人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他竟是连徐望月这般笑容都没见过吗? 将徐望月的反应尽收眼底,裴长意的眸光微敛,在凉薄的夜色中,声音温和了许多。 “方才你在堂上所说,女子所用首饰皆有品阶,那布料呢?” 她说得每一个字,他都听在耳中。 也是看着她口若悬河的一瞬间,裴长意突然闪过一丝念头。 或许她不接受,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不可以。 徐望月微微一怔,没想到裴长意会突然提起布料。 她心里明白,他定是又想到了那件红色蜀锦披风。 不知他此刻问来,可是要兴师问罪…… 第53章 他这是动心了 徐望月心中忐忑,还是抬头坦诚说道,“没错,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若是穿了和自己身份不符的衣服,自然会遭人诟病。” 裴长意低眸看着她,目光很淡,微微蹙着的眉冰凉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 夜色之中,他的侧颜冷俊料峭,那双眼幽沉如头顶的月色。 这个解释,他接受了。 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不知不觉中有了裂缝。 随着徐望月那双明眸每眨一次,裂缝变越来越大,直至破裂,完全滚落在地。 是了,此次是他考虑不周。 “走吧,我们回去。”裴长意不紧不慢地说着,薄唇微微牵起。 马车晃晃悠悠地颠簸着,徐望月一手拎着礼盒,一手拿着糖葫芦,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夜种种,好似是一场梦。 她突然参与了典狱司一桩案件的审理,又被裴长意带到长安大街上,那卖糖葫芦的老爷子竟会在深夜出来摆摊,裴长意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又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今夜,她好像全都能梦想成真。 透过马车的帘子,徐望月望着那弯美得动人心弦的下弦月,忍不住心想道,若是她真能心想成真,那便祈求裴长意能再聪慧一点,早日将书生案查清,让那人重获自由。 回到了侯府,裴长意亲自将人送回了栖梧院。 徐瑶夜房中的灯早已熄了,在院门口等待的是红玉。 红玉抬眸见着自家姑娘手中的糖葫芦,又是惊喜又是震惊。 徐望月冲红玉眨了眨眼,转身对裴长意行了礼,“多谢世子爷,我先进去了。” 裴长意今日心情仿佛格外得好,周深充斥着的寒意在月光下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他眼神掠过徐望月手中的冰糖葫芦,语气如月色温柔,“今日应当是我多谢二姑娘,请我吃糖葫芦。” 徐望月这才诧异地发现,裴长意手中竟一直握着自己送他的那根冰糖葫芦。 若说他爱吃吧,除了起初就着自己的手咬下的那半颗,后来他一口都未动过。 若说他不爱吃吧,那根糖葫芦他始终拿在手中,不曾扔掉,也不曾交给裴钰。 裴长意相貌俊美,眉眼修长舒朗,高高的鼻子,双唇紧抿成线,宛如谪仙之姿。 这样的人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实在不相配,甚至有些好笑。 徐望月忍着笑意,恭敬行礼,转身便拉着红玉,往院子里头跑。 裴长意并未离去,站在她身后,瞧着她隐忍克制,又难以压住的步伐,知道若是自己不在,怕是她们主仆要跑这回院子。 平日里所见的二姑娘虽天真烂漫,但总刻意装出沉稳自持的模样来。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让高门大院的规矩压得没了年少活泼。 今日一根糖葫芦,倒好像让他瞧见了真实的她。 裴钰跟在裴长意身后,从栖梧院往书房走,越走他就越心慌。 他家世子爷这是怎么了,看着手里那串糖葫芦,时而皱眉,时而沉思,时而微微一笑,莫不是中了邪吧? 是哪里来的小妖精?迷惑了他家世子爷? 糖葫芦精? 裴钰猛地摇了摇头,天哪,他是不是也中了邪? 他在想什么?什么东西都能成精,糖葫芦怎么可能能成精? 他猛地一抬头,不知何时裴长意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站在原地看着他。 裴长意清冷的目光看向自己,那眼神好像是在看隔壁二狗子。 二狗子小时候烧坏了脑子,高高大大的人却只有三四岁儿童的心智,平日里见了裴长意,总要叫一声世子哥哥,想讨颗糖吃。 裴长意瞧他便是这样的眼神,三分同情,三分意外。 裴钰回过神来,伸手便要接过那根糖葫芦,“世子爷,这糖葫芦您不爱吃,我帮您扔了吧。” 他早些日子便听说过,那老爷子的糖葫芦,可堪称是整个汴京城一绝啊! 他也好想尝一颗…… 也不知世子爷怎么这般没良心,方才不帮他也买上一串。 他的手刚伸过去,裴长意方才还在眼前的手竟不见了。 好快的身手! 裴钰惊叹,他知道自家世子爷武艺高强,可平时在人前几乎从不显山露水。 今日竟为了这串糖葫芦,在他面前显露了身手。 “想吃?自己去买。” 裴长意的声音冰冷地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他这话还未说完,就已转身往前走去。 裴钰愣在原地…… 裴钰委屈。 裴钰想吃糖葫芦! 回到了书房里,裴长意将一卷文书扔进裴钰怀里,“今日的案子既已了结,你将卷宗整理好,明日带回典狱司归档。” 裴钰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一说起做事,他斗志高昂,全然忘了那串糖葫芦。 裴长意在桌案前坐下,比划着那串糖葫芦,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好。 青芜站在门口时,瞧见的便是这无比诡异的场景。 他们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子爷,竟拿着一串孩童爱吃的糖葫芦甩来甩去,不知在作何? 她突然想起方才在门口遇到裴钰,他兴奋地告诉她,今日是带二姑娘去典狱司审案子了。 二姑娘? 青芜心头一动,大抵是明白了什么。 她笑着走上前,“世子爷可是不知该将这糖葫芦放在何处?” 裴长意并未答话,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青芜在书房里环视了一圈,拿起一个素白小瓷瓶,将里头那支梅花摘下,从裴长意手中接过那串糖葫芦放进小瓷瓶里。 “还是世子爷别出心裁,这糖葫芦放在书房里,不止带着甜甜的香气,颜色还特别好看,连带着书房也充满了生气。” 裴长意伸手接过那瓷瓶,眉眼疏淡地扫过一眼青芜,“难怪母亲如此喜欢你。” 若非青芜是一个女子,他带在身边不方便,不然他定要把裴钰换了。 青芜微微一笑,欣然接受裴长意的夸赞,“老夫人待奴婢极好,世子爷,今日我未曾去老夫人那里,明日?” 赵氏虽然青芜来书房伺候裴长意,但她平日里最喜欢青芜揉肩敲腿,所以时不时地会派人来招她过去伺候。 “母亲那里要紧,明日上午你去吧。”裴长意修长的食指轻轻摩挲着瓷白花瓶,突然叫住了青芜,“正巧,我有些事要问你。” 青芜停下脚步,不知为何,对上裴长意似乎格外温和的双眸,她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应当和二姑娘有关。 裴长意云淡风轻地开口,“那日你所穿蜀锦披风,布料格外名贵?” 青芜忍着嘴角的笑意,他们家世子爷可算是开窍了。 她点头,“没错,那蜀锦是夫人赏赐。” “蜀锦极为名贵,当日就连老夫人也只得了几匹。若非这一匹蜀锦有一些瑕疵,老夫人也不会赏赐给我们奴婢。” 青芜想了一想,还是将话又点透了几分,“那日世子爷和裴钰带回来的蜀锦,那是最上乘的蜀锦,比老夫人身上的那件还要华贵。” 裴长意握着瓷白花瓶的手一顿,眸子沉了又沉,“倒是我孤陋寡闻了,那不知女子布料还有什么讲究?” 青芜开口,“那可太多了,单论锦,便有浮光锦,月华锦,焕花锦,散花锦……” 裴长意头疼,打断了青芜,“我听明白了,这些和蜀锦一样都很贵重,我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布料是舒适,但又不太名贵的?” 青芜此刻心中已然笃定,裴长意问这些,只怕是想给二姑娘做衣裳。 他怕是终于想明白了为何送徐望月的披风,她始终不愿意穿。 “世子爷不如交给奴婢去办吧,漂亮舒适,还要低调,奴婢晓得。” 裴长意并未言明,只是看着手中瓷白花瓶里的糖葫芦,眸子里的光似乎更亮了些。 如果换了料子,徐望月还是拒绝了。 那么,他可能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去调查她心中的人,到底是谁。 裴长意被自己心中这个想法震惊到了。 有一日,未曾想的某一日。 他竟然会为一个人产生了徇私的想法。 他这是怎么了? 第54章 难道要他亲手流放她? 长长的甬道,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飞奔着,脚下一个踉跄。 差点摔倒之际,五福嬷嬷一手拽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拉住。 五福嬷嬷瞪了她一眼,“碧玉,你近来越发不沉稳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些话全都忘到狗肚子里了。” “等一下要进去伺候主子,你怎能如此毛糙?” …… 五福嬷嬷走在前头,嘴里的话始终没停下。 她转过头,见碧玉喘着出气连还嘴的功夫都没有,皱起了眉头,“天塌下来了,你怎么这般模样?” 碧玉终于缓过一口气,冲五福嬷嬷摆了摆手,“嬷嬷,你要是听到发生了什么,怕是比我还着急。” 不等五福嬷嬷反应,碧玉拽住了她的胳膊,“别说了,快随我进去。” 暖榻上,徐瑶夜手中捧着药碗,精神头差极了,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这几日她不知撞了什么邪,每晚都会做噩梦,心绪不宁,已是好几夜没有睡好了。 她撩了撩眼皮,抬眸看了一眼神色慌张的碧玉,轻咳了一声,“越发没个正形了。” “大姑娘,出事了!”碧玉走上前,不敢耽误,压低了声音,“刚才我堂弟过来同我说,前线传来战报,我军大败,主将生死不明……” “砰。” 徐瑶夜手一松,药碗咕噜噜滚上暖榻,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五福嬷嬷眼疾手快,在药碗从榻上滚下去之前接住了它。 她推了推一旁的碧玉,“帮姑娘换身衣裳,立刻把这件洗了,再端一碗药过来。” 碧玉点头。 徐瑶夜整个人怔住,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碧玉和五福嬷嬷帮她换了一身衣服。 收拾完了暖塌,五福嬷嬷端着药碗捧到徐瑶夜面前,“大姑娘,夫人交代了,这药是一天也不能停的。” 徐瑶夜伸手,并未接过药碗,反倒是两只手紧紧握住了五福嬷嬷的手。 “嬷嬷你没听见碧玉说什么吗?他……他怎么会生死不明?到底是生还是死?” 短短数秒之间,徐瑶夜心中想过许多个念头,他若是死了,那真是上天待自己不薄,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他若是还活着,那自己可真真是麻烦了,去哪里找到他灭口呢。 那些明确,就在眼前的恐惧,往往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正是这些不确定。 五福嬷嬷放下药碗,紧紧握住了徐瑶夜的手,“姑娘,夫人教过您,不管心里害怕喜悦还是紧张,面上都不该显的。” “一个当家主母,侯府夫人,定要八风不动。” 五福嬷嬷声音沉稳,紧紧握住了徐瑶夜的手,“放心吧大姑娘,夫人一直盯着那边的状况,若是真有什么事,她一定会知道的。” “对啊,母亲!”徐瑶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昨日说是母亲病了,未曾过来。” “你们快去问问,若是她病好些了,就让她快来。” “若是她仍病着,我去同婆母说,我要回娘家看母亲。” “大姑娘先安下心来,老奴听夫人说过,已派人去前线动了手脚,对他……” 五福嬷嬷噤了声,做了一个手刀割喉咙的姿势。 徐瑶夜的身子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她知母亲所说斩草除根的意思,可当真发生了,还是将她吓了一跳。 “嬷嬷的意思是,所谓生死不明,很可能是母亲的人动了手?”徐瑶夜小心翼翼地开口,见五福嬷嬷镇定地对自己点头,她悬着的心松了松。 不是她心狠手辣,她也是没有办法,她已无路可走,只能这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们两人若是只能独活一个,那自然是自己活,让对方死。 徐瑶夜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若是他有这个机会选,也定当会这么选的。 “好,我还是要见一见母亲。”徐瑶夜松开手,整个人平静了许多。 “是了,待见到了夫人,一切便会有定论。大姑娘,眼下先将药喝了。” 五福嬷嬷见徐瑶夜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忙将药碗递了上去,看着她喝完,这才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见碧玉一直守在门口,她压低了声音,“姑娘这我伺候着,你且回去一趟,亲自见一见夫人。” 徐望月昨夜回来得晚,又和红玉嬉闹着吃那串糖葫芦。 待她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匆忙收拾好自己,连忙往书房赶。 路过徐瑶夜的房间,她见五福嬷嬷递了个空药碗给碧玉。 长姐莫不是病了? 徐望月这样一想,心里觉得奇怪,她好像总见长姐在吃药…… 她没有多想,加快了脚步,得快些赶去书房。 “二姑娘。” 书房门口,徐望月迎面撞上了裴长远,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二公子。” 见徐望月这样的反应,裴长远尴尬一笑,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笑盈盈地往前。 “二姑娘为何如此怕我?这可是在兄长书房门口,你不必担心。” 徐望月心中暗骂着,我为何怕你?你心里没数? 不管心里怎么想,她脸上却只能淡淡一笑,“二公子先进去吧。” 她实在厌恶极了眼前人,连与他一同进书房都不愿意。 裴长远自然瞧出了徐望月不愿与他同行,可他这人脸皮厚,要不然也不会成为汴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 他偏偏上前,不依不饶地说道,“望月妹妹该不是忘了,长姐,我嫂嫂可是让我来教导你练字的。” 听他管自己叫妹妹,徐望月心头是说不出的恶心。 她往后退了一步,提高了声量说道,“二公子请自重,你并非我族兄,这一声妹妹我担不起。”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裴长远看出徐望月生气,却觉得她这般生气的模样越发娇俏。 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偏往前走了两步。 “我的兄长是你的姐夫,你的长姐是我的嫂嫂,论说起来我们可是一家人。” “我年岁虚长你几岁,自然可以叫你一声望月妹妹。” 徐望月气得怒目圆睁,却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正当他们二人僵持的时候,青芜从赵氏那回来,瞧见徐望月和裴长远站在书房门口,忙小跑着走过来,直直地拦在他们两个中间。 “二姑娘,风雪这般大,你站在这书房外头会受凉的。” 见到了青芜,徐望月心口一松,“世子爷定是在等我们了,我们快些进去。” 青芜对着裴长远微微行礼,忙扶着徐望月往里走。她们二人头也不回,直直地走到裴长意书房。 徐望月松了口气,“多谢你了青芜……”她的话音还未落,就听书房里裴长意和裴钰正在说话。 “前线大败?主将失踪,生死不明?” 裴长意的声音清冷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考究。 他记得那个顾家三郎,朝堂中这些少年将军里,就属他最为出色。 鲜衣怒马,小小年纪便当上了上郎将,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裴钰点头,“只怕此次前线大败,和几个月前我们所查的军需案大有关联。” “军需案。”裴长意眸光灼灼,翻开了桌上的卷宗,如果他没记错,此案和徐家一位族兄有关。 徐家,军需,就这样的罪名坐实,整个徐家都脱不了干系。 裴钰正欲开口,就见裴长意越过他,眸光沉沉,落在书房门口那道倩影上。 可若是徐家出了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到那时候,徐望月又该如何,又会如何? 难道,要他亲手流放她不成?! 裴长意沉默下来。 礼教与感情,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了,第一次站在了对立面。 原来他也会有不舍。 第55章 只想夜里好好补偿她 ilwxs.com 见三人站在书房门口,裴钰噤声,站在裴长意身旁。 裴长意本就心情不善,他薄淡的唇掀起一丝冷笑,“裴长远,我瞧着你精神挺好,手伤应是好了,去亭子里读书吧。” 裴长远这些年在侯府,最会的便是瞧人脸色。 他隔着屏风也瞧出兄长心情不好,麻溜地离去,半句话都没有。 转身时,他不过是多看了徐望月一眼,余光瞬时接触到一个冰冷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刺来,带着阴测测的寒意,吓得裴长远心头一颤。 徐望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裴长意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语气温和,“你好好在此处练字,若有什么不会的,记下,晚些时候问我。” 她温顺地点了点头,心里这口气彻底松了松。 裴长意不在这儿,她便更放松了。 在桌案前坐下,徐望月嘴角的笑意都压不住,将字帖一一拿出。 刚才裴长意和裴钰好像在说什么案子,听来十分严肃,见她们来了,便立刻噤声。 不过她听了一耳朵,并非是书生案。 旁的案子,她也不在意了。 裴钰性子虽仍需磨练,但他能跟在裴长意身边,也是个有眼力见的。 他抱着卷宗,随着裴长意走到西厢房,将门阖上,这才开口,“世子爷,昨夜战报才传回来,今日一早已是人心惶惶了。” “若真是军需出了问题,此事非同小可,怕是牵连甚广。” 裴钰说到这儿,不敢再把话说下去。 几个月前,他们在调查别的案子时,无意中撞见一批军需运送。 此番攻打匪山,以预计会打到今年冬日,所以军需里有一批特制棉衣。 给前线士兵的棉衣都应该是用上等丝棉填充的,可偏偏掉下的那件破了一点口子,露出来的却是芦花絮。 当时裴长意便觉察出不对劲,派裴钰暗中去查过。 结果发现不只是这批棉衣以次充好,就连士兵们所用兵器也换成了次等的。 而处理这批军需的,乃是徐御史的一位族兄。 侯府和徐御史一脉相承,同气连枝。 当日裴长意并未声张,也并未找未来岳丈询问,便是想好了,若无大事,此案便遮掩过去。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前线竟战败了。 裴钰欲言又止,只悄悄看着裴长意的神情。 裴长意看起来仍是那副神色清朗的模样,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说道,“容我想想。” 他翻开手中卷宗,表情淡漠如常,眉眼清峻,似乎并不甚在意的模样,却将手中卷宗来回翻看了三遍。 他抬眸看了一眼裴钰,语气清淡地说了句,“先私下查,莫让任何人知道。” 裴钰应声离去,只留下裴长意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盯着眼前那盆噼里啪啦做响的炭火。 裴长意微微蹙着的眉冰冷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 他的眼神从那盆炭火转移到桌岸边角的那个小白瓷瓶,不合时宜地插着一只冰糖葫芦。 翻看卷宗的每一遍,他心中的念头都不同。 顾家三郎的本事,他心里清楚。朝堂上下人人清楚。 不过是收复一座匪山罢了,如何会战败? 只怕早晚会有人盯上那批军需。 此刻无人提及,不过是因为那顾三郎平日里心高气傲,朋友少,得罪的人多。 可若是朝堂上有人盯上徐家,又或是顾三郎活着回来自己查起来,那便不同了。 自古军需,便是大案。 徐家的这位族兄,不知和他的岳丈是否有牵连。 裴长意修长的手指擒住了白玉瓷瓶,徐家官位最大的,便是他岳丈徐御史。 只怕此事若无他的授意,那几位族兄也不敢轻易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冰糖葫芦的甜味,一丝一缕地往他鼻间钻着,那双闪着星光的明眸似乎就在他眼前飘忽。 裴长意轻轻将白玉瓷瓶放下,他断然不会让徐望月出事。 他已将此结全然想清,与其将案子交给别人去查,不如由他来查。 主动权握在他手中,才能重重提起,再轻轻放下。 裴钰有些恍惚,不知不觉竟走到书房门口,看着徐望月坐在其中认真练字的背影,他不由地摇了摇头。 可怜的二姑娘,还不知徐家可能要摊上大祸了。 他家世子爷,向来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主。 但凡是他认准的道义,哪怕是皇亲贵胄,也绝没有低头的道理。 方才在西厢房中,裴钰见裴长意翻了那么多遍卷宗,还以为他会犹豫着不查徐御史。 想不到纵然有夫人这一层关系在,裴长意依然是让自己去查军需案。 裴钰对徐家众人并无什么感情,对徐瑶夜也没什么好感,只是可怜了二姑娘,若徐家出事,她也得被连带惩处。 “还不去查?”裴长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待裴钰离开,裴长意拿着手中卷宗,绕过屏风坐下。 隔着屏风,他见徐望月专心在桌案前坐着,竟连他来了,似乎都未察觉。 昨夜几番劳累,她除了晚来了一会儿,倒是神采奕奕,并无半分疲惫。 裴长意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手里随意执了一卷卷宗,却一眼未看。 眉眼如画,气质清冷,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屏风后的女子身上。 徐望月恍若未觉,字帖已翻到第三页,这一页她好似写得极慢。 裴长意微微蹙眉,遥遥望去,细细辨认着屏风后她手中的字帖。 “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 听到裴长意将她笔下的字念了出来,徐望月手中的笔一顿,抬头望向了屏风后,“世子爷,可是要赐教?” 她抬起头,眼眶似是红红的,看起来煞是可怜。 裴长意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眸光微敛,扬了扬唇,弯出的弧度凉薄得比冰雪更胜几分。 词的原意是指渔翁归来之时,水寒江静,只见满目青山,明月当空。 好一句明月当空。 她心上之人,便要归来了吗? “世子爷?”徐望月试探着,轻声唤着,她又伸手揉了揉眼睛。 今日她桌岸边上,不知为何放了盆炭火,熏得她眼睛泛红,十分难受。 眼睛里很痒,越揉越痒,不止眼眶红红的,她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听到徐望月又唤自己,裴长意抬眸,看到她的眼眶更红了,眼角似还挂着泪珠。 他微微蹙着的眉冰凉而淡漠,冷冷一抬眸,目光冷如冰霜,不紧不慢,从牙缝里冷冰冰抛出几个字,“若是这首词都不会,将这字帖抄上两遍吧。” “是。”徐望月低下头去,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又没说不会,只是眼睛又疼又痒,这才写得慢了些。 只是裴长意开了口,写两遍便写两遍吧。 近日的字帖多是她最喜欢的宋词,徐望月写得也欢喜。 她一边写一边揉着眼睛,不止又红又痒,还有些生疼。 那盆炭火就在腿边,她几番抬头想问裴长意,能否把炭火搬远一些。 见他今日好似心情不好,冷面冷心的模样,徐望月不想找晦气,忍忍罢了。 裴长意执起玉竹笔,在卷宗上写写画画,始终心不在焉,时不时边抬眸看向徐望月。 见她委屈巴巴,吸鼻子,揉眼睛,像只慌乱中的小兔子。 她偶尔抬眸与自己眼神对望,那一眼,便像是春雨细细密密地落入湖水之中。 虽没有激起大浪花,却一层一层,一圈一圈,涟漪不断,让人无法心静。 裴长意放下了笔,抬眸看向了她,熹微的阳光之下,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累了便不要写了,你长姐瞧见,还以为在我这受了委屈。” 徐望月摇头,始终揉着眼睛,连鼻尖都微红了,还未开口,就听身后响起了青芜紧张的声音。 “二姑娘,切莫再揉眼睛了,你的眼睛红透了,像只兔子,快让奴婢瞧瞧这是怎么了?” 青芜手里抱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一件披风,她还来不及拿出披风,就瞧徐望月一直在揉眼睛。 她四下望了望,“裴钰做事也太匆忙了,这炭炉怎能放在姑娘脚下呀?” 青芜拿了两块帕子垫着,赶忙将炭炉搬走。 又用冷水湿了一块帕子,小心翼翼敷到徐望月眼睛上,“二姑娘快闭上眼睛,容奴婢帮您冷敷一下。” 炭火熏了眼睛,此事可大可小。 青芜一手扶住帕子,另一只手又拿了块帕子浸到冷水中。 她单手无法绞帕子,就见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水盆边上。 裴长意垂压下细密的眼睫望了望徐望月,暖黄的日光倾洒在他欣长的身影上,显得矜贵又清冷。 他眸光微敛,并未出声,双手进入冷水中搅干了帕子,递给了青芜。 青芜有一瞬间的意外,他们家世子爷,何时做过这等伺候人的功夫? 只一瞬意外,她迅速接过了帕子,替换了徐望月脸上的冷水帕子。 徐望月双眼被冷水帕子蒙着,眉头越皱越紧,鼻尖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她确实是受了委屈的。 裴长意清淡的眼底,一瞬间有些波澜起伏。 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里翻涌,慢慢地蔓延,冲到了他的咽喉处堵住让他发不出声来。 他从未有过此时此刻这般感受,他的情绪竟好像不由他自己控制了。 徐望月眼角不知是泪,还是帕子上浸出的冷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裴长意不由自主抬起手,想轻轻擦拭掉这碍眼的泪珠。 她突然伸手摘下了帕子,抬眸的一瞬间,四目相对。 明眸含泪,白皙娇嫩的脸颊还挂着水珠,若是这般女子流放…… 裴长意眸光沉沉,心蓦地一动。 第56章 裴长意拐着弯要对她好 裴钰刚走到院子外头,见门外两步远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 远远的瞧着背影,一时间裴钰没有认出是二姑娘还是世子妃。 可看她那身打扮,定是世子妃了。 只是她为何停滞不前? “裴钰见过世子妃夫人。” 裴钰上前行礼,眉眼间有些疑惑,“夫人是来找世子爷用午膳的吗?” 让裴钰没想到的是,徐瑶夜摆了摆手,“二姑娘可在书房里头?我今早见她出门时神态不太好,怕是病了,想来接她。” 夫人有这般好心眼? 平日里徐瑶夜对徐望月到底如何,他都看在眼中。 裴钰心中奇怪,却不好阻拦。 他着急出去查军需案,便命一个小厮进去唤了青芜出来。 小厮早将话传给了青芜,她出来时脸色淡淡的,并不热情。 从前在赵氏那里,她便见识过他们世子妃夫人的两副面孔。 相比之下,二姑娘天真直率,和她这位长姐真是天渊之别。 青芜虽也不信徐瑶夜的话,却也只能恭敬带着她往里走。 徐瑶夜搭着碧玉的手脚步走得飞快,她似乎并不在意裴钰和青芜对她的态度,神色间并不如往常那般淡定端庄,很是着急要去书房见徐望月。 到了书房外头,徐瑶夜往里头张望了两眼,见屏风后头那道修长的人影,她嘴角的笑意僵住,脸色愈发有些煞白,“世子爷也在?” “世子爷在书房里看卷宗,有奴婢在此处陪着二姑娘,世子妃可是不放心?” 青芜心中越发觉得奇怪了,她瞧着今日世子妃,好似非但不是来找世子爷的。 见了他,倒像是老鼠见了猫。 “我是怕庶妹耽误了世子爷公事,那可不太好了……”徐瑶夜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抬脚便要往书房里头走。 青芜整个身子拦在她面前,面带微笑,语气却十分坚决,“对不起世子妃夫人,若无世子爷交代,旁人是不可进书房的。” 徐瑶夜还未开口,碧玉在一旁一时蹙着眉头,满脸怒容,“我家二姑娘能在书房里头呆着,世子妃倒进不去了?这是何道理?” “碧玉姑娘所言差矣。”青芜淡淡一笑,“二姑娘能进书房里练字,正是世子爷看在世子妃的面子上才答应的。” “可当时世子妃并未言明,自己也要进书房。” “只待世子妃开口,世子爷自会应允,奴婢更不会拦您。世子妃可要奴婢去通传一声?” 青芜低垂着眉眼,看似温顺,心底里却是觉得,只怕世子爷断不会让她进书房的。 徐瑶夜伸手拦住了碧玉,并未和青芜纠缠,“不必打扰世子爷,你去帮我把二姑娘叫出来,我来只是想瞧瞧她身子好不好。” 徐望月出来时,见长姐在前头的梅树下站着,冲自己笑着招了招手。 她一步一步走去,心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长姐向来是张扬的性子,她既是来了,怎么会这般低调? “望月,你过来长姐这边。” 徐瑶夜从未对自己这般态度温和过,徐望月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待走到她面前,恭恭敬敬行礼,“长姐。” 徐瑶夜却拉着她,往梅树后头走,压低了声音问道,“今日世子爷,可有提过前方战事?” 战事? 徐望月突然想起,她今日来时好像听裴长意和裴钰正在讨论什么军需案,见他们来了,便宁可噤声不谈了。 随后裴长意和裴钰便去了西厢房,过了好一会儿,他一个人回来的,想必是谈完那案子了。 徐望月抬眸,瞧着徐瑶夜不断扑闪着地鸦羽睫毛,嘴角挂着的笑容有些僵持。 纵使她极力控制自己的神情,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徐望月还是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不断地抓着自己的衣袖。 长姐竟如此紧张,这可不像她。 徐望月摇了摇头,温顺至极,“在我的面前,世子爷怎么会提起这等大事?” 她低垂着眉眼,余光偷偷地看向长姐。 果真,徐瑶夜的脸色愈发苍白了些,转头和碧玉互相对了个眼神。 待徐瑶夜转过头来,端起了她侯府主母的模样,“望月,不论嫡庶,你也是徐家的女儿。” “长姐希望你明白,我们徐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断没有家中出了事,你还能独善其身的道理。” 不等徐望月反应,徐瑶夜抓住了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道,“长姐想要你做的,也并非什么大事。” “一会儿你在书房里练字,若世子爷不留意,你便去看看他桌案上,可有战报?”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学认字,总也该学会了些。将你看到的记住,回来背给我听,算是长姐对你的考核。” 这些日子,裴长意为她准备的字帖,除了一部分女儿家喜爱的诗词,另外一部分,是他自己平日里读的兵法书籍。 这一招徐望月学过,叫做恩威并施。 虽然知道长姐有事瞒着自己,还想利用自己,可她的话也不无道理。 若是徐家真的出了事,自己也不可能明哲保身。 更何况,她答应了也可以不做,看到了也可以不说。 名为偷看战报,实则去偷看书生案的卷宗,便更好。 徐望月乖巧点头,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长姐放心,我晓得厉害。” 见徐望月这般模样,徐瑶夜的气终于顺了顺,一直在胸口不断乱跳的心也稍稍安稳了些,“好,你且记牢了,我先回去。” 她们姐妹站在树下说着话,丝毫没有留意到,窗口始终站着一道清冷修长的人影。 裴长意眸色漆黑深沉,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眼中竟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这么远的距离,他自然听不到她们姐妹在说什么。 可徐瑶夜的反常,他瞧见了。 雪色皎皎,他神色泠泠,更衬其冷清。 裴长意回头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青芜说道,“防范着世子妃,别让她进书房。” 至于徐望月,若她当真想要什么,他自会让她得到。 徐望月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桌案前。 她抬眸望去,屏风后的那道人影始终端坐着,八风不动,依然保持着方才那姿势正在看卷宗。 方才帮她用冷水敷完眼睛,裴长意便把这屋子里的炭炉都往边缘撤了撤,此刻坐下,身子倒是有些冷了。 虽说方才答应了长姐,徐望月此刻更在意的依然是手中字帖。 她认真地写完最后一页,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着面前那一团白雾,她的身子不禁抖了一抖。 方才被炭炉热得糊了眼睛,此刻又嫌屋子里太冷,徐望月不敢多言,自己都觉得自己多事。 屏风后的人影,一身玄色衣装,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金色丝线,此刻因手肘用力,丝线歪歪扭扭有些变形。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转头,扫过一眼青芜。 后者立刻端了一个盘子,小跑着到了徐望月身边,“二姑娘,我前日整理衣服,发现这披风小了。” “您身形比我纤细,瞧瞧合不合身?” 徐望月很是诧异地看向青芜,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披风小了? 她下意识转头,望向屏风后那道清冷的身影。 第57章 裴长意引蛇出洞,摆她面前 见徐望月愣在原地,青芜将托盘中的披风拿起,“这料子是麻布的,我只试穿过一次,还很新,还望二姑娘不要嫌弃。” 青芜将披风递到了自己眼前,徐望月没有办法,只得伸手去接。 这是一件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看似只是普通麻布料子,可上手摸来,十分顺滑。 颜色上也不再是明艳张扬的红色,而是素雅清净的月白色。 整件披风十分素雅,熹微的阳光淡淡洒在上头,隐约可见暗纹是一弯弯明月。 对上青芜充满期盼的眼神,徐望月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她自然知晓这是裴长意的意思。 青芜淡淡地看向屏风那边一眼,当着裴长意的面,她自也不能多说。 只是这一次,连她也觉得徐望月不该再有拒绝的理由了。 这匹布是她精心挑选的料子,十分上乘,可看来却低调平淡。 这不正像二姑娘本人吗? 徐望月看着她的目光,心中转过好些个念头。 她拒绝那件红色披风,不光是因为蜀锦名贵,更因为她不想接受裴长意任何的好意。 这件披风纵然再低调,依然是他的好意。 她看得出,裴长意用了更多的心思,所以她才更想拒绝。 徐望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子碰到了桌案,字帖差一点落下地去。 她将披风抱进怀里,伸出手去接字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灰。 这本孙子兵法上还有不少裴长意亲笔所写的心得体会,她日夜都要读上一遍,受益匪浅。 这样的学识,不说是父亲,就连那人也不曾教过她。 但徐望月站直了身子,她也已经想清楚,将那披风披在身上,朗声道了一声,“多谢。” 裴长意对她太好了,教了她那么多的知识,她理应叫他一声先生的。 一而再,再而三,拂了先生的好意,太不应该了。 屏风后,裴长意端起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俊秀的面容半遮半掩。 看着徐望月将月白色的披风裹在身上,大小合适,将她紧紧裹住,越发娇俏玲珑。 她原本的那件斗篷太大了,如今这件披风才衬她。 他下颌微微扬起,眉眼间稍稍带了些笑意,显得矜贵,又意气风发。 这一声多谢,青芜淡淡一笑,自然是不会去接的。 “二姑娘今日可要回院子里用膳?”青芜收拾着徐望月桌案上的字帖,轻声问道。 徐望月刚点了一下头,突然想到长姐所说的话又摇了摇头,“我今日不饿,想多练一会儿字。” 她抬头,冲着青芜嫣然一笑,“青芜姑娘,你快先去用膳吧,不必管我的,我自己在这练字就好。” 徐望月嫣然坐下,青芜虽不明所以,还是依她所说离开了书房。 她一边练字,心绪却总是不安,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屏风。 后头那人影巍然坐着,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怎么?他今日也不用午膳吗? 徐望月心里忐忑,他若是不走,自己怎么偷看呢? 她一手执着笔,看似在认真练字,可却没写上两个字。 只要自己一抬头,她立马便低下头去,眼前的字帖已是片刻没有翻过页了。 裴长意发现这件事,便故意抬了好几次头。 见她如偷食的小猫被发现一般,迅速地低下头去,那模样实在是又可爱又有些好笑。 他手中的卷宗也已是许久未翻动了,卷宗哪有眼前人来得好看。 裴长意原先是想带着她一同去用膳的,他早看出这小丫头嘴馋,特意在小厨房安排了好几个新厨子。 可没想到她说此刻不饿,还想再练练字,裴长意便也未动,原是坐着等她。 却不想见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练字的小丫头,不断地抬头看向自己这个方向。 她向来练字十分刻苦认真,哪怕是手上冻疮又红又肿,也从未耽误过练字。 为何今日会这般反常? 裴长意突然想到方才徐瑶夜来时对她说了好些话,他虽然一句也没有听到,但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紧抿的薄唇溢出淡淡的笑意,裴长意悠悠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徐望月身旁,轻轻敲了两下她的桌案,“我要去用膳,二姑娘要一起吗?” 徐望月喜不自胜,却还要压着翘嘴角,乖巧回答道,“我早膳用多了,今日不想用午膳了,能否继续留在这习字?” 她低垂着眸子,不敢抬头。 在裴长意面前说谎,她总是有些心慌,他掌管着典狱司,识人入微。 却不想裴长意很自然点了点头,“好,那你好生练字,下午若是饿了,再命人送些点心来。” 这么好骗? 徐望月有些欣喜,抬起头来,一双明眸晶亮亮地好像发着光。 看着她嘴角压不住的弧度,裴长意脸上那一份淡淡的疏离,似乎变成了笑意。 徐望月镇定自若地坐下,翻开字帖一笔一画地写着,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手心里细细密密地渗出了汗。 她不知怎么了,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又胡乱写上了几个字,随着裴长意的脚步声渐渐从耳旁消失,徐望月的心稍稍一定。 她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将门阖上。 上次在典狱司里,她是怎么被抓包的,她记忆犹新,绝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转过身,徐望月的心跳越来越快,响得如擂鼓一般。 她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轻轻绕过屏风,桌案上赫然放着满满的卷宗。 她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这么多?一本一本要翻到何时? 可等到她坐在案桌前却惊人得发现,左手边是长姐让她寻的战报,右手边是书生案的卷宗…… 得来全不费功夫,今日她运气也太好了。 果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欣喜,伸出双手将两样全抓在怀中,全然没有发现,书房门外隐约站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将徐望月的反应尽收眼底,裴长意的眸光微敛,面上安静淡然,眉眼间非但没有动怒的情绪,反倒是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猜对了。 “世子爷为何站在书房门口,不……”裴钰突然出声,话还未说完就被裴长意捂上了嘴,直接拖到了书房拐角处。 确定书房里的人并未发现他们,裴长意这才松开了手。 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这么快便回来了,全查清楚了?” 裴钰摇了摇头,“此案复杂,并未全然查清。我此刻回来,是要禀报世子爷,有人在汴京城郊外见到了顾家三郎……” 书房的门突然打开,裴钰很警惕,一个闪身躲到更隐蔽的角落。 远远的,他们瞧见徐望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很是奇怪地四处找着,嘴里还嘟囔着,“我明明听到了裴钰的声音,人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朝着他们这个角落走来。 裴长意眸光下敛,不似往常般清远疏淡,垂压下细密的眼睫望了望裴钰,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宛如冰一般冷冽刺骨。 下一秒,他转身迎了上去。 第58章 被裴长意发现了! 从裴长意院子离开,徐瑶夜走了没几步路,便又心绪不宁起来,握住了碧玉的手,“你说徐望月靠得住吗?” “她有那个本事偷到战报吗?瞧她那蠢笨不堪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她若是被世子爷抓个正着……” 碧玉四下看了看,紧紧握住了自家姑娘的手,“世子妃,咱们先回栖梧院吧。” 她是自小就跟在大姑娘身边的人,从未见过徐瑶夜这副模样。 她们家大姑娘向来是名门贵女之中的翘楚,虽不说像夫人那般八风不动,可也是素来端得沉稳。 她轻轻拍了拍徐瑶夜的手背,“姑娘莫怕,便是被抓住了,那也是二姑娘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姑娘最大的罪名,也不过是没有教导好庶妹,把人带回来好好教育一番便是了。” 听碧玉这般说,徐瑶夜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身旁有丫鬟走过,恭敬地对着世子妃行礼,徐瑶夜端起架子,仍是大方的世子妃模样。 也不知方才有没有人瞧见自己失态,徐瑶夜开口道,“我们先不回院子,去花园里走走。” 她带着碧玉,恍若无事人一般在花园里看了好一会儿梅花,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五福嬷嬷待在院子门口已是等了许久,神色并不太好,见了徐瑶夜便迎了上来,“大姑娘,外头风大,咱们进暖阁里头说。” 见嬷嬷这个模样,徐瑶夜面色未动,碧玉心头倒是紧张起来,今日五福嬷嬷回了一趟徐家,不知是不是带回了坏消息。 一进暖阁里,五福嬷嬷便开了口,“夫人这几日伤寒越发厉害了,不敢来见姑娘,怕伤了姑娘的身子。” 徐瑶夜的手轻轻抚在肚子上,点了点头,“母亲还好吗?” 五福嬷嬷点头,“大姑娘尽可放心,夫人的身子已是请大夫来诊治过了,并无大碍。” 她走到徐瑶夜身边,压低了嗓音说道,“夫人让我告诉姑娘,事已是成了,姑娘不必如此担忧。” 徐瑶夜眼下最担忧的,自然是那顾家三郎的死活。 既然母亲说成了,想来他在前线失踪,应当是死在他们的人手里了。 自己这颗悬而未决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徐瑶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面上也带了笑意,“好,有母亲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嬷嬷,我好像有些饿了。” 自从前线的消息传来,徐瑶夜几乎一口东西都没吃过,始终放不下心来。 此刻听了消息,才发现肚子咕咕叫着,饿极了。 五福嬷嬷也面带喜色,“姑娘可不能受饿,且等等老奴。碧玉,你也过来帮我的忙。” 待她们二人出了东暖阁,徐瑶夜躺在暖榻上,心头大石落下,她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迷迷糊糊便要靠着暖塌睡着。 梦中,她好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由远极近。 徐瑶夜想要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她几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待她好不容易努力睁开了双眸,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三郎!你是人是鬼!” 眼前人好像是顾家三郎,又好像不是。 从前的上郎将意气风发,虽不如裴长意那般光风霁月,也是一表人才。 可眼前的男人满脸血污,身上的铠甲破败不堪,一身的戾气掩都掩不住。 最关键的还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从前是充满情意,今日却好像愤恨至极。 “徐大姑娘希望我是人是鬼?”眼前的“鬼三郎”开了口,话却好像是从牙缝里冷冰冰硬挤出来的。 他过去也不会叫自己徐大姑娘。 徐瑶夜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眼前人的下巴,是实在的,他是人不是鬼。 心口一震,徐瑶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脑子转得极快,迅速整个人扑进了眼前人的怀里,带着哭腔说道,“三郎!竟是我的三郎回来了,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能感受到抱着的男人身子一僵,待她又哭了两声,那男人反手抱住了她。 顾三郎紧紧抱了一会儿,又将她推开,“徐大姑娘这说得是什么话?如今你贵为世子妃夫人,还记得三郎是谁?还会想见我吗?” 徐瑶夜突然被推开,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顾家三郎,眼泪夺眶而出,“原来在你心中,竟是这样看我的?” 见她这般悲痛欲绝的模样,顾家三郎拍着胸口,猛烈得咳了起来,竟是硬生生咳出了一口鲜血。 “我在前线浴血奋战,你却背弃了我,当你的侯府世子妃夫人,你说我应该如何看你?” 徐瑶夜紧张地上前扶住了顾家三郎,“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自听到前线战报说你战败,生死不明,便食难下咽到此刻。” “若是你还不懂我,我不如陪你一同死了算了。” 她梨花带雨,满脸都是泪水,紧紧抓住顾家三郎的手不断颤抖。 她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母亲明明说他死了的,他为何还能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何? 顾家三郎不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此刻已被她的假情假意所迷惑,心中一动,“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你的,一定是他们逼你的。” 他将自己在前线如何战败细细说来,叹了口气,“我深受重伤,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你,我想就算是死了,也要在死之前再瞧上你一眼。”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碧玉和五福嬷嬷的说话声。 徐瑶夜紧张地将人藏到身后,朗声对外头喊道,“我困了,想要睡一会儿。嬷嬷,你带着碧玉退下吧。” 见她们退下,徐瑶夜转头,紧紧握住了顾家三郎的手,“三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又不在汴京城,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我人虽然在侯府,心却始终在你身上。眼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但不能看着你死。” “这样吧,我让五福嬷嬷安排,先送你出去,我要请最好的大夫为你诊治。” “出去?”顾家三郎冷笑,“你可知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潜进来,就是要看看你,和你在一起。” “侯府守卫森严,我要是出去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瑶夜强忍着心中怒火,脸上带着笑意和心疼,拿出帕子轻轻柔柔地擦着顾家三郎脸上的血污。 “我们既是见上面了,我自然是要时刻见到你的。” “你今夜先躲在此处,明日一早,我便说去寺庙里上香,将你偷偷带去慈安寺。以我的性子,日日礼佛,也不是不可的。” 徐瑶夜此刻只想着尽快将人骗出去。 顾家三郎留在侯府里的每一刻,对她来说,都像是一道惊雷,随时会劈下来,劈得她血肉模糊。 另一边,徐望月此刻也受了惊吓,吓得不轻。 “世子爷?” 徐望月四下张望,万万没有想到,眼前出现的人竟会是裴长意。 她吓得不轻,花容失色。 脑子里不断地想着,那两本卷宗她可有放回原位? 方才她正在翻看书生案的卷宗,隐约间仿佛听到了裴钰的声音。 她实在害怕,所以便开门出来瞧瞧。 想不到竟会在拐角处见到裴长意和裴钰,他们二人为何不在书房里议事,反倒要偷偷摸摸躲在拐角? 徐望月吃惊极了,看向他们二人的眼神里充满着疑惑,却又不敢问。 “世子爷,您不是去用膳了吗?” 看着她那奇奇怪怪的眼神,裴长意轻咳了两声。 不知道这丫头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他顺手拎过裴钰手中的食盒,“想来你饿了,快些用膳吧。” 裴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眼泪刷刷便要落下来,世子爷,那可是他的午膳啊! 慷他人之慨,这可是堂堂世子爷该做的事? 他正在难过,前头匆忙跑来了一个小厮,“世子爷,府里好像进了人。” 裴长意转过头去看向了徐望月,眸色沉沉,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似乎旋着漩涡。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徐望月脸上一僵,似是有些紧张。 “我先送你回去。”裴长意淡淡开口,目光里看不出半点情绪。 第59章 裴长意的醋意达到了顶峰 走去栖梧院的路上,徐望月一路无言,温顺跟在裴长意身后。 侯府有没有人偷偷进来,与她无关。 她此刻是真有些饿了,着急想要回去用膳。 也不知长姐用膳了没有,她已将战报背下了,若是能在长姐那吃上那菠萝咕咾肉,今日这番惊心动魄,便算是值得。 长姐小厨房里的菜实在好吃,她已是许久没有吃上了。 只是那些菜色不能细想,越想便越饿了…… 裴长意微微侧头,轻轻撩了撩眼皮,余光疏淡落在徐望月身上。 见她时而蹙眉,时而紧紧抿着唇,突然又咬住了下唇。 她在害怕什么? 裴长意神色间波澜不惊,眸子里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平日里他眸光中总带着几丝清冷,只有望向徐望月时,才多了一分暖色。 待他们走到栖梧院门口,带刀护院首领走上前来恭敬行礼,“世子爷,整个侯府我们已严查过,只剩下几位女眷的院子……” 护院首领欲言又止,说是女眷,其实这府上也只有赵氏的院子,和眼前这个栖梧院还未查了。 赵氏是侯府的老夫人,她的院子,普通护卫是不敢进的。 不过她院子里养了自己的护卫,稍有风声,已然全院上下查过了。 他眸光一冷,眼神凛凛,望向了眼前的院子。 赵氏院子是什么情况,裴长意心知肚明。 他听着护卫首领的话,转头看了一眼徐望月,见她伸手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似是有些受凉。 他正要开口,听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徐瑶夜温婉大方地走出来,身后跟了一众的婆子丫鬟,似乎是听到外头有响声,才出来看看。 “世子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徐瑶夜的视线落在带刀护卫身上,面上微微有些诧异。 护卫首领行礼,“见过世子妃,今日府上似乎有人混了进来,我们正在搜查。” 他说着话,眼神不断地看向裴长意,能不能搜世子妃的院子,还得看裴长意的意思。 徐瑶夜微微颔首,“侯府守卫森严,怎可能会有外人混入?首领可有搜到人?” 护卫首领摇头,正欲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那便好了。既然没搜到,兴许是个误会。”徐瑶夜轻轻拍了拍胸口,“若是府里真混进了外人,便是我的不是了。” 她微微侧头,明眸皓齿,看着裴长意温柔一笑,“世子爷将这宅院交到我手里,若是出了岔子,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夫人言重了,你做得很好。”裴长意不置可否的扫过众人一眼,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 护卫首领咬了牙,上前说道,“不知世子妃夫人是否方便,让属下们进院子里瞧瞧?” 他手下的人是不会看错的,分明是由外人闯进了侯府。 人是在花园里跟丢的,可眼下整个侯府只剩下栖梧院未查了,人八成,便是躲在里头。 徐瑶夜微微蹙眉,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徐望月身上,似是有些为难。 神色为难,徐瑶夜身子却是稍稍侧了侧,为护卫们让开了路。 “若是世子爷觉得有此必要,我自当是配合的。只是我们这院子里不止住着我,还有两位未出阁的妹妹……” 话说到这个地步,徐瑶夜的眼神大大方方地落在徐望月身上。 “方才听到外头有动静,院子里的婆子们已经把整个院子搜了一遍,只是她们到底比不得护卫……” 徐瑶夜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神灼灼地望着裴长意,俨然一副全交由他来定夺的模样。 五福嬷嬷三步并做两步跑来,站在徐瑶夜身后,不着痕迹地揉了一下她的后腰。 前头听到院子外头有动静,徐瑶夜便慌了神,碧玉也是个不堪用的,唯有五福嬷嬷老练,迅速做出了决断。 她将人藏到了徐望月的院子里。 徐瑶夜是不同意的,她不在意徐望月的死活,可却堵不上顾家三郎的嘴。 而五福嬷嬷笃定,她们唯一的生机便是将一切都赖到徐望月的头上。 她怨毒说道,“不论顾家三郎怎么说,侯府总是要查,徐望月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已非完璧之身,便能让她百口莫辩。” “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给他们二人下毒。” “死无对证,他们想要攀咬夫人,也得能张开嘴才行。” 这主意虽说牵强,却是眼下她们唯一能做的。 徐瑶夜此刻做出姿态,并不阻拦带刀护卫们进院子里,却刻意提起住在院中的林氏母女,希望裴长意看在昔日养妹的份上能拦一拦他们。 她的心思种种,徐望月浑然未觉,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太饿了,饿得就快要晕厥了。 她有些着急地看着院中,不管这些护卫进或是不进,能否让她先进去? 裴长意并不说话,静静地站在原地,眉间掠过一抹极为清冷的神情,稍稍蹙眉,刹那间转瞬即过。 他微微侧头,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徐望月。 她为何如此焦急看着院中,难道真有一个外人?而她是知情的?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然地弯曲,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 见裴长意始终不说话,徐瑶夜面上若无其事,卡在手心中的指甲已快将细嫩的肌肤划破。 若是护卫们真在徐望月院子里搜到了顾家三郎,她纵能一辩,却仍是危机四伏。 在她快崩溃之时,裴长意清冷开了口,“夫人所言极是,府中两位未出阁的姑娘住在院中,的确不方便带刀护卫们进去。” 他微微侧头,疏冷的眉眼扫过护卫首领,“我亲自去看看,你带人退下吧。” 护卫首领闻言,如释重负,如此甚好。 他行礼,立刻带着属下们告退。 徐瑶夜听了这话,身子一软,若不是身后的五福嬷嬷紧紧将她撑住,她差点便要瘫倒在地。 对付护卫首领,她尚有几分自信。 可若是在裴长意面前说谎,她绝不可能天衣无缝。 只要裴长意同时盘问顾家三郎和徐望月,定会发现自己的问题。 “夫人可有什么问题?” 裴长意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瑶夜只能硬挤出笑容,“世子爷考虑周到,我自然没有问题。” 裴长意带头走进了栖梧院中,其他人只得跟进去。 唯有徐望月,虽觉得气氛不对,可却从未将此事往自己身上想过。 她心情大好,只想赶紧进去用上午膳。 “长姐。”徐望月脚下加快了两步,轻声在徐瑶夜边上说道,“长姐可有用过午膳?今日练字颇有心得,我可一边用膳一边给长姐讲。” 徐瑶夜知道她所说心得应该是指战报,可她此刻哪还在乎那个。 她敷衍地摆了摆手,“我房中的午膳早就撤了,你若是饿了,回你院子里,我让红玉去给你取午膳了。” 刚刚五福嬷嬷为了将人藏进徐望月院子,特意把红玉差遣出去,上侯府的大厨房里取午膳,此刻还没回来。 徐望月微微颔首,满眼都是失落,果真还是错过了。 裴长意和裴钰从东暖阁开始,一路查下来,连下人房都查过了,只剩下徐望月和林氏的院子还没查。 这一路,他都仔细观察着徐望月,见她偷偷摸摸,不知和她长姐说了什么。 徐瑶夜摆手,徐望月便好似失魂落魄,心神不宁起来。 “世子爷,我们可是从二姑娘的院子查起?” 突然听裴钰提起自己,徐望月抬起头,无辜的眸子忽闪忽闪地看向了裴长意和裴钰。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床头还放着裴长意亲笔所写的字帖…… 她脸颊微微一红,此刻整个栖梧院的人都在这,浩浩荡荡地随他们搜院子,那字帖公之于众,她该如何解释? 裴长意望着她明显一变的脸色,眼眸骤然紧缩。 第60章 亲手抓奸,裴长意的心碎了 徐瑶夜脑子嗡嗡的,在等待裴长意开口的片刻间,她呼吸越来越重,只觉得自己就快晕倒了。 脑海中甚至浮现了自己跪在堂下与顾家三郎,徐望月一同被裴长意审讯的模样。 眼下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已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 五福嬷嬷在身后紧紧扶住她,手心也在不断出汗。 自书房走来,徐望月始终以为事不关己,可到了此刻,她突然紧张起来。 那几本字帖…… 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唯有她自己知道。 长姐不必说,可能会气到想要打断她的腿,说不定就连世子爷也以为自己是存了什么心思,才会将字帖放在床头…… 只怨她昨晚睡前想要再看两眼,竟忘了要将东西收好。 见徐望月白皙细长的手指,局促不安地揉搓着月白色披风。 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深沉的眸底漾起一丝涟漪。 “长姐,长姐你怎么了?”徐望月突然抬头,发现徐瑶夜脸色泛红,整个人软绵绵地倒进了五福嬷嬷怀中。 裴长意眸光一沉,拉住了裴钰的手,压低了声音,“偷偷盯住这两个院子,不要轻举妄动。” “扶世子妃回暖阁。”裴长意并未上前,只看着五福嬷嬷和碧玉扶着徐瑶夜往东暖阁的方向走。 他回头,淡淡扫过徐望月一眼,“你呢?过去陪你长姐?” 徐望月乖巧地往后退了半步,“有世子爷陪着长姐,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着急要回去?”裴长意孤身而立,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 见徐望月有些疑惑地抬头望着自己,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 裴长意微微侧头,冷漠又沉稳,嘴角克制又隐忍,眉头紧蹙,黑眸危险地眯起。 他一言未发,抬步往东暖阁走去。 徐望月不知他怎么了,也不及多想,见他离去,忙快步走回自己床边,将那碍事的字帖藏好。 待她快速做完这些,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回头见红玉拎着食盒回来,满脸都是笑意。 “二姑娘,幸好今日小厨房没有备我们的饭,侯府的大厨房做了你爱吃的东坡肉。” “太好了,我饿坏了。”徐望月此刻把心放回肚子里,肚子便越发空了起来。 两人坐着,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她心中的石头落下了,可裴长意心中那块磐石轻易不会移动了。 他步伐走得飞快,走到东暖阁时,身子都有些微微出汗。 他知她心中有人,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胆子大到在侯府私会。 成何体统! 东暖阁中,徐瑶夜半倚靠在暖榻上,脸色通红,见裴长意进来,挣扎着要下榻行礼。 “郎君……” “夫人莫动。”裴长意赶忙上前,扶住了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徐瑶夜,微微侧头扫过一眼五福嬷嬷,“大夫呢?还没过来吗?” 徐瑶夜伸手紧紧握住裴长意的胳膊,“郎君,我无事的,只是心中忧思过度,才差点晕倒的。”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胳膊,在暖塌另一边坐下,“不知夫人忧思,是我疏忽了。” “郎君日日为百姓忙碌,我怎可用一些小事来叨扰你。”徐瑶夜倒了一杯暖茶,递到裴长意手边,“这几日我母亲病倒了,我实在担忧得紧。” “母亲病了?”裴长意接过茶,直接放在暖桌上,一口未饮,“可有大碍?你是想回……” “不是的。”徐瑶夜打断了裴长意的话,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母亲并没有大碍,只是这病来得蹊跷,我心中不安。” “明日我想带着庶妹去慈安寺上香,一同为母亲祈福。” “只是这样一来,要耽误她练字了。” 徐瑶夜轻描淡写地说着,特意加上这一句,就是怕裴长意不答应。 裴长意眉目疏淡,提到徐望月,他眼底没有半分情绪,似乎根本不在意此人。 他点了点头,“我瞧着你的脸色也不好,若是今夜再不舒服,请个大夫来瞧瞧你。” “去祈福也好,可要多带几个护卫?” 徐瑶夜感动地看向裴长意,摇了摇头,“去祈福这样的事,带上护卫总显得不够诚心。” “再者说我和庶妹两个人,在带上丫鬟婆子,林林总总需要三辆马车。若是再带上护卫,未免人太多,倒是显得侯府招摇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裴长意一边说话,一边已然起身,“你同你妹妹说一声,明日便不用来练字了。” “你好生休息,我去一趟母亲那里。” 他所说的母亲自然是赵氏,府里疑似进了外人,他也该去母亲那里看望。 徐瑶夜乖巧,起身将裴长意送到院外。 她看起来若无其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冬日衣服多,她出的汗,从内衫一直浸透到了外衣。 回到东暖阁里,她浑身发抖,五福嬷嬷去寻顾家三郎了,只有碧玉陪在她身边。 她一连喝了好几杯暖茶,这才觉得自己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碧玉,你瞧这世子爷的态度,此事可是结了?”徐瑶夜仍是恍惚,精神不安。 “世子爷紧张夫人,自然是不会再查我们院子了。”碧玉接过徐瑶夜手中茶杯,有些奇怪地说道。 “奴婢倒是发现另一件事有些奇怪,二姑娘今日出门,身上穿得好像不是这件月白色披风。” “姑娘对这披风有印象吗?” “披风?”徐瑶夜细细回忆,她们方才去书房找徐望月的时候,她穿得好像也不是披风。 刚刚徐望月怯生生站在她面前,她有扫过一眼她身上所穿披风,虽然她没有印象,可不过是件麻布破披风。 徐瑶夜摆了摆手,颇为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随她吧,那种料子的衣服给你你都嫌弃,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她此刻只想着怎么把顾家三郎尽快送出去,旁的事根本无暇去管。 这一夜顾家三郎原是要睡在她屋子里,徐瑶夜怕极了,好说歹说,劝了他许久,这才把他先安置在小厨房里。 第二日清晨,五福嬷嬷动作麻利,准备了三辆马车,其中一辆便是她自己和顾家三郎所乘。 侯府守卫森严,顾家三郎能潜进来,一方面是他身手了得,一方面也是他运气好。 要将他带出去,再用这偷摸的法子便不行了。 唯有赌上一把,光明正大从正门走。 徐望月和红玉坐了另一辆马车,和其他两辆马车的紧张气氛不同,她们二人兴致勃勃,倒好似要出门踏春。 嫡母许氏病情如何,徐望月并不是很在意。 她高兴的是能离开侯府,哪怕只是去一趟慈安寺上香。 “只是可惜,此刻出门,今日我便练不了字了。” 徐望月亲身感叹着,一旁的红玉正在往桌案上摆着点心,“二姑娘,既是出来玩儿了,便不要再想练字的事。” “你瞧,豌豆酥,绿豆糕,荷叶饼,红豆汤,你想先吃哪一个?” 红玉如同集市上吆喝的摊主面前摆满了红红绿绿的点心,轻笑着开口。 “嗯……”徐望月纤细的手指搭在脸颊边上,实在犹豫不决。 她所有的东西都想吃,可眼大肚子小,怎么可能都吃呢? 马车还未离开侯府,帘子被人轻轻掀开,徐望月侧头,正面对上一双冷清如墨的眸子。 “世子爷?”徐望月诧异开口。 不是吧,他总不能是来抓自己去练字的吧? 长姐不是说,与他说好了吗? 徐望月正在犹豫,自己该不该下马车,就见马车帘子掀开,裴钰那张大脸突地出现,笑盈盈地看着满桌子点心。 “今日我和世子爷要去慈安寺办案,恰好与你们同路。” 办案? 同路? 如此恰好? 第61章 裴长意觉得,她一定是喜欢自己的! 徐望月和红玉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担忧。 就算是同路,那也该是和长姐同路。 轻轻掀开马车帘子,徐望月越过裴长意看向前头长姐的马车,徐瑶夜似乎浑然未觉他们这边的情况。 可纵然长姐未曾注意到自己这边,徐望月还是紧张得很。 如今他们还在侯府内,那么多双眼睛瞧着,若是有心人说什么,自己百口莫辩。 见裴钰那双眼睛始终盯着桌上的点心一动不动,徐望月嘴角微微牵起,“世子爷可是还未用早膳,我给您装一盒点心吧。” 她原本只是想要客气一句,想来裴长意做事定是有分寸的。 想不到裴长意淡然开口,红豆汤就不必了,其余点心随意装一点便好。 他骑在马上,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一双鹰眸淡淡的环视周围。 透过马车帘子,那娇俏的身影隐隐绰绰,裴长意深沉的眸子一亮,哪怕今日不练字,她依然准备了点心。 红玉将食盒递到马车外,交到裴钰手中,见他拿了点心,得体后退。 她悄悄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徐望月微微颔首。 一直到马车出发,他们二人并未再上前攀谈。 原来他们所指同路,是这般同路。 徐望月端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便能瞧见他们二人骑马在后头跟着。 不近不远,徐望月心中不再忐忑。 从侯府出发的共有三辆马车,第一辆徐瑶夜和碧玉。 第二辆是徐瑶夜借口五福嬷嬷年纪大,身子弱,给她单独安排的。实际上那马车上另有乾坤,藏着顾家三郎。 第三辆便是徐望月和红玉。 马车上,徐瑶夜坐立不安,她也发现自从侯府出发,裴长意和裴钰便骑着马一路相随,那时近时远的马蹄声,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尖上。 她并不知道裴长意要做什么,只紧张地抓住了碧玉的手,“你说,世子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特意来捉我的?” 碧玉心中甚是惶恐,却也只能强装镇定,轻轻拍了拍自家大姑娘的手,“姑娘莫慌,若是世子爷当真怀疑,现场抓人便是了,何必这样跟着我们。” “说不定只是顺路,姑娘切莫多想了。” 徐瑶夜如何能不多想,她总想掀开帘子瞧瞧后面那辆马车,可又怕瞧得多了,反惹人怀疑。 她看向碧玉身边鼓鼓囊囊的包裹,小声问道,“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碧玉点头,“大姑娘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相比于徐瑶夜的不安,徐望月难得有机会出侯府,四下张望了许久,心情很是兴奋。 马车出了汴京城,往山里驶去。周围的景致从热闹的大街渐渐变成翠绿的山林。 去慈安寺的山路并不平坦,马车晃晃悠悠,徐望月起初还看着外头,后来便迷迷糊糊靠在红玉身边睡着了。 “二姑娘,到慈安寺了。” 徐望月揉了揉眼睛,没想到面前竟然是碧玉。 她赶忙推了推身旁的红玉,意外的是,碧玉竟未冲她们发脾气,反倒是微笑着扶徐望月下了马车。 “二姑娘,您请到寺庙后厢房礼佛,世子妃要同主持一同礼佛。” 徐望月点了点头,在碧玉指路下,往寺庙后院走去。 慈安寺是千年古刹,十分清雅,给女眷们准备的厢房都点着淡香。 给徐望月安排的房间门上挂了一块小牌子,上头写着松月二字。 她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很是无聊地看向红玉,早知道今日这般无趣,就该把字帖带来。 她并不知道,就在相隔一间的香月厢房中,徐瑶夜换上了与她今日几乎完全一致的衣裳,正依偎在顾家三郎怀中。 慈安寺的主持与许氏颇有一些渊源,这才愿意帮这一忙。 徐瑶夜要将顾家三郎安置在慈安寺中,特意带上徐望月一起出门,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若是东窗事发,能给自己找个替罪羔羊。 她将两间厢房安排的极近,自己又换上了和徐望月几乎一致的衣裳。 她们二人背影几乎一模一样,完全能以假乱真。 若是真被人发现了顾家三郎的踪迹,她这位世子妃夫人一直在主持处礼佛,那与人私相授受偷偷私会的,便是徐望月这位二姑娘了。 这一切安排天衣无缝,毫无漏洞。 可眼下还有更大的麻烦,便是如何安抚好顾家三郎。 “如今你便安心住在慈安寺中,主持会找大夫来看你,定要将你的伤势养好,不能留有后患。” 徐瑶夜温言软语地说着,却见顾家三郎还是皱起了眉头。 “只怕我是你的后患吧?你将我伤势治好,然后呢,准备让我一辈子躲在这寺庙里和你偷情吗?” 顾家三郎心情激荡,语气提高了几分,徐瑶夜立刻伸手挡上了他的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不好吗?等一下你和我在一起,便要珍惜当下。” “除非你现在不愿和我一起……”徐瑶夜瞬时红了眼眶,拳头轻轻重重地砸在顾家三郎肩头,“你可是嫌弃,我已是嫁为人妇了……” 顾家三郎从前抵不住她这番撒娇姿态,此刻更是心头一软,将她搂入怀中。 徐瑶夜靠在他怀里,神色却是重重地沉了下来。 他说得不错,以后呢? 她定要去见一次母亲,从长计议,如何才能长久地把顾家三郎解决了。 慈安寺外,裴长意并未下马。 瞧着侯府出发的三辆马车进了慈安寺内,他转头看向裴钰,“今日不去慈安寺,你去查军需案,我回侯府,去查昨日未查的那两间院子。” 还要查? 裴钰心头猛得一跳,他以为昨日世子爷是故意没有去查二姑娘和林氏母女的院子。 想不到他竟如此公正严明,今日还要偷偷去查? “世子爷,我同你一起去。”裴钰刚一开口,便被一道凌厉的目光射中。 “未出阁的女子房中,你可方便?”裴长意身姿笔挺地坐在马上,他身量很高,漆黑如深渊的眸浓浓看向远处慈安寺的金漆招牌。 他面无表情,让人瞧不出丝毫的情绪。 裴钰点了点头,确实不方便。 可见裴长意策马离去,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不方便,世子爷如何就方便了? 裴长意擅长骑射,不消片刻功夫,已然回到了侯府。 待他进入徐望月的房间,并未惊动任何人。 这房间十分简陋,却布置地清雅素净。 和徐瑶夜房中甜腻的香气不同,徐望月房中隐隐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裴长意微微侧头,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 徐望月的院子很小,一目了然,房间也是四四方方,一眼便能看出并没有藏人。 裴长意瞧了一眼,桌岸上摆放的字帖是他之前送给她名家大师的字帖。 那自己的那两本呢? 裴长意微微蹙眉,将桌案上细细翻了一遍,打开了她的衣柜。 她果真没有几件衣裳,颜色都很素净,在角落里放着一只不大的红木匣子。 裴长意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盒子,神色泠泠。 他一垂眸,眉眼带了笑意,漫不经心地看向盒子,整个人看起来矜贵而意气风发。 盒子里,静静躺着他亲笔所写的那两本字帖,还有一只玉簪,一个玉镯。 他拿起那两本字帖,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闪耀的莹泽,眼底闪过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这盒子雕花纹路皆是鸳鸯戏水百年好合,一看便是女子为自己准备的嫁妆。 是最珍贵的东西。 她竟将字帖妥帖放在如此珍贵的地方。 裴长意忍不住勾着嘴角,那笑容就未曾消失过。 第62章 很好,今晚要好好欺负欺负她 徐望月在松月房中悠悠醒转,推了推身旁睡眼惺忪的红玉,“我记得你说过慈安寺附近有个集市?” 红玉仍未睡醒,迷迷糊糊点头,瞬间瞪大了眼睛,“姑娘,你想做什么?” 徐望月嘴角微微牵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我刚才听到碧玉和小师傅讨论用午膳的事,长姐定没有那么快离开,我们趁此机会去逛逛集市。” 红玉摆手,“我的二姑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要是说想在慈安寺里逛逛,我陪你便是。” “出寺庙?万一侯府的马车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放心吧,我只买些东西,立刻便回来。”徐望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披风。 她原本是为了不拂了裴长意的面子,才收下这件披风,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需要这件披风。 这披风不但貌美,还十分实用。 可她也不能轻易收了裴长意的礼物,总该回一份礼。 礼尚往来,也是为了撇清界限。 她一直被困在侯府之中,若是在亲手做了什么物件算作回礼,怕是更让旁人以为他们私相授受。 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出来,她要去买一件既不太贵重,又能代表心意,还能让裴长意明白她意思的回礼。 红玉拗不过她的意思,咬着牙说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快去快回。” 慈安寺旁边说是集市,其实也不过只有三两个摊子,徐望月和红玉很快便逛了一圈。 这几个摊子多是卖香烛手串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徐望月自觉这些东西送裴长意也不合适。 她皱着眉头,正愁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瞥见拐角处有一个书斋。 她思来想去,选了一方砚台,还让店里的师傅在砚台底部,刻上了“谢师”二字。 用纯白的纸一层一层包裹好,徐望月看着这份谢礼十分满意,心口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徐望月和红玉悄悄回到了松月房中,门才刚阖上。旁边的香月房中,徐瑶夜恰好偷偷走了出来。 树下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和尚使劲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身旁另一个小和尚,“无心,你刚才瞧见了吗?是不是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姑娘,一个刚进了房,一个又出来了?” 那个被唤作无心的小和尚使劲摇了摇头,“无念,你在说什么呀?哪来一模一样的两个姑娘?” 无心和尚抬眸望去,“哦,你说松月房吗?那里头是侯府来的女眷。” “可香月房里只住了住持刚收留的一位秀才,何来姑娘啊?” “不可能,我明明瞧见了,那两个姑娘长得一模一样。”无念和尚手里拿着扫帚,疑惑地揉了揉光溜溜的脑袋。 “阿弥陀佛,一定是你看错了。”无心和尚不多纠缠,拎着水桶便离开了。 从香月房中走出来的徐瑶夜并不慌张,她此刻穿着和庶妹一致的衣裳,哪怕是被人瞧见了,也会以为她是徐望月。 她淡定走到主持为她准备的厢房,换回自己侯府世子妃的富贵衣装,“碧玉,去请二姑娘过来,我们用完素斋,就要回侯府了。” 这一日,徐望月心情大好。 不光是终于买到那一方称心如意的砚台,还有中午那一顿素斋。 她过去从未来过慈安寺,更不知道这里的素斋竟如此以假乱真,每一道肉菜都能吃出肉的味道。 若非身处寺庙之中,她真以为这些菜色都是真的。 她瞧得出长姐的心情也很好,还打趣道,“想不到妹妹这么爱吃素斋,过几日我们再来。” 回到侯府,徐望月迫不及待便想去书房将这一方砚台送给裴长意。 既然是回礼,就该及时一些。若是再晚了,裴长意该误会她是要送礼了。 可她到了书房,并没有见到裴长意。 裴钰也不在,只有青芜在书房里等着她。 “二姑娘。”青芜远远地便迎了上来,手中打了一把素伞,“世子爷果然料事如神,他让奴婢等在此处,说是姑娘从慈安寺回来,定是要过来练字的。” 早上还阳光明媚,午后又下起了大雪,徐望月钻在青芜伞下,发丝眉梢都落着雪花。 她在书房中练字片刻,始终没有见到裴长意和裴钰的身影,看来他们说要出去办案,并非玩笑。 “青芜姑娘,我也该回去了。这一方砚台麻烦你帮我交给世子爷,他看见自然会明白的。” 看着徐望月笑盈盈递过来的那方砚台,青芜脸色微微一变。 她与徐望月接触的这几日,对她的品性也有了解。 青芜一眼便瞧出,这一方砚台怕是她身上那件披风的回礼。 她只能接过,心中却是想着,怕是世子爷看明白徐望月的用意,心情便不会好了。 徐望月如释重负地走了,青芜留在书房里却是唉声叹气,这样的差事怎么就落到了她头上? 她还没有叹气几声,便听到书房外头传来裴钰的声音,似是在和裴长意说着什么。 裴钰前脚踏进书房,见着青芜就很是高兴,“青芜姑娘在可就太好了,你说一个女子会将什么物件和嫁妆放在一起?” 青芜微微一怔,为何这么问,可是和案子有关? 她不及多想,“女子的嫁妆是最要紧之物,放在一起的定然也是很珍贵的心爱之物。” 青芜见裴长意听到自己的答案,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神情看似漫不经心,眸底深处却透着一丝笑意。 世子爷这般高兴,想来是和二姑娘有关。 青芜握着砚台的手一抽,她挣扎再三,还是将手中砚台送了上去,“世子爷,方才二姑娘来练字了,这是她让奴婢交给您的。” “二姑娘?”裴长意接过那方砚台,唇角微微下压,却压不住那一抹笑意。 他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性子。 可自打徐望月来了书房练字,连裴钰都觉得自家世子爷好像生动了,更像活人了。 裴钰正准备打趣裴长意,突然被青芜拉住了袖子,“裴钰,你若无事帮我过来搬些东西。” “好啊。”裴钰一口答应,快步跟着青芜走出了书房。 裴长意一层一层打开白色宣纸,墨香味混合着徐望月特有的淡淡药香,一丝一缕地钻进他的鼻腔,扣住他的心尖。 这方砚台色泽莹润,他很喜欢。 雪色泠泠地映照下,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在桌案前,清俊的脸颊因为淡淡的笑意而显得越发矜贵。 他的手骨节分明地放在墨色砚台上,熹微的阳光底下,连他的指尖都莹莹地泛着光。 他细细摸索着这方砚台,在底下摸到了“谢师”二字,唇边的笑意倏然消失。 他眼底古井无波,一片死寂。那道暗沉的目光透着幽光,死死地盯着手中那一方砚台,这竟然是一份谢礼。 谢什么?谢他送她披风? 收了什么,便定要还些什么,清清楚楚,边界分明。 谢师,原来在她心中,只当他是先生是吗? 好,很好,他们二人之间本就该如此清楚。 他冷笑着,想将这碍眼的砚台扔到桌案角上,眼不见为净。 可落下桌案时,手上的力气仍是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裴钰被青芜拉在门外,还不明白为何她不让自己待在书房里,就听裴长意冰冷的声音传来,“裴钰,告诉夫人,我今晚过去看她。” 第63章 她身子发颤 裴钰将话传到栖梧院时,徐瑶夜的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 若换了是平时,听到裴长意要来,她定是欢喜的。 可眼下她心里始终惦记着如何彻底解决掉顾家三郎,根本没有心思应付裴长意。 五福嬷嬷瞧出自家姑娘心绪不宁,轻轻地帮她揉着肩膀,“大姑娘,世子爷要来瞧您,是好事。” “不论那顾家三郎怎么解决,世子爷的心,您总是要想办法笼络着。” “裴钰今日通传得早,一会儿便让碧玉把二姑娘带来候着,今日定不会出岔子的。” 见徐瑶夜仍是愁眉不展,五福嬷嬷继续说道,“我的好姑娘,你且放宽心。” “听府里人说,夫人今日身子好多了,明日一早,我亲自去接夫人过来。” 听到母亲要来,徐瑶夜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不把他彻底解决了,我总是寝食难安。” 她们两人又说了好久的话,徐瑶夜亲自点上了几道菜,让小厨房准备着。 待裴长意来时,徐瑶夜早已整理好心绪,也布置了一桌子的菜。 “郎君。”徐瑶夜笑盈盈地迎了上去,接过裴长意手中斗篷递给碧玉,挽住了他的胳膊。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胳膊,微微侧头,冷漠又沉稳,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眸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 在桌边坐下,裴长意眉眼扫过桌上的菜,“我来夫人这里用膳,不必讲究排场。” 徐瑶夜在他身边坐下,眉眼弯弯,掠过桌上的五菜一汤,知道自己的讨好适得其反了。 她淡淡一笑,“郎君放心,我如何会铺张浪费呢。是庶妹,她很喜欢用我这里小厨房的菜,我便想让她过来一同用膳,郎君不介意吧?” 裴长意的手骨节分明地放在青白色的茶盏上,轻描淡写地摇晃着。 他眉眼沉沉,微微颔首,“但凭夫人做主。” 碧玉先前就把徐望月请来,让她提前待在耳房里。 徐望月来之前只垫了两块点心,突然被请去和长姐一同用膳,她喜不自禁。 长姐小厨房那口菠萝咕咾肉,她想了许久。 她自然知道裴长意也在,走进屋中见了,乖巧行礼,“见过世子爷,长姐。” 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徐望月很清楚自己只是陪衬,趁着他们不注意,多吃几口菜才是正道。 “今日去慈安寺礼佛,可还顺利?”裴长意简单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他是对着徐瑶夜开的口,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徐望月身上。 她一如既往,温顺乖巧地坐在角落里。 看似筷子都没动几下,可裴长意留意到,她那张嘴始终鼓鼓囔囔的,面前那盘菠萝咕咾肉已然是快扫空了。 贪吃就算了,她竟连头都没有抬过一下。 自己这个大活人坐在此处,竟比不上她面前那盘肉。 徐瑶夜近日孕反厉害,根本不敢吃肉菜,就连此刻坐在这桌边,都是努力屏住气息,不想闻到肉香。 听裴长意关心她,她微笑着点头,“郎君放心,家中传来消息说是母亲病情好多了,这几日便来瞧瞧我。” “你们母女情深,如此甚好。有母亲多来陪陪你,你也不寂寞。” 裴长意随口一说,目光仍是注意着徐望月,她此刻倒是不吃菠萝咕咾肉了,盯上旁边那盘糖醋排骨了。 原本清瘦的小脸,因为塞满了肉,看起来鼓鼓的,像极了贪吃的小动物。 她似乎以为自己装得极好,并无人留意,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徐瑶夜用帕子掖了掖嘴角,试探着开口,“对了郎君,我与庶妹今日礼佛,母亲的病情便好多了。” “过几日,我打算带着她去为婆母和侯府祈福,郎君觉得可好?” 见裴长意点头,徐瑶夜心口大石落下。 母亲病好了,她总要寻一个别的理由去慈安寺。 裴长意突然想起来什么,疑惑开口,“今日,你请了刘大夫去慈安寺?” 这位刘大夫是徐家常年用惯了的大夫,也是许氏的心腹。 今日请他上慈安寺,便是帮顾家三郎治伤。 徐瑶夜拿着筷子的手顿住,她没想到这样的小事裴长意竟也会知道。 她稍不自在地笑了笑,“是啊,今日上了慈安寺,庶妹就有些不舒服。” “未出阁的女儿规矩总是多一些,请刘大夫来,母亲放心。” 裴长意撩了撩眼皮,轻描淡写地问道,“哦?妹妹不舒服?” 这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徐望月只得放下的筷子,拼命将口中偷偷塞的排骨咽下。 肉哪有如此好咽,全堵在喉咙口,她一边硬塞一边点头,心里却觉得很好生奇怪。 今日在慈安寺,谁不舒服了,为何要请刘大夫? 不舒服?裴长意细细打量着徐望月红润的脸颊,冲着她吃肉这胃口,他可瞧不出她半点不舒服。 想来又是她们姐妹二人的“秘密”,裴长意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努力抑下翻涌而上的气血。 “即是不舒服,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长远马上便要考试了,你过来练字怕是妨碍了他,休息几日吧。” 听到裴长意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徐望月有些失落,她微微抬头,见他的目光冰冷如外头的皑皑白雪。 长姐房中红晕的烛光下,裴长意嘴唇紧闭着,唇角微微下压,清俊的脸颊因为表情冷漠而显得愈发矜贵。 “是,望月告退。”徐望月只得放下筷子,纵然心中再不舍,也不能忤逆裴长意的意思。 她没想到会失去在书房练字的机会,心中懊恼不已。 在耳房里等了片刻,长姐出现,与她穿着同样的粉色里衣。 “快些进去,好生伺候世子爷。” 徐瑶夜低眸,瞧了一眼徐望月,在她细嫩的腰上轻轻掐了一把,“确实是个勾人的。” 听不出长姐语气里是何情绪,徐望月也没功夫与她多言,转身便进了房。 她才刚走进去,便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拉住胳膊,整个人被紧紧扣在怀中。 “郎……郎君……” 在这房中,每每虽然激烈,可裴长意也从来不失温柔,从未像今日这般急切。 徐望月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郎君,怎么了?” 裴长意冰冷修长的手指不断游走,“我看看你是否也不舒服?” 徐望月心口一颤,极力保持着镇定。她还记得,此刻自己是长姐。 “庶妹不舒服,并未传给我。郎君放心,我无事的。”徐望月挣扎着,想从他怀中离开,却被扣得越发紧了。 “我瞧着你也没有不舒服,去礼佛还有时间到处跑。慈安寺山脚下,有一家很出名的书斋,你可去逛了?” 裴长意的气息已然不稳,靠在她脖子边上。 他脸颊上长出了一些细密的胡渣,扎得她脖子痒痒的,浑身难受。 徐望月想坐直身子,却没了力气,“我一直在礼佛为母亲祈福,并未离开过。” “郎君若是喜欢那书斋,下次,我去瞧瞧。”徐望月的气息也越发紊乱起来。 她靠在裴长意身上,听着他轻声说道,“砚台我已有一方新的,不必再买了。” 听到他突然提起砚台,徐望月后背打直,心口和身子同时发颤。 第64章 姐夫和小姨子,这样真的好吗? 徐瑶夜从耳房走出来,见了五福嬷嬷,脸色并不好看。 五福嬷嬷以为她又在介意徐望月和裴长意之事,还未开口,却见徐瑶夜摆了摆手。 徐瑶夜满脸焦急,“方才世子爷问我为何请刘大夫,我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这样的刺激我再也受不了了。” “只要顾家三郎一日不死,我一日就不可能安寝。” 她咬着牙,神情越发凝重,想到方才裴长意的神情,她浑身抖了一下。 “嬷嬷你说,世子爷他是不是已经起疑心了,他方才的神情,我瞧不出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五福嬷嬷一把抓住了徐瑶夜的手,“我的大姑娘,你向来是沉稳的性子,如今,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了。” “依老奴看,世子爷哪里能猜得到这么多。” “再说,姑娘你说是二姑娘身子不适,我瞧着二姑娘当时应对得宜,无事的。” “不对。”徐瑶夜抽回了手,一连喝了两杯热茶,定了定心神。 “我那庶妹机灵得紧,这种时候她当下是应对了,可背地里谁知她会怎么怀疑。” 五福嬷嬷脸色一沉,“姑娘且冷静下来,二姑娘是捏在我们手心里的。我们是猫,她是鼠,再给她千万个胆子,她也不敢。” “更何况,她如何能猜到这其中关窍?纵然心中觉得奇怪,又能如何?” “姑娘,你此刻是乱了心神。待明日请了夫人来,她定有法子解决那顾家三郎。” 徐瑶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嬷嬷说得是,若是世子爷当真起疑,今夜也不会留下了。” 她虽安抚了自己,可内心总是惶惶不安,心底深处那一丝不好的预感越发深重。 许是姐妹连心,徐望月此刻也慌极了。 她不知道裴长意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那方砚台,只能用笑掩饰自己的紧张。 “郎君自然是有许多砚台,我倒是想送你一支笔的。” 徐望月身子越发紧张,她以为自己神态自若,却不知身体早就出卖了她。 那一瞬间,裴长意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眼帘微低,颜色很淡的薄唇紧紧闭着,唇角微微下压,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体内翻涌的气血几乎压制不住。 今夜的这场雨下得太大,雨打芭蕉,细细密密地落在地上。 一场接一场,狂风骤雨,催得花骨朵在风中凌乱,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 “夫人有此心意便好,笔便不用了,我还有许多新的。”裴长意缓了一口气,轻柔地在她耳边开口。 他语气极轻,挠得人痒痒的。 徐望月此刻几乎无法思考,张口便来,“郎君你砚台和笔自然都极多,多一方,少一支,又如何呢?” “自然是不同的。” 裴长意低眸,看向那被揉搓到无法细看的床单,玩味地说道,“那一方砚台是我新得的,品质不错,但更特别的,是送的人。” 他在说什么? 徐望月的脑子嗡嗡嗡的,身体和脑子同时失去了控制。 一丝丝叫声从喉咙口漫出来,徐望月极力克制,却无法控制。 她一边极力克制身体,一边还要百般思考,应该如何回答他。 什么叫做特别? 眼下自己是长姐,裴长意在长姐的面前,究竟在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是何人如此特别,送我一方砚台吗?” 裴长意的声音在耳边轻轻柔柔地响着,好似从地狱传来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尖上。 她自然是不想知道的,可却不得不回答,“郎君有这么多的朋友,京城那些名师大家你也认识,自然会收到许多礼物。” “若是郎君的朋友我都要一一认识,怕是别人该说你,家有妒妻了。” “妒妻不好吗?若是夫人吃醋,那也是因为在意我。” 裴长意换了一个姿势,感受着怀中人儿的颤抖。 “旁人喜欢贤惠大度的夫人,可我觉得若是女子真心喜欢一个男子,定是会捻酸吃醋的。” “夫人,可会介意我身边还有别的女子?” 徐望月不断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已经快失去思考的能力,怎么他的脑子还转得这么快。 她猜测着长姐的心思,不断思索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雨下得越发大了,徐望月咬着牙,遵从本心说道,“自是在意的,再温柔贤惠的女子也是在意的。” “既然在意,为何不问问我这方砚台是什么特别的人送的,为何特别?” 裴长意一步一步引导着她,大雨倾城,若是指引好了,便是享受。 徐望月咬着牙,在心里将他骂了千遍万遍。 身体受着折磨,还要仿佛考核一般,被他不断拷问。 今夜她累了,却还得陪着笑脸,“郎君既是想说,我自然是想听的。” 不,她不想。 可她还是听到了那个最让她害怕的答案,“那个最特别的人,是你妹妹。” 他疯了,为何要将此事告诉长姐? 徐望月心口一颤,她未曾想过,裴长意和长姐之间虽没有夜里的温存,却是真真正正一对相敬如宾的好夫妻。 裴长意对长姐竟是没有半点隐瞒,无话不谈的。 可他未免太不了解女人了,若今日是长姐听到这件事,不知心里会如何编排自己。 徐望月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裴长意选择在此时此刻说出这件事,是在自己的面前。 若是他方才吃饭的时候提及,怕是长姐又要费心来对付自己了。 徐望月一时走神,便被报复式地拉了回来。 “专心一点。” 月色之中,那道暗沉的目光犹如冰原上的狼一般冒着幽光,望着她白皙透亮的肌肤,他眼眸骤然紧缩。 听到徐望月轻声抽泣,一直糯糯喊着郎君。 裴长意将她抱在怀中,下巴轻轻靠在她细嫩娇弱的肩头,那常年坚若磐石的心,竟是软了几分。 他开口,不急不缓,“夫人想送我一支笔,倒让我想到练字一事不可荒废,须得日日坚持。” “若是无事,还是让你妹妹来练字吧。” “好。”徐望月有气无力,语气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好吗?”裴长意垂眸,泼墨般的眸子里映着她娇小的身影,叫人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他伸手,轻轻帮她理着脸颊上沾着汗水的落发,“夫人待你妹妹真好,她可以识字,你好像比她还高兴。” “那你说她送我的那方砚台,送得可好?” 徐望月此刻只惦记着明日她又可以去练字了,心中欢喜,“郎君喜欢,便是好的。” 男人眼底炙热滚烫的温度,却逐渐冷却下来,薄唇紧抿,“虽说你的庶妹也算是我的妹妹,可严格说起来她是我的小姨子。” “小姨子给姐夫送了一方砚台,你也觉得,这是好的?” ilwxs.com 第65章 一树梨花,三压海棠 徐望月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此刻更害怕,裴长意会直接说出这是一份谢礼。 今日她在这里,他说出什么样的话都没关系。 可明日,他也会在长姐面前这般说吗?将他们之间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吗? 若是长姐知道,一直以来教自己读书识字的都是世子爷,她不在意吗? 徐望月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月光下,裴长意的眼眸亮如寒星,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用力将她搂进了怀里。 这张嘴既然不会说话,就做些别的。 雨疏风骤。 徐望月没有想到今夜的雨,竟连下了三场。 待她站在耳房之中,双腿战战,差点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她避重就轻,只说了世子爷让自己明日继续练字。 想到刚刚自己控制不住的声音,徐望月有一些惊恐,低垂着眼眸,生怕长姐发怒。 “既然无事,你回去休息吧。”徐瑶夜挥了挥手,情绪十分平和,仿佛刚才那一番动静她一点都没听到。 徐望月颔首还未抬头,听徐瑶夜继续说道,“世子爷既然说让你继续练字,你明日便去吧。后日一早跟我去慈安寺,为侯府祈福。” 不知为何,徐望月总觉得今日的长姐有些奇怪。 她应声退下,拖着发抖的双腿,一步一步往自己院子走。 她回到自己房中,红玉已是睡了。 徐望月打开了衣柜。将她最宝贵的红木盒子拿了出来。 她当时着急,要将床头的字帖藏起来,慌不择路,便藏在了娘亲留给她的红木盒子里。 那盒子是娘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也是她的嫁妆。 裴长意的字帖,自然是不能放在里头的。 她拿出那盒子,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盒子好像被人动过。 她抬起头四下望了望,仔细瞧,似乎是她的错觉。 将字帖收好,徐望月累极了,睡得很沉,若不是红玉叫她,她甚至起不来床去练字。 她着急要出去,恰好见许氏被五福嬷嬷扶着进了院子。 许氏脸色苍白,她病情还未好透,但实在操心女儿,这才赶了过来。 “母亲。”徐瑶夜见了母亲,赶忙上前拉住她,眼眶微微泛红,“怎么会突然就病了?” 许氏叹了口气,“到底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可能无病无痛呢?” “刘大夫说了我的病情没有大碍,母亲才敢过来看你。” 许氏眉眼一挑,见五福嬷嬷将门关紧,这才压低嗓音,咬牙道,“顾家三郎当真是命大,这样都能让他活着回来。” 提到顾家三郎,徐瑶夜的神色越发难看,“是啊母亲,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所有的军需我们都动了手脚,我还特地派了人潜伏在他身边,想不到他武功当真如此高强,竟还能逃回汴京城里。” 许氏猛得拍了一下桌子,整个人不断咳嗽起来,身子起伏。 徐瑶夜帮她拍了许久的背,“母亲你要小心身体。我已将人安顿在慈安寺,暂时还是安全的。” 许氏终于咳完,缓上一口气,端起桌边热茶喝上一口,手不断地摆着,“如何是安全?怎么可能安全。” “只要他活着回来,便不安全了。” 许氏细细打听了徐瑶夜将人安顿在慈安寺的细节,又听她如何将一切布局扣在徐望月头上,这才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好,很好。此事做得颇有为母之风,算是没有白教你。” “你且听好了,慈安寺你要经常去稳住他。” “徐望月那个丫头,我们养她这么多年,总要派上用场。每次去,你都将她带上,依样画葫芦,若是哪次真被人抓住了,你也有个替罪羔羊在身边。” “至于那顾家三郎,你不用操心,一切都交由母亲来做。” “既然他有命回来,那我们就把此次战败全扣在他头上。他身为主将,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军需有问题。” “只有一种解释,他原本就是主犯。” 许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怨毒的眼神,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 她们母女本就是毒蛇,蛰伏在草丛之中,也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跃而起,致人性命。 徐瑶夜迟疑,“什么意思?母亲是想将此次战败全扣在顾家三郎身上?” “可顾家不是好欺负的,有这么容易吗?” “那自然是不容易的。”许氏重重将茶杯扣在桌上,砰得一声,白瓷茶盏几乎出现裂缝。 “从你犯错开始,这事便不会容易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许氏低眸,看向了徐瑶夜日渐圆润的身形,“如今是冬日,你的身形还好藏住。” “等冬去春来,换上轻薄的春装,你的身形和徐望月便不那么相似了。” “平日里你多喊她过来,让她多吃一些,她身子太单薄了。” 许氏一见到女儿,便忧思过多。她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头疼得厉害。 徐瑶夜乖巧站起身来,轻轻柔柔地帮许氏揉着头,“都怪女儿不好,连累母亲如此操心。” 许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行了,你且安抚住顾家三郎。” “朝堂之事,母亲会想办法的。他既是没有死在战场上,便一定要死在朝堂上。” 离开侯府刚坐上轿子,许氏便猛烈地咳起来,此事,当真棘手得很。 书房里,徐望月正写着字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今日见到许氏,她总觉得奇怪。 今日许氏来,好像没有带着那几个大包裹。 之前每一次只要许氏过来看长姐,总会大包小包带着好几包东西,遮得严严实实,谁也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有一次碧玉从徐望月身边走过,她似乎闻到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可她闻不出是什么药味。 可要说起来,为何长姐总在吃药? “专心一点。” 屏风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裴长意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澜不惊,始终淡淡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昨夜也不专心,今日练字也不专心,端着笔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是在想谁。 裴长意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眉眼间尽是漫不经心,可隐隐藏着的那一股怒气,已然是压不住了。 早知今日让她来练字,又会把自己气成这般,还不如不让她来了。 这句话,昨夜她也曾听过。 徐望月心一颤,手中握着的玉竹笔一抖,笔下这字又写错了。 她下意识抬眸,盈盈看向了屏风后头,不好意思地浅浅一笑。 “我昨夜睡得不好,所以今日精神不好,世子爷见谅。” 至于为什么睡不好。 裴长意意味深长的眼神落下来…… 看她还能回嘴的模样,昨夜还是太轻了。 下次不能信了她喊不要的鬼话…… 第66章 昨晚温存,食髓知味,令人上瘾 这话倒也不算是借口。 徐望月今日腰酸腿疼,能一步一步走来书房,都费了好大的功夫。 这能怪谁?还不是怪眼前这个男人。 三次,她这般弱女子,哪受得住呢。 徐望月光是想想,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心里又骂上了裴长意。 熹微的阳光映照到裴长意桌上,隐约之间,徐望月瞧着,他好像换上了自己送的那方砚台。 还好,他总算是收下了这份谢师礼。 想到昨夜那小猫儿软软糯糯地轻声啜泣,裴长意的心又软上了几分。 罢了,她此言也没错,今日她精神是该不好。 阳光下徐望月白皙的肌肤盈盈泛着光,抬着头,怯生生地等着自己答复。 裴长意这才瞧见她鬓间竟只簪了一枝梅花,一个花样年纪的女子,她连簪子都没有吗? 是了,连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盒里都只有一个镯子一只簪。 裴长意嘴唇紧闭着,唇角微微下压,每一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又蕴藏着锋利寒意。 他握着玉竹笔的手微微用力,骨节分明的手指盈盈泛着光。 见裴长意不再说话,徐望月微微松了口气,低下头,认认真真写着手中字帖。 到了中午用膳的时候,徐望月伸了伸懒腰,抬眸便感受到一道目光,始终望着自己。 裴长意端坐在屏风后头,似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 一双冰冷寂静的眸子,不咸不淡地在她身上打量着。 他一早便让小厨房为徐望月准备了烤羊排和小酥酪,他也想好了让她留下用膳的理由。 不用来回跑,可以多练习一会儿。 只是他还未开口,便见青芜走了进来,笑盈盈地给徐望月披上了披风。 “二姑娘,碧玉姑娘来接您了,说是世子妃给您准备好了午膳,要接您回去呢。” “长姐特意为我准备了午膳?”徐望月诧异,竟将心中所疑惑的,直接问出了声。 她的问题,同样也是裴长意心中疑惑。 他如今已是看清了徐瑶夜对徐望月有多苛待,竟会特意为她准备午膳? 突如其来,必是有诈。 徐望月还未开口,就听屏风后传来裴长意的声音,“问问碧玉,夫人可否介意让我一同用膳?” 徐望月惊讶,想开口说什么,差点打了舌头。 他可是疯了? 世子爷的书房里,就连口饭都不为他准备吗?他还要上长姐那里去用膳? 徐望月任由青芜扶她起身,系紧披风,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忍不住想难道他们当真夫妻情深,少见一会儿都舍不得? 昨夜刚温存完,眼下又眼巴巴地赶过去与她一同用膳? 若是他们两人一同用膳,那自己能否不去? 徐望月本想以身体不适为借口,但转念又一想,长姐那的膳食确实好吃。 她人神交战,走回去这一路,磕磕绊绊,几次差点摔倒。 幸好有碧玉在她身边搀扶着她,这才不至于直接摔倒在雪地中。 当着裴长意的面,碧玉只得装出一副喜欢徐望月的模样。 可只要裴长意背过身去,她眼中尽是嫌弃,连手都要松开几分。 徐望月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在裴长意眼中,他眉头微微蹙起。 她似乎,并不想自己去栖梧院。 那日之后,护卫首领亲自找到裴长意请罪,他很确定,侯府的确进了人,可他们搜遍整个侯府也未将那人搜出来。 最后的两个院子,裴长意也亲自去搜过,一无所获。 只怕人已经悄悄出去了。 当日徐瑶夜带着三顶轿子浩浩荡荡去了慈安寺,裴长意亦是跟在后头。他很确定,起码徐望月的马车上并未藏人。 可她若当真心中无鬼,为何不想自己去她们院子? 虽然心中怀疑,可裴长意还是放慢了脚步,由着她慢慢跟上。 裴长意也要过来用膳,早有小厮将消息传回了栖梧院。 徐瑶夜原是想让嬷嬷再准备两道小菜,可想到裴长意昨日说不可铺张浪费,还是作罢。 “嬷嬷,你说世子爷是不是真对我起了疑心,他最近来得也有些太勤了。”徐瑶夜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他们,心中仍是不安。 五福嬷嬷却笑了起来,“我的大姑娘,世子爷心中有您,所以总想过来瞧瞧您。” “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已经把世子爷的心牢牢控在手心里了。” 听了这话,徐瑶夜拎着帕子捂嘴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她心中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不论是那上郎将顾家三郎还是世子爷裴长意,哪一个,不把她徐瑶夜放在心上呢。 远远的,长身玉立的人影缓缓走来。 “郎君,今日怎么过来用午膳呢?”徐瑶夜走上前,很自然地想要挽住裴长意的胳膊。 裴长意微微一侧,轻轻摘下徐瑶夜头上一根白色羽毛,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 “昨夜吃得好,食髓知味。” 裴长意的声音不轻,让后头跟着的徐望月听了个真真切切。 他这话说的,是指昨夜的晚膳,还是昨夜的自己? 徐望月的头垂得更低了,心里将裴长意骂了千遍万遍。 光风霁月的状元郎世子爷,竟是这般,如同地痞无赖。 徐瑶夜娇羞地笑着,微微侧头,不置可否地看了徐望月一眼。 不咸不淡,毫无情绪。 徐望月的心猛颤了一下,他们二人当真是一对好夫妻,谁她也得罪不起。 在桌边落座,裴长意坐得笔挺,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 那双静默的眼睛异常冰冷,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两姐妹。 方才他伸手,是为了躲开徐瑶夜的手,可他也看清了,她头上琳琅满目的发簪。 虽说徐瑶夜是徐府嫡女,堂堂世子妃夫人。 可徐望月也是他们徐家的女儿,待遇竟天差地别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费解。 感受到他的目光,徐望月只觉得桌上的鸡汤也不香了。 她轻轻搁置了筷子,“长姐,世子爷,我今日胃口不好,想回房去睡一会儿。” “也是了,昨夜既睡得不好,还是回去休息休息,莫要耽误下午练字。” 裴长意漫不经心地开口,薄唇微启,眉梢稍扬,看似慵懒随性,漆黑如点墨的眸底仿佛旋着漩涡,让人看不清楚。 徐瑶夜警告似地看了一眼徐望月,声音冷淡,“碧玉,给二姑娘装些饭菜回去,睡醒了再吃。” 见徐望月乖巧退下,徐瑶夜心头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哪里不太对劲。 或许她当真应该听五福嬷嬷的话,好好想办法笼络住裴长意的心。 她伸手,亲自为裴长意盛了一碗鸡汤递到他面前,“郎君,我院里小厨房煮的鸡汤堪称一绝,可要命厨子为你下一口面?” 裴长意微微颔首,眸光落在徐瑶夜头上,“夫人这只步摇很漂亮,想来并非俗品。” 徐瑶夜伸手,轻轻触了触发间这只累丝嵌宝石梅花步摇簪,微微一笑,“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陪嫁,梅花栩栩如生,我很是喜欢。” 同样是梅花,徐瑶夜发间的这一朵梅花,整整用了五颗上等鸽血石。 许氏母家亦是高门大户,祖传的东西是不会差的。 裴长意嘴角微微牵起,眸底却没有半点笑意,“对了夫人,今夜长安大街有一场灯会,你可想去?” 徐瑶夜这几日心绪不宁,孕吐又厉害。 她其实不想去,可瞧着裴长意的眼神,还是点了头。 裴长意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把你妹妹,青芜碧玉她们都叫上吧,你们女儿家都喜欢热闹。” 徐瑶夜温婉得体地笑着,胸口却好似有猫爪挠心一般,七抓八挠,浑身不得劲。 她刚往嘴里胡乱塞了一口青菜,就听裴长意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妹妹她当真未曾读过书?” 第67章 遭了,他怀疑她! 听到裴长意的问题,徐瑶夜差点被口中这口青菜噎到。 她胡乱吞了下去,猛咳了好几声,摇了摇头,“郎君怎么了,这个问题怎么又问了一遍?” “父亲自然是为庶妹请过先生的,只是她生性顽劣,不愿学习。” 徐瑶夜咬着牙,上一次如何说的,这一次她自然还是要坚持这般说。 裴长意早已放下了碗筷,端着一杯茶,慢条斯里地浮了浮茶水。 茶香袅袅,氤氲水气中,他俊秀的面容半遮半掩,让人瞧不起他脸上的神情和情绪。 生性顽劣,不愿学习。 这八个字,哪个和徐望月有关系? 裴长意深黯的眸子不咸不淡地打量着徐瑶夜,看她的神情,确实以为徐望月没有读过书。 他教导徐望月不过短短这些时日,他已然确定,她学过。 要真说起来,徐望月也只是不太会写字。 如今她的字写得虽还比不得徐瑶夜,但也算是娟秀大方,可以见人了。 裴长意想到砚台下方那谢师二字,心里虽然不舒服,可隐隐又有一丝骄傲。 没错,他的确算得上是她的先生。 可入侯府之前呢? 徐瑶夜既然这般说,想来徐家从未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过。 若真是为她请过先生,以徐望月这般好学,如何会不好好学习呢? 徐御史没有为她请过先生,那她这些学识是从何而来? 裴长意细想,心中隐约猜出了些。 他心中冷嗤,原来在他之前,她还曾有过“先生”。 只是看来,那位先生,水平不过如此。 另一边徐望月匆匆回了房,缓了一口气,虽然还饿着,可心情好了许多,总算不用面对那对夫妇了。 她才安静了一会儿,碧玉便来了,“大姑娘怕二姑娘饿着,特地让奴婢送了饭菜过来。” 碧玉开口,便是趾高气昂的模样。 红玉接过饭菜,心头觉得奇怪,二姑娘明明是在大姑娘那边用膳,怎么前脚刚回来,后脚碧玉又送了饭过来? “多谢长姐关怀。”徐望月半靠在床边并未起身,她方才说自己累了,此刻总也不能活蹦乱跳。 她望着碧玉送来的食盒,心里也在揣摩,长姐究竟是何意? 碧玉转身正要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二姑娘,今夜夫人会带着府中女眷去长安大街逛灯会。” “姑娘若是身子好了,便一起去吧。” 长安大街?灯会? 徐望月心头仿佛飞起了一只小鸟,她身子好,定然会好的。 她总想着要去长安大街,也总听闻灯会热闹至极。 从前在徐家没有半点机会,想不到此刻来了侯府,倒有了这机会。 碧玉正要离去,院子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一身红彤彤的红色披风。 林翠儿探头探脑,露出灿烂的笑容,“碧玉姑娘,嫂嫂可有说,带不带我去?” 她在这侯府之中,就快要闷出病来了。 从前她在林家村,日子便是苦一点,可是自由。 她原本是山林间放养的野猫,无人看管,想去哪野就去哪野。 现在却突然变成了池中的鱼,虽然每天都有人精心喂养,可却离不开这一方天地了。 她每日最大的快乐便是守在院子门口,看徐望月何时回来,和她聊上几句。 可徐望月总是很忙,早出晚归,纵然是回来了,也宁愿待在自己房间里,拿着支笔不停地写呀写呀。 有什么好写的,为何不和她一同玩耍呢? 听林翠儿这么问,碧玉有些嫌弃地扫过她一眼,“翠儿姑娘稍等,我且回去问一声夫人。” 她刚刚分明听到裴长意说,连青芜和自己都一并带上。 若是听到林翠儿愿意去,一定会带她一同去的。 可碧玉就是不愿意见她高兴,偏要再为难她一下。 这样的乡野女子和自己搭话,让她这个大丫鬟自觉降了身价。 等碧玉离开,徐望月笑着招呼林翠儿进屋,“你用过膳了吗?要和我一起吃一点吗?” 她打开碧玉拎来的食盒,吓了一跳,里头满满当当,似乎是把那一桌子菜都装过来了。 林翠儿看了一眼,亦是吓了一跳,“嫂嫂对二姑娘也太好了。” 她有些羡慕地在桌边坐下,却没有接过筷子,“我不饿,不知道嫂嫂会不会答应今晚带我一起去?” 林翠儿神色凝重,她实在是太想出侯府去玩了。 莫说去长安大街逛灯会,哪怕是让她去长安大街做苦力,她都愿意。 徐望月笑盈盈,递了一只白兔流沙包给林翠儿,“放心吧翠儿,我能去,你一定能去的。” 她瞧着方才碧玉的神色,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 林翠儿在徐望月房中,一直等到她要去书房练字,也没等到碧玉来。 徐望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且放心,等今夜你和我们一同出发便好。” 想到今晚的灯会,徐望月心情大好,连练字都写得极快。 裴长意不知去了哪,一下午并未出现。 他不在,徐望月的心情便更好了,一边练字一边哼着小曲。 她今日写地极快,将两本字帖写完,徐望月揉了揉酸楚的胳膊,抬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青芜。 “青芜姑娘,今日你是不是要和我们一同去灯会?” 青芜点头,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没有女子不爱灯会,她也不会例外。 她先陪着徐望月回了栖梧院,果然碧玉过来传了话,说是世子妃邀着翠儿姑娘一同去。 让徐望月惊讶的是,碧玉还送了一套衣裳过来。 当着青芜的面,碧玉笑得格外热情,“二姑娘,世子妃说了,灯会都是姐妹同游。” “从前,你们总错过这样的机会,今日她特地准备了姐妹装,请二姑娘换上。” 徐望月看着眼前华美的衣裳,心里实在觉得奇怪,姐妹情深?长姐是在唱哪一出? 虽然看不明白,可她还是换上了这身衣裳。 不只为她准备了一身锦袍,还有一件天水碧色云雁细锦斗篷。 不论是这锦袍还是这斗篷,用料都极为上乘,徐望月从未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待徐望月在栖梧院门口见到徐瑶夜,她更惊讶了。 徐瑶夜身上所穿的一身锦袍与自己款式一致,颜色上也差不多。 那斗篷更是几乎一模一样,远远望去,根本瞧不出区别。 她不是没有和长姐穿过一样的衣服,可那是夜里…… 此刻她们去逛灯会,为何要穿得如此相似? 徐望月惊讶,不敢上前。 林翠儿羡慕不已,推着她往徐瑶夜面前走,“二姑娘,我实在是好羡慕你,有嫂嫂这样的好姐姐。” 徐望月尴尬地笑着,手被徐瑶夜牵起,“我们难得可以以姐妹的身份出游,自然是要让人一眼便瞧出,我们是姐妹。” “几位姑娘,我们赶快出发吧,灯会就要开始了。”碧玉笑道。 既是裴长意开了口,徐瑶夜不止叫上了眼前的这些姑娘,还把院子里不需要当值的姑娘都带上了。 浩浩荡荡,侯府出发了五辆马车。 徐望月的马车上,坐着她,林翠儿,红玉还有青芜。 林翠儿一路上掀着帘子往外头瞧着,一会儿夸一夸世子妃,一会儿说着外头看见的景致。 徐望月想和红玉说句话,都没寻到机会。 待下了马车,林翠儿着急便要往前跑。 今日灯会极其热闹,人山人海,林翠儿往人群里一跑,霎时便找不着人影了。 徐望月无奈,“青芜姑娘,你快点跟上翠儿,莫要丢了。” 见青芜快步追着林翠儿,徐望月赶快牵住了红玉的手。 待一波人群走去,她蓦然发现,她们这辆马车竟是提前停下的,和长姐她们失散了。 红玉细心,立马掏出了面纱,戴在徐望月脸上,“姑娘,今日大姑娘有些反常,我总是有些担忧。” “你就站在原地,这里是灯会最热闹之处,定然不会有事。我去寻了人,再过来找你。” 徐望月知道红玉在担心什么,她点了点头,选了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后头站好。 “你快些去寻长姐,我就站在此处等你们。” 红玉快步离去,虽说今日灯会人多,可身处最热闹的地方,徐望月并不害怕。 等着也是等着,徐望月抬起头,仔细研究起了眼前的灯谜。 “久别重逢……”徐望月轻声念着,“打一中药名。” 她沉思许久,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一见喜。” 徐望月诧异回头,见灯火阑珊之处,裴长意锦衣狐裘,月色泠泠,雪色皎皎,满身矜贵。 俊美的脸颊一半隐在阴影中,薄唇微启,念着这三个字,嘴角似是隐着笑意。 一见喜? 一见欢喜? 第68章 裴长意的疾风骤雨,总在夜里折腾 长安大街上热闹非凡,仅一街之隔的罗江边上,只有零星河灯飘在河面上。 依着汴京城的习俗,待灯会上舞龙舞狮,猜灯谜抢头灯都结束,众人才会来罗江边上放河灯。 此刻灯会上刚开始舞龙,在此放河灯的多是祭奠亡人,而非祈福祈愿。 徐瑶夜望着那一盏盏白色河灯,蹙起了眉头,侧头瞪了碧玉一眼。 方才在马车上,不知是不是被颠簸了,徐瑶夜觉得隐隐腹痛,心中害怕。 怕被徐望月和府中婢女们瞧出端倪,碧玉没让她们这辆马车在灯会停下,而是直接到了旁边的罗江边。 江边星星灯火映照,河面上波光粼粼。 徐瑶夜坐在岸边的小亭子里,缓了缓,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碧玉望了一眼河面上飘着的河灯,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大姑娘,我不知道这里……” “无事的,百无禁忌。”徐瑶夜挥了挥手半靠在石柱上,深深喘了好几口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后背发凉。 可她回头张望了好几眼,什么人都没有。 “对了,徐望月呢?青芜呢,她们人都去哪儿了?”徐瑶夜终于有心思关心起侯府其他女眷。 她遥遥望去,长安大街上灯火阑珊,如今这种情况想要找到她们,着实有些难度。 找不到徐望月,徐瑶夜的心思逐渐烦躁起来。 母亲同她说过,这些日子她必须时刻和徐望月在一起。 以防的顾家三郎突然出现,亦或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她的替罪羔羊一定要在她左右。 也正是如此,她今日才会好心给徐望月送衣裳。 “大……大姑娘……”碧玉站在她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徐瑶夜回头,皱着眉头看向她,“你的性子终究不能沉稳一些······” 可待她看清眼前之人,她脸色一变,“三郎,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踪我?” 顾家三郎神色一凛,并未开口。 徐瑶夜这才注意到顾家三郎的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的似乎是河灯。 若他当真是在跟踪自己,没有必要拿这些河灯来做掩饰。 过去她之所以会选择顾家三郎,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武将有血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此人重情重义。 此次前线大败,想必他有不少兄弟死在了战场上。 他今日,或许是想点河灯为他们祈福。 徐瑶夜语气软了下来,上前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拉硬拉着他在亭子中坐下,“方才是我太着急了,你不要生气。” 见顾家三郎依然不肯开口,徐瑶夜微微挑眉看了碧玉一眼,让她站到亭子外头去把风。 她整个人软绵绵地贴在顾家三郎身上,用最软弱的语气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身份特别,自然要事事小心。” “三郎该不会以为我在侯府做世子妃夫人,日子有多好过?” “我心中想着你,原本就过着违心的生活,又要步步为营……” 徐瑶夜说着说着,轻声啜泣起来,拿出帕子轻轻掖着眼角的眼泪。 “这次我还能见到你回来,就算冒着天大的风险,我也要将你留在身边,治好你的伤。” “若是三郎,你还不懂得我的心思,但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顾家三郎的心思软下来,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为何你的侯府举步艰难?裴长意他待你不好吗?” 徐瑶夜装出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置可否地看了顾家三郎一眼,“不论他待我好不好,我心里全是你,这日子如何能过好呢?” 她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伸手拎过顾家三郎拎来的那个篮子,“这些河灯定是为你的弟兄们准备的吧?来,我陪着你一同放。” “要不,还是让我来吧。”顾家三郎有些迟疑。 为亡者放河灯,若不是亲近之人,怕有人会嫌晦气。 徐瑶夜强忍着心头不悦,微笑着看向他,“你我之间为何要分彼此?你的弟兄便是我的弟兄,我陪着你一同放。” 她素手纤纤,提出一盏河灯,轻描淡写地放进水中,双手合十,轻声默念起祝福之语…… 碧玉站得很远,四处张望着,却没发现河边隐约靠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翠儿在长安大街上闲逛了许久,逐渐迷失了方向,原本还能听见青芜叫她的声音,走着走着她谁也找不着了。 她一边大声喊着徐望月的名字,一边沿着光亮走,站在河堤上,她隐约觉得底下依偎着的两个人里,那个女子身上穿的斗篷好眼熟。 天水碧色,她记得,今日嫂嫂送给徐望月的那件斗篷便是这个颜色。 她好生喜欢,所以记得很牢。 同样的斗篷,嫂嫂也有。 她又仔细辨认了一番,不会的,一定不会是嫂嫂。 嫂嫂怎么会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 更何况,碧玉呢,若眼前那人是嫂嫂,碧玉应当在她身边的。 林翠儿坚定地点了点头,眼前的人一定是徐望月。 可她想清楚了这一节,心里便更慌了。 徐望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在河边偷偷和一个男人相会呢? 就算林翠儿没有读过书,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她想上前叫徐望月,可细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走上前,偷偷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长安大街上,徐望月人站在那摊子边上,一步未动。 她本是想要猜灯谜玩玩,却没想到身后的裴长意抢先说出了答案。 一见喜? 徐望月微微发怔,却见猜灯谜的摊子老板,笑着拎下一盏精美的灯笼。 “这位公子好才学,一下子便猜中了我这摊子上最难猜的灯谜!” “这灯笼属于您了。” 老板将灯笼递给裴长意,见他并不接,眼神始终落在身旁的徐望月身上。 那老板极有眼力见,笑着并将灯笼递了过来,“这位姑娘,想来公子是为您赢的灯笼。” 灯笼就递在面前,裴长意还冲她微微颔首,徐望月心里头更慌了,连连摆手,求救似的看向裴长意身后的裴钰,“裴钰,你还不快先接过灯笼,等一会儿见到长姐,送给她。” 裴钰哪里敢趟这趟浑水,乖巧站在裴长意身后,装聋作哑。 裴长意接过灯笼,不置可否地望了徐望月一眼。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满脸写着矜贵和意气风发,猜灯谜的摊子前头围过来的少女越来越多。 她们不是来看灯笼的,都是来看裴长意的。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徐望月心里也越来越慌张,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却差一点被拥挤的人群挤到。 裴长意伸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低眸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在她脸颊上流转着,“如此怕我?” 徐望月摇了摇头,“世子爷,我和长姐走散了,所以才有些害怕。” “我也没想到,世子爷今日会来。” 好啊,原来希望他今日不要来吗? 裴长意眸光一沉,握住她胳膊的手微微用力,“我若是不来,今日你这灯笼如何能得?” 他若是不来,她不要这灯笼便是了。 眼下她也不可能将这灯笼带回侯府去,是等着长姐将她生吞活剥吗? 徐望月越想越害怕,眼神飘忽,私下打量着人群,不知里头会不会就有长姐和碧玉的身影。 她们该不会觉得,自己是和裴长意约好的,在此私会吧? 裴长意静静地站在原地,将她所有的神态举止纳入眼中,一双透着寒光的眸子逐渐冷了下去。 “二姑娘,在找谁?” 第69章 别的男人送你的东西,就这么让你欢喜吗! 看着河灯一盏一盏飘在河面上,徐瑶夜下意识四处张望了一下,生怕被旁人瞧见。 她早取了面纱覆在面上,若真是有旁人瞧见,看着背影应当也会以为是她的庶妹徐望月。 注意到徐瑶夜的视线望向了长安大街,顾家三郎叹了口气,“若非我此刻的身份,我该陪你去灯会上赢下那盏灯王才是。” “不必的,我们此刻这样便很好了。”徐瑶夜温柔地笑着,生怕顾家三郎发起疯来,真带着她去灯会。 旁的女眷不知道,可徐瑶夜知道一会儿裴长意便会来,若是瞧见了顾家三郎,她精心筹谋的这一切便算是完了。 徐瑶夜是温柔得体,顾家三郎便越觉得她受了委屈,“走吧,我定要为你赢下那盏灯王不可。” 今日的顾家三郎只做一身普通的布衣打扮,却还是从眉眼间能瞧出他的桀骜不驯。 徐瑶夜细细打量着他,这便是她当初看上的男人,纵使如此普通的打扮,也压不住他那一身将相之气。 他似乎是早有准备,从篮里拿出半面面具戴在脸上。 如此一来,倒当真瞧不出他的容貌了。 看出徐瑶夜的焦灼不安,顾家三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心吧,你就留在此处等我,待我为你把灯王赢回来。” 他离开,回头看着徐瑶夜,坚定地笑着。 碧玉见他走了,松了口气,小跑着回到徐瑶夜身边,“大姑娘,他可算是走了,他此刻要回慈安寺去吗?” “不,他要去为我赢下灯王。” 徐瑶夜叹了口气,抓住了碧玉的手,“碧玉,我好生不安,若是他被旁人瞧见了怎么办?” “瞧见了更好啊。大姑娘,你担心他作何?” “他此刻一个人,若是被人抓住了自当是当做逃兵抓回去。” “到时候说不定治他一个通敌叛国之罪,姑娘也就除了心腹之患,不是吗?” 对呀,徐瑶夜如同醍醐灌顶,为何她要担心顾家三郎会不会被人抓住,若是他当真被人抓了,对自己而言自然是极好的。 以此刻他对自己的真心实意,纵然被抓,总不至于莫名其妙地供出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意。 到时候朝廷判他一个逃兵之罪也好,通敌叛国之罪也好。若是他能被处刑,那就再好不过了。 几乎是同时,徐瑶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若他没有被人瞧见,自己为何不推波助澜一番,让他被人看见呢? 顾家三郎如何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竟会这般算计自己。 他胸口堵着一口气,戴上面具将自己的容貌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深知自己亏待徐瑶夜的地方太多,一定要为她赢下那盏她想要的灯王。 徐瑶夜向来是要强的性子,不管做什么她都定是要最好的。 汴京第一才女,名门贵女中,她事事要拔得头筹。 既是来看灯会,灯王必须属于她。 灯王大赛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徐望月站在一旁心绪不宁,焦灼不安。 方才她和长姐失散,彼此都找不到对方,可此刻她们很可能过来看灯王大赛。 徐望月抬眸,怯生生地看向裴长意,“我想找长姐。” 看他那问题问的,她要找谁?她还能找谁? 她既然是随着长姐出来的,自然是要找到长姐的。 找徐瑶夜,需要这般焦灼吗? 裴长意眸色一沉,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眸底深处泛着隐隐的怒意。 他眼神掠过远处的灯王大赛,难道,她等的人在那里? “世子爷,可是想要那盏灯王,要不属下……”裴钰见裴长意视线掠过,立马开口。 “不必。”裴长意厉声打断。 旁人要做的事情,他也去做? 可笑至极。 见徐望月要离开,裴长意眼底的怒火几乎压不住,他微微侧身,用身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徐望月愣在原地,她从未想过清风朗月的世子爷,竟会用身子挡住她的去路,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悄悄挪了一步,眼前之人也跟着挪了一步。 今日的裴长意好似疯了一般,非要逗弄她。 就像是一只抓到鼠儿的猫,偏要把它放在手心里,细细折磨,又不弄死。 若是让长姐瞧见了,他自然是不会有事,可自己该怎么办? 徐望月着急,心底隐隐有一丝怒火,伸手便要推开他。 好一只会挠人的小野猫,竟挠到了他身上。 这一次,裴长意并未用力,任由徐望月将他推开。 他没有想到,他悉心安排这一切,便是想让她来看看心心念念的灯会。 可她却借着这个机会私会旁人。 “世子爷,我先去寻长姐了。”徐望月有些吃惊,几乎是落荒而逃。 离开了裴长意身边,她心里立刻安定了许多。 哪怕长姐对她有别的算计,只要没有瞧见自己和裴长意在一起,便不至于引的长姐对自己恨之入骨。 灯王大赛是此次灯会最热闹之处,几乎所有的人群都在往这边挤了过来。 徐望月在人群之中,什么人都没有找到,放眼望去,满满都是人。 一开始裴长意和裴钰还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护着她,生怕人群挤到她。 可再后来,他们二人也被挤散了,根本寻不到徐望月的踪迹。 灯王被高高悬挂在架子的最上方,来了好些公子,七手八脚地往攀爬架上爬上去。 突然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三两下便跃到了架子最上方,轻轻松松摘下了灯王。 “世子爷,你在看什么?”裴钰终于挤到了裴长意身边,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个夺得灯王的男人。 裴长意微眯着眼睛,眸色一沉,“那人,看着有几分眼熟。” 裴钰仔细看了好久,“此人看着是练家子,看着身形,和军中将士都差不多。” 这些日子,全汴京城的人都想要把顾家三郎找出来。 可裴钰此刻远远瞧着那夺得灯王的男人,倒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 “应当不是吧。”裴钰蹙眉思索,“他若是真逃回来了,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过来夺灯王吧?” 裴长意并未开口,只是在人群中细细搜索着他那只小野猫。 她就这么在人群中消失,他始终有些担忧。 顾家三郎夺了灯王,一路飞奔,回到罗江边。 见他娇俏的佳人正坐在江边等着他,回眸望他的那一眼,让他那颗硬汉的心融化成了一汪江水。 “瑶儿,这灯王我为你取回来了。”顾家三郎捧着那盏精雕细琢的灯王放到自己面前时,徐瑶夜的心微微一震。 若是当时,裴长意没有回来便好了,自己就嫁了眼前这郎君,也算是一件美事。 可如今不行,她心中已有了自己的清风朗月,自是瞧不上眼前这莽夫。 她捧着那灯王,咬了咬牙,终究是错付了。 “三郎,我实在是担心你,你快些回去吧,莫让人瞧见你了。” 见徐瑶夜如此为自己着想。顾家三郎点了点头,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她好几眼,这才离去。 见顾家三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江边,徐瑶夜如同见了恶鬼一般,将手中的灯王随意扔在江边。 这样的东西,她若是带回去,岂不是要自己的命。 她匆匆往长安大街走去,见到了正四处寻觅自己的徐望月。 “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徐望月着急开口,却被徐瑶夜狠狠瞪了一眼,“你去了哪里?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徐瑶夜扶着碧玉的手,“还有其他人呢,你们这些野丫头,把你们带出来,便玩得这般忘乎所以?” 见徐望月对自己丝毫没有起疑,徐瑶夜这才松了一口气。 灯王大赛结束后,长安大街上的人群渐渐消散,终于,侯府众人都聚集在街口。 “世子爷。”徐瑶夜温柔地靠在裴长意身边,远远地瞧见一个红色披风飞奔着过来。 待她看清林翠儿手中的东西,徐瑶夜脸色煞白,身子一软,全靠碧玉在身后撑着她。 林翠儿竟是抱着那盏灯王过来的。 “翠儿,这可是灯王?”裴长意眸光一暗,看着林翠儿手中的灯王,很是不解。 “这是灯王?”林翠儿很惊讶,抬起头看向了徐望月。 她这一句问句,似乎是对着徐望月问的。 ilwxs.com 徐望月注意到林翠儿的目光,往后退了半步,摇了摇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见徐望月这样说,林翠儿也摇了摇头,“我在河边捡的,和二姑娘没有关系。” 她越是这般,裴长意越觉得不对劲。 他深沉的眸子望了望林翠儿,又转头看了一眼徐望月,最后落在那盏灯王身上。 他看得很清楚,这便是刚才那盏灯王。 他心里隐隐将一切串成了线,不置可否地看了徐望月一眼,又转头看向了徐瑶夜,“走吧,回府。” 回府之路,依然和来时一般。 徐望月和红玉上了马车,见林翠儿抱着灯王,怯生生地站在马车底下,“翠儿,为什么不上马车?” 林翠儿望着她看了许久,终究是扶着青芜的手坐上了马车。 回府的这一路上,林翠儿始终望着徐望月,眼神中带了几分考究。 徐望月让她瞧得浑身不舒服,“翠儿,你到底怎么了?” 林翠儿摇了摇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待她们回到了府里,一路往栖梧院走,徐瑶夜回了好几次头,望着林翠儿手中的那盏灯王。 徐瑶夜握着碧玉的手用了力气,“她为何会拿着那盏灯王?难道她方才也在河边?是不是什么都瞧见了?” 碧玉反手抓住了徐瑶夜,“大姑娘,莫要多言了。” 碧玉心中如何不恐慌,她甚至都想过了,若是大姑娘真出了事要被赶出侯府,自己应当何去何从,也不知御史府还要不要她们了…… 走到院子门口,徐望月腰酸背痛,冲着林翠儿微微一笑,“翠儿,我今日实在太累了,先回去睡了。” 见徐望月和红玉离开,林翠儿越想越觉得奇怪,她回到院子里,见娘亲正等着自己。 林秀娥正坐着绣花,见林翠儿回来,“翠儿,今日玩得可高兴?” 林秀娥瞧见她手中那盏灯王,十分惊喜,“翠儿,这可是你哥哥买给你的?这灯笼真漂亮。” “当然漂亮了娘,这可是灯王,是今日灯会上最厉害的灯笼。” “不过,不是哥哥买的。” 林翠儿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四下张望了一下,“紫玉呢?” “她早就睡了,还能等到你现在吗?”林秀娥觉察出不对劲,一把拉着林翠儿到了院子角落。 “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娘了,这灯笼是哪里来的?” 眼下院子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林翠儿自然畅所欲言。 “娘,我刚刚在罗江边上,我好像看见了二姑娘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们看起来很亲密,好像……好像不太对劲。” “你说什么?二姑娘?这怎么可能呢?”林秀娥皱起了眉头,她一向对徐望月十分有好感,不断地摇头,“不可能的,二姑娘是徐家的女儿,从小家教甚严,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也觉得很奇怪,可是我看得很清楚,真的是二姑娘。”林翠儿一把拉住了林秀娥,“娘,你说我是不是跟哥哥说呀?如果二姑娘真的犯了错,我们是不是应该……” “什么事情要和我说?”裴长意清冷的声音从院门口响起,把林秀娥和林翠儿都吓了一跳。 他原本已回了自己的院子,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刚刚林翠儿的反应很奇怪。 裴长意已然换了一身衣服,他今夜若是不问清这些,怕是睡不着。 见到裴长意来了,林翠儿支支吾吾不断的回头看向林秀娥,又看看裴长意。 “翠儿,你过去性子直率,现在来了侯府,怎么性子还变了?” 裴长意在她们身边坐下,那场景仿佛和过去一般。 林翠儿一下子有一种熟悉感,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将那灯王捧着递到他面前。 “哥哥,你要答应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能和二姑娘置气,也不能罚她。” 裴长意听到林翠儿这样说,眸光一沉,周身的温度又降低几分,他点了点头,“放心吧,你说。” “刚刚去灯会,我一下马车就和大家走散了。后来我在河边看到了二姑娘,她好像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后来我去看了灯王大赛,等我再回到河边,见二姑娘把灯王扔在那了……” 林翠儿一边说话,一边悄悄看着裴长意,关注着他的神情。 见他神态自若,似乎毫不在意,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定是你看错了。”裴长意淡然开口,语气十分坚定,“徐府家教甚严。” “二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机会认识外男,更不可能与人私会的。” 他语气坚定,心中却是隐隐有一丝怒火升腾而起,不知该往何处发。 原来那只小野猫不惜得罪他,也一定要离去,是为了那盏灯王吗? 他此刻突然有些后悔,当时自己应该抢下这盏灯王的。 他倒要瞧一瞧,谁能从他手里夺过这盏灯王。 林秀娥也在一旁搭腔,“对啊,我看那二姑娘品行极好,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你看错了。” 林翠儿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见母亲一直拉自己,也不敢再开口了。 裴长意微微一笑,看向了林秀娥,“近来,身子可好?” 林秀娥眼眶微微一红,轻轻拍着裴长意的手背,“我好得很呢,住得好吃得好,你不要担心我。” 虽然裴长意现在不再叫她一声娘了,可林秀娥心里却明白,他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才能照顾自己和林翠儿。 裴长意四下张望了一下,见这院子倒也干净清爽,看来徐瑶夜确实将她们照顾得很好。 注意到裴长意的眼神,林翠儿嘟了嘟嘴,甩开了林秀娥的手,“娘,你别拦我。” “哥哥你别以为这些是紫玉干的,紫玉什么都不干,她在这比我还像姑娘呢。” “这院子干干净净,都是二姑娘让红玉来帮忙的,有时候二姑娘自己也来帮衬呢。” 林翠儿越说越气,“嫂嫂不如把那紫玉叫走吧,她留在这,我们还得给她一口饭吃。” 裴长意微微蹙眉,漆黑如点墨的眸底漩起了暗黑的漩涡。 他点了点头,并未直接开口。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裴长意起身便要离开。 他也不知为何,走了几步,便到了徐望月的院子门口。 想到那一盏闪耀夺目的灯王,方才那一道男人的身影,徐望月躲闪的目光。 他眸光越来越冷,周深都充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转身便要离开。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了稀疏的脚步声。 是小野猫。 徐望月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累极了却又睡不着。 趁着月色好,她想到院子里练会儿字,却不想竟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又来了……当真是阴魂不散。 她蹑手蹑脚正准备离开,却见那道身影回眸,冷冷地看向了她。 “二姑娘,如今见了我就跑?” 第71章 一切谜底的揭晓 五福嬷嬷等在暖阁门口,远远瞧见碧玉扶着徐瑶夜走来,忙迎上前去,递上一盏小手炉。 她察言观色,见徐瑶夜和碧玉的神情都不好,并未多言,只是扶了徐瑶夜进暖阁。 进了暖阁,五福嬷嬷微微侧头,看了身旁的碧玉一眼,一边伸手解开徐瑶夜身上的斗篷,轻声问道,“大姑娘,今日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瑶夜在暖榻边坐下,想把手里的小手炉放到桌上。 她心绪不宁,那手炉直接跌落到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一周。 她将今日发生的事对五福嬷嬷说了一遍,眉头紧蹙,“你说那顾家三郎,真是该死的短命鬼,他为何要偷偷跑出来,还遇到了我。” “还有林翠儿,她能捡到灯王,那她是不是一直在罗江边上?有没有瞧见我?” 徐瑶夜连连发问,整个人慌乱至极。 五福嬷嬷抓住了她的手,转头看向了碧玉,瞧她的神色似乎更不对劲,“刚才大姑娘说,林翠儿拿着灯笼走来时,眼神始终看着二姑娘?” 碧玉点头,“没错,看那个架势,林翠儿似乎觉得那灯王属于二姑娘。” 五福嬷嬷撩了撩眼皮,“方才大姑娘和顾家三郎在罗江边上时,你站得很远?” 见碧玉点头,五福嬷嬷笑着拍了拍徐瑶夜的手,“大姑娘,你且放宽心。” 她继续说道,“夫人让您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二姑娘带在身边,便是以防这不时之需。” “林翠儿胆子再大,也不敢猜您偷偷与人私会。” “再加上碧玉一刻都不会离开您,林翠儿当时只看到穿着斗篷的女子和外男在江边私会,自然是以为那个是二姑娘。” “既然她那样以为,那对我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听了五福嬷嬷的话,徐瑶夜紧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依嬷嬷的意思,我眼下应该对林翠儿好一些,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那是自然。若是真走到那样的地步,她就是个人证,证明徐望月同外男私通的人证。” 五福嬷嬷说着话,眼角余光瞧见碧玉神色慌张,又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冷冷说道,“碧玉,你该不会觉得若是姑娘出了事,你还能回徐府吧?” 碧玉神色慌张,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她也不知道五福嬷嬷怎么这般厉害,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嬷嬷,大姑娘,我……我没有……我怎么会……” “你自然会。”五福嬷嬷冷笑,“你心中盘算着,若是大姑娘保不住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我告诉你,你我随大姑娘一同嫁来这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嬷嬷劝你不要有旁的心思,一心一意伺候大姑娘,一定要想尽办法保全姑娘。” “若是姑娘出了什么事,你我自当陪着,断没有自己活着的道理。” 碧玉被这一番敲打,脸色越发煞白难看,她点了点头,“我明白嬷嬷的意思。” 徐瑶夜下了暖榻,亲自扶着碧玉站起来。她一手握着五福嬷嬷的手,一手拉着碧玉。 “行了,嬷嬷今日话说得重了些,也是怕你想歪了。” “我们三人在这侯府里,是最最亲近的。母亲也常同我说,要对你们二人好一些。” “你且放心,将来我一定会让母亲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不会让你一辈子做奴婢的。” 碧玉感动地握住了徐瑶夜的手,泪眼盈盈。 说是感动,心中却是了然,只有大姑娘好了,自己才可能好。 徐瑶夜和五福嬷嬷这一番敲打,也是为了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徐瑶夜转过头看向了五福嬷嬷,“既是要讨好林翠儿,你那个紫玉丫头,可是得要收回来了。” 五福嬷嬷点头,“是了,那丫头性子确实骄纵,还是找个人把她指出去吧。” “此事就将由老奴去办吧,明日我就上她们院子里,换上一个听话懂事的婢女。” 徐瑶夜悬了一晚上的心,此刻才算是放下。 不远处,徐望月只恨自己今夜为何不早一些睡,偏要走出来练字。 她蹑手蹑脚正准备偷偷回自己房中,却不想让裴长意抓个正着。 听到他冰冷,带着怒气的声音,徐望月回头乖巧地笑着,“世子爷说笑了,我回房而已,怎么是跑呢?” “即是见到我了,为何连声招呼都不打?” 月色之下,裴长意孤身而立,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 他微微侧头,冷漠又沉稳。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眉头紧蹙,黑眸危险地眯起。 他在生气,可徐望月想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徐望月低垂着眼眸,不与他对视,“我并没有瞧见世子爷,不然一定会来行礼问安的。” 裴长意唇角微微勾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异常冰冷,上下打量她片刻,“二姑娘家教甚严,这般守礼,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吧。” 他什么意思?徐望月听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虽说裴长意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模样,可他并非不讲理之人。 他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徐望月抬头,无辜的大眼睛圆溜溜地滚动了一圈,“世子爷,我太愚钝了,听不明白。” 四目相对,裴长意胸口一滞,嘴唇紧闭着唇角微微下压,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努力抑一下翻涌而上的气血。 她愚钝?整个侯府里就数她最聪明吧。 他悉心为她准备的这一切,竟仿佛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让她能与人私会。 罗江边上放河灯祈愿,那人还为她夺下灯王。 裴长意忍不住冷笑,好啊,郎情妾意,实在浪漫。 他此刻若是在说些什么,倒显得是他不识趣了。 “既然知道自己愚钝,明日将字帖多抄上几遍吧。” 裴长意冷冷开口,他原是想让她明日不用来练字了,可话到了嘴边,竟自己变了。 想不到眼前的小野猫抬头,晶亮亮的眼睛里闪着光,“世子爷忘了吗?明日长姐要带我去慈安寺为侯府祈福。” 她这一句话,噎得裴长意胸口那口气,上不上,下不下。 又往外跑,她们姐妹二人,总寻着借口便要出侯府,也不知是打了什么主意。 见裴长意不说话,徐望月乖巧行礼,“明日为侯府祈福事大,长姐说了一大早便要走,以表诚心。” “若是世子爷无事,我回去睡了。” 裴长意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见那小野猫飞速转身,逃也似的进了房中。 月色之下,他想到裴钰今日回禀,他所查徐瑶夜之事,已有了一些苗头。 待他搞清楚了姐妹二人的秘密,想必也能知道她心中之人究竟是何人。 一切。 明日,自会知晓。 第72章 推开门,便能看见她,和别的男人…… 雪后初晴,万物都好像披上了一层薄薄白白的绒毯。 慵懒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影,映照着厚厚的冰雪,显得熠熠生辉,泛出耀眼的光芒。 侯府门口,和之前一样停着三辆马车。 徐瑶夜也不知是心里总不痛快,还是身子越发难受,早上见了一碗白粥,就吐了一场。 碧玉扶着她上马车时,她脸色煞白,难看得连徐望月都多看了她几眼。 上了马车,徐望月仔细想着方才长姐的神情,搭着红玉的手微微用力,“你刚才有看见吗,长姐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她可是病了?” 红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并未听说大姑娘生病啊,可她方才的脸色确实有些难看。” “说不定她是来月事了,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红玉一个人嘀嘀咕咕得说着,又摇了摇头,“若她真的身子不适,也不必今日非要去慈安寺上香呀。” “去慈安寺祈愿,也并不着急,休养好了再去也不晚。” 红玉的话像是一块石头,轻巧地丢到了徐望月的心湖里,泛起了涟漪。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想不明白。 到了慈安寺,徐望月又被带进了之前的那间松月房。 坐在房中闻着淡淡的熏香,她突然站起来,“红玉,我们每一次来慈安寺,就被安排到这松月房中休息,也不念经也不祈愿,那为何要带你我来?” 红玉闻着熏香,迷迷糊糊快要睡着,被徐望月这一推,整个人一激灵,醒了过来。 “二姑娘说的是,那我们此刻开始念经?” 徐望月无可奈何地摇头,“你还是睡吧。” 虽说离开侯府出来透透气,她是高兴的,可近来长姐实在有些奇怪。 上一次她着急来慈安寺,是为了给嫡母许氏祈福。 把自己带上,也是为了徐家的名声好听。 可这一次呢,为侯府祈福并不用急于一时。 长姐脸色这般差,却还是坚持要来,又将自己带上。 要说起来,为婆家祈愿这样的事也不用庶妹。 徐望月越想越觉得好生奇怪,她推开门,正想要出去晃晃,却见碧玉站在她门口。 “二姑娘,您要去哪里?”碧玉手中拿着两本佛经,递到了徐望月手中,“大姑娘吩咐了,让二姑娘今日在此抄写佛经。” 碧玉见徐望月愣在原地,微微皱眉,“二姑娘,人在寺庙之中还是要修身养性,多抄抄这心经吧。” 徐望月点头,抱着这两本经书回了房中。 让她留在房中抄写经书,似乎合情合理。 可不知为何,徐望月心底总有一丝特别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见松月房的房门紧紧阖上,碧玉往旁边走去,悄悄隐了身子,却并未离去,始终盯着这两间房的房门。 松月房的旁边,便是顾家三郎所住的香月房。 此刻徐瑶夜如之前一般,换上了和徐望月一致的衣裳,正在香月房里,依偎在情郎怀中。 顾家三郎焦心问道,“昨夜你将灯王带回去,裴长意见了,可有说什么?” 他昨夜一时冲动,夺了灯王,还送给了徐瑶夜。 当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可回到慈安寺里,他越想越不对劲。 若是昨夜裴长意也去了灯会,认出了那盏灯王,岂不是给徐瑶夜平添了麻烦。 徐瑶夜心中暗骂,好个没脑子的短命鬼,事他做了,事后又后悔担心,又有何用? 她心里气急了,脸上还挂着笑意,又往顾家三郎怀中蹭了蹭,“三郎这是在紧张我吗?” “你放心吧,他并未来灯会,也没瞧出这是灯王,只以为我买了盏灯笼回去。” 她一边说话,眼神始终下意识往窗外瞟。 “如此便好。”顾家三郎安下心来,将怀中佳人搂得更紧,微微有些吃惊,“看来侯府待你极好,你的腰围似乎比之前……” “似乎什么?”徐瑶夜坐直了身子,先发制人瞪大了眼睛,“三郎,你可是嫌弃我胖了?” “不不不,我怎会嫌弃你呢?”顾家三郎见徐瑶夜生气,忙笑着陪不是,“我的瑶儿美若天仙,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得你,我怎么会嫌弃你胖了呢?” 见他不敢再提自己身形圆润,徐瑶夜暗暗松了口气,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断不能让他知道的。 徐瑶夜缓和了脸色,温柔说道,“刘大夫对我说,你的伤养得很好,这几日应当是恢复如初了,你自己感觉可好?” 顾家三郎点了点头,望向徐瑶夜的眼神里尽是爱意,“这一次多亏有你,让我在此处安心修养,还帮我请了刘大夫。” 他心中感怀,这一辈子有这样的女子一心为着自己,他此生已是足矣。 “既然你身子大好,这几日我先不来看你了。你知道的,侯府对我看管很严,若是我常来,怕是会连累你……” 徐瑶夜泪眼盈盈,看起来十分可怜,眼底晦暗不明。 她再也不想忍耐这个男人了,母亲说得万全之策她等不及了,她此刻便要解决了他。 顾家三郎暗暗握拳,好一个裴长意,夺妻之恨,他绝不会忘记。 他和徐瑶夜相知相许,原本应是一段佳话。 却不想自己在前线杀敌,裴长意竟然娶了他心爱的女人。 顾家三郎还要开口,却听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一连三下,那是他们约定过的暗号,是碧玉。 徐瑶夜紧张,后背打直,按住了顾家三郎的手,“你别动,我去看看。” 她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原以为一切按她的计划进行,嘴角的笑意难压。 却不想,见碧玉一脸惶恐地站在门口,“大姑娘,快随我去主持那里,世子爷来了。” “世子爷?他为何会来?”徐瑶夜大惊失色,眉目间闪过了恐惧。 裴长意为何会在这个点来?是巧合?还是······ 她转过头看着顾家三郎,不住地摇头,“对不住了三郎,我真的不能在此处陪你了。他来了……” 见徐瑶夜这般恐惧,顾家三郎眼底的怒火更甚,裴长意定是对她不好,不然他的瑶儿怎会怕到如此模样? 他没有再留徐瑶夜,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小心翼翼快速离去,他恨,恨得一口银牙咬碎,却毫无办法。 碧玉掩护着徐瑶夜,匆匆往住持给她们留的房间跑去。 她需要在裴长意来之前,换回自己的衣裳。不论她的机会能否顺利进行,她不能让裴长意瞧见她此刻这般模样。 慈安寺外,裴钰陪在裴长意身边,正往寺门口走。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许多官兵的声响,裴钰皱眉,仔细听了许久,“世子爷,好像来了很多官兵,听这动静,好像是来抓人。” 他又仔细听了听,“抓的是朝廷钦犯?” 裴长意眸色一沉,遥遥地望向眼前的慈安寺,“昨夜我便觉得那身影眼熟,如今看来当真是顾家三郎。” 裴钰想到昨夜那夺下灯王的男人身影,还有林翠儿抱着灯王走来,看着徐望月的眼神。 他一拍大腿,“原来如此!昨夜和二姑娘私会的男人竟然是顾家三郎?” 他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地看向裴长意,“所以二姑娘几次来这慈安寺,也是为了同顾家三郎私会吗?” 裴长意紧抿着唇,并未开口,唇线暗暗下压,强忍着心头怒火,“先不要让他们抓到人。” 听着裴长意这句话,裴钰心中一震,这还是他们家杀伐果断的世子爷吗? 过去他做事从不会徇私的,难不成这次为了二姑娘…… 见到裴钰这样的神情,裴长意猜到他心中所想,淡淡开口,“谁人都找不到顾家三郎,自然没有办法对他动手。” “若是此刻他被人抓住,幕后的有心之人便能光明正大得对他下手。” “如此打草惊蛇,我们更难查清真相。” 裴钰看向裴长意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敬佩,果然是他们家世子爷,当真想得深远。 他方才那样想,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他正在心中忏悔,就见裴长意快步走向了慈安寺内。 裴长意所去的方向,正是徐望月所在的松月房。 他脚步极快,可真当走到了后堂,脚步却又渐渐慢了下来。 裴钰跟在他身后,以为他怕打草惊蛇会让顾家三郎跑了,几乎屏住了呼吸跟在他身后。 清晨虽有了阳光,此刻却不知为何刮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 风如寒刀一般,一刀一刀剐在裴长意脸上,他无比清醒,脚下却如同千般重。 松月房就在眼前,隔着窗枢,他隐约能瞧见房中有两道人影。 不知为何,他竟不想去叩开那道门。 有些事,心中知道是一码事,亲眼所见便是另一码事。 可他不得不快一些,他必须赶在官兵之前叩开那道房门。 纵然她当真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被人当场擒住。 那双修长指节,狠了狠心。 一把推开了残破木门…… 第73章 裴长意紧紧攥住她的手第一次如此卑微 松月楼的房门被猛地推开,徐望月一惊,放下了手中的笔。 “何人!……” 徐望月的话戛然而止,映入她眼帘的是一身玄色披风,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轻薄柔软的布料。 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清风朗月的脸。 裴长意眉眼修长舒朗,鼻梁挺拔,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 见徐望月愣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极大。 那模样,倒像是被猎人抓住的小鹿。 如同今日雪后初阳,暖暖地照下来,裴长意深潭般深沉的眸底,漾起一丝涟漪。 裴长意并未开口,眼神疏淡,掠过徐望月,往她身后望去。 除她之外,整个松月房中,别无他人。 看似毫无问题。 可她的贴身丫鬟红玉呢,她在哪里? 平日里,红玉和徐望月秤不离砣,此刻松月房中只有徐望月一人,反倒是奇怪。 见裴长意不开口,徐望月初时的惊慌平复,皱起了眉头,心底隐隐有一丝怒气升腾而起。 “世子爷,此处是慈安寺的禅房,不是侯府。” “世子日日挂在嘴边,男女授受不亲,今日你为何突然这般闯进来?” 她正在为那人抄经。 在慈安寺中抄写心经,让徐望月整个人心绪平静,每写下一字,脑海中都会回忆起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过往的平静宁和甜蜜,仿佛宽慰了徐望月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磋磨。 可偏偏是这样的时候,裴长意闯了进来,彻底打碎了她的幻境。 徐望月喉咙干涩,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让她说不出话来,胸口发闷。 裴长意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凌厉光芒,令人心中一颤。 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只小野猫这么擅长张牙舞爪。 她的脸色不对。 若只是被自己吓到,她不该是眼前这样的反应,她眼底的怒意,倒像是有别的什么情绪。 她似乎真有许多秘密。 面对着他考究审视的目光,徐望月气急。 明明是他突然闯进了自己的禅房,不说话,还用这般眼神看着自己,可是把自己当做了典狱司的犯人? 徐望月气得小脸通红,伸手指了指门口,“世子爷,若是无事,麻烦你出去。” 她话里话外,神态语气,极力压制却还是隐隐透出一股不客气。 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渗出一抹冷意。 他矜冷地看了一眼徐望月,她似乎,是故意在闹脾气。 虚张声势。 这般模样他很熟悉,用怒火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难不成这房中真藏了男人? 裴长意蓦然抬眸,漆黑幽暗的眼底突然闪过一抹幽光,晦暗不明。 他越过徐望月,指节分明的手指搭上了禅房柜子的木门。 一格,空的。 一格,仍是空的。 …… 他每推开一个格子,徐望月的心便往下沉了沉,那股怒气不断上升。 徐望月明媚的眸子里充斥着怒气,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几乎压不住胸膛里的怒气。 “世子爷,你究竟想要找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吗?”裴长意暮然转身,漆黑的眸色里一片炙热,那目光似乎能把人灼穿。 四目相对,徐望月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怒气,倏然一亮。 “恕我愚钝,听不懂世子爷在说什么。” “我在这禅房中抄写经书,不知犯了何事,让世子爷把我当做典狱司的犯人一般审视,拷问?” 好一只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小野猫。 裴长意只觉得,她挥舞着的小猫爪子就快到自己的脸上了。 字字珠玑。 她向来是温顺乖巧的性子,若非是为了掩护旁的什么人,怎会如此。 慈安寺的禅房布置简洁清雅,总共只有这几个能藏人的柜子,他已是一一检查。 这房中似乎当真无人。 裴长意那双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锐利的目光横扫一切。 他转身,突然打开身后的窗户。 砰得一声。 窗户被推开的瞬间,徐望月的怒气冲破理智。 她不是犯人,这里是只供女眷休息的禅房,他怎能如此无礼? 哪怕他是侯府世子爷,哪怕他主理典狱司,也不能如此无礼。 徐望月一双漂亮的眸子瞪得极大,因为生气,气息都变得有些不匀,“世子爷想要找的东西,可是找到了?” 东西? 徐望月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自己正在抄写的心经。 不对! 长姐让碧玉拿来心经让她抄写,徐望月早先便听说过的,在寺庙中诚心为人祈愿抄经,会带来极大的福报。 所以她方才端坐着,很认真地为那人抄写心经。 每写一页,她都会在左上角起始处,先写上那人的名字。 也正是因为她想要专心为那人抄写经书,才特地把红玉都差遣了出去。 方才裴长意突然闯了进来,吓了她一跳,她竟忘了手中所写经书上,都写着那人的名字。 裴长意查书生案已久,对那人的名字定是十分熟悉。 若他看见,一切便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徐望月脑子嗡得一声,只觉气血上涌,几乎无法思考。 裴长意此刻所站的位置就在桌案边上,他只需要一个回头,便能看见她所抄写的那些经书。 徐望月无从选择,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整个人如同一只小鹿猛得冲了过去,衣袂飘飘,飞舞的衣角几乎落到她手边。 可她已然顾不上那么多,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所抄写的经书,直直地往蜡烛上扑。 一张两张三张…… 她只恨自己竟写了那么多张,把每一张经书的一角往烛火中塞去。 徐望月此刻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顾不上裴长意会如何看她,只想着必须要将这些字全部烧掉。 她着急,不只是手中的经书,就连她的手指都一并进入烛火之中。 “你在做什么?” 裴长意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离烛火。 她究竟在做什么?竟不惜烧伤自己! 也是那一瞬,徐望月感受到指尖充斥着的痛楚。 原来她十指都已灼伤,钻心的痛楚后知后觉,一阵一阵传来。 裴长意深深凝视着她的漆黑墨色眸底,好像落入了一粒火星,迅速熊熊燃烧了起来。 炙热,泛着赤色的火焰。 他的眼底看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疼,似乎要将眼前的女子拆吞入腹,燃烧殆尽。 徐望月没有抬眸,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把手里未曾烧尽的经书揉成了纸团。 她很确定,左上角的名字已经尽数烧去,剩下的不过是普通的心经。 哪怕裴长意此刻要拿去看,她也不会再害怕。 “你不会痛吗?” “徐望月,回答我……” 男人眼底炙热滚烫的温度逐渐冷却了下来,薄唇紧抿,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周深的温度降了几分,隐隐弥漫着悠悠森寒。 他的眼神落在徐望月受伤的手指上,喉结上下滚动,“为了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裴长意心中一阵凉意,随之而来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还是说, 是为了什么人?” 第74章 世子爷,我是你什么人?你把我当做你的什么 徐瑶夜匆匆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在主持给她安排的房中坐了一会儿,屏气凝神,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碧玉整个人靠在门边,探头探脑却又不敢走出去。 碧玉神情紧张,“大姑娘,你说官府的人到了没有?世子爷呢?当真是他吗?他怎么会突然过来,此刻他在哪里?” 徐瑶夜神色凝重,并未接话。 一旁的五福嬷嬷给徐瑶夜递了杯茶水,回过头去狠狠瞪了碧玉一眼,“你这丫头,性子越发不够稳重了。” “今日我们是来为侯府祈福的,世子爷过来自是再正常不过。” “如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自乱了阵脚,还要干扰大姑娘。” 徐瑶夜接过茶水,打开盖子轻轻浮了浮,低头抿了一口。 “这茶是庐山云雾,香气醇厚,清香甜美,确是好茶。” 她撩了撩眼皮,抬眸看向碧玉,“不论你是不是看错了,世子爷当真来了,我也不必惊慌。” “如今我在房中为侯府祈福,外头发生的事,我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一旁的碧玉点着头,她心绪不宁,但看自家姑娘这般淡定,也平静了些。 五福嬷嬷从徐瑶夜手中接过茶盏,颇为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大姑娘,我听着外头已是热闹起来了。” 官兵们的动静很大,徐瑶夜微微颔首,心头一松,面上满是喜色。 她抬眸看了碧玉一眼,“好了,怕成这般,带你过去看看。” 徐瑶夜在碧玉的搀扶下,偷偷地往香月房走去。 她此刻换上了侯府世子妃的衣裳,旁的是不怕,只怕遇上顾家三郎恰好逃出来。 既是偷偷看戏,徐瑶夜躲在阴影处,看着大批的官兵涌了过来。 黑色玄甲,密密麻麻,从绿荫之下穿梭而过。 见那些人进了香月房中,徐瑶夜松了口气,抓着碧玉的手微微用力。 她低垂着眼眸,眸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厌恶,嘴角牵起,满是阴冷的笑意。 她终于把顾家三郎解决了。 如此她便可高枕无忧,再也不需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了。 她正暗暗高兴,一旁的碧玉却猛然抓住了她的衣角,“大姑娘,好像不对劲。那些官兵怎么自己出来了?” 徐瑶夜猛然抬头,心口往下坠。 果真,黑色玄甲穿涌而出,可却没有顾家三郎的身影。 隔壁厢房中,徐望月双手交叠在一起,倒是没想到裴长意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是为什么事,亦或者是为什么人,本质上与裴长意并无关系。 现在还不到时候,若是让裴长意看见了那人名字,以裴长意的精明,自然一下就猜出所有来龙去脉。 徐望月赌不起。 而今之计,就是将自己脱出来。 她狠了狠心,第一次迎着裴长意的目光:“世子爷在我屋子搜了一圈,又大动干戈让官兵这么一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无论我今日在次做什么,藏什么,写什么,恕我直言。” “这都与世子爷您无关。” 裴长意不言语,一双清冷眸子锁着她的身影。 不卑不亢,如同一根柔弱蒲草,虽在烈风之中,却坚韧不拔。 只是这根蒲草,心中无依附对象。 又或者,想要攀绕的对象,并不是他。 裴长意才从未能找到私会对象这件事里挣脱开来,心中升起的一丝喜悦,就被徐望月瞬间浇灭。 她并不在意他急匆匆为她而来。 甚至还觉得他冒昧打扰了。 她拒他于千里之外。 一如既往。 裴长意心中憋着一口窒闷之气,连带着语气都有几分冰冷。 但依旧无法说出一些同徐望月一般无情的话。 “留在房中。” 他踏出门口,转身将松月房的门阖上,不漏一丝光亮。 徐望月还未出阁,不能出来面对这些官兵。 他看着眼前的官兵们在香月房中横冲直撞,四处搜查,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未曾看到。 裴钰小跑着向他走来,压低嗓音说道,“我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裴长意点了点头,的确,香月房中若当真是顾家三郎,他也的确有这般能耐,赶在官兵来之前先逃跑。 “派你的人去附近看看。” 裴钰跟在裴长意身边久了,自然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世子爷今日,是非得放顾家三郎走不可。 他注意到,裴长意的眼神始终落在远处一棵树下。 裴钰遥遥望去,那树底下似乎藏了人。 他伸手按住了身旁的剑,“世子爷,可要属下去……” “不必。”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冷冷地渗出一抹冷意。 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那树下,正是他的好夫人,徐瑶夜。 裴长意薄唇紧抿,眸底没有半分情绪。 那树下的人影并未发现他们的目光,悄悄挪动,现出半个身子,想要看清香月房中情形。 徐瑶夜这一动,倒让裴钰瞧出了是谁。 夫人,那树底下竟然是夫人。 裴钰有些诧异,“世子爷,那私通之人属下还未查到,可是要继续……” “不用再查了。”裴长意微微侧头,冷漠又沉稳。 那双静寞的眼睛异常冰冷,上下打量了树下之人片刻。 “为何不用查了?”裴钰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往后退了半步。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着,如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既是已知的事,自然不必查了。” 知道了,世子爷竟然已经知道了!? 裴钰瞠目结舌,看向裴长意的眼神里充满着敬佩,“世子爷,你为何会知道?你自己去查了?” “不,不可能。”裴钰摇头,瞬间否定了自己,“所以世子爷,究竟那人是何人,你如何得知?” 裴长意淡淡扫过裴钰一眼,轻抬了抬眼皮,冷冷开口说道,“今日的奸夫是谁?” 不正是顾家三郎? 裴钰胸口猛得一震,原是如此! 他往身旁的香月房看了两眼,又往树下暗暗往这头望过来的徐瑶夜看了两眼,瞬间醍醐灌顶。 原来竟是这般,他早先怎么没有发现! 裴钰看向裴长意,不愧是他们家世子爷,仅不过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偏生自己如此蠢顿,明知夫人与人私通,眼前又有一个奸夫,竟也没有想到是他们二人私通。 见裴钰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裴长意蹙眉看他,“可是想明白了?” 裴钰用力点头,如此一来,许多他原先想不明白的,便全都通了。 原来,他们竟是一直在误会二姑娘? 身后的房门微微打开一角,裴长意回头正对上一双如小鹿般皎洁的目光。 他皱眉,眼神落在她灼伤的手指上。 罢了,此刻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领头的官兵发现了裴长意,快跑着过来,恭敬行礼,“世子爷怎么也在此处?可也是收到了消息?” 裴长意微微侧了侧身子,将徐望月整个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我今日带府中女眷过来祈福。不知赵大人,可有收获? 那位赵大人面上浮上一丝怒意,“也不知是不是被人耍了,我们今日算是做了无用功。” “既然世子爷是来祈福的,我等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赵大人带着黑色玄甲官兵列队退下。 远远的,徐瑶夜望着他们离去,一张明媚张扬的脸庞彻底失了血色。 这位赵大人,是她派人去通知的。 她没想到这些官兵这么没本事,消息这么确切,都能让顾家三郎跑了! 徐瑶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一次只怕打草惊蛇,要出岔子了。 五福嬷嬷匆匆找来,“世子爷当真来了,大姑娘,我们得按计划回侯府了。” 徐瑶夜强打精神,让自己镇定下来,扶着碧玉的手往他们侯府的马车走去。 见裴长意骑着马在马车边上等着她们,她迎上前去笑得明媚,“世子爷,你怎么来了?” 见裴长意不置可否地看自己一眼,深沉的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她身子一软,心头总有不好的预感。 “长姐,世子爷不是同你约好的吗?”徐望月走上前来,将双手掩在身后。 她原本是想掩饰一下自己手上的伤,胡乱开口。 却不想徐瑶夜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神色恍惚了一下,张嘴便来,“你若是累了,先上马车上等吧。” 听着徐瑶夜的话,徐望月微微一怔,长姐她怎么了? 语无伦次,答非所问。 徐瑶夜抬眸,看着裴长意深沉不见底的眸子,心中越发有些紧张,“世子爷,今日可是出了什么事?来了这么多官兵?” 裴长意坐在马上,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一双鹰眸淡淡地看向徐瑶夜,语气矜冷。 “出了什么事,夫人不知道吗?” 第75章 二姑娘与人私通!已被押在祠堂 头顶虽是旭日高空,寒风却凛冽地刮在徐瑶夜脸上,一刀一刀,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强装镇定,好一会儿她开口道,“我方才好像见到了不少官兵,可是郎君有公事在身?” 裴长意翻身下马,一跃站在徐瑶夜面前,眼神淡淡掠过她们姐妹二人。 他长身玉立地站着,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异常冰冷,上下打量徐瑶夜片刻,终于出了声,“我是来接夫人回府的。” 徐瑶夜心底里偷偷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言,明媚地笑着,在碧玉和五福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回侯府的一路,徐瑶夜心绪不宁,不曾开口。 她心地里闪过许多念头,不知顾家三郎,此刻会在何处? 今日赵大人扑了个空,顾家三郎跑了,他定能想到是自己出卖了他。 把他安顿在慈安寺,请了大夫为他治伤,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安排,亲力亲为。 那么出卖他的,也只能是自己。 徐瑶夜越想越觉心惊,握着暖炉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掐得指节发青。 下马车时,徐瑶夜一个踉跄,若非身旁碧玉及时搀扶,差点便要摔倒。 五福嬷嬷从后头那辆马车飞奔而来,紧紧扶住徐瑶夜,神色紧张至极。 徐望月远远瞧着,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红玉在一旁催促着她赶快回院子里,好为她的手指上药。 她们二人小心翼翼躲藏着,生怕被徐瑶夜瞧见她手指的伤。 却未成想,徐瑶夜急匆匆便回了院子,根本不曾看徐望月一眼。 “我的大姑娘,你可有不适?”一进暖阁,五福嬷嬷便赶紧扶着徐瑶夜在暖榻上躺下,眼神细细打量着她的小腹。 徐瑶夜摆了摆手,“我无事的,刚才只是突然起身,脚下一软,才没站稳。” 她接过一盏甜茶,细细抿了两口,却觉回味清苦,唇齿间都弥漫着一丝苦味。 “你们二人退下吧,我想睡一会儿。”徐瑶夜摆了摆手,总觉心慌意乱,说不出来得难受。 碧玉应声便要退下,五福嬷嬷却握住了徐瑶夜的手,“姑娘,你多少要先用些午膳,如今你饿着,孩子也饿着……” 徐瑶夜蹙眉,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挥了挥手,“也罢,你们下去准备点清淡的食物。” 见她们二人离去,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徐瑶夜翻了个身,背对门口躺着。 她心绪不宁,握着一串佛珠,心里不断想着今日之事。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让他跑了? 顾家三郎是有些本事,可今日在慈安寺他未曾设防,赵大人的人来得这般及时。 天罗地网,他当真手眼通天? 徐瑶夜越想,越觉得头疼欲裂。 听着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她未转身,挥了挥手,“还是把饭菜撤了吧,我实在没有胃口,一口都不想吃。” “可是因为计划破灭,才没胃口?”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克制不住的怒气。 “三郎!”徐瑶夜回头,吓得坐直了身子,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她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恐惧和诧异,演起了喜极而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顾家三郎脸色沉下来,森然地站在那里,望向她,眸色深沉静默,眼底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徐瑶夜,我从前竟未发现你是这般心思深沉,工于心计之人。” “到了此刻,你竟然还能当着我的面演戏,做出这番深情模样,可是还没骗够我?” 顾家三郎从来也不是脾气温和之人。可他对自己向来与众不同,温和有礼。 他少见地对自己动了怒,眼中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三郎,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徐瑶夜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声音隐隐颤抖,却还是故作柔弱。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男人拽住,顾家三郎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 “从前我就是被你这解语花般温柔明媚的模样骗了,才会信你爱我,今日我算是看透你了。” “你做了什么,要我说吗?” “你说。”徐瑶夜仰头,视线被顾家三郎生硬的侧脸占据。 她眼眶含泪,通红如一只兔子。 又气又恼,被他抓住的手腕不断用力,想要挣脱。 徐瑶夜轻撩了撩眼皮,装作绝望的样子笑了起来,“我见了慈安寺里多了那么多官兵,生怕你出了什么事,紧张地连午膳都不曾用。” “可我万万想不到,我把你放在心上,你却是这么看我的。” 她紧紧咬着下唇,装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从前顾家三郎最是吃这一套,根本无需她流下眼泪,他便立刻缴械投降。 可今日,他好像不同了。 顾家三郎神色冷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手上越发用力,将女人紧紧扣在怀中。 他冷冷开口,不再绕圈子,“除了你,根本无人知道我在。” “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我心思歹毒,就想要你的性命,你第一次闯进侯府之中,我大可袖手旁观,任由护卫将你抓走。” “何必用尽心思偷偷把你带出去,还找了大夫为你治伤。窝藏朝廷钦犯,我为何要背上这样的罪名?” 徐瑶夜字字珠玑,一句一句反驳着,看着顾家三郎的神色隐隐间已有些动摇。 她适时停下,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若不是我心中有你,你也知我是堂堂徐府嫡女,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你休要再骗我了。”顾家三郎重重地摇了摇头,若我在侯府被抓,旁人便会知道你我之间的事。” “可我在慈安寺里被抓,你这位侯府夫人便能把自己撇清。” “汴京第一才女,我说得可有道理?” 顾家三郎看着徐瑶夜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面色苍白地看向自己,一脸地不可置信。 他心口一阵抽紧。 徐瑶夜没想到顾家三郎一旦不受感情蒙蔽,便会如此耳聪目明。 此刻她心底了然,打感情牌或许没有用了。 如今她眼前的,已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郎。 她分明从顾家三郎的眸中看出一丝动摇,可他却挣开了自己的手。 “情意?” 顾家三郎冷笑了一声,“我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你,可你总能寻到种种借口不与我同房。若是你对我当真有情意,为何会如此?” 说到这儿,顾家三郎面含怒气,神色阴郁,一把攥住徐瑶夜,将她狠狠地揉进怀里,“既然你要这般对我,那我们便一起死了好了,谁也别想独活着。” 他恨。 此生他唯一一次对一个女子动情,明知她是裴长意定下婚约的妻子,也打算立下战功,请旨夺妻。 战场上他命悬一线,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回来再见她一面。 可他最爱的这个女人,却出卖了他。 他不甘心。 徐瑶夜此刻怕极了,她从未见过顾家三郎这个模样。 也是,这一刻她信,他疯了,真能要她的命! 毫无办法,徐瑶夜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这是她最后一道保命符。 说来可笑,曾经她腹中的这块肉,让她日日担惊受怕。 可现在,这是她唯一自救的法子。 “三郎!你冷静一些,你听我说,你先放开我,你会弄伤我们的孩儿……” 听到徐瑶夜说这一句,顾家三郎的身子一紧,他不敢置信,却还是放轻了手脚,轻轻推开了她。 “你说什么?孩儿?什么孩儿?” 顾家三郎的视线微微下移,看向徐瑶夜依旧平坦的小腹,突然如雷击般,想到她渐渐圆润的身子。 顺着他的视线,徐瑶夜轻轻摸向自己的小腹,“你若是不信,便请个大夫来算算日子,看看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孩儿。” “你如今是朝廷钦犯,我是侯府世子妃。我如此小心,便是想要保住我们之间的孩子。” “你既然不想活,也不想让我活。那便去吧,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下黄泉,还做一家人。” 徐瑶夜冷冷说出这番话来,不哭不闹,只是低垂了眉眼,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我的好孩儿,即使你爹爹不想要你,母亲也没有办法……” “不。”顾家三郎蹲了下来,轻轻将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小腹,嘴角压制不住轻轻上扬,“我要当爹了,我有孩儿了!” 他抬眸,看向徐瑶夜的眼神里满满的歉意,“我的好瑶儿,你千万不要动怒,看在我们孩儿的面上,原谅我吧。” 见顾家三郎欣喜万分的模样,徐瑶夜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不过一瞬,她心口揪紧,如今她最后一张保命符也用了。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她该好好思量一番。 她将手从顾家三郎的手中抽出,“我知你近日颠沛流离,心中定是苦恼。” “可你今日这般看我,实在伤我极深。” “为了我们的孩儿,你赶快离开侯府。慈安寺已不安全,我让嬷嬷给你另寻栖身之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顾家三郎不敢再惹徐瑶夜动怒,听她的话,跟着五福嬷嬷偷偷离去。 碧玉留在东暖阁里,小心地伺候着脸色难看的徐瑶夜。 她原本是想问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见大姑娘的脸色如此苍白,碧玉张了张嘴,一句也不敢多言。 徐瑶夜平复了心绪,麻木地用着手中燕窝,才用了半盏,就听外头喧闹不已。 她皱起了眉头,“外头什么情况?如今这府里,是任凭谁都不把我放眼里吗?” 她正欲起身,就听外头响起了女人的声音,“老奴求见世子妃。” 听出是齐嬷嬷的声音,徐瑶夜神色微微一沉,忙整理了姿态坐正,瞥了碧玉一眼,“还不快请齐嬷嬷进来。” 这位齐嬷嬷是她婆母赵氏身边的得力嬷嬷,轻易是不会来栖梧院的。 她今日突然求见,徐瑶夜心中疑惑。 待齐嬷嬷进来,恭敬行礼,徐瑶夜忙抬了抬手,“嬷嬷不必多礼,不知今日来,可是老夫人有何指示?” 齐嬷嬷向来不苟言笑,面色严肃,“指示谈不上。” “老奴今日来,是奉了老夫人之命,请二姑娘去祠堂受审。” 祠堂?受审? 徐瑶夜一时恍惚,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她勉强维持着笑意,“我庶妹她犯了何错,要去祠堂受审?” “她向来乖巧,循规蹈矩,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她虽然并不喜欢徐望月,可到底是自己的庶妹,总要说上几句好话。 齐嬷嬷语气冷漠,“有人举报二姑娘她与人私通,此事是不是误会,去祠堂一审便知。” 第76章 没我允许,谁敢动她! 侯府主母赵氏不喜铺张,她的院子格外广阔庄穆,一草一木却是透着主母威严。 林翠儿跪在堂下,地上铺着龟背如意花样的绒毯。 赵氏一身墨色狐裘,不怒自威的气势震得她不敢乱动。 林翠儿连头都不敢抬,小心翼翼得拉着林秀娥的衣袖,语气里都带着哭腔,“娘,我刚刚说的话,老夫人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林秀娥哪里敢开口,她的头越垂越低。 她虽说比林翠儿多活了这十几年,可也从未见识过这般富贵逼人的人家。 当时在她们自己的院子里,赵氏不过一个眼神,就把她们母女两个吓得浑身发抖。 更别说现在,她紧张得连膝下的绒毯都觉得有些扎人了。 赵氏端坐在堂上,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细细捻着。 今日一早,栖梧院的一个婆子来报,说是林翠儿日日夜夜拿着盏灯王爱不释手,那日灯会世子爷也去了,怕是不妥。 那婆子不敢明说,可赵氏却是听了个分明。 林翠儿虽是个山野丫头,可说起来她和裴长意一同长大,指不定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 赵氏治家严明,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 原本像这样的事,她直接让齐嬷嬷去拿了林翠儿便是。 可偏偏她是林翠儿,是林秀娥的女儿。 若是处理不当,赵氏怕原本就和自己不甚亲近的儿子,会误会是自己容不下林秀娥母女。 这样想着,赵氏领着齐嬷嬷亲自去了趟栖梧院。 原本都到了徐瑶夜的院子,也该由这个儿媳陪同自己一起,可她恰好带了徐望月去慈安寺为侯府祈福。 赵氏站在林秀娥那小院门外时,果真见林翠儿穿了一身红色蜀锦披风,格外招摇,手里拿着一盏漂亮的灯笼。 “娘!凭什么让我把灯王扔了?我不扔!我偏不扔!” “我现在还要把它挂起来,就挂在我们院子门口!” 林翠儿气极了,这已经不是林秀娥第一次让她扔掉这盏灯王了。 林秀娥摇了摇头,满脸担忧,“我和你说过了,这东西不能留下,会惹麻烦的。” 她没怎么读过书,可却很清楚那天裴长意来,虽然言之凿凿说一定是林翠儿看错了,可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 不管那天林翠儿看见的人是谁,牵扯到私会外男,是要惹麻烦的。 林翠儿气急了,抱着那盏灯王不松手,“惹什么麻烦,就算是有麻烦,那也不是我的麻烦!” “就算是观音娘娘来了,这灯王是二姑娘私会外男得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翠儿一边说话,一边转头伸手指向了徐望月的院子。 她这一指,看清了自己院门口站着的人,脸色发慌,手一松,灯王滚落在地上。 林翠儿怎么知道赵氏会带着个嬷嬷站在她们院子门口,她扔了那灯王,整个人躲到林秀娥身后,吓得就快要哭出来了。 赵氏扶着齐嬷嬷的手,冷冷地站在院子外头,一步也未踏进去。 院子里充斥着一股腥臭的咸鱼味,和眼前的两母女一般讨厌。 赵氏抬了抬眉眼,瞟了一眼齐嬷嬷。 后者会意,立刻遣了个丫鬟上前抱起灯王,又将林秀娥和林翠儿母女两个带回了赵氏的院子。 齐嬷嬷做事麻利,林翠儿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跪在了赵氏房中。 房中极为安静,只有赵氏手中那串佛珠轻轻被她撵动着,发出咯噔咯噔的细碎声响。 林秀娥跪在堂下,几番想抬头为徐望月解释,可每每被赵氏目光淡淡一扫,她便下意识缄默,开不了口。 赵氏端坐在堂上,自然不是等她们母女两个开口。 这等荒唐事,便是她们母女言辞确切指认徐望月,她也不敢全信。 齐嬷嬷将她们母女二人带回来,便立刻带了人出去查。 此刻,也差不多回来了。 林翠儿听着脚步声,悄悄抬头,见一个富贵的丫鬟身姿曼妙地走过去,在赵氏耳旁说了几句。 赵氏原本微眯着的眸子睁开,闪过一抹亮光,似乎隐隐有一些怒气。 她瞥了一眼堂下瑟瑟发抖的母女俩,“把她们也带去祠堂。” 徐望月被齐嬷嬷一路引来祠堂,心下十分忐忑,她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事会需要她来祠堂。 祠堂上位端坐着赵氏,还有几个徐望月不认识的白胡子老者,应当是裴家宗族长辈。 林秀娥和林翠儿母女两个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斥着不安和愧疚。 徐望月心里更困惑了。 这是什么眼神?她们二人为何要跪在地上?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赵氏低眸,打量了徐望月一眼。 她穿得极其素静,发间只簪了一朵梅花,与自己印象中一般知书达礼,温婉得体。 若不是齐嬷嬷让人查得清清楚楚,赵氏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女子竟会私会外男,做出这么不堪的事。 齐嬷嬷上前,将灯王举高放在徐望月面前,“二姑娘,你可认识这盏灯笼?” 徐望月不卑不亢,气度淡定地点了点头,“那日灯会上的灯王,我们全都瞧见了。” 她又见到了这盏灯王。 当日在马车边上,林翠儿抱着这盏灯王看着自己的眼神就透着古怪。 今日又是要闹哪般? 齐嬷嬷没想到徐望月并不推诿解释,反倒是直接认下这是灯王,有些诧异。 她面上不显,转过头看了赵氏一眼。 见后者对自己微微颔首,齐嬷嬷又开口道,“老奴请问二姑娘,这盏灯王是何人送你的?” 听到这个问题,徐望月一怔,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被弹了一下,震得她一时闪过很多念头,却又理不清。 徐望月摇了摇头,“这盏灯王不是我的,更没有人送我。” 听到徐望月如此理直气壮,赵氏微微蹙眉,原本心中对她那一丝好感,荡然无存。 赵氏一言未发,只是将手中青白色茶盏放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齐嬷嬷眼神犀利,望向了跪在一旁的林翠儿,“翠儿姑娘,将你那夜在罗江边上看见的事,说说吧。” 被点到名字的林翠儿根本不敢抬头,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泪眼盈盈。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这次把二姑娘害死了。 见她死活不开口,齐嬷嬷微微蹲下身子,“翠儿姑娘,在老夫人面前,你最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如果我们没有查到真凭实据,又怎么会把几位请来祠堂呢?” 林翠儿惊恐不已,抬起头,却是看向了徐望月。 徐望月心中更觉得奇怪。 罗江边上?那天晚上她根本没有离开过长安大街,更没有去过罗江边上。 见徐望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林翠儿咬了咬牙,“我那天跟着嫂嫂……” “不是,跟着世子妃夫人一同去了灯会。我和大家走散了,一个人走到罗江边上。” “我看见一男一女在私会,那个男人我看不清楚,那个女人穿着天水碧色云烟细锦斗篷……” 林翠儿说到这儿,越发不安地看向了徐望月。 齐嬷嬷的眼神也落在徐望月身上,“灯会那日沱江边上天色这般昏暗,你确定那件斗篷,你能看得这么清楚?” 林翠儿点头,“没错,因为我和二姑娘是坐着同一驾马车去的。” “那件斗篷,我不会认错的。” 看了一眼徐望月,林翠儿快速低下头,继续说道,“后来我去看了夺灯王的热闹,想去罗江边上找二姑娘一同回来。” “结果看到有人将灯王送了给她,她还扔在了江边。” “我实在是看那灯王好看,所以就捡回来了……” 林翠儿的声音越来越轻,不敢再抬头去看徐望月。 她眼下知道了,娘亲没骗她,这盏灯王真是惹麻烦了。 徐望月站在一旁,越听越迷糊。 她想去探究林翠儿脸上的神情,她却始终低着头不让自己看见。 眼下她想到两种可能性。 第一,林翠儿在说谎,可她为何要编排自己? 她们也算是交好,她没有必要害自己。 第二,她的确看见了。 可穿着天水碧色云燕细锦斗篷之人,并不是自己。 齐嬷嬷点头,“不错,翠儿姑娘并未说谎。” “老奴已派人去查过,当日还有旁人也见到了有一位戴着面具的公子夺了灯王,送给了一位穿着这件斗篷的姑娘。” 徐望月还没反应过来,齐嬷嬷已将一件斗篷递到了她面前。 “二姑娘,这是我方才去你院子里搜出来的,正是翠儿姑娘口中所说的那件斗篷。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徐望月虽然不清楚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却知道必须要保持镇定。 “嬷嬷手中的斗篷确实是我的,可这样的斗篷世上不止这一件。远的不说,我长姐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徐望月话音刚落,就听徐瑶夜的声音从祠堂门口响起。 “我们姐妹情深,素来喜欢穿一样的衣服,可是不代表我和庶妹你会做一样的事。” 方才齐嬷嬷来栖梧院里请徐望月,徐瑶夜原本是要一起来的。 可大抵是她刚刚受了惊吓,一阵腹痛,修养了一下,这才刚过来。 想不到她一来,就听到徐望月说这样的话。 徐瑶夜在碧玉的搀扶下走上前,看向徐望月,满脸痛心疾首,“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把侯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又如何对得起徐家,对得起父亲?” 原本她过来的路上还曾经犹豫过是不是要救她,可此刻徐瑶夜已然下定了决心。 若是对徐望月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眼下她们姐妹二人都有这件斗篷,如果私会外男的不是她徐望月,难道是自己吗? 更何况,从前自己需要她,是需要一个人和裴长意同房。 眼下连顾家三郎都知道了此事,也是时候让侯府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了。 徐瑶夜抬眸看向了婆母赵氏,“母亲,都怪我没把庶妹教育好,平白折损了侯府的颜面。” 徐望月听着她们所说的话,想在脑中将此事梳理清晰。 这整件事对她而言,实在乱如一团麻线,她始终找不出那个线头抽丝剥茧。 眼下齐嬷嬷手中的斗篷和灯王,便是两把利刃,悬于她的头顶。 她百口莫辩,不知应当如何解释。 那斗篷府里便有两件,可她不可能去攀咬长姐。 祠堂里的众人,也绝不可能信她。 徐瑶夜转过身,关切地看向徐望月,“望月,是长姐将你带入侯府的。” “你莫怕,若此事是真的,你且坦白从宽,长姐会为你求情。” 徐望月坚定地摇头,“我没有做过。” 她知道自己的否认苍白无力,却也绝不可能承认。 徐望月的“死不悔改”,惹怒了裴家宗族长辈。 赵氏左手边坐着的白胡子老头,龙头拐杖重重敲击地面,“既然是他们徐家的女儿,就送回他们徐家去。” “不过是一个庶女,还想反了天去。” 徐瑶夜见宗族长辈这般说,眉眼间尽是厉色,“我们徐家也断然不会再要这样的女儿。” “她既是犯了错,打发到庄子上发卖了便是。” 她虽然不喜欢那个宗族长辈,可是很赞同他那句话。 不过是一个庶女,她的性命如同草芥,发卖便发卖了。 一时间祠堂安静下来,徐瑶夜抬眸,看着自家婆母赵氏。 那些宗族长辈再凶,也得听她这位侯府老夫人的。 赵氏手中的佛珠停止捻动,微眯着双眸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便送到庄子上发卖了吧。” 听到她这么说,林翠儿腿一软,差一点倒到地上。 “慢着。” 一道冷峻的声音响起。 随即,如竹如玉的一道身影出现在祠堂门外。 男人自雪中走来,身上的绯色官服还未换下,肩头发丝上皆是雪星。 他脚步极快,每走一步,脚下便扬起一阵落雪。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在祠堂门口,神色冷冷,漫不经心的一眼落在徐望月身上,隐在狐裘下的手指却悄悄握紧。 “我还未同意。” 第77章 以我身,为她! 清风朗月的身影一出现在祠堂门口,几乎是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望了过去。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周身透着清冷,仿若谪仙。 他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的一点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隐隐透着一丝风雨欲来。 脚步微微一顿,裴长意缓和了一下呼吸,淡然走了进来。 路过徐望月的时候,他眼皮轻抬了一下,似乎对堂下跪着的众人都不甚在意。 “长意见过母亲。”裴长意对着赵氏行礼。 眼神掠过她身旁的宗族长辈,只是微微颔首,称呼了两声。 那些宗族长辈根本不敢在裴长意面前摆架子,一个个低垂着眼眸,毫无方才的气势。 赵氏拿起手中的佛珠,她保养得极好,眼神清亮,看着裴长意一路走进来,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等小事,竟也惊扰了我儿。”赵氏不置可否地看了徐望月一眼,又抬眸看着裴长意,不再开口。 见裴长意来了,赵氏也不表态,祠堂里的众人都安静下来。 徐瑶夜心里明白,老侯爷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裴长意在朝堂上愈发受重用,整个裴家已然是将他看作整个侯府的掌事人。 宗族长辈们自然还想开口,可对上裴长意清冷的目光,一个个缄默。 唯有那个最凶的,拄着龙头拐杖站了起来,“论辈分,长意你该称呼我一声堂叔父。” “我们裴家出了你这个状元郎确实长脸,执掌典狱司也着实厉害。” “可你要清楚,男子纵然再厉害也不该干涉内宅之事。” “哪怕是你爹,堂堂侯爷,他……” “堂叔父。”裴长意冷冷回头,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打断那白胡子老头。 “内宅之事,男子不该干涉,那几位堂叔父在此,可只是旁听?” 裴长意的话说得着实客气,语气里却是半步没有退让。 白胡子老头被他的话噎住,用力砸了两下拐杖,想发脾气却说不出话来。 此话没错,也怪他自己说话有问题。 男子不该干涉,难道他们这几个宗族长辈便是女子了? 裴长意表情淡漠如常,眉眼清峻,不甚在意,清朗开口。 “母亲要照顾父亲,管教长远,还要管着侯府上上下下一大家子,劳心劳力。” “若我为人子的,不懂得为母亲分忧,为父亲分担,朝堂之上如何立足?” 他转过身来,一双深邃的眸子,无波无浪的望向几位宗族长辈。 “父亲病情加重,越是此刻,朝野上下越是盯紧了我们裴家。” “若是此事处置不公,岂不是让人看了裴家的笑话?” 他眸光疏冷,漫不经心地看向徐望月,微微蹙着的眉冰凉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 可旁人看不见,隐在斗篷下,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笑话?此事我们已有定论,若是再推翻重审,便不让人笑话?” 赵氏不知何时放下了佛珠,端着一盏茶盏,轻轻浮着盖子,一口未喝。 她的态度很明确,堂下众人无一不看向裴长意。 徐望月早已被齐嬷嬷压着跪下,她低垂着眼眸,望着裴长意被雪地濡湿的衣角。 她不明白。 这场突如其来的祠堂公审,到此刻她都没有梳理清楚。 裴长意的出现,让她更为困惑。 他向来不会拂了老夫人的意思,哪怕是要接养母入府都小心翼翼。 可今日,赵氏已明确要发卖了自己,裴长意是会为了自己出头吗? 她微微抬眸,隐约只能看见裴长意线条分明的下颌线,看不清他的神色,更看不见他的眼神。 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他夫人的庶妹。 和堂上这些宗族长辈一般,谁又会把庶女当人呢? 他若是为了自己,不惜逆了赵氏的意思,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徐望月未及细想,便听裴长意清冷开口。 “今日之事,涉及到了徐望月,她不是旁人,是我夫人的庶妹。” “若是她当真犯下这些错事,名声受损,不止连累了徐家,也连累她长姐的名声。侯府的当家主母,岂能被这样的名声所累。” 他语气平静,却说得在情在理。 裴长意字字句句提着徐瑶夜,眼神却若有似无,时不时地落在徐望月身上。 见她跪倒在地,他几番想上前扶她,却只能忍住。 赵氏开口的时候,徐瑶夜原是想要开口帮腔的。 徐望月此刻被发卖再好不过,裴长意若是出面保她,她心里便不舒服。 可眼下,裴长意的话说服了她。 没错,发卖一个庶女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连累了徐家,连累了自己的名声,那便是大事。 想不到,他竟为自己思虑了这么多。 徐瑶夜微微侧头,看向裴长意的目光中尽是温柔。 她果然是忧思过重,竟然以为裴长意对徐望月会有什么,他根本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看他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就赶过来,也是为了要保全自己的名声。 既是如此,徐瑶夜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不再开口。 难为她的郎君为了她,干涉祠堂内宅,她自是要识趣,接受这份好意。 原来是为了长姐。 徐望月听明白了裴长意的话,心口微微一松,如此说来一切便合理了。 可她也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有一丝失落。 理所当然,合情合理,她所担忧的是原本就是不可能的,裴长意根本不会发现自己和长姐互换一事。 她应当高兴,可为何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见赵氏和徐瑶夜都不再开口,裴长意走向了林翠儿和齐嬷嬷。 “嬷嬷方才说找到了人证,那人只瞧见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斗篷姑娘的背影,可是这样?” 齐嬷嬷的目光淡淡扫过一眼赵氏,见后者没什么反应,她微微颔首,“世子爷说得不错。” 裴长意目光很淡,抬眸看向了赵氏和宗族长辈,“这位人证,他既未看清那男人的长相,也未看见那女子的长相。” “这样的人证,不可作数。” 那白胡子的老头冷笑了一声,“旁人瞧见了,你又说不作数,那你问问堂下那丫头,她也瞧见了。” 他龙头拐杖所指的,正是林翠儿 林翠儿身子一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裴长意,一声哥哥噎在喉咙口,愣是不敢叫出口。 “我自然会问。”裴长意走向林翠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翠儿你莫怕,看见什么说出来便好。” 林翠儿的心稍稍安了一些,她点头,将自己那日所见又描述了一遍。 待她一一说清,裴长意靠近她,紧紧的薄唇逸出淡淡的笑意。 “翠儿从小便不会说谎,想来她所说之证词可信。可这证词之中,有几点仍是存疑。” 裴长意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不紧不慢一一说来。 “第一,翠儿站得很远,根本就没有看清河边之人是不是徐望月。” “男女私会,罪名极大,若没有当场将二人抓住,不可胡说。” “第二,假设林翠儿看见的的确是徐望月。” “她见到徐望月在罗江边上扔下这盏灯王,随后便去捡了起来。” “或许是徐望月早林翠儿一步捡到这盏灯王,又怕惹麻烦,便扔在了河边。” “所谓人证物证,都经不起推敲。” “若是在典狱司如此断案,当真要让人笑话了。” 裴长意言之凿凿,脸色阴沉,目光寒凉。 见白胡子老头又看向了自己,他扬了扬唇,弯出的弧度凉薄得比外头的白雪更胜几分。 果真,那白胡子老头站了起来,龙头拐杖恨不得直接往裴长意面前扔过来,“状元郎,少拿典狱司来吓唬我们!” “此处是裴家祠堂,不是你的典狱司。” “按你方才的说法,虽不能确定是不是徐望月,但也不能确定不是她。” “此事涉及到我们裴徐两家的名声,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纵然是裴家祠堂,也要遵守我朝律法。”裴长意声音冷硬,目光如带了寒意的刀刃,半点不留情面。 白胡子老头终是气煞了,手中龙头拐杖几乎逼近徐望月煞白的脸颊,“裴长意,若她真与外人私通,你可能担此责任?” 裴长意眉梢带怒,不似往常的清远疏淡,往前走了半步,隐隐将徐望月护在身后。 “今日 我愿以我身担保,徐望月绝无与他人私通。” 徐望月愕然仰头,他竟然……? 第78章 我自护你,无悔 听到裴长意这样说,那白胡子老头拄着龙头拐杖,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模样,徐望月都怕他咳出血来。 那老头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裴长意,“你……你……” 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行了。”赵氏扶着齐嬷嬷的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眼神淡淡地看向裴长意,“我儿说得也有道理,族兄担忧得亦有道理。” 她走到徐望月面前,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地开口,“身为一个女子,被卷入这样的事情里,名声必有损伤。” “纵然有人替你担保,你也撇不清关系。发卖暂且不提,你且在这祠堂里跪上七天七夜,好生反省。” 赵氏的意思非常明确,女子被卷入这样的事里,若是无法自证清白,那在旁人眼中,便是不清白的。 她今日是给了裴长意面子,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跪上七天七夜,算不上是多大的惩罚,只是为了堵上那些宗族长辈的嘴罢了。 徐望月自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眼下的情况,她不得不低垂着眼眸,继续跪在这祠堂里。 她心中明白,赵氏根本不在意她的清白,祠堂里的每一位都是。 他们在乎的,是她身为徐家女子的名声和清白。 可唯有一人不同。 方才裴长意以自身名誉为她作保,虽然他口口声声是为了长姐的名声,可徐望月心头仍是激荡了一瞬。 她似乎从没有经受过,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 从来在徐府,她都得不到丝毫尊重,就连丫鬟婆子都能给她几分脸色看。 被人冤枉欺负,从来无人在意她的感受。更不会有人为了她的清白,名声,据理力争。 徐望月抬起头,恰好对上裴长意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眼中竟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似乎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眸色漆黑深沉。 只一眼,他微微侧头。 徐望月垂下眸子,头垂得更低了。 应当是他将长姐看得太重,才愿意为她这个庶妹作保。 是自己想多了。 徐望月压下心头微微的失落,仍是感激的情绪多上几分。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裴长意眸光微敛,紧紧抿着唇线。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散了吧。”赵氏也不知是不是累了,扶着齐嬷嬷的手,率先走出了祠堂。 那些宗族长辈起身,扶住气得快晕倒的白胡子老头,路过裴长意身旁,纷纷看他却又不敢说什么。 待他们都走了,徐瑶夜走上前轻轻挽住了裴长意的胳膊,十分亲热地往他怀中蹭。 “郎君,今日多亏有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裴长意已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压低了声音说道,“此处是祠堂。” 他又上前,亲自将林秀娥扶起,转头瞥了徐瑶夜一眼,“夫人。” 徐瑶夜会意,立刻殷勤上前,“放心吧郎君,林大娘和翠儿就交给我吧。” 走过徐望月身边时,她冷冷垂眸看了她一眼,“老夫人的话你听到了,好生反省吧。” 徐望月并未答话,只是低眉顺眼地跪着。 等他们全部都离去,祠堂重新恢复了安静,她这才松了口气。 身子还是打直跪着,心倒是宁静了许多。 她此刻才冷静下来,能好好地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嬷嬷走时,将她那件天水碧色云燕细锦斗篷放在了她面前。 她细细瞧着那件斗篷,一切问题的关键,似乎就在这件衣服上。 她们两姐妹素来喜欢穿一样的衣服,这话分明是长姐睁眼在说瞎话。 从前到此刻,长姐从未和她姐妹情深过,更不可能和她穿一般的衣服。 为何偏偏这么巧,她那时会送自己这样一件名贵的斗篷?又和自己穿的一模一样? 又偏生那么巧,大家都走散了,林翠儿在罗江边上,瞧见有女子穿着这件斗篷与人私会。 旁人怀疑自己,可徐望月自己心里清楚不是自己,那罗江边上的那个女子是谁? 如果林翠儿当真没有看错,那她看见的人,难道会是长姐? 徐望月实在没办法相信,当日在灯会上会有第三个女子穿着和她们一模一样的斗篷。 这么巧合,可能吗? 她细细想着,越想便越觉得头疼。 若那女子当真是长姐…… 徐望月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指在地上写着字,原本就受了伤的指尖触地,痛得她钻心。 她嘶得一声叫出声来,脑子里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好像串成了线。 为何长姐不能和裴长意同房,要找自己来顶替。 为何她总是食欲不振,用膳只吃两口,身形却渐渐圆润。 为何从侯府进了人之后,长姐不论去哪里,总要把自己带在身边,有意无意,和自己穿着很相似的衣服。 徐望月不敢再想下去,而且今日她也听明白了裴长意的意思。 人证物证都要经得起考究,胡思乱想是做不得数的。 徐望月只是轻声嘶了一声,可祠堂太安静,裴长意站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他微微侧头,冷漠又沉稳,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眉头紧蹙,黑眸危险的眯起。 想到他若是晚了半步,徐望月此刻已被人带到庄子上发卖。 裴长意嘴唇紧闭着,唇角微微下压,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努力抑下翻涌而上的气血。 幸好,他赶到了。 裴钰提着一个食盒,风尘仆仆从雪中而来。 他瞧见裴长意站在祠堂外,隐了自己的身形,眼神始终落在祠堂之中,忍不住嘴角微微牵起。 “世子爷,食物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可是让属下帮您送进去,供给祖先?” 裴长意方才让他准备食物,亲自点了好几道菜。 食盒既然是送来祠堂的,裴钰想当然地以为这些是贡品。 看着裴长意的脸色阴晴不定,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翻涌着漩涡,裴钰有些摸不着头脑。 世子爷真的好生奇怪,他自回府这些日子,无事根本不会来祠堂。 今日怎么这么晚了,还守在祠堂外头? “世子爷,可是……” “无事。”裴长意冷冷地打断他。 祠堂昏暗的烛光之下,他长身玉立地站着,清峻的脸颊因为表情冷淡而显得矜贵。 裴长意亲手接过食盒,“我亲自送进去,你若无事,回书房去。” 裴钰抓了抓头,不敢多问,转身便走了。 看着裴钰走远,四下无人,裴长意走进祠堂里,见徐望月明明快支撑不住,却还是强打精神,腰背挺得直直地跪着。 斗篷底下,隐隐能瞧出她瘦弱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祠堂根本无人看守她,她却还是倔强地跪着,一动不动。 裴长意缓缓走近她,将她的反应都纳入眼底,她不知做了什么,手指上的白纱布竟被鲜血染出星星点点的血点。 他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几乎压不住眼底的紧张,他上前,抓着徐望月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既是无错,为何还跪着这般认真?” 第79章 他总要放她去嫁人的 一路忐忑,林翠儿走回了院子里,偷偷看着林秀娥,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娘,你是不是在怪我?” 林秀娥甩开林翠儿的手,瞪着眼睛看她,“你既然知道我会怪你,还问我干什么?你觉得自己没错吗?” “我当然没错。”林翠儿嘴硬,心里头却满是心虚。 如果她肯听娘的话,早点把那盏灯王扔了,就不会害到二姑娘了。 可她又一想,摇头,“不对,这灯王原本就是她的,事情也是她自己做的。” “她要是没做错事,我捡多少盏灯王也不会害到她的。” 林秀娥气急了,看着女儿冥顽不灵的样子,“你还好意思说,你还敢这么说!今天要不是你哥哥及时赶过来,你真的害死二姑娘了。” “她对我们这么好,你怎么对得起她?” “我嫂嫂对她也很好,她却偷偷私会外男,她怎么对得起嫂嫂?” 林翠儿越想越气,“你到底是谁的娘?你为什么总不向着我?” “她不过是嫂嫂的庶妹,我可是哥哥的妹妹,是你唯一的女儿!” 见林秀娥整个人愣住,林翠儿一肚子的委屈,“在你眼里,我哪里都比不上二姑娘!” “你在说什么……”林秀娥还没反应过来,林翠儿已经冲了出去。 “翠儿!翠儿……” 等林秀娥反应过来追出了院子,早已没了林翠儿的身影。 林翠儿不是不领情的人,二姑娘对她们有多好,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原本她就很愧疚,被林秀娥这么一说,她心里面更不好过。 一冲出去,她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祠堂边上。 二姑娘下午便被关进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她饭吃…… 林翠儿越想越觉得难受,转身的那瞬间,透过昏暗的光亮,她隐约觉得祠堂里好像站着个男人。 她并未多想,转身往侯府的厨房走去。 祠堂里,徐望月抬眸,非常意外眼前出现的男人。 清冷的月光投在他身上,拉出一道纤长的黑影。 裴长意那冷淡疏离的眉眼,只有看向徐望月时,虽仍是面无表情,但眼底已染上了几分不可察觉的温度。 “若是无错,便可以不跪了,那这祠堂还有何人来跪?”徐望月淡淡开口,轻轻挣开了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仍是又跪了下去。 她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认命,可裴长意眼中只看到她的倔强。 这或许,是她的另一种反抗。 裴长意神色微敛,将她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伸出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拉起来,硬按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张椅子,正是白日里白胡子老头坐的那张。 徐望月蹙眉,“世子爷,于理不合。而且你今日来,也不合规矩。” 男人身上仍穿着那身来不及换下的官服,月色下发丝如墨,随意冠起,眉眼如画,神色泠泠。 他将食盒放在徐望月身旁桌上,沉声,“在这个侯府,我就是规矩。” 徐望月还来不及反驳他,就闻到了食盒里发出的香气。 菠萝咕咾肉,糖醋排骨。 徐望月闻着这股酸酸甜甜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肚子也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实在是有些丢人,哪有一个女子这般贪吃的。 裴长意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淡然递了双筷子给她,另一只手上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徐望月并未推辞,端着米饭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她实在是饿了,吃了大半碗米饭,这才意识到裴长意竟是来给她送饭的吗? 她放下碗筷,抬头看向裴长意,眸光似水,欲言又止。 在裴长意直勾勾的注视下,徐望月轻声说道,“望月惶恐。” 她还会惶恐? 她每一次和自己撇清界限,处处拒绝,他都以为她无所畏惧呢。 “你想多了。”裴长意一垂眸,眉梢眼角尽是疏冷,一身绯色官服,月色泠泠,雪色皎皎,更衬得他冷清。 “我今日来,并不是救你。如果你的名声有损,你长姐自会受你拖累。” “侯府主母,岂能有一个名声受损的妹妹。” 他说得言之凿凿,却并未解释为何要给她送饭。 徐望月心里隐隐有些疑惑,却不敢再问。他既说自己想多了,那她便不想了。 她微微颔首,“世子爷对长姐这般好,我便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裴长意抬起头来,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冰冷,还有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也不知为何,听她这般说,竟一时没压住心头的怒气,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一沉。 徐望月更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句,竟好像触怒了裴长意。 她原本是想解释,长姐能有这般好的夫婿,自己作为妹妹自然感到放心高兴。 可不知为何,对着裴长意那双冰冷的眸子,她只摇了摇头,并未开口。 徐望月乖巧收拾好自己眼前的碗筷,一一放回食盒里。 裴长意见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时不时地望向自己,心里那阵无名火越发往上窜。 他刚刚才救下她,此刻她便想赶他走。 这哪是小野猫,分明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套笔墨纸砚,还有几本字帖,“你既是在祠堂里受罚,不要浪费时间,好生练字。” 徐望月很诧异,他进来时不光拿着食盒,竟还能拿下这么多东西。 可她看到字帖,双眸发亮,太好了。 见她嘴角压不住的笑意,他抬头看了看她,并未说话,却又往她桌边摆上了两份点心。 徐望月看到这两册字帖是她并未曾练过的,抬眸看了一眼裴长意,见他对自己点头,立时便伏在桌上临摹起来。 裴长意站在她身边,微微俯身看着她所写诗句。 在书房里,他们之间还隔着一盏屏风。 今日在祠堂中,反倒是拉近了距离,却又不觉得违和。 “你的进步很大,不过,还要继续练。”裴长意的声音从头顶飘来,听起来不如往日那般冷漠,好似多了些温度。 徐望月放下了笔,颇为不解地抬头看向他,“为何?” 她很努力地学习练字,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自为那人书写状书。 可这一切裴长意不应该知道的,为何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徐望月心头一紧,生怕他是知道了什么。 见她那双眸子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裴长意自己都未意识到对她嫁人一事的情绪。 “你早晚是要嫁人的,从侯府出嫁,总不能连字都不识。” 原来是为了侯府的名声,徐望月心头一松,点了点头,低头又写了起来。 看着她平静的模样,裴长意心头不再平静。 不知为何,想到她要嫁人,他胸口好像堵了块石头,闷得他难受却又说不出来。 他撇清念头,仔细指点着徐望月。 他虽不愿意承认,却也隐隐觉得,只有指点她,教她如何练字。 徐望月才不会着急和他撇清关系,赶他走。 半本字帖练完,徐望月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发酸的胳膊。 她正想开口询问裴长意怎么还不走,突然听到外头传来裴钰的叫声。 “什么人?” 徐望月心头一惊,本能地伸手抓住了裴长意的衣袖。 第80章 她一次又一次拒绝他,伤害他 林翠儿磨破了嘴皮子,才从厨房里给徐望月要到了一些馒头白粥。 她真是没有想到侯府规矩那么大,每日都是定时定点准备膳食。 拎着得来不易的食盒,她兴致冲冲地来找徐望月,却不想竟在祠堂里看到了裴长意! 隔着门,她隐隐约约只能瞧见他们两个似乎很亲密…… 她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林翠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那一瞬间她怕极了,只想赶快逃跑,回去告诉娘。 却不想她一时慌乱,跑的时候竟然被裴钰发现,差点动了手。 “是我!”林翠儿大叫,她觉得自己要是叫晚了半分,裴钰的剑就要刺穿她的喉咙了。 “翠儿姑娘?”裴钰收起了剑,十分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跑来祠堂了?” 林翠儿拎高了手中的食盒,“我担心二姑娘,想给她送点吃的。” 裴钰眼神犀利,看了一眼林翠儿手中的食盒,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既是给二姑娘送吃的,怎么不进去?” “这……里面……这……”林翠儿吞吞吐吐。 裴钰眉眼间闪过一丝厉色,“翠儿姑娘,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为何不能直言?” 听他这般问,林翠儿语塞,他既然在此站望风,为什么听不懂自己言下之意。 林翠儿瞪大了眼睛,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见裴长意推开祠堂的门,光明磊落地走了出来。 裴长意一身绯色官服,朝林翠儿略略一点头,目光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翠儿,你为何在此?”裴长意一开口,周深的温度便好似冷了几分。 林翠儿身子一抖,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这话她更想问他才是。 二姑娘被关在祠堂里,他来陪人家算什么? 从前在林家村,裴长意虽然不苟言笑,可对自己总还是温和的。 今日不知怎么了,林翠儿一见到裴长意便觉得害怕。 他虽然好像还和之前一样,可总让人觉得他好凶。 该不会…… 林翠儿想到,那天她就说过灯王是徐望月的,裴长意很坚定,偏说那灯王不是徐望月的。 他该不会,是为了这件事和自己生气吧? 想到刚刚祠堂昏暗的烛影下,他们二人的身影,林翠儿心里想了好大的一出戏。 姐夫爱上小姨子,戏本子里可写了不少。 裴长意微微侧头,抬眼打量了她一阵,眸色一沉。 “二姑娘在祠堂受罚,我把她落下的字帖送来。” 字帖?林翠儿抬起头来,见裴长意一身正气,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好像有些可笑。 不只是裴长意,还有他身后的裴钰,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都透着一丝不解。 林翠儿尴尬地着拎起手中食盒,“不管灯王到底是谁的,今日二姑娘总是因为我才受的罚。我放心不下,想过来给她送点吃的。” 裴长意淡然开口,“不是你的错。” 林翠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很是了解,她断不会存害人的心思。 一个灯王自然定不了徐望月的罪,累她在祠堂里跪着的,是那件天水碧色云燕细锦斗篷。 听到这五个字,林翠儿抬起头,眸子一亮,“哥哥当真没有怪我?” 裴长意轻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不看僧面看佛面,纵然他觉得林翠儿做事冲动,可哪怕是看在养母的面子上,他对这个妹妹,总会宽容几分。 想到养母林秀娥,裴长意的心软了几分,语气也不比之前冷漠疏离。 “入府这些日子,我一直没空来关心你们,你们过得可好?” 见裴长意非但没有怪自己,还温言软语地关怀她,林翠儿心头一暖,心底那丝念头越发清晰。 母亲总说,她们母女不过是借住在侯府,和侯府里的人身份天差地别,将来只等哥哥给她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可林翠儿心中不服气。 她和裴长意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分自是不比旁人的。 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她在祠堂捅下这么大的篓子,可裴长意一点也不怪她。 想到这儿,林翠儿抬起头,委屈巴巴地说了起来,“还不是那个紫玉,她总是欺负我们。” “到今天她都没有喊过我一声翠儿姑娘,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把娘放在眼里……” 林翠儿一说到紫玉,越说越激动,说了好久,见裴长意一句都没说,这才意识到是不是自己话太多了。 她闭上嘴,小心翼翼地看着裴长意。 裴长意脸色越发深沉,只轻轻说了一句,“此事我知道了,这些我自会处理,你好好照顾娘。” 他一边说话,眼神总不自觉地瞟向祠堂里。 昏暗的烛影下,那道温柔坚韧的背影始终伏在桌岸边,认真练字。 他从未见过像徐望月这样喜欢学习的女子,就连她那个号称汴京第一才女的长姐,似乎也从未在他面前吟诗看书过。 林翠儿始终低着头,并未留意裴长意的目光,听到他这般说,她心里咯噔一动,喜上眉梢。 紫玉是嫂嫂安排的人,如果哥哥要替他们做主,岂不是要和嫂嫂动气? 娘亲总是拦着她,不让她找哥哥诉苦,也是怕因为她们,伤了裴长意和徐瑶夜夫妻的情分。 眼下林翠儿心气渐高,看来哥哥和嫂嫂之间的夫妻情分,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深。 裴长意根本没有留意林翠儿的脸色,他看那柔弱的背影抖了好几下,似乎是在咳嗽。 是了,祠堂里阴冷,夜深了更冷。 裴长意紧蹙着眉头,她这般柔弱,如何能抵得过祠堂里漫漫长夜? 他淡淡扫过林翠儿一眼,“既然你也进了侯府,将来嫁出去也算是侯府的人。” “二姑娘在里头学习认字,你这几日得空,不如去跟她学习吧。” 学认字? 林翠儿脸色一僵,她从小就最讨厌学习了。从前哥哥要亲自教她,她都不愿意学,此刻还要她跟着二姑娘学? “哥哥,我……” 林翠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裴长意推开了祠堂的门。 徐望月正在细细研读字帖上的诗,见门突然打开,她站起身来,一眼便瞧见了裴长意身后面色难看的林翠儿。 裴长意漆黑的眸子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是落在那件置于桌案上的斗篷。 明明冷得咳嗽,却不把那斗篷穿上,实在倔强。 徐望月留意到裴长意的眼神,又见他将林翠儿带了进来,以为他要询问灯会之事。 她神色一黯,无畏无惧地抬头,迎上裴长意的目光。 她早该知道,裴长意今日在祠堂所说的话,不过是为了长姐的颜面。 可他从心底里,又岂会相信自己呢? 可裴长意开口的下一句话,让她整个人愣在当场。 “翠儿想跟你学习,这几日便让她在祠堂跟着你练字。” 裴长意转过头去,淡定地看了一眼门外的裴钰,“翠儿怕冷,你再去多取几盆炭炉来。” 徐望月没明白裴长意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既是怕冷,何必急于这一时来练字? 就算林翠儿当真这般着急想学,也不该是自己在祠堂受罚时。 她低垂着眸子开口,“世子爷,老夫人罚我在此……” 她语气不卑不亢,却倏然顿住。 是了,若是说受罚,她练字亦是于礼不合。 裴长意眸光一沉,他实在不知,她为何永远能将自己的好意,拒之千里之外。 第81章 我绝不嫁人为妾 林翠儿低眸,看了一眼自己单薄的衣衫,她在山里长大的,从来就不怕冷。 哥哥难道忘了? 她抬头,见裴长意的脸色不好,冷声道,“你们两个好生练习。” “哥哥……”林翠儿见他拂袖离去,根本不理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还没反应过来,裴钰已经走进来,在她面前放下了一套笔墨纸砚。 “翠儿姑娘,你早晚是要嫁人的,多学一点总是好的。二姑娘懂得多,你且多学学。” 裴钰看出林翠儿根本不想练字,想到裴长意对自己说过的话,这才好心多劝了两句。 祠堂里只剩下了徐望月和林翠儿。 徐望月并未理会林翠儿在身旁做什么,她翻开了第二本字帖,十分认真地临摹起来。 林翠儿对着字帖发了一会儿呆,见徐望月并不理会她,心里头越发有些难受。 见徐望月裹紧了斗篷,林翠儿走到她身旁说道,“二姑娘,你可是有些冷?再等一会儿,裴钰把炭炉搬来,就不冷了。” 徐望月正认真练字,连头都没抬,只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林翠儿自觉没趣,又翻了两页字帖,写了不过两个字,她放下了笔,鼓起勇气对着徐望月问道,“二姑娘,你可是在怪我?” 徐望月奇怪,抬眸看她,“怪你什么?” 林翠儿撇嘴,“二姑娘不要装了,这次要不是我把那盏灯王捡回来,你也不会被罚着在此跪着,你心里肯定是怪我的。” “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不然我不会说出来的……” 徐望月皱眉,原本是想对林翠儿解释自己根本不是她在江边看到的那人。 可她细想了想,并未开口解释。 林翠儿不信她,不管她说得再多,只要拿不出真凭实据,她都不会相信的。 根本无须白费唇舌。 徐望月放下笔,淡然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林翠儿的手背,“翠儿,我真的没有怪你,这件事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你把你看到的事都说出来,这本就是对的。” 徐望月平静地说完这番话,继续认真地练起字来。 她一笔一画地写着,心却是不再平静。 此事太蹊跷。 林翠儿越是这般过意不去,就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在江边看见了有人私会。 那她看见的那人,究竟是不是长姐? 如果当真是长姐,那与她私会那人又会是谁? 徐望月想得头痛欲裂,每每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眼前就好像多出了一道墙,将她的路堵得死死的,想不下去,越不过去。 经历了今日,徐望月认清了一件事。 她想要自证清白,便只能靠她自己,旁的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包括裴长意。 他今日当众为自己做保,是为了长姐的名声。 若犯错那人当真是长姐,今日祠堂上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也包括裴长意。 发卖一个庶女事小,证明侯府主母私会外男兹事体大。 到时候,只怕裴长意是第一个站出来要发卖她的人。 林翠儿心思单纯,根本没有想这么多,见徐望月和裴长意都对她说了一样的话,她心头的重担一下子便卸下了。 果然,就是娘没读过书才会说都是她的错。 哥哥说了她没错,二姑娘也说了她没错。 林翠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看到眼前的字帖又笑不出来了。 她可以在祠堂陪着二姑娘罚跪,替她罚跪都可以,可她最不喜欢练字了。 见二姑娘如此认真地练着字,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停笔思考,根本不看自己。 林翠儿悄悄地溜出祠堂,踏出那道门,迎着月色,吹着凛冽的寒风,她一下子便觉得清爽多了。 裴钰正搬着几个炭炉过来,见林翠儿坐在祠堂门口,“翠儿姑娘,世子爷让您好好练字,怎么又跑出来偷懒?” 他往里头探了一眼,“您瞧瞧,二姑娘字写得这般好,还练得如此勤快。等你嫁出府去,大字不识可如何是好?” “那我就不嫁出府去,我就留在这府里。”林翠儿帮着裴钰把炭炉往祠堂里头搬,嘴也没停下。 夜已然深了,祠堂静谧,此刻只有他们三人,林翠儿说话大胆了许多。 徐望月听见她的话,忍不住轻笑,“翠儿不想嫁人,想一直留在这府里做姑娘吗?” 才不是不想嫁人呢,她要是能嫁给哥哥,哪怕做个贵妾…… 林翠儿偷偷在心中想着,并不敢说出口。 裴钰并未瞧出她的心思,放下了手中炭炉,认真地看着林翠儿,“这可不行啊翠儿姑娘,世子爷已帮你挑选了几个不错的夫家,只等着过段时日,便让你亲自挑选呢。” 若不是出了二姑娘这档子事,这几日世子爷便打算让林翠儿选了夫婿。 林翠儿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哥哥帮我选了夫家?什么夫家?” 裴钰笑起来,“翠儿姑娘刚刚还说不要嫁人,这会儿倒是很在意你的夫家。” “你放心吧,世子爷亲自选的。虽说家世不比侯府,可都是身家清白,尚未娶妻。” “怕翠儿姑娘不喜欢,世子爷选了读书人,商人还有武将,总有一个您喜欢的······” “我不喜欢,我全都不喜欢!”林翠儿跺着脚,心里头别提有多烦闷了,什么样的人能比他哥哥好! 嫁给谁,也不如留在侯府里做个妾! 裴钰没想到随口一句竟把林翠儿惹急了,他求救似得看向了徐望月。 这些事,裴长意是偷偷交代他去办的,他嘴一快全说出来了。 原本以为林翠儿会高兴的,可如今看来,他好像太多嘴,反倒是惹了祸。 徐望月放下了笔,拉住了林翠儿的手,“翠儿,此处是祠堂。” 她偷偷看了裴钰一眼,“夜深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是。”裴钰逃命似得跑了。 见他没了踪影,林翠儿嘟着小嘴,“二姑娘,你说哥哥为何着急要把我嫁出去?可是嫌我在这侯府里碍了事?” 徐望月给林翠儿倒了杯甜茶,递了一块红豆酥给她,“世子爷若是嫌你碍事,就不会费尽周折把你和林大娘接进来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操心你这个妹妹的婚事,是为了你好。” 徐望月说着,心头泛上一丝苦涩。其实她有些羡慕林翠儿,有一个那样疼她的母亲,又有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的哥哥。 “为了我好?”林翠儿砰得一下放下茶盏,“他给我找的那些人,根本比不上侯府!” “我不愿意!嫁到那样的人家去,我不如留在侯府,哪怕当个妾室······” 林翠儿一时不察,将自己的真心话说了出来。 徐望月心头一惊,隐约听懂了林翠儿的意思。 她喝了一盏茶,想到林大娘对自己如此关切,忍不住开口,“翠儿,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可能不懂得。” “哪怕是小门小户,若是那男人对你好,心中只有你一人,敬你爱你,那便是女子的幸福。” “哪怕是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做人妾室,日子总不会好过的。” 这些话,娘之前也对自己说过,林翠儿嗤之以鼻,“二姑娘话说得轻巧,要是你有的选,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徐望月语气温柔,却很坚定,“哪怕是过些清苦的日子也没关系,我绝不嫁人为妾。” 她们二人说话太认真,并未发现,不远处,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着。 昏暗的烛光下,他眉头紧蹙,那双静默的眸子异常冰冷,臂上搭着一件顺滑的青色锦缎披风,此刻已然被他的手指掐出丝丝皱褶。 方才徐望月说的话,他全听见了。 第82章 送她风光大嫁 在祠堂罚跪的第一夜,徐望月便已发现,她对林翠儿所劝告的那些,根本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林翠儿心思单纯,她如今已然认了这个死理,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 徐望月看在林大娘的份上,多说了几句,也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她伏在桌案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宿。 清晨起来时,见自己身上披了件青色锦缎披风,不免觉得奇怪。 徐望月推了推靠在她肩头,睡得直流口水的林翠儿,“翠儿,这披风可是你拿来的?” 林翠儿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裳,下意识摇了摇头,“二姑娘,我都快冻死了,这要是我的,早披在自己身上了。” 徐望月失笑,这便是林翠儿最可爱之处,她心里有什么,嘴比脑子还快,是半句都藏不住的。 说是在祠堂罚跪,可实际上侯府祠堂平日里是无人来的。 留在此处,徐望月倒是觉得清静得很。 徐望月醒来只片刻,便见红玉提了个篮子,在祠堂门口探头探脑。 林翠儿已然清醒,打了个哈欠,冲红玉招了招手,“快些进来,这个破地方根本没有人会来的。” “翠儿,休要胡说。”徐望月哭笑不得,这些话要是让老夫人听见,又要徒生事端。 红玉见了林翠儿,很是惊奇,听闻是裴长意让她留下来跟着徐望月练字,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世子爷这般安排,奴婢就放心了。有翠儿姑娘在这里陪着姑娘,姑娘不会寂寞了。” 红玉本是无心之说,却突地震动了徐望月心中的一根弦。 她心口一颤,低眸看了一眼身上的青色锦缎披风。 有些事,似乎不是她多想。 红玉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衣裳,暖炉,点心…… 最重要的,是徐望月的笔墨纸砚和字帖。 “哎,姑娘在祠堂里,竟什么都有?”红玉将她篮子里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出来,瞧着桌上已有的那一份,蹙起了眉头。 她家的姑娘,怎么有人照顾的比她还周到? “红玉姐姐既然来了,就留下来陪陪我和二姑娘吧。” 徐望月没日没夜地练字,林翠儿觉得闷极了,拉着红玉便不让她走。 红玉没法子,被林翠儿拉住,留下来聊了好一会儿。 “不行了,翠儿姑娘,我必须得走了,我得去帮你们准备膳食。”红玉笑着推开林翠儿,“放心吧翠儿姑娘,明日我给你带几个绣花样子来,不会闷了。” 她们正说笑着,听着祠堂外头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 徐望月放下了笔,十分警惕地站了起来,俨然是将她们二人护在身后的姿态。 青芜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二姑娘,是我。” 她手里拎着一个好大的食盒,挑了张桌子,便一一把菜摆了出来。 “世子爷怕翠儿姑娘在此饿着,让奴婢送午膳过来。奴婢一会儿还要去书房伺候,便早了些送来。” 葱爆牛柳,松鼠鳜鱼,葱烧海参,糖醋鲤鱼,荷叶粉蒸肉,糟溜鱼片,竹筒糯米鸡,还有一碟子枣泥酥。 徐望月看着满满当当,这一大桌子菜,傻了眼。 这些菜,她们四个人吃都刚好。 徐望月心头一动,抬头看向了青芜,“世子爷说这些菜,是怕翠儿姑娘饿着?给她一人吃的?” 青芜笑着点头,“没错,翠儿姑娘并未受罚,她在此处练字,不能饿着。” “世子爷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翠儿姑娘的口味,怕浪费,要是翠儿姑娘吃不完,便让我等一起用膳。” 林翠儿见桌上的菜越来越多,早就笑开了花,她早知道,哥哥对她的情分不比旁人。 “哥哥现在执掌典狱司,贵人事忙,可他还记得我最爱吃鱼了。”林翠儿笑靥如花,“只是我不爱吃酸甜口的菜,不过没事,我记得二姑娘爱吃,我们四个一起吃吧。” 徐望月瞧着那道松鼠鳜鱼,糖醋鲤鱼,糟溜鱼片,虽然都是鱼,可全是林翠儿不爱吃的酸甜口。 或许是裴长意记错了。 徐望月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看着林翠儿嫣然一笑,“今日真是托了翠儿的福。” 用过了午膳,青芜又递上了两本新的字帖,“世子爷交代,若是二姑娘有什么不会的,可记在纸上,待他来时亲自问他。” 徐望月接过了字帖,脸色却是微微一沉,他今日还要来? 她在此处受罚,裴长意日日来,这算是什么事? 似乎是看出徐望月心中所想,青芜朗声说道,“翠儿姑娘也要好生练习,世子爷说了,日日都要过来检查的。” 林翠儿瞬间没了气焰,虽说裴长意关心她,她心里甜滋滋的。 可说让她练字,她心中立时烦躁起来。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并未说话。 收拾了用剩下的膳食,青芜和红玉离开,祠堂里只剩下了徐望月和林翠儿。 见林翠儿看着字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徐望月不由觉得好笑,“翠儿,你不是自己想学练字吗?怎么真写起来,又这般不高兴?” 自己想学? 林翠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恨不得把一肚子苦水倒一倒,可难得哥哥觉得她好学,她不想自拆台脚,只能咬牙认下。 见徐望月又认真地练起字来,林翠儿用手撑着脑袋,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实在不懂为何二姑娘这般好学。 看着看着,眼前的徐望月重重叠叠似乎有了好几个影子,下一瞬,林翠儿已然没了意识,睡得香甜。 徐望月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青色锦缎披风盖在她身上,一道寒风从祠堂外吹来,她自己冻得瑟瑟抖了一下。 “既是怕冷,为何还将披风给别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祠堂外传来。 裴长意自雪中而来,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上下打量徐望月片刻,嘴唇紧闭着,嘴角微微下压,似乎心情不悦。 他不知为何,只要瞧见徐望月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就仿佛听到她坚定的声音,我绝不嫁人为妾。 她是不想给人做妾,还是不想给他做妾? 徐望月看了一眼还在手中的披风,松开了手,“不是我的东西,如何能安心用呢?” 她此刻几乎确定,这件名贵的青色锦缎披风是裴长意给她的。 他给的东西,她不敢收,也不想收。 她话中的意思,裴长意自然听懂了。 他孤身而立,似皑皑白雪般皎洁清冷,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努力抑下翻涌而上的气血。 眼前的小野猫明明身处困境,却仍是倔强地抬眸看着他,寸步不退。 裴长意心底苦笑,昨夜他听了许久她们二人的对话,本已负气离去。却又忍不住回过来,将那披风留下。 他自小,哪怕身处绝境之时,都有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的能力。 可偏偏对这小女子,她明明柔弱如细柳,却偏又坚韧如磐草,倔强如顽石。 他竟拿她半点法子都没有。 他眼神落在那披风上,语气里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有些东西既是给了你,便是你的。” 她不愿用别人的,不愿做妾。 他自会…… 送她风光大嫁。 只是心中为何如此绵密的难受? 第83章 我想用战功换一个人! 林翠儿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见眼前有一道清风朗月的身影离开祠堂。 “翠儿,你醒了。”徐望月转过身来,脸色并不好看,淡淡一笑,“你若是累了,回院子里去休息吧,不用陪我在这练字了。” “方才是哥哥走了吗?”林翠儿站起身来,往祠堂外头探头探脑,见徐望月点了头,她立马追了上去,“我有话和哥哥说,二姑娘我先走了。” 林翠儿的声音还未消失,人影已不见了。 徐望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坐在祠堂里,一个人静静的,心里有些乱。 不过喝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后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徐望月回过身,裴长远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满脸奸淫的笑容。 “二公子?”徐望月立刻起身,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你来祠堂做什么?” “这是我家的祠堂,我过来拜祖先,有什么问题?”裴长远看着徐望月,眼神里满是垂涎欲滴。 他嘴里说着拜祖先,却总不经意间往徐望月身边靠。 他昨日去见了母亲,知道徐望月被罚,此刻她连给他做个妾室的资格都没有了。 裴长远和赵氏争了许久,他就想要徐望月,差点自己也一起被罚。 他想了一夜,这娇滴滴的美人儿,到了嘴巴,他定要囫囵下肚才行。 徐望月往后退了好些步,裴长远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二姑娘,我听母亲说她罚你在此跪着,你跑什么?” “二公子,你放开我!”徐望月瞪着裴长远,眼神里尽是厉色,面若寒霜。 “老夫人罚我在此跪着,若是二公子觉得我做得不好,自可去禀告老夫人。” 徐望月心中笃定,今日裴长远来定是自己偷摸来的,他绝不敢去赵氏面前告状。 “我的好月儿,我怎么会告你的状呢?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裴长远从身后摸出了一个厚实柔软的靠垫,“你瞧,我就是怕你跪累了,特地给你送了个跪得容易。” 他自小骄横,这祠堂没有少跪,自然懂得怎么才能舒服些。 他一只手拿着靠垫,另一只手仍是紧紧扣住了徐望月的胳膊,拉着她的手往自己面前放,“香,真香……” 裴长远的脸上露出令人恶心的笑容,徐望月若不是碍于身份,恨不能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二公子,这里是祠堂,请你自重。”徐望月的眸底,是压不住的厌恶,“你我之间没有这么熟,请你叫我二姑娘。” “还装什么?”裴长远冷笑起来,“全侯府都知道你之所以在这里罚跪,是因为你在灯会上私会了外男。” “怎么,和别人亲近的了,和我不行?” “你休要胡说!”徐望月抬高了音量,声音都有些颤抖。 “若是你有证据说我私会外男,就禀明老夫人将我发卖了,你要是没有证据,就不要胡说。” “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现在就高声呼救!” 徐望月气得浑身发抖,旁人诬陷她的清白,裴长远这般轻慢她。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庶女? 她用力挣开裴长远紧抓着她手腕的手,用指甲狠狠掐着,划得裴长远的手上一道一道的血痕。 裴长远似乎没想到徐望月竟会这样反抗,他吃痛,狠狠说道,“好,你继续假装清高,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我看你怎么装。” 他正欲上手,就听外头响起了林翠儿的声音,“世子爷,你快随我进来,瞧瞧我写的字。” 兄长?裴长远眉头紧蹙,一时着急立刻松开了徐望月的手,“你等着!” 他话都未说完,转身便跑了。 没办法,他裴长远天不怕地不怕,却独怕这位兄长。 见裴长远落荒而逃,躲在门外的林翠儿小跑着进来,仔细看了看徐望月,“二姑娘,你没事吧?” 徐望月看了一眼林翠儿身后空荡荡的祠堂大院,“多谢你了翠儿,今日多亏你机灵。” “今天要是没有我,二姑娘该把二公子的脸也划花了,那才痛快呢。”林翠儿笑着打趣,安抚着徐望月惊慌的心情。 她一边给徐望月倒茶,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裴长远刚刚的话,生米煮成熟饭。 对呀!如果她能和裴长意生米煮成熟饭,他就不得不把自己纳为妾室了! 她没想到,那个二公子一点人事不做,却有这么好的主意。 方才她追出去,的确追到了裴长意,可得到的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不过无妨,她想要的,自然要自己去努力争取。 裴长意更没有想到,林翠儿竟会追出来说自己不想嫁人,想留在侯府里。 他没有多想,却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看来是要尽快帮林翠儿订下一门婚事,将她嫁出去才是。 “世子爷。”等在侯府门外的裴钰见裴长意出来,立刻牵着马迎了过去。 “今日不回典狱司了,陪我去罗江。”裴长意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凌厉光芒,令人心中一颤。 女子的名节是最为重要的,就算他硬保下了徐望月,终究还是要还她清白。 他一夜未睡处理完典狱司的卷宗,便是为了今日能去查此事。 裴钰虽然没明白裴长意要做什么,还是麻利地骑上马,跟在他身后。 一路飞驰,他们很快便到了罗江边上。 裴长意站在林翠儿所说的那个位置,当日她便是在此处,见到那个穿斗篷的女子和外男私会。 那日灯会上,他亲眼看着那个外男夺下灯王,那道身影他很熟悉。 他四下张望着,罗江很宽,对面虽住着人家,但应该看不清这边的情况。 树枝发出了轻微的断裂声,声音极轻,但裴长意听见了。 裴长意回过头,淡淡扫过一眼裴钰,“你回典狱司去,不必在此陪我了。” 裴钰点头退下,裴长意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裴钰策马而去,不远处的树林里钻出一道身影。 男人健硕,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与裴长意站在一起倒显得有些黝黑。 正是顾家三郎。 “世子爷可是特意来找我的?”顾家三郎细细一思索,想起方才裴长意故意调开小厮的举动。 他大笑起来,“不愧是小裴大人,我瞒得住天下人,却逃不过你的眼睛。” 裴长意细细打量着顾家三郎,他身上还带着伤,看起来这几日过得并不好。 “如今满汴京的人都在找你,你便打算,如此一直逃亡下去?”裴长意言辞恳切,神色间带着真诚。 可顾家三郎一看见他,心中莫名就有一股无名火。 便是眼前这个光风霁月的男人,抢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纵然他心底里对裴长意的才华能力是认可的,可夺妻之恨,他放不下。 见顾家三郎不说话,裴长意继续说道,“堂堂上郎将,少年将军,怎能如此呢?” “即是在前线输的,自然应该回到前线去。立下战功,自能洗清自己的冤屈。” 冤屈?顾家三郎眸中一亮,微微侧头看向裴长意,“你知我内忧外患?知我个中冤屈?” 此刻顾家三郎已然意识到军需有问题,他的军中或许也有问题,可他自己在逃亡,根本没有能力去查。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着,并未表态,“公道自在人心。若是你不想继续逃亡,总是要回到前线立下战功的。” 眼下军需案并未彻查,但据裴长意所知,前线的军需已换了回来。 若是顾家三郎回到前线打赢了,或许这军需案,也不必查了。 顾家三郎低眸思索了许久,突然抬头看向了裴长意,“若我当真立下战功,旁的我都不想要,只想用战功换取一个人。” “世子爷觉得,可有胜算?” 第84章 换亲……也不是不可以 徐望月平复了心情,在祠堂里晃了一圈,找了两根木棍。 她想好了,若是裴长远再来,便要对他不客气了。 其实她心中清楚,裴长远有恃无恐,就算她今日将事情闹大了,到了赵氏面前,裴长远也定会说是自己勾引了他。 而祠堂上的这些人依然会信裴长远的话,不信自己。 可就算是拼着自己的名声彻底毁掉,徐望月也绝不会让裴长远得逞。 林翠儿坐在徐望月身旁,心绪不宁,她叼着笔杆子思来想去,“二姑娘,我想出府去玩,有什么法子吗?” 徐望月摇头,她也很想出府,最好能再去一趟典狱司。 只是这一切,哪有这般容易。 “我听人说过,花园后头有一个不大狗洞,若是身形纤细的女子,是可以爬出去的。” 青芜提着食盒从外头走了进来,抬眸看了一眼林翠儿,笑道,“翠儿姑娘,好不容易进了府,倒想着往外头跑?” 林翠儿脸颊微微一红,笑着摆了摆手,“当然不是,我和二姑娘闹着玩呢,狗洞哪是给人钻的。” 她的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只扒了三两口饭便寻了个借口,往花园里跑。 狗洞算什么?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她现在最在意的,是裴长意真要把自己嫁出去。 那她想要嫁给他为妾的想法,就再也不可能成真了。 她一定要快,赶在裴长意帮她寻到夫家之前,对他下手,把生米煮成熟饭! 看着眼前的狗洞,林翠儿撩了撩袖子,面色尴尬,身材纤细的女子可以爬得出去,或许自己真不算是纤细? 那么小的一个狗洞,连大一点的狗都钻不了…… 林翠儿往后退了一步,可她一想到平日里徐瑶夜穿金戴银耀武扬威的模样。 若是嫁给哥哥做了妾室,就算没有嫂嫂那般富贵,可也不能差了。 林翠儿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趴到了地上。 半月门前,裴长远正对着自己的小厮骂骂咧咧,“你说说她一个庶女,竟敢反抗我!” “本公子瞧得上她,是她的福分。她要是好好伺候本公子,还能做个妾室,不然等本公子玩腻了,就把她送到庄子上发卖。” 小厮在一旁低头哈腰,裴长远骂了半天,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些。 他一转头,“唉,你瞧那是不是有个人?” 小厮探头,凑上前去,大笑,“二公子,那竟然有个人在爬狗洞,瞧着好像是个姑娘。” 裴长远认得那身衣服,不就是兄长那个便宜妹妹林翠儿。 她竟然在爬狗洞? “走,我们跟上去看看!”裴长远锤了一下小厮的肩头,兴高采烈地翻墙跟了上去。 他刚在徐望月那碰了钉子,正烦闷着,刚好找些乐子。 吸着一口气,林翠儿总算爬出了侯府,她凭着记忆,找到了最热闹的那条长安大街。 长安大街上什么铺子都有,她找了个药铺,“小师傅,帮我抓一副催情药。” 话到了嘴边,林翠儿有些害羞,压低了声音。 药铺的小学徒细细打量着林翠儿,目光你满是怀疑,“这位姑娘,这药可不能随便抓,你抓来做什么?可有大夫帮你写方子?” “你不抓就算了,问那么多干什么?”林翠儿跑了出去,满脸通红,烦躁不已,没想到好不容易出来了,却买不到这药。 躲在一旁的裴长远全然听见,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这小丫头竟是要买催情药?她到底要干嘛? 他跟在林翠儿身后,见她跑了好几个药铺,都是空手而归。 “你去帮帮她。”裴长远不知道林翠儿想把药用在谁身上,可他思来想去,这事儿可真有趣。 小厮听裴长远这么说,转身便要去买药。 “等等,这样的山野丫头哪配用什么好药,给她随便买点马用的牛用的催情药就行了。” 裴长远捧腹大笑,不停地揉着肚子,“笑死我了,这丫头可真厉害,一个姑娘家比我还厉害。” 和长安大街仅仅一街之隔,罗江边上的林子里,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 裴长意淡然笑着,看向顾家三郎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情绪,“不管你想要什么,总要先立下战功。” 顾家三郎并不答话,嘴角擒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讨厌裴长意,可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不管是为了洗清冤屈,还是为了得到徐瑶夜,他都得回战场上。 那里才是属于他的,他一定要回去,把一切都夺回来。 走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裴世子,多谢你当日在慈安寺放我一马。只是日后,希望你不会后悔。” 顾家三郎眉间掠过一抹即为清傲的神情,虽然穿着粗布麻衫,却还是整个人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裴长意抬起眼皮,淡淡嗯了一声,“顾将军也是,希望你不会后悔。” 看着顾家三郎的身影渐渐从林子里消失,裴长意牵过身旁的马匹。 他走了不到两步,裴钰出现在他身旁,“世子爷。” 刚刚裴长意突然让他去典狱司,裴钰心头觉得奇怪,没走,偷偷躲在了暗处。 此刻他出现,见裴长意并未动怒,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半字。”裴长意蹙眉,眼下徐望月的处境不好,在他将一切解决之前,绝不能再为她带来丝毫风险。 裴钰点头,“方才属下在想,若是我们找不到当日在罗江边的那个姑娘。” “或许我们换个思路,可以证明二姑娘没有来过罗江边。” 裴长意撩了撩眼皮,并未答话。 这个想法他自然早就想到了,只是他没有告知任何人,亲自来查的。 那时灯会上的人实在太多,他至今还没有找到能证明徐望月没有离开过长安大街的人证。 “此事莫要让其他人知道,你一个人查,也不要带上二姑娘的画像。” 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晦暗不明。 此事若是操之过急,只怕适得其反。 裴钰正欲开口,突然见侯府方向,闪起了一枚并不明显的信号烟花。 他脸色一变,抬眸看向自家世子爷,见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渗出一抹冷意。 那信号烟花是留在祠堂的暗卫发的,裴长远去了祠堂。 “世子爷,二姑娘应当没事的,那信号的意思是……” 裴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裴长意那双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锐利的目光横扫一切,令人心惊。 裴长意翻身上马,只用了平日一半的时辰,便回到了侯府。 下了马,他将马绳扔给裴钰,快步走向了祠堂。 他脚步极快,待裴钰好不容易追上他,见裴长意站在祠堂外头,并未进去。 看着徐望月伏案睡着的背影,裴长意眼眸骤然紧缩。 他知道她没事,他留下的暗卫定会保她无事。 可他还是心头一紧,定要亲眼见她无事才能放心。 裴钰是小跑着过来的,缓了两口气,突然想起方才顾家三郎所说的话,他实在有些好奇。 “世子爷,顾将军想要的,你当真会给吗?” 裴长意眼眸一沉,眼神闪烁间,透出一丝意味不明。 暗沉的目光始终牢牢锁住那道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他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到。 换妻…… 第85章 拙劣的演技 那日在祠堂,裴长意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不惜对抗宗族长辈。 徐瑶夜的心里,就好像吃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从她打定主意嫁给裴长意之时,她就知道,这世间上没有她拿不下的男人。 裴长意也好,顾家三郎也罢,终究都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她低眸看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腰围,虽然小腹依然平坦,可这个肚子,也是时候该谋划起来了。 这一夜,徐瑶夜心中所想尽是美事。 待她公开自己的身孕,寻个由头把徐望月扔到庄子上发卖了,从此陪在裴长意身边的,就只有她徐瑶夜一人。 可她得意不过一夜,五福嬷嬷便带来一个坏消息。 顾家三郎不见了。 五福嬷嬷急得额间冒汗,丝毫没了平日里沉稳的模样,那顾家三郎实在太难拿捏。 她让最能干的娘家侄子在庄子上看着他,可不想一夜都未过去,天还未亮,人就不见了。 “大姑娘,都是老奴不好,连个人都看不住……”五福嬷嬷站在暖榻边上,手心里一直不断地渗出汗来。 此事,是她办岔了。 徐瑶夜皱着眉头,从发间缓缓拔下一只簪子,细细在手心里摩挲着。 “他可是我朝最年少有为的将军,若不是真有些本事,如何能被我瞧上。” “莫说你一个娘家侄子,便是这侯府他都能出入自由。” “他愿意随你去庄子上,是对我有情义。现在他人不见了,定是他有什么谋划,不能怪你。” 徐瑶夜将簪子放在桌上,眉眼一沉,轻轻摸了摸肚子,“嬷嬷不必如此害怕,他不敢乱来的,毕竟……” 这是他顾家的血脉。 怕隔墙有耳,徐瑶夜并没有把话说下去。 虽说她宽慰了五福嬷嬷,可心底里总是不安。 “瑶儿果然是这世间,最了解我的人。” 顾家三郎突然推开了暖塌的门,如入无人之境。 五福嬷嬷一张老脸吓得煞白,还未开口,就听徐瑶夜说道,“嬷嬷,去外面看着。” 待门紧紧阖上,徐瑶夜缓缓下了暖塌,走到顾家三郎面前,瞧着他眸底似乎泛着光芒,“三郎,你很高兴?” 顾家三郎正想上前抱她,瞧了一眼她的肚子,往后退了半步,紧紧抓住了徐瑶夜的手,“瑶儿,我想到办法了。” “你且再等等我,我定要你名正言顺嫁我为妻。” 徐瑶夜脸上挂着笑意,心底里却是把眼前的男人暗骂了千万遍。 好个阴魂不散的男人,他瞧不见她如今当侯府主母的好日子吗? 男人怎么如此不知趣,非要闹到一拍两散的地步才罢休? 心里虽这样想,徐瑶夜嘴上不敢这么说,温柔说道,“真的吗?三郎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顾家三郎轻轻地将她搂入怀中,“这些事交给我去办吧,你且安心在侯府里养胎,等我接你们母子离开。” 靠在他怀中,徐瑶夜脸色越发难看。 不行,她一定要传话给母亲,无论用什么法子,他必须死。 “你快去快回,定要小心。”徐瑶夜抬眸,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不能冲动。” 她再三提醒,想来就算出了什么岔子,看在自己腹中顾家血脉的份上,顾家三郎总会顾及几分。 将人送走,徐瑶夜顾不上松口气,立马叫来了五福嬷嬷,“多派几个人去跟着他,千万别跟丢了,瞧瞧他到底要做什么。” 为了顾家三郎,徐瑶夜吃不好睡不着了,全然没有发现林翠儿不在院子里。 林翠儿留在祠堂里跟着徐望月学习,原本是因为裴长意开了金口。 而此刻,她从府外回来,兴冲冲地就跑回了祠堂。 她今日才懂得过去哥哥教她的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天亮到天黑,她跑了那么多家药铺,都没有掌柜的愿意卖这药给她。 想不到回来时,在一家赌坊门口,竟遇到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偷偷问着路人,谁需要催情药。 林翠儿掏光了身上的银子,买了整整两副。 “翠儿,你今日看起来很是高兴。” 徐望月和红玉正往桌上摆着晚膳,见林翠儿灰头土脸地回来,怀里不知揣着什么,面上的笑意都压不住。 林翠儿连连摆手,在桌边坐下,小心翼翼整理着衣衫,又摆弄了一下发髻,“哥哥呢?他今日不来陪我们用膳吗?” 徐望月失笑,“这里是祠堂,我在此处受罚,世子爷怎么会来这里用晚膳?” 对呀,林翠儿霎时气焰低了几分。 她只顾着弄药,却没想过怎么才能让裴长意吃上这药。 她看着眼前徐望月和红玉大口吃着饭菜,很香的样子。 又四下望了望,这个祠堂,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的。 她猛得一击掌! 对,只要将徐望月和红玉遣开,把裴长意邀来这里,在饭菜里下药,就在这没有人的祠堂里,把生米煮成熟饭。 她想嫁入侯府为妾的心愿,不就成了吗! 她越想越兴奋,冷静下来才发现徐望月和红玉都停了筷子,十分疑惑地看着她。 “哎呀!”林翠儿叫了起来,“我的肚子好痛,头也好痛……” “翠儿你怎么了?可要帮你叫个大夫来?”徐望月起身微微蹙眉看着林翠儿,方才她看起来很精神,虽然总莫名其妙地笑,但好像也不似生病了。 “不要大夫,帮我叫哥哥来。” 听到林翠儿这样说,徐望月瞥了一眼身旁的红玉,“去找裴钰,让他帮忙请世子爷来一趟。” 徐望月淡定地坐在一旁,端着茶盏,静静地看着林翠儿装病。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这白茶喝了不过两口,那清风朗月的身影竟然已出现在祠堂外。 看来裴长意对林翠儿这个妹妹,确实很上心。 “今日晚膳用了什么,为何会腹痛?”裴长意踏步进来,清冷的月光投在他身上,拉出了一道高挑的黑影。 那冷淡疏离的眉眼,仿佛只有看向徐望月时才会染上一些颜色。 关心则乱,他刚才听红玉开口时提及腹痛,立刻赶来了祠堂。 眼下这一见,她面色红润,好像没有病痛。 徐望月见他是冲自己开口,忙摆了摆手,指着身旁的林翠儿,“是翠儿腹痛,不是我。” “是啊,哥哥,我肚子好痛,头也好痛。”林翠儿快步走过来,挽住了裴长意的胳膊。 “我不知怎么了,越来越难受了,能不能让二姑娘帮我去请个大夫。” 裴长意一言未发,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上下打量了林翠儿片刻,“不行,二姑娘正在受罚,不能离开祠堂。” “你若需要大夫,我让裴钰去请。” 林翠儿在装病,非常拙劣的演技。 裴长意只瞧了她一眼便看出来了,可他没想明白,为何翠儿要装病。 让徐望月出去请大夫? 难道这是她们二人合伙,想帮徐望月从祠堂逃出去? 她为何要逃出去? 裴长意眸色一暗。 眼下他知道顾家三郎和徐望月并无关系,可他也知道,徐望月心里藏了一个人。 若不是顾家三郎,那是谁? 第86章 你的秘密为什么不能对我严明?! 祠堂外,裴长远和小厮蹲在草丛里,蹲得腿都麻了。 他们一路跟着林翠儿回来,见她进了祠堂,却没有把药拿出来,还以为今晚没有好戏看了。 想不到一会儿功夫,裴长意竟然来了。 “这个林翠儿,就凭她!怎么可能拿下我兄长?” 裴长远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就她这点演技,要是兄长当真被她拿下,不是脑子坏了,便是眼睛瞎了。” “世子爷?”小厮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忍不住笑起来,“这山野丫头心还挺大,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裴长远伸手敲了一下小厮的头,“别发出声音,万一惊动了兄长,我拿你是问。” 不知道为何,小厮明明笑话的是林翠儿,可他听见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瞧了一眼林翠儿身边的徐望月,当真是高下立现,一个是山野村姑,一个是天上仙女。 他咽了咽口水,那催情的药要是用在徐望月身上,如此圣洁的女子变得放浪形骸,那模样光是想象,他都觉得身心躁动。 “我们且得想想办法,帮帮她啊。” 裴长远眸底闪过一丝精光,他可不是想帮林翠儿,他只想自己吃上那口天鹅肉。 “二公子,奴才想了个好法子,调虎离山。”这小厮自小就跟在裴长远身边,对他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 见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就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什么坏主意。 二公子哪里是想要帮那山野村姑,分明是自己动了歪心思。 “就你这小子最坏心眼,你快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把兄长和山野丫头都调走?” “那药呢?你不会全给那丫头了吧,自己剩下了吗?” 小厮笑得一脸奸邪,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会不给二公子留下呢?” “公子放心,这东西一包能抵十包,吃上一口,烈女也挡不住,且得求着公子呢。”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知肚明地笑了起来。 小厮仔细想了想,“栖梧院。” “若是栖梧院着了火,世子爷和那野丫头都得过去,但是二姑娘不同,她得留在祠堂里受罚。” “妙啊。”裴长远重重的一掌打在小厮肩头,“臭小子,在自己家放火,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我的二公子,咱们侯府每个院子里都备了大水缸,点一点小火,立马便能扑灭。” “只要世子爷和林翠儿一走,我们立刻便去把二姑娘带走,就算他们灭了火回来。” “那时候,二公子好事已成了。” 小厮眉眼一挑,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裴长远。 “好小子,这事你去办。”裴长远一把夺过那纸包,磨拳霍霍。 看着烛光下徐望月若隐若现的身姿,他实在难耐。 今夜,他定要把这到嘴边的天鹅肉,吃干抹净。 祠堂里,林翠儿急得满头是汗,她原先只是胡说的腹痛,可不知怎么了,越叫,便觉得真有些痛了。 她伸手拉住徐望月的衣袖,“二姑娘,我好痛啊,是真的痛了。” 徐望月见她此刻脸色当真有些不对劲,额间都冒出汗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裴长意,“世子爷,你可否去门外等着?”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着,唇角微微下压,昏暗的烛光映照下,他眉眼间都泛着莹莹的光芒。 她究竟何事,非要避开自己? 他不苟言笑,眸光上下打量徐望月,终究是转身出了祠堂。 徐望月扶着林翠儿坐下,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是月事来了?” 月事? 林翠儿脸色越发苍白,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算着日子真好像差不多。 真要是月事来了,今天还怎么给裴长意下药啊? 她无奈,伸手抓住了徐望月,“怎么办呀二姑娘,月事布都在房里。” 她抬眸瞧了一眼,站在外头,背对她们的裴长意,“这事不能让哥哥知道,太丢人了。” 徐望月看着林翠儿通红的脸,这般女儿家的私密之事,自然是不能让裴长意知道的。 她安抚着林翠儿,给她递了杯热茶,自己走出了祠堂。 “世子爷,我不能离开祠堂,你可能帮我唤红玉过来?” 裴长意微微侧头,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沉稳的眸子落在徐望月脸上。 月色下,她脸颊白皙娇嫩,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裴长意轻咳了一声,挪开了目光。 知道自己不能离开,便要找红玉过来,可是要给那人传话? 他唇角下压,努力抑下翻涌而上的气血,“你们两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望月诧异,此事原本并无不可对人言的,可这是林翠儿的事。 她回眸,见林翠儿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却不断地冲自己摆着手。 徐望月微微皱眉,抬头望着裴长意,“翠儿只是想要见见你,方才用膳的时候,她想让你过来陪我们一同用膳。” 裴长意神色微敛,将她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虽然面无表情,但眼底已染上了几分不可察觉的温度。 陪她们一同用膳? “你陪着她演这出戏,也是希望我过来陪你们用膳吗?” 微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连裴长意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徐望月微微一怔,总觉得今日的裴长意怪怪的。 她低垂着眸子,避开了这个问题,“世子爷,裴钰在哪?我想让他帮我带句话给红玉。”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我说吗?”裴长意漆黑的双眸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焦躁的林翠儿。 他们是一同长大的,林翠儿此刻不对劲。 “不方便。”徐望月往前迈了半步,语气温柔而坚定,“世子爷,您在侯府里说一不二,您就是规矩。” “可这府里的其他人,总也有自己的秘密,不想告诉您的吧。” 她此刻心里已是有些恼火,恨不得将月事布这三个字直接宣之于口。 可眼角余光见林翠儿又紧张,又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她终究是忍住了。 好一个自己的秘密。 裴长意寒潭般深沉的眸底,渐渐渗出一抹冷意。 他挥了挥手,将裴钰招来。 无妨,他且看看她究竟有什么秘密,不方便告诉自己知道。 徐望月转身小跑着回到桌边,写了一张字条交给裴钰,“裴钰麻烦你了,帮我拿给红玉,快一些。” 裴钰接过字条,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着裴长意。 他刚才过来就发现了,世子爷不对劲。 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裴钰光是靠近裴长意,便感觉他周身冷得吓人。 见裴钰看向自己,裴长意冷声开口,“让你去便去,看我做什么。” 他冰冷的眸光落在那张字条上,上头并没有写几个字,可他却一个字都看不清。 隐在披风下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又轻轻松开。 徐望月看了裴长意一眼,脸颊微微一红,“世子爷,我进去瞧瞧翠儿怎么样了,你最好别进来……” 裴长意眉头紧蹙,光风霁月地站着,一动未动。 他始终背对着她们,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眸底深处已不是之前那般沉着冷静。 他过去从未发现,自己的情绪这么容易受人撩拨。 “走水了,栖梧院走水了!” 听着外头突然响起的叫声,裴长意眸光一沉。 祠堂里的林翠儿着急跑了出来,“栖梧院!是我们的院子!” “娘还在院子里呢!哥哥,快点去救娘啊……” 第87章 终于有机会一亲芳泽 东暖阁里,五福嬷嬷和碧玉忙进忙出,一会儿倒热茶,一会儿煮汤面,动静大得引来不少路过丫鬟注意。 五福嬷嬷眉头一蹙,正想要教训那些丫鬟,却被碧玉一把拉住,“让她们瞧吧,原本就觉得好奇,若是你再不让瞧不让提,她们便更好奇了。” 碧玉端着一个盆,朗声说道,“夫人今日吃坏了东西,所以一直在吐。” “一个个都给我把皮子绷紧了,等一会儿我和嬷嬷便来查,看看是你们哪个做事不干不净,给夫人吃了脏东西。” 那些丫鬟们听碧玉这样说,一个个怕极了,连忙躲了起来,不敢再来瞧热闹。 五福嬷嬷赞许地看了碧玉一眼,“做得不错,走吧,快去陪着姑娘。” 她们二人快步走进暖阁里,将门阖得严严实实。 暖榻上,徐瑶夜脸色煞白,端着一个盆,不断地干呕。她今日不知怎么了,闻见任何食物的味道,都会干呕想吐。 她此刻已是今日吐的第七场,浑身都没了力气,腹中也早已空空,说不出来得难受。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五福嬷嬷生养过,上前轻轻抚着徐瑶夜的后背。 徐瑶夜气急了,怀孩子怎么如此辛苦! 她恨不得将手中的盆扔出去,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嬷嬷,女子便这般艰难吗?” 她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并没有一日好过。总是没有胃口,过去喜欢的东西,此刻连见都见不了,时不时便会干呕想吐。 前头的日子都还能忍,今日不知怎么了,见什么都吐。 她一日未曾进食,眼下又饿又想吐,实在难受极了。 她恨恨地想起顾家三郎,都怪他,他这个人讨厌,连他的孩儿都特别讨厌。 五福嬷嬷递了杯奶茶,给徐瑶夜漱漱口,轻手轻脚地拍着她的后背,“女子总是有这一遭的,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这般遭罪。” “我当时怀着老大的时候,胃口特别好,什么都想吃,从来都不吐。孩子养得好,我的身子也养胖了……” “那算了,还是让我吐一吐算了。”徐瑶夜坐直了身子,喝了好几口暖茶。 胸口那股烦闷的气散了,她总算缓过劲来。 碧玉见徐瑶夜神色好了许多,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鸡汤素面。 总算这次徐瑶夜没有想吐,她端着素面,大口大口吃得起来,饿了一天,连平日里瞧不上的东西都变得异常美味。 “姑娘,我瞧着日子也差不多,不如……”五福嬷嬷的话才说到一半,徐瑶夜嘴里塞满面条,不断地摇头,“不行,且再等等。” 她自然知道五福嬷嬷的意思,若是此刻公开她有孕,那她们就不必如此偷偷摸摸,她可光明正大孕吐。 本来是可以说的,可现在她不知道顾家三郎究竟打算做什么,他有什么天大的计划要带自己走。 徐瑶夜心绪不宁,摆了摆手,“此事莫提了。” 她又吃了两口素面,整个人没了精神,放下了筷子,才刚准备到暖榻上躺一会儿,就听外头敲锣打鼓地吵闹起来。 “越发是没规矩了,夫人院子里也敢这样吵!”五福嬷嬷蹙着眉头,“夫人放心,我出去瞧瞧。” 徐瑶夜点头,才刚端起茶盏还未入口,就见五福嬷嬷从门外冲进来,脸色很是慌张,“夫人,走水了!快些,我们先离开此处……” “走水了?侯府怎么如此容易走水?我如今身子不便,怎么离开此处?” 徐瑶夜倒是想起身,可她半点力气都没有。此刻要是闹出动静见到裴长意,岂不是惹他怀疑? 她心下不安,冲碧玉招了招手,“先帮我上点粉,遮一遮脸色。” 走水了她不是不怕,可她院子里走水,于情于理,裴长意都会过来。 要是见了她此刻的脸色,比走水更可怕。 她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此刻林翠儿正扯着裴长意的衣袖,“哥哥你还愣在这里,快跟我回去,我们得去救娘啊!” 裴长意一言未发,清风朗月地站在那里。 月色之下,他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眸底深处瞧不出半点情绪。 他微微侧头,眸光疏淡落在徐望月脸上。 她似乎有些紧张。 徐望月自然是紧张的,栖梧院不小,也不知是哪里走水。 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她是贴身带着的,全都带来了侯府,就在她那方小院里。 以侯府的办事作风,定是先去救长姐。看裴长意的意思,然后便是林大娘的院子,只怕是最后才会轮到自己的院子。 徐望月急坏了,不知红玉会不会出事。也不知红玉若是无事,能否惦着帮她把那盒子抢出来。 “放心吧,侯府的每个院子里长期蓄着水,便是以防走水。” 裴长意镇定开口,轻轻拍了拍林翠儿的手背,示意她松开自己。 他并非全然不在意养母,而是这场火来得蹊跷。 侯府里管教甚严,不只是管教下人口舌,也监管他们行径。 这么多年侯府从未走水过,今夜怎么会走水?还恰好,是栖梧院? 他自接手典狱司以来见过不少奇怪的案子,也逐渐练出了一些查案的直觉。 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不能离开祠堂。 裴长意回眸看向裴钰,“带上人手去栖梧院,帮忙救火。” 裴钰应声退下,快步离去。 见到是裴钰亲自去的,林翠儿微微松了口气。 她和娘在侯府里,只能算是寄人篱下,只有裴长意才有可能把她们当做一回事。 裴钰是裴长意身边的人,既然是他亲自去的,一定会把娘救出来。 可林翠儿还是不放心,她疑惑不解地看向裴长意,“哥哥你在祠堂是有什么事吗?陪我回去吧,亲自去看看,不然你怎么能放心呢?” 是,他的确不放心养母,可他更不放心徐望月。 此刻裴钰赶着去救火,能带走的人手,应该是他原先留在祠堂边保护徐望月的暗卫。 那些暗卫都不在,若是他也走了,今晚若是出了什么事,裴长意眸光一沉,一双鹰眸淡淡地环视周围。 祠堂附近静悄悄的,半点声响都没有。 可越是这般风平浪静,倒显得越是有些不对劲。 林翠儿见裴长意不说话,着急地去拉徐望月的手,“二姑娘,你说你在祠堂里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对吧?” “而且你肯定也很担心红玉吧?我现在便和哥哥回去看看娘亲好不好,也帮你瞧瞧红玉好不好?” 徐望月认真地点着头,“那便多谢你了翠儿,一定要帮我把红玉救出来。” 红玉在旁人眼里只是个丫鬟,只怕无人在意她的死活。 可对徐望月来说,她是亲人,姐妹,不可或缺的存在。 见裴长意仍是不动,徐望月抬眸,无辜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不安,“世子爷,你可是有别的安排?” 被她们两个这样瞧着,裴长意知道自己若是应留在祠堂是说不过去的。 “夜里风大,你将门关上。”裴长意开口,语气里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此刻裴钰定是已经赶到了,栖梧院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出事。” “不过你既然想让我去,我便过去瞧一眼。” 林翠儿和徐望月并肩站着,两个人都直勾勾地望着裴长意。 听他薄唇轻启,说出这句话来,林翠儿脸颊红透了,心中一动。 她早知道哥哥在意自己,可他怎么能将这话当着二姑娘的面说出来,真让人害臊。 “走吧,快去快回。” 见裴长意终于带着林翠儿离开了祠堂,在草丛里蹲得腿麻,快睡着的裴长远一个机灵跳了起来。 透过祠堂的门,他看见那窈窕诱人的身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我的小月儿,好哥哥来了。” 第88章 她喝下了那被下药的茶! 原本是林翠儿拉着裴长意出的门,他身量高,脚步迈得快,几步便走到了她之前。 见裴长意脚步匆匆很是着急的样子,林翠儿心中甜蜜。 她这样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像极了小时候在林家村,哥哥来山头上找她,带她回家吃饭的模样。 “哥哥,其实娘很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一直在一起,像过去一样。” 站在裴长意身后,林翠儿胆子大了许多。 听到她这么说,又联想起她这几日的举动,裴长意微微蹙眉,他脚步微顿,回眸看了林翠儿一眼。 “翠儿,你总是要嫁人的,不可能永远和娘亲在一起。”裴长意的语气疏冷,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他连多余的话都不会说,可眼前是林翠儿。 他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可相处这么久,林秀娥夫妇对自己这么好,他早把林翠儿看作是妹妹。 有这样良善的父母,她本质并不坏。只是年少心性未定,突然见了富贵迷人眼,一时把握不住心性。 他说话留有余地,并未直接点破,原是想给林翠儿留些脸面。 却不想,林翠儿以为他没明白,红着一张脸扭扭捏捏地说着,“那如果我嫁给哥哥,我就不用离开侯府了,我们一家三口都不用分开了……” 她的声音极轻,虽然她是在山野里长大的女子,姿意妄为惯了。 可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她满脸通红,是害臊的。 裴长意并未停下脚步,往栖梧院赶着,“翠儿以为,什么是嫁人?” 林翠儿抬眸,既是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豁出去了,上前一把抓住了裴长意的手,“我懂的,我从小便喜欢哥哥,小的时候我就一心想要嫁给你的。” “娘也知道的,只是当时说你要考取功名,想要晚一些和你提。只是没想到,现在你是世子爷了。” “我知道我已经不配嫁给你为妻了,做个妾室也是好的……” 裴长意挣开了林翠儿的手,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妹妹,看着她的目光没有半点怜惜,只有冰冷。 裴长意向来不苟言笑,生人勿近,似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此刻,他寒意渐盛。 他虽然在男女之事上经验不多,可林翠儿究竟是不是心悦自己,他是看得出来的。 “翠儿,我将你和母亲接入府里,我虽不能再叫她一声母亲,但你仍是我妹妹。” 裴长意唇角微微下压,抑下胸口翻涌着的气血,“你既是关心母亲,便快走两步吧。” 他转身往前走着,轻声开口说道,“我为你寻了好几户好人家,虽比不得侯府尊贵,却也不乏清贵人家。嫁过去做正妻,你不会受委屈。” “你若是不喜拘束,我为你寻了个武将,他性子与你相投,定会成为佳配。” 裴长意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翠儿如何听不出他这是拒绝,可自己最大的优点便是不折不挠。 纵然是被拒绝了,林翠儿摸着怀中的药包,无妨,她早料到会被拒绝。 可那不代表,她就会放弃。 栖梧院中,走水之处是下人的院子,和徐望月的院子仅一墙之隔。 红玉瞧着外头火光四起,心头一慌神色,还保持着镇定。 她还记得二姑娘将那首饰盒子藏在衣柜里,她忙取出盒子,里外包了三层红布,小心翼翼抱在怀中跑出院子。 见林秀娥也跑出了自己的院子,红玉迎了上去,“林大娘你莫怕,每个院子里都蓄着水,火一定很快就灭了。” 林秀娥靠在红玉身边,心里头惦记着眼前的火,见她手中捧了个盒子,打趣道,“这可是二姑娘的嫁妆?如此紧张,红玉姑娘还记得带出来。” 红玉点头,“不错,这盒子里,是二姑娘最为珍视的东西。” 她自小跟着徐望月身边长大,最是清楚她有多苦,这是她娘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不说是今日火势并不大,便是大火,红玉拼着一口气也要帮她把这盒子抢出来的。 她朗声说着,并未留意到身后多出一道光风霁月的人影。 月色泠泠,雪色皎皎。 裴长意一路走来,风尘仆仆,神色淡然,直到听到红玉那一句“最为珍视的东西”,他沉寂的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的字帖,便在那盒子里。 “娘,你没事吧?”林翠儿激动上前,又瞧了红玉一眼,“还好,你们两个都没事。” 红玉的脸灰扑扑的,对着裴长意恭敬行礼,“世子爷,我家姑娘她可还好?” “她很好,祠堂并未出事。”裴长意心情大好,连带着对红玉的态度也好上了几分。 “即是无事,我还有公务,先走了。”裴长意心中惦记着那口是心非的小野猫,却不想刚一转身,迎面便看见被碧玉搀扶着的徐瑶夜。 “郎君,我有事……”徐瑶夜弱风拂柳地靠在碧玉身上,双目含泪望着裴长意。 她刚才很怕见到裴长意,怕被他瞧出端倪。可此刻见裴长意着急离去,心里又觉得不舒服,偏要将人扣下。 男子蹙眉,被徐瑶夜环住了胳膊,心中不安。 祠堂里,徐望月目送着裴长意他们离去,心中不断安抚自己,既是裴长意和裴钰都去了,定然不会有事。 可她一想到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全都在院子里,心里就十分不安。 她站了一会儿,强迫自己坐下,坐着刚端起茶盏,一口未喝又放下了。 她不能出祠堂,站在祠堂门口望着外头,远远地便能看到栖梧院冒头的火光。 “二姑娘,可是夜深了害怕?”裴长远笑盈盈从祠堂外头一路走来。 徐望月一见到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一沉,“二公子,你不要过来。你要是再过来,我便喊人了……” “你喊什么?侯府里走水,我担心祖先们过来祠堂瞧瞧有什么问题?”裴长远笑得一脸痞气,手心里攥着那个药包,一步一步靠近了徐望月。 “此处是我裴家祠堂,我还来不得了?” 他说得合情合理,徐望月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只能自己不断地往后退,和裴长远保持着距离。 她并没想到裴长远便是在等着她退,他三两步走到徐望月方才的桌边,将手里的药包往茶盏里轻轻抖着。 裴长远整个身子挡住了徐望月视线,正在往茶盏里抖着药,突见徐望月看向了他。 那双水灵灵仿佛会说话的眸子只冲他看了一眼,他心中如同小鹿乱撞,手一抖,竟将整包药粉都倒进了茶盏里。 小厮说过,这药本就不是给人用的,药性十分激烈,整包下去不会有问题吧? 裴长远正想着,耳畔传来徐望月冰冷的声音,“二公子也瞧见了,祠堂没有任何事。” “老夫人罚我在祠堂静思己过,如今我们孤男寡女在祠堂里,怕是不妥。” “不妥吗?我觉得很是妥当。”裴长远笑着逼近了徐望月,“你在此处静思己过,我在此处拜祭祖先,两不相碍,何为不妥?” 见裴长远走过来,徐望月立刻绕着弯走回了自己方才的桌边。 她心下不安,不知道这个混不吝的二世祖又要做什么? 他那日想强迫自己,幸好林翠儿赶了回来,今日他们每个都去了栖梧院,她唯有靠自己。 徐望月低头,看见自己在桌边藏着的那两个木棍,心怦怦地乱跳起来。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可若是今日裴长远要对她欲行不轨,她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让他得逞。 裴长远看着徐望月,又打量着她手边的那个茶盏,眼珠子不断地转,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喝下这盏茶。 他甚至想过,他力气比徐望月大很多,想这么多法子,倒不如直接强迫她,按着她把那盏茶喝下。 可这样,和他裴家二公子平日里的作风不同。 他想要女人,要她们心甘情愿自己送上门来,这般强迫来的,倒没了意思。 “二姑娘。”裴长远走上前去,装出一脸深情的模样,“你可知我心悦你许久,今日在祖先面前,我指天发誓定会娶你为妻。” 发誓而已,裴长远张口即来。 “二公子错爱了,是我不配。”徐望月冷脸,自然不会被这般花言巧语欺骗。 莫说是她不信裴长远的品性,哪怕她信,她也不愿意趟侯府这趟浑水。 她往祠堂门口悄悄挪了两步,眼神不断往外瞟,只求着裴长意或是裴钰的身影,能从祠堂外头出现。 可她微微侧头,眼前只出现了裴长远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好,二姑娘当真绝情。那今日,二姑娘陪我用盏茶,只用一盏,我就走。” 裴长远装模做样,走到另一个桌边,想要帮徐望月倒茶。 他刚拎起茶壶,就见徐望月走回自己桌边,素手芊芊,拿起了自己方才那杯茶。 “唉,等等,二姑娘你的茶应当冷了……”他的话还未说完。 就见徐望月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第89章 放开她 栖梧院的那场火本就不大,很快便灭了。 徐瑶夜挽着裴长意的手,仿佛是在看一场绚丽的烟花,火已然是灭了,她却不愿意松手。 “郎君,我今日不太舒服,你留下来陪我可好?”徐瑶夜整个人几乎攀在裴长意身上,面上抹了粉,才有了些血色。 裴长意并不搭话,面若冰雕,静静地站在原地,微微侧头扫过一眼徐瑶夜,目光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见林秀娥没事,林翠儿的心思又动了起来。 她颇有些着急地看向裴长意,“哥哥,字帖上我还有些不明白的,你陪完嫂嫂,来给我讲讲好吗?” 她心里盘算着,只要裴长意愿意跟她回祠堂,晚一些或许更好。 那时说不定徐望月已经睡着了,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给裴长意下药。 她突然提到字帖,裴长意有些意外,心里有些怀疑。 林翠儿根本不愿意练字,何来谈什么问题? 不过她此刻提出这句,倒是正合他意。 他着急想要回祠堂去。 眼前的这场火实在太过蹊跷,他不放心。 裴长意微微侧头,温柔地看向了徐瑶夜,“夫人,火已经灭了,莫怕了。翠儿她愿意学习,实在难得。” “我瞧你脸色确实不太好,早些回去睡吧。” 徐瑶夜眉眼温柔,微微侧头,避开裴长意的目光,她扫过林秀娥和林翠儿的眼神,凌厉得像是一把刀子。 这个不自量力的林翠儿,她可是疯了,竟敢从自己的手上抢男人。 被徐瑶夜眼光刺到,林秀娥紧张极了,伸手拉了拉女儿,轻声说道,“你学什么字?都这么晚了,快些跟我回去睡了。” 她实在是没想通,是谁给林翠儿的胆子,她怎么敢? 林翠儿心里亦是害怕的,她想嫁给裴长意做妾也不敢得罪徐瑶夜这个夫人。 可她实在没有办法,她怀里的药包是好不容易得来的。 今天这样的机会,日后可能再也没有了。 林翠儿咬了咬牙,甩开了林秀娥的手,“当然不是,哥哥从小就告诉我。只要想学就不会晚,什么时候想学都应该要立刻学。” “好不容易我想练字,你还要阻拦我。” “的确。”裴长意顺着开口道,难得翠儿开了窍,必须要支持她。 月色之下,裴长意俊秀的面容一半掩在阴影中,半遮半掩,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态。 “郎君……”徐瑶夜维持着体面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林秀娥轻呼了一声,“翠儿,你身上……” 徐瑶夜的目光落过去,见林翠儿青色的衣裙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看那位置,应该是月事。 徐瑶夜轻压着嘴角,到底是山野丫头,竟如此不知羞耻。 被徐瑶夜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林翠儿脸色一白,“娘……我……” “别说了,快跟我进去换身衣服。”林秀娥抬眸看了一眼裴长意,眼中尽是关切,终究还是一言未发,拉着林翠儿的手便进了院子。 裴长意皱眉,还未开口就被徐瑶夜一把拉住,“郎君,女儿家的事情你莫要多管了,你要是跟着进去,会让翠儿妹妹尴尬的。” “既然她今夜不练字了,你就陪我回去吧。你也瞧见了,我脸色很差,一定是今日被吓着了。” 裴长意本想说典狱司有公事要处理,可一想到他才答应陪林翠儿去练字,此刻再说自己有公事,倒是不合适了。 “走吧郎君。”徐瑶夜不给裴长意丝毫拒绝的机会,拉着他一路进了她的暖阁。 她早就瞧出来,裴长意心不在此,就是想要离开。 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裴长意是想要去祠堂。 为何要去?那里有谁? 徐望月那个狐媚子。 徐瑶夜眸底闪过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厌恶,若是当日能发卖了她便好了。 还有这个林翠儿,不知她今日到底发什么疯,偏偏裴长意好像还很惯着这个妹妹。 徐瑶夜心头一紧,内忧外患。 她不能只顾着防备顾家三郎,也得笼络住裴长意的心思才是。 裴长意被她拉进暖阁之时,祠堂的门被砰得一声阖上。 徐望月一口饮下那杯茶,就见裴长远转身往门口走。 她心里还在想着他今日怎么如此言出必行,就见他并没有走出门,反倒是将祠堂大门给关上了。 徐望月脸色一变,“二公子,你是正人君子,说话要算话。你说我陪你用一盏茶,你便会走的。” “正人君子?”裴长远捧腹大笑,这是他近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二姑娘,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男人。” “更何况,圣人也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算是君子,也过不了美人关的。” “我说了,你陪我用一盏茶,不是你用,是我用。你将你的美人茶盏都喝尽了,我今日这杯茶可怎么喝?” “你……”徐望月说不出话来,裴长远根本就是个地痞无赖,哪有半点侯府公子的模样。 她靠在桌边站着,只觉得头晕晕的,身子里冒出一股躁动的热意。 眼前的裴长远仿佛不断地在晃,重重叠叠,出现了好几个他。 裴长远关上了门,并不着急。 他方才看着徐望月将那一整杯茶都喝了下去,接下来便是等药效发作。 他记得小厮的话,这药激烈,贞洁烈女喝下去,也会变得放浪形骸。 他此刻心中期盼,不知道他眼前的这只白天鹅放荡起来,和他平日里见惯了的青楼姑娘又会有什么区别? 他心里隐隐还有一丝痛快。 他堂堂侯府二公子,平日里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眼前这个不过是徐御史家的一个庶女,他那般求着,徐望月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一会儿药效上来了,他定要她跪着,求自己好好安抚一下她。 好热,不知为何,徐望月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往外冒。 她好难受。 她伸出手拿起茶盏,想要喝口水冷静一下。 不,这茶盏空了。 她想要去拿茶壶,却发现根本挪不动身子,不过是一个桌子的距离,她都走不过去。 不对劲,这种感觉太不对劲了。 她抬起头,见裴长远冲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着,眼神里似乎有一丝稳操胜券。 徐望月警惕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裴长远摊开双手,“二姑娘,我对你做了什么?我方才空着手进来,可什么都没做过。” 徐望月脑子里不断闪过裴长远进来后的情景,目光最终落在面前那个空茶盏上。 茶,定是那杯茶出了问题。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侯府的二公子竟下作到给她下药! 徐望月摇摇晃晃地从地上捡起那根木棍,体内升腾起的那股感觉,她几乎快压不住了。 她伸出手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一阵剧烈的痛意袭来,让她清醒了一些。 “出去,你给我出去。” 见徐望月那样挥舞着木棍,身姿不断摇曳,裴长远咽了一口口水,他没有吃药,可此刻心中躁动难安。 “我的好月儿,你都这般难受了,让我帮帮你吧。” “相信我,比起你私会的那个男人,我一定要比他强上千倍万倍。” “你要是再不肯从了我,你会很难受的,为何要为难自己呢?你能私会旁人,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碰呢?” 裴长远靠近着徐望月,却没想到她来真的,用木棍狠狠地砸向自己。 徐望月原本力气也不如他,此刻药效上头,更是伤不到他分毫。 裴长远笑起来,“好好好,原来你喜欢玩这一套,倒是比那些青楼女子有趣多了。” 不过此刻他难受极了,不愿意再陪她玩下去。 他一把抢过来木棍扔在一旁,将徐望月揽在怀中。 那只不安分的手,在她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上重重掐了一把,“乖,我会好好疼你。” “放开我!”徐望月压着心头想吐的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不安的扭来扭去,心中万分恐惧。 裴长意…… 第一次,第一次这么期盼,裴长意能来救她。 可是裴长意,他到底在哪里? 第90章 她的解药,是您啊。 临进暖阁的前一刻,裴长意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回过头,见裴钰神情凝重,快步而来。 裴钰正欲开口,裴长意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先不说。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看向了徐瑶夜,“夫人,我们要赶回典狱司,今日只能委屈你了。” 见是裴钰来寻的裴长意,徐瑶夜自然识大体,她伸手帮裴长意整理了衣衫,“既是公事,自然是紧要的,郎君早去早回。” 裴长意没有丝毫迟疑,快步离开了栖梧院,刚出院子,他压低声音问道,“可是祠堂那边出事了?” 裴钰怔住,眉眼里尽是崇拜,他们家世子爷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微微颔首,还未开口,就见裴长意以极快的速度往祠堂赶去。 他向来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性子,平日里做什么都是淡淡的,似乎是个没有情绪的人。 这还是裴钰第一次,见到裴长意如此紧张的模样。 祠堂明明只有半个侯府的距离,裴长意却觉得这段路太远,远得他焦心。 在徐望月失去意识之前,眸底出现了一道身影,猛地将祠堂门破开。 一瞬间,月光伴着那人影出现在她面前,仿佛谪仙之人,突然出现在面前。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徐望月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一些。 裴钰只比裴长意晚了两步,当他踏进祠堂时,见徐望月满脸通红,依偎在裴长意怀中。 她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双目含春,眸底水灵灵的。 看她那神态,明显不对劲。 二公子躺在他们脚边,整个人抽抽的,看起来那模样比徐望月还不对劲。 裴钰怔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把他扔出去。”裴长意语气极冷,转头看了裴长远一眼,那眼神犀利冷冽,如同一把冰刀,恨不能将眼前的裴长远千刀万剐。 他这个弟弟真是出息了,竟给一个女子下药。 若不是为了保护徐望月的名誉,他此刻便在祠堂公审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裴钰上前,抬起裴长远往祠堂外头走。 裴长意下手极狠,裴长远彻底没了意识,看他那个样子,只怕是天亮都不一定能醒。 裴钰有些纠结,这毕竟是二公子,往哪扔啊…… 就听祠堂里传来裴长意冰冷的声音,“就把他扔在雪地上,咎由自取。” 裴长意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嗜血之色,令人毛骨悚然。 “世子爷……”徐望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裴长意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摇了摇头,又合上了双眸。 幻觉,她竟然出现了幻觉。 “望月,望月你醒醒,别睡。”裴长意见她悠悠地在自己怀中合上眼睛,心头一紧,轻轻摇晃着她。 他没想到,他的手一触碰到徐望月的身体,她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浑身抖了一下。 徐望月微微睁开眼睛,意识并不清醒,本能地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断地往他身上攀。 两人身体互相贴合,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她不对劲。 裴长意推开她,手上用了劲,“徐望月,你清醒一点。” 可她此刻哪还有半分清醒的可能。 药效霸道,此时全然上头,徐望月连现实和梦境都区分不了。 她呢喃着,一双眸子能沁出水来。 如今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想要往裴长意身上贴。 他身上冰冰凉凉的,只有紧贴着他的时候,才能让她身上的燥热稍稍舒缓一些。 可是不够,这舒缓仍是不够。 裴钰再回到祠堂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光景。 他匆忙将双手遮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偷偷从手指缝里偷看着,“世子爷,我是不是不该进来?要不我……” “滚进来。”裴长意语气不平稳,眼眸骤然紧缩。 这撩人的小野猫,她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行为,有多折磨他。 虽然他们两个早已有了夫妻之时,可此时此刻,他绝不会趁人之危。 他转过头,冷冷地扫过一眼裴钰,“把你脑子里那些念头都收一收,去院子里多取一些水。” 院子里蓄着的水缸里,原本并不是冰水,可此时天寒地冻,水温变得极低。 裴钰蹙眉,“世子爷,若就这样淋在二姑娘身上,怕是她会发烧。” 纵然明日会发烧,也好过今日被这药效折磨。 裴长意咬着牙,将徐望月抱到雪地之中,“淋。” 裴钰无奈端了个盆,从水缸中取了水,狠狠的一盆淋到徐望月的身上。 徐望月本挂在裴长意身上,突然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地浇下来,浑身抖了好几下。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身上的燥热没有丝毫缓解,衣服又被冰水润湿粘在身上,越发难受起来。 她扯着身上的湿衣服,太难受了,“红玉,快帮我把衣服脱了……” 她此刻的模样和平日的她完全不同,迷迷糊糊地喊着红玉的名字,满脸都是委屈。 从来裴长意见到的徐望月温顺淡然,此刻的她看起来,倒鲜活了许多。 裴长意用披风遮住徐望月,回头看向裴钰,转过身去。 裴钰这才意识到,湿了身的徐望月,身上紧紧裹着湿衣衫,将她身形清晰勾勒,根本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 她还在拉扯自己的衣服,幸好世子爷及时给她披上了披风,不然…… 裴钰吓了一跳,立马转过身去,紧紧闭着眼睛,真是对不住二姑娘了,他绝不是故意的。 裴长意看着怀中的女子,她太会折磨自己了。 她微微扯开了领口,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白皙娇嫩的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诱人的红尘微微开启,似乎是在引诱人深入。 裴长意知道那滋味有多甜美。 她的身子在发烫,覆在他的掌下,温度一阵一阵传来。 那燥热似乎会传染人。 裴长意极力压制着自己,不行,必须要为她请个大夫来,光是冷水根本压制不住药性。 可这个念头转念便被他摒弃了。 她一个闺阁女子,被人下这样的药,若是请了大夫来,她的名声便毁了。 裴长意还在纠结,徐望月已然小声啜泣着,她太难受了。 她攀在裴长意身上,素白柔软的小手拉着他的手,抚到自己的身上…… 裴长意突然想起裴钰学过医术,他转过头,从自己的披风上扯下一块布,扔到裴钰脸上,“把眼睛蒙住,过来帮二姑娘搭脉。” 裴钰麻利地蒙住双眸,跪倒在雪地上,他一搭上脉,眉头蹙得更紧,“这二公子也太不是人了,到底下了多少药?” “就这样的情况,怕是一个男人都不够啊。” “说什么混话!”裴长意此刻也压不住内心的怒气,提高了音量。 他恨不得立刻把裴长远抓到面前,千刀万剐,可此刻他先得解决眼前的问题。 “世子爷,这样不行,若是再不解了药效,怕是二姑娘性命堪忧。” “有什么药能解她药效?” 听到裴长意的问题,蒙着眼的裴钰面露难色。 他沉思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世子爷您。” 第91章 这一夜,她是她,不是长姐。雨疏风骤。 裴钰说完这句话,感受到眼前人呼吸一滞,周深的温度都好似冷了几分。 他庆幸此刻自己双眼被蒙住,不然真不敢与世子爷对视。 他伸出双手,蒙在双眼的布上,“放心吧世子爷,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裴长意冷声打断他,“白学多年医术,竟连药都找不到吗?” 裴钰苦笑,“世间再好的大夫也得对症下药,此刻对二姑娘而言,她最需要的便是有个男人,也只有世子爷您最合适了。” 那是自然。 除了他以外,这世上又有哪个男子适合呢。 裴长意的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 从何时起,他对她竟生出了这般强烈的占有欲…… 徐望月迷迷糊糊地转过头,伸手就握住了裴长意的手,眼角眉梢尽是媚态,那是裴长意不曾见过的徐望月。 她已然彻底失去了理智。 裴长意抽回了手,转头目光逼视着裴钰,“想办法。” 裴钰摇头,“没有办法,世子爷,如今能救二姑娘的只有你。” 或者再给她找个男人。 这后半句话,裴钰不敢说出口,他怕世子爷当场就能把他杀了。 裴钰安静等了片刻,并未等到裴长意的回应,“世子爷,怕是时间不够了。” 他说完这句,眉头紧蹙,转身离开了。 眼下的情况他留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给裴长意一些空间,让他自己做决定。 冰天雪地之中,徐望月的脸却越来越红,她的眸子半眯着,透着盈盈水光,怔怔看着他,又好像并不是看着他,嘴唇微微开合,“世子爷……” 她嘴里呢喃着,裴长意浑身一震,抱起徐望月回到了祠堂里。 她叫着自己的名字,心底里想的人是自己吗? 他上前搂住了徐望月,手上用了些力气,他在帮她。 徐望月唇边漫出几声轻呼,整个人好像舒服了许多。 她好像身处一片火海之中,所有的东西都在烧她,烧得她没有半点力气。 眼前有一道冰凉的水源渐渐靠近她,她几乎是本能地往裴长意身上靠,只有贴着他靠着他,她的身体才会舒服一点。 有一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徐望月伸手,抚了上去,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的触感。 “看清楚我是谁。”裴长意的声音低哑。 漆黑如点墨的眸子,仿佛黑色漩涡,一点一点要将她吸进去。 徐望月点了点头,侧头依偎进他怀里,呢喃着说道,“郎君……” 这一夜,雨疏风骤,酣畅淋漓,整整下了四场雨。 祠堂的桌上地上都是水渍,衣服全润湿了,也不知是茶水翻了还是旁的水渍。 外头的天刚蒙蒙亮,早起的下人们在院子里打扫,远远地瞧见雪地里好似躺了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呀?” “看不清楚,好像是个人?” “不可能,倒像是是什么动物?不会是进了黄鼠狼吧?” …… 几个下人彼此讨论着,有一些害怕,相约着走了过去,待他们瞧清楚眼前是什么,惊呼了起来。 “二公子,你怎么躺在雪地上呀,二公子?” “二公子你醒醒,你可有事啊?” …… “红玉……红玉,你瞧瞧院子里怎么这么吵?” 徐望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喉咙干咳地发疼,她抬了抬手,发现自己浑身没劲,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手都举不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瞧清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祠堂。 对呀,她在祠堂里受罚。 祠堂! 徐望月心口一颤,想起昨夜的事,裴长远想要对她不轨! 她吓得跳了起来,仔细检查着自己身上的衣物,还好,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夜的那套衣服,并未被撕坏。 她还未放心,眼神低低地看向了地面。 地上凭空多出了一件青色披风,自己方才正是躺在这件披风之上。 徐望月俯身,从地上捡起这件披风。 这披风很是眼熟,可男子的披风都差不多。裴长意好像有一件,裴长远昨日穿得也很像…… 徐望月蹙眉,心头愈发不安。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停留在裴长远抱着自己,那然后呢?她总觉得有人破门而入救了她,那人是谁?裴长意吗? 她很努力地想着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祠堂外头越来越吵,听下人们的叫声,好像是裴长远出了事。 徐望月头痛欲裂,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推开祠堂的门。 见几个下人将裴长远抬起,竟是往祠堂的方向走了过来。 “二姑娘,打扰您了,二公子不太对劲。此处最近的便是祠堂,我们只能将他带到这儿来。” 侯府的下人待人极为有礼,说话客气。 徐望月颔首,微微侧身,给下人们让出一条路。 其实她不过是在祠堂罚跪的人,又不是此处的主人,哪有资格说什么被打扰。 她站在角落里,看着那几个下人着急,不断喊着二公子,又派了人去请大夫。 裴长远看起来脸色确实不好,应当是在外头冻僵了。 徐望月越发想不明白,他昨夜明明在祠堂里,怎么一夜过去,竟会睡在外头雪地里? 还有自己,她浑身疼得很不对劲,那种感觉…… 徐望月越想,越觉得脸上烫得慌,这种感觉像极了她代替长姐和裴长意一起…… 脑海中隐约闪过了好几个片段,绯色旖旎,而且,都是自己主动。 徐望月拼命摇了一下头,不可能的。 昨夜在祠堂里亮着灯,裴长意应当看得很清楚,自己不是长姐。 就算自己中了裴长远下的药,当真这般孟浪主动,裴长意也绝不会和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徐望月想到这儿,稍稍安心了一些。 没错,她昨晚并不是长姐,而是她徐望月本人,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可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难道是她的梦?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梦到裴长意来救自己,梦到自己主动勾引他?梦到他们一夜旖旎温情了这么多次? 她在想什么?她竟然想和他做这种事······ 徐望月不敢继续想下去,她坐在桌边,伸手想要喝杯茶冷静一下。 她拎起茶壶,只觉得头更疼了。 昨夜她好像就是喝了一杯加了药的茶,那杯茶呢? 她看着手中的茶壶茶盏,全都干干净净,仿佛昨夜所有,都是一场梦境。 她兀自胡思乱想,见所有下人都往门口走去,祠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世子爷,您来了。”下人迎了上去,语气里带着欣喜。 平日里他们见了裴长意多少有几分害怕,可今日却仿佛找到了救世主。 以老夫人对裴长远的偏爱,若是二公子当真在祠堂外头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负责祠堂的下人,定是逃不了干系的。 裴长意一身绯色官服,自门外走来,满身风姿。 他眼神淡淡扫过徐望月,瞧不出他眸中情绪,转头便看向了躺在地上的裴长远。 裴长意蹙眉,“越发没个正形,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竟在雪地里睡了一夜。” “把他送回自己的院子里,请个大夫来瞧瞧。” 听到裴长意这样说,那几个下人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世子爷都这般说了,也就是说二公子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会责怪他们。 他们忙把裴长远送了出去,裴长意却没有跟着一起走,反倒是淡然回眸,看向了徐望月。 徐望月坐在桌案边,手里拿着熟悉的茶盏,怔怔地发呆。 她也不知为何,看着裴长意,她竟不由自主问出了一句,“世子爷,你昨夜在哪?” 第92章 昨夜发生过什么,要我替你回忆吗? 徐瑶夜今日,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她梦到顾家三郎凯旋归来,竟上禀朝廷,以战功请愿,要娶她这位侯府夫人为妻。 他敢说这样的话,一时间震惊朝野,全汴京城的百姓都在议论此事。 莫说是在侯府,徐瑶夜抬不起头,她便是想回徐家去,都不敢踏出门,怕被人指指点点。 这场噩梦惊得她后背满是冷汗,起身时人都在颤抖。 碧玉和五福嬷嬷守在徐瑶夜身边,“大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可是肚子……” “不是。”徐瑶夜挥了挥手,脸色死白,“我做了一个噩梦。” 她定了定心神,将刚才那噩梦细细说来。 五福嬷嬷扶着她坐稳,轻声安抚着,“我的好姑娘,这不过是场梦,莫怕了。” “更何况,此事是不可能的。” “他是朝廷钦犯,怎能回到战场上,怎么可能凯旋而归,绝不可能的。” 碧玉点头,递了杯茶给徐瑶夜,“对呀大姑娘,你不要担心这种事。” “就算他凯旋而归,他哪有这样的胆子,这,这样的事……” “他敢。”徐瑶夜攥紧了拳头,细长的指甲深深卡进手心,卡得生疼,她却丝毫觉察不到。 “他本就是个疯子。当初我选上他,也是因为他敢。只有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问侯府要人。” “而且,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此事……” 徐瑶夜低下头,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他的胆子便更大了。若他真有战功在手,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不行,快去请母亲来,我有事要和她商议。” 徐瑶夜面色一沉,扶着暖踏便要站起身来,她才刚站稳,突然听见碧玉惊恐着叫了起来,“大……大姑娘你……” 徐瑶夜低头,涌出一丝暖流,她的腿边流出一股鲜血。 她脸色煞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着五福嬷嬷的手指太过用力,骨节分明。 “快遣人回府,通知夫人过来,带上大夫。”五福嬷嬷镇定扶住徐瑶夜,回到暖榻上躺着。 又转头,瞪了一眼手足无措的碧玉,“镇定点,快去。” 碧玉应身退下,五福嬷嬷到底是生养过的人,扶着徐瑶夜在暖榻上躺下,“大姑娘,此刻你莫要多想,平心静气地躺着,不会有事的。” “上次大夫来瞧过,说您这一胎已经稳了,定然不会出事的。” 她话虽这么说,但仍是神色紧张起来。 徐瑶夜身子柔弱,这一胎日头尚浅,着实不好说。 这一日,侯府里大夫请了不少。 这边栖梧院派去请大夫的还未出门,那一头,给裴二公子请的大夫已然小跑着入了府。 侯府来人说得严重,那大夫跑得一头是汗,身后背着药箱的小徒弟,更是汗如雨下。 带路的下人不知是忘了还是搞错了,竟将大夫直接带进了祠堂里。 “大夫,您快这边快请。” 那大夫瞧了一眼,祠堂里有一男一女,男的清风朗月站在桌边,微微侧头看向自己。 那女子眉目如画,靠坐在桌案边,看她的脸色,倒好像是有些问题。 大夫瞧了一眼站着的裴长意,颇有些疑问地看向带路的下人,“二公子在何处?这位是世子爷吧。” 侯府的这两位公子声名在外,他瞧着眼前这位,绝不可能是那位二公子。 “大夫好眼力。”裴长意对着大夫微微颔首,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你还不快带大夫去二公子院中。” 那下人心头紧张,听裴长意此言仿佛得了圣旨,立马就要带着大夫离开。 可那大夫一动未动,眼神始终落在徐望月脸颊上,“这位姑娘,可需老夫瞧上一瞧?” 他知道自己今日是被侯府请来为二公子看诊的,可他是个大夫,没有道理,有病人在眼前却不帮人瞧病的。 徐望月微微一怔,帮她看看?她有什么问题? 对了,她浑身没有力气。 此刻裴长意站着,她却坐着,并非是她不懂礼数,是她实在站不起身来。 裴长意眼神一凛,看向那大夫,“我二弟昨夜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夜,大夫你……” 那大夫摆了摆手,从小徒弟手中拎过药箱,“若是这位姑娘需要老夫看诊,二公子那头让我徒弟去便可。” 他转头看向了徒弟,“你已出师,去试试吧。” 裴长意神色泠泠,沉思片刻,微微侧身为那大夫让开一条路。 他知道侯府能为裴长远请来的大夫,定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好大夫。 方才这大夫一进门便能认出自己是侯府世子,又能看出徐望月身子不适需要诊断,看来是个聪明人。 他的确不太放心,想要寻个大夫为徐望月诊症,却又不放心找来的大夫可不可靠。 徐望月此刻身体里那药效应该并未全消,若是大夫直言出口,又四处胡说,便会坏了她的名声。 裴长意方才沉思,便是想要考量眼前的大夫,是否有能力,又是否够聪明。 那大夫上前悬丝诊脉,眉头微微一蹙,抬眸看了一眼裴长意。 两人目光一相接,大夫微微沉吟,似乎是在思考。 徐望月抬头,见裴长意如皑皑白雪,清冷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那大夫欲言又止,难不成自己有什么大问题? 她转过头去看向大夫,“大夫,我的病可是棘手,不如您直说?” 她相信自己的记忆,昨夜她当真喝了一盏下过药的茶,也不知裴长远给自己下了什么药。 难道,是毒药? 那大夫见徐望月开口客气,笑着摆了摆手,“夫人莫怕,你只是有些发热,并无大碍。” 徐望月脸颊微微一红,“大夫莫要客气,随府里人一般,唤我二姑娘吧。” 那大夫挑眉,漫不经心地扫过裴长意一眼,淡然地点了点头,“无妨,二姑娘身子并无大碍,但需服药。” “这药方我写给世子爷,需服上三日。” 为何要写给裴长意?这大夫,似乎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徐望月有些慌乱抬头,笑道,“大夫,药方给我便好,我让我的丫鬟……” “有劳大夫了。”裴长意谦逊上前,从大夫手中接过药方,往外头瞟了一眼。 “裴钰,陪大夫过去瞧瞧二公子。今日大夫辛苦,留他用盏茶。” 那大夫对裴长意行礼,随着裴钰往外走去。 他踏出祠堂门口时,回头又望了徐望月一眼,“天干物燥,二姑娘若是得空,多饮些茶水。” 这话听来很是普通,可徐望月心中总觉得不对劲。 这大夫和裴长意之间不过是几个眼神交汇,却好像背着自己交流了许多。 她抬眸看着裴长意,压着心头的躁动不安,“世子爷,那大夫是何意?” “二姑娘这般聪慧,还需要我将大夫的话再复述一遍?” 裴长意将门阖上,缓缓走向徐望月,微微俯身,几乎贴到她面前。 两人的距离极近,徐望月惶恐,往后退了一步,身子紧紧靠在椅背上,已是退无可退。 她的话还未出口,裴长意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很烫。 “那药方一会儿我交给青芜,让她为你煎药。你如今在祠堂罚跪,红玉不方便总来看你。”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可徐望月总觉得昨夜那场梦境太过真实。 她忍不住又问道,“世子爷昨晚可有来过祠堂?” 裴长意又往下俯了俯身子,他若是再往前半步,鼻尖便要触到徐望月的鼻尖。 她脸颊通红,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因为他的靠近。 她此刻这般模样,犹如一颗熟透了的草莓尖,让人忍不住想逗弄一番,再拆解入腹。 “这般关心我?” 徐望月的脸更红了,裴长意不知为何,心头一阵舒畅。 “我昨夜来过祠堂。发生了什么,都忘了?” 第93章 昨夜孟浪,声音嘶哑 昨夜? 徐望月的脑子乱得像是一锅煮开了的水,噼里啪啦不断沸腾。 难道梦境里的那些,都是真的……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轻轻按着头,低垂着眸子不想看裴长意。 她倒了一杯凉茶,正要往嘴边放,却被裴长意夺过了杯子,“喝热茶。” 裴长意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骨节分明的手指拎起茶壶,慢悠悠地倒上一盏热茶。 徐望月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俊美的像是一幅画。 她本能地接过热茶,饮下一口,暖暖的,从喉咙口到心口,整个人都舒服了一些。 “昨夜,我可是逾矩了?”徐望月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裴长意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漫不经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徐望月。 他并不说话,故作沉思的模样,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徐望月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见他一直不开口,她心中越发有些乱了。 梦中自己做的那些孟浪之事,若真是真的······ 如果此刻祠堂里能有个洞,徐望月就会立刻钻进去,她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昨夜,栖梧院走水,我和翠儿一同过去。那时二姑娘还很守礼端庄,之后的事便要问二姑娘自己了。” 走水?和林翠儿一起。 徐望月蓦然抬头,水灵灵的眸子里放出了光,原来他所说的,是裴长远来之前的事。 “世子爷,栖梧院走水可有事?我长姐还好吗?红玉她还好吗?” 徐望月心头一松,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 她低着头,轻轻拍了拍胸口,还好,那应当只是一场梦境。 她未曾留意,裴长意望向她的眼神里并非往日清冷,带上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放心吧,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你所珍视的那个红木盒子亦是无事。” 裴长意神色微敛,将徐望月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她此刻的脸颊微红,想来是害羞了。 徐望月悬着的心放下,还好,娘亲给她留下的东西也没事。 片刻,她突然反应过来,为何裴长意会知道那个红木盒子? 她抬眸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疑惑,不对,此事还是不对劲。 她还欲思考,只觉得头痛欲裂。 见她微微蹙眉,裴长意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份点心,“你可是饿了?” 他不说还好,听到这一句徐望月才发现她饿极了,饿得能吃下一整头牛。 昨夜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如此饿…… 她伸手拈起一块莲花酥,轻轻咬了一口,她已不打算再问裴长意昨夜之事,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告诉自己的。 裴长意见她小口小口吃着莲花酥,眉头紧锁,眼珠子时不时地转溜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小兔子。 “发热时人会毫无精神没有胃口,我瞧着二姑娘,倒是精神也好,胃口也好。” 裴长意嘴角溢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不知为何,他今日心情极好。 “今日我去同母亲禀告,你已在祠堂跪到病倒。” “想来你也已经静思己过了,今日便回院子里去养病,不必再跪了。” 徐望月自然是不想留在祠堂里跪着,可又有一些害怕,裴长意替自己说话,怕是又要惹长姐不喜。 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裴长意微微思考,“你如今病着,留在祠堂里,只会让裴家祖先不喜。” “这样吧,罚你去我的书房里,跪完后头几日。” 书房? 徐望月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念头,去书房自然比留在祠堂好,她很熟悉那里,待得也舒服,可却容易引得长姐动怒。 但留在祠堂里实在太危险,裴长远此刻装都不装,已然一副地痞流氓的姿态。 若是他今晚再来,自己只怕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两相相比,徐望月没有再纠结,低眉顺眼地点头,“多谢世子爷体恤。” 裴长意微微侧头,轻咳了一声,“如此,一会儿我让青芜来接你。” 裴长意离开祠堂,刚走出几步,便见那大夫和裴钰站在祠堂外头等他。 “我不是说,请大夫用盏茶吗?”裴长意微微蹙眉,不知这大夫在祠堂外等了他多久,实在无礼。 那大夫挥了挥手,“不怪这位小公子,只是老朽心想,世子爷有话问我,便在此处问吧。” 裴长意一向喜欢和聪明人对话。 他们二人并肩往侯府大门走去,裴钰放缓脚步,拉开了与他们二人的距离。 “世子爷交代他们今日诊金加倍,实在是客气。”那大夫笑着停下了脚步,“为病人断诊写方子,本就是老朽的分内之事。” 裴长意微微摇了摇头,“做得好,便该有赏。我便直言,二姑娘的身子可好?” 提到徐望月,那大夫脸色凝重起来,“这药霸道,只一次还好,若再有下次,太过伤身。” “药效已解了大半,剩下的药性待服完我开的三副药,便可全解。” 他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夫,也经常被请去豪门世家里瞧诊。 后院里不可告人之事,他见得多听得多,更知不可说。 方才走进祠堂里,他一眼便瞧出徐望月的脸红的很不普通,一搭脉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如果他没有猜错,下药之人并非眼前的世子爷。 只是不论对错,他是不会知道答案的,更不想知道。 “大夫如此聪慧,想来也知我想说什么。”裴长意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他递过去,可那大夫摇着手并未收。 “今日诊金已是太多了,世子爷请放心,病人的病情从来就不该让旁人知道,这是我们的医德。” 那大夫恭敬行礼,“若是二姑娘还有何不适的,再来同仁堂请我。” 将大夫送出侯府,裴钰快步走了回来,“世子爷,秦大夫好医术!这方子开得可太妙了!” 裴钰也学过几年医术,他反复琢磨着秦大夫这张方子,实在是受益匪浅。 裴长意踏在雪上,冷冷地回头扫过他一眼,“没错,昨夜要是有秦大夫在场,或许他有法子……” 裴钰急了,“昨夜便是秦大夫来了,他也没有法子,只有我说的这一条路可走!” 他迅速捂住了嘴,没有把后头的话说下去,“对了,世子爷,二公子没有大碍,不过受了凉,且得吃几天苦头。” 说到这儿,裴钰顿了顿,“可二公子马上便要县试了,此刻病倒,怕是……” “便是不耽误,就能考上?”裴长意冷冰冰地说着,神色泠泠,眉目间的寒意比霜雪更深。 他方才听得很清楚,那药效太霸道,对徐望月的身子有影响。 只吃几天苦头,未免太便宜他了。 “二公子正在房里闹腾呢,非得去考县试,他还说老夫人答应他了,若是考过了,便要将二姑娘许给他。” 裴钰小心翼翼说着,抬眸看着裴长意的神情,生怕踩了雷,殃及到自己这条池鱼。 裴长意脚步一顿,冷冷开口,“大夫说了要静养,他话这般多,把嘴堵上吧。” 前头突然吵闹,他抬眸,眼神凛凛看了过去,眸光一沉。 第94章 抱在一起 栖梧院外,徐府的轿子急匆匆地赶来,许氏坐在轿子里心急如焚。 她原本就有许多焦心的事,又听得徐瑶夜出了事,自然是坐不住了。 碧玉派去传话的人自然是知道的不多,除了大姑娘好像出了事,什么也说不清楚。 这般含糊不清又说徐瑶夜出了事,除了她腹中的孩儿出了事,许氏想不到还有什么是不能直接对她说的。 平日里这段路并不远,可今日许氏只觉得轿夫走得太慢了,为何不能跑起来。 她正想着,轿子停了下来,掀开帘子她看清眼前光景,紧紧蹙眉,“还没进院子,为何先停下来了?” “夫人,我们撞到这位姑娘了。”轿夫有些为难地开口。 许氏一直催一直催,他们脚下加快了步子,没看清,竟撞了个姑娘。 徐瑶夜的院子里,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姑娘。 许氏低眸看过去,见地上坐了个年岁尚小的女子,正抬眸,好奇地看着自己。 她听徐瑶夜说过,裴长意将村子里的养母和妹妹接了过来,就住在她这栖梧院里。 看这姑娘的年岁,还有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应当就是那个妹妹林翠儿了。 许氏今日没心情与她多纠缠,亲自下了轿子,扶起林翠儿,“姑娘好生水灵,可是翠儿姑娘。” 被撞到的,正是准备去祠堂找徐望月的林翠儿。 林翠儿轻轻点头,怔怔地看着眼前富贵又温柔的妇人,看她的眉眼,倒是和嫂嫂长得有几分相似。 许氏身边的嬷嬷开口道,“这位是徐夫人,你们世子妃的母亲。” “翠儿姑娘,你可有摔伤?需不需要为你请为大夫?” “不用,不用。”林翠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她从小在山里摸爬滚打,被这轿子撞一下算什么? 她笑着抬头看着许氏,“徐夫人长得好年轻好美,一点都看不出你已经是这个年纪了。” 许氏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翠儿姑娘真会说话,既是我的轿子撞到了你,总该赔偿你的。” “我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这簪子便送给你吧。” 林翠儿见着眼前精致的玉簪,眼睛放出光来,她何时见过这么好的簪子。 “多谢你啊徐夫人,你果然人美心善。” 见林翠儿对簪子爱不释手,许氏嫌恶地扫过她一眼,转头看向身边的嬷嬷,“快些进去见姑娘。” 裴长意站在不远处,将一切纳入眼底。 见刘大夫始终跟在许氏身后,他眸色一沉,对裴钰招了招手,“去查查。” 许氏丝毫不知,她偷偷带着刘大夫进府,竟全被裴长意看见了。 她着急走进东暖阁,见徐瑶夜躺在床上,满脸委屈地看向她。 “母亲。”徐瑶夜开口,语气里带着哭腔。 许氏侧了侧身子,给刘大夫让出路,“快去瞧瞧姑娘。” 刘大夫在看诊,五福嬷嬷在一旁解释道,“昨夜院子里走水,姑娘或许是吓着了,又做了个噩梦,今早便见红了。” 许氏并未说话,坐在一旁,紧紧握住了徐瑶夜另一只手。 她知道女儿在侯府里步步为营,做噩梦想来也是压力太大。 她们母女二人还未说话,刘大夫回头说道,“夫人放心,大姑娘动了胎气,但还好并不严重。” “这几日需要静养,我写个方子,先服上三五天,我再过来瞧瞧。” 刘大夫是她们最放心的大夫,自然也知道徐瑶夜身子的情况。 许氏点了点头,淡淡地扫过一眼五福嬷嬷。 后者会意,立刻领着刘大夫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她们母女,徐瑶夜再也绷不住,眼眶里噙着泪,“母亲,那顾家三郎他……” 许氏伸手捂住了徐瑶夜的嘴,眸光一沉,“什么罪都是你自讨苦吃,眼下说什么都已是晚了。” “当初让你耐不住,非得寻了这么个冤家回来。如今我只要你把人看住了,你也看不住,你又怪得了谁?” 徐瑶夜张了张嘴,还未说话,许氏神色一凛,“你既是我的女儿,就别摆出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我已派人打听到了,他想要回到前线战场去建功立业,我会想办法让他回不去。” 听到许氏的话,徐瑶夜笑起来,“我就知道还是娘亲厉害。” 她轻轻摸着肚子,孩子,真的不怪娘亲狠心,实在是你爹爹太不争气。 林翠儿在东暖阁外头已逛了两圈,她方才接过了许氏给她的簪子,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妥,想要还给她。 可今日嫂嫂的东暖阁好像戒备森严,有好些个丫鬟站在附近,紧紧盯着她。 林翠儿想了想,快步走向了祠堂,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簪子,问问二姑娘吧,到底要不要还。 她到祠堂那会儿,刚巧遇到青芜扶着徐望月正走出祠堂。 “二姑娘,你不被罚了?可以回去了?” 林翠儿有些诧异,小跑着迎上前来,在另一边扶住徐望月,“你怎么了二姑娘,身子好像很烫。” 她一下子问了那么多问题,徐望月淡淡一笑,一一回答,“我有些发热,世子爷怕我留在祠堂冲撞了祖先,所以让我去书房里罚跪。” 书房,哥哥的书房。 林翠儿心中一喜,太好了,昨晚她失去的机会,这不是又来了。 青芜见林翠儿笑得如此欣喜,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好意提醒道,“翠儿姑娘,世子爷的书房是重地。” 林翠儿十分自信,“我知道,不过我是他妹妹,从小他读书我可都陪在身边的,他的书房我肯定能进。” 听她这么说,青芜并未多言。 从祠堂走去书房的路上,青芜发现有人一直在暗处偷偷地看着她们。 不,准确得说,是盯着徐望月。 她突然明白,裴长意为何要派自己过来接徐望月去书房。 不光是因为她病了,更是担心她的安危。 徐望月走进书房,有一种熟悉舒适的感觉。 她熟门熟路地走向自己的桌案,将青芜身上背的包裹放下,把自己的笔墨纸砚摆了一桌子。 林翠儿原本一直陪在她身边,可要进门之时,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暗卫拦下,“这位姑娘不可以进去。” 林翠儿站在门口,满脸通红,瞧着已然进了书房的徐望月和青芜,朗声说道,“她们可以进去,为什么我不可以?” 那暗卫面无表情,整个人仿佛一个假人一般,“没有为什么。” “你什么意思?”林翠儿气极了,又羞又恼,站在门口直跺脚。 青芜见这个场景,忙走了出来,拉住了林翠儿,“翠儿姑娘,你不要动气,这里是书房重地,守卫没办法放你进来。” “等一会儿你见了世子爷,让他开口允许你进书房,日后就不会有人拦你了。” 林翠儿很是奇怪地指向徐望月,“二姑娘呢?她是哥哥允许能进书房的人?” “可我记得,连我嫂嫂都不能随便进书房的,为什么她可以?” 林翠儿性子单纯,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根本来不及过脑子,已经说出了口。 她无心的一句话,却好像一道惊雷劈在徐望月头上,如此说来,的确有些奇怪。 见徐望月脸色有些异常,林翠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二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就在此处陪着你。” 不管青芜和徐望月如何劝说,林翠儿偏要在书房门口坐下。 从天亮等到天黑,硬生生等到裴长意和裴钰回来。 听到脚步声,林翠儿立刻站了起来,委屈巴巴地便要告状。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裴长意已蹙眉扫了她一眼,“胡闹,你来我书房做什么?” 二姑娘来得,为什么我来不得? 面对着裴长意,林翠儿的话愣是没说出口,她想了半天,开口说道,“是你让我跟着二姑娘学练字的,不进去,我怎么练?” 裴长意眸色一沉,当日在祠堂里,他怕徐望月寂寞才留下林翠儿。 眼下,倒是让他难办了。 见裴长意不说话,林翠儿瞪大了眼睛,伸手指向了徐望月,“哥哥偏心,为什么二姑娘可以,我不可以。” “她有何特别?” 第95章 喂她吃药,疼得不行 裴长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清自己身处在自己房中,惊吓着坐直了身子。 他紧紧闭上眼睛又猛得睁开,看清了自己确实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转过头,见小厮面露尴尬地看着他,“二公子,你可还好?” 他家二公子以前就不太聪明,今天早上从雪地中被人扛回来,现在看起来就更不聪明了。 裴长远的头一阵剧痛,他猛地按住了太阳穴,抬手的瞬间又觉得身子也痛。 稍稍一动,哪哪都痛。 “我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二公子,昨天你在祠堂发生了什么?”小厮腆着脸,笑得一脸暧昧,“你和二姑娘……” “滚滚滚。”裴长远瞧了一眼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服,“能发生什么?你看看你公子我,像是得手的样子吗?” 想到昨晚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到嘴的天鹅肉都能飞了,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他打晕了! 他稍稍动了动身子,撩开袖子就看到紫青色一条一条的。 不只是把他打晕了,应该是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不行! 他裴家二公子怎能受这样的委屈,一定要把这口气讨回来不可。 裴长远这样想着,麻利出门,偷偷地潜回了祠堂。 见祠堂的大门紧闭,他蹑手蹑脚刚要推门进去,就被小厮拉住。 “二公子,小的打听到了,二姑娘去了世子爷的书房。” 书房?怎么又去了兄长的书房? 裴长远心头一颤,他听到兄长的名字就害怕。 他的小美人去了书房,也就意味着自己再无亲近佳人的可能性了。 等等,为何会去了书房,难不成昨晚…… 裴长远狠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一掌拍重了,疼得他额间渗出冷汗。 “快去查查,昨天晚上兄长在哪?” 难不成,昨天晚上打伤自己的竟是兄长?那他的天鹅肉难不成也是…… 裴长远根本不敢往下想,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如果徐望月当真是和兄长,那自己是再无机会了。 小厮知道裴长远在想什么,忙开口道,“二公子,昨晚世子爷去了栖梧院。” 裴长远瞬间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兄长,那这小美人他早晚是要得手的。 “走,我们去书房。”裴长远咬着牙。 就算他进不去,难保徐望月不会出来,他如今心痒难耐,总想去看看。 在裴长意的书房外蹲了半天,莫说是天鹅,连天上的鸟他都没见着一只。 裴长远浑身酸痛,正准备离开,就见一个娇俏的身影从里头快步走了出来。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从草丛里突然冒出来,一把搂住那女子。 他还来不及开口,就听着急促的叫骂声,“哪来的登徒子!放开我!” 听到这动静,裴长远知道自己抱错人了,忙松开了手,“行了,别叫了,一场误会,我认错人了。” 他一把抱住的,正是一脸怒气的林翠儿。 林翠儿转过头见了是裴长远,平时她记得,自己是寄人篱下的,而他是夫人喜欢的二公子,还能忌惮几分。 可今天她不止被他冒犯了,刚刚还被哥哥气得半死。 这口气堵在喉咙口,死活咽不下去。 林翠儿举起手,要不是让裴长远抓住了手腕,今天这一巴掌,她无论如何是要打下去的。 “怎么了?翠儿姑娘怎么气成这样?”裴长远看着林翠儿这七窍生烟的样子,知道应该不是因为自己。 他抬眸瞧了一眼她身后的书房,“怎么,我兄长不是一贯宠着你,今日给你气受了?” “宠着我?他宠着别人都来不及呢!”林翠儿都快气哭了。 方才她质问裴长意是不是偏心眼,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眸光清冷疏离,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过了许久,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她与你不同。” 不同?哪里不同! 她是世子妃夫人的庶妹,自己是世子爷的养妹,大家都是寄人篱下,为何待遇如此不同? 林翠儿不等裴长意继续说下去,气得转身就跑,一跑出来就碰到了这个该死的裴长远。 她今日,实在是太倒霉了。 林翠儿没将话再说下去,冷冷地看着裴长远,“和二公子有什么关系?你说你认错人了,你在这,又是想蹲二姑娘吗?” 她本来是应该生气林翠儿这个登徒浪子总调戏二姑娘的,可此刻她心里竟有一些吃味。 连这个登徒浪子都这么喜欢二姑娘,连她自己的娘和哥哥也喜欢二姑娘。 二姑娘就这般讨人喜欢,究竟是哪里比她强? 裴长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笑道,“昨天晚上可是你坏了我的好事,那你呢?你是否成其好事了?” 既然林翠儿知道自己对徐望月的想法,看来昨天晚上是这山野丫头把自己打晕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林翠儿脸一红,慌乱得逃跑了。 她要给裴长意下药的事,裴长远怎么会知道! 见她这般模样,裴长远咬着牙冷笑,果然是她。 书房里,见林翠儿气冲冲地拔腿就跑,徐望月有些着急,站在书房门口怔怔地看着裴长意。 她此刻是在书房里受罚,自然不能离开。 而裴长意整个人挡在书房门口,光风霁月地看着自己,也没打算让开路让自己出去。 “世子爷,翠儿就这样跑了,不要紧吗?” 徐望月心里是有些着急的,可她此刻低垂着眼眸,不敢和裴长意对视。 什么叫做自己和林翠儿不同,这话她也听不明白,更不敢问。 裴长意并未开口,往书房里走了两步。 感受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书香味。 自从自己来了书房,他好像就不曾在书房里燃香,可依然难掩他身上自带的一股书卷气和书香味。 那书香味里似乎还混了淡淡的檀香,很好闻,能让人觉得心安。 可此刻这股味道让徐望月的心跳快了起来,他为何要走到自己面前?他要做什么? “她胡闹,我也要陪着她胡闹吗?”裴长意说这话,将披风递给了青芜,“我有些饿了,去准备一些点心。” 青芜应声退下。 书房之中,只剩下徐望月和裴长意。 徐望月从未试过,天黑之时,自己和裴长意两个人留在这书房之中。 她是在此处受罚,不能离开。裴长意留在自己的书房里,好像也说得过去。 徐望月正胡思乱想,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压迫感。 她抬起头,见裴长意俊秀的脸庞就在她的头顶,清冷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不问问我,哪里不同?” 他的声音极轻,听着漫不经心,但似乎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徐望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眉梢似乎带着笑意,一闪而过。 她低垂着眸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眸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 半响,她勉强开口,“我是在书房里受罚的,自然和翠儿不同。” 徐望月冠冕堂皇地胡说八道,心里将裴长意暗骂了一千遍,话是他自己说的,问她做什么? 却不想,裴长意沉寂的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淡淡开口,“二姑娘,果真聪慧。” “你能想明白的事,翠儿不能,可是她胡闹?” 徐望月语塞,一时间竟不知该回应他什么。 这话说得似乎有道理,可为何听来,总觉得怪怪的。 她不想抬头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论地痞无赖,裴长意和裴长远的确是亲兄弟。 她往后退了半步,裴长意却伸出了手,不近不远,在她头顶停住。 “世子爷,你……”徐望月吓了一跳,话还未说完,裴长意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还是烧得厉害,可有好好喝药?” 他们二人都未曾发现,他往日里冷淡疏离的声音里,竟染上了几分温柔。 徐望月摇头,眼角余光淡淡扫过桌案上那白瓷药碗,微微蹙眉,那药实在是太苦了。 随着她的目光,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搭上那白瓷药碗。 徐望月还未反应过来,一只白瓷勺子递到了她嘴边。 “怕苦?” 第96章 口对口渡她嘴里 徐望月做梦都没有想到,裴长意竟会端着药碗站在她面前。 修长的手指执着那白瓷勺,里头棕黑色的药,闻着便是一股深深的苦味。 他已将勺子递到了自己嘴边,难道是要喂她喝药? 她一时之间都分不清眼前是真实的,还是她真的烧糊涂了。 徐望月伸手接过了勺子和碗,“多谢世子爷帮我拿过来。方才太烫了,此刻放凉了,刚好。” 她紧紧蹙着眉头,将这一整碗药一口喝完。 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慢慢往下滑,嘴里喉咙口心里都是苦的。 他难道没有事情做吗?竟站在这看着自己喝药? 徐望月胸口闷闷的,感觉头更晕了。 她正在生闷气,眼前突然多出一个青色瓷盘,上面放了几颗蜜枣。 裴长意神色微敛,将她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见到那蜜枣时,徐望月眸子一亮。 这么大的人了,竟还像个孩子似的,吃药怕苦。 徐望月伸手捻起一颗蜜枣,嘴角似笑非笑,“我小的时候总怕吃药,我娘就会给我备两颗蜜枣。” “平日里,很难吃到的。” 她将那蜜枣放入口中,用力咬了两口,“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太甜了,我其实不爱吃。” 裴长意那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双眸,渐渐开始消融。 他心头漫过一丝明显的心痛,他能想象得到徐望月在徐家过得并不顺遂,却未曾想过,竟这般吃苦。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裴长意眸光中闪过一抹厉色,他绝不会再让她吃苦。 看着徐望月依旧是平静的模样,他心头一软。她既能将自己最柔软的往事说出口,是不是意味着,对自己并非一般? 徐望月一口一口嚼着蜜枣,眼眶里噙着泪水。 不知是因为太想念母亲,还是因为病得太难受,她此刻意识模模糊糊。 根本不知道,她不知不觉,将自己心中的话说出了口。 裴长意正要开口,就听门口又响起了林翠儿的声音,“哥哥。” “翠儿,你今日太胡闹了。”裴长意转身,蹙紧了眉头,“夜深了,跑来跑去做什么?” 林翠儿眸子里含着泪,“此刻哥哥你就在里面,也不让我进来吗?有什么天大的东西,我还能当着你的面偷看?” 裴长意无奈,“不是怕你偷看。” 他从小就不怕林翠儿撒泼,独怕她哭哭啼啼去烦林秀娥。 林翠儿理直气壮,“既然不怕我偷看,为什么不让我进来?我没有胡闹,我是有正经事来的。” “正经事?”裴长意嘴角下压,努力抑制着胸口汹涌而上的气血,“难不成这个点了,你是来练字的?” “我不是来练字的。”林翠儿一脚便踏进了书房里,伸手指向了徐望月,“二姑娘病了,我得留在这照顾她。” 她似乎知道裴长意会说什么,抢先开口道,“青芜姑娘是在书房里伺候哥哥的,哪能时时刻刻伺候二姑娘呢?” “可我不一样。那天晚上就因为我不在祠堂里陪着二姑娘,她才会生病的。” “今晚,我定要在此处陪着她。” 裴长意一言未发,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澜不起,异常冰冷地上下打量她片刻。 此刻的林翠儿好似变了一个人,说话有理有据,好像哪里不对劲。 林翠儿站在裴长意面前,强装镇定,心里却是不断打鼓,紧紧攥着的手心不停地冒着汗。 她刚刚是要走的,却硬被裴长远留下,眼下这些话,都是他教的。 见裴长意不说话,也没阻止自己走进书房,林翠儿悬着的心落下,深深地松了口气, 果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她和裴长远,竟然也能对付得了裴长意。 “今夜你留在此处陪二姑娘,休要再胡闹了。”裴长意眉眼疏冷,并未再多言。 欲擒故纵,想来这四个字,林翠儿是不会的。 他做哥哥的,不吝赐教。 但林翠儿有一句话说得也对,有她在徐望月身边,倒是能照顾她。 孤男寡女,自己也不适合一直留在书房里看着她。 见裴长意离开,林翠儿深深地舒了口气,转头看向徐望月,“二姑娘,你脸还是红红的,还是烧得难受吗?” 刚喝下去的药,渐渐起了药效,徐望月缓缓恢复了意识,脑子终于可以思考了。 她看清眼前人,有些惊喜,“翠儿,你来了。” 比起林翠儿来了,她更欣喜的,是裴长意走了。 “对,今晚我陪着你。”林翠儿给徐望月倒了杯热茶,递在她手心里,瞧着她喝下。 她突然想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簪子,“二姑娘,你现在有精神吗?帮我出出主意吧。” 徐望月喝完一整杯暖茶,舒畅多了,她点了点头,接过那玉簪。 看了不过两眼,她皱起了眉头,“冰花芙蓉簪?你见过我嫡母了?” 林翠儿吓了一跳,“怪不得哥哥总说你聪明,二姑娘你真是料事如神!” 徐望月苦笑,挥了挥手中的簪子,“这簪子是我嫡母特意请人打造的,世间只有这一支。” “算得上什么料事如神,不过是我的记性好一些。” “原来如此。”林翠儿点了点头,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她神色苦恼,眼神始终落在这玉簪上,舍不得。 “二姑娘你说,这簪子这么名贵,我是不是应该还给徐夫人?” 徐望月纤细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冰花芙蓉簪,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 “你说我嫡母急匆匆地来,好像还带了个外男?你想将簪子还给她,长姐院子里守卫森严,你进不去?” 徐望月每问一句,林翠儿都认真点头,神色间尽是坦然。 这样的话,也只有林翠儿这般性子才敢坦然得说出口。若是换了旁人,但凡有些脑子,都该琢磨出这其中有些怪异,不敢妄言。 徐望月沉思,“你瞧见的那个外男,是不是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看着老实,背着一个箱子?” 林翠儿眼神一亮,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就说二姑娘你神了!那人是谁?” 刘大夫。 徐望月并未开口,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越想越迷糊。 长姐怎么了? 为何许氏会着急进来瞧她,还带着她最信任的刘大夫? 若是长姐病了,难道堂堂侯府不能直接为主母请个大夫,还要娘家带个大夫过来瞧她? 她浑身发冷,用披风紧紧裹住了自己,脸色愈发难看。 林翠儿在旁边的暖榻上帮徐望月铺了床,“二姑娘别多想了,快过来休息吧,你看起来不太好。” 她伸手便将那冰花芙蓉簪收好,“这簪子不急,明日再说吧。” 见徐望月点头,林翠儿欣喜,或许是命中注定,这簪子就该是她的。 这一夜徐望月睡得并不安稳,她梦到了小时候,母亲哄着她吃药。 母亲将她抱在怀中,轻笑着,“我的小月儿,怕吃药,吃蜜枣。” 一眨眼,抱着她的人,竟变成了裴长意。 裴长意低头喝了一口药,口对口将药渡进她嘴里,唇齿相触,他异常温柔,“这样喝,便不苦了。” 徐望月从梦中惊醒,从榻上跳了起来。 她怎么又做了这样的梦…… “太可怕了。”她轻声呢喃着,一抬眸,对上了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 “可怕什么?” 第97章 他的眼里唯有她一人而已 徐望月原本就恍惚的神志愈发不清醒,瞬间坐了起来,面对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她闭上眼睛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 头太疼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醒了,可是看着眼前的裴长意,她仿佛还在一场噩梦中未醒。 “世子爷,这么晚了,你怎么又回来了?”徐望月低垂着眸子,淡淡开口,掩饰着她方才那场梦境中的慌乱。 她竟然会做那样的梦,她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定是因为她发高烧,烧糊涂了,或许是方才那药太苦了,苦得她神智不清。 裴长意一言未发,眸光疏淡,挑眉望了一眼外头。 徐望月这才发现,原来天亮了,她脸颊微红,头垂得更低了。 一旁睡得四仰八叉的林翠儿,抹了一把脸睁开眼睛,“哥哥,你怎么这么早?” 裴长意皱起了眉头,严肃得看着林翠儿,“你一个姑娘家,多少也该注意些。” 林翠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不是挺好的吗?有什么问题? 见徐望月不断地冲着自己使眼色,目光一直看向自己的头发,林翠儿伸手一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和徐望月一样睡在暖榻上,怎么徐望月醒来,白皙的脸上泛着淡粉色的红晕。 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睡了一夜的发髻根本不需要重新梳理。 看她那个模样,就算不上妆,也是唇红齿白的大美人。 可自己呢,头发乱得像是一个鸟窝,脸她都不用看,定是脏兮兮灰扑扑的。 林翠儿从暖榻上跳了起来,“二姑娘教我的,女子本就有很多种。她这样的是一种,我这样的是另一种。” 裴长意有些意外,微微侧头看向徐望月,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 漆黑如点墨的眸子上下打量她片刻,眸底深处是漫不经心中,带了一丝笑意。 他从前只知道徐望月聪慧,却不知道她如此有想法。 女子在这世间总被条条框框所束缚,想要活出自己的想法,谈何容易? 可她不同,只要是她想做的,他定会竭尽全力去帮她。 徐望月脑子里嗡嗡的,她当时劝林翠儿,说出这番话时,是希望她不要总想着嫁给高门大户当妾室。 这世道女子再艰难,也并非无路可走。 当时她以为林翠儿根本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却不想她记住了,还在裴长意面前说出来…… 徐望月偷偷抬眸看向裴长意,不想四目相对,他深暗的眸子里晦暗不明。 不知他听自己这番大胆的言论,会是怎么想的。 或许因为在她心里,将裴长意视作半个先生,所以才会有些在意他的想法。 林翠儿见他们两个不说话,心里总觉得不舒服,直接拦在了他们中间,“哥哥你去忙公事吧,我和二姑娘在这里,不会影响你的。” 裴长意眸光微敛,“二姑娘一向在书房练字,从没有影响过我。” …… 林翠儿心里那醋劲又上来了,二姑娘二姑娘,二姑娘什么都好。 她想到裴长远对自己的再三叮嘱,千万要忍住这脾气。 她明媚地笑起来,拉着二姑娘在桌案边坐下,“好好好,我好生跟着二姑娘学习。” 徐望月有些无奈,她刚起身,头也是晕的,还没有洗漱打理自己。 睁开眼睛就开始练字,倒也不必如此勤快吧。 徐望月坐在桌案边,精神厌厌的,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 她觉得有些奇怪,从小到大她不太生病,便是发热,也不会烧那么久。 她抬眸,见裴长意在屏风后头坐下,拿起了一卷卷宗。 隐隐约约徐望月心中有一种直觉,他手中的那个卷宗正是书生案。 如果今日裴长意去典狱司就好了,卷宗就在桌案上,徐望月好不容易又有了进书房的机会,好想过去翻看。 她拿着笔,只敢在心中想着,身旁的林翠儿却做了她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林翠儿倒了一盏茶,直接端着走到了屏风后头。 “哥哥,先用杯茶吧。”林翠儿刻意学着徐望月的模样温柔小意,说话轻声细语。 裴长意并未接过这杯茶,微微蹙起眉头,淡淡扫了林翠儿一眼,“书房里,我不需要人伺候。” 林翠儿碰了钉子,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从前在林家村,也都是我伺候你的。” “是吗?过去一看见我练字,你便着急逃跑,生怕我让你学习。” 裴长意没留半分情面,手中仍拿着卷宗,眸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 他抬眸看了扫过一眼林翠儿,薄唇微启,“你总说在侯府里无趣,明日我安排你去见见孙公子。” 他原本是想静观其变,看看林翠儿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可她此刻这番殷勤,怕是要惹麻烦。 这个妹妹,他还是要早些为她寻个夫家才是。 “孙公子?什么孙公子?”林翠儿脸色一变,心头的火气根本压不住,“我说过了,我不要找夫家,我绝不嫁给别人,我偏要留在这侯府里。” 裴长意将手中卷宗压到桌上,不轻不重地发出一声响声,满目皆是厉色。 话到嘴边,他语气又软和下来,“那位孙公子,母亲很是满意。你且去见上一面,若是不喜欢,还有……” “还有吴公子,周公子,王公子,是不是?我告诉你了,我不见一个都不见。”林翠儿越想越气,重重砸下茶盏,转身便跑了出去。 裴长意在屏风后淡然坐着,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眸光中满是冷淡疏离,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林翠儿这般离去。 过了半响,他挑眉,看着徐望月略显苍白的脸色,轻咳了一声,“练字不忙,你的病可好了?” 徐望月没想到林翠儿跑了,裴长意只字未提,却开口关心自己的病情。 她厌厌地点了下头,“多谢世子爷关心,好些了。” “好些了,便是没有全好。”裴长意起身,径直向她走了过来,眉目间一闪而过一丝关切,“那药要服上三天。” 不知为何,徐望月脑中又浮现出方才那个梦境,她脸颊通红,身子仿佛又烧了起来。 “我喝。”徐望月慌乱得抬眸,生怕今日不好好喝药,裴长意又要喂她。 见徐望月这般模样,裴长意微微蹙眉。 她在害怕。 裴长意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好像也没做什么,为什么眼前的小白兔竟怕成这样? 脸颊红扑扑的,该不会是又烧上来了吧? 四次。 她确实有些受不住? 裴长意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得太狠了…… 第98章 好像撞破了什么…… 林翠儿气冲冲地跑出了书房,已经走出了好远,能瞧见栖梧院的院墙,这才意识到,她怎么又冲动了? 裴长远这个人虽然讨厌,可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他确实比自己厉害多了,无耻下贱,毫无底线。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献媚殷勤,不管有多不高兴,都要先忍下来。 留在裴长意身边,才能找到机会给他下药。 想到下药,林翠儿的脸颊一红,这种事情她没做过。 听裴长远说起来好像很是简单,可真要做起来根本一点也不容易。 她方才端过去的那盏茶里什么都没有,可裴长意连接都没接。 林翠儿气急败坏,迎面一头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身子。 她抬头正想要骂人,却对上了笑脸盈盈的碧玉。 “碧玉姑娘?”林翠儿有些惊奇,她还没进院子,不知道碧玉出来是要做什么? 碧玉见了林翠儿,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亲亲热热地拉住了她的手,“翠儿姑娘,你快随我来,夫人在找你呢。” “嫂嫂找我?”林翠儿一头雾水,被碧玉拉着,一路走回了她和林秀娥的院子。 林翠儿向来性子直,山里长大又天真,丝毫都没有意识到,碧玉为何会在院子外头等她? 院子里,五福嬷嬷搬了张椅子,服侍着徐瑶夜坐下,她转头看了一眼林秀娥,客气道,“林大娘,可要我为你搬一张……” “不不不……”林秀娥慌乱地摆着手,“我站在这里就好了。” 她心中打鼓,无事不登三宝殿,徐瑶夜为何会过来? 林秀娥不傻,之前徐瑶夜对她们嫌弃,站在院子门口一步都不肯踏进来,她是看得出来的。 如今徐瑶夜不但走了进来,还摆出姿态在她院子里坐下,这事太奇怪了。 林秀娥不断地想着,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还是林翠儿,这死丫头她可是犯了什么错? 林秀娥胡思乱想着,见碧玉陪着林翠儿,很是亲昵地从外头手挽着手走进来。 她眉头一蹙,心里更奇怪了。 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不知道林翠儿和碧玉有什么关系,怎么这般亲热? 林翠儿偷偷看了林秀娥一眼,心里也奇怪得很,平时碧玉连正眼都不瞧她们一眼,今天怎么亲热地好像好姐妹? 她们母女两个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迷茫。 “翠儿,你回来了?在世子爷那边练字,练得可好?”徐瑶夜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拉着林翠儿和林秀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家常。 今日日头毒辣,坐了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徐瑶夜已是有些坐不住了,脸色愈发难看。 在她忍不住开口之前,紫玉打着哈欠从她房中悠悠哉哉走了出来。 此刻莫说是下人,哪怕是徐瑶夜这样的夫人都早已起身,紫玉方才起床。 她一走出房门,抬眼见到徐瑶夜,吓了一跳,“世子妃夫人……” “紫玉见过世子妃夫人。”紫玉磕磕绊绊,着急行礼。 徐瑶夜板着一张脸,冷笑道,“日上三竿了,紫玉姑娘可是起来用午膳了?” 听到徐瑶夜管自己叫紫玉姑娘,紫玉身子一抖,抬眸看了五福嬷嬷一眼,满眼都写满着求救。 “夫人,我昨日有些不舒服,我……” 徐瑶夜猛得一掌拍在桌上,“昨日吗?我瞧你不舒服,日头已久了吧?这样金贵的奴婢我们侯府里养不起,拉出去发卖了吧。” 听到发卖二字,紫玉吓得面无血色,跪着爬到了徐瑶夜腿边,“夫人莫要听她们胡说,过去在家里,我便是跟着大姑娘身边的,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五福嬷嬷伸出手一巴掌抽了过去,“夫人面前,不容你胡说八道。” 五福嬷嬷这一巴掌,算是把紫玉打得清醒过来,不敢再胡乱说话,只跪在地上装作可怜的模样,抽抽哒哒地哭着。 林翠儿站在一旁,心里觉得痛快极了。 好,她就知道肯定是紫玉自己欺负她们母女两个,她的嫂嫂本就是个好人。 徐瑶夜义正言辞教训了紫玉一番,转头无奈地看了一眼林秀娥,“林大娘,你受了这般委屈,怎么也不和我说呢?” “若不是碧玉那丫头撞见了,我还让紫玉这臭丫头蒙骗着呢。” “放心吧。我把她送到庄子上发卖了,再给你们寻个可心的丫鬟来。若是再遭伺候不周,你尽管让翠儿来同我说。” 林秀娥低垂着眸子,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翠儿。”徐瑶夜站起身来,轻轻握住了林翠儿的手,温柔开口,“你管世子爷叫一声哥哥,叫我一声嫂嫂,我也把你当做是妹妹,定然是不会委屈你的。” “不管有任何事,你尽管对我说。” 一靠近林秀娥和林翠儿,徐瑶夜就闻到了那股令她作呕的咸鱼味。 山里来的穷鬼就是穷鬼,就算给她们过上再好的日子,住在侯府里,她们还是吃咸鱼的穷鬼。 徐瑶夜嫌弃极了,可想到母亲的话,她此刻必须要想办法讨好裴长意,讨好这对讨人厌的母女。 听到徐瑶夜这么说,林翠儿眸中一亮,委屈巴巴地说道,“嫂嫂,我真有一事有些为难,你能不能和哥哥说说,我真的不想嫁给那孙公子,我明天不想去见他。” 孙公子…… 徐瑶夜一头雾水,裴长意根本就没有跟她提过此事,但她转念一想,典狱司里好像真有一位年纪和林翠儿相仿的孙大人。 想来应该是他。 只一瞬间,徐瑶夜心生一计,她笑着握住了林翠儿的手。 “为何不愿意去见见呢?那位孙公子可是清贵人家,从前我求着让世子爷帮着我庶妹拉线,他都不放在心上。” “到底世子爷还是看中你这个妹妹的。” “我了解过那位孙公子的家境,若是他能瞧上我庶妹,那真是她的福分了。” “只是可惜了,想要让他们两个见面,也并非是容易的事。” 这有什么难的。 林翠儿在心中盘算着,对呀,如果孙公子见了别人,又喜欢上那位姑娘,那可就怨不了她了。 林翠儿正在心里盘算着,越想越高兴,见紫玉被下人拖了出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断地求饶。 她心头一软说起来,紫玉也没有怎么欺负她们母女,被发卖,是不是太…… 她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徐瑶夜目光一沉,紧紧按住了她的手,“对别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翠儿,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嫂嫂说得有道理,我明白了。”林翠儿一下子明白了许多,转身便往外跑。 徐瑶夜说得话不错,为了自己,就算是牺牲了二姑娘…… 不,不能算是牺牲,那位孙公子是清贵人家,又是要娶她为妻的。 二姑娘自己说了,她不要当妾,她要嫁给别人的为妻,那不是刚好吗? 林翠儿一路小跑,这一次,书房的护卫没有人敢拦她,任由她畅通无阻地走进去。 她推开门,便见裴长意微微俯身,靠得徐望月极近,手微微抬起,就在她的脸颊旁。 林翠儿大惊失色,嘴比脑子还快,“哥哥,二姑娘,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第99章 替徐望月操办婚事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徐望月抬眸望去,见林翠儿又回来了。 她光明正大,神色间没有半分慌乱。 裴长意的手顿在徐望月的脸旁,微微侧头,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危险的眸光光落在林翠儿脸上。 他抬起另一只手,冲着林翠儿轻轻挥了挥,那是一本字帖。 见他们两个神色如常,见了自己,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并无半分暧昧。 林翠儿脸颊一红,是她想多了。她走过去,不敢再多言。 在徐望月身旁坐下,她偷偷地望着她,不怪自己想多,像徐望月这样长得又漂亮又聪明的女子,就算是哥哥喜欢她,她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你当我这书房,是什么地方?”裴长意的语气里,隐隐有一丝愠怒,望向林翠儿的眸光里透着寒意。 看在养父母的面子上,他对林翠儿再三隐忍,可那不代表,他没有底线。 林翠儿这样大咧咧地闯进书房,什么也没瞧见,也敢红口白牙得叫起来,若是她出去胡说些什么,毁了徐望月的名声。 裴长意眸光一沉,眉眼间满是厉色。 知道这次是真把哥哥惹急了,林翠儿身子一抖,她此刻是真的怕了。 方才她自己闹脾气跑了出去,不过片刻她又跑了回来,确实是她不对。 可如今裴长意发起脾气来,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在裴长意发怒之前,徐望月微微侧头,“翠儿,你能不能帮我去找青芜姑娘问问,我的药可好了?” “好!”林翠儿紧紧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着徐望月明媚一笑,“二姑娘在这等着我,我马上去。” 见林翠儿像只兔子一样拔腿就跑,裴长意蹙着眉头,淡淡看了一眼徐望月,“她这样不沉稳的性子,哪怕见了孙大人,人家也瞧不上她。” 裴长意知道徐望月是故意为林翠儿解围,看向她的目光里,还有一丝责备,却见徐望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世子爷明明很在意翠儿这个妹妹,却偏偏要摆出做哥哥的架子,对她冷言冷语,诸多挑剔。” “倒真的很像话本子里的兄长。”徐望月一边说话,一边抬眸看向裴长意。 从前她一直以为裴长意为人淡漠,对这世间一切都不甚在意。 在典狱司对待那些案宗,不过是他的责任心使然。 但每每见到他对林秀娥还有林翠儿的关心爱护,徐望月都有一些羡慕。 如果她也有这样一个哥哥,她在徐家的日子,定然不会像现在这般…… “若不是我把翠儿调开,你也不忍心真的罚她。” 徐望月很自然地从桌上端起白瓷碗,舀了一勺,莲子百合燕窝粥。 清甜不腻,她原本没什么胃口,也多吃了两口。 徐望月本是随口一说,可那句话却重重地砸在裴长意心头。 原来她为林翠儿说话,是怕自己难下台吗? 确实,方才那个局面。 此处是他的书房,旁人想进都进不来。林翠儿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他若是不罚她,的确说不过去。 但若是真罚她,她性子又急,受不得半分委屈,又不知道将事情闹成什么样子,怕是要惹林秀娥伤心。 裴长意的确为难,被徐望月这一打岔,倒是迎刃而解。 他没想到,她竟如此了解自己。 她看似温温柔柔的,却总能春风化雨,聪慧过人。 见裴长意并未开口,眸底深处多了几分温柔,徐望月便知他没有责怪自己。 一时间,书房里安静的,只有勺子轻轻碰到碗,发出的清脆响声。 她用了大半碗燕窝粥,刚放下碗,就见林翠儿小心翼翼端着一个药碗走了进来。 “二姑娘,快先趁热喝了吧,青芜姑娘说这药刚熬好的。” 把药碗放在桌上,林翠儿忙松开手,双手捏着耳垂,“二姑娘小心着些,碗很烫。” 徐望月看着林翠儿手指都烫红了,有些过意不去,“这药这么烫,你且放一放啊。” 林翠儿挥着手,“没事的,你快些喝。青芜姑娘说,趁热没有这么苦。” 见徐望月始终看着自己的手指,林翠儿低头看了一眼,笑道,“放心吧,我皮糙肉厚的,烫不着。” 徐望月点头,正视着眼前的药碗,蹙起了眉头,还是没有勇气端起它。 她还在挣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八方格盘,上面摆了八样不同的蜜饯。 云南雕梅,香药脆梅,紫苏梅子姜,甘草桃条,红姜丝,盐果子,水晶凉果,檀香橄榄。 徐望月很是震惊,抬眸,见裴长意一脸平淡,“方才青芜送燕窝粥来时,一起送来的。” “青芜姑娘也太贴心了,竟然准备了这么多蜜饯给二姑娘配药!”林翠儿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她何时吃过这么多蜜饯? 这里头还有几样从外地送来的,最近在汴京城的贵女圈里,都是炙手可热的好东西。 青芜贴心吗?徐望月看着那道身影淡然地回到屏风后头,心中无法平静。 昨日的蜜枣,或许她还能以为是青芜顺手准备的。 那今日这八样截然不同的蜜饯,定是因为当日自己说不爱吃蜜枣,裴长意才特意准备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徐望月心绪不宁,捧起药碗喝在嘴里,似乎比昨日更苦了些。 她随手捡起盘中一颗蜜饯塞在嘴里,根本也没看清自己拿的是什么。 林翠儿见徐望月把药喝了,微微侧头看向了屏风后的裴长意,朗声说道,“哥哥,我知道错了,我想过了,明日跟着你去见孙大人。” 屏风后那道人影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顿了顿,又开口说道,“明日你全听青芜安排。” 裴长意原本是想说,让林翠儿明日收敛些性子,别在孙大人面前丢人。 想到徐望月方才所说的话,他换了一种方式,没有之前那般直白。 林翠儿根本没有在意裴长意说话是否难听,她此刻纠结着应当如何开口。 思索半天,她抬头说道,“不要青芜姑娘陪我去,我想要二姑娘陪我去,可好啊哥哥?” 我?徐望月还在努力咽下口中的苦味,却不想林翠儿竟会提起自己。 她脸上微微一红,摆了摆手,“翠儿,你和孙公子见面,我一起去,这不合适吧?” 林翠儿抓住了她的手,很真诚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帮我去参谋参谋,我从小到大也没有一个姐姐,只和二姑娘亲近。” “姐姐帮妹子去瞧瞧,有什么不合适的?” 听她这么说,徐望月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大娘,她对林秀娥总是莫名的有些亲近。连带着对林翠儿,也多了几分爱屋及乌。 如果只是参谋一下,倒也不是不可。 见徐望月眉眼间已是有些犹疑,屏风后响起一声卷宗落到桌上的响声。 裴长意的声音极冷,“他日你若是出嫁,也要二姑娘陪着你吗?” 林翠儿挑眉,“若是我和二姑娘嫁到一家,她便能陪着我一起了。” “哥哥不妨问问,那孙公子家里可还有兄长?” 裴长意的声音里压着怒气,“胡闹!” 第100章 她要救她心中那人 东暖阁里,紫玉跪着,浑身发抖,她没想到大姑娘竟会突然发难,吓得不轻。 她一直以为自己住在那院子里作威作福,时不时欺辱一下那母女俩,是顺了大姑娘的意思。 眼下这情景,她倒是有些琢磨不清了。 徐瑶夜神态淡然,闭目养神,手中端着一盏白茶,轻轻抿了一口。 她慵懒地睁开眼睛,挑眉看了一眼五福嬷嬷,后者立马上前将自家侄女扶了起来,“好了,刚才是大姑娘做戏给那母女俩看的。” “姑娘慈悲,帮你找了户好人家。但这两日做出将你赶出侯府的戏码,便安排你去瞧瞧。” 紫玉心口一松,差点喜极而泣,直直地给徐瑶夜跪了下去。 “姑娘,大姑娘,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紫玉这辈子幸亏是伺候的姑娘,真是我最大的福分……” 她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好话,徐瑶夜笑起来摆着手,“你呀,就是这张嘴甜。” 她轻轻抚了抚肚子,今日给紫玉一条好出路,一方面是给五福嬷嬷留了面子,另一方面也是给肚子里这个孩子积些德了。 等着紫玉千恩万谢完,五福嬷嬷立马拎着她做出凶狠的样子,带她出去。 碧玉上前,不轻不重地帮徐瑶夜揉着腿,“这几日姑娘得多喝些牛乳,不然总抽筋。” 徐瑶夜点了点头,“不错,身子越发重了,太累了。” 碧玉见今日徐瑶夜心情不错,试探着问道,“今日姑娘对林翠儿所说的话,可是意有所指?” 徐瑶夜坐直了身子,脸上满满都是笑意,“连你也听出来了,偏她那个蠢丫头是半句都听不明白的。” “不过无妨,她能听懂我要她做什么,就已经很好了。不出我所料,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徐望月去见那位孙大人。” “以我对我这位庶妹的了解,搞定一个男人不在话下,到时候这位孙大人上门来求娶她,我这个长姐自然是同意的。” 徐瑶夜越想越得意,林翠儿这把剑用起来很是顺手,指哪打哪,剑身锋利,又没有长自己的脑子。 她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妹妹了。 也多亏了母亲提醒,一定要她绑住裴长意的心,这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越是静下心来,徐瑶夜就越琢磨出不对劲,裴长意对徐望月的态度已然和之前不同了。 祠堂里,他不惜以自身担保也要保住徐望月当真是为了自己吗? 母亲提点她,徐瑶夜将信将疑。 她自信裴长意是爱自己的,不过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将徐望月嫁出去,嫁得远远的,总让她安心些。 书房里,林翠儿根本不知自己做了徐瑶夜的利剑。 她正瞪着眼睛,瞧着裴长意很是不解。她把徐望月带去见孙大人,他在激动什么? 且不说她嘴上说的,只是让徐望月帮自己参谋参谋,这有何胡闹的? 哪怕就是她想促成徐望月和这位孙大人之间的好事,那也谈不上胡闹啊。 裴长意给自己介绍孙大人,便是成其好事。 自己给徐望月介绍孙大人,倒成了胡闹。 林翠儿挑眉,眼底满是不忿,转头看向了徐望月,“二姑娘,你可愿意陪我同去?” 裴长意冷冷抬眸,下颚微微扬起,目光冷如冰霜。 屏风后他端起了茶盏,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分明,紧紧攥着那茶盏,几乎快要捏碎。 他看似漫不经心,不紧不慢地抬眸,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徐望月,只等她给出那句答案。 徐望月感受着屏风后刺来的目光,心中也觉得奇怪,不过是陪林翠儿去瞧瞧,裴长意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那位孙大人是他精挑细选,想安排给林翠儿的,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翠儿一手拉住了徐望月,“二姑娘既是点头了,想来没什么问题,明日我们便一同去。” “我想好了,哥哥就帮我们安排在明月楼。那里的椒盐猪手,香酥鸡最是好吃。” 椒盐猪手香酥鸡,徐望月眸光一亮。 她方才想说自己压根没有点头啊,可听到这菜名,她咽了咽口水,只是参谋参谋,也并非不可。 屏风后的人影一言未发,只听到细碎的瓷器破裂声,他手中的杯子捏碎了。 她竟答应了。 和一个外男见面用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裴长意胸口郁结,一口气堵着,上不上下不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早晚他也是要为徐望月这般安排的,可不是明日,也不是孙大人。 那孙玉城,他如何能配得上徐望月! 他…… 裴长意看着手心里的白瓷碎片,心口一震,想到方才林翠儿疑惑不解的目光,自己为何这般生气? 孙玉城是他精挑细选的清贵人家,家世可靠,人品上乘。 他既能选给林翠儿,若是孙玉城当真看上了徐望月,他们二人又有何不可…… 不可。 裴长意眉头紧锁,幽暗冷沉的眸底,燃烧着炙烈的火焰,胸口的怒气无法发挥出来。 看着屏风后隐隐约约出现的那张笑容,他眼眸骤然紧缩。 明日那场明月楼之宴,对他而言,就像是要将自己偷偷爱惜的珍宝展露于人前。 若是有人开口问他要,他却没有拒绝的资格。 想到这种感受,裴长意胸口充斥着无力感,他恨透了这种感觉。 这一次,气到拂袖而去的是裴长意。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路过徐望月和林翠儿时,见她们两个有说有笑。 林翠儿的手指在徐望月脸颊上摸索着,似乎是在讨论明日要画什么样的妆容。 好,很好。 平日里徐望月见他总清清淡淡,没有一丝妆容,明日里陪着去见旁人的未来夫婿,倒是要画个精致的妆容了? 女为悦己者容,这话裴长意是听过的。 走出书房时,裴长意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脸色阴沉着,周边的雾气都不自觉冷凝成霜。 见他离去,徐望月眸光不自觉地飘向屏风,后头那些卷宗还在,裴长意是空着手离开的。 她瞧不清那些卷宗上的字迹,可直觉告诉她,书生案的卷宗定然是在那桌案上。 “二姑娘,我瞧着近日汴京城里最流行的梅花妆最是适合你,你肤色白,很衬红色。” 林翠儿细细打量着徐望月,“正好,你这两日脸颊微微泛红,更是可人。” 徐望月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胡乱点头应着,她全身心都惦记着裴长意桌案上那几本卷宗。 好不容易裴长意走了,她一定要想办法去瞧上一瞧。 她听人说过,典狱司并非固若金汤。门口的守卫若是得了好处,是愿意传些话出来的。 明日去明月楼一趟,她要想想法子能不能偷偷去趟典狱司。 她存了些银子,也不知够不够撬开那些守卫的嘴。 她满脑子想着那人,全然没意识到林翠儿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她去见孙大人,却始终不断想着如何打扮徐望月。 林翠儿端着杯茶水,偷偷瞧着徐望月白皙的脸庞,二姑娘实在是太美了。 莫说是男人,连她这个女人直勾勾地瞧着,心头都是忍不住一震。 她稍稍动了动身子,腰上咯到了一个东西。她伸手一摸,正是那两包药。 她脸颊一红,如果今晚能找到机会给裴长意下了这药。 那明日,也就不用辛苦二姑娘去一趟了。 林翠儿越小脸颊边越红,“二姑娘,我得去趟如厕。”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偷偷跑出书房,在裴长意的院子里逛了起来。 裴长意的院子清雅却不失富贵,林翠儿越逛越觉得心潮澎湃,俨然将自己视作是这院子的女主人,越想越得意。 徐望月根本不在意林翠儿出去做什么,她等她一走,立马阖上了书房的门。 一步一步走向屏风后头,她心跳又快又响。 整个书房里极其安静,徐望月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桌案上,最上头便放着那卷书生案,徐望月眸光一亮,颤抖着伸出手去…… 第101章 在徐望月心里,裴长意就是个庸官! 林翠儿在院子里四处摸索着,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进书房的资格,对这院子仍是极为陌生。 她才逛了大约一半的院子,迎面便撞上了青芜。 “翠儿姑娘,可是迷路了?”青芜微笑着上前,语气里十分客气,心里却是暗暗留了个心眼。 林翠儿有些奇怪。 裴长意的院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闲晃的。 林翠儿心头一震,没想到会遇到青芜。 她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是啊青芜姑娘,还好遇到你了,二姑娘有些饿了,我想到厨房找些吃的。” 青芜眉眼带笑,“是奴婢没照顾好两位姑娘,翠儿姑娘,我先陪你回书房。” “等一会,就帮两位姑娘端些点心过来。” 听她这样说,林翠儿笑容尴尬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只能随着她的脚步往书房走去。 一路走,林翠儿也没消停,四处打量着,“青芜姑娘,你可知道我哥哥晚上睡哪吗?” 青芜脚步一顿,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转头细细打量着她。 林翠儿知道自己问得有些突兀,她淡淡一笑,挥了挥手,“不是,我是瞧着哥哥这院子真大呀,他要是不睡我嫂嫂那,这地方可是由着他选?” “自然不是。”青芜伸手往前头一指,“那是世子爷的房间。若是他没去世子妃屋里,便会睡那间屋子。” 她随手一指,迅速又收回了手。 林翠儿只看清了是右手边那个方向,却看不清是哪间房。 她不好再问了,只讪讪地笑了笑。 待林翠儿回到书房里,见徐望月坐在桌案边上,精神恍惚,脸色很差。 她走上前,语气关切,“二姑娘,你怎么了?可是饿了?” 徐望月勉强挤出的一丝笑容,摆了摆手,“我没事,已经不烧了。” 答非所问。 “你怎么了?二姑娘。”林翠儿有些紧张,双手握住徐望月肩头,“你可要休息一会儿?去榻上睡一会儿吧?” 徐望月点头,被林翠儿扶着在暖榻上躺下,转过身去,有一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没让眼泪落下来。 方才她翻开了那册卷宗,上头写得清清楚楚,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全,只等最终断案了。 之前裴长意明明也觉得这案子疑点众多,可如今他怎么不查下去了? 庸官,无能。 何来人证物证俱全? 他们根本就没有用心去查! 徐望月将手心攥成了拳,眼眶里的泪水不断打着转。 她使劲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能哭,那人还没有秋后问斩,她绝不能哭。 若是裴长意不能替他翻案,她便往上告,总有人能将这案子查清了。 徐望月这一天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过的,她一抬头便能看到屏风后的卷宗。 她见不到那人,见到卷宗便好像能想象得到他此刻在牢中过的日子。 定然是绝望痛苦的。 他是无辜的,又没办法洗清自己的冤屈。 徐望月心口酸胀,几乎无法呼吸。 她第一次希望裴长意能回来,又害怕他回来。 她想见到他,旁敲侧击地问一问这案子的事。 又怕他若是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不顾后果,将一切和盘托出,求他彻查这件案子…… 徐望月迷迷糊糊,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也没见到裴长意回来。 这一夜过去,她镇定了许多,若是想要将那人救出来,她必须要冷静。 第二日一大早,林翠儿便把徐望月拖了起来,见她精神很差,脸色煞白。 林翠儿心下不忍,有些为难,“二姑娘今日要不……” “无妨的,我陪你去。”徐望月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一定要把握好今日这个机会出府。 到了明月楼,再想法子溜出去,去典狱司。 “二姑娘,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林翠儿心头一喜,拿起眉笔便要帮徐望月描妆。 徐望月任由她为自己梳妆打扮,突然醒转过来,今日这位孙大人,他也是典狱司的人。 说不定他也会知道什么…… 徐望月一下子打起了精神,自己拿着腮红补了补妆。 她平日里不太打扮自己,又怕惹了长姐不喜,总是清汤寡水。 今日这一打扮,整个人明艳照人,丝毫不逊于徐瑶夜。 林翠儿年纪尚小,心性不定,平日里总会吃徐望月的醋,总觉得众人都偏心她喜欢她。 可今日,她却十分感慨,幸好徐望月生得如此貌美,今日那位孙大人见了自己和二姑娘,定然知道该怎么选。 梳妆打扮好,又用了些早膳,她们二人等在书房里,却迟迟未等到裴长意。 外头响起了马蹄声,徐望月和林翠儿双双往外头望过去,只见裴钰快步走来。 “二姑娘,翠儿姑娘,请随我来吧,马车在侯府外头等着两位姑娘呢。” “哥哥呢,他怎么没来?”林翠儿四下张望,确认了裴长意没来,神色间有些失落。 “他今日要我去见那位孙大人,怎么自己不来?” 裴钰陪着笑脸,“翠儿姑娘,世子爷在忙典狱司的案子,脱不开身呢。” “原来如此,他在忙典狱司的案子,那位孙大人却不忙,可见是个闲职。” 林翠儿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屑,挽住徐望月的手,“走吧,二姑娘。” 徐望月根本不在意裴长意来了没有,她倒是留心着裴钰口中所说典狱司的案子,不知是不是和书生案有关呢…… 马车在雪地上平稳地走着,徐望月轻轻撩开帘子,明月楼还未瞧见,先闻到了香味。 明月楼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食肆,一道椒盐猪手,听说不比宫中御厨做得差。 若是昨日之前,徐望月对明月楼这道椒盐猪手和香酥鸡极为期待。 可此刻她哪有心思顾得上这些,一旦典狱司将案子断了案。 杀人偿命,那人就只能等着秋后问斩了。 名单一下,就算她继续往上告,只怕也没有时间救那人性命了。 徐望月越想越觉得焦心,低垂着眉眼跟在裴钰身后,连那位孙大人的眉眼都没有瞧清楚。 侯府世子爷要将自己的养妹介绍与他,孙玉城早早便候在明月楼里,今日的每一道菜式都是他亲自选的。 除了明月楼最出名的那几道菜,还选上了一些清雅淡口的菜。 他瞧见裴钰上楼,身后跟着两位女子。 一个眉目似画,美得如明珠,一眼便让人挪不开双目。 身旁的那个便逊色许多,走在她身边,倒像是个丫鬟。 孙玉城一见走在前头的那个女子,心便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他暗暗祈祷,这位若是翠儿姑娘便好了。 “孙大人,这位是我家夫人的庶妹,徐御史家的二姑娘。” 裴钰淡淡笑着,介绍完徐望月,又指了指她身旁的林翠儿,“这位是翠儿姑娘。” 孙玉城听着他的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转瞬间,他恢复热情的笑容,“两位姑娘这边请坐,可是饿了,我让小二传菜吧。” 裴钰看着徐望月和林翠儿落座,冲着孙玉城一抱拳,“孙大人,典狱司还有案子,我先回去了。” 孙玉城亦是起身,冲着裴钰抱拳回礼。 待裴钰走了,孙玉城独自一个人面对着两位姑娘,更是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他在桌案边落座,双手藏在桌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擦着手心里的汗。 他从未和女子接触过,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才好。 林翠儿坐在一旁,一直悄悄地观察着他,就这样的男子,如何能和她哥哥相比? 裴长意竟以为自己会瞧上这样的人? 简直可笑。 在孙玉城开口之前,林翠儿站了起来,“对不住孙大人,我肚子有些不适。稍等我一下。” 她又转头看向徐望月,语气里带了一丝愧疚,“二姑娘,你和孙大人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林翠儿快步走了出去,直接便走出了明月楼。 她今日原本就是要把徐望月带到孙玉城面前,如今功成了,自然要身退。 徐望月和孙玉城都没意识到,林翠儿根本是跑了。 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愈发有些尴尬。 徐望月见孙玉城局促地坐立不安,放下了手中茶盏,淡淡一笑,“孙大人平日在典狱司,都做些什么呢?” 看徐望月的第一眼,孙玉城的心便不由自主地猛跳起来。 如今她对着自己开口,他紧张地喉咙发紧,口舌发干,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可是,在关心自己? 见徐望月一双水灵灵的杏眸带着笑意望向自己,孙玉城开口说道,“我在典狱司里也负责一些案子,不过比不得裴大人……” “孙大人,谨言慎行。” 门外隐约可见一道修长的人影,薄唇微启,冷冷开口。 第102章 和他不是孤男寡女,和我便是?!! 林翠儿跑出了明月楼,深深舒了一口气,那位孙大人,她实在是瞧不上。 人虽然是跑了,可她不能自己一个人回侯府,两个人出来总得两个人回去。 她在街上闲逛着,一驾马车从她身边驶过,一时恍惚,刚才赶着马车的好像是裴钰。 等她再转过头去马车疾行而过,她已是瞧不见了。 她探着头望了两眼,迅速被身旁的玉簪吸引了目光。 只可惜囊中羞涩,不然她想把这一桌子的簪子全买下。 她突然想起了许氏送她的那只冰花芙蓉簪。那簪子她既不舍得还给嫂嫂,也不敢随便带。 如今她人在侯府外头,自然无所顾忌,从怀里掏出冰花芙蓉簪,得意洋洋地插上了发髻。 这样好的东西,只要她嫁给裴长意做了妾室,可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 她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裴长意就在方才的马车上。 疾行而去的方向,正是明月楼。 今日典狱司却有急案,裴长意一大早便到了,一口气处理了三个案子。 就连平日里总是迷迷糊糊的赵大人都觉得,今日的裴大人好像比之往日,愈发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了。 站在明月楼雅间门外,裴长意听到里头女子温柔婉约的声音响起,他眸光一暗,薄唇抿成一条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冷冷开口,一双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锐利的目光横扫一切。 听出门外之人是裴长意,孙玉城更为紧张。 他在典狱司里便很怕裴长意,准确地说,整个典狱司里没人不怕裴长意。 他慌忙起身,打开门,恭敬行礼,“属下见过裴大人。” 裴长意并未看他,一双冰冷的眸子越过他,淡淡落在桌案边坐着的女子皎洁如雪的脸庞上。 徐望月被冷冽的目光扫到,淡淡地站起身来,语气平静,“见过世子爷。” 她瞧着那位孙大人怕极了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典狱司的人这样怕裴长意,看来他当真是公正严明,御下严苛。 “翠儿呢?”裴长意径直走向徐望月,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雅间,窗明几亮,淡雅清香,桌上放了一壶香气扑鼻的顶级普洱。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裴长意眸色一沉,在徐望月身旁坐下,周深温度极冷。 见裴长意坐下,孙玉城弯着腰帮他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递到面前,“裴大人请用茶。方才令妹说肚子不适,说起来,她好像一直没回来……” 孙玉城有些紧张地看向徐望月,“二姑娘,林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要不要去瞧瞧她?” “我们?”裴长意冷冷地放下杯盏,狭长的凤尾微微上扬,睨了孙玉城一眼,“今日我把妹妹交给你,如今人没了,孙大人不该自己去找吗?” 他这一句孙大人,孙玉城浑身冒着冷汗,将衣裳都快浸透了。 “属下失职,是我……”他唯唯诺诺地开口,话还没说完,被裴长意一瞪,不知后头的话该如何说下去。 “失职倒是不至于,只是望孙大人谨言慎行,典狱司里处处都是机密,切莫一时上头,什么话都敢说。” 听裴长意这样说,孙玉城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确实是被美人迷了眼,差一点将自己负责的案子都说了出来…… 他浑身一凛,瞬间清醒过来。 幸好今日有裴长意,不然自己可是要闯下大祸了。 孙玉城再行礼,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恭敬,“多谢裴大人提点,属下这就出去把林姑娘找回来。” 他麻溜地出去,心中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可却也来不及多想了。 “翠儿说肚子不适,想来孙大人不方便去寻她,还是让我去瞧瞧吧。” 徐望月轻轻放下手中杯盏,低垂着眼眸,便要起身离去。 “这么着急离开,怕我吗?”裴长意矜冷地转头看了一眼徐望月,眸底闪过一抹幽光,晦暗不明。 徐望月方才准备起身,此刻也只能继续坐着,她摇了摇头,“不是怕世子爷,只是我们二人孤男寡女,不妥。” 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伸出一抹冷意,他嘴角微微勾起,“方才不是孤男寡女,此刻便是了?” 徐望月张了张嘴,原是想要解释,却又想到裴长意来时,的确雅间里只有自己和孙大人,倒也无可辩驳。 “并非世子爷所想那般,我们二人是在等翠儿回来。” 既然是不准备走了,徐望月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这明月楼不愧是汴京城里最出名的食肆,菜她还未吃上,茶水已是喝了小半壶了。 她想了想,提着茶壶为裴长意倒上了一杯。 “世子爷,刚才是我的问题太多了,孙大人他只是礼貌回应。” 她提着茶壶倒茶之时,衣袖从裴长意面前拂过,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鼻。 红袖添香,大抵便是如此吧。 只是她放低了姿态,却是为那孙玉城解释。 裴长意自然知道孙玉城不可能是徐望月心中的那个人,可他依然觉得有一股无名火从胸口噌噌直窜。 徐望月的性子待谁都好,连这样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她都要出言为他解释,可偏偏对自己,冷淡至极。 “你有何想问的,为何不问我?”裴长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徐望月握着茶壶的手蓦然一紧,他为何要这么说?难道是觉察到自己是想要探听典狱司之事吗? 那他会不会还发现了别的…… 徐望月心头一紧,天人交战,不断地思索着,这是不是她最好的机会? 此刻雅间之中,只有他们二人,她该不该直接开口问书生案之事? 对上裴长意冰寒入骨的眸子,徐望月手指握得更紧,不,不可轻举妄动。 她甚至有些后悔,早知便不该心软,开口为那孙大人解释什么。 她还未开口,裴长意清冷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典狱司我都带你去过了,若是你有什么想知道,好奇的,大可以问我。” “不过是第一次见你,你以为,他会对你说什么?” 徐望月听他这般说,心头的石头稍稍落了落,可转瞬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听裴长意的意思,他愿意对自己多说一些? 方才裴长意教训孙玉城,说得那般义正言辞,典狱司里尽是机密。 可一转头,他竟对自己说,她大可以问他,此话莫不是骗她的? 对着徐望月局促不安,小心翼翼的眸子,裴长意心口一软,“典狱司之事自然是不可轻易对旁人说的,可你不同。” 第103章 黑心资本家-裴长意 孙玉城走出了雅间,四处找小二询问着有没有人见过林翠儿。 他把明月楼上下翻了一遍都没找到林翠儿,他这才明白过来,只怕是林姑娘没有瞧上他,偷偷走了。 孙玉城苦涩一笑。 连林姑娘都没有瞧上他,徐姑娘那样的天上仙女,只怕更是瞧不上他了。 他一想到徐望月,精致的柳叶眉,一双会说话的杏眸,挺拔小巧的鼻尖,比白瓷碗还要白皙上几分的脸庞,心砰砰砰地乱跳。 他猛地压住心口,生怕那颗不安分的心要从喉咙口跃出来。 这么好的仙女,若是他此生能娶得她为妻,这辈子便也是值得了。 他走出明月楼,见到裴钰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裴钰兄。”孙玉城热情地挥着手,“你来了?裴大人此刻和徐姑娘正在雅间里呢,你我一同上去吧。” “只有我们家二姑娘在楼上吗?翠儿姑娘呢,她在哪?” 裴钰很是惊讶,上下打量了一眼孙玉城,“玉城兄,你为何在此?今日不是安排你和翠儿姑娘认识吗?怎么你们两个都不在那房里?” “你们两个不在,我们家世子爷和二姑娘在上头干什么?” 今天一大早裴长意就把他薅起来,先是把徐望月和林翠儿送来明月楼,又火急火燎地赶到典狱司处理案子。 平日里世子爷就算再忙,也没有这般雷厉风行的,处理完案子立刻就赶往了明月楼。 裴钰肚子里本就空空的,此刻更是多了一堆的问号。 孙玉城有些不好意思,苦笑起来,“翠儿姑娘应该是没看上我,偷偷跑了,我是出来寻她的。” “翠儿姑娘跑了?”裴钰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安慰似地拍了拍孙玉城的肩膀,“无妨无妨,我偷偷给你透个底,翠儿姑娘脾气可不太好。” 其实孙玉城压根就没有留意林翠儿是什么性子,什么长相。从她们走来之时,他眼里就只有徐望月一个人,根本瞧不到旁的女子。 见孙玉城抬步便要往楼上走,裴钰一把拉住了他,“世子爷和二姑娘在雅间里,你可别不识趣进去了。” “是了,我是出来寻翠儿姑娘的,没找到,确实不能回去。”孙玉城根本没听出裴钰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可我一点也不了解翠儿姑娘。” “她从明月楼出去,能去哪呀?” 裴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瞧瞧外头,姑娘家能去哪呀?定是逛集市去了。” “是了,还是裴钰兄你聪明!”孙玉城一个抱拳,小跑着离开明月楼,往集市里跑了过去。 裴钰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摇了摇头。 幸好翠儿姑娘没看上他,不然以孙玉城这老实本分的性子,怕是要被拿捏地死死的,欺负一辈子。 集市上人很多,孙玉城逛了一圈,突然意识到他根本不记得林翠儿的长相。 他仔细回忆着林翠儿所穿的衣裳,这才在一家胭脂铺前找到了她。 那家胭脂铺生意红火,围了一圈的女子. 被孙玉城轻轻拍到肩头的林翠儿转过头,很是诧异,“孙大人,背影你也能认得出是我?” 孙玉城淡淡一笑,“翠儿姑娘你随我回去吧,裴大人来寻你了。” 哥哥来了? 林翠儿心口一颤,她偷偷溜出来,如果被哥哥知道了,跑不了又得被责罚。 “那快走吧。”林翠儿放下手中胭脂,和孙玉城一同往明月楼走去。 她见孙玉城始终腼腆跟在一旁,心中烦躁,忍不住开口说道,“孙大人,我和哥哥并非是亲生兄妹,你可知道?” 孙玉城很认真点头,“裴大人与我说的很清楚,我是知道的。” “你该知道我哥哥才是人中龙凤,无人能及的。” 孙玉城更用力地点头,“裴大人仙人之姿,光风霁月,典狱司上下无人能及他风姿绰约。” “你知道就好了。”林翠儿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他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这个孙玉城,怎么有点油盐不进呢? 他们二人走到雅间门口,孙玉城正要敲门,林翠儿却已经着急推开门跑了进去,“哥哥,二姑娘,菜都上齐了吗?” 她人未到,声先到。 林翠儿笑着,看向桌边坐着的裴长意和徐望月。 裴长意神色清冷,正抬眸看向她,徐望月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翠儿并不知道她突然闯入,让徐望月深深地松了口气。 裴长意对她说,可你不同,彻底把徐望月说懵了。 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 她想问又不敢问,幸好林翠儿和孙玉城闯了进来,此刻她也不方便再问了。 徐望月抬起头,笑着招呼林翠儿坐在她身边,“翠儿你过来,你可好些了?” 林翠儿点头,大大方方地在徐望月和裴长意中间坐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裴长意眸色一沉,比方才还要更冷上了几分。 “怎么菜还没上来?我都出去这么久了。”林翠儿嘟着嘴摸了摸肚子,“我都有些饿了。” “是我不好,怠慢了二位姑娘,我这就去催一催。” 孙玉城刚要坐下,屁股还没沾着椅子,听林翠儿这般说,立刻跳了起来。 徐望月淡淡一笑,“不急的。” 她这一笑,孙玉城如沐春风,傻呵呵地看着她笑,连说话都忘了。 裴长意抬眸睨了孙玉城一眼,他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个属下得力呢? 如今看来,根本就是一个扶不起的草包! 见了女色就走不动道,说不出话,这样的人,他是如何能入眼的? 孙玉城刚想坐下,被裴长意冷冷的目光灼烧着,他心口一颤,立马出去叫了小二上菜。 林翠儿注意到裴长意的目光,心里甜滋滋的,一定是因为饿到她了,哥哥这才有些脾气。 她甜蜜蜜地低下了头,却没有注意到裴长意看向她的目光亦是极冷的。 林翠儿的那些小伎俩,徐望月发现不了,裴长意却心知肚明。 很快,菜一道一道上来,摆满了整个桌子。 林翠儿刚抬起筷子,就被一双筷子压住,裴长意唇角微微上扬,“你肚子不适,还是不要吃这些油腻的东西,椒盐猪手香酥鸡都不适合你,用些素食吧。” 林翠儿嘴角的笑意僵住,她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裴长意竟当了真。 她眼睁睁看着裴长意给徐望月夹了两只椒盐猪手,努力咽着口水,满肚子委屈却说不出话来。 徐望月没想到裴长意竟会给自己夹菜,她微微一怔,下意识想要拒绝。 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筷子,夹着一只皮香酥脆胖乎乎的小猪手。 她虽然烦他,却不能烦椒盐猪手。 “多谢世子爷。”徐望月温柔开口,小口小口地吃起了椒盐猪手。 出门在外,她总要顾及一些形象。若是能买上一份椒盐猪手回去,直接上手捧着啃,该多快乐呀。 隔着林翠儿,裴长意的目光始终落在徐望月身上,她每落一筷子,他都会记住她吃的是什么。 另一边,孙玉城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徐望月。 他有些懊恼,早知道徐望月喜欢吃的是肉菜,那些清淡的他就一概不点了。 “二姑娘很喜欢用猪手吗?明月楼的樱桃肉,脆皮五花肉,南乳酥肉也很好吃,不如过几日我再请姑娘来试试?” 孙玉城的话刚出口,就感觉一道冷冽的目光快将他刺死了。 裴长意冷冷地转头看向他,“侯府家教森严,二姑娘平日不可随意出门。” “你今日休沐,过几日还休沐?可是典狱司的案子太少了些?” 第104章 唯有你不同,远胜世间万物。 孙玉城吓得差点当场就给裴长意跪下了,他支支吾吾,胆战心惊地开口,“不是的,是我没有思虑周到,冒犯了二姑娘。” 徐望月本是想要开口的,可见裴长意周身充斥着寒意,她低头又多吃了几块香酥鸡。 其实她是愿意的,这位孙大人看起来很好说话,从他口中,说不定能多探听一些书生案的细节。 只是今天裴长意的心情似乎很不好,整个人像极了一只刺猬,全身都是刺。 她也不知哪一句话说错了,便要被他刺伤。 自这几句话之后,再无人开口,整顿饭吃得极其安静。 林翠儿嚼了不少菜叶子,担心自己回去之后都要变成兔子了。 她一边嚼着菜叶子,一边还要看徐望月香喷喷地啃着猪手。 她心里头悔恨不已,早知道就算是偷跑,也该换个理由。 这顿饭用的意兴阑珊。 吃过饭,原本孙玉城是想要请他们一同去逛逛集市,可对上裴长意幽暗冰冷的眸子,他的话到了嘴边,完全变了样,“裴大人,属下这就回典狱司去处理案子……” “且慢。”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在明月楼门口,神色泠泠,矜贵的模样引来不少路过少女驻足看他。 “今日是我不该来此,耽误了你们两个见面,我让裴钰多备了一辆马车,你帮我送翠儿回侯府,你们二人在马车上也好多聊聊。” 听裴长意这样说,孙玉城和林翠儿面色一僵。 多聊聊,有什么可聊的? 可裴长意开了口,他们两个都不敢反抗,尴尬地笑着,上了同一辆马车。 他们二人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马车里极为安静,只听见马蹄声踏踢踏踢地响着。 过了片刻,孙玉城忍不住开了口,“翠儿姑娘,你和二姑娘看起来很熟识?” 听到他这么说,林翠儿心中一动,眉眼亮了起来,“孙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对二姑娘她?” 林翠儿并未把话说破,孙玉城脸一红,很干脆地点了点头,“翠儿姑娘真是聪慧,不知二姑娘可有许了人家?” 林翠儿心头一喜,但又隐隐的有一些失落。 方才在集市上,孙玉城看背影也能将自己认出来,她还以为他对自己有些兴趣。 刚才那顿饭上她已经看出来,孙玉城很关注徐望月,此刻知道他确实看上的是她,虽然这本就是自己的计划,可林翠儿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她忍下这一丝失落感,笑着开口说道,“孙大人,你我虽然没有缘分,可我倒是觉得,你和二姑娘很有缘分。” “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她现在没有许人家,我嫂嫂也一直很担忧二姑娘的婚事呢。” “真的吗?”孙玉城兴奋极了,“只是不知道徐家要求是不是很高?” 他心中有一些忐忑,毕竟徐家的大姑娘嫁了裴长意侯府世子爷。 自己是何身份,怎么敢去求娶他们家的二姑娘呢? 见孙玉城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林翠儿有些着急,“当然不会了,孙大人你的条件很好,连我哥哥都很看重你的。” “而且你知道的,二姑娘她只是庶女,若是孙大人愿意求娶她,我嫂嫂定会很高兴的。” 林翠儿并不知道,她此刻只是信口胡诌,却是完全猜准了徐瑶夜的心思。 明月楼外,见他们的马车远远驶去,裴长意微微侧头,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淡淡地看向徐望月,“二姑娘,上马车吧。” 徐望月微微颔首,心里流转过千万个念头。 明月楼离典狱司很近,只隔了一条街,此刻那人离她这般近,可又那样地远…… 早知裴长意会来,她方才应该借口陪翠儿,一起出去。 虽说时间紧凑,可说不定她遇上个好说话的守卫,塞上银子,已经探得了消息。 到了此刻,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徐望月端坐在马车上,见裴长意跟着上了车,她后背打得直直的,浑身不适。 见她低垂了眸子不看自己,裴长意眸光一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马车动了起来,让徐望月没想到的,是裴长意没有直接带她回侯府,反倒是往典狱司那个方向走着。 徐望月心头一动,极力控制着面上神情,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世子爷,今日典狱司还有我能帮上忙的案子?”徐望月面色沉着,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 徐望月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丝后悔。 或许只是裴钰走了另一条路,自己这般开口,实在有些心急了。 幸好裴长意并未起疑,他神色淡然地注视着前方,余光落在徐望月身上,沉寂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上次的案子,徐望月的确帮上了忙。 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他见过最聪慧的女子。 她就像是一条涓涓细流,平日里不争不抢,低调地不让人发现。 可实际上,那细流源源不断,聪慧坚韧。 “你若不想回府,我可带你去典狱司逛逛。” 裴长意根本未曾意识到,他每每面对徐望月时,往日冷淡疏离的声音里,竟也染上了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马车刚好在典狱司门外停下,一帘之隔,裴钰将裴长意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若不是坐稳了,只怕要跌落下马车。 这是他们家世子爷嘴里能说出的话? 裴长意对典狱司御下极严,莫说是闲逛,他们每个人进出都要搜身。 典狱司里别说是进个人,哪怕是进了一只老鼠进个虫,都恨不得抓起来,好生查查上下三代。 可今日,裴长意竟想要带徐望月进典狱司里逛逛? 裴钰的嘴张得极大,可以直接塞下一整只蛋。 此刻徐望月手心不断冒汗,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润湿了。 裴长意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典狱司是什么地方?是她想逛就能去逛的地方吗? 裴长意这样问,定是试探她。 徐望月心口一阵,脑子里一阵眩晕,几乎快要晕倒。 她细细地想着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为什么会招来裴长意的怀疑和试探? 感受到裴长意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徐望月挤出一番笑容,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努力扯开话题,“世子爷方才,为何说我不同?” 被那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裴长意静寂如沉水般的双眸起了一丝波澜。 他垂眸望向她,紧闭的薄唇逸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第105章 我这就去上门提亲! 马蹄在雪地上踢踏踢踏地走着,不知是不是绊到了石头,马车猛地晃动了一下。 林翠儿一个没坐稳,直直往马车外冲了过去,她紧紧拉住马车帘子,这才没有摔出去。 她回过头,怒气冲冲地看向孙玉城,“孙大人你可是个男人?看我掉下去也不拉我?” 孙玉城摆着手,脸胀得通红,尴尬说道,“对不住啊,翠儿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拉你的。” “男女授受不亲,我一时……我一时我……” 他本就嘴笨,面对着气势汹汹的林翠儿,连话都说不出口。 仿佛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咙口,噎得他没办法喘气。 林翠儿见到这个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孙大人你实在太老实了。” 她缓缓坐回孙玉城身旁,倒觉得他没伸手拉自己,算是有几分实诚。 林翠儿生得普通,勉强算得上是清秀。她若是端着温柔婉约的架子,反倒不伦不类。 她豪爽地大笑,倒有几分明媚。 一时间,孙玉城看得有些怔住了。 他从来接触的女子都是养在深闺之中,笑不露齿,言语轻柔。 何曾见识过这般开朗阳光的女子,心里对林翠儿平添了几分好感。 “翠儿姑娘是女中豪杰,玉城佩服。”孙玉城抱拳,学着林翠儿的模样。 心里头闪过一丝异样,他们二人相处,自己倒是扭扭捏捏,像个姑娘。 林翠儿笑着拍了拍孙玉城的肩膀,笑得愈发灿烂。 虽然觉得他那话说得奇怪,佩服她什么呀?差点摔出马车,又没摔出去? 可到底孙玉城说的是句好话,女中豪杰这四个字,她林翠儿喜欢。 把车停在侯府门口,孙玉城先下了马车,伸出手想要扶林翠儿。 “不必。”林翠儿提起裙摆,直接便跳下了马车。 落地时,雪星子溅到了孙玉城的衣摆上。 林翠儿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孙玉城忙摆了摆手,“翠儿姑娘,不必介意的。” 见孙玉城准备要走,林翠儿在他身后笑道,“孙大人既然都来了,不如进去拜访一下我嫂嫂吧。” 她冲着孙玉城挤眉弄眼,“缘分到了,就不要扭扭捏捏。你是个男人,有什么便说什么嘛。” 原本带着徐望月一同去明月楼,林翠儿只是想要摆脱孙玉城。 可这一路马车回来,他们二人相谈甚欢,她倒是越来越喜欢孙玉城的性格了。 这样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二姑娘嫁给他,不失为一段良缘。 孙玉城犹豫,“这……我今日才见了二姑娘一面,就上门提亲,会不会……” 会不会显得他太过轻浮? 孙玉城咬了咬牙,“多谢翠儿姑娘,今日我便不进去了,过几日我会正式上门,以表对二姑娘的诚意。” 他说完这些,逃命似的匆匆离去,心还在怦怦地猛跳。 若是裴夫人能应允这门亲事,他定要为裴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看着他的背影在雪地里磕磕绊绊,林翠儿扑哧一笑,孙大人虽然性格木讷,倒也有趣呢。 徐望月丝毫不知,孙玉城竟已有了上门提亲的心思。 她此刻正烦心着,如何能让裴长意不再对她起疑心。 她那双如水般的杏眸一眨一眨的,语气轻柔,果不其然,裴长意忘却了方才的那个话题。 “你自然与旁人不同。当日我请你来典狱司帮忙,你做得很好。” 裴长意平日冷淡疏离的眉眼,望着徐望月时,仿佛染上了一些颜色,“严格来说,你也算是典狱司半个编外吧。” 原来他所说的不同是这个意思,徐望月深深舒了一口气。 她又转念,或许裴长意方才问她想不想去典狱司里逛逛,亦是真心的? 她温顺地笑着,试探着开口,“那日我看典狱司后院的梅花开得极美,不知此刻如何了?” “你喜欢那株梅花,我再带你去瞧瞧。” 隔着帘子,裴钰坐不住了。 他掀开帘子,吞吞吐吐地说道,“世子爷,我们该回府了。” 他心里已是极度崩溃,那日徐望月进典狱司,可是夜里。 此刻青天白日的,世子爷公然带着一个女子进典狱司里逛逛,是真不怕遭人诟病? 更何况,如今典狱司里有几起重案欲断不断。 裴长意方才骂孙玉城的时候,知道让他谨言慎行,怎么到了自己,就全然不管不顾了? 裴钰微微侧头,见徐望月那双无辜的眸子里透露出的失望,他心口忍不住一颤。 罪过啊。 那一瞬间,他想起自己吃过的那些二姑娘亲手做的点心,实在是对不住她。 苍天可见,他不是故意要和二姑娘作对的,他一切都是为了世子爷。 他突然也有些明白了,难怪世子爷会有这样的念头,对着二姑娘的眼神,自然是无法抗拒的。 他们三人僵持了一会儿,见裴长意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徐望月淡然开口,“府里也有梅花,回去看吧。” 徐望月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此刻便是进了典狱司,裴长意始终在她身旁,她什么也做不了,也没有意义。 若是给门口的守卫留下了印象,怕是下一次带着银子来,更不好收买人。 待马车晃晃悠悠回到侯府,徐望月的罚跪之期还未到,便跟着裴长意去了书房。 见徐望月在桌案边坐稳,裴长意对裴钰使了个眼色,二人往西厢房走去。 裴长意侧头,扫过裴钰一眼。 他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让裴钰心中一颤。 完了! 进了西厢房,裴钰把门阖上,不等裴长意开口,主动说道,“世子爷,我方才错了。” “我知道有世子爷您看顾,别说是带二姑娘进典狱司里看看,就算是要住下,也不是问题。” “可如今那个大案等着要断,典狱司里的几位大人天天急得火烧屁股。” “若是看您带着个姑娘家来赏梅花,怕是嘴上不敢说,心里也会对您颇有微词的。” 裴长意正执着玉竹笔,听他这般说话,抬头挑眉望了他一眼,“谁要在典狱司里住下?” 晦气。 “你方才做得不错,我没有怪你。” 裴钰刚松了半口气,就见裴长意那双鹰眸微微眯起,莫名有一股寒意在他眼底升腾。 “只是你今日犯下了两罪。” “我让你送翠儿和二姑娘去明月楼,你怎么能让她们单独见孙玉城?这是其一。” “翠儿寻了借口逃出去,你亦是不知,让二姑娘和孙玉城孤男寡女留在雅间里。” “幸好是我去了,不然岂不是坏了二姑娘的名誉?这是其二。” “两罪并罚,自己去领板子。” 领板子!? 裴钰听得一愣一愣的,感情在世子爷心里,典狱司的大人们对他有微词,还抵不过二姑娘的名誉? 他整个人懵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裴长意放下了笔,不知从哪里拎起了一个食盒,走出了厢房。 书房里,徐望月正专心看字帖,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有留意。 一个食盒轻轻地放到她的桌案上,徐望月有些吃惊。 好香啊。 她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往上看,对上一双深黯的眸子。 裴长意眸色深沉,晦暗不明,让人读不懂他的心思。 徐望月迷惑,哪怕是送饭也该是青芜送来,“世子爷,这是……” 裴长意淡然开口,“明月楼的东西确实不错,原是买了一份想给母亲送去的。” “刚才一看好像是冷了,若是二姑娘不介意,留下用吧。” 冷了? 可这食盒,分明还冒着热气…… 第106章 你要约会?我陪你去,来自裴长意的醋意 徐望月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可她实在无法抵抗这香味,微微颔首,欣然接受。 裴长意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见裴钰站在书房外头,神色紧张。 他眉头微微蹙起,“我先去忙了,你慢慢吃。” 他一走,徐望月心口一松,整个人自在多了。 这个书房对她而言,已然是极为舒适的地方,比起她自己那个小院子,还要更自在几分。 裴长意和裴钰走得这般匆忙,徐望月的心又悬了起来。 方才裴钰欲言又止,裴长意分明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想来是典狱司里又出了事。 手里的猪蹄也没有那么香了,徐望月麻木地啃着,心中仍是不安。 她抬眸,书生案的卷宗仍然在桌案上,她已是反复看了两遍。 那卷卷宗在脑海中汇聚成了四个字,铁证如山。 如今她唯一的希望,便是裴长意在卷宗上的批示。 他留下了一个问号。 虽然只有一个问号,可徐望月却看到了无限的希望。 他是裴长意,主管典狱司的当今状元郎。 只要他心中还有疑问,只要他还愿意查下去,那人便还有希望。 食盒就在她手边,香气扑鼻。 不只是她喜欢的那盘椒盐猪手,还有樱桃肉,脆皮五花肉,南乳酥肉,全都准备了。 还有两碟子点心,芙蓉米糕,酒酿小汤圆。 徐望月吃饱喝足,看着天色渐渐沉下来。 今日书房里好生安静,裴长意不在,林翠儿也没来。 为了让自己心绪宁静,她连着写了两本字帖。 关心则乱,那人如今在典狱司里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徐望月手中的笔一顿,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冷静下来。 唯有她了,只有她心静,才能想出办法救他出来。 放下笔,她刚刚捻起一块芙蓉米糕,就听书房外头有清脆的敲门声。 徐望月放下米糕,回过头,竟然是碧玉。 碧玉行礼,脸上堆砌着笑意,“二姑娘,夫人请您回去用膳。” 长姐找她? 徐望月心头一动,今日裴长意没有回书房来,原来是去了长姐那里吗? 她有一些为难,“我被罚在此处,可以离开吗?” 碧玉点了点头,“二姑娘放心,大姑娘和世子爷说过了,您尽可放心跟奴婢走吧。” 徐望月起身,点了点头,便跟在了碧玉身后。 她此刻心绪不宁,自然不想和裴长意有任何关系。 可即是她答应了长姐的,不管她什么状态,总是要做到的。 到了栖梧院,只有长姐一人在等她。 徐瑶夜冲她淡淡一笑,还未开口,身后窜出来一个人影。 “二姑娘你来了。” 徐望月诧异,竟然是林翠儿。 林翠儿拉着她在桌案边坐下,她们三人围桌坐下,这场景,说不出的怪异。 桌上的菜摆放整齐,徐瑶夜和林翠儿都动了筷子,徐望月突然觉得,或许今日和裴长意没什么关系。 她一个人几乎吃完了那食盒里的菜,此刻看着满桌子的菜,一点胃口都没有,还有一些恶心。 徐瑶夜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挑眉看了一眼徐望月,“没有胃口吗?” 徐望月点了点头,“可能是在明月楼吃多了。” 今日去明月楼的事是瞒不住长姐的,徐望月也没打算瞒。 果然,徐瑶夜神情自若,很明显是早就知道的。 她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孙大人点的菜,定然是合你心意的。” “长姐有话要问你,你觉得那位孙大人,如何?” 徐望月下意识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正大口吃肉的林翠儿,难道今日是来帮她参谋的? 她微微颔首,“孙大人性子实诚,在典狱司前途无量,很是不错。” 林翠儿嘴里塞满了肉,抬起头来,笑得花枝乱颤,“嫂嫂我就和你说了,孙大人很不错。” “二姑娘也看得上他,他们两个便是情投意合了。” 听到林翠儿这么说,徐望月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这孙大人不是介绍给林翠儿的吗?怎么竟变成了他们二人情投意合? 她摆着手,“翠儿你在说什么,孙大人不是世子爷给你介绍的吗?” 林翠儿放下了筷子,“原本是这样没错,可那位孙大人没有看上我,反倒是对二姑娘一见倾心。” “他刚刚给嫂嫂递了帖子,邀你明日去游湖呢。” 徐望月连连摆手,脸色煞白,“长姐,我并不喜欢那位孙大人,我不想去。” 徐瑶夜脸色微微一变,转瞬即逝,“你这个傻丫头,没有人逼你此刻嫁给他,不过是让你们相处一下,彼此熟悉。” “世子爷对孙大人亦是赞不绝口,典狱司的大案重案都让他参与呢。” “他家世虽不如侯府,可也算是清贵人家。长姐都帮你打听过了,他父母性子随和,将来一定会待你很好的。” …… 徐瑶夜后头又说了好些话,徐望月全都听不见了。 她只听得那一句,大案重案…… 或许那位孙大人,对书生案会有一些了解呢。 她思虑再三,抬头说道,“全凭长姐安排。” 听到徐望月这样说,徐瑶夜和林翠儿对视一下,两个人都好像松了口气。 那日老夫人要发卖自己,徐瑶夜并未替自己说过半句。 此刻孙玉城递了帖子来,长姐亦是着急想要将自己推出去。 徐望月心里明白,她终究是不太放心自己的。 “二姑娘和夫人真是姐妹情深啊。” 暖阁门口响起了冰冷的声音,徐望月转过头去,裴长意长身玉立,站在门口。 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他矜冷地看一眼徐望月,漆黑幽暗的眼底像墨汁一般浓稠,晦暗不明,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郎君,你怎么来了?”徐瑶夜起身相迎,面上的笑容一僵,眸光冷冷地扫过一眼徐望月。 好些日子了,裴长意并未来看过她,今日她把徐望月请来,他便来了。 徐瑶夜心中冷笑,母亲说得不错,她必须要快一些把这狐媚子处理了。 “郎君来得正好。”徐瑶夜拉着裴长意坐下,将孙玉城送来的帖子递到他手中。 “我正要和你说呢,这位孙大人实在是礼数周到。” “像孙大人这样的家世人品,望月要是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是我们高攀了。” “是吗?”裴长意抬眸望了一眼徐望月,眼底闪烁着炙热的光芒,似是要把人灼穿。 他一眼未看手中帖子,直接放在了桌边。 微微侧头,裴长意温柔地在徐瑶夜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二姑娘是你的庶妹,也就是我的妹妹。” “哪怕二姑娘只有三分像你,配他亦是绰绰有余。” 徐瑶夜此刻真心笑出了声,娇嗔着拍了一下裴长意的肩头,“妹妹们都在这里,说什么呢?” 徐望月端坐在桌案边,对他们二人的打情骂俏,对裴长意偶尔投来的目光,置若罔闻。 她满脑子都想着明日游湖,她要如何旁敲侧击,从孙玉城嘴里套话呢? 那孙玉城老实,可这样的人多数能守住话。 典狱司的大案,怕是他不敢胡乱说话。 裴长意见徐望月神色淡然,根本不看他,胸口那股气堵得他发慌。 好啊,不过是一面之缘,她竟如此爽快答应去游湖? 裴长意脸上带着笑意,一口银牙却快要咬碎。 这顿饭原本就只有林翠儿吃得香,可她见徐瑶夜和裴长意夫妻情重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她想嫁给哥哥做妾室,眼看他们夫妻之间感情这么好,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这顿饭几个人都没心思吃了,只有徐瑶夜心里甜蜜蜜的。 她看得出,虽说那狐媚子心思不正,但裴长意的心始终是在自己身上的。 “我典狱司还有事,你好生休息。”裴长意起身,温柔地对徐瑶夜说着话,眼神却若有似无地落在徐望月身上。 他转头看向徐望月,语气冷了几分,“二姑娘若是用完膳,还是继续回书房罚跪吧。” 徐望月低眉顺眼,微微颔首。 待裴长意一走,徐瑶夜用帕子轻轻掖了掖嘴角,“即是世子爷发了话,你回去罚跪吧。” 裴长意去了典狱司,此刻回书房,徐望月乐得轻松。 方才下了一场雪,走回书房的路上,要穿过厚实的雪地。 徐望月的脚步却异常轻快,想到那个没有裴长意的书房,她心头轻松。 想到明日有机会探听消息,她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水。 一抬眸,月色泠泠,雪色皎皎,裴长意立于梅花树下,仿如谪仙之姿。 徐望月脚步一顿。 他不是去典狱司了吗?怎么还在府里? 裴长意清风朗月,一垂眸,眉梢眼角尽是疏冷,淡淡地扫过她一眼,“二姑娘是喜欢赏梅,还是游湖?” 第107章 他发现她要套话了吗? 东暖阁里,徐瑶夜端着白玉茶盏,眼底的厌恶浓得化不开,满是厉色,“你当真没有看错,世子爷在梅树底下等着她?” 碧玉站在她身旁,眉头紧蹙,点了点头,生怕被大姑娘的怒气殃及。 徐瑶夜一掌将白玉茶盏砸在桌上,杯盏尽裂,碎片四处飞舞,她冷笑,“好啊,真好。” 刚才裴长意走的时候,她还沉浸在被珍爱的甜蜜里。 不知为何,她灵光一闪让碧玉跟着裴长意。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没去典狱司,还留在侯府里。 “大姑娘,你小心着点手啊!”碧玉着急上前,想要扒开徐瑶夜的手。 她手心里攥着一块白玉碎片,紧紧地卡在手心里,鲜血一道一道地流出来,她却好像不知道痛。 “明日我们也去瞧瞧,他们怎么游湖。”徐瑶夜轻声说着,这话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她终于松开了手,任由碧玉帮她处理着手上的伤口。 痛楚从手心里缓缓传了过来,她会记住这种痛楚。 徐望月带给她的,她会十倍百倍奉还。 徐瑶夜此刻的怒火,徐望月浑然不知。 她面对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裴长意,心中有一股烦闷之气升腾而起。 他不是去典狱司了吗? 那么多的案子,他不好好查,还有心思想着赏梅?游湖? 徐望月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裴长意话中的言外之意,她低垂着眼眸,“世子爷,夜深了,赏不了梅了。” 裴长意眼眸森然,他望着她,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还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你为何答应?”裴长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徐望月抬起头,清浅的月色之下,眼前的男人身影被拉得长长的。他眸色深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眨了眨,“我为何不答应?” 几乎是一瞬间,裴长意心头浮起了一句话,她终究是要嫁人的。 裴长意向来进退有度,极少动怒,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他并未开口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徐望月见他脚步放缓,便跟了上去。 雪地里,裴长意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的鞋大,重重地踩在雪中,便露出一个好走的脚印。 月色泠泠,雪色皎皎,徐望月看到自己的影子,叠在裴长意的影子上。 她踩在裴长意留下的脚印之上,比方才自己踏雪而来,轻松了许多。 可走着走着,她的影子融进了裴长意的影子里。 她不见了。 徐望月心中一颤,瞬间清醒过来。 有些路虽然难走,却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若是依附旁人羽翼之下,连自己都失去了,还能留下什么? 走到书房门口,裴长意微微侧头,轻撩了撩眼皮,淡淡望了她一眼。 “早些休息。既是选了游湖,愿你得偿所愿。” 裴长意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了,看来当真是典狱司里有事。 徐望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方才他的那句话,她没听明白。 得偿所愿…… 徐望月抬起头,望向天边那一轮明月。 若是裴长意金口一开,真能让她得偿所愿,她日后愿把裴长意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这一夜,典狱司里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徐望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见书房门口立了一道纤细的人影。 她浑身一颤,坐直了身子,“碧玉?这么早你来寻我,可是长姐有什么事?” 碧玉笑着冲徐望月招了招手,“二姑娘,你出来说话,我不能进来。” 徐望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裴长意的书房里。 她微微颔首,快步走到了门口,见碧玉手中拿了个匣子,里面放着精美的罗衫玉簪。 如今她瞧见碧玉手中的衣服,便有些怀疑。 “长姐给我送了衣裳?可又是姐妹情深,一模一样的衣裳?” 碧玉嫣然一笑,“这件罗裙,是大姑娘特意按二姑娘的身形定制的,全汴京城只有这一件。” 见徐望月神情淡然,碧玉又开口说道,“大姑娘说了,从前府里也没为姑娘准备过什么,今日算是大姑娘的心意。” 见碧玉抬出徐府,徐望月神情稍稍有些动容。 她少时被困在那一方小院子里,也曾渴望过亲情温暖。 可此刻所见,只怕都是虚情假意吧。 碧玉走上前来,抓住了徐望月的手腕,“二姑娘,让奴婢伺候你吧。” 徐望月任由碧玉把她带到旁边的房间,换衣描妆。 她不想轻举妄动,想看看长姐究竟想做什么。 碧玉一边帮徐望月梳着发髻,一边笑道,“本来孙大人说要上门来接二姑娘的,可大姑娘觉得与礼不合,还是咱们侯府亲自派马车送姑娘去湖边……” “劳烦长姐费心了。”徐望月扶了扶精致的发髻,“碧玉姑娘不愧是长姐身边最得脸的丫鬟,你的这双妙手,当真是巧夺天工。” 碧玉笑得合不拢嘴,一路把徐望月送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徐望月微微阖上了双眼,看似松弛,却始终保持着清醒,时不时就透过帘子看着外头的场景。 长姐对她太好了,这本就不寻常。 让她没想到的是,马车直接将她送到了玉黛湖边。 湖边还停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二姑娘,这是大姑娘为您和孙大人准备的船。” “奴才还有事,先行回府了。” 将徐望月放下马车,车夫匆匆便掉头走了。 此处山清水秀,四下平静,倒好像真是自己小人之心想多了。 孙玉城还未到,徐望月自己是不会上船的。 她站在玉黛湖边,见湖水静静地横在下面。 水底现出蓝天和轻巧的白云,阳光映照下,湖水波光粼粼。 她无心欣赏风景,看着眼前那艘孤零零飘着的小船。 早已过了约定好的时辰,为何孙玉城还没来? 孙玉城此人,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能感觉到他绝不是会无故失约之人。 徐望月在心头转过了许多念头,此事应该不是长姐从中作梗,她应该很希望自己和孙大人在一起。 她突然想到昨日裴长意那不情不愿,隐隐动怒的样子,难道是他? 可他为何要阻止自己和孙大人见面? 难道…… 徐望月心头一颤,难道他发现了自己想要从孙大人那里套话? 她正在湖边胡思乱想,便见不远处的湖面上,悠悠地驶来一艘画艇。 玉黛湖是离汴京最近的湖泊,故而有很多达官显贵会来此游湖赏景。 孙玉城不过是一般的清贵人家,以他在典狱司里拿的俸禄,他应是租不起这般画艇的。 画艇越来越近,男人长身玉立地站在船头,一身黑色锦袍,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迎着微风扬起。 男人容貌俊美,仿佛谪仙下凡。 他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神色淡然,眸光始终落在徐望月身上。 徐望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是他。 今日他出现在这里,总不能是巧合来查案的吧? 第108章 你上来。 典狱司一向是铜墙铁壁,可昨日竟闯了人进来。 裴长意审了他整整一个晚上,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天亮时,负责记录的孙玉城早已疲惫不堪,哈欠连连,“看来,此人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喃喃自语着,“牢里多是秋后处斩的犯人,怎么还有人连片刻都等不了呢?” 被裴长意冷冽的目光扫过,孙玉城立刻闭上了嘴。 裴长意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令孙玉城心中一颤。 “你近来,有些多嘴了。” 听到裴长意这样说,孙玉城低下头去,神色间有些慌乱。 窗外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刺得孙玉城一阵头晕,他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然大亮,不知徐望月已等了他多久? 他见裴长意坐在桌案前,神色平淡,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裴大人,今日我休沐,我能否……” “不能。”裴长意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冷冷地看向他,“昨夜忙了一整夜,孙大人精神倒是很好。” 孙玉城一脸为难,“裴大人,我手中的活都已经……” “案子结了?”裴长意合上了手中卷宗,那道暗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孙玉城,“你若还有精神,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杜绝他自尽!” “不要去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孙玉城蓦地抬头,对上裴长意那双清浅的眸子,眸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 他靠自己的能力,一路在典狱司里摸爬滚打。 虽然是因为出了名的老实能干,才得了裴长意青眼赏识,可孙玉城也不傻,裴长意的话外之音,他听明白了。 从明月楼裴长意进门之时,到此时此刻,孙玉城心里仿佛闪过一道闪电,明白了什么,却又想不明白。 裴长意和二姑娘他们之间…… 这怎么可能呢? 孙玉城不敢置信。 守在一旁的裴钰,颇为同情地看了孙玉城一眼,敢和上司抢人,玉城兄,只能好自为之啊。 见孙玉城怔怔地看着自己,裴长意清冷开口,“天上的明月,岂是你能触手可及的?” 方才那句,孙玉城还能找出许多解释。 可这一句,裴长意说得明明白白,他口中所指明月,便是二姑娘徐望月。 “多谢大人提点,属下听明白了。”孙玉城行礼,原本就低着的头越垂越低,眼中的失落难以掩饰。 他一向一诺千金,可今日,怕是要失约了。 忙了一夜,既然休沐了,回去休息吧。 裴长意说完,抬眸看了一眼外头毒辣的日头,微微蹙眉。 那个傻丫头,不知在湖边等了多久。 孙玉城应声退下,浑浑噩噩的走出典狱司,他想了又想,还是往玉黛湖赶了过去。 他此刻已然知道,徐望月不是他能肖想之人。 一见倾心,他承认自己对徐望月很有好感,可却也远不到情深意重,不舍放弃。 他原就觉得,徐望月美好得像是广寒宫上的仙女。 正如裴长意所说,天上的明月,本就可望不可及。 可不论如何,他是一个守信之人。 既是相约,他必须得去一趟玉黛湖,亲自向徐望月解释。 他刚出典狱司的门,就见一匹快马飞驰而去,他只隐约瞧见一道黑色背影,像是裴长意。 孙玉城并没有看错。 裴长意等不及马车,自己骑了一匹快马赶到码头,上了他早就让裴钰备好的画舫。 远远的,裴长意望着湖边站着的俏丽女子,嘴角微微牵起。 待他看清徐望月精心打扮过的模样,眸色一沉,嘴角的笑意消失无踪。 他从未见过徐望月这般打扮,和孙玉城游湖,至于如此盛装吗? 见画舫停在自己面前,徐望月仍是一动未动地站着,“世子爷也是来游湖的吗?” 她竟学会了装傻。 裴长意矜冷地看了一眼徐望月,优雅从容朝她伸出手,“上来。” 徐望月并未伸手,眼神望向了旁边那艘小船,“我与孙大人约好了。” 方才平静的湖面上静悄悄地飘着一艘小船,倒颇有一些意境。 此刻与裴长意这艘画舫相比,那艘小船属实有些可怜了。 “典狱司有公务,孙大人来不了了。”裴长意周身充斥着寒意,既然徐望月不伸手,他也收回了手。 徐望月语气平静,“多谢世子爷赶来通知我。既然孙大人有公务在身,我先回府去了。” 从典狱司赶来玉黛湖有好几条路,无需坐船。 裴长意既然乘着画舫而来,应是准备与她一同游湖。 徐望月自然看出来了,却不能上他的船。 见徐望月当真要走,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深处一抹冷意,“你昨日在明月楼里,为何要问典狱司之事?” 听到裴长意这句话,徐望月心头一颤,她极力保持着镇定,“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这些事不能问。” 徐望月手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抬眸,水灵灵的眸子看向裴长意。 好奇? 裴长意神情微敛,将她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虽仍面无表情,但眼底染上几分不可察觉的温度。 他开口,“你不能问他,但可以问我。” 徐望月怔住,他到底在说什么? 前一刻说典狱司尽是机密,后一刻却说她可以问他? 当真可以? 徐望月心头一动,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裴长意嘴里套出话来。 她面色缓和了些,“世子爷,什么都可以问吗?” “不错,你上来,我便回答你三个问题。”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上来,但这一次,他没有伸手。 三个问题。 徐望月心动了。 画舫很高,她一手拎起裙摆,小心翼翼往画舫上爬。 要小心衣裙,还要小心别掉下湖去,她不善水性。 刚才他对自己伸出了手,是她拒绝了他,所以这一次,她是应该靠自己的。 裴长意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始终死死盯着徐望月,明明那般吃力,眸底却写满了倔强。 她为何永远也不愿意对自己服个软? 裴长意眉头紧蹙,伸出手,一把扣住徐望月纤细的手腕。 一瞬间,徐望月感觉到有一股力将她整个人提了上去,身子悬空,心也慌乱起来。 下一瞬间,她稳稳地落在画舫甲板上。 裴长意的手依然扣在她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这是为了她的安全,并非亲密之举。 可他们二人之间距离极近…… 这样的距离,只有夜里有过。 一瞬间,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回忆历历在目。 徐望月脸颊通红,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一步,却被裴长意扣着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想掉下去吗?” 他的力气不小,却没弄疼她。 裴长意一贯是这般有分寸,哪怕是霸道,亦是温柔的。 温柔,徐望月不由自主地想到他那时的温柔,脸更红了。 “我上来了,可以问问题了吗?”徐望月一抬眸,不经意,鼻尖触到了裴长意的下巴,冰凉的触感让她整个人好像灼热地烧了起来。 退一步,她可能就会掉到玉黛湖里。 她进退不能,只能低垂着头,感受着头顶来自裴长意的压迫。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第109章 衣衫一寸寸碎裂在他面前。 玉黛湖边,静静地停着一艘雕栏玉砌的画舫。 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的嬷嬷扶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上画舫。 正是五福嬷嬷和徐瑶夜。 徐瑶夜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却掩不住她面色苍白。 五福嬷嬷心下不忍,“大姑娘,此事交给我和碧玉就好了,你何必亲自来一趟。” “若是上了船又吐了,怎生是好?” 徐瑶夜今日特意是打扮了一番,弯弯的柳眉之下,一双眸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怨毒。 她嘴角微微牵起,似笑非笑,“我给我的好庶妹准备了这么一份大礼,不亲自过来瞧瞧,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她们在画舫上端坐着,船身只轻微晃动,徐瑶夜的脸色逐渐煞白。 她这几日孕吐愈发厉害,此刻上了船,更是想吐。 一想到裴长意看上徐望月的眼神,徐瑶夜努力压制着胸口难受的感觉。 她今日一定要亲眼看着徐望月身败名裂,遭万人唾弃。 那位孙大人,就算是他倒霉,看上这样的丧门星,活该他陪着一起下地狱。 碧玉走上船来,嘴角挂着笑意,恭敬行礼。 五福嬷嬷瞧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如何了?” 碧玉用力点头,“姑娘放心,奴婢办得妥当,定然不会出问题的。” 徐瑶夜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近来碧玉做事很是妥帖,她也放心。 她们这艘画舫停得位置极佳,无论哪个角度,都可以看向湖面上晃晃悠悠的那艘船。 不知此刻,她的好庶妹正在船上做什么呢? 想来是极为高兴吧。 且让她再高兴一会儿吧,稍后,她便笑不出来了。 徐望月此刻也笑不出来。 明明说好了,只要她上船,便可以问他三个问题。 可想不到,裴长意竟先要问她。 无赖。 他和裴长远果真是亲生的兄弟,看着仪表堂堂,内里就是无赖。 如今的情况,她可以说是上了贼船。 徐望月无可奈何,轻轻挑了下眉,“世子爷请问吧。” 裴长意开口,“可愿陪我下盘棋?” 徐望月蓦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也算是问题?” “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 “不是,我没有任何问题。”徐望月低眸,见他们身旁就放着一个棋盘,她迅速坐下,执起了黑子,“世子爷请。” 裴长意在她对面坐下,见她一副生怕自己会后悔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现在他倒是有些好奇了,究竟是什么问题,要让她深思熟虑,反复思量后再问。 “请吧。”裴长意手里握着一枚白子,撩了撩眼皮看向徐望月。 徐望月的确深思熟虑,只有三个问题,她在好好的思考,究竟应该怎么问。 不能问得太含糊,怕是根本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又不能问得太直白,她与那人的关系还不能让裴长意知道。 书生案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她越想越觉得头疼,愁眉紧锁,手里拿着那枚黑子,落下了第一子。 裴长意也落了一子,随后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很快徐望月便发现自己不能再心不在焉了。 裴长意攻击性极强,攻城掠地,她的黑子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你学过下棋?”裴长意漫不经心地问道,眸色沉沉,晦暗不明。 徐望月正在思索下一子应该如何落下,本能地点了点头。 执着黑子的手一顿,她是不是应该不会呢? 起码在长姐的心里,她应该是不会下棋的。 她在徐府能吃饱都已经不错了,琴棋书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这般想着,徐望月收起了手中黑子,淡淡开口,“输得这般惨,若是学过的,可对不起师父。” 轻声吐出师父这二字,徐望月脑海中不禁想到了那人。 隔着墙,那人给她讲棋谱,教她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说学会了下棋,日后便不会寂寞,还能修养心性。 不知他在典狱司里,还能不能有这般平静淡泊的心性。 不想裴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徐望月抬眸,一双晶亮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世子爷,我要问第一个问题了。” “眼前所见和心中所想,你更相信哪一个?” 眼前所见,是书生案的铁证如山。 心中所想,是那些违背常理的诸多细节,是裴长意心中的疑惑。 若是换了普通的官员,铁证如山自然没有什么必要继续查下去了。 可他是裴长意。 他既然能打出那个问号,一定是因为他心中的疑惑还未解开。 书生案还没有判决秋后问斩,或许也是因为他的这一个问号。 裴长意听到徐望月这个问题,攥紧了手中白子,她是不是在试探自己? 她们姐妹互换一事,她是否有心对自己坦白。 或许是她不敢,或许是她不想陷长姐于不义,所以只能这样试探。 眼前所见的,是披着长姐衣衫的世子妃夫人。 心中所想的,是她这个实实在在的徐望月。 “二姑娘,你眼前所见与你心中所想,不一样吗?” 裴长意轻描淡写落下一白子,战局已定,黑子毫无招架之力。 自然是不一样的。 徐望月心中感怀,她心中所想的人,若能坐在她面前与她执棋对弈,她愿折寿十年。 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干脆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黑子放入棋盒,“世子爷这般欺负人,这棋不下也罢。” 她的棋艺根本无法与裴长意抗衡,他又丝毫不让着自己这样的棋下来,有何意义? “真的不下了?你只差一子,便能扭转战局。”裴长意撩了撩眼皮,淡淡地看向徐望月,眸光之中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温柔。 “世子爷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徐望月话虽这么说,可手还是不自觉地摸起一枚黑子。 她细细思索着,一子?她落下哪一子,便能扭转战局? 为何她怎么看,这棋局都是必输局呢。 裴长意将她的反应一一纳入眼底,嘴角微微牵起。 徐望月看似低眉顺眼,温和得没有脾气。可实际上,只有他才能发现她的倔强。 她并没有直接开口问自己,而是本能地靠自己。 裴长意心头一沉,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养成这般性子。 他刚要开口,就听湖面上喧闹起来。 他站起身来,一手扶住身旁的徐望月,往外望了过去,“好像有船翻了。” “好像有很多艘船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徐望月抬眸望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船身晃动,徐望月手中的茶盏翻倒在裙上。 她诧异发现,裙摆上的针线缓缓松开,罗布正在往下掉! 徐望月一手提着裙子,心中大骇,原来这就是长姐的算计。 好一条特意定制的裙子,这裙子看似毫无问题,可这上面的线遇水即化。 若是她掉进水中,岂不是身上的衣衫都会变成碎布,落下…… 长姐好狠毒的心思。 徐望月低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裙子,正不知所措,就听靠近他们的几艘船上,不断地喊着。 “就是她!私德败坏,快抓住她!” 第110章 不着寸缕,只披着裴长意的披风 徐瑶夜已吐了四次了。 五福嬷嬷一手拍着她后背,一手端着茶盏,转头看向了碧玉,“你不是做事妥当吗?怎么那艘船还没事?” “你瞧瞧,姑娘再等下去,可太受罪了。” 碧玉站在一旁,神色亦是紧张的。 她一会看着脸色愈发难看的徐瑶夜,一会儿从窗口探出头去看那艘小船。 她开口,声音不断颤抖,“对不起大姑娘,或许是奴婢刚才开的那个洞太小了……” 五福嬷嬷扶稳了徐瑶夜,“大姑娘,老奴先陪你下船吧。我们都准备妥当了,您不在这,也不会有问题的。” 徐瑶夜就着五福嬷嬷的手,喝了口茶水漱口,“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她身败名裂走,让船往湖中央走。” 她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担心会出问题。 碧玉点头,“奴婢这就去发信号。” 不过片刻的功夫,徐瑶夜眼前跪着两个湿漉漉的人,脸色极为难看。 果真是出了问题。 “世子妃夫人,这两个人公然在我们玉带湖上苟且,实在伤风败德。” “现在我们把人抓到了,还望侯府为我们做主。” 徐瑶夜微微侧头狠狠的瞪了碧玉一眼,压低了嗓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万无一失吗?” 她的计划里,此刻跪在堂下的应该是徐望月和孙玉城,可眼前的女子,分明是林翠儿! 怎么会是林翠儿? 碧玉也是一脸懵,若不是有那么多村民在,她恨不能给徐瑶夜跪下,“大姑娘,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是亲自把二姑娘送来的,她就站在那湖边,只等孙大人一到他们两个就要上船的……” “是吗?那她人呢?”徐瑶夜看了一眼,跪在底下瑟瑟发抖的林翠儿,挥了挥手,“先给他俩披件衣服。” “披什么衣服?做得出这样的事情?还要脸面吗?”带头的村民大喊着。 他们都拿了碧玉的好处,自然是叫嚣着,要将这船上的一男一女定罪不可。 “够了!”林翠儿突然站起身来,她冻得牙齿都在打颤,恨恨地看了一眼那些村民,“凭什么说我们苟且,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了?” “这位姑娘,你身上的衣衫都……” 那村民伸手指向林翠儿,整个人愣住,不是这么安排的啊……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碧玉。 之前碧玉和他们说好的,那女子会衣衫不整,当场让他们擒住,自然能坐实这苟且之罪。 可此刻他们二人虽然浑身湿透,可身上的衣服完好无缺,这……这可怎么办呀? 几个吵得最凶的村民彼此看着对方,对呀,这个样子怎么说人家伤风败德? 徐瑶夜坐直了身子,端起了茶盏,“翠儿,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为何你和孙大人会掉进湖里?” 林翠儿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些村民一眼,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今日孙大人会和二姑娘来游湖,我是想来看看。” “没想到我到了湖边,只有孙大人一个人,我看他实在可怜,怕他想不开投湖。” “来都来了,我就邀请孙大人和我一起游湖,没想到这船到了湖中心,就进水了!” 林翠儿越说越激动,绘声绘色,手脚并用。 “当时我吓坏了,还好有孙大人在我身边,他还给我想了个法子,船底的船板……” “好了,这些就不必说了,后来便是这些好心的村民将你们救起来的吧。”徐瑶夜眉眼温柔下来,转头扫过碧玉。 “多亏了这些村民大哥了,你去拿些赏银……” “世子妃夫人,这事不能就此了了吧?他们二人孤男寡女,乘船同游,本就于礼不合。” “掉入水中,衣衫尽湿。我们玉黛湖这一片民风淳朴,何时出过这样的事?” 带头的村民极其耿直,他们既然收了碧玉的银子,定然是要将这事情办成的。 哪怕世子妃夫人阻拦,他们也要定下这苟且之罪。 此刻碧玉进退维艰,大庭广众,她总不能和那些村民说人搞错了,不必再追究了。 “你们口口声声民风淳朴,可我又做了什么?我不过是游湖罢了。” 林翠儿性子急,着急就和村民们吵了起来。 她没想到孙玉城站起身来,冷着一张脸看向那些村民,“我们二人本就是未婚夫妇,这婚事是定远侯世子定下的。” “若你们有任何疑虑,大可以去问世子爷。” 孙玉城这话一出,林翠儿整个人愣住,谁和他定下婚约了。 “你……”林翠儿刚张口,被孙玉城一把握住了手,“翠儿,你不必在意旁人的目光,有任何事我会陪着你的。” 如今这种情况,他绝不能让林翠儿的声名有损。 “好,我没看错你。”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缓缓走上船来。 裴长意人未到声先到,待他走近,眸光淡漠地扫过徐瑶夜和碧玉,转过头去看向了一众村民,“方才孙大人所说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他眼底古井无波,一片死寂。 转头看向徐瑶夜,裴长意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令她心中一颤。 他的眸光异常冰冷,上下打量她片刻,终于出了声,“夫人今日好兴致,来游湖吗?” 徐瑶夜心中冷笑,好兴致? 她的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世子爷呢,他难道就该? 她脑中的那些疑惑如串珠般串成了线,难怪船上会换了人,或许有她这位好郎君的手笔。 “今日孙大人与我庶妹游湖,我不太放心,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只是没想到,船上之人会变成翠儿,更没想到世子爷今日兴致也好。” 徐瑶夜脸上带着笑意,缓缓起身,强压着胸口那股想吐的气息,“世子爷,如今翠儿和孙大人情投意合,我们回侯府为他们准备婚事便好。” “可眼下我还有更着急的事,碧玉,二姑娘在哪?” 碧玉心领神会,神色紧张地开口,“世子爷,今日是我送二姑娘来湖边的,可她既没有上船也没有回府。” “她人在哪,莫不是掉到这湖里了?” “不可能的,今日没有旁人掉湖里的,我们都看着呢。”带头的村民抢先说道。 不等裴长意说话,徐瑶夜开口道,“我怀疑庶妹她被旁人带上了别的船,她可能有危险。世子爷我实在担忧,能不能派人搜船?” “玉黛湖上也没有几艘船,我相信他们会愿意配合我们找人的。” 裴长意嘴唇紧闭着,唇角微微下压,清冷的光线下,他清俊的脸颊因为表情淡然而显得矜贵。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地放在桌边的茶盏上,莹莹的阳光下,连指尖都发着光。 他毫无情绪的目光,在徐瑶夜身上打量着。 此刻,徐望月正躲在裴长意的画舫里。 她身上的衣服掉落了好几块裙摆,船上没有可以替换的衣服,只能裹着裴长意的披风,先躲在船舱里。 方才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裴长意去了另一艘画舫上看情况。 徐望月一个人留在船舱里,细细想着今日之事。 很是怪异。 长姐特意为她准备的这套衣衫,湖中央有一艘船似乎沉了,一下子围上那么多艘船…… 徐望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细细摸索着身上衣衫,针脚全都是一样的。 若是今日她掉下船,想必此刻…… 她好像全都想明白了,只是长姐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孙大人没有来,自己上的,是裴长意的船。 或许是自己运气好,误打误撞,倒是保住了名节。 他们这艘画舫始终是安静的,船员亦是不会往她这边走来,可为何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徐望月附耳靠在窗边,细细地听着外头的动静,她怎么好像听到了长姐的声音?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定是要将她找到的。” 第111章 赤身共乘一骑 “二姑娘既然没有出现在此处,或许她已经回侯府了。” 裴长意向前一步,缓缓转头看向徐瑶夜,眼里韫色渐浓。 “为了我们侯府之人,影响到诸多百姓生活,这便是你这位世子妃夫人的决定?” 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望向徐瑶夜的眸色里,似乎还隐藏着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徐瑶夜紧紧抿着唇,眼里渐渐酝酿出一起风暴,裴长意越是这番动怒,她越是觉得不对劲。 近来典狱司事务繁忙,她派人盯着裴长意许久,他的确忙得不可开交。 他今日出现在这湖上,实在是不合时宜。 徐瑶夜扶着碧玉的手不住地颤抖,低垂了眼眸,语气却越发坚定,“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虽然世子爷要怪我,我也不能放下她不管。” 林翠儿亦是担心,“对啊哥哥,二姑娘不是这种随意失约的人,她既然答应了孙大人,她……” 林翠儿还未说下去,孙玉城在一旁拉住了她的手,“今日是我来迟了,定是二姑娘等不及,自己回了侯府。” 孙玉城眼眸淡淡,不经意地看了徐瑶夜一眼,转过头去温柔看向林翠儿,“翠儿,我知你担心二姑娘。” “不如我现在陪你回侯府去,定是能见到二姑娘的。” 林翠儿心慌意乱,竟未发现自己任由孙玉城牵住了手。 她点了点头。 徐瑶夜一双凤眸上挑,“碧玉,你会骑马,先回府去看看二姑娘回去了没有。” “五福嬷嬷,翠儿,孙大人,我们一同去船上搜一搜。” “若是望月还没有回府,我们这一来一回的时辰,那船都不知开到哪里了。” 平日里徐瑶夜总装得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模样,此刻她看着裴长意,眸中满是坚定。 “若是世子爷觉得我败坏了侯府的名声,待我今日回府,让婆母处置我吧。” “但此刻,我必须搜船。” “世子爷既然觉得旁人会对我们有微词,那便从世子爷的画舫搜起,算是我们侯府以身作则。” 徐瑶夜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根本不等裴长意回应,带上五福嬷嬷和收了碧玉银子的那些村民,浩浩荡荡一行人,直接冲到了甲板上。 两艘画舫此刻已被铁链连接在一起,五福嬷嬷扶着徐瑶夜,小心翼翼上了裴长意那艘。 孙玉城蹙起了眉头,牵着林翠儿的手说道,“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他还未想明白此事症结在何处,可却能感受到,裴长意和徐瑶夜之间的剑拔弩张。 他几乎是本能的,无条件相信裴长意。 此刻他带着林翠儿跟上前去,也是想要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站在画舫甲板上,裴长意神情阴郁,一双深邃如墨的黑眸里酝酿着极度危险的风暴。 他鲜见地动了怒,冷冷地看向徐瑶夜,“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那世子爷又在做什么?”徐瑶夜亦是满腔怒火,忍不住想到昨夜她满心欢喜,以为裴长意心里满满是她。 可一回头却知他骗了自己,并没有去典狱司,还在半路等着她的庶妹。 可笑至极。 徐瑶夜根本不爱眼前的男人,却忍受不了他不爱自己。 “典狱司之事,夫人也要问吗?”裴钰从船舱里走出来,满眼厉色看向眼前的村民,“你们若是不下船,就一同回典狱司。” 听到这话,那些村民们恐慌至极,七零八落地下了船。 短短片刻,夹板上只剩下五福嬷嬷扶着徐瑶夜,还有林翠儿和孙玉城。 见裴钰也在画舫上,徐瑶夜神色微微一变,可到了眼前的地步,她已无退让的可能性。 “世子爷,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她。” “待我找到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不管不顾,带着五福嬷嬷便准备冲进船舱。 “夫人稍等。”孙玉城上前一步,神色恭敬,“我知夫人担心庶妹,情深义重。” “可这毕竟是典狱司之事,若夫人不放心,属下可代为搜查。” 他牵着林翠儿的手,“翠儿是侯府之人,我是典狱司的人。由我们二人一同去查,最为合适。” 裴长意并未说话,一动未动地站在船头,冷冷地和徐瑶夜对视着。 他下颚线条紧紧绷着,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徐瑶夜与他僵持着,终究是点了下头,“辛苦孙大人了。” 她有强烈的预感,徐望月一定在这画舫上。 所以就算是拼着被裴长意厌弃,她也一定要坚持到底。 只要今日把衣衫不整的徐望月从这船上搜出来,她倒要看看谁还能替她说话! 见裴长意点头,孙玉城和林翠儿这才下了船舱。 裴钰神色有些紧张,站在裴长意身旁,见自家世子爷十分淡然,这才稍稍安心。 他方才用轻功赶上船,却来不及将徐望月带走。 徐望月在船舱里,始终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心里慌乱极了,她和裴长意并未做任何苟且之事,可她确实衣衫不整。 若是此时让长姐抓住了,她百口莫辩,名声尽毁。 这艘画舫很大,林翠儿和孙玉城一人一边,一扇一扇推开船舱的门。 徐望月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随着这些脚步声越来越快…… 心脏几乎就要跃出嗓子眼,徐望月抓住了身上的披风,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门突然被打开,她和孙玉城四目相对! 徐望月没想到的是孙玉城神色平静,眸中似乎毫无半点意外之色。 他将门关上了。 徐瑶夜站在甲板上,心中亦是紧张不已,她今天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和裴长意撕破脸。 如果不能在这艘画舫上找到徐望月,她今日便算是完了…… 听到了脚步声,她激动地转过头去,却见林翠儿和孙玉城两人空手走了上来。 林翠儿摇了摇头,“嫂嫂,没有二姑娘,她可能真的回去了……” “这不可能!”徐瑶夜厉声打断了林翠儿,“定是你们找的不认真,我要亲自去看!” 她才往前走了半步,便被裴长意整个人挡住了身子。 裴长意依然是那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可周身的温度已然降至了冰点,“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夫人!”五福嬷嬷迎上前来,轻轻扶住了徐瑶夜,“世子爷,你要谅解夫人,她们从小姐妹情深,她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妹妹……” “够了,别说这些了,带你家姑娘回去吧。”裴长意冷声说道,转过头去,径直下了船舱,连头都没回,一眼都不再看徐瑶夜。 徐瑶夜整个人几乎瘫软,倒在五福嬷嬷怀中,快些回府。 她不信。 徐望月一定在这艘船上,只是林翠儿和孙玉城选择了包庇她。 无妨,只要她动作够快,就在府中等着徐望月回来。 看她如何解释,为何衣衫不整。 “嫂嫂,我与你们一同回去。”林翠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跟上了徐瑶夜。 裴钰没有任何耽误,避开徐瑶夜和五福嬷嬷,立刻便去备了马和马车。 孙玉城没有走,看着徐望月裹着裴长意的斗篷从船舱里走出来,对着自己微微颔首,“多谢你了孙大人。” 他摇了摇头,“定是我的唐突,为二姑娘惹来了祸事。” 徐望月到此刻才意识到,孙玉城虽然老实,却实在聪明。 他这样的人,难怪裴长意重用他,还愿意把妹妹嫁给他。 她转过头,与裴长意四目相对,还未开口就听他说道,“别高兴得太早,你长姐应该在府里等着你。” 徐望月脸色微微一变,的确,这就是她长姐的作风。 “那要劳驾世子爷的马车,走得快一些了。” 裴长意淡然,“马车不安全,她或许会派人在路上堵我的马车。” “你与我共骑一乘,我带你回去。” 骑同一匹马,徐望月的脸颊微微一红,不妥。 可是眼下,从裙摆开始,针脚正在逐渐融化,怕是用不了多久,她就只剩这件披风裹身了…… 她并未犹豫,低垂着眼眸开口,“多谢世子爷。” 裴长意眸色一沉,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赞许。 他们不敢耽误,迅速下船上马。 裴长意骑马很快,而且很稳。 徐望月始终挺直了身子,往前微微俯身,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的确是君子,没有半点轻薄之意。 以这样的速度,徐望月安心下来,她定能赶在长姐之前回到侯府。 滴答,滴答。 徐望月感觉,好像有水珠落在脸上。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脸上的水珠又多了两滴……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伸手抓紧了身上的斗篷,下雨了,她身上的衣裙… 第112章 徐家,不只有一个女儿! 玉黛湖边,徐瑶夜带着林翠儿,五福嬷嬷上了一驾马车。 “快一些。”五福嬷嬷轻声叮嘱着车夫。 她和徐瑶夜主仆一场,有许多话根本无需说出口,她便能意会。 马车走得飞快,坐在马车里,林翠儿都能听到车夫刷刷抽起马鞭的声音。 刚才在一间房门口,孙玉城多停顿了一会儿。 林翠儿在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 她性子单纯,但不代表她傻。 平日里,嫂嫂看起来好像对二姑娘很好,可当真这么好吗? 她前几日,听府里的小丫鬟在偷偷讨论,说是夫人心地真好,给紫玉寻了户好人家。 可嫂嫂在她面前,明明说要将紫玉发卖了。 今日之事,林翠儿有许多不明白的,可她却看出来了,嫂嫂和哥哥并不同心。 她也是刚才才突然想明白,刚进侯府的时候,娘亲为什么和她说,要多亲近二姑娘,离嫂嫂远一点。 一个人的权势地位并不重要,看她怎么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林翠儿捂着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哎呀嫂嫂,我的肚子好痛啊,能不能让我下马车方便一下?” “什么!你这会儿肚子痛?你……”徐瑶夜瞪大了眼睛,正要发火,被五福嬷嬷按住了手背。 她硬挤出了笑意,“好啊,不急,你去吧翠儿,我们在马车上等着你。” “我不认识回侯府的路,嫂嫂你一定要等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林翠儿下马车时,小心翼翼地捂着肚子,一步的路分成两步走。 看她下了马车,徐瑶夜一掌拍在桌上,满脸都是怒气,“真是个死丫头!” 五福嬷嬷赶忙递了杯茶水给徐瑶夜,“大姑娘,你千万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徐瑶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见徐瑶夜喝了两口茶水,五福嬷嬷叹了口气,“大姑娘你今日实在太冲动了,如此得罪世子爷,将来可……” “将来如何?眼前的东西我都得不到,还提什么将来。” 徐瑶夜将杯子重重砸到桌上,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我今日的确是冲动了。” “裴长意走上我画舫之时,我脑中便浮现了他们二人游湖之景。想来他们两个背着我,早已暗度陈仓。” “就算我今日惹了他厌弃,我也要把徐望月那个狐媚子发卖了!” “我到底是世子妃夫人,肚子里还有一张底牌。” “等徐望月被发卖,我为他生下孩子,亲自伺候他,情意总是能培养的。” 五福嬷嬷握住徐瑶夜的手,“姑娘你先冷静一点,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老奴观察世子爷待你极好,做些糕点,说些软话,便能缓和夫妇之间的关系。” “既然是底牌,总需再留一留的。” 徐瑶夜点头,在她快不耐烦之际,终于等到林翠儿拖拖拉拉地上了马车。 林翠儿轻轻拍着身上的雨水,若不是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她还不准备上马车呢。 另一条道上,裴钰所驾马车,果真被一伙村民拦了下来。 他们看清马车上是空的,无功而返,脸上都透着失望。 裴钰嘴角微微掀起,此刻,裴长意和徐望月应当已经快回到侯府了。 他们确实快回到侯府,可马却停了下来。 披风已然湿透,裹在徐望月身上,玲珑的曲线一览无遗。 徐望月知道她的身体隐在披风底下,裴长意是看不清的。 可她一想到身上的那些布料,会一片一片地落下,越发低垂着眼眸,难掩心中慌乱。 裴长意停了马,徐望月缓缓转身望着他,“世子爷,我这个样子就算回了府,我……” 徐望月白皙的脸颊上沾着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水。 她鼻尖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裴长意清淡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内心像是挣扎着什么。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将她揽入怀中,却只握住了她的肩头。 她那有些单薄的肩膀正不断地颤抖,脖颈间晕开的湿润,一下下地烫到了他心里。 “放心,有我在。” 裴长意神色淡然地注视着前方,可眼底却起了一丝波澜。 他抬手扬起了身上的斗篷,将眼前娇小颤抖的人儿紧紧裹入怀中,再顾不上男女大防。 雨势渐大,大到模糊了人的双眸。 侯府守卫只见一道金牌闪过,骏马从眼前掠过,只余裴长意光风霁月的背影。 方才马上,到底几人? 守卫们面面相觑,罢了,世子爷的金牌,他们总不会看错。 下一刻,又有一架马车进来,是裴钰。 裴长意书房里,青芜忙前忙后,煮了三大碗姜汤。 徐望月顾不上喝姜汤,先跟着青芜换下了身上衣衫。 时间紧张,青芜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 而徐望月换下的那套已经不算是衣服了,几乎是一块块破布。 青芜拿在手中,眸色渐渐沉下去。 她跟在赵氏身边,内宅之中,什么样腌臜的手段她都听闻过,却从未见过这样毁女子名节的手腕。 谁人不知,毁了一个女子的名节,比要她的性命还要狠毒。 世子妃夫人实在是…… “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西厢房中,裴钰忍不住喊了起来,“世子爷,今日还要忍她吗?” “她只差亲手扒了二姑娘的衣衫,将她推到人前了。” 裴钰心中愤愤不平,他向来对徐望月很有好感,又很厌恶徐瑶夜。 今日之事,将他的厌恶之情,燃到了最高处。 他想不明白徐望月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的长姐厌恶她至此,要做到这种地步? 裴长意端着手中的姜汤,连身上湿透的衣裳都未换下。 他脸色沉着,比外头的风雨交加还要难看。 “你觉得应当怎么做?”裴长意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嗜血之色,令人毛骨悚然。 裴钰双手握拳,“她做出那样的事情,世子爷手里都有证据,揭穿她,将她赶出侯府去!” 这些事他光是想想,已觉得心中畅快! “然后呢?”裴长意眼眸骤然紧缩,“徐府嫡女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被定远侯府休妻,送回徐府。” “还有谁敢要徐家的女儿?” 裴钰冷嗤,“她做出那样的事情,还想再嫁吗?” 裴长意漆黑的眸色,一片炙热,“徐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吗?” 裴钰心头一震,突然意识到,裴长意一直未对徐瑶夜下手,竟是为了徐望月!? 可是,既然休了徐瑶夜,为何不能娶徐望月呢? 这话裴钰没敢问出口,他脑子里想到了赵氏。 老夫人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休了徐家的嫡长女,却要娶他们家的庶女,这般离谱的事,岂不是丢尽了定远侯府的面子。 裴钰叹息,没错,要是徐瑶夜的名节毁了,徐家还会将她接回去,好吃好喝的养一辈子。 可徐望月这一辈子,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裴钰想到这儿,心酸不已。 就算世子爷心里没有夫人,哪有男人愿意天天面对这样的妻子。 只是为了徐望月,他不得不······ “待我为她寻到一户好人家,该算的账,一笔都不会少。” 烟雾笼罩着裴长意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他单手撑着头,身上的衣衫湿透越来越冷。 可是好人家····· 在他心中,根本无人配得上她。 徐望月将手中的姜汤一饮而尽,全身暖暖的,抬头看向青芜,“世子爷在哪,我想亲自对他道谢。” “庶妹有什么事,要对世子爷道谢的?” 书房门外,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第113章 来个大夫,给夫人瞧瞧病。 暴雨如注,裴长远在那亭子里根本就待不住,早偷偷地带着小厮裴继溜了出来。 “你说,我到底要学多久?”裴长远深深吸了口气,“就为了这破县试,母亲把我关在家里,倚香苑的姑娘都该想我了。” 裴继在一旁陪着笑脸,“二公子一表人才,姑娘们当然想你。可县试非同小可,二公子且忍忍吧。” 本来忍也不是忍不得的,毕竟他虽然不能出侯府,府里也有他惦记着的美佳人。 只是这佳人看得到却吃不着,裴长远越想越气。 一抬头,眼前骏马飞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身上,瞬间便湿了他的衣摆。 他几乎要破口大骂,世子爷的院子里竟敢骑马? 他伸出手指指着那马背上的人影,还未张口,就被裴继紧张拉住,“二公子,那好像是世子爷。” 裴长远探头看了一眼,好像还真是他那位兄长。 平日里,兄长规行矩步,今日怎么了?竟在府里骑马? “不对。”裴长远探出头,在空气中不断地闻着,“裴继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裴继学着裴长远的样子,在空气里探头探脑地闻着,无功而返,摇了摇头,“二公子,我什么味道都没闻到。” 裴长远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是香味,你这是什么鼻子,这么香你都闻不到?” 裴继无奈,“我确实什么都闻不到,哪有香气啊公子?” “是女儿香。”裴长远笑了起来,好啊,他的这位兄长看起来光风霁月,想不到暗地里也做这种勾搭。 裴长意方才纵马而去,看起来好像是一个人回来的,可他那宽大的斗篷里藏了什么人,谁知道呢? 若不是他对女儿香很是敏感,一闻便闻到了,裴长远也没发现,马上不止裴长意一人。 “裴继,打伞,陪本公子过去,瞧瞧兄长他偷偷藏了什么佳人回来。” 裴长远小心翼翼地躲在书房边上,看着青芜忙前忙后,又拿了一套女子的衣衫过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换上这衣衫走出来的,竟然是徐望月! 不可能的,徐望月和他的兄长…… 这怎么可能呢! 裴长远心神一慌,不断地摇头,方才他闻到的女儿香,竟然是徐望月的香气? “走,我们把这书房再绕一圈,定是还有别的女子被兄长藏起来了。” 裴长远不信,带着裴继偷偷摸摸地将整个书房绕了一圈又一圈。 没有,他方才闻到的那股香气,再也没有闻到过。 待他再一次回到原点,裴继一把拉住他躲在了墙根下,“二公子你瞧,是世子妃夫人来了。” 徐瑶夜看起来,总像是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端着名门贵女的气度。 她的手扶在五福嬷嬷手腕上,冷冷地瞧着徐望月。 徐望月抬眸,一步一步走到徐瑶夜面前,仍是她平日里温婉的模样。 从第一次在赵氏那里见到徐望月和徐瑶夜,在裴长远瞧来,就觉得徐望月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不敌徐瑶夜明媚张扬。 可气度上,却从来未曾输过。 裴长远听徐瑶夜冷声道,“庶妹有什么事,要对世子爷道谢的?” 徐望月十分淡然,回眸轻轻扫过一眼桌上的字帖,“那本字帖如今汴京城里很是难求,多亏世子爷的面子,我才能练上。”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压住眼神中的怒火。 过去在徐府,不论她受了多少委屈,都不曾怨恨过嫡母和长姐。 进了侯府,她亦是受了不少委屈,但也不曾心生怨怼。 可今日,她真怕自己压不住心口怒火,好好地问一问徐瑶夜,究竟为何要这样对自己? 自己所做的事,全是她要求的。 若是她心存猜忌,为何不自己去伺候世子爷? 可徐望月一想到典狱司里的那人,她只能咽下胸口这股烦闷之气。 那是她黑暗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亮,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徐瑶夜阴冷的眸子在徐望月身上上下打量着,她看起来十分平静,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徐瑶夜从她的脸看到身子,又看到脚,总觉得她这一身衣服有些奇怪。 侯府给姑娘和丫鬟准备的衣服不同。 姑娘的衣服不论面料如何,总会更飘逸温婉一些。 而丫鬟的基本上做得干练,为了方便她们干活。 徐望月平日里没有几件好衣裳,可面料纵然不行,也不会是这样丫鬟的款式。 徐瑶夜蹙眉,沉声道,“你为何换了一套衣裳?今日我让碧玉送了套衣裳给你的。” “还有,你不是应该在玉黛湖边等着孙大人吗?为何失信于人?” 徐望月不卑不亢,淡然开口,“我在湖边等了孙大人许久,都未曾等到他。” “我瞧着天色不好,怕会下雨,就先自己回来了。” “你回来,也不必换衣裳吧?可是不喜欢长姐送你的衣裳?”徐瑶夜脸色愈发阴冷。 她每每看着徐望月那白皙娇嫩的脸庞,就想撕开她温婉的面具。 从小到大她都对徐望月厌恶至极,她根本就不配做自己的妹妹。 徐望月一如往昔地低眉顺眼,“外头下雨了,长姐给的衣裳料子极好,我舍不得穿。” “恰好青芜姑娘有套衣服在此,就借我换上了。” 她身上穿的是丫鬟的衣裳,根本就瞒不过长姐的眼睛,也就没必要在此事上说谎了。 最高深的谎话,本就是真假参半的。 徐瑶夜冷笑,“是吗?但不过是一套普通衣裳,只是你没见过世面,才会觉得极好。”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那件衣裳呢?换上让长姐看看,若是好看,我再做几套送你。” 徐望月心口一颤,那衣裳此刻就在一墙之隔,可已成了一堆破布,根本无法再穿了。 “夫人姐妹情深,便等她罚跪完回栖梧院,再慢慢情深吧。” 听到裴长意的声音从徐瑶夜身后响起,徐望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徐瑶夜后背突地挺直,她算是瞧出来了,今日裴长意是不打算给自己面子了。 她胸口亦是积攒着一股怨气,今日若不是裴长意从中作梗,她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变成如此这般! 五福嬷嬷紧紧抓住了徐瑶夜的手,用眼神不断地警告她,不可再惹怒裴长意了。 徐瑶夜努力挤出笑容,温柔转身,“郎君,今日是我不好,也是我太紧张庶妹,才会如此失态。” “我方才太紧张,胸口有些闷,等我好一些了,便去婆母那里领罚。” 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以退为进,想让裴长意对自己心软。 却没想到,裴长意的眼里没有什么温度,语气亦是无甚波澜。 他抿起唇,淡淡地望着徐瑶夜,“心悸可大可小,你去母亲那里领罚之前,我先请一个大夫来瞧瞧你吧。” 徐瑶夜不可置信地抬头,自她嫁入侯府之中,裴长意待她一向温柔体贴,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今日竟真要让自己去婆母那里领罚? 更让徐瑶夜崩溃的,是他要请个大夫来瞧瞧自己。 不可! 这当然不可! 第114章 裴长意竟然是,要撕破脸了?!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还隐藏着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徐瑶夜抓着五福嬷嬷手腕的手因为用力骨节分明,脸上的笑容僵住。 那一刻,她几乎便要冲口而出,找便找吧。 她肚子里的这张免死金牌始终是要用的,今日,或许便是天注定的。 他们二人僵持着,谁也不曾让步。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世子爷和世子妃夫人剑拔弩张。 就在裴长意抬手之际,外头的小厮朗声传报,“老夫人到。” 婆母来了。 徐瑶夜心口一松,转瞬间又紧张起来,为何赵氏会来? 她微微侧头,低眸与五福嬷嬷相视一眼,两人的眼中皆是不解迷惑。 不远处,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在暴雨之中缓缓接近。 走到廊下,云嬷嬷扶着赵氏走来。 虽是有侍女帮她们掌着伞,但她们二人身上皆是落上了些雨点子。 裴长意和徐瑶夜迎上前去,“母亲,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赵氏眉眼清冷,淡淡扫过一眼立于书房里的徐望月。 “堂堂世子爷和世子妃,就立于廊下说话?” 赵氏开口,声音混合着雨声,听来仿佛带着冰刀子,一下一下戳人。 徐望月进退维艰。 的确,裴长意和长姐站在书房外头说话,自己和青芜却站在里头,实在不合适。 幸好赵氏并未追究此事,冷冷地扫过裴长意一眼,“你打算给我安排在哪里,和媳妇说说话?” 裴长意恭敬行礼,微微俯身,“母亲随我来。” 他们一群人往东暖阁的方向走去,徐望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长意转身前,似乎看了自己一眼,若有似无。 徐瑶夜诚惶诚恐陪着笑脸,扶着五福嬷嬷的手,一路跟在赵氏身后。 她此刻心中已然坚定,今日赵氏若要追究,她只能亮出腹中这块王牌了。 他们缓缓走着,已有下人提前去东暖阁里燃起了银炭。 云嬷嬷扶着赵氏在主位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站着的裴长意和徐瑶夜。 赵氏撩了撩眼皮,轻声问道,“你们可知错?” 她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 徐瑶夜不敢开口,低垂着眉眼,楚楚可怜的模样。 裴长意低头看了一眼徐瑶夜,眉峰轻蹙,“是儿子不好,让母亲担忧了。” 赵氏将手中茶盏重重砸在桌上,“从玉黛湖闹到府里,你们二人好生厉害,可是要全汴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侯府家宅不宁?” 徐瑶夜眼眶一红,啪嗒啪嗒地落下眼泪,“都是媳妇不好,太担心庶妹的安全,不顾侯府颜面,又惹了世子爷厌弃……” 听到庶妹二字,赵氏蹙起了眉头,徐望月,又是她。 让她在祠堂罚跪,一转头,她竟好端端站在裴长意的书房。 玉黛湖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还是为了徐望月? 赵氏开口之前,裴长意抱拳说道,“玉黛湖上,儿子带着裴钰正在查典狱司的案子,在村民面前,无法对夫人直言。” “此事,是我让夫人误会了。” “我快马赶回府里,也是要将重要的物证送回来。在府里骑马是我破了规矩,还请母亲责罚。” 今日赵氏能过来,想必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 裴长意先发制人,唯有先将这些说在前头,才能不给徐瑶夜机会,将一切推到徐望月头上。 听裴长意提到典狱司的案子,赵氏的神情缓和了些,看向徐瑶夜的眼神里略微带上了一丝责备。 “行了,典狱司的案子要紧,你且去忙,让我和媳妇说说话。” 裴长意应声退下,刚走到廊下,就见裴钰在雨中疾跑而来。 裴钰浑身湿透,却丝毫顾不上自己,走到裴长意面前,眉眼间尽是怒意。 他跟着裴长意已久,虽然做不到如世子爷一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也学了些喜怒不形于色。 此刻,他看着暖阁里正不断抽泣的徐瑶夜,实在是怒向心头。 裴钰压低了声音,“世子爷料事如神,你让我飞速赶回去,果真见那些村民正在分银子。” “他们的确是玉黛湖附近的渔民,三两句一吓唬,什么都说出来了。” 他说着话,冷冷侧头看向暖阁中的徐瑶夜,“渔民们交代了,给他们银子的正是这位贵妇人身边的貌美丫鬟。” “那丫鬟说了,让他们守在一旁,等湖中央那艘船沉了,就一拥而上,抓住船上的一男一女。” “还特别说了,那女子衣衫不整,抓住了,就说他们私德败坏,在船上苟且!” 说到最后一句,裴钰咬牙切齿。 今日若非裴长意阴差阳错救下徐望月,二姑娘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局面? 裴长意神色冷峻,每听裴钰说一句,脸上的怒气便阴一分。 他向来极少将怒气示人,可此刻却彻底沉下了脸,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好,徐瑶夜果真是好谋划。 给徐望月准备了那样一件衣裳,若她真的上了那艘船。 船沉之时,她身上的外衣落下,湿透的里衣裹在身上。 想到那些渔民,孙玉城,都能看见她玲珑有致,被里衣包裹着的身材。 裴长意抓着衣袖的手骨节凸起,下颚线条紧紧绷着,腮帮似有微动,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若是一般女子经历了这些,怕是当场便要自尽。 徐望月并非是一般女子,纵然她能忍受这一场屈辱。 可接下来呢? 待他们被带到徐瑶夜的画舫上,她定然会以徐望月和孙玉城苟且之由,强迫徐望月嫁给他。 以徐望月的性子,怕是她宁愿跳湖自尽,也不会愿意嫁给孙玉城。 好狠毒的计谋! 裴长意冷冷地扫过暖阁里娇滴滴的徐瑶夜,口蜜腹剑,蛇蝎心肠。 他从前只以为徐瑶夜骄纵,嫉妒徐望月,所以口舌上占些便宜,欺辱她几分。 却未曾想过,徐瑶夜竟心思歹毒到这一步,她想要的,是徐望月的命! 徐瑶夜并不知道裴长意正在外头看着她,此刻她怕赵氏训斥,先下手为强,主动哭诉着。 “今日都是儿媳的错。” “我实在不知世子爷出现在那里,是为了典狱司的公事。” “婆母也是女子,自然能明白的,被郎君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媳妇实在委屈。” “在画舫之时,我心里忍不住想起过去的那些年,我为了郎君守身如玉。旁人都劝说,我说他早已经死了,唯有我守情守义。” “只有我坚信,我能等到他回来的。” “我却没想到,当真等到他回来,他竟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我,厌弃我……” 说到这儿,徐瑶夜哭得更凄惨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脸颊上。 今日玉黛湖上的事,原本是她太过蛮横。 可眼下在赵氏面前,她避重就轻,又刻意提及这些年来等待裴长意的心酸苦楚,就是为了让赵氏心软,站在自己这一边。 徐瑶夜余光,见到裴长意就站在廊下,她哭得越发凄楚,提及过去之事,说得情深意重。 她就是要让他也听一听,这些年,自己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徐瑶夜完全未曾想过,自己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那些事,早被裴长意查得清清楚楚。 而她这番守身如玉,情深义重,听在裴长意耳里,实在讽刺可笑。 裴长意冷笑着,只恨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个女人如此虚伪,心如蛇蝎。 那些话,他不想再听了。 裴长意抬步,眸色沉沉,坚定地看向赵氏,“母亲,徐氏看起来脸色很差,儿子这就去奏请圣上,请个御医来替她瞧瞧。” 听到裴长意这句话,若不是五福嬷嬷扶着,徐瑶夜差点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 他竟要将事情闹得这般大! 第115章 裴长意假仁假义,薄情寡性。 徐望月站在书房里,看着赵氏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的目光中,她深深松了一口气。 青芜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二姑娘,别紧张了。没事了,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徐望月才刚坐下,青芜便端来了一碗燕窝粥,沏了一壶热茶,“方才二姑娘淋了雨,此刻得暖暖身子。” 燕窝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热气从茶盏里冒出来。 徐望月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这才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她也是到了此刻,才能好好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也大概理顺了此事。 看着徐望月神情严肃,青芜心头亦是叹息,她仔细瞧过那件衣裳,夫人的心思实在歹毒。 她们二人面面相觑地坐着,心底里是同一个疑问。 究竟徐望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徐瑶夜要这样对她? “今日之事,老夫人可会追究?”徐望月放下手中茶盏,眉眼间尽是忧愁。 若是赵氏追究徐瑶夜,她这位好长姐一定会把责任全怪在自己头上。 青芜很想宽慰徐望月几句,可她太了解赵氏了。 赵氏此刻赶过来,是为了平息世子爷和夫人之间的矛盾。 她可以不追究自己的儿子媳妇,却不能容忍侯府名誉受损,她总要找人来背这个锅的。 青芜低低垂眸,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徐望月,心中叹息,二姑娘软糯可欺,最适合背这个锅了。 她不说话,徐望月也没有再问,片刻功夫,一碗燕窝粥便见了底。 这一日折腾,她当真是饿了。 “二姑娘,我再去给您盛一碗。”青芜拿着空碗,快步走出了书房。 书房里又只剩下了徐望月一个人,她拿起字帖,却无心练字。 端在手上看了几页,又放下了。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反正身旁无人,她斜斜地倒在桌案上。 她身上所穿侍女的衣服是短袄,她一躺下,那袄子往上挪了挪,露出一小截白皙娇嫩的细腰。 身后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喘息声。 有人! 徐望月心口一颤,正想要起身,突然想到这里是裴长意的书房,旁人根本混不进来。 是谁在外头偷偷看她? 鬼使神差,徐望月没有尖叫,也没有回头去看,反倒是伸了一个懒腰,缓缓坐正,挡住了自己露出的那截肌肤。 她漫不经心地起身,手里拿着一本字帖,缓缓地挪到了刚才听到声音的窗边。 看起来徐望月很认真地看着字帖,实际上她竖着耳朵,恨不得紧贴在门边,想听听外头的动静。 门边不远处,裴长远站在廊下,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实在是太诱人,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一亲芳泽呢? 裴继看着裴长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二公子,属下看着,二姑娘好像真是方才马上的女子,那……” “那什么那!等我过了县试,就算她是那马上的女子,以后也是我的女人!” 裴长远得意地笑起来,“母亲可是答应过我,只要我过了县试,就把她许给我。” 裴继有些为难,“可二公子,马上就要县试了,你这几日还不读书,如何能通过?” 他的话还未说完,头上又挨了裴长远一下子。 裴长远冷笑,“本公子才学无双,要你多话!” “才学无双?公子你可是忘了,那日在倚香苑,你被那书生杀了个片甲不留,无地可逃?” 徐望月原本听到外头的人是裴长远,已然是不想再听了,伸手用力扯了扯上身的短袄,把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才刚抬步准备回书房坐好,就听到裴长远的小厮提到了倚香苑。 倚香苑……书生…… 徐望月心口一动,眼神不由自主地瞟上了裴长意桌案上的卷宗。 不会吧,难不成会如此巧合? 她脚步一顿,附耳继续听了下去,心里求着裴长远能说下去,再多说一些。 上天似乎是心疼她的。 外头,裴长远一把捂住了裴继的嘴,“说什么呢?我警告过你,不准再提倚香苑的那件事,更别提那个穷鬼书生。” “他马上都要死了。” “一个死人,你天天挂嘴边干什么?什么叫杀我一个片甲不留?他不过是多读了两天书。” “算了,本公子不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裴长远松开了裴继,后者瞪大了眼珠子,一脸震惊,“死了?快死了?那日见他神采飞扬,倒不像是个短命的。” “像不像是你这个奴才能看得出来的?”裴长远冷哼了一声,“他那日敢和本公子作对,可见他就是个蠢的,得罪了别人也是难免的。” 裴长远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可真是心狠手辣啊。” 徐望月手中的字帖从手心里渐渐滑落下去,她整个人靠在门边,好不容易才忍下冲出去质问裴长远的心思。 裴长远所说的,似乎正是书生案。听他话里话外,似乎知道很多事。 什么叫做得罪了别人?陆遮哥哥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又是何人心狠手辣,非要陆遮哥哥的性命? 徐望月紧紧攥住了手心,指甲卡进了肉里。 她疼,可这种痛苦,无法和心痛相比。 坐回桌案边,徐望月不断地想着,裴长远似乎知道很多事,可他为什么不去典狱司说呢? 陆遮哥哥一向洁身自好,根本不是会去倚香苑那种地方的男人。 更何况他一个穷书生,哪来银子经常去倚香苑? 那裴继口中,陆遮哥哥将裴长远杀了个片甲不留的日子,应该就是花魁死的那一日。 裴长远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所以才会说出那人得罪了别人。 刚才裴继提到倚香苑,裴长远便很紧张,让他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他在裴长意的书房里还怕被什么人听到? 徐望月想到这,心口砰砰砰地猛跳起来,难道…… 她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唯有这一种解释,才能解释出这种种的不合理。 是裴长意。 能让裴长远如此害怕的,只有裴长意。 裴长意真真是好演技! 表面看起来他大**义,是掌管典狱司的青天大老爷。 有他在的地方,便不会有冤假错案。 可实际上呢,如果让他自己的弟弟上典狱司作证,就必须要承认裴长远流连于倚香苑这种烟花之地,会有损侯府声誉。 所以他宁愿相信这所谓的铁证如山! 徐望月不住地摇头,她太天真了,太愚蠢了,竟会将希望压在裴长意的身上。 是她想错了,裴长意和那些狗官们一样,心里只有他们侯府的声誉,他当官的政绩,根本就没有百姓的死活,案子的真相…… 裴长意,为何,你是这样的人? 第116章 那便,休妻再娶。 这场雨,无休无止。 雷声隆隆,紧随着大雨倾盆,仿佛是天空与大地在激烈对抗。 东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砰得一声,赵氏的杯盏砸在桌上,噼里啪啦地碎开。 “裴长意!” 赵氏一阵胸闷,这个儿子她是管不了了! 裴长意微微侧身,“母亲息怒。” 他嘴上这么说,可神色坚定,转头看向了裴钰,“还愣着做什么,是我的话不作数?去请太医来看徐氏。” 这是他第二次,称呼徐瑶夜为徐氏。 他如今,是连声夫人都不肯称呼了。 徐瑶夜心头一沉,手不自觉地抚上肚子,好,既是他不要脸面了,谁又会怕呢? 赵氏正欲发火,见徐瑶夜转过身,双眸含泪,“母亲,就听世子爷的吧。” 五福嬷嬷见状,扶着徐瑶夜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拿出帕子帮她擦着眼泪。 看着徐瑶夜那惺惺作态的模样,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若寒冰。 “母亲,我先回书房处理公务,待御医来时我与他一同过来。” 赵氏此刻根本不想看他,挥了挥手。 裴长意乐得自在,快步离开此处。 刚才徐望月受了如此惊吓,他要过去瞧瞧她如何了。 书房里,徐望月一只手捏着字帖,不自觉得用力,将一本字帖都几乎折过去。 她表面上神态自若,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廊外,乌云低垂,大雨滂沱,将这冬日更惹得清冷几分。 一抬眸,裴长意匆匆掀帘而入,扑面而来雨水与土腥味,清冽好闻。 他似乎是赶过来的,气息有些不匀。 眸光不似往日冰冷,隐隐带着一丝温度,关切地看着自己。 “见过世子爷。”徐望月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比从前还要保持距离,多了几分疏冷。 裴长意目光落在徐望月手中那本揉皱了的字帖上。 心中微微一动。 她不开心? 他眸光一沉,从徐望月手中接过那本字帖,轻轻展开,按平。 这是他所写的那本字帖。 平日里徐望月不是视若珍宝,还藏在嫁妆盒子里,今日怎么会? 被裴长意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徐望月回过神来。 长姐可以和他撕破脸,自己却不行。 无理由,也无立场。 她不敢赌。 尽管裴长意几次三番得说过,她随时可以问任何问题。 可是这件事让她惶惶不安。 若是她直接问出了口,以裴长意那样护着侯府的性格,提早将陆遮哥哥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不肯与他对视,从他手中接过那本字帖,随意拍了拍。 “我刚才看着外头下雨,拿出来看看皱了没……” 徐望月解释地很牵强,可她抬眸,却在裴长意清淡的眼底,看出了一丝波澜起伏。 裴长意看到她那有些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十分委屈。 他完全不敢去想,像徐望月这样温和可人的姑娘,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徐府究竟被徐瑶夜如何拿捏欺负? 一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着汹涌地冲上来,堵在他的喉咙口,让他发不出声来。 他的手稍稍抬高,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握住她颤抖的双肩。 “二姑娘,燕窝粥拿来了。”青芜端着粥一路小跑着,生怕徐望月饿着。 她未曾抬头,差点端着粥撞到裴长意身上,“世子爷?” 青芜有些惊奇,世子爷怎会在此? 他既然来了,可是夫人那边的事解决了? 这些话,青芜只敢偷偷在心中猜测。 她将燕窝粥放到徐望月的桌子上,见裴长意和徐望月依然站在书房门口。 眼神错落间,满是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气氛不太对,自己继续留下实在不妥。 青芜温顺地低下头,“老夫人来了,奴婢过去瞧瞧那边可有需要帮忙的。” 裴长意撩了撩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 在青芜快步离开,裴长意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燕窝粥,“你饿了?” “不饿。”徐望月走向自己的桌案,偷偷松了口气。 幸好青芜来了,不然他们二人在那里对峙着,只怕自己全是破绽。 她原本是极饿的,可方才听裴长远说的那些事,她此刻哪还有半点胃口,吃什么燕窝粥? 她低眸看了一眼香气扑鼻的燕窝粥,却觉得胃里翻涌,有一股想吐的冲动。 她拿起了勺子,又放下了。 裴长意已然在屏风后的桌案前坐下,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案卷,挑眉看向了徐望月。 她桌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空碗,看起来是她之前喝完的燕窝粥。 青芜既然帮她端了这么一大碗来,她应该是饿的,可为何不喝呢? 徐望月脸色煞白,将燕窝粥推得极远。拿起字帖随意翻了两页,也放下了。 裴长意将她的反应一一纳入眼底,想来她心绪不宁,今日还是不要逼她练字了。 徐望月抬起头见裴长意正在翻书生案的卷宗,神情淡然,云淡风轻。 在他眼中,旁人的命便不是命了? 她心口一滞,冲口而出,“世子爷答应我的三个问题,可还作数?” 裴长意放下了卷宗,隔着屏风,两人目光对视。 他总觉得,今日的徐望月好像有些不同。 “没错,你只问了一个问题,还有两个。” 徐望月冷冷地望向他,“世子爷此生可有骗过人,做过违背良心之事?” 骗人?违背良心? 裴长意不知为何,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起他在林家村的日子。 林秀娥,是当真把他当做亲儿子来疼爱的,可自己却骗了她。 裴长意从未失去过记忆,他摔下山崖后,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感觉到是有人刻意要谋害他。 既然他的存在,碍了旁人的路,那他便要先消失。 他假装失忆,留在林家村,做一个普通的农家子。 他韬光养晦的那些时日,每一日都在欺骗林家村的每一个无辜村民。 若是那针对他的歹人发现了他还活着,或许会给林家村的村民招来祸事,可当时他年幼,根本想不到这么多。 到了今日,裴长意对林家,对林家村依然抱着愧意。 特别是林秀娥,她为了救自己伤到了手,这辈子都无法康复,所以他才会力排众议也要将她们母女接入侯府,让他们安度余生。 裴长意的沉默落在徐望月眼里,变成了默认。 他果真是这样的人。 徐望月藏在桌案下的手,紧紧攥着衣服。 不知道为何,她此刻痛心的感觉胜过愤怒。 一直以来,她虽然带着目的进入侯府,但裴长意敬她帮她,她在心中亦是感激万分。 但这份感激,并不能去抵掉一条人命。 “世子爷为何不回答?”徐望月从来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可此刻她却很想站到裴长意面前去,好好看一看,他眼底可有愧疚? 裴长意摇了摇头,“世人活在这世间,又岂能永远说真话?” “但求无愧于心。” 说完这一句,裴长意见徐望月恍惚,怅然若失的模样,他又开口说道,“想做到不负天下,太难。” “别无选择之下,我会保护我在意的人。” 他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外头暴雨如注,他却想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若是你在意的人做了错事,你也会保护他吗?”徐望月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裴长意。 眼前的裴长意好陌生。 她心中的裴长意,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杀了人,他也会秉公办理。 可原来,是她看错了吗? 裴长意的眼眸骤然紧缩,寒潭般深沉的眸底漾起一丝涟漪。 做错事?她做错了什么? 裴长意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 他明白了,徐望月是指她与长姐互换一事! “会。”裴长意那冷淡疏离的眉眼,只有在望着徐望月时才会染上一些颜色。 徐望月心口一沉,他果然是这样的人,他并没有骗自己,是自己太蠢了,才没有看明白。 看他始终漫不经心执着那卷卷宗,徐望月心中酸楚,他便是那样拿捏着陆遮哥哥的命。 位高权重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她和陆遮哥哥,浮世里,好似两只蝼蚁,任他们拿捏。 “你且放心,再难,我也能处理好……” 裴长意的话还未说完,徐望月抬眸,眼眶里还含着泪水,“世子爷觉得,这世间一切你皆可轻松拿捏?” “方才你为了破长姐的局,冒险带我骑马回来。你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我的名誉。” “可你是否想过,我衣衫不整,与你共骑一乘,万一被人瞧见了,我一样是声名尽毁,甚至比嫁给孙大人还要凄凉百倍?” “你当真有把握,能护住我的名誉?” 徐望月眼底满是哀恸,站在桌案面前,弱柳扶风,摇摇欲坠的模样。 “那不一样。”裴长意那幽暗深沉的眸底,弥漫上一丝心疼。 “有何不一样?”徐望月往前走了两步,强忍着眼泪。 可笑。 “若昭然于天下。”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写满着坚定。 “我会负责。” 四个字,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徐望月愣住,方抬了一步的脚顿住,仰头,愕然。 目光同裴长意交接在一处。 背后冷雨敲窗,暴雪压枝,暗沉沉的天地之间,唯有院中一处天光落在青石砖积雪上,欲化不化。 将融未融。 像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错过这一次,便好像在也无法宣之于口。 “世子爷,御医来了。” 裴钰冲进了书房,瞬间感觉到,裴长意和徐望月之间的气氛好像有点微妙。 他脚步顿住,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头,“世子爷,现在……” “走吧,我们过去。”裴长意收回目光。 有些事,终究是要有个决断的。 走过徐望月身边,他目光擦过她的头顶,将眼底难以言明的情愫全都收敛而去。 罢了。 她就该,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有些事情,还不能告诉她。 走出书房,裴钰回头看了一眼徐望月,快步跟上了裴长意,“世子爷,御医都来了,今日当真要将事情闹得这般大?” “很大吗?”裴长意语气矜冷。 裴钰用力点头。 这么大的事情,还不算大吗?若是侯府主母今日被御医诊断出个什么疾病来,就是犯了七出之条。 世子爷,当真,要让主母下不来台,只为了给二姑娘出气吗? 裴钰的言外之意并未说出口,裴长意接口道,“就算是如此,我也愿意,离经叛道一回。” “离经叛道!”裴钰震惊。 那可是侯府主母,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回来的主母。 况且世人皆知,徐瑶夜为了裴长意等了许多年,情意慢慢。 若是因为一个陷害二姑娘的罪名,就... 裴珏都不敢往下继续想。 想自家主子到底会为了二姑娘,做到怎样的离经叛道。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天际好似裂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如瀑布般倾斜而下。 裴长意脚步加快,神色淡然,清冷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却异常清晰。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顿,吐出四字,“不过是, “休妻再娶。” 第117章 这喜脉,多久了? 突得一声电闪雷鸣,轰隆作响,暴雨瓢泼。 廊外一片朦胧,整个侯府都笼罩在磅礴的雨幕中。 裴钰加快了脚步,跟在裴长意身后,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世子爷步伐极快。 东厢房门口,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正立于门口。 “祁御医,劳烦您了。”裴长意走上前,和祁御医互相对视了一眼,双双行礼。 祁御医轻轻拍了拍官服上的雨点子,往里头望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不知夫人如何了?” 一般的官员如何敢随意请御医来府里诊症,又是这样的天气,祁御医不知世子妃夫人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 他能当上御医,对自己的医术自然有几分自信。 可若是疑难杂症,他伸手擦了擦汗,还是得让他师傅来才行。 裴长意神色微微一滞,目光下意识瞟向里头柔弱不堪的徐瑶夜。 他摇了摇头,“祁御医,这边请。” 厢房里,赵氏和徐瑶夜端坐着,茶已是喝了两盏。 赵氏看着祁御医走进来,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她知道这个儿子和自己不亲近,可却也未曾想过,自己一点都看不透他。 他究竟要做什么? “今日,实在劳烦了祁御医。”赵氏端起了茶盏,轻轻拂了拂杯盖。 算了,这个儿子她是管不了了,随他去吧。 祁御医恭敬行礼,“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太客气了,这是臣的职务,谈不上劳烦。” 他淡淡望了一眼徐瑶夜,见她唇红齿白,满面血色,这哪有一点病重的模样? 倒是侯府的老夫人,看着脸色煞白,精神头也不太好。 祁御医不敢耽误,立刻坐下,悬丝断诊。 他手指搭在丝线上,不过片刻,面上便浮起了笑意。 可一转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面带疑惑地看向了徐瑶夜,又转头瞧了瞧裴长意。 裴长意端坐在对面,原本他根本不在意祁御医今日来,能断出什么诊来。 他只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若真有什么,便是上天给了他离经叛道的机会。 可如今看祁御医的神情,犹豫迟疑,欲说还休,徐瑶夜莫不是当真有什么问题? 裴长意望向她,眸色一沉,晦暗不明。 若她真得了重病…… 站在徐瑶夜身后伺候着的五福嬷嬷,见祁御医这般表现,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就快要跃出喉咙。 她伸手,紧紧抓住了徐瑶夜身后的椅背。 徐瑶夜微微侧头,挑眉瞪了一眼五福嬷嬷,她常年跟在母亲身边,又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今日怎么如此不稳当? 被徐瑶夜这一瞪,五福嬷嬷有些心虚,赶忙松开了手。 徐瑶夜自然明白,五福嬷嬷在怕什么。 她嫁入侯府,不过三个月上下的功夫。这肚子里这孩子,却不止这个月份。 若是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对不上,她让徐望月替她圆房,亦是毫无意义。 可她既然敢嫁入侯府,今日又敢让祁御医搭脉,自然是有万全之策。 她嫁入侯府之前,母亲四处为她寻找方子,不止是为了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她们用了那方子,可以延缓胎儿的发育。 徐瑶夜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日子里,她服了那些药,受了那些苦…… 等的,便是今日。 她抬眸看向了祁御医,这药性厉害,日日都在拖延胎儿成长,让明明三个多月大的孩子看起来三月不到。 可若是真遇上医术高深的大夫,或许会从脉案中看出一丝端倪。 徐瑶夜见祁御医始终不断犹豫,知道他瞧出了一丝不妥。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他瞧不清究竟为何。 祁御医这般模样,赵氏也紧张起来,“祁御医,世子妃她究竟怎么了?” 赵氏此刻心中不断盘算,若是徐瑶夜当真得了恶疾,他们侯府断没有不管她的道理。 可是看今日裴长意的态度,他当真是厌弃了徐瑶夜,该不会想以七出之条…… 不可! 赵氏心口一慌,他们定远侯府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因为她得了恶疾而休妻,侯府的名誉便算是完了。 赵氏紧张地看向裴长意,见他神态自若,漫不经心地端着茶盏,好似此刻病着的,并非是他的妻子。 祁御医眉头舒展,正欲开口,见厢房门外走来一个女子,穿着婢女式样的衣裳,可气度不俗。 瞧她长相眉眼,倒是和眼前的世子妃夫人有几分相似。 徐望月是碧玉请来的。 她踏进厢房中,见这房中济济一堂,心中十分不解。 此情此景,把她请来做什么?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礼数周全,眉眼冷清。 待赵氏颔首,徐望月乖巧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裴钰后头。 这样的场合,本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赵氏也不知道徐望月为何会来,可她此刻根本也顾不上问她,只一心盯着祁御医。 见到徐望月来了,徐瑶夜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是她让碧玉去请徐望月的,她要让她亲眼看着,今日自己是怎么坐稳这世子妃夫人之位的。 祁御医收了线,抬头望向赵氏,“回禀老夫人,夫人身子无事,只是老夫人接下来,怕是要忙起来了。” 他转头看向裴长意,抱拳恭贺道,“恭喜世子爷,夫人是喜脉。” 喜脉? 徐望月强压着心头的震惊,往裴钰身后又躲了几分,生怕让旁人瞧出她的神色。 长姐居然!有孕了! 是,裴长意吗? 徐望月忍不住抬头,恰好和对方目光交接在一起。 裴长意缓缓转头看向徐瑶夜,眼里韫色渐浓。 只一瞬,他眼中所有情绪收敛。 再回头,眼底已无任何温度。 此事他之前只是猜测,并没有去深究,因为他对徐瑶夜并无任何感情。 换句话说,行同路人。 所以对方藏着怎样的秘密,他都不感兴趣。 他一向是个淡漠的人,从小到大,也就唯独有一人能牵住他的心。 此时此事,不过是对徐瑶夜再多厌恶几分罢了。 “好,真是太好了!”赵氏一掌拍在桌上,转头扫了一眼云嬷嬷,“快去拿赏银,祁御医出宫一趟,实在劳累了。” 她起身,走到徐瑶夜身旁,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辛苦你了媳妇。” 徐瑶夜满脸娇羞地看了裴长意一眼,“郎君,今日都是我的错,你看在我们孩儿的面上,就原谅我吧。” 她已将姿态放得如此低,加上腹中王牌已亮,她料定,裴长意定会原谅她的。 不等裴长意回答,赵氏笑着拍了拍徐瑶夜的手,“放心吧,有母亲在,他绝不敢欺负你们母子……” 徐瑶夜和赵氏笑作一团,又拉着祁御医问了好些胎儿的情况。 裴长意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神色冷峻,薄臣抿成一条直线,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下意识看向了徐望月。 徐望月并未注意到裴长意的目光,她低眉顺眼,隐在墙角。 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此刻长姐有了身孕,裴长意便不能再与她做那些事了吧? 那也就是说,她再也不用在深夜,替长姐去见他了。 徐望月不自觉地牵起嘴角,努力向下压着。 一想到再也不用在深夜见裴长意,徐望月心口一松,身子都好像轻快了几分。 裴长意将她的反应全都纳入眼底。 他望着她,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还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她此刻是什么反应?如释重负? 此后不用和徐瑶夜交换,她竟如此高兴? 他眼皮轻撩,与面上波澜不惊相反,眸色里似乎凝结了两片冰花,笼罩在一团幽寂的怒火中。 耳畔,赵氏笑道,“这喜脉,多久了?” 第118章 姐妹共侍一夫 听到赵氏这么问,五福嬷嬷全身一紧。 虽然她知道夫人和大姑娘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可还是忍不住害怕。 若是大姑娘这肚子出了问题,此刻赵氏有多开心,但日后便会多生气。 此事闹大了,侯府定会将大姑娘抓去浸猪笼,到时候自己和碧玉说不定也得陪葬。 哪怕侯府放过了她们,徐府也不会,她们的卖身契都拿在大姑娘手里呢。 幸好祁御医笑着开口道,“臣才疏学浅,方才诊脉许久,才能确定,夫人的确是喜脉,还不足三月。” 不足三月? 徐望月站在一旁,心中某个猜想越发的坚定。 原来,那些与裴长意缠绵的夜晚,也不仅仅是只有自己一人。 或许,或许有无数次,无数次裴长意来长姐屋子里,却并没有叫她前来,而是自己服侍裴长意。 想到这里,徐望月心头一滞。 竟然无端端带出了几分酸涩感来。 这酸涩围绕着眼眶,几乎将将要落下泪来。 也不知是为了裴长意和长姐的情瑟和鸣,还是为了姐妹共侍一夫的羞耻感。 总之她这一刻,心中并没有任何欢愉的感受。 只觉沉闷,却找不到缘由。 徐望月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了。 裴长意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徐望月脸上。 她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 她始终未曾抬头看过自己。 裴长意握着茶盏的手骨节突起,下颌线条紧紧绷着,腮帮似有微动,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郎君……” 徐瑶夜叫了裴长意第二遍,笑得一脸明媚,“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裴长意眼底古井无波,一片死寂。 他转过头,见徐望月躲在裴钰身后,竟偷偷捻了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 方才与他在书房里,她没有半点胃口,燕窝粥一口不碰。 此刻,她倒是胃口好了? 裴长意胸口一滞,眼眸骤然紧缩,他缓缓看向徐瑶夜,“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意外。” 站在一旁的裴钰听了这话,头垂得更低了几分,生怕旁人看见他脸上的怒气。 意外!自然是意外的! 他过去只是不喜欢徐瑶夜,觉得她脸上总戴着一副八面玲珑的面具。 看着明媚,实则虚伪。 可他也不敢想,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今日陷害二姑娘时说什么,伤风败德?这四个字,应当完完整整地还给她才是。 裴钰此刻好恨自己,当时世子爷让他去查查那位刘大夫。 都怪自己没本事,为何没能从那刘大夫嘴里套出话来。 眼下他们家世子爷无凭无据,要如何休了怀有他身孕的妻子?唯有等孩子出生,才能滴血认亲了。 此局,已然是死局。 他们家世子爷太委屈了,竟还要忍耐这个假仁假义的女人! 听裴长意这样说,赵氏从手腕上褪下一枚晶莹剔透,水头极好的玉镯子,轻巧地套上了徐瑶夜的手腕,“他第一次做爹,自然是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生儿育女的事,男人懂什么?” “你莫要管他,什么都不必担心,府里有母亲,还有这么多有经验的嬷嬷照顾你。” 徐瑶夜自嫁入侯府里,赵氏对她总是淡淡的。 不能算苛待,可也不算亲近。 往日里赵氏对她的笑脸加起来,也不如今日这一日里来得多。 徐瑶夜伸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肚子,面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持。 她看得很清楚,哪怕刚知道自己怀了身孕,裴长意的目光还总落到徐望月身上。 不行,光是自己有身孕也不够,她还是得想法子,把徐望月解决了。 她轻轻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子,千恩万谢地看着赵氏,“多谢母亲,有这玉镯子,一定能把我这一胎平平安安,为侯府添一个大胖小子。” 她嘴甜,哄得赵氏笑个不停。 侯府只有裴长意和裴长远这两个公子,人丁算是单薄。 如今徐瑶夜有喜,再为裴长意开枝散叶多生上几个,他们定远侯府才算是热闹起来。 赵氏今日心情好,连带着看徐望月都顺眼了几分。 “云嬷嬷去拿些赏银来,今日在场的人人有份,大家一同欢喜。” “二姑娘也不必再罚跪了,好生陪着你长姐。她怀着身孕很辛苦,你多陪陪她,哄着她高兴。” 徐望月将嘴里那块绿豆糕囫囵咽了下去,认真点了下头,“多谢老夫人。” 她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是想着,若是自己多去陪陪长姐,怕是她便高兴不起来了。 徐瑶夜笑起来,转头看向了赵氏,“母亲,你可还记得林氏之女翠儿?” “世子爷为她寻了户好人家,今日我见到那位孙大人,真是一表人才。” “我瞧着我庶妹,比翠儿还要大上一两岁呢。” “若是能让世子爷为她也寻上一户好人家,到时候我和郎君一起嫁妹妹,算是侯府双喜临门。” 徐瑶夜说着话,眼神从裴长意身上,缓缓移动徐望月身上。 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怨毒。 赵氏如何会在乎林翠儿呢,她嫁猫嫁狗,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是徐瑶夜这一提,赵氏突然想起,她那不争气的小儿子,还死活求着她把徐望月许给他呢。 等过几日县试放了榜,裴长远怕是又要求到她这儿了。 赵氏眸光淡淡,落在徐望月身上,眉目如画,清雅秀丽。 难怪了,裴长远见多了美人,却对她念念不忘。 一个庶女,是断不可能嫁给裴长远为妻的。 能留在侯府里当个妾室,倒也不算是委屈了徐望月。 徐望月听徐瑶夜突然提到自己,心中愈发不安。 难怪她今日在玉黛湖这般算计自己,她早已想好,不再需要自己了。 她低垂着眸子,一时之间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让自己留在侯府里。 方才如释重负的心境,已然是不复存在了。 “郎君,你今日怎么如此心不在焉?可有听到我说什么,我的妹妹你也该上心一些。”徐瑶夜娇嗔着,缓缓起身走到裴长意面前,娇滴滴地伸手挽住他。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双眸似寒星一般,矜冷地望了一眼徐瑶夜,“我早对你说过,你的庶妹,便是我的妹妹。” “只是翠儿她想嫁,二姑娘呢?” 裴长意轻撩了撩眼皮,缓缓转头看着徐望月,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 “二姑娘此刻,可想要嫁人?” 第119章 送她再嫁 马车回到侯府,徐瑶夜急匆匆得赶去了书房,根本顾不上管林翠儿。 林翠儿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站在廊下,怔怔地望着外头的暴雨,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有很多事她过去看不懂,也听不明白,可现在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许多事。 “翠儿!”林秀娥从房中走出来,见林翠儿站在廊下,虽淋不到雨,可身上衣衫皆是湿透了。 她紧张极了,“你快过来,得换上一身衣裳才行。” “墨玉姑娘麻烦你了,帮我们烧点热水,再煮一碗姜汤。” “娘。”林翠儿见林秀娥冒着雨打着一把纸伞冲到自己身边,拉着自己就往屋里跑。 那日徐瑶夜将紫玉带走,便派了这位墨玉来照顾她们母女。 墨玉姑娘性子温柔,平日里不声不响可做事勤快。 自从她来了,林秀娥才真的过上了养尊处优的夫人生活。 墨玉手脚麻利,林翠儿刚将身上的湿衣服褪下,她已是一桶一桶的热水提进屋中。 “翠儿姑娘,赶快洗个热水澡,我去帮你煮姜汤。” “多谢你了,墨玉。”林翠儿颔首道谢,乖巧地进了澡桶里。 林秀娥整理着她的湿衣裳,“你呀,怎么下着雨还跑出去了,你到底去哪了?为何不带伞?” 林翠儿语气平静,“衣裳湿了,不是因为下雨,是我掉到湖里了。” “什么?”林秀娥转头,眼珠子瞪得极大,“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林翠儿泡在热水里,整个人缓过劲来,她双手撑在木桶边上,下巴轻轻磕在手背上,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一说来。 她每说一句,林秀娥的神情就愈发紧张一分。 待她说到孙玉城打开船舱门,停顿了几秒,林秀娥捧住了胸口,“观音娘娘保佑啊!定不能让她抓住二姑娘的!” 林翠儿有些诧异,“娘,这你都猜到了?” 林秀娥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啊,就是让我们养得太天真了,才会把她当做是好人。” “然后呢,二姑娘现在可好?” 林翠儿叹了一口气,“我也想知道。” 此刻东厢房中,因着裴长意的那个问题,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徐望月身上。 徐望月低垂着眼眸,却还是掩不住她的美貌。 方才淋了雨,她脸上素面朝天,未施粉黛。 弯弯的柳眉下,一双明镜清澈,灿若繁星的眸子一眨一眨的。 白皙无瑕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色,唇不点而红。 她长相不似徐瑶夜明艳张扬,却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赵氏心中暗暗想着,自从徐望月跟着徐瑶夜进了侯府,也算是安分守己,宜家宜室。 若裴长远再与自己开口,便许了这门婚事。 被一道灼热的目光注视着,徐望月没有抬头也知道,是裴长意看着自己。 她抬起头,却是看向了赵氏,“老夫人,我与长姐姐妹情深,她出嫁都要将我带在身边。” “此刻她刚有了身孕,身子经常不适。就算有再好的人家,我也不放心出嫁的。” 徐望月转头,水灵灵的杏眸无辜地看向徐瑶夜,“我知道长姐是为了我好,可我又未尝不为了长姐着想。” “怀胎不过十月,耽误不了多久,就让我陪在长姐身边吧。” 徐望月看着徐瑶夜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她没有办法,现在她绝不能让徐瑶夜将自己草草嫁出去。 她一定要留在侯府。 徐瑶夜笑起来,笑容仿佛撒娇的猫儿,眸底深处,却是一闪而过的怒气。 她的好妹妹,越发是聪明了。 当初自己为了要带她入府,在赵氏面前说了不少姐妹情深的瞎话。 此刻她竟用赵氏来压自己,若是自己反驳她方才那段话,岂不是说明当时自己说了谎? 徐瑶夜走上前,紧紧握住徐望月的手,“好妹妹,长姐真是感动。” “果真是姐妹情深。”赵氏很是欣慰,“有你这个贴心人伺候你长姐,我放心许多。” 听到赵氏这么说,徐望月微微松了口气。 大局已定,就算长姐再容不下自己,明面上这条路算是断了。 站在一旁的裴长意神色微敛,将徐望月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虽仍面无表情,但眼底已染上了几分不可察觉的温度。 原来她并非全然无情。 裴长意还记得曾经听徐望月对林翠儿说过,她宁愿嫁一户寒门为妻,也绝不嫁高门做妾。 方才他心中,是有一丝波澜起伏的。 自己为她挑选的好人家,定是比孙玉城还要更强上几分的。 若是她刚刚应下,自己难道真的要为她寻个夫君,亲自送嫁吗? 裴长意端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半开茶盖,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俊秀的面容半遮半掩。 看到他如此淡然,裴钰站在他身后都快急死了。 他们家世子爷是怎么回事?就这么放着徐瑶夜不管了? 他正想着,见裴长意微微挑眉看向了自己,眼神中没有丝毫情绪。 二人极有默契,走出厢房,站在廊下。 裴长意微微侧头,望向厢房中和赵氏笑谈着的徐瑶夜,余光寒冷如冰。 有些事情,只因他懒得在意,对徐瑶夜毫无情愫才会任由她说谎。 不过既然伤害到了那个人。 裴长意心头跳过一抹窈窕坚韧的身影…… 也该付出些什么代价。 厢房中,赵氏抚了抚额头,“我今日也有些累了,媳妇你也回去休息吧。” 徐瑶夜点头应允,转头看向徐望月,“妹妹可是要陪着我?” 徐望月低垂着眼眸,淡淡嗯了一声。 此刻她没有选择。 雨势渐大,浅色的泥地被染黑,天色黑压压的,和雨水一起将寒冷加剧。 五福嬷嬷打着伞,小心翼翼地护着徐瑶夜。 徐望月打着一把纸伞,乖巧跟在她们身后。这伞根本挡不住风雨,她身上早已打湿。 回到院中,徐望月便想告退,回房中换下湿衣服。 却不想,被徐瑶夜冷声叫住。 “有些事情,到此为止了,我奉劝你,管好自己的嘴,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徐望月后背打直,不卑不亢地点了下头。 大概是说,以后再也不会相替吧! 徐瑶夜似乎是故意的,硬留下她,又是用膳,又是说自己小腿抽筋,让她留下按按。 拖了许久,徐望月身上的湿衣服已是半干,黏糊糊地腻在身上。 待徐瑶夜终于放她回自己的院子,徐望月已然觉得身子开始有些发热了。 她刚回到院子里,见林秀娥和林翠儿,正坐在房中等着她。 见到她,她们二人欣喜若狂,“二姑娘,你没事就好。” 徐望月一抬步,脚下发软,整个人直直地便倒了下去。 “二姑娘!”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惊呼声。 第120章 身体娇软,实在可人 徐瑶夜终于折磨够了徐望月,将今日心中的那口怨气出了。 她伸了伸懒腰,心中无比畅快。 碧玉满面春风,从外头走了进来,语气轻快,“大姑娘,老夫人送来了许多赏赐。” “成箱成箱的燕窝补品,姑娘便是吃到生的,怕是都吃不完呢。” 五福嬷嬷扶着徐瑶夜下榻,三人围着赵氏送来的赏赐,细细看了许久。 这些燕窝补品还算不上什么,有好几套珍珠头面,怕才是侯府的压箱底货。 徐瑶夜笑得春风明媚,一一在身上比划着。 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今日算是不负。 “嫂嫂,恭喜啊。”门外传来嚣张的笑声。 “裴长远?他来干什么?”徐瑶夜有些舍不得地放下手中那套珍珠头面,眸子淡淡扫过五福嬷嬷,“让他进来吧。” “见过二公子。”五福嬷嬷和碧玉行礼。 裴长远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在碧玉身上上下打量着。 “长远,长远。” 徐瑶夜接连唤了裴长远两次,他这才如梦初醒,笑着转过头来。 “嫂嫂,你身边这小丫鬟,长得可真是俊俏。” 徐瑶夜似笑非笑,“那你瞧着,是碧玉俊俏,还是我那庶妹俊俏?” 听到她提到徐望月,裴长远笑得一脸痞气,“知我者莫若嫂嫂!” “裴二公子贵人事忙,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会来我这小庙,自然是有要紧事的。” 徐瑶夜笑了起来,拦住了正要上茶的碧玉,“二公子没空在此处饮茶了。” 裴长远一挑眉,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嫂嫂,今日之情,长远记下了。” “长远提前恭贺嫂嫂喜得贵子,到时候,我和月儿定会打造一个大金锁,送给我的宝贝大侄子。” 他的想法徐瑶夜心知肚明,明人不说暗话,他们两个没有多余的寒暄,裴长远立刻便出了院子。 以往他虽然心里总惦记着徐望月,可也不敢这样明晃晃地来见她。 可再过几日,他就要去参加县试了。 赵氏答应过他,只要他考完了县试,就把徐望月纳入房中。 这场县试于他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只有时间问题。 他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方才书房里徐望月露出的那一小截细白腰身。 身娇体软,实在可人。 他想着,脚下的步伐加快,迫不及待要去见他的美人。 距离徐望月的院子只有几步远,一道纤弱的背影纳入他眼中。 裴长远心痒难耐,刚想要出声喊住徐望月,就见她身影摇摇晃晃,似乎是要摔倒。 “二姑娘!”裴长远着急一个健步上前! 他的手就要触到那柔软腰肢时,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二姑娘,你还好吗?”林翠儿及时出现,一把推开裴长远,紧紧抱住了摔下来的徐望月。 徐望月头晕晕的,好不容易有一个支撑,她整个人斜靠在林翠儿身上,没有说话的力气。 “娘,快帮我把二姑娘扶进房中!”林翠儿伸出手招呼着站在一旁的林秀娥,她十分警惕地看了一眼裴长远。 她一定要保护好二姑娘,绝不能让她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翠儿姑娘,你哪有力气扶二姑娘,还是让我来帮帮你吧。“”裴长远笑着,伸手就要去搂徐望月的腰。 林翠儿整个人身子往徐望月前一挡,面色一沉,“二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马上就要去县试了,这个道理还没读过吗?” 听见外面的动静,红玉也走了出来,和林秀娥一左一右扶着徐望月,便要往里头走。 两个人扶着自己,力气瞬间大了许多,徐望月根本不需要自己走路。 她回过头,轻轻喊了声翠儿,话还没说出来,林秀娥便赶快扶着在院子里坐下。 裴长远脸色阴沉,冷冷地看向林翠儿,“翠儿姑娘莫不是忘了,我当时可是帮过你的。” “做人嘛,不就是你帮帮我,我再帮帮你。像翠儿姑娘这样过河拆桥,可就不仁义了。” 林翠儿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当日想给裴长意下药一事。 她脸颊微微一红,那时是她想岔了。可她本质上,和裴长远可是不一样的人。 “你别犯浑,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过来,我可就要叫人了!” 听到林翠儿这么说,裴长远冷笑起来,“好啊,你大可试试,在这侯府里有谁能拦得住我!” 徐望月就着红玉的手喝了一杯热茶,整个人才缓过一口气来,身子仍是发软。 隐约听到林翠儿和裴长远的对话,她眸色一沉,再如此闹下去,翠儿怕是会吃亏。 裴长远的话有些奇怪,可她来不及细想。 林翠儿回头看了一眼徐望月,咬牙说道,“墨玉,你快先去请世子爷过来。” 听到她要叫裴长意,裴长远脸色一变,身子一僵。 竟用裴长意来压他! 墨玉刚走出院子,微微一怔,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徐瑶夜扶着碧玉的手,慢悠悠的走过来,眉头紧锁挑眉望了一眼徐望月和林翠儿,“闹什么?” “好不容易雨停了,我刚想睡一会儿,让你们闹腾得睡不着。” 徐望月想起身走到徐瑶夜面前,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浑身发烫,身子软绵绵的,应该是淋了雨发烧了。 林翠儿神色平静,“嫂嫂,我和二姑娘都未出阁,二公子这样闯进来,于礼不合吧。” 听她这么说,裴长远在一旁冷笑,“我又不是来瞧你的,我是来看二姑娘的。” “我未来的夫人病了,我不应该好好陪着她吗?” 徐望月听到这句话心头一惊,她没有力气起身,遥遥抬眸望去,见徐瑶夜神色淡然,她和裴长远相视一笑。 他们两个,方才是谈好了什么吗? 徐望月蹙眉,转头看向红玉,“多喂我喝些茶。” 她一连喝了好几杯茶,身上的衣服已然是干透了,方才那一股头晕目眩的感觉终于好了些。 红玉搀扶着徐望月起身,走到门口一把拉住了林翠儿。 徐望月轻咳了几声,“长姐小心些,我受了风寒。” 徐瑶夜一脸嫌恶地后退了半步,拿帕子捂住了口鼻,“你既知道自己受了风寒,走出来做什么?” 徐望月无辜地看向徐瑶夜,“望月惶恐。” “若是因为我的病传给长姐,影响了你腹中的胎儿,那我罪过大了。长姐还是离我这里远一些吧。” 她又转头看向裴长远,“二公子你也是,你马上就要县试了。” “若是我将病传给你,你参加不了考试,该如何是好?” “无妨,我身体一向好得很。”裴长远说着话就想要上手,徐望月此刻脸色煞白,倒颇有些梨花带雨,病中黛玉的美。 “二公子,你不能过来。”林翠儿着急,视线越过徐瑶夜和裴长远,望向了他们身后。 看清楚那道清风朗月的身影踏雪而来,林翠儿神色一松。 裴长意人未到,声先到,“你读的书,便是这样的礼数?” 他一眼便看见徐望月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眸子低垂着,神色间看起来仍有几分委屈。 裴长意深潭般深沉的眸底,漾起一丝涟漪。 徐望月恰好抬眸,他们二人四目相对。 裴长意有一种,奇怪的冲动。 第121章 郎情妾意,了然于心 赵氏身子一向硬朗,也不知是不是今年冬天特别寒凉,她已是小病了几次。 前几日她还有几声咳嗽,二门不出,二门不迈。 若不是今日玉黛湖之事闹得不好看,赵氏也不会特意来一趟。 只是她未曾想,会收获这么大的喜讯。 回到院中,她精神极好,病态全消,亲自为徐瑶夜选了很多东西,派丫鬟送去。 云嬷嬷站在一旁,颇为感怀,“夫人,老奴许久没见你,如此高兴了。” 说句实话,裴长意回来之时,赵氏也未必有如此高兴。 裴长意的确是赵氏的亲儿子没错,可这孩子走散了那么久,赵氏早以为他死了。 突然失而复得,总觉得隔着些什么,不甚亲近。 之后裴长意要将林氏母女接进府,赵氏与他的关系,更是变得有些微妙。 赵氏已遣人送了一批赏赐去栖梧院,仍嫌不够,一拍掌心,“今日应该把那御医留下,再好好问问他,眼下应该吃什么补品……” 她自然是高兴的,侯府嫡孙,从世子妃肚子里出来的孙子。 有这样一个嫡长子,侯府才算是后继有人。 赵氏拍了拍云嬷嬷的手,“我有时总难过,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性子却这般冷清,和我总是不贴心。” “现在好了,有这么一个孙子,要是我将他养在身边……” 赵氏的话顿住,这是后话,现在还为时尚早。 云嬷嬷还未答话,就见一个小婢女着急跑了过来。 侯府的每个院子里,都布着赵氏的眼线,这也是为什么,她方才能及时赶去书房。 此刻赶来的这个婢女,是专门盯着栖梧院的。 见是她过来,云嬷嬷脸色一沉,“怎么了?” 那婢女匆匆行礼,立刻开口说道,“二公子去了二姑娘院子,此刻闹起来了,世子爷也过去了。” “胡闹!”赵氏手中的花枝折断,眉头紧锁,是她把裴长远宠坏了,才养出这么一个混货。 云嬷嬷冲那婢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宽慰地说道,“世子爷过去了,断不会捅出大篓子。” 赵氏点头,倏而又叹息着摇摇头,“今日最大的篓子便是他捅的,又是骑马入府,又要找御医来。” “幸亏是件喜事,不然汴京城里都是我们侯府的笑话。” “你亲自去一趟,把他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叫过来。” 赵氏心口一沉,这侯府啊,缺了她不行。 云嬷嬷不敢耽误,快步走向了栖梧院。 待她到时,徐望月半倚在林翠儿身上,不时咳嗽几声,脸颊通红,看着像是病了。 裴长意站在一旁,一言未发,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平日里要是被裴长意这样瞧着,裴长远早就落荒而逃了。 可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有一股怒气堵在胸口。 虽不敢乱说话,裴长远却还是死死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徐瑶夜上前挽住了裴长意,娇柔开口,“你们可是亲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为何要动怒呢?” 裴长意微微皱眉,轻轻推开徐瑶夜挽住他的手,在她手背拍了拍,“你莫怕,我们并非动怒,只是我作为兄长,总该提点他两句。” 一听裴长意这话,裴长远神色一变,他不过是个兄长,还把自己当他爹不成? 裴长远挑眉,“兄长或许不知,母亲已经答应我,考完县试,就把二姑娘许给我……”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裴长意缓缓转头看他,眼里韫色正浓,风雨欲来。 裴长远也不知为何,喉咙口堵着的话,硬是说不出来了。 他甩了甩袖子,不敢再说下去。 云嬷嬷便是此刻到的,她走上前,眉眼淡淡扫过众人,“老夫人请诸位,随我走一趟。” 裴长远平日里最擅长的,便是拿捏赵氏。 见她出面,他瞬间有了底气,得意地挑眉看了一眼裴长意,“嬷嬷,母亲是让我们谁过去,可是让我和二姑娘去?” 云嬷嬷扫过一眼众人,老夫人刚才说的是有一个算一个,可此刻这里的人,也太多了。 她最是知晓赵氏的心意,细细一思索,她点了点头,“二公子和二姑娘,随老奴来吧。” 听到云嬷嬷这么说,徐望月下意识看向了裴长意,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已经挪到自己身上。 裴长远口口声声说赵氏已经答应将自己许给他,现在赵氏又单独让他们二人过去,徐望月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 她不会再像过去那般躲着裴长远,甚至想要主动靠近他去探听消息。 可那不代表,她愿意牺牲自己嫁给裴长远。 如果赵氏直接开口让她嫁给裴长远,她断不能接受。 可如果直接拒绝,惹怒了裴长远,还怎么从他那里探听消息呢? 徐望月心烦意乱,闭上了眼睛,无可奈何地靠在林翠儿身上。 冷雨天弥漫着的湿重味,在顷刻间,被男人身上带有的独特气息覆盖。 徐望月睁开眼睛,稍抬眼睑。 在一片雾气中,撞入一道视线之中,深邃,晦暗不明,却隐隐带着一股过去不曾存在的温度。 “二姑娘病得很厉害,可还有力气去老夫人那里?” 裴长意缓慢地掀起眼皮,与徐望月的目光对上。 徐望月不住地点头,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哑了,“云嬷嬷,劳烦你帮我向老夫人告罪。” “我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她老人家。待我病好了,定亲自去她老人家那里请罪。” 云嬷嬷年纪比赵氏还要大上几岁,体态仪式有些佝偻,可是眼眸中没有半点混沌,一片清明。 她上下打量着徐望月,的确是病了,时不时地咳嗽也不是骗人。 赵氏近来身子才好一些,若是再染上风寒,对老人家而言,绝不是好事。 裴长意不着痕迹,往徐望月身边走了两步,“你长姐怀有身孕,你待在长姐身边,还是别乱走了。” 徐望月一愣:“长姐怀孕,我应当远离,以免过了病气给她。” 裴长意神色更冷几分。 “无甚关系,养好身子最重要。” 徐望月:“……?” 裴长意这是什么意思,孕妇不是应该好生养着,万一过了病期到时候对孩子有影响。 裴长意为什么说没关系? 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张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好生奇怪。 徐瑶夜站在一旁,将他们二人所有眼神交汇都纳入眼底,她强压着嘴角漫上的冷笑,几乎将手中的帕子搅碎。 她脑中突然犹如闪电闪过,过去有许多次,裴长意看似对自己好,可实际上都是徐望月得益。 难不成!…… 徐瑶夜脸色一沉,这一次哪怕是她猜错了枉做小人,也绝不能让徐望月好过。 “老夫人要见你一面,如此推三阻四?” 徐瑶夜无奈叹气,转身看向云嬷嬷,“嬷嬷恕罪,是我管教无方,庶妹一点礼数都不懂,让我陪她一同去吧。” 徐望月头垂得越发低了,心里乱得很,有长姐在,她嫁给裴长远怕是要板上钉钉了。 她咬牙,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 她不奢望裴长意再为自己开口,难不成,真要为了自己如此不给长姐面子吗? 心里这样想,徐望月还是本能地抬眼,望向了裴长意。 再度与他视线交汇,他神色寡淡,平静得过分。 云嬷嬷点头之际,裴长意往前迈了半步,“夫人怀着身孕,怎能如此劳累?” 他语气温柔,余光却寒冷如冰。 “你好好休息,莫要让人担心你。你不必担心庶妹,我替你陪她去。” 第122章 裴长意的冷淡 徐瑶夜挽住裴长意的手,“既然郎君不放心我,为何不留下来陪着我?” 裴长意原本脸上似有若无的微笑一瞬间收敛,毫不留情将自己的手从徐瑶夜手中抽出。 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徐瑶夜心理咯噔一下! 如此冷淡……他为何如此抗拒和冷淡! 她都怀了孩子了,怎么裴长意越发冷淡! 裴长意眸中毫无笑意,“好了,不能让母亲久等,你且回去休息。” 他微微侧头,余光寒冷如冰,比谢客还要冷淡。就差让人请徐瑶夜出去了。 随后目光扫过裴长远。 被他这一眼扫过,裴长远身子一颤,往徐望月身边硬凑了两步,“二姑娘放心,有我陪着你呢。” 短短片刻功夫,徐望月心中大起大落。 如今有裴长意陪着一起去见赵氏,她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 她转头,轻声安抚着焦躁不安的林翠儿,“放心吧,没事的,我马上就回来。” 他们几人到赵氏房中时,赵氏还在修剪花枝。 “夫人。”云嬷嬷撇开身后三人,走到了赵氏身边。 听到请安声,赵氏缓缓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 裴长意看出赵氏眼中疑惑,上前说道,“方才我看母亲脸色不好,书房里人多,不方便多问。” “便随他们一同过来,看看母亲。” 裴长意的话让赵氏心头一暖,到底还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就算失散多年,也知道关心自己。 她微微含首,“你这番细心啊,多用在媳妇身上。母亲老了,不用这般哄着了。” “母亲哪里老了?”裴长远上前,殷勤地递了一只绣球花给赵氏,“这世间女子都会老,可我母亲怎么不会?还如这花一般娇艳。” 明知裴长远这番话只是说来哄骗自己的,赵氏还是一如既往笑开了花。 这个混小子从小养在自己身边,最知道怎么说些好听的话哄骗自己。 赵氏和两个儿子说完话,目光淡淡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徐望月,“二姑娘,为何躲得这么远?” 徐望月温顺行礼,头垂得更低了,“方才我似乎受了风寒,怕传给老夫人,还是离得远一些好。” “无妨,你过来说话。”赵氏伸出手把徐望月叫到自己身边,见她脸色绯红,没有为难她,还赐了座。 徐望月坐在赵氏下首,心中越发不安。 她的视线向上一抬,撞上了裴长意的眼眸,空气滞住一瞬。 裴长意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了墨,让人看不出他眸底的情绪。 可不知为何,只这一眼,徐望月慌乱的心好似安稳了几分。 “二姑娘可会插花?”赵氏眉目疏淡,落在徐望月脸上。 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还不及巴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时时刻刻都含着水光。 灿若春华,皎如秋月。 比自己手中这支绣球花,还要美上几分。 徐望月转头看了一眼赵氏手中的花,老实地摇了摇头。 花艺是名门贵女的必修,徐瑶夜就很会插花选花。 可自己连练字都是奢望,何况是学花艺。 “不会没关系,日后都是可以学的。”赵氏今日心情好,连带着看着徐望月,也觉得顺眼。 她耐心说道,“插花不难,先选上一些打底的配叶,再定上主花,配花……” 徐望月认真听着,却没几句听进耳朵里的,她感觉捧着花束的赵氏好像在眼前晃动。 半响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身子在晃。 方才被几盏热茶压下去的燥热感又升腾上来,她浑身难受得很。 她伸手刚端起茶盏,身子一晃,差点便要将茶洒了。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扶住了她手边的瓷白茶碗。 原来裴长意就坐在她身旁。 他极有分寸,伸手扶住她的杯盏,却半分都没触碰到她。 指尖与指尖只差了半分的距离。 徐望月赶紧收回手,不由自主地屏息,指尖微微蜷缩。 “对不起老夫人,我身子不适,有些失态了。” 徐望月扶着桌边想起身,一时站不稳,又跌回座位上。 赵氏并未责备她,放下手中花束,“我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听到赵氏要问自己问题,徐望月态度恭敬,她已然猜出是什么问题,也在心中盘算好了自己应当如何回答。 她刚想起身,就见裴长远在对面冲她摆了摆手,“你不舒服就好生坐着,母亲善解人意,不会责备你礼数不周的。” “你这臭小子,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已经偏心起来了?”赵氏笑着,将手中配叶往裴长远身上扔了过去。 裴长远闪躲着,装作委屈的模样,“兄长,你瞧瞧母亲,她才实在偏心。她从来不曾动手打过你!” 徐望月微微转头看向了裴长意,他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很暗。 他端起茶盏,半边脸藏在阴影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徐望月眨了下眼,不知为何,她此刻好像能感受到裴长意的心情。 赵氏是他的亲生母亲,对着他却始终温婉有礼,只怕是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时刻。 “好了,别让二姑娘瞧了笑话。”赵氏在主位落座,笑着开口道,“今日你和长远都在此,你长姐虽然不在,不过世子爷在也一样。” “我有句话问你,你可愿意嫁给长远?” 赵氏问得直白,和徐望月想象中的不同,她心咯噔一下,低垂着眸子并未答话。 见徐望月不说话,裴长远有些心急,“母亲你问得也太直接了,让二姑娘怎么回答你?” 他起身,走到了赵氏面前,“刚才我和嫂嫂都说好了,她已经代表二姑娘同意了这门婚事。” 果然。 徐望月十指紧紧攥着衣袖,不断揉搓着。 方才她就看出来徐瑶夜和裴长远之间,似乎是谈妥了什么。 原来,是徐瑶夜将她卖了。 徐望月扶着桌边起身,语气轻柔而坚定,“回老夫人的话,如今正是二公子人生最紧要的时刻。” “此时谈及婚事,怕会影响二公子的学业。” 赵氏眼眸骤然紧缩,徐望月说得不错。 原本裴长远就不是读书的料子,若是此刻,将徐望月许给他,只怕他彻底是不读书了。 见赵氏犹豫,裴长远着急上前,“母亲,我们原本就是说好了,等我县试考上再谈婚事。” “到那个时候,不怕影响我的学业。” 他当真愿意考上了再娶自己? 徐望月有些奇怪,他哪来的信心,自己能考上? 赵氏见裴长远这样说,知道儿子是认真的。 她从见徐望月第一眼起,对她就颇有一些好感。 此刻见她落落大方,进退得宜,只是许给裴长远做个妾室,赵氏是满意的。 她看向徐望月,语气温柔了几分,“就像长远所说那样,待他考上后,你可愿嫁给他?” 徐望月感受到,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房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徐望月掩在袖口下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袖,平缓着自己的心情。 她稍抬眼睑,“若是二公子殿试高中,我愿考虑。” 她愿意? 裴长意嘴唇紧闭着,唇角微微下压,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努力抑下翻涌而上的气血。 第123章 你不想嫁,我可以帮你拒绝 看着徐望月跟着云嬷嬷离开,林翠儿和林秀娥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神态都很紧张。 红玉几番想要跟上,被林翠儿紧紧拉住,用眼神示意她不可以。 徐瑶夜没想到裴长意竟这般不给她面子,气急了,却又奈何不了他。 她狠狠瞪了林秀娥几人一眼,甩了袖子,回自己院中去了。 见她走了,林翠儿拉着红玉的手,轻声道,“红玉你别冲动,二姑娘不会有事的,我哥哥跟着去了,放心吧。” 红玉点头,她们互相宽慰了几句,林翠儿拉着母亲回自己院子。 一路走着,林翠儿挽着林秀娥的胳膊,“娘,你不要太担心,二姑娘她又聪明,还有哥哥看着一定不会出事的。” 林秀娥脚下一顿,转头看一下林翠儿,觉得这个女儿好像有些陌生。 “娘,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林翠儿伸手摸了摸脸。 林秀娥笑着抓住了林翠儿的手,“你脸上没开花。娘只是觉得,我们家翠儿好像长大了,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林翠儿脸一红,“我跟在二姑娘身边久了,当然不一样了。二姑娘那么聪明,我总能学到一点的。” 林秀娥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担忧,“一想到二姑娘这么好的人,要嫁给二公子那样的人,娘心里就难受。” “谁不难受?你看看徐瑶夜那个样子,我哥哥怎么会娶这样的嫂嫂,二姑娘又要嫁给二公子……” “这世道太不公平了,要是能把他们换一下就好了。” 林翠儿大声说着,林秀娥忙去捂住她的嘴,“你在说什么?这话太可怕了,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林翠儿挑眉,“这有什么可怕的,我倒是觉得这念头好得很呢。二姑娘与哥哥,才是真正天作之合呢。”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和孙玉城的婚事,脸颊微微一红,小声说道,“对了娘,我有话要和你说……” 另一边,赵氏看着徐望月,越看越觉得她端庄得体,温婉大方。 之前还不觉得,此刻瞧着她,倒颇有些御史家女儿的模样。 只是刚才,她好像没听清徐望月是怎么说的,正要再问,就见裴长远急着迎上前来。 “娘,我一定能高中的,你且等着喝这杯媳妇茶吧。” 他转过头,眼珠子像贼似地滴溜溜转着,从徐望月白皙的脸颊,看到纤细的腰身,最终落到小巧的脚上。 被他那打量的眼神审视着,徐望月心头一阵恶心。 她努力压抑着想吐的冲动,低垂着眼眸不与他对视。 想到要和这般恶心的人虚与委蛇,徐望月心中一阵悲戚,只求这次真能把陆遮哥哥救出来,才不负这些委屈和牺牲。 徐望月脚下一软,几乎快要站不住,她伸手扶住桌角,生怕裴长远会来扶她。 这细微的动作还是被裴长远看见了,“月儿妹妹可是又难受了,别怕,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他转头看向赵氏,“母亲可问完了?我要送月儿妹妹回去了。” “你呀,有了媳妇便忘了娘,母亲病了好些日子,你也没来瞧过我。”赵氏虽是在责怪裴长远,眼底眉梢却满是慈爱。 裴长远脸上笑意狡黠,正要寻个借口推辞赵氏。 一直没有开口的裴长意站起身来,缓慢地掀起眼皮,“母亲,我刚好准备去看看夫人。我陪二姑娘回去吧,让长远留下来陪陪母亲。” 裴长远听到裴长意这么说,脸色一沉,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星子。 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亲近佳人,徐望月还不舒服,不得扶她一把? 他脑子里想得可美,全被裴长意破坏了。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赵氏眉眼间已染上了喜色。 罢了,徐望月他是想亲近,可也不急在一时。 倒是赵氏这个母亲,他还是得讨好的。 裴长远微微侧头挑眉看向裴长意,“那就有劳兄长,帮我照顾好月儿妹妹了。” 裴长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笑非笑,一双深邃如墨的黑眸里酝酿着极度危险的风暴。 裴长远每喊一声月儿妹妹,裴长意眸色深黯便又重一分。 他要送自己回去? 罢了,总比裴长远好些。 徐望月心头松了松,下意识侧头看向裴长意,两人的视线对上,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明。 徐望月跟在裴长意身后,一步一步走出赵氏的院子。 不是她的错觉,他今日走得特别慢。 不是着急要去看长姐吗?为何走得这么慢? 徐望月朱唇轻启,“可是我走得太慢了,耽误世子爷去看长姐。世子爷若是心急,不用等我。” 裴长意原先走在前头,听了这话,脚步一滞,转头看向徐望月,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一沉,“我不急。二姑娘可是累了?” 他已经刻意放慢了脚步,若非怕有损徐望月名节,不能和她身体接触。 他有许多种法子将她送回去。 “你若走不动,让红玉来接你?” 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他不急着去看长姐?夫人怀了身孕,他不应该高兴至极,陪在左右嘘寒问暖吗? 她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走。” 徐望月那双水灵灵的杏眸眨动着,思绪乱糟糟的,头脑也有些昏沉。 在这里等着红玉来接她,倒不如坚持着走回去。 她刚走了两步,耳边便传来裴长意的声音,不似往日清冷,倒好像带着几分温和。 “你若是不想嫁,我可以帮你拒绝。” 徐望月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稍抬眼睑,对上裴长意的目光,眉目间尽是疏离,“世子爷好像是认定了我会嫁给裴长远,殿试高中,他有这个本事吗?” 他没回答。 徐望月感觉身体滚烫,人却好像跌入冰冷的河中,四肢无力,思绪更好像是被冰块冻住一般。 好像除了自己,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嫁给裴长远是板上钉钉之事。 裴长远根本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就连县试他都很难通过,何况是殿试? 徐望月正是因为不相信他能殿试高中,才敢这样对赵氏说。 可如今,她心里却失了些底气。 裴长意没有想到一向温婉的小白兔,原来急了,是当真会咬人的。 他一动未动,直白不收敛地看着徐望月。 她有些生气,杏眸瞪得圆圆的,漆黑微凉的眉眼,有几分雪色落在她的眼角,也没染出柔和来。 可偏是这样的徐望月,比起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充满了生气和可爱。 男人不说话,近在咫尺,俯身凝望着她。 在这个静谧而长久的对视里,徐望月不由自主地屏息,指尖微微蜷缩。 她抬眸,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究竟世子爷是对二公子的学识有信心,还是对侯府的权势有信心?” 她顿了顿,整理着微微发喘的气息,坚定道,“可我相信,这世间终究是有权势左右不了的事情。” 纵是身如蝼蚁,她也想争一争这微薄的宿命! 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目光凛冽如雪,抬步便往前走去。 纵然她和陆遮哥哥在权势面前,卑微如蝼蚁,她也要尽力争上一争。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裴长意眼眸骤然紧缩。 第124章 我要休妻 东暖阁里又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一个丫鬟叹气,“夫人怀了孩子,怎么脾气越发见长了?” 五福嬷嬷端着药碗走来,凛冽的眸子瞪了那丫鬟一眼,“皮痒了是吗?主子是你可以随意议论的?” 那丫鬟瑟瑟发抖,立刻跪下,“嬷嬷恕罪啊。” “自己去领板子。”五福嬷嬷眼神似寒刀一般,剜了那丫鬟一眼。 她转身,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进了暖阁。 满地都是青色花瓶碎片,五福嬷嬷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呆住的碧玉,“还不快收拾。” 碧玉点头,麻利地蹲下开始收拾碎片。 五福嬷嬷走到徐瑶夜身旁,递上了药碗,“大姑娘,你可得紧着点身子。” “我这身子有什么要紧的?知道我怀了身孕,他都不过来看看我,他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 徐瑶夜气急了,下午裴长意那样下她的面子,还陪着徐望月走了。 她越想越气。 原以为裴长意从赵氏那回来,会过来哄哄自己。可如今晚膳时间过了,天黑近墨,他连句话都没遣人带来! 五福嬷嬷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药碗又向上递了递。 徐瑶夜无可奈何,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苦得她眉目纠缠,恨恨地将药碗砸到地上,“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喝这玩意儿,苦得要了我的命!” “若是姑娘不愿意喝,才是要命的。”五福嬷嬷平心静气地蹲下身子,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不知是孕期影响,还是当真气急了,徐瑶夜今日也太控制不了脾气。 若她之后还是这样的脾气秉性,五福嬷嬷对她也是失望了。 徐瑶夜知道五福嬷嬷的意思,语气平缓下来,“徐望月呢?去书房了吗?世子爷在哪?” 五福嬷嬷一一答来,“二姑娘下午便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方才红玉去熬了药,说是二姑娘昏睡着呢。” 听到徐望月是一个人回来的,徐瑶夜脸上的神情缓了缓。 她把玩着手上的护甲,追问道,“世子爷呢,此刻在哪?” “小厮回报,世子爷方才出府了。” 徐瑶夜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她不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徐望月身上,侯府外头,还有许多会勾引人的狐媚子。 “算了。”徐瑶夜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盯着。” 五福嬷嬷聪慧,她派去的人只跟裴长意到侯府门口,出了侯府便不跟了。 以裴长意的本事,怕是跟不了几步就会被他发现。 此刻,骏马飞驰,在一栋低调的大宅门口停了下来。 窗外,树影婆娑,星光黯淡无光,黑沉沉的夜笼罩着苍茫大地。 暗色中,一个男子隐在屏风之后。 身姿挺拔,鸦青色的袍子,芝兰玉树,身上隐隐有股清冽冷香。 他似乎是在等着谁,不断往外眺望着。 片刻,脚步声自门口响起。 裴长意棱角分明的脸,在幽暗之中若隐若现,凌厉眉骨至清冷下颚,分割出一道弧线。 一半藏于暗中,一半映着微光。 “裴卿,你来了。” 屏风后的男人见裴长意踏步而来,语气温和开口。 裴长意一身玄衣,发如墨玉,剑眉入鬓。 他在屏风前停住脚步,似乎早已习惯二人之间如此对话。 “顾家三郎已被我劝服,回战场立功,军需一案暂时被我压下。” 唯有引蛇出洞,才能一击必杀。 “眼下难办的,是书生案,这案子我一拖再拖,已然快到时限。” “明知他是无辜的,却要判他秋后处斩,此事绝非君子所为。” “我知道。”屏风后的男人语气软和,“裴卿监管典狱司之后,从未有过冤假错案,此案确实难为你了。” “只是如今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纵然判了秋后问斩,我们还有时间为他翻案。” 见裴长意一言未发,男人轻叹了口气,“我亦不想如此,只是你我都知道军需案背后牵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 “现在我们只能先忍耐……” “若忍无可忍呢?”裴长意眼神冷漠又沉稳,嘴角克制隐忍,眉头紧皱,黑眸危险地眯起。 他薄唇微启,语气平静而坚定,“我要休妻。” 不过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像是一颗石头轻飘飘地扔进湖里,湖面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湖水不再平静。 男人沉默了片刻,许久,他开口说道,“我知道裴卿的家事,我不该置啄。” “可你的妻子徐瑶夜乃徐御史之女,此刻若是休妻,你我布局已久,岂不是功亏一篑?” 男人的态度比方才更软了几分,“长久以来的布局,你所费心力,智谋之高远,你可忍心放弃?” 男人隐约觉得,裴长意的态度和之前不同了。 他此番的忍无可忍,可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屏风后的男人端起茶盏,却未曾入口。 他很想问问裴长意,为一个女人放弃他们布局已久的大业,可值得? 可他转念,并未问出这句话。 他很了解裴长意,若是他做了决定,那这个女人便是值得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裴长意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眸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薄唇微启,眉梢稍扬,看似慵懒随性,却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气。 “我有把握,鱼和熊掌,未尝不可兼得。” 军需案,书生案,背后牵扯无一不和徐瑶夜和徐家有关。 待裴长意越查越深,才发现背后之人不止是徐御史,牵连更广。 他一直没有动徐瑶夜,长久以来的容忍,都是为了布局,将幕后最大的那条鱼引出来。 可眼下他已忍无可忍,亦是不想再忍。 虽说此刻休了徐瑶夜,可能会打草惊蛇。可他做事,从来不会只做一手准备。 弃了徐瑶夜,他亦可走另一条路。 可若是弄丢了徐望月,他只怕没有下一次心动了。 见裴长意如此坚定,屏风后的男人放下了茶盏,眉眼间满是愁色。 他当然知道裴长意很厉害,可他不想赌。 走别的路,或许也尽在裴长意的掌握中,可眼下这一局他们布局太久了,只差临门一脚。 他不想,他真的不想重来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裴卿,我知道你的心意很难改变。” “对了,我近来偶然得知一个消息。” “不知裴卿可否想知道,当年是谁将你带出了侯府,令你流离失所,困在林家村这么久的?” 裴长意那幽暗冷沉的眸底,燃烧着炙烈的火焰。 他探寻这件事的真相,花了数年。 如何会不想知道? 他心里清楚,这是一笔交易。 用他所在意的真相,换他先不休妻。 他想知道真相,却不想接受一笔交易。 男人抢在裴长意开口之前,语气低了几分,“裴卿,无论你是否休妻,我都会将此事真相告诉你。” “只望你看在我们数年的情分上,再忍忍。” “我们布下这一局,只差临门一脚。” “待事成,我向你保证,无辜之人的性命,你的婚事,你心上之人,全都如你所愿。” “这不是交易,是请求。” 裴长意眼神闪烁,他从未见过男人用这样的口吻与他说过话。 他眼前,屏风后之人,地位尊崇,非同寻常。 能如此忍耐下来与他商量,当能说一句天恩浩荡。 裴长意知道,此事由不得自己孤注一掷。 打草惊蛇是小,江山天下是大。 情爱是小,百姓苍生能否得明主,才是大事。 他想请。 请徐望月,再等一等他…… 第125章 裴长远居然中了! 徐望月这一病,整整病了两天。 她不知是淋了一场雨受了寒,还是因为长姐的折磨,穿了太久的湿衣服。 两日内,她反反复复地发热。 偶尔清醒,喝了水服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她恍惚间再醒来时,见红玉和林翠儿都伏在她床边。 一见她醒来,两个人眼眶红红的,快要落下泪来。 红玉没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二姑娘你终于醒了,你都烧了两日了······” 林翠儿叫了起来,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徐瑶夜也太不是人了,我们两个去求了她好多次,求她为你请个大夫,她都不肯!” 红玉听了这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我怕极了,生怕二姑娘要死了。” “快呸呸呸,二姑娘这不是好好的,哪里会死!”林翠儿气急了,一掌拍在床上。 床一震,徐望月本就虚弱,感觉自己身子都晃了一下。 “要是二姑娘再不醒,我就打算去典狱司找哥哥了。” 听到林翠儿的话,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抿了抿唇,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为何要到典狱司去找世子爷?他这两日没有回过府?” 林翠儿点头,“也不知道他忙什么,整整两日了,他都没有回过府。” 徐望月突然一愣,随即低下头去,眼神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那时孙大人说过,书生案该有个判决了。 裴长意两日没回过府,一直留在典狱司里,该不会是判了…… 徐望月心口一滞。 林翠儿没瞧见徐望月的脸色,继续骂骂咧咧,“还有那个二公子,平日里说有多喜欢你,到了关键时刻,他也不见人影。” 徐望月算了算日子,裴长远应该是去参加县试了。 她突然一愣,眼中原本平淡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突如其来的慌乱。 县试? 自己当日在赵氏那里,刻意将县试说成了殿试。 可只怕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若是裴长远硬来,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徐望月手指蜷缩,床单在手心里揉成了团,又松开。 或许自己不该担心的,别说是殿试,就算是县试,裴长远也考不过啊。 “二姑娘,二姑娘,你怎么了?” 听到林翠儿的声音,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故作镇定道,“我没事。我睡了的两日,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红玉抹干净了脸上的眼泪,唇角是压不住的笑意,“旁的事没有,但是翠儿姑娘有件高兴事,孙大人要来提亲了。” “孙大人?”徐望月有些诧异,低头看向林翠儿,她双眸清澈如水,不含一丝杂质,充满了稚童般的天真与无邪。 见徐望月和红玉都看向自己,她脸颊微微一红,“你们两个取笑我。” “怎么敢啊,以后翠儿姑娘可就是孙夫人了。”红玉眼角还挂着泪珠,笑着打趣林翠儿。 这两日守着徐望月,红玉和林翠儿日夜相处,两人如亲姐妹般。 此刻徐望月终于醒了,她们两个扭打在一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徐望月轻声叫了她们几次,实在没力气,干脆躺下不管她们了。 她躺了不过片刻,就听外头敲锣打鼓的,热闹极了。 徐望月笑着看向林翠儿,“可是孙大人,亲自上门来了?” 林翠儿有些惊讶,“不会啊,他这几日陪着哥哥在典狱司里,忙得不可开交。” “怕我着急,特地先送了帖子上门,说是下个月挑个黄道吉日再亲自上门来的。” 她们三人面面相觑,红玉扶着徐望月下床给她披上一件披风。 林翠儿和红玉一人扶着一边,陪着徐望月走到院子门口,一眼望去便见到裴长远春风得意的脸。 徐望月身子微微一颤,瞳孔紧缩,裴长远莫不是疯了? 她不过是昏睡了两日,再醒过来,怎么好像天地都变了? 裴长远走在前头,身后跟了许多人抬着箱子,箱子上都挂着大红喜缎。 他们越走越近,徐望月微微蹙眉,一改往日温顺,脸上的笑容敛去,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种少见的锐利之气。 “二公子,这是何意?” 裴长远合掌拍手,身后众人将箱子落地,一时震声响。 “聘金聘礼聘饼,二姑娘,都在帖子上了。”裴长远将怀中帖子递给徐望月。 他从未如此认真对待过一个女子。 在这一刻,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不过是贪她皮相,而是真心实意要娶她的。 徐望月没有伸手接帖子,更不想看他身后那十几口大箱子。 “二公子,我只是说若你殿试高中,我会考虑你我婚事。” “今日你直接将聘礼送来,未免不妥。” 那十几口大箱子落地时掷地有声,听得徐望月心惊肉跳。 若是今日裴长远自己跑来,可能是胡闹。可这十几口箱子,该不会是赵氏授意的? 裴长远嘴角上扬,满面都是春风,得意洋洋地开口道,“我已通过了县试,二姑娘你不需再考虑了,收下这些聘礼吧。” “待我禀明母亲,早日为你我完婚。” 徐望月抿了抿唇,微微撩起眼皮,正要开口,就见雪光之中,出现了一双墨色的官靴。 视线再往上移,一身绯深绯色官服,气势凛然。 裴长意身姿端的是芝兰玉树,清风朗月。那张俊俏至极的脸,却是冷若寒霜。 不知为何,徐望月见到裴长意出现,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连官服都未来得及换下,是赶回来的吗? 她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变化,霎时失神。 雪色皎皎,徐望月稍抬眼睑,与裴长意的目光对上。 他漆黑微冷的眉眼,在望向自己时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一闪而过。 裴长意微微侧头,望向裴长远和他身后的那些人。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看得裴长远身子一震。 “胡闹什么?”裴长意眸色阴沉,声音哑哑的,带着一丝怒气。 “你把你的婚事当做是儿戏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敢自己带着聘礼上门?” 听到裴长意这样说,裴长远鼓足了勇气开口,“母亲早已同意我们二人的婚事,二姑娘亲口说了,只要我县试高中,她便会考虑……” 说到这儿,裴长远一顿。 面对着裴长意,他没有丝毫底气胡言乱语。 没错,徐望月说的是考虑,并非是答应。 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渗出丝丝冷意,“县试?” “看来我该为你请个大夫。二姑娘当日所说,是要你殿试高中,她才会考虑。” 听到裴长意这句话,徐望月的心彻底落了地。 他听清了自己的话,也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 那这侯府之中,无人再能强迫自己。 徐望月的心刚缓和下来,便听身后传来女人阴柔的声音。 “胡闹,女儿家的婚事从来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哪由得她自己愿不愿意?” 徐瑶夜扶着腰身,慢悠悠地走过来,敷衍地向裴长意行礼,“若是我爹爹听说二公子愿意娶庶妹,定是会答应的。” 第126章 他对徐瑶夜早已满是厌恶 赵氏正在照料她新养的那盆蔷薇花,是裴长意送来的。 她一向喜欢蔷薇,似锦如霞色,连春接夏开。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她细细想来,他此番回来,自己还是冷淡了些。 指尖微凉触到花瓣上,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氏没有回头,眉头微微蹙起,“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如此急躁?” 云嬷嬷陪在她身边这么久,她自然能认出她的脚步声。 赵氏缓缓转身,见云嬷嬷脸色不对,她叹了口气,“又出了什么事?” 云嬷嬷蹙着眉头,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忧虑,“二公子他,抬着十几担聘礼去了栖梧院……” “胡闹!”赵氏手上一时用力,差点折断了手中蔷薇。 她如何不知,这个儿子让自己宠坏了。 自从裴长意回来,裴长远的身份便变得十分微妙。 这些年月的相伴,赵氏早把裴长远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甚至论及感情,只怕她对他还要更深上几分。 让裴长意当了这定远侯府世子,赵氏对裴长远的愧疚之情便又深了几分,对他平日里那些荒唐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今天胡闹到了府里,实在过分。 赵氏的手搭在云嬷嬷胳膊上,脚步加快,“我们过去看看。” “夫人莫急,世子爷已经过去了。”云嬷嬷跟着赵氏,气息不稳,微微有些喘息。 “世子在府里?”赵氏心里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裴长意孝顺,每日都会过来请安。 这两日说是典狱司里忙得很,他连家都未曾回过。 此刻连自己都还没赶到栖梧院,他已经到了? 赵氏未及多想,踏进院子,远远的,他一眼便瞧见了自己清风朗月的儿子。 裴长意一身深绯色官服,气势凛然。 淡薄的光晕洒在他的眉眼间,像揉碎了的云雾,周身萦绕着谪仙般的疏冷飘渺。 他冷冷地扫过一眼徐瑶夜,“岳丈大人知晓了吗?” 徐瑶夜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故作镇定道,“父亲此刻还不知道,不过若是他……” “岳丈大人既然还不知道此事,夫人如何能知他会不顾女儿的意愿,强迫她嫁人?” 裴长意那双阴鸷如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冷地凝视着眼前的徐瑶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难道夫人早有意中人,并不愿意嫁给我为妻,一切都是岳丈大人拿的主意?” 徐瑶夜蓦地抬头,见裴长意眼里古井无波,一片死寂。 她心口一震,下意识不住地摇头,“当然不是……郎君,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裴长意拂袖,眼底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不知徐府家教如何,但在我们侯府,我母亲她最为善解人意,从不会拿父母之命来压迫小辈。” “母亲那日问过二姑娘的意思,便不会强压她点头。” “定是要等长远他殿试高中,才会考虑他二人的婚事。” 裴长意说完这些话,有些诧异地看向眼前突然出现的贵妇人,“母亲,你怎么来了?” 见到了赵氏,裴长远最为激动,上前挽住了她的手,“母亲,那日二姑娘说的明明是县试,您听见了是不是?” 裴长远不想再等了,什么殿试,他今晚便想要得到这个朝思暮想的女人。 他早已记不清当日徐望月所说的,究竟是县试还是殿试。 他只知道,若是母亲站在自己这一边,今日这婚事便成了。 自赵氏走来,裴长意便恭敬往后退了半步,眉眼疏淡,不再多语。 和那不成器的裴长远站在一处,高下立现。 他耳力过人,自是早就听到了赵氏和云嬷嬷的脚步声。 刚才那番话,是他刻意说给赵氏听的。 果真如他所料,赵氏此刻,心头百感交集。 她从未想过,在儿子眼中,自己竟是这般好的母亲。 她双眸含泪,怔怔地望着裴长意,心头软了几分。 其实她当日也未听清,可裴长意言之凿凿,他定是不会说谎的。 赵氏冷冷地扫过裴长远一眼,“你若当真有才学,又何须急在一时?” “若是你有兄长半分成熟稳重,母亲便放心了。” 她抬眼扫过那十几担聘礼,心头一沉,“带上你的东西,回你的院子里静思己过。” 她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怒气。 “母亲……”裴长远还要开口,见赵氏对自己神色冷淡,望向裴长意的眼神倒多了几丝温柔。 他最擅长察言观色。 一个庶子在嫡母面前求生,裴长远这些年来最擅长的,便是揣摩赵氏的心意。 “母亲说得对,我应当向兄长多学习。”裴长远咬碎一口银牙,转过身去看向徐望月。 他笑起来,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甘,“二姑娘可说好了,等我殿试高中,定要娶你过门。” 徐望月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睑,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裴长意,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的目光已然挪到了她身上。 漆黑微冷的眉眼,星点的阳光落在他眼角,平白染出了几分柔和。 徐望月身子发软,头脑却异常清醒。 今天若不是裴长意在这里,又提前说上了这样一番话,只怕赵氏这一关,没有这么好过。 她眨着水灵灵的杏眸望着他,眼中是若有似无的感激。 “郎君,你受了伤!”徐瑶夜突然惊呼起来,一把抬起了裴长意的手,深绯色官服下,鲜血浸润了雪白的袖口。 因为徐瑶夜的动作,有几滴血顺着胳膊落到了雪地上。 落地成梅,鲜红刺眼。 “无妨,小伤而已。”裴长意淡然地甩开手,对上赵氏紧张的眼神,他语气温和开口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今日典狱司遇到了闹事的,受了一些小伤,原是想要回府包扎……” 他说到这儿,眉眼一挑,看了裴长远一眼。 这一眼看得后者瑟瑟发抖,差点扑通一声跪地。 裴长意没说出口的话,赵氏清楚得很。 他原是回府要包扎的,可没想到裴长远这个混账东西闹出这样的事,他连伤都顾不上,就赶着过来阻止弟弟,保全侯府颜面。 “云嬷嬷,快去请大夫来。”赵氏语气紧张,那染红了的袖口触目惊心,不知严不严重。 赵氏和徐瑶夜立刻带着裴长意往东暖阁里走。 裴长意不经意间回头,漫不经心地望了徐望月一眼,深邃淡漠而又晦暗不明。 两两相望,他的双眸像是浸满了墨,凝望时,一眼望不到底。 等他的身影看不见了,徐望月从容不迫地收回视线,那里的情绪却如同惊涛骇浪般地汹涌。 裴长意的话,真假参半。 谁敢在典狱司里闹事?怕是遇袭了。 旁人或许不知,可徐望月却清楚,典狱司日夜都配了大夫,他根本不需回府包扎。 难道他是知道自己在府里出了事,连伤事都不顾,特意赶回来的? 望着雪地上盛开的血梅花,徐望月身子微微颤抖,不知他的伤是轻是重。 她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第127章 你是在紧张我吗? 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裴长意的身影消失在长姐院子门口,她没有跟过去。 没有资格,没有理由。 “娘,你怎么在这里?”林翠儿语气诧异。 徐望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林秀娥站在院子门口,神色有些紧张。 “世子爷他没事吧?”林秀娥盯着地上的血色,手不住地颤抖。 她抬头看向了徐望月,“二姑娘,平日里世子爷在典狱司便如此危险?” 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了过来,故作镇定道,“也不是那么危险,世子爷他很厉害的。” 可是再厉害的人,也会受伤的。 一阵寒风吹来,徐望月身子瑟缩了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披风底下是那件因为发烧反反复复湿透的里衣。 “红玉,陪我回去换身衣服。”徐望月看了林翠儿一眼,“扶林大娘回去吧,别担心,有大夫来瞧世子爷了,不会有事的。” 她这句话是说给林秀娥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二姑娘,既然要换衣裳,我去打些热水来给你洗个热水澡。” 回了房中,红玉拿了一套干净衣裳出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我们都担心坏了,总算是你醒了……” 她后头说的那些话,徐望月恍恍惚惚地听着。 泡在热水里,她脑子里总不断浮现裴长意临走前看自己的那一眼,还有他手臂上一滴一滴落下来的鲜血。 她干脆整个人浸到热水里,温润的热水漫在她脸上。 无法呼吸的感觉,让她整个人清醒过来。 裴长远竟然高中了,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只是县试,以他的水平,也根本不可能考得上。 徐望月沉在水底下,不断地想着裴长远所说的话。 他一直特别有把握,他非常确定自己一定能考上县试,一定会娶她。 为什么呢?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徐望月一下子从水中冒了出来,乌黑的长发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她心中隐隐有一丝猜想,只是要把她的猜想落到真相上,她没有这个本事,。 她能想到,有本事查清楚的人,只有裴长意。 水泡的太久,已然是有些凉了。 徐望月身上凉飕飕的,更被自己下意识的念头吓到。 裴长意怎么可能帮她去查裴长远呢······ “二姑娘你怎么还泡在水里?水凉了又该得风寒了。”红玉着急把徐望月扶了出来,帮她换了一身衣裳。 看着她端来的肉菜,徐望月突然一阵恶心,有一种想吐的冲动漫到了喉咙口,几乎要压不住。 她摆了摆手,“我今日不想用膳了,都撤下去吧。” 红玉一脸疑惑地看着徐望月,这可是二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用的几道菜。 “二姑娘,你都几天没有好好用膳了。”红玉突然如梦初醒,“都怪我,你刚醒,怎么有胃口呢,我得去煮点白粥给你。” 不等徐望月说话,红玉便跑了出去。 “红玉,我不想喝粥……”徐望月喊出口时,连红玉的人影都瞧不见了。 红玉太着急走了,连桌上的肉菜都未撤走。 徐望月无可奈何,只好走了出来,在院中的梅花树下坐下。 清风徐徐吹来,徐望月这才舒服了些。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院子里还未掌灯,忽明忽暗。院子外头隐约有一道男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徐望月心口一慌,那颗心控制不住,不断地跳动起来。 廊外明月皎皎,那道影子顿足,走近了。 男人漠然地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之中,若隐若现,凌厉眉骨至清冷下颚,分割出一道弧线,一半藏于暗中,一半映着微光。 徐望月为了看清院外究竟有没有人,往外走了两步。 此刻她背靠在门边,裴长意近在咫尺,微微俯身凝望着她。 在这静谧而又长久的对视中,徐望月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指尖微微蜷缩。 只有月光平等温柔,同时映在他们二人的脸上。 周遭的空气仿佛静止了,徐望月心中惶恐,不知裴长意是不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见过世子爷。”徐望月往后退了半步,温顺行礼。 却没想到,裴长意竟径直走了进来。 梅树下原是摆了两个板正的石凳,此刻换了一张藤编的躺椅。 裴长意仿佛身处在自己的院中,直直在躺椅上坐下。 他姿态肆意地往后仰,枕着胳膊半躺,高抬的下颚线条流畅,面容清俊,目若朗星。 和平日里的他,全然不同。 徐望月很难不注意到他抬起的胳膊,微微敞开的袖口里能看见大夫精心包扎的痕迹。 注意到徐望月的眼神,裴长意轻轻挥了一下手臂,“别担心,无事的。” 他和裴长远果然是亲生兄弟,同样的无耻无赖。 谁担心他了? 徐望月低垂了眼眸,霎时失神。 他为什么会突然在此?刚陪长姐用完晚膳? 徐望月微微蹙眉,突然一愣,不理解自己心口为何会有一股酸楚感。 她再抬头,正准备下逐客令,却见裴长意包扎好的白色纱布上竟隐隐又透出了血色。 徐望月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隐隐露出了一丝紧张,“世子爷受了什么伤?为何血止不住?” 裴长意坐直了身子,不以为然地抬起手臂,确有血丝不断渗出。 “小事而已,血一会儿就会止住。” “你不管它,它怎么会自己止住?”徐望月自己都没意识的,她语气哑哑的,隐隐带着一丝怒气。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撩开裴长意的袖子,解开包扎好的纱布。 一条不长不短的剑伤,暴露在她眼前,触目惊心。 她的视线向上一抬,撞到了男人微凉的下巴。 只一触,冰凉酥麻的温度,瞬间传到了四肢。 两两相望,裴长意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晦暗不明。 他薄唇微启。 在裴长意开口之前,徐望月落荒而逃,回房间翻箱倒柜。 她终于寻到了一瓶金创药,心跳也才渐渐平缓下来。 “世子爷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徐望月一边小心翼翼帮他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问道。 她去过典狱司,知道里头有多少护卫,那么多人都护不住他吗?怎么会让他受伤呢? “马有失蹄。”裴长意提到自己的伤,总是轻描淡写。 徐望月下意识看他,眼神中有一丝恼火。 这伤不轻,他怎能完全不处理伤口,就着急先赶回侯府。 她看他时才发现,他的眼神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他坐在那,没吭声,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清明。 好像和从前不同,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裴长意突然凑近了她,声音哑哑地开口问道,“二姑娘,是在紧张我吗?” 第128章 因为她而分心 廊下,两个小丫鬟正在窃窃私语。 “你一会儿进去伺候,可得小心着些,今日夫人又很不高兴。” “夫人为何又不高兴了?刚才世子爷不是才来过?” 年纪偏小点的丫鬟一脸不解,“前些日子世子爷不肯来,夫人天天对我们非打即骂。” “今日世子爷来了,她怎么还是不高兴?” “你可需要我把夫人请来,亲自对你解释,她为何不高兴?” 身后蓦地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两个小丫鬟吓得心都快不跳了,立刻跪下。 “碧玉姐姐恕罪,求求碧玉姐姐不要责罚我们……” 看她们二人跪得连头都不敢抬,碧玉心一软。 原本是要让她们去领板子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徐瑶夜面前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什么,便要领板子被发卖。 碧玉摇了摇头,“回去吧,我去伺候夫人。记住了,管住自己的嘴。” 她手中端着一碗银丝燕窝,转身走出两米,还听着身后那俩丫鬟不断对她道谢。 她站在暖阁门口,还未抬手敲门,就听里头徐瑶夜的声音极怒,不知在骂什么。 门缓缓打开,碧玉收起叹息,堆着笑脸走进去,“夫人,趁热用些燕窝吧。” 五福嬷嬷将门关紧,端着燕窝地到徐瑶夜手边,“我的姑奶奶,可别再发脾气了。” “到时候孩子出生,日日哭闹,可如何是好?” 徐瑶夜端着燕窝的手都在颤抖,“是我愿意发脾气吗?难道不是他裴长意做得实在过分?” “不过是那日在玉黛湖,我驳了他的面子。只这一件事,值得他气到今日?” 方才赵氏让云嬷嬷去请了大夫,便在栖梧院里帮裴长意治伤。 赵氏在时,裴长意对自己便不苟言笑,置若罔闻。 徐瑶夜始终伏低做小陪着笑脸,只求裴长意能原谅她。 赵氏也瞧出他们夫妇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寻了个借口便走了。 可徐瑶夜没想到赵氏前脚刚走,裴长意让大夫草草地将手包扎好,便要走。 她好话说尽,可裴长意冷漠得让她觉得心寒。 五福嬷嬷拍着徐瑶夜的后背,帮她顺着气,眉头紧蹙,“大姑娘,你说世子爷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今日他说的话,有些奇怪。” “你是说,他问我是不是另有心上人?”徐瑶夜身子微微颤动,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白瓷碗,徐瑶夜不住地摇头,“不会的,若是世子爷当真知道了,就不是这样对我,是休妻了。” 五福嬷嬷一愣,转瞬又点了点头,“不错,姑娘说得有理。” “不过大姑娘,你和世子爷如今有了嫌隙,还是要尽快修补为好。” 徐瑶夜点头,“对了,你派去跟在世子爷身边的人先撤回来吧。” “他近来在典狱司忙得焦头烂额,想来也没空拈花惹草。” “若让他知道我总派人盯着他,怕是更要恼火。” 徐瑶夜自顾自说。 碧玉喉头哽了哽,原本是准备开口说“您没发现您派人盯着世子爷每一次都没成吗?” 说来也奇怪,每次派出去的人不是回报在典狱司就是回报在书房,结果世子爷总能出其不意出现在其他地方。 这不就是派出去的人是妥妥的废物,办事不力。 再加上世子爷又不是傻子,他能发现不了盯梢的? 定然是背后动了手脚了,让人落了空。 可话到嘴边转了两圈,碧玉又没敢说出来。 算了,左右也影响不了世子爷,说出来只会被徐瑶夜狠狠骂一通,指不定又出去挨两道板子。 她本就过得如履薄冰,伺候不了人家大小姐脾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徐瑶夜身边人心尽散,她却毫无察觉。 而她心心念念的裴长意,这会儿还留在徐望月的院子里。 月色皎皎,裴长意靠得她极近,徐望月抬头望去,几乎能将他的睫毛根根数清。 紧张他? 徐望月抿着唇,这人如此无赖,若是自己说没有,他就该回不信了吧? “二姑娘,白粥我煮好了。”红玉笑着跑了进来,见到自家姑娘和裴长意站得这么近。 她霎时失神,差点摔了自己手中好不容易熬好的白粥。 一时间,红玉不知道自己应该退出去还是走进去。 她有些后悔,她怎么那么咋咋呼呼,就该悄悄走过来。 此刻她已经说过话了,退也退不出去了。 她一个人紧张,却见裴长意很淡然地站直了身子,瞟了一眼她手中的白粥。 裴长意发如墨玉,剑眉入鬓,眼角微微上扬,脸上是棱角分明的冷峻,“为何喝白粥?府里缺了你衣食?” 徐望月还未答话,红玉放下白粥连连摆手,“不是的。厨房现在特别好说话,我每次去拿菜,都有姑娘最爱吃的菜。” “今日是姑娘没有胃口,闻到肉味便要吐。我才去煮了些白粥来,没有人怠慢我们姑娘。” 从前她们刚来侯府时,厨房那些人对她们的确公事公办,吃得和下人差不多。 可自从厨房换了一个掌事,和红玉关系极好,也特别照顾着她家姑娘。 红玉此刻慌忙解释,生怕连累了自己的朋友。 裴长意神色微微一松,他还以为裴钰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如今看她们主仆二人的神情,应是半点怀疑都没有。 很好,此事,裴钰和那掌事做得都好。 裴长意向来赏罚分明,他们二人,该赏。 下一瞬,裴长意微微侧头,安安静静地看着徐望月,她闻到肉味便想吐?可是不舒服? 他记得她平日里爱吃的,便是菠萝古老肉,糖醋排骨,这样味道浓郁的肉菜。 “你可是不舒服,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裴长意开口,眼神始终落在徐望月身上,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徐望月摇头,“我无事的,只是烧刚退,没有胃口。” “烧刚退?”裴长意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脸色沉下来,转头看向红玉,“你说,你家姑娘究竟怎么了?” 红玉这才意识到,裴长意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这两日,她眼眶一红,“世子爷,我家姑娘烧了两日,烧得人都糊涂了。” “我和翠儿姑娘急坏了,怎么求夫人她都不愿意帮我家姑娘请个大夫……” 红玉说到这儿,突然顿住,抬眸看向了徐望月,“姑娘,我……” 徐望月苦笑,她说都说完了,还看自己做什么。 她抬头,镇定自若地看向裴长意,“我无妨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裴长意打断了,“伤口不处理,血止不住,这道理你懂。烧了两日,不请大夫便能自己好?” 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愈发阴沉。 他正要开口,听到院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裴钰脚步还未站稳,见了裴长意便松了口气,“可算找到你了世子爷!” 见徐望月和红玉站在一旁,裴钰并未直言,“世子爷,事都处理好了。” 他眼尖,一眼便瞧见世子爷手上的伤口,“这是哪个大夫给您包扎的?这扎得也太不专业了。” 不专业的徐望月站在一旁,脸微微一红。 见裴长意嘴角轻扬,竟带着几分笑意,心里更是将他又骂上了几遍。 “的确不太专业,但包得尚算不错。”裴长意轻轻动了两下胳膊,“不过,再请个大夫过来。” 徐望月知道他此番是要请个大夫来瞧自己,她摆了摆手,“不必了,世子爷。” “对,还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世子爷今日这伤可不轻!” 裴钰神色紧张,“今日若不是青芜姑娘突然跑来和世子爷说府里的事,世子爷怎会分心,被人袭击?” 他蹙眉,看着裴长意的手,“到底青芜姑娘今日说了什么?竟能让世子爷你分心?” 听了这些话,徐望月的头越垂越低。 她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 难道,是为了自己? 第129章 她从不如此对我笑 见裴长意一直不说话,裴钰疑惑不解,“世子爷……” “你的话太多了。”裴长意不苟言笑,满脸写着生人勿近,似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 他眸色一沉,冷冷地扫过一眼裴钰。 后者立刻闭嘴,“世子爷,我有要事禀报。” 裴长意微微颔首,清冷的月光下,他长身玉立地站着,清俊的脸颊,因为表情淡然而显得矜贵。 他目光落在徐望月身上,轻声问道,“真的不需要请大夫?” 徐望月双眸清澈如水,认真点了点头。 走出栖梧院的大门,裴长意脸色沉下来,眼里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愠怒,“夫人怀有身孕身子弱,若是没什么事,平日里就不要出门了。” 跟在他身后的裴钰神色一凛,夫人做错了什么,竟要禁足这么严重? 他虽心中疑惑,却断不会问出口。 见裴长意总算走了,徐望月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坚持为她请个大夫来,不然惊动了长姐,又要得罪她一番。 此刻,徐望月其实不必再怕得罪长姐了。 过去她是因为长姐的庇护,才能留在侯府里,接近裴长意去调查陆遮哥哥的案情。 可眼下她能留在侯府里,是因为裴长远想要娶她。 但徐望月轻易不想得罪任何人。 她势单力薄,需得小心再小心,才可能有机会救出陆遮哥哥。 烧了两日,徐望月浑身的骨头都疼,这一夜,睡得依然是不安稳。 第二日,她是被喜气洋洋的敲锣打鼓声吵醒的。 红玉手中的碗都差点摔了,“不会吧二姑娘,难道是二公子又来了?” 徐望月轻轻沉下眼睑,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渐渐消失。她细想了想,再抬眸时,神色已是恢复了平静。 她看着红玉摇了摇头,“不会的,昨日老夫人让他回去静思己过,他不敢再忤逆老夫人的意思。” 徐望月缓缓起身,“走吧,出去看看,这次或许是孙大人来了。” 红玉扶着徐望月走到院子门口,果真见孙玉城一脸腼腆,一步一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壮汉挑着担子。 “那些便是孙大人给翠儿姑娘的聘礼吗?”红玉有些兴奋,伸手指着。 徐望月抿了抿唇,眼神中流露出了笑意,“不错。” 虽然孙玉城今日所带来的聘礼,远不如昨日裴长远那么多,可却是真心实意的。 “世子爷也来了。” 听到红玉在身边小声说着,徐望月抬起头,意外地撞入一道视线之中,深邃,淡漠,却又晦暗不明。 裴长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从她们院子门口走过。 倒是裴钰,很是兴奋地对着徐望月主仆二人微笑示意。 今日,孙玉城是来下聘礼的。 他也算是清贵人家,聘礼不薄,礼数周全,给足了林翠儿体面。 林翠儿算不得是侯府的小姐,长辈自然只有林秀娥。 裴长意在,是兄长,算半个长辈。 红玉第一次见人下聘礼,兴奋极了,硬拉着徐望月在一旁凑着热闹。 人群之中,最亮眼的莫过于裴长意。 他今日一身鸦青色的袍子,芝兰玉树,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威慑。 偏这样的人还生得那样好看,冷白的皮肤,五官端正,眉眼细长锐利,鼻梁高挺,唇色淡薄。 徐望月不经意间抬头看了裴长意一眼,见男人稍稍侧头,她立刻转过头去。 却不想,见到了嬉皮笑脸的裴长远。 徐望月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厌恶,一闪而过。 想不到裴长远的静思己过,竟只有昨日半日吗?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见过二公子,世子爷在那里。” 裴长远看着徐望月伸出手指向裴长意,她手指细长白皙,晨光熹微,她指尖盈盈泛着光。 美人儿便是如此,从指尖到发丝,都无可挑剔。 裴长远喉头滚动,咽了口口水,“我不是来找兄长的。” 他往徐望月身边走了两步,凑近了些,轻声说道,“我是来学习的。” 徐望月强忍着心头厌恶,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裴长远继续说着,“待我殿试高中,我定会送上更多的聘礼。” “不会像这位孙大人这般寒酸,就这么几大箱,能有什么好东西?” 徐望月凝望着远方,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坚定,“聘礼讲究的是心意,而非多少。” 裴长远此刻着急讨好徐望月,立刻转了画风不住地点头,“没错,月儿妹妹说得对,心意!最重要的是心意。” 他的眼神从徐望月白皙的脸上缓缓往下移,她的领口微微敞开半分只露出一小段脖颈,像是一小段藕节,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徐望月伸手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随风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胭脂味。 她细细闻了一下,蹙起了眉头,“二公子昨夜又去了倚香苑吧。” 听到徐望月这样问,裴长远立刻连连摆手,摆正了神色,坚定道,“不,自从我决定要娶月儿妹妹,我就再也不去倚香苑那种地方了。” “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裴长远自然是说谎的。 昨日被赵氏赶回自己院子,不过片刻,裴长远便去了倚香苑。 眼前的佳人看得到吃不着,他自然得要想法子把自己喂饱。 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日会对一个女子说谎,只为了哄她高兴。 让裴长远更没想到的是,徐望月竟然摇了摇头,“二公子,不必骗我。” 徐望月嫣然一笑,“莫说现在二公子还未成婚,便是二公子娶了夫人,也不是不能再去倚香苑那样的地方。” “男人总需要喝酒应酬,去倚香苑那样的地方也在所难免,身为女子应当要体谅。” 看着徐望月红润的薄唇,在自己面前一开一合,裴长远仿佛看见天上的仙女下了凡。 他尚未娶妻,可他那些狐朋狗友,不少已有了妻妾。 那些妻妾若是从他们身上闻到了脂粉味,一个个都像是母老虎,没一个好惹的。 可徐望月不同,这样的女子简直是男人心中最好的娘子。 裴长远动了心念,他果真是选对了。 他大为感动,正要开口,却听到徐望月的下一句,更让他瞠目结舌。 “我一直很好奇,倚香苑那样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好?” “那里头的姑娘又有什么好处,让公子们流连忘返?” “二公子,今夜可否带我一起去瞧瞧?” 裴长远惊到,连下巴都合不上。 徐望月果然并非是一般女子,她不但能接受自己的相公去倚香苑那样的地方,自己也想去看看? 他并未发现有一道暗沉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正死死地盯着他。 裴长意听不到徐望月和裴长远在说什么,却能看见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已聊了许久。 她在笑什么? 她为何从来不这样对自己笑? 望着徐望月灿若玫瑰的笑容,裴长意眼眸骤然紧缩。 第130章 今晚见。 隔壁院子里的热闹,把徐瑶夜也吵醒了。 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夜里睡得不安稳,总是腿抽筋疼得厉害。 好不容易睡熟一会儿,竟被吵醒,她气急了,“隔壁在闹什么?是林翠儿还是徐望月?” 听到徐瑶夜充满怒气的声音,碧玉立马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帮徐瑶夜揉着腿,“回姑娘的话,是孙大人来了,送聘礼。” “孙玉城来了?”徐瑶夜难得没有生气,她坐直了身子,脸上突然充满了笑意。 “裴长意这么在意林翠儿这个妹妹,他今日一定会来的,快为我梳妆打扮。” “是,姑娘。”碧玉立刻上前,精心地为徐瑶夜打扮着,梳了一个复杂的飞天髻。 因为徐瑶夜怀了身孕,赵氏派人送来了不少新做的衣裳。 不知是不是因为服了药,徐瑶夜怀孕后,人胖了许多。 她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宽松的衣裳,根本挡不住她越来越粗的腰身。 徐瑶夜望着镜中的自己,眉眼间是压不住的怒气,恨恨地打了两下自己的肚子。 五福嬷嬷从门口跑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徐瑶夜的手,“我的姑奶奶,又怎么了?你再生气,也不能拿肚子出气啊。” 徐瑶夜指着镜中的自己,“你看看,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就这个模样,怪不得世子爷不愿意来看我。” “碧玉!” 听到徐瑶夜突然叫自己的名字,碧玉浑身一震,手中的梳子瞬间落到了地上。 徐瑶夜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在害怕我吗?” 碧玉不断地摇头,“奴婢不敢,大姑娘有何吩咐?” 她当然害怕,她怕极了。 这些日子徐瑶夜脾气越发古怪,阴晴不定。 她真不知道,哪一天徐瑶夜就会发脾气,把自己打死或是发卖了。 “过来,扶着我过去。”徐瑶夜拿了口脂,轻轻抿了抿。 碧玉松了口气,正扶着徐瑶夜往院外走,却不想门口竟多了两个护卫。 徐瑶夜睨了那两个护卫一眼,“你们做什么?” 其中一个护卫开口道,“世子爷有令,夫人不适,不便走动,还是多在院中休息。” 徐瑶夜忍不住冷笑,这是禁足? 她伸手便要推开那护卫,“我要亲自去问问世子爷……” 她的手还未触到护卫,就见不远处,孙玉城扶着林翠儿,两人一脸幸福端着茶盏。 他们二人的正对面,站着的竟是裴长意和徐望月。 看那模样,他们倒像是哥哥和嫂嫂! 徐瑶夜往后退了半步,眉眼间仿佛藏了一条毒蛇,掩不住的恨意。 此刻,徐望月亦是尴尬得很。 孙玉城感恩裴长意将林翠儿嫁给他,硬是要在此刻先给兄长敬杯茶。 此事原本就与礼不合,林翠儿就更是胡闹,非要徐望月站在裴长意身旁。 “若是没有二姑娘,也成就不了我们二人的缘分。” “二姑娘,一定要喝下我敬的这杯茶。” 林翠儿硬拉着徐望月站在裴长意身旁,林秀娥也不阻拦,还说反正在自家院子里,不要拘礼了。 孙玉城谢的是恩人,林翠儿谢的是媒人,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徐望月低头抿了口茶,立刻站到了一旁。 慌乱间她只顾着立刻逃跑,却没意识到自己站回了裴长远旁边。 裴长意放下茶盏,余光将一切纳入眼底。 他那幽暗冷沉的眸底,燃烧着炙烈的火焰。 裴长远根本无心看热闹,心里不住地盘算着,今晚带着徐望月去倚香苑,是不是能趁机得手呢? 他越想越兴奋,压低了声音说道,“月儿妹妹那便说好了,今晚见。” 他的声音极低,可偏“今晚见”这三个字,不偏不移落在了裴长意耳中。 烟雾笼罩着裴长意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他们今晚要做什么? 徐望月这一日心不在焉,时不时望着窗外,只盼着天快些黑。 书生案的卷宗,她几乎全背下来了。 那位死去的青黛姑娘,正是倚香苑头牌花魁。 而陆遮哥哥,也是在倚香苑出的事。 她终于有机会去一探究竟。 迈出这一步,她离真相便近了许多。 夜色渐渐暗下来,红玉抱着一套裴长远遣人送来的男装,神色间十分犹豫。 “二姑娘,你当真要女扮男装跟着二公子去倚香苑?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为什么……” 红玉至今不知陆遮的存在,更不能理解徐望月为什么突然不排斥裴长远了,还愿意跟他去那种地方。 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她知道红玉担心自己,可她依然不能告诉她真相。 为了她好,就绝不能让她牵扯进来。 徐望月拆开发髻,干净利落地换上男装。 她转头看向红玉,“放心吧,我只是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她知道自己今日那番冠冕堂皇的话,或许根本骗不到裴长远。 他会答应,可能当真存了些龌龊心思。 而那番话,更没有办法说服红玉。既然如此,徐望月便不说了。 她换上了男装,悄悄走到院外,裴长远已备了马车等着她。 “月儿妹妹,你······”裴长远看呆了,他没有想过,美佳人扮上男装,竟如此英姿飒爽。 徐望月眉目清秀,未施粉黛,穿着男装,别有一番风味。 裴长远现在才理解他那些狐朋狗友,为何有些特殊的癖好,原是佳人千变万化。 “二公子,一会儿去了倚香苑,你可不能暴露我的女儿身。”徐望月十分小心,保持着和裴长远的距离。 她要想办法查清真相,可也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到时候我唤你表弟。”裴长远此刻对徐望月百依百顺,连她不让自己上马车,也接受了。 裴长远坐在马车前头,隔着帘子闻着里头的女儿香,不经心猿意马。 侯府管教甚严,可却没人能管得了裴长远的马车。 特别是整个侯府都知道裴长远刚考完县试,自是没有人会拦他,任由他的马车长驱直出。 不远处,一匹骏马正飞驰而来。 裴长意今日在典狱司忙了一整日,却始终心不在焉。 “今晚见”这三个字像是魔咒一般,始终萦绕在他耳边。 终于处理完了手中案卷,裴长意匆匆赶回侯府。 在长安大街,他与一架侯府马车擦肩而过。 裴长意那双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锐利的目光横扫一切。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辆马车不对劲。 “世子爷,不是回侯府吗?” 裴钰正骑着马追赶裴长意的步伐,却见他掉了头,过府而不入。 第131章 有些东西本不是你的,谈什么抢? 天边一弯明月,浮云中时隐时现。 月色下,男人端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身穿一件月白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周身有种掩不住的肃杀之气。 他双腿紧抵马腹,纵马疾驰。 今日又落下雪来,裴长意身骑白马,白雪皑皑,白马如玉,几乎融为一体。 他身后冷冷清清的,只有裴钰一人。 裴钰飞扬马鞭,方才在侯府门口,他不过迟疑片刻,转身时,几乎要追不上世子爷的马。 他每挥一下马鞭,都有一些心疼。 年初的时候,圣上得了几匹好马,赐给了典狱司。 裴长意身下那匹雪狐,乃是那一批好马中最烈,速度最快的。自己身下的这匹雷鸣,也是央求世子爷许久,他才肯让自己骑的。 裴长意很珍视这些好马,平日里都是让裴钰亲自照顾这两匹马。 可今日他怎么了,数次扬起马鞭,究竟是要追何人? 听到雪狐的嘶鸣声,裴钰都觉得心疼。 侯府出来的那架马车亦是走得飞快,裴长远坐在马车外头,闻着帘子里传来的阵阵女儿香,耐不住心头躁动。 “月儿妹妹,我觉得你今日好像有些不同。” 裴长远伸手挥动马鞭,马儿嘶鸣着快跑起来,连带着马车不断地晃动。 平日里徐望月见了他,好像见了鬼,唯恐避之不及。 可今日她竟主动要求随自己出门?还是去倚香苑那样的地方。 这世间哪有女子会真允许夫君去倚香苑那样的地方寻欢作乐? 难不成…… 裴长远心头一动,唇边泛起了一抹笑意,定是徐望月想开了,愿意嫁给他了。 女儿家面薄,不好开口,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迂回着对自己示好。 原来如此,裴长远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带着几分自得与戏谑。 他今日定要一亲芳泽,才能不负佳人。 徐望月根本没听到裴长远在说什么,她此刻被马车晃得头晕,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马车窗边。 从前她出门,似乎每次都是裴长意的马车。 物似主人,裴长意的马车与他本人一般沉稳。坐在上头,丝毫感受不到颠簸。 徐望月从前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着,很快便有了困意。 今日她心口焦躁,不知是对去倚香苑的紧张慌乱,还是马车晃得人躁动不安。 她一手扶着马车,一手捂住了胸口。 窗上纱帘被风吹起,她望着外头,是长安大街。 隐约间,她好像瞧见了那卖冰糖葫芦的老爷子。 一匹骏马从老爷子身旁掠过,速度极快,却未曾惊扰到长安大街上的人。 徐望月蓦地一愣,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眼底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吃惊。 是幻觉吗? 她怎么好像见到了裴长意? 徐望月伸出手,冰凉的手心敷在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上。 瞬间的透心凉,让她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不可能是裴长意。 定是因为自己见了卖糖葫芦的老爷子,才本能地想到了他。 徐望月才刚坐稳,却听外头马一声尖锐嘶鸣,马车猛地一晃。 她紧紧抓住马车边缘,这才没有摔出去。 “二……”徐望月本能地想问裴长远发生了什么,突然想起此刻自己是他的“表弟”,立刻改了口,“表哥,怎么了?” 帘子外头,裴长远听到了徐望月的声音,却丝毫不敢回她。 一道修长的身影骑在马上,自雪中步步而来。 裴长远今日带徐望月偷偷从侯府出来,他想过许多被抓的可能性,无论来人是谁他都不会害怕,可他唯怕眼前人。 “兄长……”裴长远好不容易挤出一抹笑容,强压着心头的恐惧与慌乱,“这么巧,兄长也在此处?” 裴长意脸色沉下来,眼里没有丝毫温度,隐隐有一丝风雨欲来的气势。 他低头看了裴长远一眼,眉峰轻蹙,嗓音里带着几分斥责,“你胆子不小。” 听裴长意这么说,裴长远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在心中默默祈祷他千万不要掀开帘子,别问他马车里的人是谁。 哪怕此刻眼前的人是赵氏,裴长远都不会如此害怕。 马车里的徐望月听见外头的对话,她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 原来她方才没有看错,纵马而来的,的确是裴长意。 她霎时失神,低垂了眼睑,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了过来。 或许,裴长意不会探究马车上的人是谁呢? 方才匆匆一瞥,是她看清了裴长意,他却瞧不见自己的。 徐望月不知,此刻她和裴长远倒是想到一起了。 裴长远尴尬地笑着,装作平静的模样。 唯有紧紧攥着马绳,不住发抖的双手出卖了他。 “兄长说笑了。我刚考完县试,有不少同窗约我吟诗作对,放松一下。” “此事母亲是知道的。” 裴长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哪有什么吟诗作对的同窗,只有一群寻欢作乐的狐朋狗友。 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副不想再和他谈下去的模样。 他翻身下马,飞身上了马车,一把拎住了裴长远的领口,“下去。” 裴长远被裴长意拽住,那力道不算轻。 他一时慌乱,被裴长意气势逼人的压迫着,裴长远本能地便要连滚带爬地下马车。 可他转念一想,不行! 平日里他在裴长意面前是怂惯了的,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怕他,裴长远从不以此为耻。 可今日徐望月在他身后,还指着他保护自己。 若他此刻怂了,日后还如何在徐望月面前大展雄风? 裴长远强忍着心头恐惧,保持平静地口吻说道,“兄长未免欺人太甚,你若是想要马车,典狱司和侯府多了去了,为何要抢我的?” 裴长意唇角微微牵起,似笑非笑,眸色深沉,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他开口,低沉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怒气,“有些东西,原就不是你的,何谈是抢?” 裴长远脸色亦是一沉,他知自己不如他裴长意身份尊贵,却也不必讲话说得如此直白。 他冷声,“不错,兄长才是侯府世子,长远从不敢僭越。” 裴长意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眼里韫色渐浓。 明明是在对着裴长远说话,眸光却始终望着帘子后头隐约可见的俏丽身影。 “你当真以为,这般胆大妄为,便能瞒天过海?” 他的话本就不是对着裴长远说的,这一句不是,上一句亦不是。 裴长远听不懂,可帘后之人定是能听明白的。 裴长意根本不把硬挡在身前的裴长远当回事,提着他的领口便要直接把人扔下马车。 另一只手,已然拎住了马车帘子一侧。 寒风凛冽,带着冰冷的雪粒,微微刮起了帘子一角 第132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平日里,裴长远见了裴长意,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畏畏缩缩,胆小怕事。 今日不知是让他刺激到了,还是为了在徐望月面前逞微风。 他明明半个身子已落下了马车,却是一脚蹬在马蹄上,翻身而上。 他用身子挡在帘子前头,紧紧压住。 在这一刻,裴长远突然明白何谓,冲冠一怒为红颜。 裴长意再次大力掰开裴长远的手,声音里终于不再掩饰,明晃晃染上了几分愠怒,“滚开。” 裴长远看着裴长意眼底掠过的那一抹难以察觉的狠厉之色,身子不由自主地发颤。 在他彻底绷不住之前,帘子后头传来一道清丽婉转的声音,“世子爷,何苦紧紧相逼。” 听到她终于开口说话,裴长意松开了裴长远,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 “世子爷?你既唤他一声表哥,不该也唤我一声表哥吗?” 帘子后头的徐望月低头抿唇,手指在身前轻轻搅了两下。 原来他方才已经听到了。 知道此事瞒不住了,裴长远咬紧了牙关,“兄长,此事不能怪月儿妹妹,都是我的错,是我硬要带她出府的。” “有任何罪责,都由我来担。” 裴长**生,从未如此豪气干云过。 他说得荡气回肠,徐望月心中却是毫无半点波澜。 此刻裴长远的话说得好听,就当他真心实意。可若事情当真闹到老夫人面前,闹到祠堂,依然是没有人会怪他,只会指责自己。 裴长意低头看了一眼裴长远,白皙修长的手骨节突起,下颌线条紧紧绷着,腮帮似有微动,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月儿妹妹? 这四个字,实在刺耳。 “她是你嫂嫂的庶妹,不是你往日里见的那些女子。你们二人婚事未定之前,你只能唤她一声二姑娘。” 裴长远还想开口,被裴长意眸若寒冰的目光一扫,顿时缄默。 这一次,不等裴长意开口,他自己滚下了马车。 不偏不倚,落在马儿面前。 马儿清澈而纯粹的眸子微微转动,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似有几分同情? 裴长远跌坐在马的边上,一时失神。 “把我的马牵得远一点。” 听着头顶传来裴长意清冷的声音,裴长远身子一震。 他分明说的是,你滚得远一点。 裴长远牵着马走远了两步,裴长意站在马车边上,并未伸手掀开帘子。 过了片刻,帘子后头传出一身轻巧婉转的叹息。 纤细素白的小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乖巧精致的脸颊。 臻首峨眉,目若秋水,仿佛一尊漂亮的小玉观音。 哪怕她穿着宽大的袍子,胸前的起伏巧妙地被掩饰,却还是藏不住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隔得远远的,裴长意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香气。 和一般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不同,徐望月身上的香是清冽淡雅的,还混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让人欲罢不能。 徐望月坐在马车上,遥遥和马车下的裴长意相望。 他沉着脸,神色紧绷,眸若寒冰,分明是在生气。 “你打扮成这样,以为旁人便瞧不出你是女子了?”裴长意鲜见地对徐望月动了怒,眼里闪出几分寒光。 她向来进退有度,做事亦是谨小慎微,今日怎会如此! 裴长意幽暗冷沉的眸底,燃烧着炙烈的火焰。 他虽回府不久,对裴长远的秉性却已十分了解。 不学无术的纨绔,结交的都是狐朋狗友,出入的都是烟花之地。 徐望月做这番打扮,深夜跟着裴长远出门,绝不可能有半点好事。 而裴长远身边的那些人,虽胸无点墨,却识人入微。 他们只需一眼,便能瞧出徐望月的女儿身。 想到她可能遇到的危险,裴长意又气又怕。 若不是他觉察到这辆马车有问题,追了过来,她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那清冽如雪的目光将他牢牢的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虽未曾开口,可眸底深处隐隐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她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 裴长意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面前的木轴。 侯府的马车车架全部是用千年金丝楠乌木制作而成的,此刻在裴长意手心里,几乎要碎成木屑。 “你难道真打算嫁给他?” 凝思几瞬,裴长意指腹微动。 难道徐望月当真是想好了,要嫁给裴长远,所以才会深夜陪着他胡闹? 她那样小心拘束的性子,竟会因为一个裴长远,变得放纵乖张? 裴长意缓慢地掀起眼皮,与徐望月的目光对上,眉眼间带着疏离。 月色下,徐望月神色漠然,眸中含水,不知为何,她觉得头晕晕。 许是方才马车不稳,她现在也没缓过劲来。 听着裴长意问话,她心里越发烦躁,冲口而出,“便真是如此,又与世子爷有什么关系?” 她当然不会嫁给裴长远,可这些话也没必要对裴长意解释。 “今日之事是我坏了规矩,既然让世子爷抓到了,可是要继续罚跪?” “或是别的惩罚,但凭世子爷做主。” 外头一阵寒风掠过,徐望月面上的红霞散尽,她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只余清冷。 她知道跟着裴长远去倚香苑,此事不妥,不像是她的性子能做出来的事。 此时若是裴长意问她为何这么做,她脑子一片空白,当真不知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 或许是因为陆遮哥哥…… 关心则乱,她慌了神。 徐望月摇了摇头,伸手轻揉着额头,没有力气开口。 裴长意将她的反应纳入眼中,字字句句,都在和自己划清界限。 她难道以为自己纵马而来,便是为了要罚她? 胸口仿佛有块石头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裴长意望着她,眼眸森然,她不似旁人怕他,倒是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着。 他这才惊觉,他竟拿她半点法子没有。 徐望月不知自己怎么了,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她伸手胡乱抓着,将圆桌上的茶盏打翻在地。 裴长意瞧着她脸上泛着红晕,眼眶红红的,鼻尖亦是红红的,说不出的委屈。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拿捏住,紧紧地攥着,又酸又涩。 “罢了,今日之事……” 裴长意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娇弱的身影缓缓倒了下去。 “望月!” 他身手极快,稳稳地接住徐望月娇软的身子。 第133章 她在喊谁?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徐瑶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手心里被折断的玉簪,神情有些恍惚。 五福嬷嬷端了药走进来,见到此番情景,吓得神色都变了,慌乱着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徐瑶夜的手。 “大姑娘,那药你不能再亲自配了,让老奴来吧。” 听到这话,徐瑶夜的双眼突然迸出一点凶狠来,那凶狠没能收敛住,连带着杀意都漫了出来。 她将手中断了的玉簪扔到地上,“不行,那药我一定要亲自配。” “是我把那狐媚子带进侯府的,也要我亲自送她走。” 五福嬷嬷叹了一口气,半蹲在徐瑶夜面前,几乎要给她跪下了。 “大姑娘,你总接触药粉,自己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一些,你不觉得你近日发脾气,比往常多了许多吗?” 徐瑶夜摇了摇头,随即一愣,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 她近日确实有很多时候,觉得控制不了情绪。 五福嬷嬷见她似乎有触动,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根本就没有丫鬟敢进房伺候,就连碧玉也如同惊弓之鸟,稍有一些差池,就怕姑娘会发卖了她。” “大姑娘一向是温和有礼,待人是极好的,如今性情大变,定是那药粉作祟。” 徐瑶夜眼波流转间,似有黯然闪过。 她的目光明明灭灭,低垂了眸子,眸中闪过一丝嘲讽,“我不过是沾染了一些药粉,性情就大变。” “我的那位好庶妹,她被下了那些分量的药,怎么还没疯?” “怎么没疯?”五福嬷嬷抬起头来,冰冷的眸子里带着笑意,“二姑娘整整烧了两日,红玉和那乡野丫头过来求见姑娘好几次,老奴做主,没让她们进来,也没帮二姑娘请大夫……” “难怪!”徐瑶夜瞪大了眼睛,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嗔怒,“怪不得世子爷会将我禁足,原来是你!” “姑娘恕罪,老奴不得不这样做。”五福嬷嬷语气坚定,“若是请了大夫,验出她中了毒,大姑娘就麻烦了。” “你的意思是,她是因为中毒才会发烧的?”徐瑶夜见五福嬷嬷点了头,她大笑起来,心里是许久未有过的畅快。 “好,今日发烧,明日发疯。我倒要看看,我这位庶妹能挺多久!” 徐瑶夜给徐望月下药,是不久前刚起的念头。 这件事太阴毒,她做得极其隐蔽,连身边的碧玉都瞒着,只有她母亲许氏和五福嬷嬷知晓。 平日里徐瑶夜和五福嬷嬷讨论此事,也都是避着碧玉的。 五福嬷嬷没有发现今日她匆忙跑进来,门只虚掩着,并未完全阖上。 而此刻,碧玉就站在门口,不住地发抖,手中水盆里的水已然洒了小半盆在地上。 她知道大姑娘讨厌二姑娘,可也只以为徐瑶夜想将徐望月草草嫁出去,却从没想过她竟想要她的命…… 也不知徐望月是不是命大,她安稳地倒在裴长意的怀中,昏昏沉沉,好似睡着了。 裴长意放慢了手脚,轻柔地把她抱到暖榻上,轻声唤着,“二姑娘。” 赶来的裴钰和本就站在不远处的裴长远,几乎是同时冲到了马车底下。 两人相撞,差点都没站稳。 裴长远头晕目眩,愈发觉得自己刚才听见裴长意的那一声“望月”,是幻觉。 “二姑娘怎么了?”裴钰着急,正想上马车帮二姑娘诊脉。 裴长意微微侧头,余光寒冷如冰,“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丢人现眼了。” 裴钰脸一红,想到那日在祠堂的事,罢了,自己的医术的确比不上同仁堂的秦大夫。 裴长远一把推开裴钰,左脚刚踏上马车半步,便被一个冰冷的眼神盯着。 这眼神太过渗人,吓得裴长远唉呦一声,摔下了马车。 裴长远从未在兄长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神。额头上都是冷汗。 这和看典狱司的犯人有什么区别? 他可真是个凶罗刹! 裴长远不敢再动,瞬间老实了。只能靠嘴问 “兄长,月儿妹妹她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 他抬头,见眼前那道暗沉的目光,黑夜之中如狼般冒着幽光,看他跟看死人并无任何区别。 裴长远咽了口口水,“兄长,我是说二姑娘她怎么了?” 裴长意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发现的紧张,他微微俯身,侧脸如玉,仔细看了看眼前女子。 徐望月真好像是睡着了,气息平稳,脸颊微微泛红。 判断了许久,确定她此刻无事,裴长意坐直了身子,隐在暗处的手微微一紧。 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他额头上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面对生死未卜的跳崖死局他未曾怕过,对着杀人如麻的凶狠之徒他未曾紧张,可放下徐望月倒下的那刻,他的心竟顿了顿······ “回府。” 听到马车里传来冰冷的两个字,裴长远嘴角微微牵起。 他正准备踏上马车,想到方才的前车之鉴,他的欲抬未抬,求助似地转头看向了裴钰。 裴钰眼中流过一丝笑意,轻声说道,“二公子,这边请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拍了拍裴长远来时所坐之处。 裴长远蹙眉,又要他赶马车? 他好歹也是个二公子! 他微微侧头,见裴钰翻身上马,还一手牵起了裴长意的马。 罢了,他踏上自己来时的位置,还是好好赶马车吧。 马车掉了头,往侯府的方向缓缓走着。 裴长意端坐在暖塌一边,丝丝缕缕的香气不断地往他鼻尖钻。 他深深看她一眼,喉结微滑,轻轻摩擦了几下指腹。 为了让徐望月能躺得舒服些,裴长意后背抵着马车壁。许久,他不自在地动了动长腿,换了个坐姿。 裴长远赶马车的技术实在很差,马车不断地晃,晃得徐望月在暖榻上都躺不安稳。 裴长意一手扶着徐望月的肩头,一手握成拳敲打着马车壁,“裴长远,你可是连车都赶不好?” 裴长意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裴长远一紧张,车便更不稳了,晃得徐望月几乎要摔下来。 “算了,你尽力便可。”裴长意拾起手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也不知裴长远是怎么个尽力,颠得越发厉害,徐望月蹙着眉头,似乎很是难受。 裴长意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俯身将徐望月抱起,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裴长意自小练武,哪怕是在晃动的马车里,他依然能保持身子不动。 本能地窝在他怀里,徐望月不再乱动。 裴长意单手扶着徐望月的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她散落在耳前,碍事的长发。 接触到她细腻的肌肤,他呼吸一滞,眸心微颤。 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他不动声色的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这种感觉很熟悉,黑夜之中,他最喜欢轻轻摩挲她脸颊的感觉。 方才他帮她整理发丝,是因为长发落在她脸颊上,怕她不适。 可他再一次抬起手,却是无意识的,贪恋那细腻的感觉。 他的指尖还未触到徐望月脸颊,就见她不知怎么了,薄唇微启,轻声呢喃着。 裴长意收回手,双目紧闭。 再睁眼时,常年静寂如沉水般的双眸,竟起了一丝波澜。 她在喊一个名字。 而这个名字,是两个字。 不是三个字。 第134章 该设法处置了她 这几日,赵氏的院子里始终不太平。 夜深了,赵氏刚放下茶盏,就见云嬷嬷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云嬷嬷素来是沉稳的性子,她走进来,神色未见异样,脚步一顿,“老夫人,世子妃请了大夫来。” “请了大夫?”赵氏敛了神色,微微转身,“这么晚了请大夫?她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她有些奇怪,御医方才看过徐瑶夜,怎会突然不适? 云嬷嬷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世子妃将动静闹得很大,怕是要请老夫人过去呢。” 赵氏微微挑眉,抬手轻轻拔下发上金钗,“你过去瞧瞧,若是无事,早些回来休息吧。” 侯府妻妾很少,可赵氏是知道后宅内院这些个手腕的。 小辈们耍耍花枪,就不必惊动她了。 栖梧院门外,碧玉正焦心等着刘大夫,她在门口不断踱步,心绪不定,耳畔反复响起大姑娘那句,送她走。 要害人性命,她实在怕极了。 刘大夫快步走来,见碧玉神态异样,他心头一紧,“可是大姑娘身子有什么问题?” 碧玉微微摇了摇头,今夜是徐瑶夜特意将事情闹大了,想让老夫人知道裴长意将她禁足了。 不过五福嬷嬷确实想让刘大夫来替徐瑶夜诊脉,看看那些药粉对她的身子有何影响。 碧玉领了刘大夫进暖阁,转身又回到了院子外头,她此刻等的是老夫人。 徐瑶夜知道,此刻老夫人最在意的便是她肚子里,侯府的嫡孙。 她借口孩子出了问题,一方面是让老夫人过来,自己再哭诉一番。 让老夫人施压,裴长意并不能再继续禁足她了。 另一方面,也是想让裴长意紧张一下。 只要他人来了,自己便能服个软,总能将他的心再笼络回来。 只是或许徐瑶夜运气当真不好,处处算错。 赵氏耳聪目明,根本不上她的套。 而裴长意此刻正在回府的马车上,神色凝重。 徐望月嘴中呢喃着的那个名字,不止喊了一遍。 裴长意坐直身子,一手把玩着手中茶盏,几次压住想要俯身的冲动。 他神色平静,可握着茶盏的手却是紧了又紧。 徐望月鼻尖红红的,紧闭着双眼,似乎十分紧张。 看着她,裴长意眼眸骤然紧缩。 他抬指,轻轻掐了掐眉心,指尖倏尔一顿。 他抿了抿唇,微微俯身,可徐望月,却再无喊过那人名字。 马车外,凛冽的寒风撩起帘子,再过片刻,便要回到侯府。 裴长意轻轻将徐望月放在软榻上,盯着她瞧了一会,目光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掀开帘子,见裴长远扬起马鞭,想要再催一催马。 握着马鞭的手蓦地被抓住。 “下马车。”裴长意修长的手指握住了缰绳,眸中如往常般冷漠。 裴长远微微一怔,“兄长,还没到侯府呢……” 裴长意一言未发,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毫不掩饰的凛冽之色,让裴长远心中一颤。 比起耳旁呼啸着的寒风,兄长的眼神,比冰刀更利。 裴长远不敢再问,麻利地下了马车。 他刚在马车边站稳,便见裴长意催动缰绳,马车平稳地往前驶去。 这条路碎石甚多,可马车在裴长意手下却如履平地,安稳地不起一刻颠簸。 裴长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过来,立刻快步追了上去,“兄长,兄长你等等我啊······” 待他好不容易追上马车,车已然在侯府门口等着了。 裴长意骑在雪狐上,发如墨玉,剑眉入鬓,眼角微微上扬,脸上是棱角分明的冷峻。 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裴长远小跑着上前,还未开口,被裴长意身上与生俱来的威慑镇住,默默噤声。 侯府大门打开,只有两个护卫迎他们入府。 望着裴长意不郁的脸色,无人敢多问一句。 可裴长意心中却知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消息怕是很快就会传到母亲那里了。 他微微侧头,眼眸深沉看向身旁护卫驱使的马车。 今夜的确不合规矩。 若是传到母亲那里,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就算他想要将消息压下,怕是也会被有心人放大。 倒不如坦然应对。 裴长意一言未发,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凝思几瞬,他指腹微动。不动声色的屈起手指握拳,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无妨。 若是母亲当真要追究,也有他担下。 马车进了栖梧院的大门,碧玉瞧见了裴长意,兴奋地迎上前来,“世子爷终于来了,夫人等了你许久。” “等我?”裴长意眼底古井无波,一片死寂。 看着红玉将徐望月扶进院中,他脚步一顿,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碧玉,“她怎么了?” 碧玉注意着裴长意的视线,又见红玉从马车上扶下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 她对着裴长意身后的裴长远行礼,怎么连二公子也来了? 她压下心头的奇怪,抬头说道,“夫人今日没有胃口,寝食难安,晚上又觉得腹痛,所以特意请了大夫。” “现下世子爷来了,夫人见到你,自然是什么病痛都会好的。” 碧玉拼命说着好话,虽然她刚刚被徐瑶夜言辞吓到,可她依然记得自己的身契还在大姑娘手里。 对她们这些丫鬟来讲,只有主子好了,自己才能过得好一些。 裴长意冷声道,“见了我病痛便会好?那她还请大夫做什么?” “既是大夫都请来了,让她好好瞧病吧。” 裴长意连样子都不曾做,视线始终望向徐望月的小院。 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裴钰,“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二姑娘。” 碧玉望着裴长意,彻底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 自己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裴长意都不准备去看看大姑娘吗? 他和夫人生气,连自己的孩儿都不关心? 大姑娘还忧心忡忡,等着裴长意去瞧她,眼下自己应当如何回禀? 碧玉后背发凉,细细密密渗出冷汗。 她都可以想象,盛怒的徐瑶夜,叫喊着要将没本事的她发卖了。 不可,她今日求,也要把裴长意求去大姑娘房中。 碧玉半蹲着身子,几乎要跪倒在地,“世子爷,夫人担心腹中胎儿,想让您过去瞧一瞧。” 她说话间,抬眸望着远处,走来的身影,是云嬷嬷。 太好了,如果世子爷不愿意去看二姑娘,老夫人能来。 自己也不算太无能。 裴长意脸色沉下来,缓缓转头看向碧玉,眼里愠色渐浓,“云嬷嬷为何会来?也是你家姑娘去请的?” 碧玉一怔,被世子爷这样的眼神瞧着,她几乎就要跪倒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地点头。 裴长意望向暖阁的方向,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还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好,甚好。 云嬷嬷来了,母亲立时便要知道今晚之事了。 徐氏瑶夜可真是,好样的。 该处置了她。 第135章 你就这么想和裴长远出去??? 天色很暗,整个侯府被墨一样的浓黑笼罩着密不透风。 隐隐带着一股,让人觉得压抑的气息。 院子外头,云嬷嬷缓步而来,“老奴见过世子爷,二公子。”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着,一向气势嚣张的裴长远此刻恹恹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姜是老的辣。 可饶是云嬷嬷见惯了大场面,也没看明白眼前的场景是什么意思? 为何二公子会在? 这里是二姑娘的院子。 她神色平淡看了一眼裴长意,“世子爷可是来看夫人的?” 裴长意是侯府世子爷,嬷嬷只是个奴婢。 按道理讲,云嬷嬷见了裴长意理应更谦卑一些。 可云嬷嬷身份地位不同,她是赵氏的陪嫁丫鬟,小的时候还是裴长意的乳母。 平日里裴长意对云嬷嬷极为尊重,两人之间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亲近。 云嬷嬷开口,问得自然。 裴长意身姿挺拔,身上带着清冽冷香。 他漠然地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一眼暖阁的方向。 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之中若隐若现,凛冽眉骨之清冷下颌,分割出一道弧线。 一半藏于暗中,一半映着微光。 朗艳独绝的一张脸,冷若寒霜。 “她不舒服,自有大夫看她。”裴长意如往常般清冷淡漠。 云嬷嬷听出味来,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瑟瑟发抖的碧玉,“再去请一次老夫人吧。” 不论徐瑶夜是不是拿肚子里的孩子作筏子,那是侯府嫡长孙,不容有失。 旁边的丫鬟正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夜深了,二姑娘被马车送回来。 若是只有徐望月,罚了便是。 可裴长远此时也在这里,云嬷嬷知道赵氏最疼爱这个儿子,干脆站在一边,还是等赵氏来了再问。 碧玉心里打着鼓,不敢耽误,立时就小跑着去请赵氏。 裴长意听着小院里传来轻微的对话声,徐望月似乎是醒了。 他蓦然一顿,克制着想进去看看她的冲动。 他的视线淡淡落在院外,怎么让裴钰去请个大夫,请了这么久都没来? “嬷嬷来了,郎君怎么也来了?”徐瑶夜人还未到,声先到。 她在房中等了许久,没等到赵氏和裴长意来瞧她,倒是听闻了徐望月出府的事。 如此不合规矩,徐瑶夜顾不上装病,着急过来瞧热闹。 见徐瑶夜精心打扮,明艳照人地走来。 云嬷嬷眸中一沉,唇角勾起笑意,“夫人身子可好?老夫人马上就来了,夫人可需请御医来瞧瞧?” “让母亲担心了。大夫来瞧过了,诊了脉,又开了一些保胎的药,不需要再请御医了。” 徐瑶夜听着要请御医来,心一颤,后背都有些发凉。 日后,她要更小心才是。 那日她运气好,来的只是个小御医,所以没能查出她月份上动的手脚。 可将来若是遇上了厉害的御医,一眼识穿了她,那她可就完了…… 徐瑶夜微微侧头,正想要和裴长意说话,就见赵氏快步走来。 赵氏站稳,眼神紧张落在徐瑶夜的小腹上,“媳妇如何?可还是不舒服?” 碧玉来请了第二次,又说不清楚徐瑶夜怎么了,赵氏心中担忧。 待徐瑶夜又说了一遍,赵氏这才松了口气,她转头看向云嬷嬷,诧异地发现裴长远竟然在这里。 “母亲。” 裴长意和裴长远同时出声。 赵氏这才看见,裴长意也在。 外头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已然醒来,换好衣服的徐望月被红玉扶着走了出来。 徐望月一一行礼,轻轻垂下眼睑。 她向来循规蹈矩,从未犯过这么大的祸事,也不知要如何应对今日之事。 她手指微微一曲,抓住了衣角。 裴长意神色微敛,将她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虽然面无表情,但眼底已染上几分不可察觉的温度。 他漆黑的双眸注视着赵氏,心有破釜沉舟之气。 今日有他在,定会护住她。 赵氏看着眼前站着的一众小辈,心里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淡淡开口,“谁能告诉我,出了何事?” 徐望月低眉顺眼地站着,抿了抿唇。 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隐隐露出了一丝慌乱。 裴长意正想上前,就见裴长远凑到了赵氏面前,语气亲昵,“母亲,今日是儿子逾矩了。” “长安大街有灯会,儿子便想带二姑娘出去看看。” “哎,二公子好兴致,可此事,怕是于礼不合吧。”徐瑶夜着急开口。 她微微皱眉,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忧虑,“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在深夜,扮作男子和人一同出游,成何体统?” 裴长意站在她身后,脸色冷沉,目光寒凉。 徐望月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手心微湿,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心中慌乱。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赵氏竟笑了起来,“你嫂嫂说得不错,你呀,向来是兴致到了就不守规矩。” 赵氏嘴里好像在数落裴长远的不是,可眉眼间尽是笑意,看向徐望月的眼神也并没有责备之意。 裴长远似乎早料到赵氏会是这样的反应,神态自若,“还是母亲最了解儿子,今日之事都怪儿子不好,母亲可千万别动气。” “您动气伤了身子,儿子是要心疼的。” 他做过的荒唐事这么多,这一件,算是小事。 赵氏被裴长远的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她转头看了一眼徐瑶夜,“徐家的家教甚好。” “不过他们二人虽然还未成婚,可婚约已然定下。” “年轻人,应当多多相处,培养好了感情,日后才可夫妻和顺。” 徐瑶夜听赵氏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稳住。 特别是夫妻和顺这四个字,扎在她心口上,好像是在嘲讽她。 赵氏最是了解裴长远心里在想什么。 深夜把徐望月带出去,还换上了男装,自然是与礼不合,居心不良。 可赵氏对这个儿子就是如此偏爱。 若是他能得偿所愿,赵氏为他欢喜都来不及。 赵氏抬眸打量着徐望月,温和开口,“二姑娘日后若还想看灯会,大可让长远直接带你出去。” “你们二人多相处多了解,自然是好的。不过,提前和我说一声,府里为你们准备马车,规矩还是要守的。” 赵氏说得冠冕堂皇,可在场哪有人听不明白,规矩? 哪还有规矩,何谈的规矩。 赵氏对裴长远的偏心,都写在脸上了。 徐望月眸子一亮,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突如其来的惊喜。 她原以为今日赵氏过来,一顿责罚是逃不掉的。 这样不合规矩的事,徐望月内心都有些担心,不知道会有多重的责罚。 她万万没想到,没有责罚,却有惊喜。 今日赵氏亲口所说,日后她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出府了。 徐望月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裴长远,看来,她低估了他在赵氏心中的地位。 裴长意眸色一沉,盯着徐望月看了片刻,目光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 她竟这般高兴。 就这么想和裴长远出去? 第136章 她值得最好的 许是方才赵氏着急,她只穿了一身绛红色龙凤牡丹吉祥长袍,披了一件薄薄的牡丹花云纹披风。 夜凉如水,她话音刚落,便打了个冷颤。 云纹披风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随着她的身子,抖了两下。 站在她身旁的裴长远立刻上前,轻轻扶住了赵氏的胳膊。 “母亲,都怪儿子不好,连累你深夜还特意跑过来,要是你着凉了,儿子良心难安。” 赵氏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那是真心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裴长意几乎从未见过。 “好了,夜深了。”赵氏抬眸,眼波流转,从徐望月看到徐瑶夜的肚子,“都回去休息吧。” “儿子不回去,儿子要送母亲回去。”裴长远扶着赵氏的手并未松开,偷偷回头,冲徐望月一笑。 他虽世事不如兄长那般厉害,可唯有在拿捏赵氏这件事上,他自信得很。 对上裴长远的笑容,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很快调整过来,转身便准备回房。 她的确很想出侯府,可裴长远这个人,她一眼也不想多瞧。 刚刚外头动静那么大,红玉匆忙给徐望月找了一袭月白色的长裙,腰间系上了同款的月白色锦缎。 发髻来不及梳,乌黑的秀发随意披散在脑后。 随着她转身,裙摆轻轻扬起一角,不偏不倚,掠过裴长意脚边。 而站在一旁的徐瑶夜,身穿一袭华丽的赤红凤袍,长及腰间的秀发高挽起来,只余几缕垂到胸前,明艳而不失端庄典雅。 她眉眼生得精致,那双妩媚的眸子里此时却带上了一丝冷意,让人望之便感觉到寒意森然。 这两个人堂而皇之,穿着一模一样颜色的衣裳,是全然不把她放在眼中! 角落里,裴长意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眸光始终紧紧跟随着徐望月,“二姑娘。” 听到裴长意突然开口叫自己,徐望月脚步一顿,眼眸微阔,眸底划过一抹惊讶。 徐望月内心坦荡,直视着他的双眼,淡淡道,“世子爷,还有何吩咐?” “等等裴钰,他去为你请大夫了。” 徐望月微怔,压着情绪,装作若无其事。 从前在徐府,除了娘亲和红玉,再无人在意她的病痛。 听见裴长意的话,徐瑶夜突然一愣,眼中原本汹涌的愤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突如其来的恐惧。 裴长意为徐望月请了大夫,那她下的那些药,岂不是…… 思虑再三,徐瑶夜上前一步,“郎君,望月,裴钰他去了许久了,想来是深夜大夫不好请。” “刚好刘大夫正在院子里,请他过来瞧瞧望月吧?” 徐瑶夜抿了抿唇,很努力维持着善意的笑容。 见他们两个始终不回答自己,徐瑶夜转头看向五福嬷嬷,“还不快去把刘大夫请来。” 徐瑶夜隐在凤袍下的身子微微颤动,转过身,她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裴长意并未开口,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旁。 清冷的月光投在他身上,拉出一道纤长的黑影。 刘大夫很快便来了,他身量不高,也没有带徒弟,努力背着一个很大的药箱。 那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引人发笑。 “刘大夫,快帮我庶妹瞧瞧,她到底怎么了?”徐瑶夜微微撩起眼皮,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刘大夫和裴长意都算是外男,并未进屋,就在院子里那棵梅树底下搭脉。 红玉扶着徐望月在桌案边坐下。 徐望月轻轻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藕白色的手腕搭在桌上。 悬丝诊脉,刘大夫的手是碰不到徐望月身体的。 看着手腕上那根白色极细丝线,如跳舞一般颤动,徐望月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趋近于那悬丝的幅度。 刘大夫收起手,眉目间闪过一丝凝重。 他抬头看了徐望月一眼,一言未发。 他几乎毫不迟疑,将刚收起的悬丝又重新搭回了徐望月手上。 这一次,站在一旁的徐瑶夜伸出手,抓起徐望月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细细看着她的脸色。 “刘大夫你看看,我庶妹她面无血色,可需要用些补品?” “你尽管开方子,多好的补药我们徐家也吃得起。” 刘大夫起身点头,正要提笔写方子,蓦地被一道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 那种令人无法躲开的压迫感,让刘大夫差点连笔都握不住。 裴长意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刘大夫,二姑娘的身体如何?” 裴长意抬步,微微靠近了刘大夫两步。 他扬了扬唇,弯出的弧度,凉薄得比冰雪更胜几分。 刘大夫紧紧抓住药箱带子,手指因为用力骨节分明。 若是裴长意再不挪开眼神,他几乎抱不住自己的药箱。 刘大夫低垂着头,根本不敢与裴长意对视。 他开口,声音不断停顿,不知是紧张还是恐惧。 “二……二姑娘她没什么大碍······”刘大夫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抬眼看着徐瑶夜。 徐瑶夜忙转过头去,在心中将刘大夫骂了千万遍,从未见过比他更蠢的人,是生怕裴长意发现不了吗? “即是没有大碍,那便开一些补药的方子吧。”裴长意微微侧头,余光寒冷如冰。 徐望月很意外,稍抬眼睑,意外地撞入一道视线之中。 裴长意那双深邃淡漠,而又晦暗不明的眸子始终盯着自己。 一阵微风吹过,他身上月白色的披风被吹起,整个人如谪仙之姿。 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手指不自觉地曲了曲。 今日的长姐也太过关心自己了,这本就奇怪。 还有那刘大夫,平日里徐望月是见过他为长姐把脉的,那样侃侃而谈,春风得意。 今日为自己把脉,他怎么好像连话都说不利索? 更让徐望月没想到的是,如果连自己都能发现的问题,裴长意一定是发现了。 可为何,他还要让刘大夫为自己把脉开补药呢? “好,郎君放心吧,我现在便随刘大夫去开方子拿药。明日就让红玉给望月煮了补身子。” “等等。”裴长意微微撩起眼皮,转头看向刘大夫,“刘大夫,你可确定二姑娘身体无碍?” 那刘大夫似乎根本不敢回话,被一道凛冽如雪的目光,将他牢牢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始终偷望着徐瑶夜,见她微不可闻地点了头,刘大夫这才敢开口,“没错,二姑娘无碍。” 裴长意眉梢带了些笑意,转头看向了徐瑶夜,“夫人,既然庶妹身子无碍,明日便带她一同去太子妃的宴会吧。” 徐瑶夜没想到裴长意会说出这样一句,霎时失神,低垂了眼睑。 这不可能!这个机会她等了许久!徐望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能随他们进宫! 对上裴长意仿佛冰刀一般的双眸,徐瑶夜也只能堆出笑脸,故作深情地挽住徐望月。 好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便要扶着她进屋。 裴长意并未阻拦,由着徐瑶夜把徐望月扶进院子。 看着徐瑶夜的背影,和徐望月的背影渐渐重叠在一起,裴长意眼眸骤然紧缩。 徐瑶夜是不是当真以为自己演技很好? 如此拙劣的演技,任凭是谁都看得出来刘大夫有话不敢直说,也不知徐望月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若不是他另有打算,岂能由着她演这出猴戏? 她们一走,裴钰就出现了。 他的左手紧紧攥着腰间的配刀,脸上有些愧疚,“对不起世子爷,同仁堂的大夫我没见到。” 裴钰没请到大夫,早就回来了。 刚才那场戏码,他躲在屋顶上看得清清楚楚。 “无妨。”裴长意漆黑的双眸,漫不经心地看向徐望月的房中。 昏暗的烛火摇曳,佳人的倩影若隐若现。 裴钰握着配刀的手指越发用力,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世子爷,刚刚那位刘大夫看起来有问题,二姑娘……” “我知道。”裴长意未曾发现,每每提到徐望月时,他冷淡疏离的声音里,也会染上几分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温柔。 “我自有安排,会有最好的大夫来瞧她。” 最好的大夫?裴钰心口一颤,最好的大夫可都在宫中啊…… 他不禁脱口而出,“世子爷,以二姑娘的身份,怕是想进宫……” 裴长意眸色一沉,并未让他把话说下去,“她值得最好的。” 第137章 入宫 芙蓉纹路窗半开着,炽碎的阳光透过檀色的金丝竹帘筛进屋内,落了满地。 徐瑶夜拉着徐望月,一踏进赵氏的暖阁,满堂的富丽映入眼帘。 地上铺着龟背如意花样的绒毯,正中放了一张舒服的圆桌。 赵氏正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沏茶。 桌上放着一只做成精致小兽模样的紫金香炉。 跟在徐瑶夜身后的徐望月轻轻闻了闻,那紫金香炉里吐出的香味,是水木香,清清淡淡,十分舒适。 赵氏一贯穿着深色的衣裳,显得沉稳,却也愈显老气。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金色凤袍,衣襟袖口裙摆处都绣着祥云,围绕着朵朵牡丹。 端庄优雅,还显得年轻了几分。 徐望月从未见过赵氏这般打扮,一时看得入神。 发髻齐齐整整地梳着,两边各插了一个碧玉凤簪,剩下的发丝用红翡翠珠凤金步摇盘起。 脖子上那一串东珠,颗颗饱满放着光芒。 她一拎起茶壶,便露出腕上同款东珠链子。腕上的东珠比起脖子上的小了一圈,两相呼应,显得极其相衬。 “二姑娘,为何这样瞧着我?”赵氏放下茶盏,看着徐望月充满惊艳的目光,眸中带上笑意。 徐望月收敛了目光,含笑道,“老夫人今日,让人挪不开目光。” 她并没有直接夸赞赵氏美貌,却让赵氏笑开了花。 今日太子妃设宴,赵氏是特意打扮过的。 赵氏放下茶盏,正要起身,抬眸打量了眼前徐瑶夜和徐望月。 徐瑶夜一袭华丽的红色凤袍,眉眼明艳,头戴九凤钗,步摇珍珠项圈堆了一头。 她似乎是嫌红色还不够招摇,身披五色织锦云袖长裙,风姿绰约地站在那里。 相比之下,徐望月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裙,这浅蓝色锦缎披风,头上只有一只简单的碧玉簪,手腕处戴了一只细金镯子。 可饶是二人穿着相差巨大,站在一处,徐望月气质出尘,倒也丝毫不弱。 赵氏缓缓走来,从自己桌上拿起一只珍珠玲珑八宝簪,亲自插上徐望月发髻。 “虽说你们年轻人不需要多加打扮,可既是要入宫,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站在一旁的徐瑶夜,听着这一句,双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凶狠,差点没能收敛住。 她抬眸,温婉笑着,“母亲,今日当真要带庶妹一同去吗?” “她不过是庶出,也不能算作是我们侯府女眷,若是带她去,会不会让太子妃和容妃娘娘,觉得我们侯府没规矩?” 昨日裴长意说今日要带徐望月一同入宫,徐瑶夜气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今日一早,她特意带着徐望月来拜见赵氏,是想让赵氏出言留下她。 赵氏端详着温婉可人的徐望月,想到昨日裴长远缠着自己,说了徐望月不少的好话,心中对她越发喜欢。 虽然徐望月只是庶出,可她教养极好,又总是不争不抢好拿捏,这样的女子做了儿媳,自是婆母的福分。 赵氏还未开口,就听暖阁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裴长意挑帘而进。 裴长意今日一袭镶金锦袍,衬得他冷白色的皮肤更为矜贵。 五官端正,眉眼细长锐利,鼻梁高挺,纯色淡薄,分明是比女子还要好看上几分。 身姿挺拔,芝兰玉树,清隽无双。 裴长意似乎是听到了徐瑶夜方才的话,冷冷一回头,扫过她的目光冷如冰霜。 待他再转过头,看向赵氏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开口,“夫人所言差矣。” “母亲,二姑娘早晚是要嫁入侯府的。” 听到裴长意这一句话,赵氏按捺不住嘴角的喜色,看向他的目光温柔了几分。 不错,裴长远昨日言之凿凿,再三保证自己定会殿试高中,早日迎娶徐望月。 原本赵氏只想给徐望月抬个妾的身份,经不住裴长远百般地求她。 罢了,只等裴长远殿试高中,就给徐望月一个侧室的名分。 徐瑶夜站在一旁,头上的步摇微微一颤。 她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恐惧和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裴长意这句话,嫁入侯府,指的并不是裴长远。 他到底有什么心思? 徐瑶夜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开口道,“庶妹她没有见过世面,怕是上不得台面。” “今日是太子妃设宴,若她在宴上出了丑,会给我们侯府带来麻烦。” “是吗?”裴长意薄淡的唇掀起一抹冷笑,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怕是正因为徐府这般苛待庶女,二姑娘才会没见过世面。” “将来她陪伴夫君,定是少不了要去此等宴会。” “此刻她跟随母亲去赴宴,有母亲教她,看着她。二姑娘聪慧,定会学得很快。” “不错。”赵氏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走上前来,一手握住了徐望月,一手牵起了徐瑶夜。 “将来长远高中,定是要入仕的,望月该早些学着。刚好你长姐怀着身孕,有你在她身边相伴,我也放心一些。” 赵氏从腕上褪下两只金镯,往她们姐妹俩手上一人带了一只,“早些入宫吧,若是迟了,到当真是侯府没规矩了。” 徐瑶夜被赵氏松开,她手指轻轻在微凉的金镯上摩挲着。知道此事已是定局,没有挽回的可能,便噤声不再多言。 他们交谈时,徐望月始终低着头,低眉顺眼并不多语。 入宫对她而言,本就无谓。 只是裴长意所说的话,她听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裴长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挪到了她身上。 那双漆黑微冷的眉眼,星点阳光落在眼角,也没能染出几分柔和来。 他直白不收敛地看着自己,似乎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徐瑶夜扶着赵氏走在前头,裴长意刻意放缓了脚步,和徐望月并肩走着。 “若他当真高中,你当真嫁吗?”裴长意微微侧身,声音放得极低。 徐望月耳畔不止响起了裴长意的声音,还隐隐有一丝轻柔的风,随着声音而来,平白有几分耳鬓厮磨的感觉。 赵氏和长姐不过在前头几步的距离,徐望月亦是压低了声音,“你当真觉得,他能高中?” 徐望月微微扭头,猝不及防,差点撞到裴长意怀里。 裴长意正看着她,双眸像是摄人心魄的黑海,映着流动的暗光,让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沦下去。 明明他们二人的对话光明正大,无一不可对人言。 可此刻避着赵氏和徐瑶夜,他们轻声交谈,却隐约透出几分暧昧。 不等裴长意回答,徐望月加快了脚步,跟在长姐身后。 裴长意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微牵起,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入宫,和徐望月想象中不同。 长姐说得不错,她的确没见过世面。 她知道宫中定然守卫森严,却不知入宫竟有如此多的关卡,多到她对检查已是麻木。 徐瑶夜怀着身孕,已然是累了,半靠在软榻上休息,连针对徐望月的力气都没有。 一路上,赵氏时而闭目养神,时而睁眼,提点徐望月几句入宫需注意什么。 徐望月一一记在心里,十分小心。 若是在宫中出了什么岔子,赵氏和裴长意也保不了她。 “太子妃性格温婉,应当不会为难人。”赵氏微微眯着眼睛,手中拿着一串佛珠,慢慢盘着。 “只是我们进宫会先去面见容妃,你千万记得谨言慎行,容妃此人……” 赵氏睁开了双眸,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噤声不再说下去了。 徐望月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手心微微沁出汗来。 她搁下茶盏,缓缓道,“老夫人可否明言,容妃娘娘有何忌讳?我需注意什么?” 一旁传来徐瑶夜的轻嗤声,她摇晃了一下手中茶盏,微微挑眉,冷呵一声,“全汴京城人人都知,容妃娘娘脾气特殊,旁的忌讳没有,听话便好。” 听话? 徐望月微怔,沉吟思索片刻,低垂着眸子,神色晦暗不明。 长姐好似在提点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是故意让自己害怕担忧。 徐望月一双眸子清澈如水,莞尔一笑,看向长姐和赵氏。 “望月第一次入宫,幸好有老夫人和长姐提点,我定会小心,不给侯府添麻烦。” 徐望月低眸,淡定地抿上一口茶水。 老夫人马车上的茶水,果真是好茶。 徐瑶夜听懂了徐望月的话,慢慢地勾起唇,清澈的双眸中似乎有一层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深不可测。 她这是在提醒自己,这次徐望月是以侯府女眷的身份入宫。 若是自己刻意陷害她出了差池,整个侯府都会被连累。 好!隔着茶盏,徐瑶夜狠狠地看着徐望月,她真是小瞧她这位庶妹了。 徐望月转过头去,并不在意徐瑶夜的目光,马车帘子恰好被风吹起。 外头风雪正盛,裴长意身骑白马,身姿卓然。 白马踏雪,那画面极美,却依然掩盖不了马上男人的风姿。 他仿佛天上的旭日,天生就带着耀眼的光芒。 不知是不是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男人稍稍侧头,与她的视线对上。 两两相望,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了墨,对而凝视时看不到底。 他薄唇微启,一开一合间,似乎无声地说着,“别怕。” 入了宫,朝臣和女眷是要分开的。 徐望月不知道裴长意去了哪里,她跟随在长姐和徐瑶夜身后,始终低眉顺眼。 前头来带她们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话不多,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穿过好几道门,眼前视线豁然开朗。 她们走过一段接一段高阔的长廊,长廊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带刀侍卫。 任由何人经过,他们也目不斜视。 穿过长廊,入目便是一座十分巨大的玉质云屏,华美至极。 绕过这个玉屏,才是正殿。 那小公公安排她们站在此处,他去通传容妃。 殿中只有她们三人徐望月稍稍放松,她微微抬眸,打量着宫殿。 屋顶是单檐四角攒尖式,覆盖着黄色的琉璃瓦,中央是铜胎鎏金的宝顶,殿内外的檐口都装饰着金龙和彩画。 那宝顶下方悬挂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璀璨夺目,黑夜之中犹如一轮明月。 地面被雕刻成莲花形状每朵莲花,都有五片花瓣,花瓣栩栩如生,花蕊细致入微。 这殿中设计好有心思,许是步步生莲之意。 徐望月还在低头看着脚下莲花,就听到小公公仿佛捏着嗓子发出的细长声音叫道,“容妃娘娘到。” 徐望月学着赵氏和徐瑶夜的模样,恭敬行礼。 虽然徐家从未教养过她宫中规矩,可徐望月性子沉稳,学着徐瑶夜的样子,礼数上是断不会出错的。 徐望月没有抬头,也感受到大殿之上多出一份凛冽的压迫感。 “裴夫人,好久未见。”容妃的声音温婉动听,让人听来如沐春风。 容妃和赵氏似乎是旧相识,两人寒暄了几句。 她眸光落在赵氏身后,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身上。 她轻笑,“想来这两位,便是小裴大人的夫人和徐二姑娘吧。” “都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听到容妃点了自己的名字,徐望月大方抬头,这时才看清容妃的长相。 容妃生得极美,鹅蛋脸,柳叶秀眉,霜瞳秋水。 有些奇怪的是,她并未穿妃嫔礼服,也没有带名贵珠钗,头梳高髻。 她身穿一袭金色广绣百仙石榴裙,点点繁花朵朵祥云,臂上挽着柔色金纱,做工精细,贵不可言。 徐望月刚刚听赵氏说过,这位容妃娘娘是三皇子的母妃。 她脑海中想象的容妃,是如同赵氏那般年纪。 却想不到,她是如此明艳照人,如同暮春枝头迎风初绽的春花,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已经生完皇子的妃嫔。 “民女参见容妃娘娘。”徐望月恭敬行礼。 此刻她多少有些领悟到,为何长姐会说她脾气特别,她真不像一般的妃嫔娘娘。 徐望月越发小心谨慎,难怪赵氏说不出容妃忌讳什么。 她性格乖张,怕是根本没有人能看透她真正的想法,更妄论忌讳。 容妃修长的指尖搭在白瓷杯盖上,亮晶晶的阳光底下,连她的指尖都隐隐发着光。 她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徐望月身上,缓缓移上去,打量着她的脸。 好美的一张脸。 饶是容妃在宫中见惯了美人,都忍不住多看徐望月两眼。 比起她身旁那个着急想要讨好自己,明艳张扬的徐大姑娘,所谓的汴京第一才女。 这位徐二姑娘倒要聪明得多。 容妃微微歪着头看着徐望月,眸光流动,笑着说了句,“看赏。” 方才那小公公,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玉盘,上面放着一模一样的三个盒子。 一一打开,硕大的东珠闪得人睁不开眼。 他笑盈盈地走到赵氏她们三人面前,“夫人们好福气,娘娘平日不轻易赏赐的呢。” 徐望月心想,这小公公定是容妃娘娘的心腹,才敢如此说话。 果不其然,容妃竟大笑起来,语气中没有丝毫怒意。 指了指那小公公,“瞧瞧你,定远侯府夫人该以为本宫小气了。” 容妃的笑声停下,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那小公公,“齐太医方才来给本宫请平安脉,此刻还在宫里。” “你去请他过来,帮裴夫人她们三位,也请个脉。” 请脉?徐望月眼眸微阔,眸底划过一抹惊讶。 第138章 裴卿,确有人要害她 华贵非凡的偏殿,大紫檀雕狸御案上,设着三尺左右青绿古铜鼎,瑞脑金兽炉里烧着香,散发着淡淡的白烟。 眉清目秀的小公公引着赵氏她们三人走进偏殿,声音尖尖细细,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被捏住了嗓子。 徐望月一开始觉得不太习惯,听久了倒觉得有几分亲切。 黄花楠木做的椅子,椅背上镶了宝石,椅面用上等的绸缎覆盖,绣满了繁复的花卉。 小公公安排赵氏坐在左手最靠上的那把椅子,徐瑶夜坐在她对面,徐望月坐在赵氏下首。 徐望月坐定,看着桌案上的点心和茶水,心下感叹。 能在容妃娘娘这儿做得脸的公公,这位小公公做事果然妥帖。 明明是容妃娘娘一时兴起,才安排齐太医为她们看诊,可那小公公似乎早已准备好了这满桌案的点心和茶水。 点心是绿豆糕和荷花酥,茶水配的是甜口的杏仁茶。 徐望月见赵氏和徐瑶夜只端了杏仁茶,并未碰点心。 她也端了杏仁茶,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那小公公轻笑着开口,“几位夫人好福气,齐太医可是太医院院首,平日里妃嫔娘娘想请他看诊,都不容易。” 听那小公公这么说,赵氏脸上笑意渐浓,“今日真是要多谢容妃娘娘恩典。” “徐氏她刚怀有身孕,有齐太医为她诊脉,实在是我侯府的福气。” 听到赵氏这么说,徐瑶夜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突如其来的恐惧。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堆起了笑容看向赵氏,“还是给母亲请平安脉最要紧。” 那小公公唇角微微牵起,露出一抹浅笑,“宁远侯府果然是婆媳和顺,两位夫人不必谦让,娘娘说了给三位看诊,那便一位都不会少。” 徐瑶夜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伸手捻起一块绿豆糕,细细碎碎的绿豆渣落在盘中。 她一口未吃,却是捻碎了一小瓣。 偏殿外头走来一道人影,小公公立刻迎了过去。 容妃娘娘换了一身明黄色宫装,两鬓共十二珠珠花,头顶是九龙四凤冠,腰环白玉双佩。 她此刻的模样与方才看着不同。 艳若芙蕖,娥眉婉转。 她这些年来执掌凤印,身在高位,一颦一笑间,养出了七分雍容端庄。 小公公行了礼,扶着容妃在高位坐下。 齐太医先为赵氏悬丝看诊,徐望月偷偷抬眸看着容妃。 方才来的马车上赵氏说过,宫里现在是没有皇后娘娘的。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皇后娘娘便是他青梅竹马的太子妃,年少夫妻最是情深。 容妃娘娘和皇后是一同入的太子府,当时不见盛宠,如今是陪伴圣上最久的妃子。 太子三岁时,皇后娘娘病重去世,从此之后圣上再没有立后之心。 彼时宫中位分最高的容妃娘娘,便执掌了凤印。 一管,便到了今日。 齐太医收回了丝线,轻声问了赵氏几个问题。 他摸着自己白花花的长胡子,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看着齐太医走向自己,徐瑶夜强装镇定,放下了手中的杏仁茶。 刘大夫说过,这药方太凶,怕是会伤了孩子根本。 若是遇上了厉害的大夫,不光能看出孩子状况不好,更可能发现月份上有问题。 太医院院首,整个汴京城里怕是找不到比齐太医更厉害的大夫了…… 徐瑶夜心中忐忑不安,手指紧了又紧。 伸出手,徐瑶夜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 她凝望着眼前的齐太医,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如今只能赌上一赌,赌这位齐太医,也没有那样厉害。 徐望月见众人都不曾留意她,她捻了一块绿豆糕,小口咬了两口。 宫廷御赐的点心,果真好吃极了。 她放下绿豆糕,抬眸,见赵氏眉眼紧张,紧紧盯着正被齐太医看诊的徐瑶夜。 看来赵氏对长姐腹中的嫡长孙,当真是看重得紧。 和赵氏一般,徐瑶夜神色也十分紧张。 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盯着她看了许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齐太医手指刚离开丝线,徐瑶夜便着急开口,“太医,可有什么问题?” 赵氏面色不悦,有些不满地看了徐瑶夜一眼,在容妃娘娘面前,她实在是不够沉稳。 徐瑶夜如今根本顾不上这些礼数,她此刻担心的,是齐太医会发现孩子的月份不对。 果真,齐太医问了徐瑶夜,孩子的月份。 他并未说什么,反倒是又为徐瑶夜看了一次诊,微微蹙眉。 他时而凝神搭脉,时而抬眸看着徐瑶夜的脸色。 徐瑶夜低垂着眸子,不敢再抬头,怕眼神中的慌乱和绝望会被赵氏发现。 幸好,齐太医终于走向了徐望月。 徐望月始终端坐着身子,已是感受到腰酸背疼,见他终于过来,她松了口气。 齐太医微微一笑,让徐望月伸出手来。 徐望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齐太医为自己诊脉的时间,好像特别长。 她轻轻垂下眼帘,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 此刻已然有些坐不住了。 不知为何,她近来身子总是懒懒的,重重的,提不起精神。 她本想开口问问,转念一想,容妃让齐太医为她们看诊,不过是客气一句,走个过场。 若是多嘴,怕是惹容妃不喜。 帮她们三人都看诊完,齐太医走到中央,对着容妃行礼,朗声开口道,“回容妃娘娘,三位夫人姑娘的身子都没有大碍。” “适合三位的补身方子,我会派人送到定远侯府上。” 容妃笑着看向身旁的小公公,“送齐太医出去。” 她又抬眸看向了赵氏等人,“夫人,宫中还有些事等着我处理。” “小福子,送定远侯夫人去太子妃宫宴。” 容妃娘娘这般说,赵氏哪敢说不好,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她转过头,见徐瑶夜额间都是冷汗,身子都在颤抖,“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徐瑶夜强装镇定,拿起杏仁茶喝了一口,“母亲,我没事。” 果真,那齐太医也不过如此。 徐瑶夜深深松了口气,这一关过了,日后她便什么大夫也不必怕了。 那名叫小福子的小公公,带着她们穿过御花园,尖细的嗓音温柔道,“太子妃的宝华楼就在前头了。” 徐望月跟在后头,始终低垂着眼眸,虽然心中好奇不已,却不敢到处乱看。 她脚步一顿,眼角余光,似乎看到刚刚假山之后,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 转念一想,不可能的。 赵氏说朝臣此刻都在太子那边,裴长意怎么可能出现在御花园。 她加快脚步,微微喘息着跟上赵氏的步子。 那座假山边上,出现了一双墨色的靴,视线缓缓上移,是一袭玄色绣着仙鹤的袍子。 身姿端的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正是裴长意。 假山的另一边也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模样,却隐隐透出一抹雍容清贵。 假山后那人开口,“裴卿,你所关切之人,确实被人下了毒。” 裴长意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紧缩。 第139章 裴长意的女人,有趣。 穿过御花园,小公公沉默地在前头引着路。 徐望月低垂着眉眼,紧跟在赵氏和徐瑶夜身后,一步一步走在青石所砌成的甬道上。 脚下的甬道平整光滑,石砖与石砖之间镶嵌着精美的图案,有龙凤呈祥,有莲花盛开。 徐望月一步一步踏着,眼前的莲花似乎正缓缓绽放,她摇了摇头。 竟是眼花了。 “夫人,姑娘,此处便是东宫。”小福子公公轻声说着,他眼眸微微一顿,扫过一眼徐望月清秀脱俗的脸颊,欲说还休。 徐望月抬头,东宫规模壮丽,气势恢宏,十分奢华。 梁,枋,斗拱,门,窗都用了上等的红檀木,上面还镶嵌了金,银,珍珠,翡翠等珍贵玉石。 宫殿的屋檐铺着金色琉璃瓦,两侧高耸盘龙金桂树,汉白玉台基雕刻细腻。 宫殿里帷帐皆饰以金珠珠宝,脚下的亦不是青石,而是玉石。 太子在外一向颇有贤名,想不到他的东宫却如此奢靡。 徐瑶夜微微侧身,看了徐望月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从来没机会看见这些好东西,且得多看上两眼。” 徐望月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这些奢华的好东西,在她眼中重重叠叠。 她有些头晕。 见徐望月不搭理自己,徐瑶夜无趣,也不再多语。 刚才那齐太医没瞧出她肚子里的端倪,徐瑶夜此刻把心放回肚子里,心情雀跃轻松。 靠近宴会,听着后头飘出一阵阵女子的欢笑声。 妃嫔,命妇,各府女眷都是盛装打扮,一个个满头珠翠,遍身罗绮。 华丽宝光,交错闪烁,让人眼花缭乱。 赵氏和徐瑶夜都有熟识的女眷,见了面自然是要多聊上几句。 徐望月乖巧地站在一旁,她谁也不识得,谁也不想交谈。 偶尔抬头望望天,又意兴阑珊地低首,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一旁笼中的红腹黄雀,圆滚滚的身子被她戳的,揪揪揪地不停。 让她逗弄急了,小黄雀不耐烦啄上她一口,指尖微微刺痛,徐望月也未收回手来。 满宴会上的人,还不如这红腹黄雀生动。 一旁的宝华楼立于高位,能将整个御花园和宴会大殿纳入眼中。 窗边,隐着一个男人。 他一身玄色衣装,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金色丝线。剑眉凤目,颜如冠玉,俨然一副雍容清贵的模样。 黑发高束镶碧鎏金冠,脸上沁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浸润着湿意的眼睛像隐藏已久的琥珀,熠熠发亮,本就俊美的他此刻显得更为气宇轩昂。 他身旁立着一位女子,头戴紫金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软鸟朝凤绣纹朝服,气度沉静雍容。 正是当朝太子妃。 太子妃顺着太子目光往下望去,一众等候的朝廷女眷之中,个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唯有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逗着鸟,好似和众人都极为不同。 她看起来是姑娘打扮,生得倒是乖巧。 极为清秀,眉如新月,眼如秋水,盈盈淡淡。 薄施粉黛,却容貌出尘。 “太子爷。”太子妃侧头看着太子,语气轻得像叹息,“这位是徐府的二姑娘,原不在我的邀请名单上,名字是裴卿加上的。” “哦?”太子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 随即恢复如常,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笑得意味深长。 裴长意的人,有趣。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可惜了,这长得像小玉观音一般的女子,他沾染不得了。 太子手中的花枝折断,他低头望了一眼残花,笑盈盈地从窗口扔了下去。 待太子离去,小宫女很是心疼地走到窗口,检查着眼前那盆绣球,修剪着花枝,“娘娘细心照料已久,就让太子爷这般折断了……” “回回都是这般,还说什么有花堪折直须折······” 太子妃没说话,视线始终跟随着太子离去的背影,眸色深黯,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花不重要,人才重要。 那小宫女修剪完花枝,努力踮起脚,顺着方才太子往下看的方向看去,挑眉,“娘娘,奴婢猜今日太子爷瞧上的,是那位姑娘。” “她生得好生漂亮。” 她素手一指,不偏不倚,正落在徐望月头上。 太子妃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她霎时失神,低垂眼睑,眼中光影斑驳。 今日这位徐二姑娘,太子不会动,动不得。 假山后头,裴长意脸色沉下来,风雨欲来。 齐太医是国手,定然是不会出错的。 他说徐望月中毒已久,只是之前药量微少,症状不明显。 此刻药性越来越重,下药之人怕是要下狠手。 药性加强,首先会让她身体出问题,看起来仿佛是普通风寒,实际上已是中毒加深。 若再继续服此药,便会让人失了常性,做出一些往常不会做的决定。 长此以往,便会让人以为她疯了。 好毒的计策。 裴长意紧紧攥着手中扳指,脸色愈发阴沉,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竟丝毫未觉,一直让徐望月现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 徐瑶夜和徐望月是亲姐妹,谁能料到她竟如此歹毒,连亲妹妹的命都不放过! 假山后那人似乎感受到裴长意情绪,平静地开口说道,“齐太医说,此药无色无味,十分难防。” 裴长意抿起唇,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齐太医可有法子解毒?” “自然是有的。”那人声音低沉,“裴卿,齐太医都惊讶于你的观察入微,此刻她的症状并不明显。” “若非你发现,怕是连她自己都发现不了。” 裴长意向来进退有度,极少动怒,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声色紧绷,眸若寒冰。 若他当真观察入微,便不会给徐瑶夜下毒的机会。 他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凸起,下颌线条紧紧绷着,腮帮似有微动,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他绝不会再姑息养奸,不能再让徐望月陷入危险。 徐瑶夜,留不得了。 “那便要劳烦齐太医,为二姑娘开方子解毒。” 裴长意眼皮轻掀,与面上波澜不惊相反的,墨色瞳仁里凝结出一团怒火。 他正要告辞离去,听假山后头那人叫住了他,“裴卿稍等,齐太医还有一事相告,事关徐氏。” 沉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徐氏腹中胎儿的月份,有问题。” 裴长意脚步微微一顿,双眸似寒星一般。 “我早已知晓,不是你不让我和离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为徐望月,与那权势争一争。 与天争一争。 第140章 我亲自替你做媒,无人敢质疑东宫。 这红腹黄雀气性大,已是第三次啄她手指了,可徐望月还挺喜欢这小鸟的。 它身上有一种很生动的生命力,虽然被关着,但好像很自由。 徐望月第一次入宫,她过去连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有入宫的机会。 后宫如她所想象那般奢华,宫殿,园林全都极尽奢华。 花园中赏花,寒暄的女子们,雍容华贵。 眉眼精致,发髻梳得特别,步摇,簪子都是最好的。 可她们和这笼中小鸟,又有何区别? 只不过,是被关在更华丽,更大的笼子里罢了。 徐望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被红腹黄雀狠狠啄了一下指尖。 她下意识收回手指,却不小心触到了鸟笼的门。 指尖轻轻一移,只露出了些许缝隙。 黄雀得到了机会,立刻便飞了出去。 徐望月心口一颤,刚才小福子公公说,这只红腹黄雀是太子妃精心养着的宠物。 如今她把黄雀放走了,不知是不是大罪…… 徐望月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身旁快步走来一个宫装女子。 方才在容妃娘娘宫中,徐望月也见过这般打扮的女子,似乎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绿然似乎不以为然,微微踮脚,伸手从树上摘下那笼子,将里头装着鸟食和水的小盒子取了出来。 见徐望月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绿然微微侧头,笑得一脸阳光明媚,“奴婢绿然见过徐二姑娘。” 徐望月微微颔首,深黯的眸光落在她手中的鸟笼上,“绿然姑娘……” 绿然摆了摆手,“姑娘不必介怀。这样的鸟,太子妃有许多。飞走便飞走了,算是这小黄雀的造化。” 她将鸟笼收好,拎在胸前摇了摇头,“这只红腹黄雀实在不识好歹,娘娘好吃好喝地养着它,它却总想着要逃跑。” “它以为外头是自由,却不知跑出去,容易让猫抓了吃了。” 绿然说着话,抱着鸟笼往大殿里走,他回过头看着徐望月莞尔一笑,徐二姑娘,不进去吗? 徐望月望了一眼大殿中,虚情假意说着笑着的徐瑶夜。 徐家的大姑娘,未出阁前就有不少交好的汴京贵女。自己若是此刻进去,不光是打扰了长姐和朋友叙旧。 怕是她们还得想着法子,羞辱自己几句。 可碍不住绿然在自己面前等着,徐望月微微颔首,跟上了她的脚步。 太子妃请来的夫人小姐都进了大殿,太子这才走出宝华楼,他也该去赴宴了。 假山后,他隐约听到一道清冷如玉的声音,一字一顿,“去吧。” 只有短短两个字,可太子还是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 裴长意。 他在和何人说话? 太子快步绕过假山,除了裴长意,他未见一人。 看着裴长意指尖上停着的那只红腹黄雀,太子面色一怔,瞬间又释然,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裴卿好兴致,在此处逗鸟?” 裴长意神色从容,若无其事地抬眸,“见过太子爷,这黄雀好生有趣,让它走,它都不肯走。” 太子眉梢微挑,嘴角似笑非笑。 他脚下走了几步,看似陪着裴长意看鸟,实则深邃的眸子不断地在假山前后看着。 他方才明明听到裴长意和人在说话,为何现在空无一人,只有这只鸟? 裴长意指腹微动,那鸟似乎有灵性,立刻从他手指飞了起来,越飞越高。 太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片刻,他敛了神色,“裴卿,进殿饮杯茶吧。” 太子亲自相邀,裴长意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走进殿中,有几位大人正在说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三皇子。 一双墨色的靴,视线往上移,是青底绣仙鹤的袍子。 他通身气度不凡,眉眼清俊,温和有礼,言笑晏晏。 三皇子正与人说着话,举止优雅温柔,气质却清冷如天上明月。 亲民,却又透着一丝高不可攀。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面前几人,神态自若地移开了视线,似乎没有熟识的人。 太子一言未发,始终关注着裴长意神态,他似乎当真和三皇子不熟。 太子眼中流过笑意,故意走向了三皇子,“三皇弟。” 太子装作热络地拍了拍三皇子,“这位是典狱司裴大人,上次父王设宴,你们见过了。” 三皇子抬起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他眼眸扫过裴长意,目光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微臣见过三皇子。”裴长意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大殿里已是来了许多官员,三皇子对着太子和裴长意微微颔首,便与身旁的大人攀谈起来。 眼下还未开席,太子领着裴长意,与好几位大人寒暄了几句。 “裴卿,陪我饮盏茶吧。”太子淡然笑着,目光淡淡地落在一旁的三皇子身上,又收回来看向裴长意。 当今世上有七个儿子,成年的皇子,只有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 太子是嫡长子,三岁那年皇后逝世,圣上便立了她唯一的儿子为太子。 他虽是太子,可论才学品德都不及容妃所出的三皇子。 太子忌惮三皇子,却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他优秀又有何用,不及自己会投胎。 至于那每日只知吃喝玩乐的二皇子,太子便更不当回事了。 看着眼前沉稳饮茶的裴长意,太子心中隐隐有些烦躁,这位裴大人太难拉拢了。 他一定要赶在三皇弟,之前拉拢裴长意站在他这一边,才能高枕无忧。 裴长意端着一盏茶,慢条斯理地浮了扶浮茶水。 杯身有点烫,冰凉的指尖触到发烫的白瓷,他面不改色,只手指微微一紧。 氤氲水汽中,俊秀的面容半遮半掩。 太子挑眉,看向了一旁的三皇子,“我三皇弟今年刚娶了皇妃,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刚才他特意先将皇妃送去宝华楼,难舍难分呢。” “裴卿也是今年刚成婚吧?世子妃有喜,我还没恭喜你呢。” 太子一边说话,一边端起了手边玉酒杯,他杯中的不是茶,是酒。 裴长意轻撩了撩眼皮,放下手中茶盏,不咸不淡地开口,“多谢太子关心。” 太子细长的手指摸索着手中的玉酒杯,玉微凉,不及他指尖的冰冷。 他放下酒杯,轻声说道,“我听闻裴卿的世子妃对你情深义重,等了你许久,。” “不过我们都是男人,我懂你。道义压在上头,你便不得不娶她了。” “不知裴卿,是否另有心上人?” 裴长意听闻此话,神色间波澜不惊,眸子里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还多了几丝清冷。 他缓缓抬头,毫无颜色的唇边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典狱司卷宗积压,微臣无瑕儿女之情。” 典狱司积压的卷宗,怕是他裴长意一辈子都清不完的。 他的话模棱两可,并未直言。 太子浑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微微俯身,嗓音压得更低,“无妨的,若是你当真另有心上人,让我为你做主。” “我亲自做媒,无人敢逆东宫之意。” 第141章 既不是她,与他何干? 裴长意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紧绷着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眸子幽深见不到底,仿佛蕴藏着什么深意。 他还未开口回答太子的话,就见外头有一个小公公着急跑了进来,神色十分慌张,“太子爷,宝华楼那边出事了。” 宝华楼,太子妃宴请众女眷的地方。 太子神色平静,眉梢微挑,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小公公说道,“太子妃养的狗,娇娇发了疯。” 太子面色一怔,眼中闪过一抹不郁,嘴角微微下压,“不过是一只发了疯的狗,还要我亲自去处理吗?” 他声音并不响,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冷怒的气息。 太子脸上带着笑意,却周深充斥着一股寒意。 小公公瞬间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抬眸。 太子妃派他来请太子,他也不敢不来。太子盛怒,他也不敢开口。 太子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嘴角泛起一丝玩味,转头看向了裴长意,“太子妃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养这些畜牲。” “我早就和她说过了,畜牲就是畜牲,就算平日里温顺可人,还是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太子放下手中的玉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裴卿可想过去看看?你夫人可也在那里。” 裴长意眼里古井无波,一片死寂。 “朝臣不方便,何况以太子妃的能力,定不会让宝华楼众人出事的。” “太子妃若是知道裴卿对她称赞,定会高兴的。” 太子阴沉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小公公,“还不快滚回去。” 那小公公连滚带爬地跑离开大殿,小跑着回到了宝华楼里。 他进门时撞见了太子妃身旁的大宫女绿然。 “绿然姐姐。”小公公神色慌张迎了上去,四下一望,见那发了狂的白狗娇娇不在了,他松了口气,“娇娇被抓住了吗?” 绿然愣着,她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神色。 叹了口气,绿然指了指墙边,一只白狗的身体卧在墙边,一抽一抽的,还未死透。 小公公啊得一声,于心不忍,立刻捂住了眼睛,“这是娘娘最喜欢的狗,这可如何是好……” 绿然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故作镇定道,“是娘娘亲自下的旨。” “这狗发了狂,咬伤了三皇子妃,杖毙都算是客气的。” 绿然这才反应过来,“娘娘不是让你去请太子爷吗?爷呢?” 小公公低垂着眉眼,往太子那处看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绿然咬着牙,“你再去请太子爷,娇娇咬了三皇子妃,娘娘正陪着三皇子妃在里头等太医。” “太子妃的狗咬了三皇子妃,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总要请太子爷过来决断。” 小公公知道事情轻重,立马转身往太子那处跑了过去。 绿然转身回到殿中,安抚朝廷女眷。 她身后跟了许多宫女,鱼贯而入,手上端着点心和定惊茶,一一放到诸位女眷身旁。 绿然眉眼带着笑意,朗声开口,“各位夫人小姐们放心,那发了疯的狗,娘娘已是仗毙了。” 她还要开口说几句安抚的话,身旁凑上来一个小宫女,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绿然脸色微微一怔,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怀疑。 徐望月跟在赵氏徐瑶夜身后,坐的是边角的座位。 方才她跟着绿然进殿时,便见那小狗活泼可爱,哄得诸位女眷笑声不断。 她见徐瑶夜在人群之中语笑嫣然,不想过去凑热闹,便一个人在角落里坐着。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听刚才那些女眷们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 徐望月见方才还温顺可爱的白狗似乎变了个模样,双眼通红,龇牙咧嘴,一通狂叫。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四处逃窜,刚从外头走进来的三皇子妃正巧撞上白狗,被它狠狠一口咬在腿上。 徐望月站得远,将一切纳入眼中,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过去徐府也养过狗,虽说狗也有不同的性格,可它们若非是觉得生命受到威胁,便不会随意攻击人。 此刻见绿然话语停顿,脸色变得很难看,徐望月越发觉得,此事怕有蹊跷。 她伸手,原是想要端起茶盏喝一口,却扑了个空。 徐望月转头,见身旁的徐瑶夜竟端着自己的茶盏,一口一口地喝着,浑然不觉自己拿错了茶盏。 徐瑶夜凝望着前头的绿然,身子微微颤动,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她的反应,赵氏也注意到了。 赵氏轻蹙着眉头,她过去怎么没未曾发现,徐瑶夜身为徐家的大姑娘这么经不起事?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斥责,“这里是东宫,你不至于怕成这样,那畜牲都已被杖毙了。” 听到杖毙二字,徐瑶夜浑身一抖,似更害怕了。 徐瑶夜还未曾答话,便见绿然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心头一震,手一抖,半杯茶盏翻在自己身上,浸湿了衣裙。 绿然脚步一顿,对身后宫女轻声说道,“帮定远侯世子妃准备一套干净衣衫换上。” 她自己走上前来,温柔笑道,“世子妃夫人,方才太医检查了,娘娘的小狗娇娇,因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会发疯。” “袁相府上的姑娘说,瞧见世子妃夫人刚才扔了块果脯给娇娇,可有此事?” 徐瑶夜听到这话,抬眸朝那袁大姑娘看去,当真是好姐妹! 出了事,就来攀咬她? 徐瑶夜连连摆手,“自然是没有的,娘娘的狗,我怎么敢喂呢?” 一旁袁家的老夫人轻笑起来,“世子妃夫人好没有记性,老身方才听到,你说你怀着身孕,这样的畜牲可不能近身,随便扔了什么出去。” “此事,大家可都看见了。” 徐瑶夜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了过来,故作镇定地看向绿然,“我自从怀了身孕,便总会忘事。” “多亏袁老夫人提醒,好像确有此事。” 徐瑶夜指了指她和徐望月桌案上的琉璃果盘,“便是这儿的果脯。” 徐瑶夜话音未落,太子妃神态自若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九龙珠冠之下,藏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若是娇娇咬了哪个府里来的女眷,此事倒还好解决。 偏偏咬的是三皇子妃。 若是处理不当,怕是连太子都会被拉下水。 方才太子妃一边找了太医来为三皇子妃处理伤口,一边派宫女,私下一个一个去问接触过娇娇的人。 不只是袁家的大姑娘,好几个女眷都瞧见,徐瑶夜为了不让娇娇接近她,扔了果脯给它。 这些女眷们往日里和徐瑶夜看似亲密无间,此刻出了事只想着把自己摘干净,根本不会管旁人死活。 那小公公气喘吁吁,跑进殿中,正见太子与众人共举杯。 见他又来了,太子不耐烦地放下手中酒杯,有些无语地冲他招了招手,“你又来做什么?” 小公公凑到太子耳旁低声说道,“那白狗娇娇伤了人。” 裴长意霎时失神,握着酒杯的手指一紧。 他面上镇定自若,不动声色,听那公公说出伤了的是三皇子妃。 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泼墨般的瞳子,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早知道徐望月机灵,定是不会让自己受伤。 太子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 随即恢复如常,他略一迟疑,转头看一下裴长意,还未开口,外头又跑进来一个小公公,上气不接下气,不断喘息。 那小公公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裴长意,又转头望向太子,“此事似乎和定远侯府世子妃有关,娘娘请太子爷过去决断。” 话还没说完,便听那边裴长意语气淡淡,只丢下两个字。 “不去。” 咬人的不是她,被咬的也不是她。 与他何干。 第142章 人最爱看的,便是才子佳人神话的破碎! 天色渐渐昏暗,宝华楼雕梁画栋之间,悬挂着流苏灯笼。 明明暗暗的烛光透过细密的红色绸缎,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大殿里安静得,连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响。 徐瑶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她悄悄抬眸看向赵氏,见婆母脸色难看,若不是碍于她们此刻身处东宫,怕是赵氏立即便要发难了。 内室与大殿,只隔了一道珠帘,隐约能听见三皇子妃处理伤口时,隐忍克制的叫声。 方才来的路上,赵氏说过这位三皇子妃是将门之女,性格豪爽,不似一般贵女矫情造作。 此刻她极力忍着疼,不让自己大声叫出来。 可大殿太安静,那轻轻的嘶嘶声,听得人汗毛竖起,几乎能感同身受她的痛楚。 徐望月端着茶盏,一口未喝,微微侧头,便见小白狗娇娇的尸体依然卧在门口。 下午还活蹦乱跳的小狗,此刻吐出了舌头,躺着不动了。 娇娇的嘴边还挂着一抹鲜血,方才它狠狠咬住三皇子妃的小腿,死活不肯松开。 几乎见了骨肉。 当时那场景,好多贵女捂住了眼睛,还有吓晕倒的。 徐望月不怕,她一直看着娇娇,此事好生怪异。 娇娇明明是只很温顺的小狗。 它是太子妃的狗,那些夫人贵女都是轻手轻脚,不敢弄伤它的。 狗如果不是遇到了危险,断不会攻击人的。 哪怕是徐瑶夜冲它扔了一块果脯。 如今地面上只剩下那果脯的碎屑,说明娇娇吃得很高兴,并非是被攻击。 狗吃了果脯,便会发疯吗? 徐望月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眼神望向脸色煞白的长姐。 也绝不可能是徐瑶夜自己想做什么,她绝没有胆子在东宫里闹事,更没有这个理由。 徐瑶夜身躯颤动,几乎坐不住,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她轻轻拉了拉赵氏的衣角,“母亲,我……” 赵氏一改往日平和,脸上的笑容敛住,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少见的锐利之气。 她虽一言未发,可眼神中的怒气让徐瑶夜噤声,不敢再开口。 刚刚太子妃说已派人去请太子和裴长意过来了,怎么那么久,他们还未到? 徐瑶夜等得心急如焚,两只手如鸡爪一般绞着衣衫,将名贵的云纱揉成了团。 此刻她所能倚仗的,只有裴长意。 不只是袁家的大姑娘,还有好些贵女都瞧见了她扔果脯给娇娇,此事她百口莫辩。 太子妃此刻是给裴长意面子,没有搜身,也没有咬定娇娇发疯是因为自己。 可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是以将自己定罪。 徐瑶夜越想越害怕,若是三皇子妃有个好歹,东宫定是要问责她,好撇清自己…… 她忍不住挑眉望向门口,等了许久,只见到小公公一人小跑着回来。 小公公跑得满头是汗,见了太子妃,无可奈何地说道,“回禀太子妃,太子爷和定远侯世子说他们不方便过来,由太子妃决断便好。” “若是拿不定主意,再让奴才去传话。” 那小公公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面,一下子激起千层浪花。 平日里和徐瑶夜交好的贵女,都有些心疼得看向她。 从前都说徐瑶夜是汴京城的第一才女,命好,嫁得也好,世子爷把她宠得像手心里的明珠。 可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太子妃养的狗,从徐瑶夜手里一过,便发了疯,又咬了三皇子妃。 此事往小了说,是狗发了疯。 可往大了说,这事牵扯了太子和三皇子,事儿就不简单了。 裴长意此刻不过来,便是不管徐瑶夜了? 有一些原本就看不惯徐瑶夜的夫人们,斜眼看她,眼神中充满着不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热闹,可真好看。 徐瑶夜身子一软,几乎是瘫坐在椅中,她没有想过裴长意竟会对她这么绝…… 不过是夫妻间的偶有口角,她还怀着身孕,他怎么如此绝情? 男人狠心,竟连自己的骨肉都不管? 夜色彻底沉了下来,已是到了宴会开始的时辰。 小太监捏得细细长长的声音叫道,“容妃娘娘到……” 除了无法起身的三皇子妃,其他夫人女眷跟在太子妃身后,齐刷刷地给容妃娘娘行礼。 容妃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淡淡扫过一眼大殿,“宴会还未开始吗?我记得你同本宫说过,今晚可是排了新舞的?” 太子妃立刻上前亲自搀扶着容妃,解释了今日之事。 容妃来了,太子妃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担忧地瞥了徐瑶夜一眼。 她原是想在容妃来之前,将此事解决了。 却未想到太子和裴长意都不过来,将这烫手山芋扔在她手里,不管了。 太子妃说完这些还未开口,就听容妃轻咳了一声,“既是在东宫出的事儿,便由你来问吧。” “都有谁碰过那小畜牲,自己站出来吧。” 容妃穿着徐望月下午见过的那身朝服,端坐在高位。 宫灯遥遥地落下来,烛光与她发间的珠光交相映衬,映得容妃极为明艳,眉眼间又自成一股端庄之气。 既然是容妃发了话,太子妃让绿然守在三皇子妃身边,自己留在大殿里一一询问。 夫人贵女们知道事情大了,一个个口风一致,个个都将矛头指向了徐瑶夜。 徐瑶夜咬着牙,跪在了容妃面前,“容妃娘娘,太子妃娘娘,臣妇是无辜的,臣妇也不知,为何娇娇吃了块果脯,便会发疯……” 太子妃微微撩起眼皮,眼神中的情绪晦暗不明,“太医说,娇娇中了毒,不知在哪里接触了一些会令它发疯的药粉。” “或许……” 太子妃微微侧头,视线落在徐瑶夜的肚子上,“定远侯世子妃眼下服用保胎药,或许会沾上这些药粉?” 跪在地上的徐瑶夜,听了这些话,眼前一黑,差点便要晕倒了。 娇娇吃的那些药粉,听来很像是她精心为徐望月准备的那些药粉。 或许是她今早碰那些药粉时,在手指上留下了一些,随着那果脯,喂给了娇娇…… 徐瑶夜不敢再喊冤枉,太子妃眼下还未把她的罪名坐实。 若是她将事情闹大,太子妃让太医来查验她,可能就会在她的指甲上找到那种药粉…… 可她分明,分明是早上起来之时好好洗漱了一番,可一点儿也不敢粘那药粉! 怎会,怎会如此? 帘子轻动,雕梁画栋后面,有婢女撇了徐瑶夜一眼,悄然隐入深深暗处…… 第143章 裴卿心仪之人是她 到时,当真是铁证如山。 徐瑶夜不敢再乱说话也不敢动,跪在地上整个人身子僵直着。 一旁的夫人小姐个个都是人精,全都瞧出了她的不对劲。 也有平时相处不好的夫人,想再说些什么落井下石。 可太子妃不说话,旁人也不敢多嘴。 得罪徐瑶夜事小,可赵氏还在一旁,得罪整个定远侯府,事大。 眼下太子妃更难做。 若是派人搜了徐瑶夜的身,真的做实是定远侯世子妃给太子妃的狗下了药。 此事,整个定远侯府都逃不了干系,还会同时得罪了太子和三皇子。 而此刻太子正想办法要笼络裴长意,太子妃绝不能在此刻得罪了裴长意。 她无法决断,又叫来那小公公立刻去太子那处传话。 但小公公来回跑了几趟,里衣已被汗水浸湿。 得了太子妃的令,他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刻往太子殿中赶去。 太子殿中,众人亦是等着那小公公来传话。 方才裴长意轻描淡写的那一句,不去。 太子爷面色一怔,瞬间又释然,嘴角勾勒出一抹深意,似笑非笑。 他刚刚不过是怀疑,裴长意对徐瑶夜似乎感情不深。 此刻他已然是确认,裴长意心中之人,并定然不是他家的这位夫人。 好啊,他看向裴长意的目光有了变化。 人人都说裴长意高义,和徐瑶夜这段姻缘乃是天定的。 如今看来他和自己一样,是个贪图美色的男人。 想到徐望月曼妙的身姿,白皙娇艳如花蕊一般的脸庞,太子心中认可。 没错,任谁有这样的小姨子,也按耐不住。 可自家夫人怀着身孕,他也能如此冷漠,不闻不问。 太子都不禁有些佩服他。 心中想拉拢他的心思,又重了一分。 见那小公公跌跌撞撞跑进来,太子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直接说吧。” 小公公跑得很急,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缓过口气来,立刻开口。 “那白狗虽然接触了许多夫人小姐,可唯一入口的食物,只有定远侯府世子妃扔过去的一块果脯……” 那小公公顿了顿,要抬头看向太子说道,“容妃娘娘来了,此刻也在宝华楼。”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转头看向一旁并未出声的三皇子,“惊动了母妃?看来母妃对三弟妹很是看重呢。” 三皇子神色淡然。 从方才听说是三皇子妃被咬,到此刻听闻容妃娘娘来了,他神色始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他眉目肃然,开口说道,“母妃去宝华楼,乃是赴太子妃的宴,并非为了绯色。” 他与三皇子妃情投意合,乃是恩爱夫妻。 毫无反应,并非不关心她。 而是他知道,三皇子妃齐绯色乃将门之女,定有自保的能力,伤势不会太重。 他神态从容,是不想自己和妻子,牵涉其中。 太子最讨厌的,便是三皇子这副八风不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他脸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嘴角勾起一抹深意。 自讨了个没趣,他不再与三皇子对话。 他眉梢微挑,转头看向裴长意,“今日之事,想来是世子妃凑巧。” “这畜牲前后接触了这么多人,也不知是在哪个环节发了疯。” “只是恰好世子妃心善,喂了它一颗果脯……” 太子还未说完,裴长意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开口道,“太子妃精心养着的狗,怎么会无故发疯?” “那白狗与众人接触都未曾发疯,吃了徐氏一颗果脯便发疯,伤了三皇子妃。” 裴长意起身,冲着太子和三皇子微微作揖,“此事,徐氏脱不了干系。” “是我定远侯府管教不善,连累太子妃和三皇子妃了。” 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三皇子执起酒杯,并未答话。 太子起身,扶住裴长意双手,“裴卿言重了,此事不过是意外……” 裴长意眼眸森然,语气冰冷,“微臣执掌典狱司,若是在徐氏一事上徇私枉法,日后如何服众。” 太子面色一怔,眸底闪过一丝掩不住的讶异。 他感觉到裴长意对徐瑶夜并无感情,却没想过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一旁的官员都在小声赞叹,“小裴大人果然是仁义无双,公正严明。” “哪怕案子牵涉到自己怀着身孕的夫人,他都不会徇私枉法。” “实在是再世包青天,吾辈楷模。” …… 太子微微挑眉,敛了神色,既然是裴长意这样说,那便怪不得他了。 这次白狗咬的是三皇子妃,他怕追究了徐瑶夜,无法再拉拢裴长意。 若是不追究,又怕与他这位三皇弟彻底撕破了脸面。 眼下是裴长意自己说的,太子松了口气。 太子抿了口茶,悠悠开口,“裴卿高义,那我便小小惩治一下定远侯世子妃,也算是给我弟妹一个交代。” 太子朗声开口,“今日白狗发疯,定远侯世子妃可能虽无过犯,却还是惊扰了宴席。” “太子妃三皇子妃被她所累,更是惊扰了容妃娘娘。” “若是他日再应诏入宫,定要查清自己身上所带的东西。” “若有服药,也要小心药粉等物,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太子说这话,眼神淡淡扫过裴长意,“今日便小惩大诫,罚徐氏禁足两月。” “裴卿,你觉得可好?” 裴长意搁下手中茶盏,缓缓道,“全凭太子处置。” 他说着话,敛了神色,眉眼寂寂,看着太子。 太子思忖了须臾,斟字酌句地说道,“念在裴卿高义,此事又是徐氏一人所为,与侯府其他女眷无关。” “传旨,今日罚徐氏禁足两月,侯府其他女眷不得被牵连。” 此话从那小公公嘴里传回宝华楼时,徐瑶夜眼里划过一抹凉意。 她轻轻垂下眼帘,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绝望和无力感。 禁足两月不算是重罚,可她从此在这些朝堂女眷之中,再无立足之地。 今日所有人都知道,她徐瑶夜被自己的丈夫所厌弃。 她出了事,他不曾来救她。她被太子罚,他也不曾为自己求情…… 他对自己竟厌恶到这等地步,连侯府的名声也不顾,不闻不问,丝毫不顾及她的脸面。 与徐瑶夜的绝望不同,众人的关注点都在那旨意的后一句,不牵连其他侯府女眷。 今日伤到三皇子妃,可太子和三皇子却没有迁怒于侯府。 赵氏感受着众人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意。 裴长意是她亲生的儿子,哪怕流落在外头多年,并不是由她亲自教养的,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她这位母亲的。 徐氏犯下这等大错,裴长意还想着维护自己的体面,赵氏嘴角微微牵起。 众人都看着赵氏,唯有一旁的太子妃,她似乎有所察觉,望向徐望月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之意。 那旨意所指不能被牵连的侯府女眷,大抵是指这位吧。 裴卿心仪之人,好有趣。 第144章 今日可有吓到? 黄昏最后残存的余光一点点向天边靠近,深海般的夜幕慢慢遮盖了穹顶。 夜色深沉,甬道两旁的宫灯逐一亮起,温暖的熏黄光芒洒在青石路上,将甬道映照得如梦似幻。 徐瑶夜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宝华楼里走出来的,她一直跟在赵氏身后,看着她发间步摇一晃一晃的,就好像她的心一颤一颤的…… 咻得一声,一只通体墨黑的猫从徐瑶夜脚穿过。 徐瑶夜身子一颤,目光中尽是惊恐,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徐望月。 徐望月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徐瑶夜,黑猫从她腿边擦过,她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赵氏微微撩起眼皮,凛冽的目光扫过徐瑶夜,将她牢牢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过去怎么未曾发现,徐氏如此上不得台面。 嫡女,还不如这个庶女。 婆母的态度,徐瑶夜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她站稳了身子,立刻甩开徐望月的手,要她假惺惺做什么好人? 赵氏脚步未停,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 后头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小福子公公小跑着从后头追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定远侯夫人留步,留步啊……” 听到小福子公公的声音,赵氏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公公如此着急赶来,可是容妃娘娘有什么要交代的?” 赵氏微笑着与小福子交谈,目光淡淡扫过他怀中的一大包药材。 小福子公公轻轻抚着胸口,平缓了一下呼吸,低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怀中扎起来的药包,细细数了数,一包未少。 “老夫人走得好生着急,容妃娘娘让奴才把三位的药送来,差点便赶不上了。” 小福子公公声音又轻又细,语气里还微微带着喘息。 赵氏面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如何不着急?定远侯府丢了这么大的人,她如何能不着急? 她很快调整过来,故作镇定道,“辛苦公公了。” 她们入宫都不能带丫鬟婆子,徐望月乖巧,伸手从小福子公公怀中接过了那一大包药包。 见赵氏微微瞟过自己一眼,徐望月学着殿中那些贵女的行径,从腕上褪下今日赵氏赏她的那只镯子,塞到了小福子公公衣袖中。 小福子公公脸上的笑意更甚,“这三份药方,太医细细标明,三位切记一定要喝。” 他似乎是怕她们不喝,又开口说道,“容妃娘娘不相信齐太医医术高明,让三位一定要遵医嘱好生服药。” “半个月后,容妃娘娘会再宣三位入宫搭脉,看看那齐太医的医术究竟有没有用?” 徐望月低垂着眼睑,眼神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这次入宫,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裹挟着她们,却说不清道不明。 小福子公公要说的话都说了,兴许是因为得了赏,他特意将她们三人送出了宫门。 坐上马车,徐望月将那一大包药包放在身侧,担忧地瞥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虑。 那容妃娘娘好生奇怪,为何有一种逼着她们喝药的感觉? 齐太医给她们三人搭了脉,也没说她们有什么病。 药包上写明了赵氏,徐氏,还有徐二姑娘,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特别多,比她们二人加起来还要多。 她有什么问题,要喝这么多药? 徐望月左思右想,心中焦躁不安,这药她不想喝。 她看向对面坐立不安的徐瑶夜,眼神突然一亮。 她微微侧目,看向赵氏,眼眸清澈如水,语气里透着担忧,“老夫人,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赵氏轻轻垂下眼帘,看向徐望月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淡淡的慈爱。 今日徐望月跟着她进宫,端庄得体,沉稳大气,让赵氏非常满意。 赵氏略略一点头,语气温和,“二姑娘,说吧。” 听到赵氏语气温和,徐瑶夜头垂得更低,双眼中的怨毒没能收敛住,连带着杀意都漫了出来。 徐望月恍若未觉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地看向徐瑶夜,“老夫人,容妃娘娘给的药当真能吃吗?长姐此刻怀着侯府的嫡长孙,服药可是需小心谨慎些?” 听徐望月这么说,徐瑶夜冷嗤了一声,“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容妃娘娘让太医给开的药,你在质疑些什么?” 赵氏平静地扫过徐瑶夜一眼,却莫名的有一种威严,震得徐瑶夜噤声闭嘴。 赵氏甚至没有对徐瑶夜开口,转头温和地对徐望月说道,“你关心长姐和侯府子嗣的心意我明白,不过你到底年轻,没有瞧出容妃娘娘对长意的拉拢。” 说到这儿,赵氏下巴微微抬起,眼神中是藏不住的骄傲。 “容妃娘娘让齐太医为我们看诊,是极大的恩典,是为了要拉拢长意,这些药是不会有问题的。” “而且容妃娘娘脾气古怪,她说半个月后还要把我们接进宫来诊脉,就一定会做到。” “若到时候断出我们没有服药,便是要得罪她了。” “这些药要吃,还要按时按量吃。” 徐望月乖巧温顺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赵氏瞧着她的乖巧,再转头看向对面一脸怒气的徐瑶夜,目光里是一点笑意都没了。 她握着帕子的手一顿,目光倏尔凌厉,“你还敢多嘴!你可知今日你犯了多大的错事?” 徐瑶夜一双清澈的眸子里蕴满了泪水,泪珠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母亲,我是无辜的,我也不知道为何……” “无辜?”赵氏神色漠然,一双眼睛似乎有火光在燃烧,“那是皇宫内院,你以为是你徐府后宅?” “做了错事,委屈几分落两滴眼泪,我还要哄着你吗?” “今日若不是长意面子大,你以为你能脱身?” 让太子妃的狗发疯,咬了三皇子妃,朝堂形势波谲云诡,这样的事落到有心人手里,定远侯府便会置于风口浪尖。 赵氏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她冷冷地扫过徐瑶夜,孺子不可教也。 她冷冷开口道,“够了,太子爷罚你禁足两月已是极大的恩典。” “你此刻落什么眼泪?委屈什么?可是觉得太子不公。” 赵氏的话,吓得徐瑶夜连哭都不敢哭了。 “闭上你的嘴。”赵氏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了徐瑶夜身上,“把眼泪擦干净,老老实实回府禁足,两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你好生在院子里养胎,若再因你言行举止,连累了侯府……” 赵氏的话没有说下去,徐瑶夜打了个激灵,立刻拿起帕子,慌乱地在脸上抹着。 徐瑶夜安静下来,马车里都安静了。 徐望月眼眸淡淡落在那药包上,心中也认可了赵氏所说的话。 不错,容妃大张旗鼓地将药赐给她们,若是她吃出什么好歹来,裴长意定不会…… 徐望月眼眸微阔,眸底划过一抹惊讶,她在想什么? 她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低下头,不敢再想下去。 两辆马车接连在侯府门口停下。 徐瑶夜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一眼便瞧见在侯府门口等着的裴长意。 她心口一软,眼眶泛红,世子爷应当是在等自己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该宽慰一下自己怀着孕的妻子。 徐瑶夜满怀希望,小跑着向裴长意走去,满腹的委屈还未开口。 就见裴长意缓缓转头看她,眼里韫色渐浓,“你这一脸委屈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愿接受太子爷对你宽厚的惩罚?” “我……”徐瑶夜张了张嘴,还未开口,见裴长意神色冷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副不想和她聊下去的模样。 “还想说什么?还不快进去禁足。”裴长意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不悦。 徐瑶夜才往前走了两步,便听裴长意交代着裴钰,“既是禁足,便不允许她和府外之人接触了,把五福嬷嬷也送回徐府去。” 连她身边的人都要遣走吗? 裴长意!他为何要将事情做到这般绝? 徐瑶夜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喉咙口有一股腥甜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徐望月缓缓地下了马车,很意外地发现,裴长意放慢了脚步,并未陪着赵氏进府。 难道,他在等她? 她内心坦荡,直视着他的双眼,淡淡道,“见过世子爷。” 裴长意眸色一亮,敛了神色,俯身轻声对她说道,“今日可有吓到?” 第145章 为将来嫁入侯府做准备 今夜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流水一般落下来,将眼前的男人映得似乎有几分温柔。 徐望月霎时失神,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本能地摇了摇头,眸中深处,却有一丝意味不明。 今日被吓到的,分明是长姐,是他裴长意的妻子才对。 方才马车里暖和,徐望月有点晕头转向的。 此刻被外头的冷风一吹,面上的红霞散尽,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只含冷冽。 裴长意见她神态淡定,目光明明灭灭,仿佛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如朗月一般的清澈双眸中。 他心头一动,正要开口,就听前头的赵氏在唤他。 裴长意快走了两步,走到赵氏身旁,“母亲。” 赵氏在栖梧院外停下脚步,眼中惋惜,一闪而过,再开口时,却是平平淡淡的语气。 “侯府里,不能没有主母。” 今日之事,赵氏觉得有些蹊跷,可皇宫内院从来也不是追究真相的地方。 出了这样的事,能让侯府独善其身,不被连累已是万幸。 何况今日,徐氏的表现实在让她太失望了。 她如此这般,如何能担得起侯府主母的位置? 可饶是赵氏对徐瑶夜再不满,还是要提点一下儿子。 这到底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是侯府嫡长孙的母亲。 他对她,还是太苛待了些。 裴长意面色镇定,缓缓道,“若是做得不好,倒不如没有。” 赵氏目光一凝,悠悠地瞥向他,微微挑起眉头。 在赵氏开口之前,裴长意深深地看了徐望月一眼,轻轻摩挲了几下指腹。 “儿子想过,既然二姑娘也住在栖梧院中,先试试管这栖梧院吧,顺便和母亲学习如何管理。” 若非此刻徐瑶夜已被带入院中禁足,听到裴长意这样说,怕是当真要立时吐血。 听到这句话,赵氏垂下眸子,略微有些浑浊的眸底深处,一点暗芒如同漩涡,渐渐掀起黑色风暴。 她今日的确对徐望月刮目相看,比往常更喜欢她几分。 可若说侯府的主母之位,她一个徐家庶女,也配? 裴长意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他淡然开口,“儿子有此思量,一是怕母亲重管侯府太过辛劳,望有人能帮帮你。” “二是将来二姑娘嫁入侯府,总要独当一面,管理一方院落。” “此刻能跟着母亲学习,是她的福分。” 原来是这个意思。 赵氏面色一松,不动声色地抬手拨弄了一下发髻。 今日进宫,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太过紧张,如同惊弓之鸟,竟如此胡思乱想。 赵氏微微侧身,握住了徐望月的手,将腕上的碧绿玉镯套上她的手腕。 “今日应当是用我的银子赏公公才是,你很聪明。” 赵氏抬眸看了一眼裴长意,眼中满是赞许,她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虽然不是在自己身边教养长大的,可裴长意心里,时刻装着自己这个母亲,侯府,还有他的弟弟。 裴长意说得不错,侯府里也不光只有一个儿媳妇。 若是一个不行,她培养好另一个,也是可以的。 徐瑶夜是汴京第一才女,还是徐家的嫡女,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将来徐望月总是要嫁给裴长远的,让自己提前调教好,将来长远便能少些烦忧了。 徐望月还没反应过来,腕上一阵冰凉。 这翠绿的玉镯,她从未见过水头这么好的镯子。 她已然恍惚,自己该不是疯了吧…… 裴长意说,让她跟着老夫人学习先管栖梧院? 她只是跟随长姐,借宿在侯府的徐府庶女,何德何能? 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可这侯府里,裴长意开口,便是名正言顺。 她腕上的这只玉镯,便是赵氏的态度。 好在,只是管一个院子。 待长姐禁足结束,自然归还。 徐望月下意识抬眸看向裴长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已然落在她身上。 深邃,温柔又隐晦不明。 裴长意深深看了她一眼,喉结微滑,手指紧了紧。 他抬眸,温柔地看向赵氏,“母亲今日入宫太累了,定要好生休息。” “这两个月,要辛劳母亲了。” 赵氏轻笑着点头,“有什么辛劳的,从前这些事情也是做惯了的。” 徐望月跟在裴长意身后,恭敬地将赵氏送走。 她刚微微松了口气,就见栖梧院门口走进来好几个人。 看起来好像是,厨子? 在裴长意的示意下,那几个人鱼贯而入,进了徐望月院子旁边的一间小屋,开始收拾起来。 赵氏走了,裴长意毫不见外地走进徐望月的院子,在梅树下,舒适的藤椅上半靠着坐下。 红玉端了茶水出来,他闲散地靠在藤椅上,拿了杯茶抿了口。 红玉悄悄站在徐望月身后,眼神不断地往外瞟着,满是好奇。 裴长意一言未发,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案,似乎是在等徐望月开口。 徐望月一愣,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忍不住将裴长意骂了千遍百遍。 可她也好奇。 她在裴长意面前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开口问道,“世子爷,外头的那些是何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清澈,眼神却似乎带了些促狭。 分明是纯真的少女模样,一瞬间竟有种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裴长意目光微微一顿,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 他慢慢地勾起唇,清了清嗓子,眼神望向空了的茶盏。 徐望月会意,素手纤纤,拎起茶壶为裴长意添茶。 她表面上看来低眉顺眼,乖巧温和,心里却是骂得更狠了。 裴长意见她已然有些怒意,不再逗她,“你长姐禁足了,怕这院中不方便,特意将旁边废弃的小厨房重新整理出来。” 小厨房? 徐望月表面上云淡风轻,眸中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 她一时兴奋,转念再一想,又有些奇怪,“外头有五六个人,这小厨房需要这么多厨子吗?” 裴长意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杯盏,显得愈发矜贵,“他们是三个菜系的大厨,一人带了个弟子,不多吧?” 徐望月摇了摇头,眸中一亮。 喜悦之情一闪而过,她心中觉得疑惑,“世子爷可是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今日长姐犯错被禁足,厨子当夜便来了?” 裴长意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平淡,“侯府什么都多,厨子也多。” 他言下之意,对侯府而言,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徐望月目光一凝,悠悠地瞥向他。 他神态自若,让人瞧不出一丝情绪变化。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徐望月原本以为裴长意很快便会走,却没想到,他竟看着小厨房打扫完了才走。 她生生打了个哈欠,实在是有些困了。 徐望月转身刚要踏入房中,突然一个惊醒,齐太医给的药,似乎还在马车上…… “红玉,我得出去一下。” 长姐禁足,再无人管她。徐望月畅行无阻,走到了侯府门口。 她刚要上马车拿药包,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纵身上马。 清冷的月光下,裴长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面色凝重。 徐望月本能地往旁边角落里躲,隐住自己的身影。 都这么晚了,他还要出府做什么? 第146章 自作孽不可活 白日里光风霁月的世子爷,一袭黑衣,发如墨玉。 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之中若隐若现,凛冽眉骨,至清冷下颌分割出一道弧线。 月色之下,一半隐于暗中,一半映着微光。 明月皎皎,马踏飞燕,徐望月看着裴长意出了府,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他一个人出府,甚至没有带上裴钰。 徐望月小心翼翼爬到马车上,取下药包,一路抱着回到院子里。 红玉正在梅树下等着她,桌案上温着一壶清酒,摆放着两小碟点心。 今日宫里头发生的事,已然是传了回来,红玉知道大姑娘犯了错,禁足两月。 这两个月的时间,徐瑶夜不能再找徐望月的麻烦,红玉心中欢喜。 看到自家二姑娘回来,红玉眨动着一双清澈的杏眸望着她,眼里闪烁着好奇与喜悦,“二姑娘,去拿了什么?” 徐望月在小藤椅上放松坐下,放下药包,顺手捻起一块红枣糕,眼神淡淡瞟了一眼温热的酒。 “今日容妃娘娘请了太医为我们诊脉,还配了些药给我们调理身子。” “我看这药,一日要喝上三顿。”徐望月想到中药清苦,眉头忍不住蹙起。 连自己身子有什么问题都不知道,却要一日吃三顿药。 想不到和宫中贵人相处,还要吃这样的苦头。 “今日你准备的这酒,我也喝不了,服药得忌口。”徐望月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红玉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太医配的药,那一定对二姑娘的身子有极大的好处,一定要认真喝。” 她动作麻利将酒收起,又将桌上的绿豆糕也收了起来,“绿豆寒凉,二姑娘先别吃了。” 徐望月一愣,正要去拿绿豆糕的手指顿在半空中,忍不住苦笑。 红玉拿起药包,一一分在眼前,嘴里轻声念叨着,“这是明日一早,明日午时,明日……” 她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微微转头看向徐望月,“二姑娘,容妃娘娘为何要请太医为你们诊脉?” 徐望月今日赴宴,因为长姐的事,根本也没敢吃什么,饿得不行,已是吃了第三块红枣糕。 她嘴里囫囵吞着,含含糊糊说道,“容妃娘娘想要拉拢世子爷,所以对我们侯府去的女眷,刻意亲近了些。” 红玉点头,突然凑到徐望月面前,愣愣地看着她。 她的双眸清澈如水,不含一丝杂质,充满了稚童般的天真与无邪。 “这位容妃娘娘人真好,讨好世子爷,连二姑娘都不曾落下。” 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若无其事,继续往嘴里塞着红枣糕。 她知道红玉为什么会这般说,从前她们在徐府,拜高踩低的人见得太多。 徐二姑娘,说起来也不比侯府丫鬟来得矜贵。 容妃娘娘今日,确实极为恩典。 不过徐望月不会胡思乱想,这样的恩赐是看在裴长意的面上,看在长姐的面上,唯独不会是为了她。 天色愈发暗了下来,汴京城被墨色一般浓黑笼罩。 唯有月白如雪,寂寂冷辉洒满青石长街。 马背上清风朗月的男人,宛如一阵旋风掠过,呼啸着疾驰而去。 裴长意身姿挺拔,一身黑衣,周身有股掩不住的肃杀之气。 他在一处低调的宅院门口停下,立刻便有小厮上前替他牵了马。 庄穆的府邸静静地矗立在月色之中,门楣前悬挂的灯笼散发着莹莹的光。 朱红兽头正门紧闭,随着裴长意的脚步,门缓缓而开。 裴长意熟门熟路,到了一间屋子门口,刚抬手还未扣门,就听里头沉冷低磁的声音一字一顿缓慢响起,“裴卿,进来吧。” 这是一间书房,空荡荡的墙上只挂了字画,莹莹烛火之中,瞧不真切。 桌案上摆了一副棋盘,一盘未解的棋局。 屏风后,男人坐得挺直,身如青松,一动不动。隐隐的,房中有一丝好闻的雪松香,凛冽清冷。 裴长意刚走进去,就见齐太医伏跪在地上。 齐太医声音哑哑的,似是有些害怕,“今日微臣的确……” 他的话还未说完,屏风后的男人幽幽开口打断了他,声音冷冷淡淡,“容妃娘娘的命令你岂敢违抗,此事不能怪你。” “即是娘娘有话让你带给裴大人,你便说吧。” 裴长意低头看了齐太医一眼,略略一点头。 齐太医仍是伏跪在地上,只微微抬了些头,小心翼翼说道,“容妃娘娘说,只需要微臣转达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裴大人聪慧,定是能听懂了。” 屏风后的那人,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书册,开口便让齐太医退下了。 凝思几瞬,裴长意指腹微动。 今日宝华楼一事,裴长意相信徐瑶夜是无辜的。 正因为她心思歹毒,所以她做事周全,定不会进宫时,手上还沾染着药粉。 小太监一次一次来报信,裴长意心中推测过好几个人选。 最终他最怀疑的,便是齐太医的幕后主子容妃。 齐太医给徐望月搭脉,知道她所中何毒,他贵为太医院院首,想来调出药粉并不为难他。 裴长意敛了神色,俯身缓缓道,“今日多谢容妃娘娘。” 屏风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隐隐带了一丝笑意,“容妃娘娘有心,也要裴卿你足够聪明,才能接到这顺水人情。” 他话音一转,“只是没想到裴卿你如此心狠,这一番顺水推舟,是一点不顾及夫妻情分?” 裴长意掀起眼睑,不带温度的眸光从桌案上的棋盘扫过,薄唇微动,嗓音清哑,“自作孽不可活。” 若非她将事情做得这般绝,也不至于连条后路也没给自己留。 夫妻情分? 纵然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一星半点的少时情分,也让徐瑶夜自己一点一点磨没了。 若不是她这么心狠,又这么着急想要徐望月的命,裴长意也并非这么容不下她。 若她还是年少时的徐瑶夜,休妻之后,若是徐府容不下她,侯府也不多一张嘴吃饭。 可惜,她的心狠手辣,令人胆寒。 这样的人,他绝不会留在徐望月身边。 容妃这句话说得很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非她徐瑶夜先想害人,又如何会被人所害? 裴长意从书房走出来,在廊下遇到刚从房中走出来的齐太医,两人互相颔首示意。 都要出府,便一同在廊下走着。 裴长意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顿了顿,轻轻摩擦了几下指腹,开口问道,“齐太医,你今日所开的药,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 齐太医微微俯身,挑眉说道,“今日我开的药,自然是不会对世子妃腹中胎儿有所影响,不过她腹中的那个胎儿……” “我指的不是她。”裴长意敛了神色,微微挑眉,缓缓说道。 “不是世子妃?”齐太医心口一颤,也不可能是老侯府的老夫人,那是指…… 徐家的二姑娘! 第147章 原来男女之事,是这种滋味。 廊下月色皎皎,深夜起风,一阵寒风吹来,齐太医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身子。 他在宫中多年,既是能做到太医院院首的位置,自然是什么事都见过。 齐太医抬眸,见裴长意眉目如画,气质清冷,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月色泠泠,雪色皎皎,更衬起冷清。 唯有提到徐府二姑娘时,眼底眸光才好似有了一丝温度。 要不要问齐太医这个问题,裴长意心中是犹豫过的。 那是在祠堂为了救她,放肆了。 裴长意这些日子每日都提心吊胆的,虽然才过了短短十几日,却好似度日如年。 一边期盼并未给徐望月留下什么祸端,另一边却又有些隐隐期待。 若是她真的怀孕了,他是否可以…… 走进她的心中?但若是她真的怀孕了,裴长意眉头紧锁。 他不能保证,立刻就可以快刀斩乱麻将所有事情处理好,迎她入门。 毕竟关乎国民生计,天下苍生,需谋定而后动,不可感情用事。 所以这几日日日夜夜,他几乎是夜不能寐。 齐太医是容妃娘娘的人,在宫中多年,最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裴长意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要问。 他看似神态自若,身侧的手指却是悄然一紧。 齐太医凝眉,开口说道,“今日我给二姑娘开的药,对身子绝无害处。” “病人的身子情况不同,我所开药方自然也是不同。” “世子爷不需担心,我今日所见,二姑娘的脉象,尚未有身孕,但脉象奇怪,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具体还需再过半月方能确定。” “有劳齐太医了。”裴长意声音闷闷的,紧绷着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漆黑的眸子幽深看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什么深意。 若是没有身孕,是好事。 那是等他解决一切之后,让她名正言顺,以世子妃夫人的身份生下的孩子。 回到侯府,裴长意坐在书房中,半眯着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头微微仰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天朦朦亮时,青芜见着端坐在书房中的裴长意。 世子爷仍是一如既往的清风朗月,可细细看来,眸底带着一丝倦色,彷佛一夜未眠。 裴长意抬眸见了青芜,将桌案上一摞账本往前推了几分,“你过来。” 青芜看着眼前的账簿,很是奇怪。 各院都有自己的管事,根本不需要她们这些丫鬟来管账簿。 “你仔细研究一下这几本账簿,送去给二姑娘,将来栖梧院中之事,你帮着她。” 裴长意抬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桌案上的茶早已冷了,他拿起茶盏抿了口,又放下了。 青芜随意翻阅,惊叹着看一下账本里用朱笔标注出的重点。 难怪世子爷一夜未眠,原来是在帮人作弊? 裴长意声音低沉,许是因为一夜未眠,带着点撩人沙哑,“看完便退下吧,记住,管好自己的嘴。” 青芜之所以能在书房伺候,便是因为她的聪慧过人。 待她将这一摞账本递给徐望月,瞧着二姑娘从眉头紧锁,到翻开账本后的惊喜。 有那么一瞬间,青芜很想将真相说出口。 可耳畔不断回想着世子爷的那一句,“管好自己的嘴。” 罢了,这些事二姑娘早晚会知道的。 徐望月昨日知道自己要管栖梧院,心中便开始惴惴不安。 之前在徐府,别说是管家的学识,许氏连字都不让她识。 此刻她看着手中划满重点的账簿,深深松了口气,抬眸看向青芜,“青芜姑娘,你简直是我的及时雨。” “若是没有你,这院子我真不知该如何管。” 青芜轻轻拍了拍徐望月的手背,“二姑娘太客气了,世子爷吩咐我来辅佐二姑娘管理院子。” “不管有任何事,二姑娘尽管吩咐我去做。” 她特意加重了世子爷三个字,也是希望二姑娘能体会到世子爷的用心良苦。 徐望月微微颔首,含笑翻着眼前账簿,一双明眸亮得惊人。 她和青芜正看着账簿,外头传来林翠儿的声音,“二姑娘,青芜姑娘,我回来了!” 林翠儿仍是过去风风火火的性子,含笑便冲了进来,目光中散发着异样的光芒,又带着一丝遇见故人的淡淡欣喜。 徐望月见了林翠儿,也是欢喜得很,“翠儿你回来了。” 她冲着林翠儿伸出手,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前几日林翠儿嫁给了孙大人,婚事算不上隆重,但却温馨热闹,徐望月瞧着很是羡慕。 日子过得太快,原来今日已是林翠儿三朝回门之期。 拉着林翠儿在身边坐下,徐望月细细打量着她。 不过只有三天,她变化极大。 不光是衣着发髻换成了妇人的装扮,不同于自己的少女模样。 更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好像也不同了,不是妆容,也不是打扮,徐望月说不上来,只能怔怔地看着林翠儿。 见徐望月这样盯着自己,林翠儿脸色绯红,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二姑娘,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一旁的青芜莞尔一笑,打趣着说道,“定是二姑娘觉得你出嫁后变得太美了,才忍不住要多看你两眼。” 林翠儿的脸更红了,“青芜姑娘,连你也要嘲笑我。” 徐望月一手支着下巴,唇角微微勾起,笑着看向林翠儿,“的确是漂亮了,看来孙大人将你养得很好。” “当然好啊。”青芜挑眉细细看了看附近,轻声说道,“我可听裴钰说了,孙大人这三日可连典狱司都没去过。” “我还听说孙大人向世子爷请假时,只说了一句诗,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孙大人真是好文采。” “他说什么呢?”林翠儿脸更红了,把徐望月和青芜拉到自己身边亲身说道,“不就是那些事儿嘛,他说得文绉绉的。” 林翠儿性子直率,直接开口说道,“要说我这次回门,最要感谢的人就是二姑娘你了。” “你当时劝我,宁嫁寒门为妻,也不做他人妾室,说得当真有道理。”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成亲是这样的滋味,男女之事,真是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青芜笑了起来,“我们翠儿姑娘都会用成语了,可见当真是妙不可言。” 林翠儿笑着便要去打青芜,徐望月脸通红,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二人打闹。 她眸光淡淡落在账簿上,她方才没有仔细留意,此刻仔细看清上头的字迹。 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徐望月还是觉得很熟悉。 她仔细一望,竟然是裴长意的字迹。 徐望月握着账簿的手一顿,目光明明灭灭,似乎千言万语都汇集在这双清澈双眸中。 耳畔边上,青芜正在追问林翠儿那些事情的细节,为何能让孙大人请假三日。 徐望月听得面红耳赤,脑海中不自觉地浮起那一抹人影。 细微的气氛在她脑海中蔓延开,像是有一股清冽的暗香,将她和脑海中的人影紧紧缠住。 那些她自以为记不住的夜晚,原来如此清晰地在脑海中。 每一个细节,每一声忍不住漫出唇边的叫声,似乎都在耳边响起。 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肌肤带起的战栗感,让她后背发凉,几乎坐不住。 林翠儿见徐望月不说话,脸红得好像烧起来一般,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瞧瞧,我们二姑娘貌美如花,谁要是将来能娶到我们二姑娘,那是什么样的福分?” 林翠儿有句话忍在心口,不敢说。 若是这福气给了她哥哥,让二姑娘当她的嫂嫂,那她和娘亲就能放心了。 徐望月霎时失神,头越垂越低。 头顶突然响起男人清冷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笑得这般高兴?” 徐望月听见动静,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眼眸中流转着万千情愫,让人心生荡漾。 她只是一抬眸,臻首娥眉,目若秋水,朱唇榴齿,如新月般醉人。 裴长意呼吸一滞,她此刻的模样,像极了夜里的她。 第148章 她第一次主动拉住他 沉稳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微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徐望月抬眸看他,清透的眼撞进他颇具深意又深邃的眼神里。 气息微热,徐望月心跳加速,耳朵也热热的。 裴长意好像是刚下朝,一身绯红色的官服还没有换下,衬着他面目比平日里还要正经几分。 他身姿修长,腰间配着一块纯白无瑕的玉佩,面如冠玉,风姿出众。 仿佛是幻觉,徐望月从他眸底瞧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林翠儿起身,快步走到裴长意身旁,拉着他的衣袖往桌案前走来,“哥哥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裴长意微凉的眸光不咸不淡地落在徐望月身上,淡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我自然要来瞧瞧玉城有没有欺负你。” 提到孙玉城,林翠儿脸颊一红,只是她面上的娇羞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她往日率真的模样。 林翠儿低眸瞧了一眼徐望月,又转头看着裴长意,眼神里带着压不住的笑意,“哥哥真是料事如神,不去我娘院子里找我,倒来了二姑娘的院子。” 徐望月身子一僵,头垂得更低,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慌乱。 她不知道林翠儿是一如既往地有口无心,还是觉察出了什么,才这样说。 裴长意不答话,面如寒雪,静静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青芜早去为裴长意端了杯茶水来,裴长意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地握着茶盏,一口未喝。 他为何还不走? 徐望月身躯微微一颤,瞳孔紧缩,裴长意在她院子里,终究是不妥当的。 她目光一凝,悠悠地瞥向他,微微挑起眉头,“林大娘定是在等着翠儿和世子爷去说话呢。” “有青芜姑娘陪我看账簿就可以了,你们快些去吧,别让大娘久等了。” 她就这样着急想要赶他走? 裴长意垂眸,泼墨般的眸子里映着徐望月的身影,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林翠儿轻轻提起她石榴红色的长裙,一手挽住裴长意,“好了哥哥,别打扰二姑娘看账簿了,我们也该去看看娘亲了。” 裴长意轻轻掀起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任由林翠儿拉着他离开。 转身时,他低眸扫过一眼徐望月,见她专注于手中账簿。 她神态自若,眼中似乎从未有过自己。 裴长意瞳孔骤然紧缩,难道她认不出账簿上的字迹? 他不及细想,已然被林翠儿拉着走出了徐望月的院子。 林翠儿打量着自家哥哥的神色,忍不住轻笑起来,“如今翠儿已经嫁为人妇,不少事情过去看不懂的,现在都能看明白了。” 裴长意下颌微微扬起,不紧不慢地看了林翠儿一眼,“明白了什么?” 他表情淡漠如常,眉眼清俊,并不在意林翠儿要说什么。 却不想,林翠儿唇角轻轻勾起,含笑道,“不知哥哥今日是来看自己的妹妹,还是看旁人的妹妹?” 林翠儿的话像是一颗石子,看似不起眼,却能激起千层浪花。 不等裴长意答话,林翠儿已然走进院中,大大咧咧地喊着,“娘亲,女儿回来了。” 听到裴长意的脚步声全然消失,徐望月心口一松,终于有心思沉下心来看手中账簿。 可看见上面熟悉的字迹,她的心顿了顿。 仔细想来,在侯府的这些日子,裴长意有心无心帮了她许多。 眼前的银火炭噼里啪啦作响,冒出星点红火,徐望月眉眼间的笑意终于柔和了些。 徐望月的院子和林氏的院子离得极近,徐望月才刚翻开账簿看了两页,就听林翠儿在隔壁小声说大声笑。 正在为徐望月研墨的青芜忍不住笑出了声,“二姑娘,不如我们也去隔壁陪翠儿姑娘热闹一番吧。” “今日你这账簿,怕是看不成了。” 徐望月莞尔一笑,风吹过发丝,一双眼眸亮晶晶地透着笑意。 “难得林大娘见到翠儿,母女俩一定有很多贴心话说,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 青芜点头,“还是二姑娘想得妥帖。” 她低头研着墨,突然又抬眸看向徐望月,“刚才翠儿姑娘说,是二姑娘你教她的,宁可嫁到寒门为妻,也不嫁给他人做妾吗?” 徐望月微微颔首,一手支着下巴,看起来颇有一丝不自知的风情万种。 青芜心里很是赞同徐望月这样的想法,可又隐隐为他们家世子爷担心。 二姑娘不愿意给人做妾,那她和世子爷之间,岂不是没有机会了? “月儿妹妹,所言差矣。”裴长远人未到,声先到。 徐望月听着那动静,微微蹙起眉头,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裴长远脸上带着令人讨厌的笑容,很自然地推开徐望月身边的青芜,凑到她身旁。 今日裴长意不在,他自然是不会规矩喊她一声二姑娘,而是腆着脸,亲昵地喊着月儿妹妹。 “奴婢见过二公子。”青芜低垂着眉眼,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侯府没有丫鬟愿意往裴长远眼前凑。 青芜在心中腹诽着,若是要嫁给裴长远为妾,那当真是不如嫁给寒门为妻了。 徐望月目光灼灼,盯着手中账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见过二公子。” 裴长远却从她手中一把拿过账簿,“月儿妹妹,费心费力看这些做什么?” “将来你嫁给我,这些东西自然有人打理,不需要你操心。” “今日天气好,你别闷在屋里,陪我出去走走。” 他说着话,作势便要来牵徐望月的手。 徐望月不着痕迹地躲开,微笑着开口。 目光中却是一点笑意也无,清澈如水的眸子中反而漾起星点波澜,如黑色的云雾,沉沉笼罩在对方身上。 “老夫人和世子爷让我把这些账簿看完,也是我愚钝,看得太慢。” 裴长远是不会将老夫人放在眼中的,可却不敢不把兄长放在眼里。 听到裴长意的名字,他就有些发抖,手也松开了账簿。 他不放弃,凑在徐望月身边说道,“看账簿这种事不差这一日半日,你身边净是些胡说八道的人。” “嫁入侯府做妾有什么不好的,日日有人照料,事事不必操心。” 听裴长远说这些话的时候,徐望月唇角微微勾起,分明是笑着,目光里却带着寒意。 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懂得自己的。 徐望月也不想与他争辩什么,和这样的人多说一句,都是白费唇舌,对牛弹琴。 见徐望月不说话,低垂着眼眸,露出白皙的一段脖颈,裴长远咽了咽口水,心痒难耐,伸手便要去拉扯她。 他的手刚靠近徐望月,还未触到,便被一双修长的手狠狠攥住。 “兄长,哎哟,放手啊兄长……” 裴长意面色如玉,神色间没有丝毫异常,手上的力气却是用得极重。 裴长远的手,肉眼可见得弯出了一丝不正常的角度。 他吃痛,不断地喊着,“兄长放手!” 徐望月怕他再喊,惹出事,会惊动了赵氏。 她近来已是看明白了,赵氏对裴长远极其偏袒。 若是她瞧见此情此景,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先问责裴长意。 以裴长意此刻的身份地位,根本无需惧怕赵氏的问责。 可他身为人子,被母亲这样不公的对待,定是会难过的吧。 徐望月下意识抓住了裴长意的衣袖,疾声说道,“世子爷,先放手。” 听到徐望月的声音,裴长意眉心微微动了动人,淡淡地转过头,漆黑深邃的眼睛望着她,平淡着没有一丝情绪。 看她的那一眼,他同时松开了紧抓着裴长远的手。 徐望月身子一僵,来不及松开手,她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袖。 裴长意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漆黑微凉的眉眼,星点的阳光落在眼角,也染不上几分温和。 直白不收敛,他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除去那些黑夜中的亲密相触,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 可竟然,是为了裴长远! 裴长意缓缓转头看她,脸色沉下来,风雨欲来…… 第149章 她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雪后初晴。 晨光熹微,日头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进房中,犹如点点碎银。 赵氏执着玉竹笔的手修长有力,洋洋洒洒,落下一大篇字。 云嬷嬷是陪着赵氏长大的,知道他们主母,曾是汴京城中最为翘楚的贵女之一。 徐氏嫁入侯府之时,云嬷嬷以为那将会是下一个赵氏。 想不到她如此不堪重用。 如今看来,徐望月虽然是个庶女,却颇有几分赵氏年轻时的模样。 云嬷嬷从赵氏手中接过玉竹笔,递了一盏温热的牛乳茶到她手里,“今日一早,二姑娘便开始学着看账簿了。” 赵氏端着茶盏,轻轻拂了拂盖子,“长远呢,他是在书房学习还是又溜出去玩儿了?” 提到裴长远,云嬷嬷嘴角微微勾起,“今日夫人是冤枉二公子了,他去了二姑娘院子,说是要陪着她一同看账簿呢。” 赵氏眼中柔和,神色平静,“好,总算我昨日的话,他听进去了。” 裴长远虽然纨绔,但在赵氏这儿是下足了功夫,日日都是要来请安的。 昨日赵氏提点过他,强迫一个女子从了自己,又有什么意思? 他真的想娶徐望月,就要好生相处,得了她的心才是。 虽说裴长远不是她亲生血脉,但到底是她小教养在身边的,有几分聪慧。 昨日听劝,今日便去徐望月那讨巧了。 赵氏心头欢喜,一口气喝了半盏牛乳茶。 她思来想去,放下手中茶盏,抬头看了一眼云嬷嬷,“我们还是过去看看,长远这个孩子性子急。” 待赵氏到徐望月院子时,见裴长远站在一旁揉着手腕,徐望月和裴长意站在一旁。 裴长意一言未发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波澜不惊,打量着裴长远。 “望月见过老夫人。”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似是慌乱。 一瞬而过,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老夫人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看向他们三人,“怎么了?今日此处这么热闹?\" 徐望月往身侧偏了半步,手指触到账簿,眼睫轻颤,眸光深邃而复杂。 裴长远眼神闪烁间,张了张嘴,对上裴长意的凌厉目光,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我听母亲的话,是专门过来陪二姑娘看账簿的。” 裴长意站在一旁,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他还未开口,赵氏已然听见隔壁院子传来的热闹动静。 林秀娥和林翠儿有说有笑,笑声大,说话声小,却还是隐隐能听见几句孙大人…… 林翠儿似乎正在讨论一些私密之事,她不知旁人能听见,说话露骨。 原本这些话,她悄悄与自己母亲说,无伤大雅。 可入了赵氏耳中,她深深皱起眉头,只觉污秽不堪。 到底是无知村妇,出嫁之后,不谈孝顺公婆,侍奉丈夫,脑子里只有这些事,实在不堪。 赵氏也反应过来,方才过来的路上,她见到隔壁院子张灯结彩,挂了好些俗气的红灯笼。 果真是上不了台面。 今日应是林翠儿三朝回门之期,裴长意会在此处,应当是来陪她们的。 怪不得他见到自己,脸色如此难看。 他至今尚未开口,也定是怕自己会生气。 赵氏的确不喜欢林秀娥和林翠儿,更不想裴长意与她们多接触。 可近来裴长意待自己的好,赵氏心知肚明,也深为感动。 赵氏眼中原本嫌弃的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突如其来的温柔。 “即是难得一次,你就去陪陪她们吧。” 裴长意抬起眼皮,淡淡嗯了一声,“见过了,不必久呆了,儿子要回书房了。” 他眼神落在裴长远身上,淡然开口,“长远和我一同走吧,你该回书房学习了。” “虽说是过了县试,要过殿试,你要学的还多着。” 赵氏眸光一亮,不错,殿试对裴长远来说可不是能轻易通过的。 有这样一个位状元兄长愿意辅导他,自是极好的。 赵氏正欲点头开口,就见裴长远用求情的目光望向了自己,“母亲,我近来学习十分认真,殿试我有信心的。” 赵氏紧紧蹙起了眉头,有什么信心?认真什么? 自己的儿子,她还能不清楚吗? 赵氏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正想开口,见裴长远换上了一副如小狗一般无辜的神情,哀求似的眸光望向了自己。 “母亲,只今日一日,不会少学多少东西的,我已有好些天没有见到二姑娘了……” 裴长远无辜的眼底闪过一抹狡猾的眸光,他最知道如何拿捏赵氏。 从小到大,只要他露出如此神情,这位嘴硬心软的嫡母,无一不答应。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微微侧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赵氏对裴长远的偏心,满心满眼都写在脸上。 裴长意和裴长远站在一处,高下立现,饶是这世上任何一位母亲,都能看清他们之间的差距。 可偏偏赵氏却看不清哪个儿子对她才是真心的,竟如此偏心裴长远,实在让人心寒。 徐望月眼眸清澈如水,忍不住抬眸偷偷望向了裴长意。 他静静地站在旁边,不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寒意收敛,好似一块温润的羊脂玉,透出温和又内敛的气息。 可谁能知道,那样温和的外表底下,心就不会凉吗? 徐望月的心猛然揪紧了一下,好似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心脏,狠狠捏了一下,又松开。 徐望月蹙着眉心,心跳奇异地加速。 她在想什么? 自身难保,竟还有心思去担心裴长意。 赵氏果真拿裴长远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那你要答应母亲和兄长,今日休息,明日要双倍学习。” “你兄长为了你,放下公事来辅导你,你可要心怀感恩。” 赵氏虽字字句句都偏向裴长意,可在场谁人听不出,她在偏心何人。 徐望月下意识地看向裴长意,他稍稍侧头与她的视线对上。 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像是浸满了墨,凝视时根本望不到底。 裴长远兴奋至极,眉梢眼底尽是笑意,“我当然知道兄长对我的好。” “多谢母亲,多谢兄长。” “二姑娘,今日园子里梅花开得甚好,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徐望月还未开口,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自己。 赵氏轻柔开口,“不错,望月也看了许久的账簿,去散散步也好。” 徐望月原本就要找机会接近裴长远,既然赵氏开了口,她温顺乖巧地点头。 感受到有道炙热的视线跟随自己,徐望月转头,再度与裴长意的视线交汇,他神色寡淡,平静得过分。 似乎方才的炙热,只是她的错觉。 出了栖梧院,裴长意往书房走,徐望月跟着裴长远往花园走。 侯府花园里这一片梅树长得极好。前几日下过大雪将梅园的树枝全都裹了起来。 满院殷红梅花像是从团团白雪中开出来,别有一番景致,十分好看。 一旁的木栏也被染成了入骨的白色,衬着红色梅花,显得灵动又温柔。 徐望月走在裴长远身旁,根本无欣赏雪景看梅树,满脑子想着如何才能将话题引到书生案上。 此事急不得,不然定会引起裴长远的怀疑,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裴长远走在徐望月身旁,眼中亦是没有什么梅树,只有身旁的美人儿。 徐望月肤白如凝脂,比白雪更柔。娇艳欲滴,比梅花更艳。 他脚步顿了顿,伸出手,想自后将徐望月抱住。 他向来性急,在徐望月身上,几乎用尽全部的耐心,迫不及待想要一亲芳泽。 徐望月感受到那道令人不适的目光,始终跟随自己,身后隐约有风声。 她往一旁稍稍偏了偏身子,让裴长远扑了个空,整个人栽进雪地里。 徐望月忍着笑,“哎呀,二公子,你怎么了?雪地里走不稳吗?” 不远处的廊下,裴长意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眉心微微动了动,淡淡地望向徐望月,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仿佛是一贯的冷漠疏离。 她明明在抗拒他,为何又要接受他的靠近? 莫非,是有什么其他的缘由? 她难道是故意的? 第150章 他前所未有的生出一丝惶恐来 有风吹过,吹落枝头堆着的白雪,落在徐望月发丝上,竟生出几分飘渺之感。 红色的梅花随着风落在她脸颊上,徐望月纤细的手指拂过脸颊。 一时间,裴长远分不清花和人,谁更娇艳。 徐望月并未发现廊下站着的裴长意,她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狡黠。 “二公子你快些起来,雪地里冷。”徐望月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 话中虽是关心,可人却往后退了两步。 裴长远从雪地里艰难地爬起来,丝毫没有生气,反倒是更有了兴致。 他搓着手,“好啊,月儿妹妹,平日里我怎么瞧不出你性子如此活泼?” 徐望月在他靠近自己之时,一个转身,握住了身旁的枝叶。 “二公子说侯府的梅树最漂亮,休要骗我了。” “这梅树长得这般低,连我都能摘到的梅花,怎么能算是最漂亮?” “外头的梅树定然是更美的,只可惜我出不去。” 徐望月微微蹙眉,不知为何,说起外头的梅树,她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夜,在典狱司遥遥望见的梅树。 典狱司的梅树很高,花蕊并不多,反而有几分凋零之感,却更显风骨。 树下的男人一身绯色官服,月色泠泠,雪色皎皎,火红的梅花衬托着他,仪容更胜往昔。 徐望月缓过神来,浅淡眉眼间的笑意柔和了些,淡声道,“罢了,可能我也没有福气,出去瞧瞧外头。” 徐望月抿着唇,低垂着眉眼,瞧着更是乖巧。 此刻裴长远只能瞧见她半张脸,却漂亮地仿佛小玉观音。 她嘴角噙着一抹苦笑,双目含水,楚楚可怜。 裴长远忍不住内心豪气万丈,起了一丝保护她的想法。 这样的美人啊,怎么能有人舍得让她落泪呢? 裴长远环抱着自己,语气坚定,“月儿妹妹放心,全都交给我,我定会带你出府。” 徐望月眼眶微微泛红,并未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轻柔地像是一声叹息,“二公子待我真好。” 美人轻语,酥麻入骨。 裴长远心神激荡,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英雄,定要护住眼前美人,绝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心。 裴长远带着徐望月到了赵氏的院子,云嬷嬷站在院子外头,正和小丫鬟交代着赵氏的燕窝如何料理。 云嬷嬷一抬头见了裴长远,淡淡一笑,“二公子,这是又要求夫人做什么?” “嬷嬷这话说的,母亲人呢?”裴长远嘴角带着笑意,语气很是亲昵。 云嬷嬷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极好。 裴长远抬步便要进去,出乎他意料,云嬷嬷伸手拦了拦他,“世子爷在里头呢。” 听到世子爷这三个字,裴长远和徐望月脸上都闪过一抹诧异。 裴长远嘴角下压,满脸都是苦涩。 自从这一位什么都比他好的兄长回来,他的日子也太难过了。 他呼吸一滞,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徐望月亦是一愣,方才裴长意不是说去书房吗?怎么会在赵氏这里? 他为何会在这里,徐望月自然是管不着。 可若是裴长意在这里,怕是能有千万种理由,不让裴长远带自己出府。 徐望月霎时失神,低垂眼睑,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忧虑。 方才她费了好一番心思,才让裴长远来求赵氏。 裴长意在此,怕是要功亏一篑。 与其让裴长意开口断了这条路,不如缓一缓。 徐望月朱唇轻启,莞尔一笑,上前一步看着裴长远,“二公子,既然世子爷和老夫人有要事交谈,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 “我们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望月的话,正中裴长远下怀。 当着裴长意的面提出要带徐望月出府游玩,他也是怕得很,说不定立时三刻便会被裴长意抓回书房去学习。 裴长远用力点头,“二姑娘当真得体贤惠,将来定是一个好贤内助。”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里头赵氏的声音缓缓传来,“可是长远来了?进来吧,刚好你兄长也有话对你说。” 裴长远仿佛晴天霹雳,无可奈何,只好恭敬推门进去。 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着,一言不发,身上有一种不染红尘的清冷。 在赵氏面前,他敛了敛眼底的柔光,望向徐望月时,眸中一片冰寒,没有丝毫的温度。 徐望月一一行礼后,乖巧地退到一边。 赵氏开口,语气温和,“长远,你带着二姑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和我说?” 裴长远偷偷看了一眼裴长意,神色闪过一丝慌乱,强装镇定道,“还是兄长先说吧。” 裴长意眉心微微动了动,淡淡地转过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徐望月,开口说道,“你不过是过了县试,还有太多要学,刚才我与母亲商量,如何让你在殿试之前多学一些。” 他没办法时时刻刻看着徐望月,不让裴长远接近她。 可他有法子,让裴长远忙起来。 更何况,事业未成,如何成家? 听到裴长意的话,裴长远脸都垮了,他根本不需要这般学习,是裴长意不懂。 他故伎重施,往赵氏身边走了两步。 出乎裴长意意料,裴长远开口,满是恭敬,“长远何德何能,能有这样好的兄长。” “一切都依兄长所言吧。” 徐望月低垂着的眉眼里,满是惊诧。 这是裴长远? 果不其然,裴长远继续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母亲,今日我想去趟书斋,多准备一些笔墨纸砚和书籍。” “刚好,我也想送一套笔墨给二姑娘。” “可否请母亲允许,我带二姑娘一同出府?” 裴长远语气真诚,连徐望月都不免惊叹,他定是从小说谎,才能如此如火纯青。 “去书斋?你可要记得,送一方砚台给二姑娘。”裴长意眼底是一贯的清冷和漠然,眸底余光,始终落在徐望月脸上。 裴长远说话时,徐望月脸上的神情始终淡然平静,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在说什么。 唯有听到要带她出府,徐望月眼眸一亮,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她的确不太对劲。 比起裴长远这个人,徐望月更想要的,似乎是出府这件事。 徐望月听到砚台二字,脸颊微微一红,心里狠狠地骂起了裴长意。 根本无人知道,光风霁月的世子爷,竟然如此睚眦必报。 这么久了,他还记得自己送他的那方砚台…… 裴长远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可知子莫若母,赵氏手中的佛珠一顿。 这个裴长远,心思从来都不愿放在学习上。 赵氏微眯的眼睛,轻叹了一口气,若真让他得了手,说不定倒是能将心思放回学业上。 她听罢,蹙着眉心,抬眼看向裴长远和徐望月,“好了,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要找我来禀报。” “望月是个得体懂事的,母亲相信她定然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 “以后你带她出府,不必来问我了,你们二人自己,有些分寸就好。” 听到赵氏这样说,徐望月眸中的喜色按不住,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如此一来,她便自由多了。 裴长意将她的反应全然纳入眼底,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嘴角勾起一抹深意。 她所在意的,果然并非裴长远。 裴长意心中悲喜交替,既有欣慰,却也带着几分不安。 仿佛养了许久的笼中娇雀,会往旁人家飞去一般。 他前所未有的,生出一丝惶恐来。 第151章 你若有心,就该开口告诉她 宽阔的青石板街两旁都是店铺,人群熙熙攘攘,车马来往,叫卖不断,还有卖艺耍杂技的,十分热闹。 徐望月端坐在马车里,起初她只是等帘子被风吹起时,偷偷望一望外头。 后来干脆挪了挪身子,坐到了帘子旁。 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着白天的长安大街。 与上次一般,徐望月说服了裴长远,让她独自坐在马车里,此刻她自在得很。 待马车停下,裴长远先跳下车。 他一回头,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马车的帷幔里探出来。 皓腕如雪,肌肤莹透,指尖一点淡淡的粉色,像极了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媚而不俗。 下一刻,徐望月探出头来,她今日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裙,隐在月白斗篷里,若隐若现。 白皙的肌肤,和发髻上恰到好处的几枝梅花,将她整个人衬得好像一朵欲开未开的花蕊,看得裴长远整个人都怔住了。 裴长远伸手,便要去扶徐望月。 徐望月手扶着马,身形利落地下了马车。 她并非是娇养的大小姐,自然比不得她们矜贵。 徐望月脸上覆了一层轻柔的面纱,让人瞧不清她的面容。 可旁人还是认出了裴长远和侯府的马车。 左右铺子的老板都迎了上来,很是热情,“裴二公子您来了,这位姑娘好生漂亮,可是要看看这些胭脂。” “这位姑娘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庸脂俗粉,二公子您还是瞧一瞧我这上等的碧玉簪。” …… 平日里裴长远没少买这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来哄女子欢心。 可今日他见徐望月目不斜视,从这些铺子径直走过。 他心中感叹,徐望月果然和那些女子全然不同。 虽说去书斋,不过是裴长远寻了个借口,可他们还是先上书斋里,买上了些笔墨纸砚。 徐望月并未拒绝。 她摸着手中上等的宣纸,面上若无其事,眼波流转间,却有黯然闪过。 这些曾经的求而不得,如今好似一场梦境。 许是看出徐望月喜欢,裴长远第一次在书斋里买上了许多东西。 长安大街上,无人不认识裴家的二公子,这些东西自然是不需要他们亲自拿,早已送回侯府。 裴长远陪在徐望月身边走出书斋,他陪着笑脸,“月儿妹妹,眼下你还想去哪?” 徐望月素手芊芊,往斜对面一指,“二公子,那里是什么地方?” 华灯初上,夜幕渐渐拢下来,不少铺子都收了,愈发显得那栋花楼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琉璃瓦顶在月光下闪烁着冷艳的光芒,雕梁画栋的檐角像是凌空欲飞的凤凰,尽显倚香苑的奢华与气派。 徐望月指的是倚香苑,裴长远面上的笑容一阵尴尬。 对上徐望月无辜天真的双眸,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他话音刚落,二楼探出两个姑娘,笑着冲裴长远挥了挥手。 “二公子好久没来陪我们姐妹了,可是有了新欢?” “瞧瞧,人家确实有了新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楼里的姑娘?” …… 听那两个姑娘打趣,裴长远抬眸,冷冷地朝她们望去一眼。 她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拿自己和徐望月相提并论? 倚香苑的姑娘个顶个的人精,见裴长远这样的神色,知道自己说错话,立刻正经了神色,给裴长远和徐望月赔了罪。 这样一来,裴长远自知瞒不住,他还未开口,就见徐望月眉眼疏淡,很是自然地开口,“原来这里就是倚香苑,二公子,可能带我进去看看?” 徐望月见裴长远很是吃惊的模样,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我与二公子开玩笑的。” 她转身,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今日她能光明正大跟着裴长远走出侯府,已是迈出极大的一步。 倚香苑就在眼前,她能出来一次,便能出来第二次,一定能找到机会进去。 侯府的马车,缓缓驶离。 对面明月楼雅间,最好视野的天字雅房,可以将整个长安大街尽收眼底。 裴钰坐在窗口,几乎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撇了撇嘴,“世子爷,当真不管吗?” “二公子太荒唐,这是要带二姑娘去什么地方?” 他们在这雅间里坐了许久。 徐望月和裴长远在书斋里买了什么,他们一清二楚。 那两个女子调笑的话语,他们也听得一字不差。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连裴钰听了都觉得烦躁。 他不知道,世子爷是如何还能坐得住的。 裴长意端坐在椅子上,凝思几瞬,指腹微动。 他自然不是不管。 而是欲擒故纵。 他想要弄明白徐望月究竟想做什么,若是不放开手脚,由得她去胡闹,她这般聪慧,怎么会出现破绽呢? 裴长意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令人心中一颤。 靠在窗边,望着徐望月远去的背影,裴长意眼眸骤然紧缩。 倚香苑…… 裴长意细细玩味着这三个字,深潭般深沉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若是二公子再带二姑娘出府,暗中保护她。” 再想引蛇出动,他也要先保她周全。 徐望月回府,裴长意自然也没有用膳的心思。 他从二楼缓缓走下,还未走到拐角处,便听到楼下有熟悉的声音。 “你为什么拦着我?他怎么能带着二姑娘来这种地方?我非得骂他一顿不可!” 林翠儿气冲冲的,想要冲出明月楼,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叫声,“翠儿。” 裴长意走下楼,一眼瞧见愤怒的林翠儿,还有一脸无可奈何的孙玉城。 裴长意清冷地看了一眼林翠儿,漆黑幽暗的眼底,像墨汁一般浓稠,“还以为你成婚后稳重了些,竟还是这般胡闹。” 孙玉城将林翠儿拉到身后,恭敬地对裴长意行礼,开口说道,“裴大人,今日之事不怪翠儿。” 今日孙玉城去侯府接了林翠儿出来,记得她爱吃明月楼的菜,便带她来了,想不到竟会瞧见倚香苑的姑娘调笑二姑娘。 林翠儿当下盛怒,便要冲出去,被孙玉城拦住,怕事情闹大,反而毁了徐望月清誉。 裴长意看向孙玉城的眼神里,颇有一丝欣慰。 性子沉稳,又时刻爱护林翠儿护着她,这个妹夫,他没有选错。 见裴长意听了刚刚发生的事,还一脸沉着淡定。 林翠儿看了一眼他下来的楼梯,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撇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冷声开口,“暗中护着人家有什么用?你真有心,就该说出来。” 裴长意阴沉的目光里,突然闪过一抹幽光,明灭不定。 眸光落在林翠儿和孙玉城紧紧相扣的十指上,裴长意眸底的冰冷稍稍缓和,冷淡的眸子扫过孙玉城一眼,“照顾好翠儿。” 裴长意从前总以为林翠儿没有读过书,性子直率单纯,却没想到她和养母一般聪慧,懂得看人。 或许,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他快马回府,比先走的徐望月和裴长远,早一步回到了侯府。 徐望月进了院子,远远地见裴长意站在石阶下,挺拔端庄,一身清正冷静,威严凛然的气度,让人挪不开眼。 月光下,他长身玉立,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 他回头看向自己,眼神中带着微微的冷意。 他来做什么? 徐望月心中有些忐忑,恭敬行礼,“世子爷,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她微微抬眸,一双如水的眸子对上裴长意漆黑的深眸,心跳奇异地加速。 裴长意目光淡淡扫过她,一道冷淡低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如愿出府,你可还有什么想做的?” 徐望月的心跳倏尔漏了一拍,他知道了什么? 第152章 信他一次又有何妨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这几日天气冷得出奇,地上披着薄薄的积雪,踩上去会有冰渣子悉悉索索的声音。 冷风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刮着徐望月脸颊,她觉得鼻尖一凉,望着眼前的裴长意,不知应当说些什么。 他的话好生奇怪。 徐望月微微一笑,明亮的双眸映着外头的薄雪,“今日出府,买了一些笔墨。” 她分明答非所问。 “想要的,都得到了吗?”裴长意声音闷闷的,紧绷着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眸子幽深看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什么深意。 徐望月动了动唇,刚想开口,便撞进裴长意那双黑白分明的如水眼眸里。 想要的?他所说的好像并非笔墨纸砚…… 徐望月低垂着眼眸,蹙着眉心,微微点了点头。 耳畔,沉冷低磁的声音一字一顿缓缓响起,“若是他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 徐望月抬起头,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中却是一点笑意也无。 清澈如水的眸子中,漾起星点波澜,如黑色的云雾,沉沉笼罩在对方身上。 她向来平静的目光,带着一抹微微的慌乱。 眼前人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一身玄衣,发如墨玉,剑眉入鬓,身上是与生俱来的威严。 徐望月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还有一丝无奈和无力感。 她好像听明白裴长意所说是何意,却没办法轻易将陆遮哥哥的命赌上…… 她抿了抿唇,稍抬眼睑,两两相望,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一眼望不到底。 裴长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直白不收敛,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他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给足了她时间,对自己坦白。 翠儿说得不错,若是能坦诚相待,无论她有什么想做的,他都会尽力为她达成。 徐望月沉默了片刻,眉心微微动了动,“世子爷可否容我想想?” “若是将来我想到了自己要什么,世子爷的话,可还作数?”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眸子比春日初雪化晴后的溪水还要明亮。 裴长意目光微微一顿,几乎是本能地点了头。 她此刻并非全然信任自己,却是已有了动摇。 他垂眸,泼墨般的瞳孔里映着她的身影,叫人看不出情绪。 这整整一夜,徐望月的梦中,都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夜色深沉,侯府早已安静。 倚香苑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车水马龙,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络绎不绝。 方才二楼的那两位姑娘,身姿婀娜,娇俏可人地走下楼来,先是瞧见一双墨色绣着金丝的靴子,视线往上移,见那富贵迷人眼的金革带,玉佩环。 “没良心的二公子,你可终于来找我们了。” 云黛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穿着一身碧霞色的浮光锦裙,长发用玉簪挽了发髻,露出纤细白皙的长颈,引得旁人目光连连。 她身旁的云柔穿了一身晚霞紫百合如意暗纹裙,容貌虽不及云黛明艳,却也极为清秀,眉如新月,眼如秋水。 她唇角微勾,冲着裴长远勾了勾手指,“怎么,将那位姑娘送回去了?” “哎哟,这是谁家醋坛子翻了,怎么满院子都是酸味?” 裴长远笑着迎上去,左拥右抱。将云黛和云柔全都揽入怀中,先对着白皙的脸颊一人亲了一口。 刚刚他教训她们,是因为徐望月在场。 可回府的路上,他始终忘不了她们勾魂夺魄的眸子。 徐望月虽好可看得见却吃不着,哪比得上云黛和云柔这样能搂在怀里的香艳销魂。 裴长远出手大气,人长得也一表人才,算是极好的恩客。 倚香苑的姑娘们都喜欢这位出手阔绰的裴二公子,一时间,人人围了上来。 一阵丝竹之音悠扬入耳,混合着胭脂粉的香气和茶香,迎面扑来。 云黛伸出玉臂,勾住裴长远的脖子,“恭喜二公子县试高中,奴家还以为你要等高中殿试后,才能来瞧瞧我们呢。” 裴长远紧紧揽住云黛纤细的腰身,用力将她丰满的柔软挤压在自己的胸膛上,“殿试哪有你们这两个小妖精重要?” 云黛咯咯地笑了起来,纤细的手指在裴长远脸颊上点了一下,“就属你会说话,会逗人开心,殿试可不得了,公子不用好好准备吗?” “当然不用。”裴长远脸色一凛,实在烦躁极了。 殿试!殿试!个个都只知道逼他学习。 他恨不得能站到窗口,冲着整个汴京城大喊,他裴家二公子,根本不需要用心学习也能殿试高中! 这便是他裴二公子的本事,旁人羡慕不来的。 夜色渐深,倚香苑灯火辉煌,光耀如同白昼。 翠绿的帘幕高挂,谁人不知后头是何光景。 裴长远将云黛和云柔一同带入房中。 前些日子因为县试,他一直被困在侯府里,冷落了这两位美娇儿,今日定是要好好快活。 但他心满意足,从房中走出来,远远地瞧见二楼十分安静。 他心中一动,知道定是那位大人物来了,包了二楼的场。 男人端坐在那,穿着月白的长袍,上面用最上等的金线绣着竹影与飞鸟。 远远望去,他好似一块温润的羊脂玉,透着温和又内敛的气息。 “二公子,可快活了?” 男人声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月光照出了一张贵气的脸。 竟是太子。 裴长远正要行礼,太子却挥了挥手,“在这快活的地方,无需多礼了。” “公子所言甚是。”裴长远谄媚地坐到太子身旁,伸手便让老鸨子,再送两个姑娘上来。 太子却冲他摆了摆手,指了指一旁绣花软榻上隐住半边脸的姑娘,那正是倚香苑如今的花魁娘子白芷。 她身着一袭绣着牡丹的绯红袍子,轻轻挽起水袖,露出皓腕如霜。 裴长远识趣,立马起身,不敢打扰公子雅兴。 太子嘴角带着笑意,眸底深黯,“今日我一桩心事了结,心情大好。” “二公子再去挑上两位姑娘,莫要替我省银子。” 裴长远陪着笑容,说了好些好话,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倒霉的书生。 罢了,他倒霉,总好过自己倒霉。 这一夜,裴长远陪着太子爷,在倚香苑玩到深夜。 待他回府时,天已蒙蒙亮了。 徐望月做了一夜的梦,梦中的裴长意似乎与往日都不同。 她醒来,看着窗外落雪,不知为何觉得心头慌乱。 好像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她微微蹙眉,眼睫轻颤,眸光里流露出淡淡的忧虑。 一时恍惚,她仿佛在梅树下,看见裴长意长身玉立地站在那。 徐望月低着头,眼神中的情绪晦暗不明,她想了一整夜,也没个答案。 思来想去。 她脚下不自觉地走向了裴长意的书房,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裴长意在卷宗上写下的问号,迟迟未判的案子,他昨夜看向自己的真挚目光。 徐望月心头一震,信他一次,又何妨? 第153章 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昨夜汴京城,细雪飘了一整夜。 如今在徐望月眼前,雪越下越烈,飞檐屋脊皆覆了层白雪。 她裹着披风踏出房门,不知是哪一处积雪落下,枝芽发出了轻而闷的折断声。 红玉站在她身后,望着眼前的茫茫白雪,“都快立春的日子,如何会下这么大的雪?” 她轻声嘟囔着,“真是奇怪,难道有冤案?” 从前徐府有个林嬷嬷,最爱说这些鬼神之事,红玉这些小丫鬟,都爱听她讲这些。 徐望月低头抿唇,压低了声音,“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所说之言,不可在侯府里说。” 红玉吐了吐舌头,乖巧点头,她知道如今在侯府里,比在徐府,更要小心谨慎。 徐望月的目光明明灭灭,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 鬼神之说,她是不信的。 可悬着的那颗心,因为红玉的话,越发慌乱。 若是裴长意言而有信,肯将案子延后,她或许就有时间去查明真相。 “红玉,我去一趟世子爷书房。” 徐望月似乎下定决心,冒着风雪,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向裴长意书房。 “二姑娘,这么大的风雪怎么来了?”青芜撑着伞,远远地迎上前,伸出手擦了擦徐望月发丝上的雪花。 由着青芜为自己脱下斗篷,接过她递来的金丝小手炉,徐望月缓了口气,“世子爷呢?” “世子爷上朝去了。”青芜说着话,倒了一杯暖姜茶递给徐望月,“二姑娘可是有什么急事?” 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望着那扇屏风,她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她缓缓转头看向青芜,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我能不能在这等世子爷回来?” 青芜眨动着那双小鹿般清澈的杏眸望着徐望月,眼里闪烁着压不住的好奇与欣喜。 二姑娘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世子爷。 青芜笑道,“世子爷吩咐过的,书房,二姑娘随时可来。” 徐望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已许久未来练字,可这桌案依然像之前那般摆放着,似是在等她。 青芜在她对面坐下缓缓沏茶,又着人在书房里多添了两个炭炉。 徐望月刚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就听身后传来喧闹的声音。 “你们都让开,我要随兄长学习!不是你们一个个让我学习的吗?此刻拦我作甚?” “二公子,世子爷不在,求你莫要为难我们。” 门口的小厮尽力拦着裴长远,挨了他好几拳。 青芜蹙眉,起身走向门口,“二公子,世子爷书房,不容你胡闹。” 裴长远大笑起来,伸手便捏住了青芜的下巴,“兄长书房里,连个婢女也可以对我颐指气使吗?” 青芜抬手甩开了裴长远的手,他一时不稳,整个人摔倒在雪地里。 徐望月斜睨了裴长远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上前扶住了青芜。 裴长远昨夜也不知喝了多少酒,此刻酒都未醒。 他才回到侯府,正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小厮传来赵氏的传话,让他得了空就去找兄长学习。 裴长远一时怒从心起,便来了书房闹事。 他此刻看清,从青芜身后走出来的竟是徐望月,整个人怔愣着,瞬间恢复了几分理智,“月儿妹妹怎么在这里?” 今日徐望月一身素净,愈发衬得她肤白如新鲜刚剥出的菱角,略施脂粉,更显得她清秀脱俗。 如此一比较,昨夜那些莺莺燕燕,又算不得什么了。 “我若是不在此处,还见不到二公子这般模样。”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那凛冽如雪的目光将裴长远牢牢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徐望月很是嫌弃,不愿多看裴长远一眼。 但见他醉意醺醺,徐望月心头一动。 她微笑着,伸手扶住了裴长远的胳膊,眸底却是隐隐泛着一抹寒意。 “二公子,怎么喝成这样?我扶你去厢房。” 书房重地,是断不可能让裴长远走进来的,不过一旁的厢房却不一样。 青芜轻轻拉住了徐望月,还未开口就见她微微摇头,“到底是二公子,冰天雪地,你还真想将他扔到书房门口吗?” “我扶他去厢房醒醒酒,等会儿交给世子爷定夺吧。” 见徐望月事事为他们做下人的考虑打算,青芜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二姑娘事事小心,若是有事你就大喊。” 裴二公子是个什么德行,全侯府的人都知道。 此处是裴长意书房,这些小厮们个个身手不凡。 若是徐望月有什么事喊上一声,他们便能立刻救人。 徐望月微微一笑,明亮的双眸映着外头的小雪,仿佛磐石一般坚定。 厢房里,裴长远半躺在软榻上,隔着一个桌案,徐望月一手支着下巴,笑着看他。 “二公子昨夜可是自己去了倚香苑?” 徐望月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清澈,分明是纯真的少女模样,一瞬间竟有一种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裴长远目光微微一顿,伸手便想要去握住徐望月的手。 徐望月悄然躲开,素手纤纤执起酒壶,为裴长远斟了一杯酒。 方才她借口要暖身,让小厮偷偷去备了一壶清酒。 “天寒地冻,二公子暖暖身子。” 裴长远本就喝得晕头转向,只想喝些茶水醒醒酒。 可美人递到嘴边的酒,岂有不喝之理? 就着徐望月的手,裴长远又喝了一杯。 “真香啊。”裴长远眼神迷茫望着徐望月,早已失了魂魄。 不知是酒香还是美人香。 徐望月压着心头的恶心,一杯接一杯,喂了裴长远五六杯,。 直到见他迷迷糊糊伏在桌案上,徐望月放下了酒杯,试探问道,“我瞧着二公子在倚香苑很有地位,想来那里,公子能做主吧?” 裴长远没有抬头,闭着眼睛摆了摆手,“做主谈不上,可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若是你要去,报上我裴二公子的名讳,上上下下的姑娘都会对你客气几分。” 徐望月见他当真是醉了,“真的吗?我听说上次有个书生,可是让二公子丢了好大的面子。” “这样的人,日后二公子还会允许他进倚香苑吗?” 提到那书生,裴长远猛然抬起头,一双眸子通红,“别提那晦气东西,他都快死了。” “死了?”徐望月假装惊恐,不可置信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二公子派人杀了他吗?” “杀人?的确是杀人,不过是那书生杀了人,我可怜的青黛姑娘……” 裴长远恍恍惚惚,自己端起酒杯又倒了两杯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厉害,杀人竟没有任何动静,竟这么快!” 徐望月抿了抿唇,眸光一亮,强压着心头猛跳,“二公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可是亲眼见到那书生杀人?” “这样也好,公子将事情告诉世子爷,也能帮上世子的忙。” “帮他?”裴长远双目瞪得极大,突然大笑起来,“他裴长意不是自诩自己是青天大老爷,厉害得很吗?” “典狱司里从无冤假错案。” “放屁!全是放屁!我虽不知凶手是谁,可我知道他抓错人了!” 裴长远说完这句话,徐望月心头一颤,正要追问,见他直直地倒了下去,彻底是醉了。 徐望月看着烂醉如泥的裴长远,蹙起了眉头,眼睫轻颤,眸光深邃而复杂。 外头传来青芜的声音,“二姑娘,世子爷回来了。” 徐望月轻轻压住胸口,缓了一口气,起身便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关着,徐望月刚抬手,便听里头裴钰和裴长意似乎正在说话。 隐约间有几句话落到徐望月的耳中。 “这案子证据确凿,不可再拖了,便如此判了吧。” “世子爷,此案牵扯很大,您在犹豫什么?……” 徐望月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身躯微微颤动,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她霎时失神,低垂眼睑,眼中光影斑驳。 待她再抬起头时,眼眸中透露出一抹坚定。 无论他们说的是不是陆遮哥哥,如今,她都下定了决心。 要信一次裴长意她信那句,绝无冤假错案! 她信裴长意,并非那样是非不分之人! 她轻轻叩响了门,不等里头回话,便推门走了进去。 裴长意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惊讶。 徐望月一改平日温顺,脸上的笑容敛去,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种少见的锐利之气。 她压着情绪,“我想好了,世子爷的话可还作数?” 第154章 我就是你的底气 裴长意深深凝视着徐望月,漆黑的眸底像是落入一粒火星般,迅速熊熊燃烧起来。 他起身,从屏风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微微俯身,侧脸如玉,眉目疏淡,身上隐隐有一股冷香。 “作数。”裴长意的声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 徐望月听到这两个字,浅淡眉眼间的笑意终于柔和了些。 她迟疑了一下,想后退半步的脚顿了顿,抬眸说道,“今夜我要随裴长远出去一趟,希望世子爷不要阻拦我们。” 徐望月唇角一扬,毫不惧怕地与他对视,一双清澈的眼眸,倏尔凌厉,“你可以跟着我去。” 说完这一句,徐望月清澈的双眸眸底一点暗芒如同漩涡,渐渐掀起黑色风暴。 她虽然决定信任裴长意,可有许多事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对他说。 说不清楚,不如不说。 裴长意面色一怔,瞬间又释然,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她方才说,你可以跟着我去。 只这一句,抵得过千言万语。 徐望月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便是没有拒绝,算是默许。 她强装镇定,恭敬行礼,转身便要离开书房。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沉冷低磁的声音,缓缓说道,“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就是你的底气。” 徐望月的身子微微颤抖,瞳孔紧缩,眼眶不由自主地一红,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她只是徐府的庶女,有太多的事想做,却不能做,更没有任何底气去做。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在让她守规矩,做自己该做的事,不要节外生枝。 唯有裴长意。 他对她说,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徐望月的背影微微颤抖,顿了一顿才离开了书房。 她才刚走出去,就见青芜蹙着眉头站在厢房门口,“怎么了青芜?” 青芜语气烦躁,“不知二公子怎么了,醒了半天酒好像越醉越厉害,正在里头发疯找你呢。” “找我?”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那凛冽如雪的目光将房中那道身影牢牢定在原地。 是了,喝了她那么多杯清酒,自然是越醉越厉害。 徐望月转头看向青芜,有一丝不忍,“你不用管他了。” “你去帮我准备一套男装来,二公子就交给我了。” 听了徐望月的话,青芜如释重负,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徐望月推门走进厢房里,见裴长远红着脸鼻尖眼尾都是红红的,一见到她就很受委屈,“月儿妹妹,你去哪了?” 徐望月在裴长远准备抱住她时,往他手心里递了一盏茶,“我去给你准备醒酒茶了。” 徐望月将茶盏塞进裴长远手中后,顺势往后退了半步。 “你瞧瞧,你醉成这样别再喝酒了,喝些茶水吧。” 徐望月一边说话,一边把刚刚让小厮送来的清酒壶收了起来。 裴长远端着茶盏坐在一旁,红着眼看向徐望月,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哪里像裴府的二公子,倒像是路边的丧门犬。 徐望月给他递了块糕点,“我去换一套衣裳,二公子先用些糕点。” 裴长远眼里哪有这糕点,全是徐望月的那句,换套衣裳。 她为何要换衣服? 一想到她那白皙娇嫩的细腰,裴长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若是徐望月能当他面换就好了。 等他吃了一块绿豆糕,再抬眸时,眼前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徐望月穿着宽大的袍子,巧妙地藏起胸前的起伏,轻巧地将长发束起宽。 若是只从背影看,她整个人英姿挺拔,仿佛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就徐望月这般模样,裴长远惊讶,“月儿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换上男装?” 徐望月微微蹙眉,有些嗔怒,“二公子,刚才不是说好了吗?我换上了男装,你就叫我一声表弟,切不能露出马脚。” “什么换上男装?什么露出马脚?你在说什么?”裴长远伸出指尖轻轻揉捏着眉心,一阵心烦。 为何他又喝多了? 喝得连自己和徐望月之前说过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见裴长远一脸的怀疑自己,徐望月十分坚定地望向他,“就是刚才,世子爷盛怒,说是等你酒醒了,非要罚你不可。” “你告诉我,你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等一会儿就带着我一起逃到倚香苑去。” “等世子爷消了气,我们再回来。” “我说的?”裴长远更震惊了,为什么他对这段对话一点记忆都没有?当真是他说的吗? 还不等他继续问下去,徐望月轻轻垂下眼帘,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一见徐望月生气,裴长远怕极了,说话都有一些磕磕绊绊,“月儿妹妹,我骗谁也不可能骗你呀。” “我是真喝多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徐望月抬眸,冷冽的目光扫向裴长远,“你都不记得了,刚才我说你想出的这个好主意,夸你聪明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你不记得了?” “这法子若不是你想的,难道是我想的吗?” 裴长远语塞。 他平日里见到的徐望月永远温柔婉约,甚至有些唯唯诺诺,何时像这般伶牙俐齿过。 他越发觉得徐望月如同一座宝山,永远看不透。 不过就算她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自己经常住在倚香苑吧? 裴长远克服着心头不安,伸手握住了徐望月肩头,“月儿,我骗谁也不可能骗你的。” “没错,这个主意就是我想的,今夜我带着你去倚香苑。不过······”裴长远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徐望月。 她到底是还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去这样的地方,只怕真会有损她的名誉。 裴长远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 徐望月低头抿了一口茶,再抬头时,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望向他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坚定。 “二公子带我去吧,我一定会小心谨慎,不给公子添麻烦的。” 裴长远叹了口气,没有办法,他只得带着穿男装的徐望月上了马车,往倚香苑赶去。 他们出府时,天光还有些亮。 待马车走了一会,徐望月见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月白如雪,寂寂冷灰洒满青石长街。 夜凉如水,侯府的马车后,始终不近不远地跟着两匹马。 裴钰实在按耐不住,转头看向裴长意,“世子爷,今日你和二姑娘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为何你们的对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提到他和徐望月那番交谈,裴长意低垂着眼眸,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又是一贯的冷漠疏离。 他缓缓转头,看了裴钰一眼。 裴钰立时噤声,不敢再多嘴。 夜色下,裴长意身上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威慑和霸气。 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之中若隐若现。 凌厉眉骨至清冷下颌,分割出一道弧线,一半藏于暗中,一半映着月光。 他一双黑眸冷冷清清。 徐望月会如此鼓起勇气同他说话,他自然十分乐意。 可。 这份勇气,似乎是为了别的事情,亦或者是别的男人! 裴长意陷入沉思。 第155章 她心底那人,终于出现。 裴钰看着裴长意准备去的地方,震惊的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 怎么可能呢? 二姑娘怎么会去倚香苑那种地方? 待侯府的马车在倚香苑门前停下,裴钰对上裴长意平静如水的黑眸,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二姑娘今日对世子爷说,不要阻拦她,原来竟是要来倚香苑!? 裴钰一头雾水,却见世子爷并未跟进去,反倒是带着他翻墙入院。 马车停稳,徐望月抬手撩起车帘,一眼便见到远处的马上之人。 他一身黑色衣装,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金色丝线。 剑眉凤目,颜如冠玉。 他隐在暗色之中,只有自己注意到他。 裴长意果然跟来了。 知道他来了,徐望月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一些。 裴长远刚走进倚香苑,还来不及和徐望月说话,云柔和云黛两姐妹立刻便迎了上来,“二公子昨夜折腾得这么累,今夜这么早就来了?” 他们话音刚落,便注意到裴长远身旁还跟着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 因为穿上男装,扮作是男子,徐望8月的动作刻意变得粗犷,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有力。 她努力将所有女子柔情姿态通通踩在脚下,扮做男子的刚毅与坚定。 她的嗓音原本柔和细腻,如今刻意压低了几个音阶,尽量不开口说话。 若是非要开口,也只说一个字两个字。怕言之过多,会泄露她女子的身份。 就连脸颊上也铺上了一层细细的眉粉,让皮肤看起来不那么白皙娇嫩。 故而一时之间,云柔云黛并未发现她是女儿身。 两女攀附在她身上,“哎呀,这位小公子好香啊。” 徐望月心头有一些紧张,她身上会抹任何脂粉,怎么会香? 裴长远却是明白,徐望月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女子清香,云柔云黛这一闻,怕是已然发现了。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裴长远一把将云柔和云黛两姐妹拉开。 “行了,今日不用你们伺候。” 裴长远原是想要伸手去拉徐望月,可一想到如今他们二人都是男子装扮,不可拉拉扯扯。 他挑眉看向二楼,“表弟,我们上楼上雅座。” 云柔和云黛原本还只是有些怀疑,见裴长远这么紧张将那小公子往楼上带,心知肚明,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小姐起了玩心,来她们这个地方来玩。 既然不是金主,她们二人也不会上心,立刻转头找上了别的富家公子。 徐望月踏在楼梯上,不断地在自己袖子上闻着,到底哪里有香味,她为何闻不到呢? 在二楼雅间坐下,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望着楼下光景。 华丽的桌旁,有漂亮的女子喂你饮酒。 一抬头便能见舞姬们,犹如燕子一般轻盈飞舞,婀娜多姿。 目不暇接的美人儿。 仿佛只要踏进这栋楼,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既奢华又放纵的快乐。 徐望月心下感叹,怪不得男人都喜欢来这里,如此温柔乡,的确让人迷糊。 她察觉到异样,微微侧头,隔着屏风对上一双墨色眼眸。 她心跳加速,立刻转过头来,身子微微一侧,全然挡住了裴长远的视线。 裴长远带她来的雅间是专门供人饮酒作乐,看底下舞姬跳舞的。 每一个雅间之间只以屏风相隔。 若是还想做些更私隐的事,需得去后面的房间。 平日里只要是裴家二公子来了,他的雅间左右都会空置着。 裴长远现在满心满眼都落在徐望月身上,根本未曾注意到,今日隔壁的雅间里坐了人。 徐望月一眼便望见桌上放了好几壶美酒,她淡淡一笑,轻压了眉眼,“今日因为我来了,扰了二公子雅兴,都不能让那两位姑娘陪你。” 不等裴长远开口解释,徐望月端着酒杯喂到了他嘴边,“我并非是不懂事的女子,即是那两位姑娘不能伺候二公子……” “这杯酒,我来敬你。” 徐望月语气轻柔,眸中带了一丝媚色。 那杯酒在她手中,透着专属于她的清香,裴长远早已失了魂魄,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一旁裴长意坐直了身子,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 裴钰坐在一旁,为这酒杯捏了把汗。心中暗暗叫苦,二公子这酒量为何这么好? 若他再不醉,怕是世子爷扛不住了。 所幸,在裴长意按捺不住之前,徐望月清冷的嗓音从隔壁响起。 “二公子说世子爷抓错了人,我不信。” “世子爷执掌典狱司后,全汴京的老百姓都知道典狱司没有冤假错案,更不要提……” 虽然知道徐望月眼下用的是激将法,可裴长意握着酒杯的手一松,嘴角微微牵起。 果真,徐望月的话还没有说完,裴长远狠狠将手中酒杯砸到了地上,“谁人都可以不信我,你不能不信,你是要嫁给我的……”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徐望月,摇了摇头,“你要相信我,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 徐望月缓了缓心神,伸手又为裴长远斟了一杯酒,“二公子说得不错,将来我若是嫁给你,你我之间怎么还能有秘密呢?” “不妨,说与我听听。” 四目相对,眸光流转,裴长远终于听到徐望月说她将来是要嫁给自己的。 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本能地开口说道,“那日我瞧见了。” “那书生已经离开青黛房间了,还是青黛亲自送他出来的!” “他何德何能,能得青黛青眼!” “我气不过,等他走了,我在房中不过饮了一杯酒,就冲去了青黛房里。” “可就这一杯酒的时辰,青黛竟然死了······” 裴长远神色紧张,一把握住了徐望月的手,“今日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都要当从未听过。” “此事非同小可,我不能再对你说下去了,你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 徐望月心脏跳得极快,强压着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二公子放心,我懂得轻重。” 见裴长远松了一口气,她恨不得伸出手将他掐死。 原来他是能证明陆遮哥哥清白的人,可他却宁愿日日在此寻欢作乐,都不愿意做一件好事! 幸好,徐望月知道屏风后的那人,他全然听见了。 这一次,陆遮哥哥有救了…… 另一边,裴长意凝思几瞬,指腹微动。 他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裴钰声音极低,却微微有些发颤,“二姑娘是天上仙子吗?她怎么知道我们为这案子愁破了脑袋,竟带着我们找到如此重要的证人?” “为何,她会和这案子扯上关系呢?” …… 裴钰的问题很多,裴长意却置若罔闻。 他勾着唇,慢慢转动了一下酒杯,脚尖在地上狠狠地碾了一下。 她做了那么多的事,竟是为了陆遮,那个书生。 她自小被困在徐府里,如何能认识到外男? 她和那陆遮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什么样的人值得她费尽心思? 难道她心底那人…… 无数的问题,像海浪一般朝着裴长意涌了过来。 几乎将他淹没,却得不到答案。 第156章 裴卿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倒是比他还要会玩 徐望月霎时失神,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裴长远当时就在现场,他明明知道陆遮哥哥是无辜的! 徐望月心口发颤,抿了抿唇,还未开口,整个人身子往后缩了缩。 她看着桌边的裴长远,心跳猛得快了起来。 裴长远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夜光下,他的眸色一片炽热,好像要将她拆解入腹。 徐望月微微抬起下巴,眸底闪过的是不屑和嘲讽。 裴家的二公子便是这样的东西,满脑子酒色财气。 裴长远眼中是毫不加以掩饰的欲望,伸出手便要将徐望月拉入怀中。 此刻他眼中的徐望月娇艳欲滴,身上那件宽大的男士袍子更显风味。 是他从未试过的滋味。 徐望月并不恐慌,她低下头去,情绪晦暗不明。 她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等她再抬起头来,直直地撞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中。 裴钰出手,一掌劈在裴长远后颈处。 后者连声响都没有,便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裴钰抬头,看着徐望月微微颔首,不等裴长意发话,他扛起裴长远便飞身下了楼。 倚香苑是个奇怪的地方,好像人只要踏进来,便自带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看着逐渐走近自己,越来越近的裴长意,气息微热,徐望月心跳加速,她微微抬头,撞进他颇具深意又深邃的眼神里,耳朵也觉得热热的。 裴长意一言未发,越走越近。 倾刻间,他身上的气息覆盖了她所有的感官。 徐望月抬头看着他,身子往后一躲,紧紧抵在了桌边。 无路可躲。 一片雾气中,她对上他清晰到能数清睫毛数量的眉眼。 她穿着男装,那宽大的袍子却掩不住她玲珑的身躯。 此刻她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一双清澈的眸子好像会说话,比天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几分。 分明是纯真的少女模样,可一瞬间又有一种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裴长意往后退了半步,轻咳了一声,他还未开口,就见徐望月抬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 压在身前那股强烈的窒息感减弱,徐望月缓了口气,“望月相信,典狱司的裴大人,是绝不会允许这般冤假错案存在的。” 她唤他裴大人。 此刻他不是她的姐夫,也不是侯府世子爷,而是典狱司裴大人。 他敛了神色,俯身沙哑地说道,“今日若是我不来,你当如何?” 徐望月一愣,她知道他指的是裴长远方才对自己用强,自己一个弱女子,在倚香苑这样的地方,怕是求救无门。 徐望月低垂了眉眼,哑着声,眼尾红红的,“若是你不来,我便从此处跳下去吧。” 她语气低柔,隐隐带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撒娇。 她捏了捏袖子里藏着的银钗,面上却做出柔弱的模样。 她信裴长意会来。 但她也不敢拿自己身家性命去赌。 若是裴长意真的没来,那么她大不了伤了裴长远…… 裴长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喉结微滑,轻轻摩挲了几下指腹。 方才他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夜里的小猫儿,轻轻啜泣着,喊着不行了。 那时的语气,和此刻真像。 裴长意垂在一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他勾着唇,叹了口气。 是无可奈何,亦是默许。 “即是知道怕了,下次便小心一些。” 裴长意的手指紧了紧,不带情绪地抱起徐望月,一个转身下了楼。 徐望月什么都没看清,就被带到了一扇角门边,稳稳站在地上。 这应当是倚香苑的后门。 她知道,这是裴长意护着她的名声。 裴钰已将马车带来了角门边等着,听见动静,便为他们开了门。 裴长意扶着徐望月上了马车,裴长远仍是昏迷着,被扔在一旁的马背上伏着。 一行车马往侯府方向驶去,并未有人留意到街口拐角处,有一辆马车安稳停着。 透过帘子,太子将眼前一幕纳入眼中,嘴角微扬,这背影瞧来,正是他怎么都笼络不到的裴卿。 而他身旁那容貌俊秀的小公子,太子只隐约瞧见了夜色下的半张侧脸。 如此清丽脱俗的人间绝色,正是那日在花园里匆匆一瞥的徐家二姑娘。 好啊,裴卿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倒是比他还要会玩几分。 裴长意将马车的缰绳交到裴钰手中,自己翻身上了雪狐。 他急需吹一吹冷风,好将心口里那只不断东抓西挠的小猫儿赶走。 徐望月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她面上的红霞散尽。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深处,却有黯然闪过。 陆遮哥哥的案子,看似有了很大的进展,可一切,变得更复杂了。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裴长意伸出手扶着徐望月下马。 灯笼闪烁的烛光下,徐望月神色淡然,微微行礼,“世子爷,我自己回院子就好。” 已回到侯府,裴长意并未强求,看着她背影缓缓消失,他带着裴钰回到了书房。 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裴钰再按耐不住,拿着案卷匆忙开口,“多亏有二姑娘相助,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定是另有其人。” “世子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裴钰处理了这么多典狱司的案子,也知道书生案的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了。 且不说老夫人会不会允许二公子上公堂,说出方才的那段话。 哪怕是侯府愿意不顾颜面,让二公子上公堂。 仅凭他一面之词,也难敌书生案的证据确凿。 此案,太棘手了。 裴长意凝思几瞬,指腹微动。他抬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待他睁开眼睛,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卷宗,“查,当真是冤假错案,便不可能证据确凿。” “等我们将此案的物证推翻,再逼他出来作证。” “人证物证俱在,才能救他出来。” 裴长意眉眼寂寂,看着无端有些落寞。 这些事他能想到,徐望月聪慧,定然也会想到。 以她的性子,怕是想尽办法也要再回倚香苑继续查证据。 她的女儿身若是被旁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裴长意端坐在桌案前,身上披着件雪白的外袍,他敛了敛眼底的柔光。 不论她想做什么,自己一定能护她周全。 眼下他不能立时三刻就平息一切纷争,光明正大娶她为妻。 却也能为她撑起一片羽翼,让她恣意任性。 裴长意修长的手指搭在书生案的卷宗上,眸底晦暗不明,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 裴钰等了很久,终于听裴长意幽幽地说道,“让暗卫不分昼夜保护二姑娘,不论她想去哪里,做什么,只管保护,不得干扰。” 裴钰不敢置信,这是他家世子爷能说出来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就听外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脸凝重的青芜站在门口。 不等裴钰反应,她便进了书房,“世子爷,红玉来了。” “说是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二姑娘回来。她怕姑娘出事,只能连夜过来打扰世子爷了。” “二姑娘还未回去?”裴钰诧异着开口,“不可能的,二姑娘回侯府了,我们亲眼见她回来的。” 青芜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转头看向裴长意。 一个大活人,忽然不见了,能去哪里? 第157章 母亲,不能罚 夜深人静,一轮孤月高悬夜空,清冷的月辉倾洒而下。 徐望月脚步沉重,今日她虽然引得裴长远将真相说了出来。 可这往后的路,却好像越来越难走了。 依裴长远所说,那个青黛姑娘是被别人杀死的。 而那个凶手做出那么多的证据来陷害陆遮哥哥,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虽然有裴长意这样的好官愿意替他们查清这个案子,可这其中艰难险阻定是不会少了。 徐望月忍不住摇了摇头,冷风吹在她脸上,她眸中只含清冽。 她才刚走到栖梧院外,就见月色下矗立着几个嬷嬷。 徐望月心口一颤,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走上前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云嬷嬷。 “这么晚了,嬷嬷怎么会过来?”徐望月行礼,语气乖巧。 云嬷嬷冷着一张脸,微微撩起眼皮,从头到脚打量着徐望月的装扮。 “这么晚了,二姑娘打扮成这副模样,是去了哪里?” 徐望月一怔,还未想好如何解释。 就见云嬷嬷冷笑,“姑娘也不必想主意骗老奴,老夫人要见你,跟我走吧。” 赵氏要见自己? 徐望月心口一沉,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温顺地跟在云嬷嬷身后。 赵氏的屋子里四角都放着银炭炉,很是暖和。 徐望月从寒风中突然进到这么温暖的屋子,炭火一熏,她双眼通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低眉顺眼地站着,恭敬给赵氏行礼。 赵氏端坐在上位,一改往日对她温和的态度。 她手中执了一个碧色茶盏,缓缓地拂着杯盖,一口一口抿着茶水。 直到那盏茶饮了一半,徐望月站的腿都有些麻了,赵氏这才开口问道,“二姑娘,这是玩的什么?打扮的如此奇怪?” 徐望月神色微微一怔,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赵氏既然让云嬷嬷在院子外头等她,想来今晚的事她都了解清楚了,那便没什么可解释的,只能站着认罚。 往日徐望月如此低眉顺眼,总让赵氏觉得她乖巧可人。 可今日她的一言不发,看来却像是在挑衅自己。 赵氏强压着的怒火几乎压不住,手中茶盏瞬间飞出,落在徐望月脚下,碧色碎片在徐望月脚下绽开。 徐望月吓了一跳,身子却一动未动。 莫说是赵氏将茶盏砸在她脚下,便是砸在她脸上,她此刻也不能还手。 陆遮哥哥的案子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她一定要留在此处,将这案子继续查下去。 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要忍着。 “母亲!”门突然被推开,喝醉酒,站都站不稳的裴长远,推门冲进来,很紧张地将徐望月一把拉开。 裴长远看清楚徐望月没事,抬头看向赵氏,眼中隐隐有些怒气,“母亲,今日是我带二姑娘出去的,你要是有什么脾气尽管冲我发。” 平日里裴长远对自己一向乖巧孝顺,从不敢这样大声与自己说话。 赵氏气急,冷笑着说道,“就算是你要带她去,今日也是她的错!” “我许她留在你身边,是觉得她能把你留在府中,少让你去那种烟花之地!” 赵氏说着话,眼眸冰冷落在徐望月身上,“我倒是没想到,竟亲自把这样一个狐媚子送到儿子身边。” 裴长远难以解释,被赵氏这一顿雷霆之怒刺激,他的酒醒了大半,转过头赔上了笑脸,“母亲恕罪,今日是儿子错了。” 他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可如今他若是不把赵氏哄好,万一赵氏不肯把徐望月嫁给他了,那该如何是好? 裴长远只得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母亲,今日真是我逼二姑娘陪我去的。” “我对她说,只要今日能陪我出门去,只要玩上这一晚上,明日起我便好好准备殿试。” “母亲切莫误会,我们虽然去了倚香苑那种地方,可当真只饮了几杯酒,并无任何离经叛道之事。” 听到裴长远的话,赵氏神色稍稍缓和。 可她转瞬一想,就为了这么一个丫头,她最宠爱的儿子方才竟对她恶语相向…… 赵氏扶着云嬷嬷站起来,冷笑着一步一步走向徐望月,“纵使如此,你仍然有错。” “我让你留在长远身边,你连劝都劝不住他,还肆意纵着他去那种地方。” “今日我定是要,让你长长记性,以后不再蛊惑着长远去胡闹。” 徐望月低垂着眉眼,听着赵氏所说的话,不免觉得好笑。 明明裴长远已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可在赵氏口中,仍然全都是自己的错。 她的宝贝儿子何错之有?全是自己这种狐媚子的错。 趁着赵氏转身,还在不断地骂着自己,徐望月转过头冷冷地瞥向裴长远,微微挑起眉头,透露着她的不悦和疑惑。 她自然是没指望过裴长远。 可方才是裴长远自己说,有何事都冲他来。 此刻赵氏盛怒,他怎么连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裴长远被徐望月这样看着,脸颊微微一红,却是压低了嗓音对她说道,“我的好月儿,你且忍一下母亲责骂,日后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你的。” 徐望月微微抬起下巴,眼底划过一抹凉意。 责骂也好,责打也罢,她都可以受着。 她只怕触怒了赵氏,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去倚香苑了…… 可如今自己又能做什么? 赵氏不分青红皂白,非要把所有过错全推在自己头上。 自己低眉顺眼是错,顶嘴解释亦是错…… 赵氏骂得急了,咳了好几声,扶着云嬷嬷的手,连拍了自己胸口好几下,伸手指向徐望月,“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抓住她?” 见那些婆子们走过来,徐望月本能地看向裴长远。 裴长远竟微微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声说道,“母亲,二姑娘身子弱,……” 两个粗使婆子压着徐望月,用力迫着她跪在地上。 头顶传来赵氏冰冷的声音,“还没过门,你倒是心疼起来了,等我罚完了她,让她跟她长姐一般,在院子里禁足两个月吧。” 禁足? 徐望月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慌乱。 她宁可被打几板子,也不能被禁足! 她正要开口之时,眼前见着一双墨色的靴。 视线往上移,那人一身玄色衣装身姿端的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裴长意阴沉着脸,眼里韫色渐浓。 他正望着她,眸色深沉近墨,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沉冷低磁的声音一字一顿缓慢响起,“母亲,不能罚。” 第158章 难不成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 裴长意身如青松,一动不动,全然挡在徐望月身前。 淡淡的雪松香飘进徐望月鼻尖,凛冽地令人心颤。 徐望月抬起头,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之中若隐若现。 裴长意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高华,让人望而生畏。 自他走进门,那些粗使婆子手上一顿,皆是不敢再动。 唯有赵氏,身子打直,冷冷地看向裴长意。 她慢慢地勾起唇,不知是心酸还是怒气,本就有些浑浊的双眼,似乎叠了一层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一片深不可测。 她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目光倏尔凌厉。 她冷笑着,眉眼疏淡扫过裴长意,并未和他说话,反倒是对着身旁的云嬷嬷说道,“都愣着做什么?” “即是难以管教,也是我侯府不配管教他徐家的女儿,那便送回去吧!” 赵氏说出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分明是带了笑意,却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一阵寒意。 徐望月抿了抿唇,面上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压制不住的慌乱。 她什么都不怕,唯独害怕的便是赵氏把她送回徐家去! 如今长姐被禁足,虽然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怕嫡母在家亦是气急了。 若是赵氏此刻把自己送回去,怕是嫡母会把所有的火气都发在自己身上,刚好迁怒于她。 被嫡母磋磨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她此刻不能走。 留在侯府里,她还能有机会出去帮陆遮哥哥找证据。 若是被送回了徐府,徐府门第森严,她又总被关在那方小院子里,根本没有机会出府…… 徐望月身子微微颤抖,瞳孔紧缩,低垂着的眸光中压抑着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云嬷嬷的手搭上徐望月肩膀的时候,她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挣开她的手。 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隐隐露出了一丝慌乱,甚至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绝望。 见徐望月无助慌乱地看向自己,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如小兔般红了眼尾。 她从不轻易示弱,此刻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十分委屈。 裴长意清淡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 他挡在她身前,云嬷嬷和几个粗使婆子都不敢上前,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嬷嬷抬头看向了赵氏,目光极其复杂。 此刻若是硬来,她得罪世子爷事小,怕是要伤了赵氏和裴长意之间原本就浅薄的母子情。 赵氏此刻已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握着扶手的手紧了又紧。 若非手中茶盏已扔了出去,此刻她非得往裴长意身上扔了不可。 她冷笑着看向裴长意,“倒是我小瞧了这位徐府二姑娘,一个小贱蹄子,竟将我们清风朗月的世子爷也蛊惑了?” 她细细想来,多少次,裴长意都是在替徐望月说话。 说的是为了侯府,为了徐瑶夜,为了裴长远,可结果呢,得益的都是这位二姑娘! 赵氏心口一紧,难不成她这把老骨头,竟看走了眼? 她冷冷地看向裴长意,语气愈发阴沉,“我告诉你,今日她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 “你若还想做侯府的世子爷,就要考虑侯府的名声,你弟弟的名声。” “不要和母亲作对!” 裴长意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任由赵氏骂完。 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他矜冷地看了一眼徐望月,转头看向赵氏,“母亲,正是为了侯府的名声,才不能将她送走。” 裴长意此话一出,莫说是赵氏,连裴长远都有一些诧异。 方才赵氏的话,裴长远也在心中细细思量着…… 当日兄长纵马入侯府,马上的香味分明是属于二姑娘的。 难不成他们两个之间,当真有些什么? 第159章 他不行,我行 虽然二姑娘此刻与他还未有什么关系,可裴长远依然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 裴长意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却连一个庶女都偏要与他相争吗! 裴长远冷声开口,“兄长说得冠冕堂皇,可有些话,也要说得有道理才是。” 裴长意出现时,裴长远心情激荡。 只要能留下徐望月在他身边,是自己留下的,还是兄长留下的,又有什么区别? 可此刻,他怒火中烧,这区别大极了! 若徐望月当真是兄长的女人,他便不要了。 感受着众人的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裴长意眉心微微动了动。 漆黑深邃的眼底,只有一贯的清冷和漠然。 “此刻若是送二姑娘回府,在整个汴京城,怕是都会引人注目。” “自然有的是好事者,会询问缘由,到时候母亲,想要如何对天下人解释?” “母亲大可将二姑娘名声尽毁。” “可徐家二姑娘的名声毁了,徐府,徐御史这一生清明,自也保不住。” 那他们侯府,便不会受到牵连?这话他不需说得太明,赵氏自然会懂得。 裴长意一字一顿,见赵氏的脸色渐渐缓和。 他敛了敛眼底的柔光,望向徐望月时,眸中一片冰寒,没有丝毫的温度。 “徐二姑娘今日是听了长远的话,才铸成如此大错。”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我们侯府只迁怒于徐家的姑娘,却不惩罚自家的二公子。” “旁人如何看待我们侯府?如何看待母亲,处事不公?” 裴长意抬起眼皮,淡淡地看向面色不郁的赵氏,声音冷淡低沉,“方才儿子来之前,已着人将今日倚香苑上下宾客逐一打点。” “今日的倚香苑,苍蝇能飞出去,消息却是一个字都不会透出去的。” 听到裴长意这么说,赵氏接过云嬷嬷刚递来的新茶盏,若无其事地低头抿了一口茶。 仿佛刚才发怒的并不是她。 赵氏淡然地点了点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裴长远,“你好生向你兄长学习,一日日的,净会给府里找麻烦!” 她抿了抿唇,看向裴长意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愧疚。 到底不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儿子,终究是缺了几分信任。 自己连听他讲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便冤枉了他。 方才裴长意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侯府考虑,为她这个母亲和长远这个不争气的弟弟考虑。 方才,着实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舒了舒眉头,漫不经心地扫过徐望月,仍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按长意你说得去做,待这阵风头过了,再寻个由头,把二姑娘送回徐府去。” 听得赵氏的话,裴长远急了。 他刚才也听明白了,兄长对徐望月一派淡然,看她的眼神中丝毫情意都没有。 也是了,他这样冷心冷面的人,怕是对谁都不会有什么感情的。 裴长远还未开口,便听一道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母亲莫急,半月后,容妃娘娘还要招二姑娘入宫诊脉。” “要送她回徐府,须得等容妃娘娘不再宣她入宫。” 裴长意心下淡然,容妃可以招她入宫一次,便可招她入宫无数次。 赵氏眸光一亮,不错,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差点酿成大祸。 她见裴长意十分淡定,并未强留徐望月在侯府,赵氏心口那一抹怀疑,彻底消散。 裴长意微微侧头,余光冷冷扫过徐望月,“虽此刻不将二姑娘送回徐府,但仍是要好生告诫。” “母亲,不如让她去我书房里禁足,罚她为母亲抄写佛经祈福,我会亲自看管她。” 书房禁足,亲自看管?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细细思量着这句话。 她抬眼,再度与裴长意的视线交汇,他神色寡淡,平静得过分。 裴长远坐不住了,撒娇似地对赵氏开口,“母亲,方才兄长说了,是我带二姑娘出去才让她犯了错。” “禁足这个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不如……” “不如什么?母亲还未提及如何惩罚你,便是不罚了吗?” 裴长意清冷的眸子冷冷地扫过裴长远,转头看向赵氏,朗声说道,“儿子考虑过了。” “二姑娘禁足在我的书房里,一方面为母亲抄写佛经祈福。” “另一方面,这一个月她就不要接近长远了。” 裴长意侧头,寒冷的眸光看向裴长远,“殿试不比县试,不是你耍一些小聪明便能通过的。” “这一个月你潜心学习,我会放下公务,多辅导长远课业。” “你和二姑娘的婚事,等你殿试高中后,再由母亲定夺。” 如果说方才裴长意的那段话,让赵氏心头的怒火稍稍缓解。 那此刻这番话,一字一句都落在她的心头上。 嫡亲的血脉,这个儿子,是懂她的。 赵氏低头喝了两口茶,再抬头时,看向裴长意的眼神温和,面上带上了笑意,“长意,辛苦你了。” “儿子不辛苦。”裴长意神色从容。 他又关切了赵氏几句,劝她宽慰身心,莫要因为小辈胡闹,伤了自己的身体。 事已至此,不论裴长远在赵氏身上下多少功夫,都改变不了他一个月都见不到徐望月。 裴长意带着徐望月,缓缓往书房走去。 裴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望着世子爷清风朗月,芝兰玉树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这满侯府上下加在一起,怕都敌不过世子爷一个人的心眼子。 他不过三言两语,不但保住了二姑娘,还让她留在自己的书房里。 最重要的是这一个月,那讨厌的二公子,再也不能来纠缠二姑娘了。 怕是这其中,最高兴的便是世子爷了。 裴长意算不上高兴。 他此刻瞧着徐望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神色轻松,与方才判若两人。 裴长远只不过是只烦人的苍蝇,陆遮才是她心尖上的白月光。 她方才的示弱慌乱,看向自己的求助目光,都是为了留在侯府。 而她想要留在侯府,并非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陆遮。 裴长意深深凝视徐望月的漆黑眸底,像是落入了一枚火星,迅速熊熊燃烧了起来。 那炙热到泛着赤色的火焰,不知是何情绪,仿佛要将她拆解入腹,燃烧殆尽。 徐望月感受着身旁那道炙热的目光,她轻轻垂下眼睑,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抿了抿唇,她轻声说道,“世子爷,多谢你。” 她抬起头,那双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深深地望着自己。 裴长意胸口压着的那块沉重的石头,仿佛变轻了许多。 他低头,余光扫过徐望月白皙的手背,赫然见到一道引人注目的血痕。 他蹙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瓷瓶子。 昏暗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凌厉眉骨至清冷下颌,分割出一道弧线。 一半藏于暗中,一半映着微光。 窗外那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辉洒落,与摇曳的烛光交相辉映。 闻着裴长意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徐望月呼吸一滞。 裴长意一手轻轻执起她的手,她本能想抽回手,却挣不开。 他用指腹蘸取了一些药膏,极轻极缓地涂在那道血痕上。 徐望月神色从容,随着裴长意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肌肤,她的身子一颤。 “疼吗?”裴长意声音哑哑的。 他垂眸,泼墨般的瞳子映着她的身影,叫人看不出情绪。 徐望月脸上的表情愣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委屈道,“疼。” 让她没想到的是,裴长意轻轻将她的手抬高几分,轻柔地帮她吹着伤口。 方才赵氏骂她,那几个粗使婆子拉住她时,趁机在她身上拧了好几下,她都没有想哭。 此刻手背上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背一路蔓延至心底。 徐望月眼尾泛红,眼眶湿湿的,就快要落下泪来。 自从母亲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帮她吹伤口了。 见裴长意将瓷瓶收回怀中,徐望月抿了抿唇,微微蹙眉,“世子爷身上,随身带着药吗?” 裴长意轻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徐望月心脏被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究竟过的是什么刀口舔血的日子,才会随身带着最上等的金疮药? 他随时会受伤? 徐望月定了定心神,从桌上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冷茶,“这禁足的一个月,世子爷如何打算?”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清澈如水的眸子,比月色更柔,比星空更亮。 可她眼神中的期盼,却是为了旁人。 裴长意目光微微一顿,“禁足便是禁足,你欲如何?” 他语气疏冷,仿佛刚才的温柔与妥帖只是自己的错觉。 徐望月咬着下唇,细细想着那日他所说的那句,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壮着胆子,伸手拉住裴长意的衣袖,“今日是裴长远带我出门,才会捅下篓子。” “若是世子爷带我出去,定是万无一失的。” 她那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眸子里透着狡黠无辜,还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他蓦然转头,撞进这双氤氲缱淃的眸子里,她微微仰着头,水盈盈地看着他。 在这缠绵的夜色里,泛着水光。 那套男装袍子本就有些大,刚才被几个婆子左右拉扯,此刻领口被拉开了些,隐约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慢慢往下延伸的,是他想象得到的春光。 裴长意的手指紧了紧,不咸不淡地说道,“他确实不行。” 第160章 只因为那人,她能停留许久 晨光熹微,日头透过外头的树枝缝隙洒落在徐望月头上,桌案上,犹如点点碎银,煞是好看。 徐望月望着眼前整整一大摞佛经,微微蹙起了眉头。 裴长意让她禁足在书房里抄写佛经。 是当真的? 昨夜,裴长意细心帮她上了药,还让青芜给她准备了点心,却始终没有给一句准话。 徐望月低眸,看着手背上包扎伤口的纱布,脸颊微微一红,他指尖冰凉的触感,似乎还在。 青芜端着盘子缓缓走进来,见徐望月乖巧坐在桌案边上。 她穿了一身石榴红如意暗纹裙,披风是牡丹色的,上头绣了精致的花边。 发髻只简单梳了一个单螺髻,斜斜插着一支木簪,没有环配叮当,却有一种莫名的贵气。 那是二姑娘自身的气质。 徐望月抬眸,看到青芜微微一笑,臻首峨眉,目若秋水,漂亮的像是一尊小玉观音。 “二姑娘今日想吃什么?青芜去准备。” 青芜将手中托盘在桌上放下,漂亮的白瓷碗里是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 那是徐望月的药。 昨夜已是深夜,裴长意看着徐望月睡着,回去帮她取了药过来。 青芜心头觉得有些奇怪,不论何时何地,徐望月这药,一顿不能停? 徐望月看见这熟悉的药,亦是眉头紧锁。 容妃娘娘这药究竟是什么药?竟是连禁足被罚也不能停。 她没有多想,端着药碗一饮而尽,下意识抬头看向了青芜。 果真,青芜脚边放了一个食盒,里面放着琳琅满目的蜜饯。 青芜见徐望月熟门熟路地挑着,忍不住浅笑,“这些是世子爷上朝前,亲自为姑娘选的蜜饯。” “说是姑娘要服药,绝不能让姑娘吃苦。” 侯府里没有秘密,昨夜在赵氏房中的事,青芜全知道了。 她有些心疼地看向徐望月,那个混账二公子把二姑娘带到那种地方去,回来又被老夫人责骂。 幸亏有他们家世子爷将姑娘救了回来。 青芜正想开口宽慰徐望月几句,却见她神态自若,似乎毫不在意昨夜被责罚之事。 徐望月是当真不在意,她撵了一颗酸青梅入口,酸气直冲头顶。 她缓了缓心神,眼神落在那一摞佛经上。 裴长意不会做无用之事,他既然留下了那些佛经,自己就该好好抄写。 徐望月翻开第一本佛经,拿起纸笔便抄了起来。 自从在书房中跟着裴长意读书习字,她的字练得很好。 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字体娟秀,她的字秀气中透着一丝大气。 抄写佛经的确能让人心静,徐望月不知不觉,抄完了一整本。她放下笔,轻轻松了松手腕。 揉着发胀的手臂,徐望月不断地思索,究竟裴长意是什么意思? 他昨夜并未答应自己,但也并未拒绝。 她全神贯注地抄着第二本佛经,并未留意到身后多出一个人。 裴长意脚步极轻,又示意一旁伺候的青芜退下。 他一步一步走到徐望月身边,并未被她发现自己来了。 徐望月已是翻开了第三本佛经,她后背打直,整个人怔住…… 这不是佛经,是裴长意的断案笔记。 徐望月心口猛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两页笔记端正地藏在佛经中,定是裴长意故意留给自己的。 裴长意站在她身后,将她的所有反应纳入眼中,知道她定是看见了自己特意为她留的那两页笔记。 他一动未动,半点声响都没有,站在徐望月身后。 身上是还未换下的官服,面目寒霜,如一轮水中冷月。 他倒要瞧一瞧,在徐望月心中,这个书生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徐望月低眸,将这两页笔记上的字一字一句地看着,前后读了好多遍,几乎把每个字掰开揉碎了读。 书生案,人证物证俱全。 人证是倚香苑里的姑娘小厮,个个都瞧见,当日得了青黛姑娘青眼的便是这位书生陆遮。 倚香苑最炙手可热的花魁青黛姑娘性子一向高冷,桀骜不驯,并非有钱便能成为她入幕之宾。 当日选中书生陆遮,青黛看上的并非黄金万两,而是他的一幅字画。 如此便可解释,为何陆遮穷得叮当响,却能和花魁青黛姑娘共度一夜。 徐望月将这一段看了好些遍,紧蹙着眉头。 不可能,陆遮哥哥根本不可能去倚香苑那种地方。 她还记得陆遮哥哥出事之前,曾高兴地对她说,或许他的机会要来了。 陆遮哥哥是有大志向的人,他是御史门生,一心想着高中殿试光耀门楣。 和裴长远这种纨绔子弟截然不同,根本不会在意一个花魁是否对他另眼相待。 更何况,文人风骨。 她不信。 陆遮哥哥绝不可能去倚香苑那种地方寻欢作乐。 以一幅画卷换花魁一夜,这样的事情,原就只有那些纨绔子弟才能编纂出来。 可这些不过是佐证,最致命的证据是青黛就死在陆遮身旁。 众人冲进去时,陆遮手持杀人尖刀,满身是血,怔愣着看着地上的死者。 如果没有听裴长远说过,他见陆遮离开青黛房间时,青黛还是活着的。 徐望月都不知要如何反驳这铁证如山。 她双手发颤,身子也禁不住地微微颤抖,眼底原本平静的神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慌乱。 她突然理解了,为何这案子这么久了,裴长意迟迟未判,却也迟迟没有帮陆遮哥哥自证清白。 裴长远为何怕成这样。 明明瞧见了真相,却死也不愿意说出来。 这样的铁证如山背后,一定是有真正的凶手在操控大局。 他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根本无法破局。 裴长意此刻心中有一抹后悔。 他一下朝,连同僚与他说话都顾不上,抓紧赶回来,想看看徐望月如何了。 却未曾想到,却看见她为了另一个男人,伤心失态。 裴长意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攥着书卷的五指微微颤抖。 他不动声色的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他已着人查清了陆遮此人,他乃徐御史门生,确实有几分才学。 过去他总觉得徐望月看起来并非大字不识,从未读过书。 徐瑶夜却是十分坚持,她生性顽劣,根本未曾读书。 如今看来,她的老师绝不是徐家为她准备的私塾先生,而是陆遮。 从前的桩桩件件串联成线。 裴长意勾着唇,将徐望月所有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垂在一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不过是两页纸,她却读了这么久…… 裴长意脚尖在地上狠狠地碾了一下,故意作出声响,徐望月依然未察。 第161章 她向裴长意献殷勤 不过只有两页纸,徐望月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几十遍。 已然是将纸上的一字一句都印入脑中,倒背如流。 可这些东西哪怕是背下来又如何? 铁证如山,裴长意都想不出办法,她又能想到什么? 徐望月心头发苦,喉咙干干的,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青芜姑娘,给我倒杯热茶吧。” 她话音落下,很快,眼前出现一个白玉茶盏,握着茶盏的手修长笔直。 这双手很眼熟。 徐望月吓了一跳,险些从桌案旁掉下去。 裴长意放下茶盏,顺势伸手扶住了她,“这么害怕我吗?” 徐望月动了动唇,刚想开口。 气息微热,她心跳加速,微微抬头,撞进裴长意颇具深意又深邃的眼神中,耳朵便觉得热。 裴长意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看见他,徐望月眸光一亮。 如今陆遮哥哥的案子,裴长意是唯一的希望。 裴长意顿住脚步,缓缓转头看向徐望月,脸色沉下来。 他的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 她此刻看向自己,眼底透出的欣喜雀跃,全都是为了那个书生。 徐望月抬眸,见他神色冷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心情不悦。 “世子爷上朝这么早,可是累了?” 徐望月端起手边白瓷茶盏,借花献佛,举高凑到裴长意面前,“世子爷,喝口茶吧。” “这茶是我给你端来的。”裴长意低沉的声音里似乎透着隐隐的不悦。 徐望月莞尔一笑,明亮的双眸映着外头的小雪。 那双眸子比白雪更无辜清澈,星星点点的星光藏在她的眸中。 这样漂亮的眸子,什么时候才能只看他不看旁人? 徐望月恍若未察他心情不好,殷勤地将青芜递来的点心放在裴长意面前。 “整个侯府,我的一切,都是世子爷给的,也只能如此回馈世子爷。” 徐望月素手纤纤,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粉嫩的桃花酥,面带笑意递到裴长意面前,“世子爷下朝,可会饿着?” 他没有伸手,徐望月便一直举着。 她那双无辜的眸子就这样看着自己,清澈明亮,带着浅淡的笑意。 分明是纯真的少女模样,却又透着一股浑然不自知的风情万种。 裴长意目光微微一顿,终究是伸手接过了那块带着她指尖温度温度的桃花酥。 徐望月的手总是温热的,指尖相触,冰凉和温热在一瞬交融。 彼此都缩回了手。 见裴长意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心情好了些。 徐望月视线落在糕点上,随手拈起一块绿豆糕,轻声细语地说道,“世子爷既然知道那书生是无辜的,可有想过如何证明他清白?” 她没有把那块绿豆糕入口,指尖捏着那块绿豆糕,捏得变形。 掩饰着她内心中的惶恐不安。 既然裴长意能把这两页笔记给她看,应当是能明人不说暗话了。 裴长意咬了一口桃花酥,甜而不腻,软绵绵可口,外头的那层酥皮如雪花一般,从手心落下去。 支离破碎。 沉冷低磁的声音一字一顿缓慢响起,“此案棘手。” “看似铁证如山,可抽丝拨茧,却是破绽百出。” “但怀疑终究只是怀疑,若想证明他清白,缺了强而有力的证人。” “我可以配合你。”徐望月望着裴长意那双狭长的凤眸,认真又笃定。 “我虽不及状元爷聪慧过人,可到底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总能帮上一些忙的。” 裴长意神色霎时舒缓,指腹微动。 没错,虽然徐望月过去不知是什么人教的,开头是差了些。 可来了侯府之后,她的学识都是自己教的。如今这一手好字,聪慧过人,也有自己的功劳。 徐望月太专注,看着裴长意,发髻上落了一缕碎发下来。 鬼使神差,裴长意伸手想要拨弄她散落在耳前的长发。 手到了徐望月脸前,见她怔住,他缓了缓手,手指顿在半空。 两两相望,裴长意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满了墨,对而凝视时看不到底。 徐望月思虑了一会儿,眸光微动,“若是裴长远再带我出去,还望世子爷不要阻拦。” 裴长意低垂着眼眸,敛了裂敛眼底的柔光,再抬头望向徐望月时,眸中一片冰寒,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眉心微微动了动,依然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喧闹起来,似乎是裴长远和青芜的声音。 裴长远声音极响,“为何不让我见兄长?兄长说要辅导我课业,如今我来了,他为何不肯见我?” 青芜语气平静,“二公子,此处是世子爷书房,若是您偏要硬闯,怕是……” “怕是什么!若是我兄长在此,我倒要问问他,他书房里的婢女便如此不把我这位二公子放在眼里吗?” 裴长远的话还未说完,抬眸便对上了一张清冷的脸。 他一紧张,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兄长……”裴长远没想到裴长意这么快便下朝回来了。 他赶着过来,是想要偷偷来看看徐望月。 却没想到青芜如此这般严苛,硬是在门口将自己拦了下来,更没想到,裴长意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裴长意看着瑟瑟发抖的裴长远,眼底只有一贯的清冷和漠然,隐隐带着一丝愠怒。 “昨夜你可是没有听清?让你好生学习,你来此处胡闹什么?” 不等裴长远有什么反应,裴长意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亭子,那个裴长远已然学了许久的老地方。 裴长远张嘴还想要说什么,抬头对上裴长意冷漠,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的眸子,终究是噤声,不敢多说一句。 见裴长远被裴长意赶去了亭子里,徐望月从裴长意身后走出来,抬眸看他。 “世子爷,我现在过去找二公子。” 裴长意缓慢地掀起眼皮,与她的目光对上,眉目间带着疏离。 他没有点头,亦是没有摇头。 即使没有反对,便是答应。徐望月提起裙摆,又拎起那盘裴长意已然吃过的点心,径直走向了裴长远学习的亭子。 她才刚走进亭中,就见裴长远坐在桌案边上,正在生气,发着脾气。 “都给本小爷滚出去,世子爷是爷,你们只听他的话,过来我这里伺候什么?” 裴长远发着脾气,手中砚台直直地往徐望月那个方向扔了过去。 听到砚台破裂,裴长远转过头,看清了是徐望月,神色又惊又喜。 “月儿妹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在书房里被罚抄吗?” 徐望月装作委屈地模样,放下食盒,在桌案边上坐下,“我昨日抄了一整页,今日大半都用不了,必须得重新抄。” 看到徐望月这般委屈的模样,裴长远心中愧疚。 昨日母亲要责罚她时,他也没能站出来保护她,玉儿妹妹不生他的气就已经很识大体了。 她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妻子。 裴长远上前想要抓住徐望月的手,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月儿妹妹你不要难过,今天晚上我再带你去倚香苑。” 徐望月眼眸微阔,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抬头看了一眼裴长远。 “昨日才是因为去倚香苑,老夫人罚了我,今日我可不敢再去了。” 她心里隐隐替裴长意觉得不值。 裴长意在赵氏面前是如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而裴长远昨日才因为此事被训诫,今日还能带她去倚香苑,可见他根本不将赵氏放在眼中。 被偏爱的,才会有恃无恐。 徐望月心头的情绪一闪而过,她自然记得今日来此,最重要的是什么。 见裴长远很为难的模样,徐望月试探着开口说道,“二公子在汴京城里玩了这么久,自然会知道,除了这倚香苑还有哪些地方好玩?” 说起好玩的,裴长远便来了劲儿,他笑得一脸神秘,压低声音对徐望月说道,“好,今晚我就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162章 亲手养大的玫瑰 天还未黑,裴长远便要带着徐望月出门。 走出书房之前,徐望月神色间闪过一抹犹豫,往后退了半步。 “世子爷说,要我在书房里抄写佛经为老夫人祈福,二公子就这样将我带出府,怕是老夫人又要责罚你我了……” 徐望月摇了摇头,眼波流转间,眼中尽是委屈和害怕。 她的目光明明暗暗,仿佛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如幼猫一般的清澈双眸中。 裴长远瞧着徐望月这般可怜的模样,不知从哪升腾起一股豪气干云的壮志,“月儿妹妹莫怕,不管有什么事,我定会保护你,不会让母亲再责罚你了。” “佛经你又不是没有抄,你已抄了那么多本,可见你孝心。” “到时候我亲自给母亲送去,她定是不会罚我的。” 徐望月以退为进,便是要等裴长远这一句。 她点了点头,转身便上了马车。 马车帘子微微掀起,瞧见一旁街角处隐着的马匹,徐望月嘴角微微勾起,心下安定。 裴长远口中的好地方,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正经地方。 此刻见了裴长意的雪狐,徐望月这才安下心来,有他在,定是不会出任何事的。 马车晃晃悠悠,沿着徐望月熟悉的路走着,这个方向还是去倚香苑的。 不过既然裴长远说是别的好地方,应当会有惊喜。 徐望月在心中默默盘算着,那日在倚香苑宾客众多,还有那么多的姑娘小厮。 应该不止裴长远一人瞧见陆遮哥哥走的时候,青黛姑娘还活着吧。 想要越过侯府,让二公子上典狱司里作证,难于上青天。 就算是老夫人同意了,裴长远也绝不敢得罪幕后的大人物。 为今之计,只有通过裴长远接触那些花魁姑娘和小厮,看看这其中有没有突破口。 侯府装饰华美的马车缓缓停在青石板路边,一阵清亮的马儿嘶鸣声,惊得路旁的小童们纷纷离散。 马蹄声在空中回响,清脆悦耳。 那几个躲起来的小童不舍得离开,都躲在一旁偷偷瞧着。 马车一侧的帘幕轻轻掀开,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上是粉粉的丹蔻,如同鲜嫩的花蕊缓缓绽放。 徐望月一身烟紫色的罗裙,随着她缓缓下马,裙摆随着风轻轻摆动。 小童们看直了双眼,纷纷议论着,“这位姐姐好生漂亮,我们这种地方,什么时候来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马车就停在这小巷的入口,入目可见两株古老的槐树。 枝繁叶茂,月光难以穿透,只留下一地斑驳的阴影。 风过时,树叶沙沙作响。 徐望月踩在落叶上,一旁的裴长远立马便要伸手扶她,“月儿妹妹,在这红眠巷中,你可千万要小心脚下。” 徐望月躲开了他的手,有些好奇的往这红眠巷探去。 巷口有一盏油纸灯笼,随着风声轻轻摇曳,微弱的光芒在青石板上跳跃。 还未走进巷子里,徐望月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十分复杂的香气,有花香,酒香,还混合了女子的脂粉香。 这种脂粉香,徐望月之前只在倚香苑闻过。 她心里突然明白这巷子是什么地方,怪不得一路而来经过了倚香苑。 这巷子分明就是倚香苑的后巷。 红眠巷? 眠花宿柳之巷? 许是因为天黑了,那些姑娘们都已经离开了红眠巷,巷子里只奔跑着许多个小童。 那些小童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不断地从他们身边穿梭着。 徐望月内心有些不安,下意识四处寻觅着,不远处,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只一眼,她安下心来。 裴长远浑然未觉她的不安,一路带着她径直走向了巷子中央,一个用红木搭建成的戏台。 红眠巷热闹,可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有些简陋,连着戏台也和外头的不同。 戏台上,正演着一出穆桂英挂帅。 唱腔悠扬婉转,身段婀娜多姿,徐望月看了两眼,的确是精彩绝伦。 台底下没有多少观众,戏台的另一侧热闹了许多。 好多小童追逐嬉戏,欢笑声有时竟压过了戏台上的唱腔。 他们追逐的地方旁边便是一条宽大的河,徐望月心头发紧,“一不留神,会掉下去吧?” 裴长远正全神贯注看着穆桂英,听到徐望月的话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冷嗤了一声,“会吧,只是无人会在意的。” “为什么?”徐望月眸里微阔,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为何无人在意?他们的父母在哪里?” “天色黑了,这些孩童不回家,都在外面玩?” 她心中隐隐猜到,这些小童怕是和倚香苑的姑娘们有些关系,所以夜深了便无人管教。 裴长远冷冷扫过他们,一眼语气轻慢,“谁知道他们是谁,是弟弟还是儿子,反正也是没爹的孩子。” 他转头,语气兴奋,“月儿妹妹你别管他们,好生看戏。你别看这戏台简陋,那穆桂英身段唱腔可都是一流的……” 徐望月心不在焉,随意附和了裴长远两句。 那穆桂英又唱了两句,河边突然传来了孩童的尖叫声,“狗娃掉下去了!” “狗娃掉下去了!” …… 孩童们大喊大叫着,往他们这个方向为数不多的大人拼命求救着。 徐望月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凝重,拉住了裴长远的衣袖,“二公子还不快下去救人?” “下去?去哪救人?”裴长远很是诧异,顺着徐望月手指的方向,他蹙起了眉头,“那条河很深,更何况那狗娃是谁,爹不疼娘不爱的……” 裴长远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像他们那种低贱的孩子,怎么配让自己去救? 他这话虽然没说,徐望月却是听明白了。 她转头,眸色深黯看向裴长远,上位者不仁,以天地为刍狗。 徐望月不再理他,快步往河边走去。 裴长远紧张跟在她身后,“月儿妹妹,那河很深的,你不要胡闹。” “像那样的孩子你看见了,满巷子都是,多一个少一个,算不得什么大事。” “若是那狗娃淹死了,说不定他娘亲回来,还觉得高兴呢。” 站在河边,徐望月解下了披风,眉眼间尽是凝重,“不劳烦二公子了,我自己救。” 没有爹的孩子怎么了?哪怕他们是孤儿,也是一条命。 在那一刻,徐望月仿佛又看见那个幼小无助的小女孩,在院子里过着没有爹的生活。 徐望月眉头微微蹙起,嘴角紧抿,眼底满满的坚定与信念。 在她身上,仿佛有光环正在闪耀。 不远处,见徐望月解开披风,裴长意呼吸一滞,手指紧了紧。 裴钰按耐不住,“世子爷,让属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裴长意伸出手将他整个人拦住,“不必。” 裴长意不动声色的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他勾着唇,眼神从未离开过河边那道身影,冷静开口道,“她可以自己解决。” 她是他亲自教的,自然会有他的风范。 第163章 坐到我身边 夜色暗沉,河边隐隐充斥着一股潮湿的水味。 徐望月站在河边,身姿挺拔,双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容颜冷清,面无表情,唯有那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都不掩清澈。 就在她要跳下去的时候,裴长远伸手,一把拽住了徐望月的胳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月儿妹妹,我去。”裴长远站在河边,深深吸了口气。 他微微侧头,见徐望月目光凌厉,摇曳的烛光中,她的双眸比燃烧的火苗更旺,那其中的坚决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 裴长远知道,如果今日自己不下去救那狗娃,徐望月一定会跳的。 他没有再犹豫,直直地便往水中跳了下去。心中无限后悔,为何不带个小厮出门,竟要他裴家二公子亲自下河去救那小狗崽子? 若不是怕旁人知道,裴家二公子带了徐二姑娘出门,竟让二姑娘下河救人,实在是丢尽裴家的脸面。 今天裴长远是绝对不会下河,去救这种卑贱的穷人小孩。 侯府的二公子下了河,周围的百姓都围了过来,三两下便把裴长远和狗娃一起捞了上来。 徐望月站在一旁,看着狗娃脸色煞白,失去了意识。 她神色紧张起来,看向了周围的百姓,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你们一定有法子,救救他吧。” 人群中被人推出了一个大娘,那大娘摆着手,“唉,你们推我干什么?我不行的……” 徐望月见她目光闪烁,知道她定是心有顾虑,淡淡瞥了她一眼,“大娘你尽管试试,无论生死,他家里人不会怪你的……” “你又不是他家里人,你怎么能做这个主?那大娘往后退了半步。” 在红眠巷这种地方,谁也不会多管闲事,谁也不知道自己一时善心,会不会给自己惹上大麻烦。 徐望月眸色一沉,手指微微一紧,正要开口,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叫声。 “大娘,我是他娘。你尽管救,是生是死,我都不会怪你。” 徐望月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她仔细瞧了瞧,赶来的女子应当是倚香苑的姑娘。 她妆容精致,唇点朱砂,眉画远山。 那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明眸,此刻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紧张。 绯红衣袖挽起,露出皓腕如霜,她伸手便想要抱狗娃。 徐望月很自然往后退了半步,让出狗娃身边的位置给眼前这位姑娘。 那姑娘见了徐望月,眼眸微阔,眼底划过一抹惊讶。 既然有孩子的亲娘在这,大娘没有了顾虑,上前双手叠在一起合掌,重重地压在狗娃胸口。 大娘连压了好几下,狗娃噗嗤一声吐出两口水来,又猛得咳了好多声,这才好似恢复了意识。 白芷眼眶含泪喜极而泣,紧紧抓住了徐望月的手,“多谢你了姑娘。” 一旁的裴长远身上裹着徐望月方才脱下来的披风,闻着披风上一阵阵飘来的淡淡香气,心思不由地动了一下。 他今日冒死救下狗娃,应当在徐望月心中加了许多分吧? 总该让他一亲方泽了吧? 他正在胡思乱想,幻想出那些旖旎的风情,就见白芷将狗娃抱起,匆忙往家赶。 徐望月跟在她身后。 “月儿妹妹,你还跟着他们干什么?” 裴长远蹙起眉头,他过去怎么没发现徐望月这么爱多管闲事? 住在红眠巷的这些穷鬼有什么可管的? 徐望月根本就没有管裴长远,她脚步匆匆跟着白芷进了屋。 狗娃只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还在咳嗽。 见到白芷他双眼通红,母子两个抱在一起,先是哭了一场。 徐望月看了一眼白芷的家,看着不大,里头的东西倒是不少,也不差。 有几个白瓷茶盏,看着还有几分富贵。 “狗娃这样可不行,他全身湿透了,要给他换一身干净衣裳,最好是洗个热水澡,再喝碗热姜汤。” 徐望月在一旁给白芷打着下手,身后传来一阵裴长远的咳嗽声。 裴长远装作委屈的模样看向徐望月,“月儿妹妹,我也浑身淋湿了,你怎么不看看我?” 徐望月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二公子自己想办法吧。” 裴长远看了一眼白芷的破屋,连门都不想踏进来,只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 徐望月看出他满眼嫌弃,无可奈何,“二公子回府去吧,等你全收拾完了,一会儿再派马车来接我就好。” 不等裴长远回话,徐望月又接着说道,“我相信二公子,绝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的,你尽管去吧。” 徐望月自然是放心的,裴长意和裴钰都在此处,她刚才看见他们了。 有裴长意在,不管她置身于何地都不会害怕的。 裴长远是真嫌弃,根本不愿意在此地久留,对着徐望月说了几句,便立刻转身走了。 徐望月陪着白芷照顾好狗娃,见孩子睡着了,两个人在桌边坐下。 白芷伸手拎起茶壶,面上显出几分窘迫,“二姑娘,我这屋子里没有好茶叶,不如……” “无妨的,白水也能喝。”徐望月一连喝了两杯白水,今夜这一闹,她有些累了。 待她喝完水,一抬头就看见白芷的目光里,透着几分对她的好奇。 徐望月淡淡一笑,“白芷姑娘为何这么看我?” 白芷捧着茶盏,微微摇了摇头,“二姑娘和他们,好像不同。” 方才在照顾狗娃的时候,她们二人已是介绍过彼此的身份。 徐望月浅淡眉眼间的笑意柔和了一些,“白芷姑娘和世人所说的模样,也不同。” 世人总说青楼女子薄情寡义,可白芷对狗娃,分明和世上所有的母亲一般无二。 听到徐望月这么说,白芷眼眶含泪,低垂着眼眸,许久不曾开口。 待她缓和了些情绪,她摇了摇头,“前些日子,我最好的姐妹死了。”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世上所有,都比不得人活着……” “若是她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怕也不会死了。” 徐望月听到白芷这一段话,握着茶盏的修长手指发紧,垂着的眼眸一亮。 白芷口中所说的,或许便是青黛。 才见了两面,无人提及,白芷竟然主动说起来,很是令人疑惑。 除了裴长意之外,谁都不知道徐望月是来调查什么事件的。 可这个白芷,总是会出现在她眼前,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导青黛身上,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其中必然有诈。 徐望月等了片刻,并未等到白芷继续说下去。 她沉下心来,恐怕白芷有别的目的。 未免打草惊蛇,只能噤声不语。 “二姑娘。”门口响起清亮的声音,是裴钰。 徐望月听到裴钰的声音,眼眸中不自觉的泛过一抹喜色。 来接她的,竟然是裴长意。 徐望月刚起身,见身旁的白芷站了起来,竟直接在她身旁跪下,“二姑娘今日你救狗娃一命,大恩大德,白芷没齿难忘。” “将来只要是二姑娘能用得上白芷,肝脑涂地,白芷在所不惜。” 徐望月双手将白芷扶起,“白芷姑娘言重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裴钰陪着徐望月走到了马车边。 徐望月掀开车帘,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马车上之人。 他一脸雍容清贵的模样,身上一身玄色衣装,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金色丝线。 裴长意周身气度不凡,眉眼清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气质清冷如天上明月。 见到徐望月,裴长意眉心微微动了动,他敛了神色,嗓音沙哑,“坐过来。” 第164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夜色如墨,月华如练。 马车上仿佛披上一层朦胧的银纱。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敲击着青石板路,发出“笃笃”的声响。 马车内,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细长长。 他们二人都没有开口,气氛里似乎含着一缕微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裴长意的眉眼修长舒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 他微微俯身,看向徐望月的目光深邃,仿佛一眼便能看透她的内心。 他递了一盏茶盏给徐望月,缓缓道,“若是他不跳,你自己跳下去吗?” 徐望月原本端坐着,双手轻轻交叠置于膝上,目光低垂,似是在沉思。 实则她听着马蹄声,晃晃悠悠,几乎快要睡着。 突然听裴长意开口,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一双剪水秋瞳对上裴长意漆黑的双眸,莫名的,她感受到一丝侵略,心跳奇异地加速。 两两相望,裴长意如墨的眸子像是摄人心魄的黑海,映着烛光里微微流动着的暗光,让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沦下去。 终究是徐望月低垂了眼眸。 她眼底藏着细碎的光,不轻不重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在,不会让我出事的。” 裴长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神色从容,“今日,你靠的是自己。” 徐望月颔首,伸手接过茶盏。 指尖相触。 他的微凉和她的灼热,只相触了一瞬,便分开了。 裴长意微微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不过是一瞬,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裴长意眼中晦暗不明,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收回了手,淡然开口,“救人无错,可自己的命更重要。” 裴长意后背抵着墙,许久,不自在地动了动长腿,换了个坐姿。 她坐在他身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马车里有点燥热。 徐望月低头喝了一口茶,让自己心绪平复,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她缓缓放下了茶盏,抬眸看着裴长意,音色清冷,“也不全然是靠自己。白芷来得这么及时,我想一定是世子爷派人,去通知了倚香苑里的姑娘?” 裴长意眼眸微阔,眼底掠过一抹惊讶,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案。 要能猜到他的行径,不易。 见裴长意没有否认,徐望月嘴角微微牵起,“虽然这其中有世子爷的手笔,可今日之事,还是有些奇怪。” “那么多的小童,我恰好救的是白芷的儿子。” “倚香苑有那么多的姑娘,白芷恰好是青黛最好的姐妹。” “青黛姑娘死了之后,又是白芷取代了她花魁之位。” “今日白芷若有似无地向我透露,她好像知道青黛姑娘死的隐情。” “这么多的巧合串联起来,怕是有人精心安排布置。” 徐望月每多说一句,裴长意望向她的目光便更复杂一分。 她神色从容,随口说得每一句话,却恰好与他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他一直知她聪慧,今日却发现她还有另一面。 从容不迫,心思细腻,聪慧,有见地,悲天悯人…… 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仿佛都不过分。 裴长意来接她,原本是想要提醒她小心提防白芷。 如今看来,他似乎不需要多言了。 徐望月感受到裴长意的目光,见他一直未曾开口,还以为自己多言了。 她抬眸看向他,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再度交汇。 一瞬,徐望月似乎能感受到裴长意心中所想。 他心中所想好像不必多说,她便能明白。 长安大街上两辆马车缓缓擦身而过,车轮与石板发出的声响在那一刻重叠。 帘子恰好随风而起,只是裴长远当下惦记着徐望月并未抬头,不然便会看见他所在意的女子,正坐在兄长身旁。 裴长远回到侯府,匆忙换了身衣服,便又驾着马车出发了。 马车在夜色下缓缓穿行,裴长远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方才太嫌弃红眠巷的环境,一时鬼迷心窍。 回到侯府便后悔了,他竟然把徐望月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 若是徐家的二姑娘出了事,嫂嫂和徐御史发难于他,他该如何是好? 待他赶回了白芷家,并未见到徐望月,心口一沉,仿佛有人端了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 狗娃已经睡着了,白芷走出门外阖上门,很是不解地看向裴长远,“二公子?刚才侯府已派了马车接二姑娘回去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侯府的马车?”裴长远脸上满是诧异,侯府有马车来,他怎么不知道? 听着白芷解释来人的模样,裴长远隐约听出来了,好像是裴钰。 那便是兄长派人来的。 裴长远松了口气,既是兄长派人来接徐望月,那她就不会出事。 既然徐望月已经回了侯府,他此刻又在外头,自然是不能白跑一趟。 裴长远干脆去了倚香苑。 二楼空空荡荡,回响着丝竹曲乐,隐约传来女子娇嗔的笑声。 裴长远径直便走了上去,果真见太子半倚在软榻上,身旁围了好几个绝色女子。 只是太子好似只摆了个阵仗,并没有真的同那些女人靠的很近,眼底还是有些许嫌弃。 这一切裴长远并没发现,他没发现太子每次过来,仿佛并不是为了佳人,而是另有目的。 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来了?”太子半眯着眼睛,指使一个歌姬,“去,伺候二公子。” 云柔乖巧起身,扭动着身姿,半倚在裴长远身旁,“奴家还以为二公子有了心上人,就不会来倚香苑寻欢作乐了。” 裴长远一把就搂住了云柔,并未理会她,笑着看向了太子,“这丫头说得不错,今日我原本是不来的。” “怎么?二公子当真要修身养性吗?”太子微微坐直了身子,被喂了一口蜜瓜入口,蜜瓜混着清酒,清冽入口。 裴长远一想到徐望月艳若桃李的脸颊,柔弱无骨的腰身,眼前这些庸之俗粉便不入眼了。 他大抵解释了今日没接上徐望月的事,丝毫未曾察觉,身旁的太子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 “平日里我便觉得,裴大人与二公子,兄弟情深啊。” 太子拈花,似笑非笑,语气里透着一丝暧昧。 裴长远并未听出他话中别意,扬唇一笑,认真说道,“不错,我母亲疼爱我,兄长自然也对我很好。” 他虽然是个纨绔,可这些年来能在侯府得到嫡母宠爱,自然也不是个傻的。 太子爷对他的好,不过是想借他来拉拢兄长。 但凡有机会,裴长远都会不遗余力地夸赞兄长对自己的好。 看着裴长远沾沾自喜的模样,太子轻笑,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 裴长远竟然真以为裴长意会为了他,特意派马车去接徐望月? 简直可笑。 太子是男人,自然最了解男人。 能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若不是为了利用,便只有那一种可能性。 他细细打量着正与云柔嬉戏打闹的裴长远,或许他想从这位裴家二公子身上着手去拉拢裴长意,不是不可能,但实在太慢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 绕要是公正严明,清风朗月的裴长意,也会对自己庶弟的女人动了心思。 只是他不知在犹豫什么…… 太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是如此,他便送一份大礼给裴卿吧。 第165章 把玩 晨光熹微,如细丝般穿透薄雾。 侯府大门紧闭,厚重的红木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图纹。 侯府门外,一个打扮穿着十分朴素干净的姑娘静静站在门外,手边牵着一个稚嫩的小童。 那小童时不时眺望侯府紧闭着的大门,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 他们不知等了多久,侯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女子上前恭敬行礼,“这位小哥,可否帮我找一下裴钰?” 那护卫上下打量着女子,容貌较好,连手边牵着的那个小童都眉清目秀。 他点了点头,进门便打趣着,“定是裴护卫的相好来了,快去叫他出来。” 裴钰走出来时,满腹疑惑。 相好?他什么时候有相好的了?怎么会有个漂亮姑娘带着孩子,在侯府外头等着他? 待他走出来看清眼前人,更是难掩眼中诧异。 眼前这个穿着朴素干净的姑娘,竟是倚香苑里浓妆艳抹妖娆多姿的花魁白芷。 她突然变了装束,裴钰差点没认出来。 她身旁的那个小童,自然是昨晚死里逃生的狗娃。 裴钰缓步走出来,很是奇怪地看向他们母子,“白芷姑娘,有什么事找我?” 昨夜不过是一面之缘,她为何会来找自己? 白芷坦然接受裴钰对她打量着的眼神,直视着他的双眼,淡淡道,“我想找二姑娘,怕是对她名誉不好,所以想请裴公子帮忙传话。” 裴钰是脸上的表情一僵,这话说的,怕影响二姑娘的名誉就不怕影响他的吗? 现在可好,府里的护卫们都以为他有相好的了,还有个孩子。 见裴钰神色怪异,她低垂着眸子,“我知道唐突了,可整个侯府我只认识裴公子一人。” “若不是那后卫问我来找谁的,我原本是想站在门口等着二姑娘出来的。” 白芷楚楚可怜,“烦请裴公子帮我给二姑娘传句话。” “狗娃醒了,非要亲自向姐姐道歉,二姑娘若是方便,能否出来见一见孩子?” 裴钰眼底抹过一抹惊讶,随即嘴角扯出苦笑,“传话可以,但我拿不定主意啊。” 他微微俯身,轻轻摸了摸狗娃的头发,“昨夜瞧得不清楚,此刻看来孩子当真是乖巧可爱。” “侯府门第森严,二姑娘不一定能出来,我且进去回禀主子。” 书房内,裴长意和徐望月听裴钰说了门外之事。 徐望月下意识转头看向裴长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已然挪在她身上。 裴长意放下手中卷宗,缓缓道,“你如何想?” 徐望月正在书房里抄写佛经,放下手中玉竹笔,思虑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此事不简单。” “天才刚亮,她就带着孩子等在侯府门口。” “她应该很清楚,我虽然不是侯府的小姐,却也不能随意进出侯府大门。她带着孩子在门口等我,要等到何时?” “她说怕影响我的名声,所以让裴钰代为传话。可她如何知道我人在书房,裴钰能将话传给我?” 徐望月压制情绪,语气淡定从容,抬头看着裴长意,“若想要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便只能深入虎穴。” 似乎是怕裴长意反对,徐望月强做镇定道,“有世子爷和裴钰在,无论她有什么计划,定是不能伤我半分的。” 裴长意缓缓转头看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如今越来越聪明,知道要如何与自己对话了。 她狡黠地,像只小狐狸。 桌案边,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话不错。 可让她以身犯险,他心中总觉得不安稳。 不等他开口,徐望月已然起身,浅淡眉眼间带着笑意,神色却是异常坚定。 裴长意望着她,眸色深沉近墨,她如此甘愿,甚至不惜说些好话来讨好自己,都是为了陆遮。 一股不痛快的感觉在他的胸腔中蔓延开,如同被巨石压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裴长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他冷声开口,“即是你决定了,便去吧。” 侯府大门再次开启,白芷牵着狗娃抬眸,见徐望月款款而来。 她的面容如月下白莲,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肤如凝脂。 连白芷这样的花魁,都不由看得有些呆了。 狗娃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徐望月的手,“昨日便是姐姐救了我,请姐姐受我一拜。” 徐望月赶忙扶住了要下跪的狗娃,“好孩子,不必如此多礼。” 徐望月没想到狗娃生活在那样的地方,却这样的知礼数。 狗娃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透出无限的纯洁天真,“娘说过,得人恩果千年记。” “姐姐救了我的命,我是一定要还姐姐恩情的。” “姐姐不肯受我这一跪,那让娘请姐姐吃顿饭可好?” 徐望月望着白芷和狗娃,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何其无辜,透着期待。 可徐望月心中的不安感却愈演愈烈。 这些话,太像是有人提前教会孩子的。 徐望月本能地摇了摇头,“昨日跳下河救你的也不是我,这顿饭我问心有愧。” 白芷上前一步,眸底透出一抹伤感,“二姑娘可是嫌弃我这样的身份,不配与你同桌吃饭?” 她低眸,眸中含泪,轻轻摸了摸狗娃的头,“的确,我的确不配与二姑娘同桌吃饭。” “这样吧,我在明月楼订了一个雅间,二姑娘和狗娃单独吃吧。” 白芷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徐望月断然是不会拒绝了。 她几乎确定,今日这顿饭是鸿门宴。 方才离开书房时,徐望月隐隐觉得裴长意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不是说好了她配合他查这个案子,为何不高兴呢? 徐望月抬眸,见街角处裴长意清风朗月地站在那里。 他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 四目相对,知道他在,徐望月安心了许多。 白芷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为了徐望月的名誉,她当真在明月楼安排了一个雅间。 雕栏画栋,明月楼清雅。 徐望月端坐于窗边,手中端着一盏茶水,眉宇间却难掩一丝戒备之色。 她细细打量着周边的环境,手中的茶水一口都未喝。 隔壁的雅间,裴长意端坐着。 裴钰正附耳在两个隔间之间的白墙上,用典狱司之法,偷听着隔壁徐望月与白芷的交谈。 听着裴钰复述着隔壁的对话,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渗出一抹寒意。 他坐直身子,把玩着手中的玉杯。 看似漫不经心,眸底的寒意却越来越甚。 第166章 把二姑娘赏给他玩儿 平日里裴长远见到太子,都是在晚上的倚香苑,他未曾想大白天的,太子竟派人来侯府请他。 裴长远跟着太子护卫,一路到了明月楼外,一辆马车上。 太子的马车从外观看起来很是低调,内里却是铺满了柔软的坐垫。 太子端坐着,身姿挺拔,一袭精致的锦袍,把玩着手中的两个宝石酒杯。 “参见公子。”裴长远近来在倚香苑,和太子颇有几分亲近。 但君臣有别,他始终拘着礼数,不能让太子捉到侯府的错处。 太子在身旁拍了拍,“裴二公子不必拘礼,过来坐下说话。” 裴长远小心在太子身旁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旁边的明月楼,很是好奇。 太子生性好玩,但平日做事低调,都是等夜深了才去倚香苑寻欢作乐。 今日大白天的来明月楼,不知他要玩些什么? 太子眉眼一挑,那双阴鸷如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抬眸看向了楼上,“裴二公子最近修身养性,可是当真喜欢那徐二姑娘?” 裴长远没想到太子竟会提起徐望月,他眸光一亮,坦然回答道,“喜欢。” 一开始见到徐望月,他对她不过是见色起意,后来是求而不得。 此刻,倒真有了几分真情。 他甚至听了母亲的话,不想强迫徐望月,想要她真心实意地嫁给自己。 听太子提起徐望月,裴长远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指轻轻摩挲着桌案,“公子为何这么问?” 裴长远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有自知之明。 太子对自己另眼相待,当然不是因为他裴长远,而是因为他兄长裴长意。 若非他有这么一位执掌典狱司的兄长,太子才不会在乎他这位裴家二公子喜欢哪位姑娘。 他今日问这么一句,又是为何? 太子大笑着,从桌案上执起一个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裴长远。 这个裴长远虽然世事不如他兄长,可有一点却比他强,起码他喜欢,他认。 太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放地笑着,伸手拍了拍裴长远肩头。 “这些日子,你对徐二姑娘的情谊,我看在眼里,真是为你着急。” “我平日最喜欢成人之美,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如,我将二姑娘送给你如何?” 裴长远眸子一亮,仿佛被点亮了两盏明灯,他嘴角上扬,身子微微往前倾,“公子可是想要为我们赐婚?” 徐望月说要等他高中殿试,才愿意考虑与他的婚事。 虽说他的殿试一定能过,可却要等上许久。 若是有太子赐婚,婚事也能提前许多。 太子摇了摇头,笑着从怀中拿出两个宝石酒杯,“这是前几日,我偶然得来的宝贝。” 一双酒杯,完全一模一样,只有这上头镶嵌了两枚小小的宝石,一颗是红色,一颗是绿色。 太子轻轻将两个酒杯放在桌案上,“这红宝石酒杯里装着下过药的酒,能帮裴二公子,你心想事成,抱得美人归。” “至于这绿宝石酒杯里只是普通美酒,酒劲不足,只能微醺。” “至于裴二公子想要尽兴还是微醺,由你自己来选。” 太子低哑的声音充满了蛊惑,裴长远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没想到太子所谓将徐望月送给他,是这个意思。 太子闲散地靠在软垫上,倒了杯酒抿了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二公子上去吧,见了二姑娘,再选择也不迟。” “多谢公子。”裴长远恭敬行礼,心底却是泛过一丝挣扎。 若换了是之前,他定是毫不犹豫受了太子的恩典,今日好好同徐望月尽兴一番。 可那是他答应了徐望月,会尊重她…… 而且细想,他这一生有过许多女人,却从未得到过真心。 裴长远的眼神扫过那赤红明艳的红宝石酒杯,又定定地落在幽暗透亮的绿宝石酒杯。 眼下徐望月在楼上,太子性情乖张,从不按常理出牌。 不知除了这两杯酒,还有没有给她准备其他的? 裴长远脚步加快,找到了徐望月所在的雅间。 他推门而入,徐望月端坐在雕花木椅上,一举一动从容优雅。 窗外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枢,淡淡洒进来,落在徐望月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更显得她气质非凡,宛如天人之姿。 徐望月一手拿着筷子,颇为诧异地看着推门而入的裴长远,“二公子怎么来了?” 裴长远看见坐在徐望月身旁的白芷,亦是微微一愣。 还是白芷笑着开口,“二公子是狗娃的救命恩人,今日自然也是要请他的。” 听得白芷如此自然地说谎,裴长远心中瞬间明白,白芷是太子的人,特意将徐望月带来此处等着自己。 果然,裴长远才刚坐下,白芷便牵着狗娃的手起身,“二姑娘,狗娃想要如厕,我带他下楼去。” 她带着狗娃出了雅间,远远便瞧见不远处那道挺拔如松的人影。 白芷仿若未见,牵着狗娃的手,一蹦一跳下了楼梯。 隔壁的雅间里,裴钰蹙眉,回头看向裴长意,“世子爷,二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 裴长意端坐在桌案边,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 远远望去,谦和温润,如同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 可若仔细瞧他,眼眸深暗,一身清冷气息铮然凛冽。 他一言未发,目光灼灼,看着雅间的门缓缓打开。 太子缓缓步入雅间,步伐矫健而从容,每一步都显得气度非凡,仿佛踏在云端上。 裴长意起身正要给太子行礼。 太子微微俯身,伸出双手扶住裴长意的手,“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太子做出礼贤下士之范,裴长意的礼数却是丝毫未少。 太子很自然在桌案边坐下,挑眉看了一眼裴钰。 裴长意微微颔首,裴钰识趣,立刻出了雅间守在门外。 太子起身,绕着桌案走到窗边。 他身上不知用了什么香,清冽的松木香气,直勾勾地往裴长意鼻尖钻。 “裴卿不愧是我朝栋梁,连你的手下都很是聪慧。” 裴长意笔直站着,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太子爷今日,可有事吩咐?” 太子回头看了一眼裴长意,脸上挂着笑意,“裴卿可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这份大礼?” 不等裴长意反应,他缓缓转头,余光看向隔壁的雅间。 “我看你裴家二公子很是喜欢徐二姑娘,便做主将二姑娘赏给他了。” 第167章 难道她喜欢的,是裴卿你吗? 明月楼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裴长意所在的清辉雅间里却是极为安静。 安静地只剩下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斑驳陆离地洒在青石地面上。 裴长意漆黑微冷的眉眼,星点的阳光落在他的眼角,也没染出几分柔和来。 他站得笔挺,宛如青松一般,周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气息。一身月白色衣袍,色泽清冷,面容冷静而淡然。 仿佛太子所言,根本无法触动他内心的波澜。 “太子殿下。”裴长意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力量,“殿下身在高位,受万民景仰。” “天下百姓皆为你的子民,你本该爱护,视若子女。今日却不顾无辜女子的意愿,强迫一个良家妇女,是否不妥?” 裴长意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却又不带一丝温度。 他开口,语气中没有丝毫畏惧与谄媚,只有清冷平静,“若是二姑娘与我庶弟情投意合,她当真愿意嫁给裴长远,我自会请母亲做主,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哪怕是太子,又何来权利将一个女子赏给他人? 太子并未因裴长意的话而动怒,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眼神中隐隐透露出几分欣赏。 他身边多的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徒。 像裴长意这样不畏强权,敢对自己直言这些话的,当真少。 太子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身旁的桌案,不轻不重。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何谓强迫?原来二姑娘不喜欢裴二公子吗?” “哎呀,原来竟是我好心办了坏事吗?” “原本我是想给裴卿送份大礼呢,裴卿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清风朗月,太难讨你欢心了。” 裴长意一动不动站在桌案边上,面容依旧清冷如霜,眼神深邃而平静,并未受太子所影响。 太子抬步,往清辉雅间门口望了一眼,深邃的眼眸中多了一份深意。 他仿佛在暗示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脸上依然挂着那抹玩味的笑容。 雅间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雅间里的气氛。 明月楼老板手中捧着一壶酒,谨小慎微地站在门口,脸上堆满了恭敬与讨好的笑容。 “小的见过两位公子。” “可是送酒?来得好啊。”太子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那壶酒上,嘴角的笑意更甚。 他冲着明月楼老板招了招手,老板轻轻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仿佛生怕打扰了他们。 “两位公子,这是小店今年的新酒,特地送给客人们品尝的。”老板恭恭敬敬,半俯着身子,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与激动。 太子没有接过,用眼神示意老板把酒放到桌上,含笑的目光看向了裴长意。 裴长意神色淡然,眉眼清俊,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有趣,实在有趣。”太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说不上来是在说谁。 “隔壁的雅间可也送了?”太子语气平静,目光始终落在裴长意脸上。 裴长意脸上和他平日里见的一般无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可难道当真不在意? 太子觉得,他越发有趣了。 见酒楼老板点头,太子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老板退下。 待那老板低头哈腰地退出去,将门紧紧阖上,雅间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太子轻抬手臂,指尖轻轻搭在壶身,动作从容,“我还想着二公子这样喜欢二姑娘,不如我成人之美,促成这段好事。” 他提着酒壶,手腕微转,壶嘴便稳稳地对准了面前的酒杯。 “哎呀,坏了,我方才让老板给隔壁雅间送的,并非是我们这壶新酒,而是两杯特殊的美酒。” 太子满脸笑意,端起两个酒杯递到裴长意面前,“他们的酒杯和我们这酒杯看起来一样,可里头的东西另有乾坤。” “一个是红宝石酒杯里头放着能让人欲仙欲死的好酒,另一个是绿宝石酒杯,里头也是好酒,却平平无奇了些。” “哎呀,你瞧我。”太子将其中一个空酒杯放在裴长意面前,自己将另一杯一饮而尽。 “现在酒已经送了过去,好在这两杯酒里的乾坤我已经告诉了裴二公子。” “如何选择,就是他的事了。” “裴卿,以你对二公子的了解,他会怎么选呢?” 太子脸上浮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微微扬起下巴,那姿态像极了一只正在审视猎物的猫。 他眼神里闪烁着玩味和狡黠,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然将所有人的心思都尽收眼底。 裴长意神态平静如水,指尖轻轻摩擦着手中的茶杯盖。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转动着茶杯盖,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透露出一种从容。 当太子殿下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自己身上,裴长意仍是那副八风不动,清冷如常的模样。 他轻轻抬手将茶杯置于桌上,拿起了方才太子递过来的那个酒杯。 凝思几瞬,他指腹微动,手指紧了紧。 裴长远这个人的性格,他们都很了解,徐望月更是知道他的德性。 她一定会多加提防。 裴长意后背打直,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太子又提起酒壶,手腕微转,清澈的酒水如丝般滑落滴入裴长意手中酒杯。 太子的笑容不断变化,时而带着玩味,时而像是深思。 酒注满酒杯时,太子恰到好处地停下,目光落在那清澈透明的酒液上,抬头看了裴长意一眼。 裴长意本不打算喝老板送来的这壶酒,可他手中的这一杯是太子亲自斟的。 他缓缓抬起酒杯,在太子的视线注视下,轻轻抿了一口,酒液划过他的舌尖,辛辣刺激,又带着一抹淡淡的甘甜。 他神态自若,平静如水,仿佛太子所说的话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徐望月应该不会喝裴长远斟给她的酒,她既有心提防,对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便不会上当。 如此一想,裴长意紧握酒杯的手指微微松了松。 他抿着唇,慢慢转动了一下酒杯放回桌上,耳畔响起,太子带着玩味笑意的声音。 “裴卿,你说二姑娘她既然不喜欢二公子,那她会喜欢谁呢?” 太子的声音慵懒且暧昧,“难道,是裴卿你吗?” 第168章 裴卿你看,她喝了 徐望月不安。 原本白芷和狗娃把自己叫来明月楼,徐望月将计就计,就是想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裴长远来的时候,徐望月目光陡然凛冽,心中警惕。 青黛之死,幕后一定隐藏着一个能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白芷的种种不寻常,徐望月的归结于是那个幕后的大人物指使。 可无论怎么看,裴长远也不能是那个大人物。 白芷带着狗娃出了雅间,房中便陷入了一阵安静。 徐望月端坐着,眉头轻轻蹙起,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中,隐约闪过一抹警惕的光芒。 全身的感官紧绷着,徐望月双手交叠,安稳地置于膝上。 她不动声色,时刻注意着裴长远的一举一动。 徐望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裴长远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似乎有些闪躲。 白芷和狗娃已是离开了许久,见徐望月缓缓准备起身,裴长远心头一紧,伸手便拉住了她的胳膊,“月儿妹妹,不如陪我吃完这顿饭吧。” 裴长远心中已有了决断,徐望月对他而言是不同的,和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 那杯酒他用不上,可也不能拂了太子的好意。 太子想要成人之美,那他今日就好生与徐望月相处上半日。 好好吃上一顿饭,再带她去买上绫罗绸缎胭脂水粉…… 裴长远蹙眉,他突然发现,这些东西徐望月似乎都不喜欢。 细细看着裴长远神色变化,徐望月脑中那根弦紧紧绷着。 她强迫自己镇定,裴长意此刻必在左右,若是真有什么危险,他不会袖手旁观。 “二公子这是做什么?”徐望月脸色微微一沉,眸光落在裴长远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上。 裴长远松开手,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得了允许,酒楼老板亲自捧着一个盘子缓缓进了门,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二位贵客,这是小店新出的美酒,专门给两位尝个鲜。” 盘上除了一个冰肌白瓷的玉壶,还有一对精致小巧的酒杯。 从老板走进来时,整个雅间里瞬间就弥漫了一股浓郁冷冽的酒香味。 徐望月的神色并未因此放松,反而愈发凝重。 那两个酒杯里,原先就倒满了酒。 若是只送这两杯来,尚可解释。 可旁边还有一个酒壶,却提前帮他们倒好了两杯酒,实在多此一举。 徐望月抬眸,神态自若,“多谢老板美意,不过此刻才正午,我们不饮酒。” “你拿走吧。”徐望月语气清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酒楼老板闻言,脸色微变,瞬间恢复如常,却并未端着盘子离开,而是轻轻在桌案上放下。 “姑娘,这可是我们明月楼的好酒啊,哪怕不胜酒力,饮上一杯,无妨的。” “这位公子,不想尝尝吗?” 酒楼老板求救似得看向了一旁的裴长远,刚才有个大人物赏了他不少银子,非要他把这酒端上来,送到这两个雅间。 那人没有显露自己的身份,可腰间分明挂着宫中令牌。 酒楼老板知道这酒中应该是有问题的。 可他只是一个商贾,如何敢得罪宫中之人? 这漂亮小娘子若是坚持不肯收下这酒…… 酒楼老板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你且将酒杯放下吧。” 听到裴长远开口,酒楼老板如蒙大赦,笑着将手中盘子往前推了几分。 “两位慢用,小的先告退了。” 好像是怕徐望月反悔,他迅速走出房间,反手将门阖上。 裴长远举起那两个漂亮的宝石酒杯,脑中不断回想着太子所说,红宝石酒杯里的酒是下过药的,绿宝石酒杯里只是普通美酒。 他闻着那股香气四溢的味道,喉头轻轻滚动,好酒,太子爷给的当真是好酒。 他咽了咽口水,无可奈何,今日这酒,今日之美人,他无福享受。 裴长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翼翼,将绿宝石酒杯端到徐望月面前,红宝石酒杯放在自己面前。 他嘴唇抿了抿,开口说道,“月儿妹妹,明月楼的酒是出了名的难求,今日我们运气很好,得了这两杯佳酿。” “那老板说得不错,只一杯酒,无妨的。” 裴长远看着徐望月端起那绿宝石酒杯,眼神中闪过一抹喜色。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般滋味,什么样的好东西都只想让她得了。 酒香四溢,徐望月纵然不喝酒,也闻得出这酒是好酒。 裴长远这样贪酒的人却不着急喝,只是眉目中带着笑意等着自己喝。 酒杯不同。 方才裴长远分明是看清了红绿宝石,才递了其中一杯给自己。 徐望月心口一颤,怕是和那些鸳鸯酒壶一样,这酒杯里自有玄机。 如此想来,她端起酒杯,却又轻轻放下,眼眸微阔,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 “二公子,如此好的美酒你不喝吗?” 她的目光明明灭灭,似乎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双清澈双眸中。 被这样的眸子看着,裴长远心神荡漾,端起酒杯,差点便要入口。 酒杯上的红宝石闪着他的双眸,裴长远突得清醒,难怪古人都逃不脱美人计。 他看了一眼这漂亮的酒杯,往桌案上一放,“有月儿妹妹陪我喝酒,我今日拿壶喝。” 他越是这般,徐望月越是觉得奇怪。 见裴长远端着酒壶饮了一大口,又转头看向自己。 徐望月不动声色,端起方才他刚放在桌上的红宝石酒杯,纤细的手指微微转动酒杯,将红宝石的那一面转向了自己。 这两个酒杯只有一面上镶嵌了宝石,若是转动一下,另一面是一模一样的。 怕裴长远起疑,徐望月举起酒杯,笑盈盈地看向他,“我敬二公子。” 徐望月浅淡眉眼间的笑意柔和了些,说话时眼眸清澈,语笑嫣然。 分明是纯真的少女模样,却又带了一丝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裴长远目光一顿,半壶美酒下了肚。 美人美酒,他心神荡漾,丝毫未曾察觉徐望月喝的是那红宝石酒杯里的酒。 “月儿妹妹多吃些菜,等会我带你去长安大街,那里有好些铺子,无论你喜欢什么都买。” “我们都快要定下婚约了,我竟什么都没给你送过,只买过些笔墨纸砚……” 裴长远不断地说着话,徐望月却觉得有些头晕。 她刚才喝的是那红宝石酒杯的酒,是裴长远的酒杯,应当不会有问题。 难道,她竟如此不胜酒力? 徐望月抬手,轻轻扶住额头,衣袖掠过桌面,酒杯落地。 清脆的响声,隔壁的雅间里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的目光往隔壁望了过去,微挑眉,面带笑意,“你看,她喝了……” 和他料想不同,隔壁只一声响声,再无其他声响。 裴长意坐直身子,把玩着手中酒杯,神色淡然。 凝思几瞬,指腹微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第169章 醉了的美人,就交给你了 裴长意看似漫不经心,转动着手中酒杯,实则注意着隔壁的一举一动。 没有异常。 见太子的目光始终落向隔壁的方向。 裴长意敛了神色,俯身沙哑地说道,“应当是不小心摔了个酒杯,太子殿下,不必担忧。” 太子端着酒杯细细摸索着,转动了两圈一饮而尽,“裴卿不好奇吗?二公子他究竟会如何选择?” “摔了的那只酒杯,是喝了还是未喝?是红宝石的还是绿宝石的?” 太子许久没有如此高兴了,这游戏实在是有趣得紧。 裴长意眼眸森然,眼里没什么温度,无甚波澜。 太子此刻像极了一只猫儿,逗弄着手中几只鼠儿。 用指尖轻轻拨弄着,先放你逃跑,再抓回来。 玩弄于鼓掌之间。 如今河东水患,百姓民不聊生,圣上为了此事殚精虑绝,而太子竟有心思在此寻欢作乐,戏弄臣子。 裴长意低眸,眼中闪过一抹冷冽,转瞬即逝。 “想不到,太子殿下对我庶弟如此关心。多谢殿下关切他的终身大事,只是他不过是个纨绔,怕是对殿下的大业没有助益。” 裴长意语气疏离,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情绪。 他抬头看向太子,眸中一片冰寒,没有丝毫的温度。 太子嘴角微勾,手指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敲着,“原来在裴卿心中,二公子竟只是个纨绔,我原以为你们兄弟情深……” 裴长意眉心微微动了动,人淡淡地转过头,漆黑深邃的眼底,平淡地没有一丝情绪。 “裴家兄友弟恭,可龙生九子,尚且各个不同。更何况我和裴长远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弟,性格自是不同。” “我们二人,原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他愿风花雪月,我自是尊重。我为百姓鞠躬尽瘁,他自然也不能多加制肘。” “殿下对我兄弟二人的关切,长意铭感五内。” 裴长意早就知道太子一直拉拢裴长远,试图以兄弟之情拉拢自己。 今日他将话说得明白,也希望太子能明白。 太子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想不到裴卿兄弟两个情深义重,却又截然不同。” “难怪了,二姑娘她不喜欢二公子,看来我应当把二姑娘送给裴卿才对。” 裴长意修长的手指搭在青铜色的酒杯上,盈盈阳光下,连指尖都微微发着光,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从酒杯上挪开。 裴长意缓缓转头看向太子,眼底是一贯的清冷和漠然,“微臣多谢太子殿下好意。” “只是二姑娘并非是物品,岂能送来送去?” “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尊重她自己的意思。” “若她当真与我庶弟情投意合,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太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个裴长意! 好一个强人所难。 裴长意语气恭敬,眉眼间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太子此刻的笑容微妙而复杂,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让人琢磨不透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徐望月本就是他要送给裴长意的一份大礼,只是瞧不惯他这一贯清冷的模样,才想要逗弄他。 却不想他油盐不进,自己这只猫儿玩得不够尽兴。 如此想来,太子起身挥了挥衣袖,轻轻端起酒壶,壶嘴里缓缓流淌出清透的酒液。 太子起身,裴长意也只得起身,接过太子为他斟的这杯酒。 “好。裴卿如此尊重女子,倒是我该向你学学才是。” 太子眉眼中带着笑意,眼神落在裴长意手中酒杯,大有他不喝,便不罢休的姿态。 裴长意抿了抿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相信太子殿下即使再疯狂,也不敢在酒中给他这个臣子下药。 “殿下言重了。” 裴长意低沉的声音里似乎透着隐隐的不悦,再抬头时,神态自若,和往常一般平淡。 隔壁的雅间里,徐望月原本清澈的双眸渐渐有些迷离。 裴长远一直在她面前侃侃而谈,一开始她还能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后来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轻…… 徐望月努力想要保持清醒,指甲重重地掐进掌心,每一次用力掐,都能换得片刻的清醒。 可逐渐的,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她不断地撕拉,让她感受到无比的疲惫和无助。 徐望月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跳也加速许多。 她听不到裴长远在自己面前说话,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不只是控制不了身体,徐望月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她仿佛看见了裴长意出现在她面前,可她伸出手,却又抓不到他。 “望月······”裴长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在她耳畔响起时,徐望月感觉燥热的身体似乎得到了安抚,冷却了几分。 下一秒徐望月清醒过来,不可能的,眼前的人是裴长远! 她猛得推了一下桌子,想要离裴长远远一些,桌上的酒壶和盘子碎在地上,霹雳作响。 这一次从隔壁雅间传来的声响,让裴长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这难道是徐望月在求救? 裴长意沉着气,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酒杯,因为用力骨节分明的手指充斥着不安。 太子一时吃惊,他倒未曾想过徐望月竟如此烈性,把隔壁的桌子都掀了? 好啊,不愧是能让裴长意入眼的女人,的确也不同寻常。 太子嘴角微微牵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状似关心地看向裴长意,“哎呀,隔壁这是什么动静?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裴长意低头,细细摩挲着指腹,只一抬头的功夫,他的情绪便被收敛地滴水不漏,变得冷静和漠然。 “多谢殿下关心,二姑娘聪慧,定会提防我庶弟。” 太子抿了抿唇,非常用力地点头,“对呀,那日宫宴,我便看出来了,徐家这位二姑娘比她那位才女姐姐要聪明许多。” “若是红宝石绿宝石酒杯同时出现在她眼前,她这般聪慧,怎么会喝自己面前的那杯呢?” “让我想想,最稳妥的,当然是喝二公子的那杯。” “至于你的那位庶弟,美人当前,他如何能顾得上自己的酒杯。怕是让人换了酒,都浑然不觉。” 太子说到这儿,大笑起来,感受着胜券在握,将一切都操控于掌心之中的快感。 “所以,我方才骗了二公子。” 太子缓缓转头,盯着裴长意的清冷双眸,一字一顿说道,“那两个酒杯不过是骗聪明人的噱头。” “那两杯酒,都是能让人欲仙欲死的好酒。”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裴卿你了。” 太子大笑起来,扬长而去。 第170章 望月,看清楚,是我 裴长远见过很多女子动情时候的媚态,娇柔做作,风情万种,清纯无辜,哪一种的都有。 他很快就发现了徐望月不对劲。 徐望月几番想要开口说话,但声音却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她的手指轻轻颤动着,想拿起眼前茶盏,都拿不稳。 “月儿妹妹,你怎么了?”裴长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与不安。 眼前的徐望月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双目含春,似乎能滴下水来。 徐望月紧紧闭上双眼,突然又睁开,向自己伸出了双手。 裴长远刚想伸手去扶她,就见她好似发了疯一般,大喊着不是你,突然推开桌子。 一地狼藉。 裴长远这才看清楚,徐望月喝掉的,竟是那红宝石酒杯里的酒。 他呼吸一滞,不由地攥紧了地上的酒杯,眸心微颤…… 这就是命吗? 徐望月喝下的,竟是那下了药的酒。 裴长远抬眸,看着徐望月半倚在墙边,很努力地想要离自己远一些。 他有一阵心酸,在徐望月心中,始终还是对他不太信任。 这也不能怪徐望月,的确是自己当时做错过。 不过这一次,是上天给他一次机会来弥补徐望月,来救她。 他缓缓地走近徐望月,语气温柔,“月儿妹妹你别怕,我是你未来的夫君,我们不过是提前行了夫妻之事……” 他每靠近徐望月一步,就见徐望月疯狂摆着手,往墙角瑟缩着。 徐望月的意识模糊,眼前人的脸时而变成裴长意,时而变成裴长远。 她仅存的意识,知道自己是和裴长远呆在这个雅间里。 不可以,就算是死,她也不要被这个男人玷污。 就在裴长远伸手握住徐望月手腕的时候,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裴长意身上是与生俱来的威慑和霸气,他不过是推门,裴长远就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兄……兄长你怎么来了?” 裴长意冷冷扫过他一眼,脸上是棱角分明的冷峻,看向裴长远的那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裴长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自己的双手往哪里藏,“我没有!兄长,不是我……” 裴长远慌不择言,不断摆手,生怕裴长意误会是自己给徐望月下了药。 裴长意不堪其烦地皱了下眉头,“我知道不是你,但你想做什么?” 他进门时,分明看见裴长远一步步逼近徐望月。 她瑟缩在墙角,眼尾红红的,似乎是哭过。 胸口的怒火压不住的往上冒,若非他还有理智尚存,怕是裴长远此刻已是个死人了。 听裴长意这样说,裴长远下意识松了口气,“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想救她……” “救她?你想怎么救她?”裴长意望着裴长远,神色冷峻,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裴长意从来都不太喜欢笑,平时在裴长远面前的模样总是漠然又矜贵,虽然他们是兄弟,可彼此之间的隔阂感很强。 此时他生起气来,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裴长意眉眼间的锋利好似一把刀,随时便能要了自己的命。 裴长远怕极了,往后退了一步,“她……我……” 裴长意来之前,他理直气壮。 可不知为何,对着裴长意如寒冰似的脸,裴长远那一肚子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裴长意神情阴郁,那双深邃如墨的黑眸里,酝酿着极度危险的风暴。 “滚。” 裴长意见徐望月的脸越来越红,知道此刻不是教训裴长远的时机。 裴长远听到这个字,毫不迟疑立刻从雅间里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面对这位兄长时,像极了一只训练有素的狗。 只要他发号示令,自己就如箭在弦。 裴长远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裴长意此刻根本顾不上裴长远是与太子合谋,还是同样被算计了,他俯身,伸手便想把颤抖不已的徐望月抱起来。 “不!不要碰我!”徐望月看着眼前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裴长意”。 她眼眶红红的,紧紧用力卡着手心,疼痛让她恢复了一些意识。 她努力看着眼前人,真是裴长意吗? 不可能,一定是药效越来越强了。 她细微的动作全都被裴长意纳入眼底。 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里翻滚,汹涌地冲到了他的咽喉处,堵住到让他发不出声来。 裴长意抬起手,轻轻地擦拭掉她脸上滑落的泪珠,“望月别怕,我来了。” 徐望月伸手便打开了他的手,“你走开,不要碰我!” “裴长远,你今天要是敢碰我,世子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徐望月的声音越来越弱,她好像快彻底失去意识了,眼前的裴长远变成裴长意之后,再也没有变回裴长远。 她几乎绝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为什么裴长意还没有来救她…… 裴长意把她揽入怀里,感受到她单薄的肩膀在不断颤抖,颈间晕开的湿润,一下下烫到了他心里。 徐望月不断地挣扎,裴长意耐着性子,一遍一遍说着,“你看清楚,是我,真的是我。” “世子爷,真的是你?”徐望月抬起头,鼻尖红红的,强忍着眼泪,那模样看起来十分委屈。 裴长意清淡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波澜起伏。 徐望月不再抗拒自己,乖巧地窝到自己怀中。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裴长意身体里升腾起一股别样的冲动,从下腹一直冲到了胸口。 这不应该。 徐望月伸出双手,搂住了裴长意的脖子,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冷香,她终于安下心来。 是他,是裴长意来救她了。 徐望月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却已然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她根本未曾想过,为何裴长远不可以,但裴长意可以。 她扭过头去,猝不及防和他贴了额头。 他身上那淡淡的松竹香气,抵着自己微微泛红,带着水润光泽的唇。 桃花眸浸水,她的眸中写满着予取予求。 她的唇瓣滚烫,柔软,贴着自己冰冷的额头。 裴长意只觉得,自己的身上越来越烫。 他想要推开徐望月,可手却下意识揽住她的细腰,用力往自己怀中拉。 “世子爷,马车备好了。” 裴钰是飞奔着冲上来的,脚步还未停下,话已冲出口中。 待他看清眼前场景,瞬间便闭上了眼睛。 二姑娘整个人攀在世子爷身上,眸若春水,面如桃花。 世子爷紧紧地抱着她,身子微微后仰。 旁人或许不知,但裴钰对裴长意一身的功夫十分了解。 莫说是二姑娘这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哪怕是扛起一个壮汉,裴长意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此刻世子爷的脸色为何看起来也如此怪异?抱着徐望月竟要后仰? 这样的场景,可是他能看的? 第171章 望月,不可……不能……不…… 眼前的场景太香艳,裴钰都不敢睁开眼睛。 听到裴长意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走。” “我走?……” 裴钰睁开眼睛,十分疑惑地开口,见裴长意冷冷扫过他一眼,抱着徐望月便往楼下走去。 裴钰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他在说什么呢? 竟然这样想世子爷…… 他迅速跟上裴长意的脚步,几乎是飞升下了楼梯。 明月楼外,一辆马车始终停在拐角处。 听到护卫来报,马车里端坐着的太子睁开了眼睛。 他掀起帘子一角,看着裴长意神色匆匆抱着徐望月下楼,上马车。 太子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心腹护卫轻声说道,“方才裴家二公子已经走了,裴钰匆忙备了马车。” “恭喜殿下,算无遗漏。” 太子放下帘子,大笑起来,冲着护卫摆了摆手。 “我早就教过你,这世上哪来什么算无遗漏,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人心最是难测,我才不会去赌裴长远会选什么。” “他是想要美人,还是想要做君子?我为何要猜?徐望月聪不聪明?我如何去猜?” “两杯酒都下了药,万无一失,绝不会失手。” “这可是没有解药的顶级媚药,便宜裴长意那个臭小子了。” “现在裴长远走了,只剩下裴长意。除非他眼睁睁看着徐望月死,不然他就要收下我送他的这个人情。” “等他好好享受完今夜,自然会承我的情。” 太子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大笑起来,什么天下无双的状元郎,一样不如他智勇双全! 另一边,裴长意抱着徐望月上了马车,紧紧封住了帘子。 他刚把徐望月放在软榻上,才想要起身,就被她柔软的双手紧紧锁住脖子,用力贴向自己。 她好烫,烫得感觉自己就要烧起来了,好不容易眼前有一块冰,她贴上去,才感觉自己舒服多了。 那冰竟想逃走。 徐望月撅了撅嘴,用力抓着那冰,整个人如八爪鱼一般盘了上去,紧紧贴在冰上。 只有贴在那块冰上,她才能舒服一些,稍稍缓解身体的燥热。 裴长意胸口升腾起的那阵冲动,几乎压制住他的理智。 四目相对,她眸光流转,眉眼皆是艳光。 “望月,不可……” 男人低哑的声线划过她的耳廓,酥酥麻麻,如点火一般。 白嫩的耳垂突然红了,她的身体更是滚烫。 贴着那冰块解不了她的热了,她想要把冰块咬碎,拆解入腹,把身体里的那把火灭了。 “难受……”她细细密密地啜泣着。 像极了那每一个夜晚里,她轻声喊着不要,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迎合。 他熟悉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知道如何去点燃她,更知道如何去熄灭她。 可现在不行。 方才的明月楼不行,在那样的地方,她若神志清醒,定然是不会愿意的。 现在在马车上亦是不行,他绝不能如此轻慢了她。 那冰又离自己远了几分,徐望月迎了上去,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 清醒时,徐望月从未如此主动。 此刻她这般风情模样,仿佛一颗火星落入裴长意心头,烧得他无法呼吸。 蔷薇色的唇越发鲜艳,微微颤栗着,稚嫩又主动。 水雾朦胧的眸子,眼尾红红的,眸子湿漉漉的。 似乎只要他再推开她,她就能立刻落下泪来。 裴长意敛眸不语,低头在她颈窝处轻轻允吸着,目光越发深黯。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去想那么多的家国大义,只想将眼前玫瑰揉入怀中,揉得细碎。 马车不知是绊倒了什么,重重地摇晃了一下。 “世子爷,二姑娘,没事吧?” 裴钰的声音自帘外响起,他伸了伸手,却停在帘子边上,不敢去掀。 许久,裴长意低哑的声音从帘子后头传来。 “不回府了,去同仁堂。” 方才马车摇晃,他们二人几乎摔下软塌,徐望月翻身压在他身上,伸手便要解开他的衣衫。 也是在那一刻,裴长意的理智压过了冲动。 他将马车桌案上的两杯冷水一饮而尽,也没能熄灭心中的那股欲火。 片刻的冷静让他清醒的意识到,被下药的不只是徐望月,还有自己。 细细想来,从太子殿下踏进清辉雅间之时,便也是这环环相扣中的一环。 他不光是来试探自己的,更是要将他计划里的最后一环扣上。 下给自己的药,或许是落在他身上隐隐约约的香味,或许是他亲自斟给自己的两杯酒。 怎么下的药,已经不重要了。 裴长意看着身旁神色动容,浑身娇软的徐望月,心头一紧。 他方才骂裴长远趁人之危,难道自己此刻所为,不是如此吗? 若是她清醒,她绝不会对自己投怀送抱。 方才她虽然喊着不让裴长远靠近她,却很放心自己。 或许并非是那样的心思,而是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才如此放心。 他动念之时,徐望月难受得紧,双手已是挣开自己的衣服,衣衫半解。 那双眸子像是摄人心魄的黑海,印着流动的暗光,让人不小心便会沉沦下去。 不可再这样继续下去。 裴长意咬紧了牙关,撕下长袍一角,小心翼翼缚住徐望月双手。 不可用力过轻,她一挣脱便能挣开。 又不可太重,怕弄伤了她。 更让裴长意煎熬的,是他触碰她细嫩肌肤的每一瞬间,自己的手都仿佛是被火焰灼烧着。 好不容易缚住了徐望月,裴长意却控制不了自己炙热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娇艳欲滴,仿佛引人采摘。 他拿起茶盏,一点一点喂着徐望月喝,希望冰冷的茶水能让她恢复片刻的理智。 裴长意深深看了她一眼,喉结滑动,攥着她手腕的五指微微颤抖。 他松开手,扶着桌案的手指收紧,又喝了一盏茶,还是觉得身体燥热。 这样不行。如果仅凭意志去抵抗药效,他怕是自己扛不住。 他从怀中抽出一把袖刀,那是他常年随身带着用来防身的。 可今日,刀锋却是对向了他自己。 微弱的光线下,刀刃闪烁着寒光。 裴长意猛得用力,将刀刃划过自己手臂上的皮肤,一道鲜红的血痕瞬间出现。 鲜血迅速渗出,沿着手臂缓缓流淌。 裴长意仿佛丝毫也感受不到疼痛,随着血液的流失,他逐渐感受到了清醒。 他知道这样的清醒只是短暂而片刻的…… 第172章 难道要看着她去死? 马车在同仁堂门外缓缓停下,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清晰。 裴钰缓缓地拉住缰绳,马车便不在前行,只是微微晃动。 裴长意身子晃了一下,一路而来,他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不断地被放大。 身旁的徐望月昏昏沉沉,眼尾红红的,鼻尖亦是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裴长意有一种立刻把她抱入怀中的冲动,可他只是用力地握紧了拳头,硬生生的将自己这样的念想压了下去。 “世子爷,到了。”裴钰的手搭在帘子上凝思几瞬,并未撩开,轻声喊了喊裴长意。 裴长意小心翼翼从马车中抱起徐望月,她此刻脸色潮红而平静,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眸子,嘴里轻声呢喃着。 裴长意的双手紧紧环住徐望月的腰身,动作轻柔而有力。 他手臂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又崩裂了几分,顺着衣袖,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落雪成梅。 裴钰跟在裴长意身后,眼神落在他手臂上,瞳孔放大,一言未发。 方才在马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世子爷怎么会受伤? 裴长意轻轻抬脚,跨过同仁堂那略显沉重的门槛,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 他几乎可以保持身子不动,不惊扰到徐望月。 一进入同仁堂内,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瞬间便让人心神宁静下来。 裴钰的目光在店内搜寻,最终落在一位正低头整理药材的大夫身上,裴钰声音雀跃,“秦大夫。” 秦大夫缓缓抬头,目光在裴长意和徐望月身上扫过,微微蹙眉。 当日他在侯府曾为徐望月开过方子,也算是旧识。 裴长意敛了神色,沙哑地说道,“秦大夫,麻烦为我们准备一个安静无人的后院厢房。” 同仁堂是汴京城中出了名的百年老店,特意寻来的达官贵人不少,后院的确备了几间安静的厢房,可以暂时休息。 秦大夫看了一眼裴长意,眼神落在他还在淌血的手臂上,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跟随。 穿过一排排整齐排列的药柜,又走过几道门,这才到了给他们准备的厢房。 知道他们身份特别,秦大夫并未让徒弟跟着,他转头对着裴钰轻声吩咐着。 很快,裴钰在厢房里点燃了香。 说来也奇怪,那香一燃起来,徐望月的神色似乎就松弛了几分,裴长意也觉得心里的燥热凉了些。 裴长意负手而立,淡淡道,“秦大夫果真妙手回春……” “世子爷此话说早了。”秦大夫摇了摇头,神色略显担忧。 他看了看徐望月,又转头看了看裴长意,“世子爷先包扎手上的伤口吧。” “不急。”裴长意眼神落在秦大夫手边的针包上,“我这点小伤没有大碍,还请大夫先为二姑娘落针,帮她解毒。” 秦大夫微微挑眉,“何谓解毒?这本也不是毒,如何能解?” 他眼神淡淡,“无论是燃香还是落针,都只能帮二姑娘暂缓症状。” “何况,这是普通针包,不顶用的。” 秦大夫说着话,缓缓起身,“世子爷,你现在可没有比二姑娘好在哪里。” 裴长意面色一沉,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有劳秦大夫取针。” 即是裴长意这样说,秦大夫没有多言,还不出了厢房,紧紧阖上了房门。 徐望月神色平静了许多,脸上的潮红也退了几分。 她安稳地睡在软榻上,小嘴微微一张一合,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红润饱满,像极了一颗小樱桃,引人采摘。 裴长意缓缓靠近她,微微俯身,想要听听她究竟在呢喃什么。 她温热的气息呼在他的耳畔边上,酥酥麻麻,煞是撩人。 听不清。 她嘴里似乎在喊什么人名,裴长意心口一沉。 他后背打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药,他今日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身体也变得极度敏感。 徐望月微微眯着眼睛,用力吸了吸裴长意身上的味道,嘴里喃喃着,“是你……” 她眼睛都没有睁开,伸手紧紧搂住了裴长意的脖子,用力将他往自己的身上拉,“你别走嘛……” 裴长意心口一颤,扭过头去,猝不及防贴上徐望月柔软的唇。 微微泛红,带着水润光泽,异常甜美。 裴长意神色动容,语气也松软下来,他声音低沉,拇指轻轻抚过徐望月的唇,眸光流转,幽深至极。 “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徐望月当真乖乖睁开了眼睛,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媚色,藏着细碎的光,接着薄唇张开,却是一言未发,轻轻含住了裴长意的手指。 裴长意浑身颤栗,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徐望月的瞳孔像是摄人心魄的黑海,已然让他沉沦下去。 四目相对,眸光潋滟,仿佛点火一般。 裴长意俯下身来,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溅落在彼此战栗的肌肤上。 躺在软榻上,闻着淡淡的香气,徐望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感受到体内那股压不住的燥热渐渐被缓解。 可这种缓解,比不过她吸允冰块带来的舒缓。 那冰块不管怎么舔,吸,好像都不会化成水,还会变得温热,炙热,滚烫。 可哪怕冰块的温度上升了,还是能解了徐望月的潮热。 彼此喘息之际,裴长意贴在她嘴边,再一次问道,“看清楚,我究竟是谁?” 徐望月似乎有些不高兴,泛红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将他抱得更紧,喃喃细语道,“冰块……” 这一次裴长意听清了,冰块? 她究竟在说什么? 这难道是她和陆遮之间的称呼? 如此奇怪的称呼? 裴长意揽着徐望月细腰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略带怒气地将她往后推了半步。 闻着屋内的香气,裴长意看着方才又被撕裂的伤口,鲜血已然将徐望月半边罗裙染红。 他清醒过来,理了理衣衫。 秦大夫进门之时见徐望月温顺躺在软榻上,裴长意负手站在一旁。 他眼神落在徐望月罗裙的嫣红上,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秦大夫是聪明人,自然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问。 他取出针包,裴长意瞧了一眼,这针比普通的针要粗上好多倍。 见那针落在徐望月身上,缓缓深入,她眉头紧蹙,薄唇轻启,却没有呼出声来,神色似乎极为忍耐。 那怕是意识不清醒时,她都要时常忍耐吗? 裴长意眼底闪过一抹痛色,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秦大夫一连落下许多针,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水,抬头看向裴长意,语气凝重,“这几针只能帮她舒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你若是还想不通,拘泥于俗世陈规,针不能再落了,你就由着她死吧。” 第173章 一下接着一下亲了上来 同仁堂外头的马车只是缓缓停下,立刻便走了。 街角,一个身着劲装的护卫目光如炬,眼神锐利。 他一眼便注意到马车旁的地面上,落了几滴不易察觉的血迹,仿佛一朵朵小梅花落在雪地上。 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眉头紧锁,迅速赶去了倚香苑。 他推门而入,一阵丝竹之音悠扬入耳,混合着脂粉香气和酒香,迎面扑来。 见护卫走进来,太子轻轻拍了拍身旁女子的玉臀,又朝那跳舞的舞姬看了一眼。 几个女子心领神会,温顺地往门外走去。 护卫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殿下,侯府的马车到了同仁堂门口,属下在地上发现血迹。” 太子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道暗沉的目光,犹如饿狼般冒着幽光,“好啊,好一个裴长意!” 血迹。 他已然猜到,裴长意中了他的香,难以自控,竟宁愿伤害自己来控制,都不愿意领了自己的情! 太子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嗜血之色,令人毛骨悚然。 他挥了挥手,示意护卫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掩饰住眼底的怒气。 “无妨,既是裴卿不喜欢这份大礼,那我就再送你一份。” 同仁堂里,裴钰快步走进厢房,在裴长意耳边轻语,“一切都如世子爷所料。” 裴长意微微颔首,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早知以太子多疑的性子,定会派人一直跟踪自己。 跟到了同仁堂,地上又留下了血迹,想必太子不会再继续跟下去了。 裴长意走上前,眼神疏淡,看了秦大夫一眼,“今日多谢秦大夫了,不知同仁堂可有后门?” 秦大夫收起针包,低头看了一眼脸色渐渐平静的徐望月,他点了点头。 他并未多问,示意裴长意抱上徐望月,跟上他的脚步。 对秦大夫这样的聪明人,根本无需多语。 同仁堂的后门早已停着另一辆马车,接上裴长意和徐望月迅速便赶往不远处的一座府邸。 那府邸大门紧闭,守卫森严,显然非同小可。 裴钰上前轻叩门环,很快,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 见那男人迎了裴长意和徐望月进府,裴钰迅速退回马车边上,低下头,并未逾矩。 中年男人引着裴长意和徐望月进了一间清雅的房间,齐太医已等在房中。 “有劳。”裴长意小心翼翼将徐望月放在床上,幸好她此刻平静,并没有伸手拉着自己不让走。 裴长意整理了一下衣袖,负手站在一旁,给齐太医腾出了位置。 齐太医搭脉,神色逐渐紧张,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世子爷,此药无解,唯有男女合欢,方可解了药性。” 齐太医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药性太霸道,若是不解,扛不过去,怕是有生命危险。” 裴长意低眸,深深地看了徐望月一眼,喉结微微滑动,轻轻摩擦了几下指腹。 徐望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浮起笑意,眼尾仍是红红的,像极了一只小兔。 “若是找到下药之人,可能找到解药?”裴长意一动不动站在一边,深深凝视徐望月的漆黑眸底,像落入了一粒火星般,熊熊燃烧起来。 齐太医摇头,神色十分严肃认真,“这并非是毒,本就无药可救。” 他抬头,仔细看了看裴长意的脸色,抓着他受伤的那只手搭了一下脉。 齐太医眼眸微阔,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世子爷体内的药性比二姑娘更重几分。” 他皱眉,仿若自言自语,“此药只要溶于水或酒,药性会被减弱,若是直接接触,立竿见影。” 裴长意身上的里衣早已湿透,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翻涌。 从明月楼里离开,他除了用刀划过自己的手臂,强行放血让自己清醒,剩余靠的,全是他自身的意志力。 该说的话齐太医全说了,得了屏风后那人示意,他退出了房间。 裴长意垂眼,看着渐渐不再平静的徐望月,她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朝自己伸了过来。 裴长意冰凉的指尖刚触到她发烫的手指,便被她用力,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 也不知她平日里娇娇弱弱的,中了药,竟有了力气。 两人几乎要挨在一起,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徐望月呼吸有些急促,眼眶微红,整个人蜷缩在裴长意怀中。 她轻声抽泣,身子微微颤抖,眼底是一片不加掩饰的沉欲,“我看得清楚你。” 徐望月的声音极轻,像是雨点一滴一滴落在屋檐上,撩拨得让人无法思考。 裴长意听得清清楚楚,在她耳畔轻声问道,“那你可愿意?” 他没有等到答案,低头一看,徐望月攀在他身上,似是累及了,竟昏昏沉沉有了一丝睡意。 不知是不是秦大夫的针起了效果,徐望月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抱着她的裴长意,不敢置信。 她用力推开了他,“不要,裴长远你不要碰我!” 她脑子里异常紊乱,眼前的脸时而变成裴长意,时而变成裴长远。 时而,又变成了陆遮哥哥…… 他们一向守礼,陆遮哥哥不会如此对她,到底眼前人是裴长意,还是裴长远? 被徐望月推开,她此刻的声音含含糊糊。 裴长意一时也未听清,她喊的是裴长意还是裴长远。 他紧紧握住徐望月的肩头,压抑克制,终究是忍住了内心疯狂的冲动。 “你看清楚了我是谁?我是裴长意。” “你回答我,你可愿意让我救你?” 裴长意清越的嗓音透出沙哑,像是已然压抑到了极致。 徐望月仿佛又不清醒起来,囫囵地应了声嗯,捏住眼前“裴长意”的下颌,一下又一下接着亲了上来。 裴长意抱着她的手收紧,往后退了一步。 屏风后那道声音响起,充满了关切,“裴卿,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半个时辰眨眼便过,你是打算由着她去死,再等着你体内的药性发作,陪着她一同去吗?” “裴长意,从前我倒未曾发觉,你是如此迂腐守礼之人?” 怕伤了裴长意性命,屏风后那人的语气已是有些着急。 裴长意一言未发低着头,目光落在徐望月迷离的神色上,眼底一片乌沉。 他并非是迂腐之人。 比起性命,清白名节或许都不那么重要。 可他知道徐望月性子刚烈,万一她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委身于自己。 又该如何? 他不是她,不能替她拿这个主意。 见裴长意仍是未动,屏风后那人深深叹了口气,“既是如此,我此刻便进宫,请容妃娘娘拟一道旨意。” “待荣登大位,便给你们二人赐婚。” 第174章 望月,看着我,记住我是谁。 一滴汗,顺着男人锋锐的眉骨滴落。 裴长意已然压抑到了极致,就连屏风后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层层叠叠,出现了好多遍。 每一遍他都听得很清楚。 赐婚,为他和徐望月赐婚。 这是极大的恩典,更是冲破他们之间阻碍的承诺。 见裴长意一言不发,屏风后的那人悄悄退出房间。 话以至此,他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 接下来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门被轻轻阖上,房中瞬间变得极其安静,风掠过耳旁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刺耳。 半个时辰已过,徐望月体内的药效升腾而起。 她微微睁开眼睛,即便屋内一片昏暗,也能看到裴长意眼里的灼热。 他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望了她许久,眉间那乌沉的团云渐渐散了去,眸色渐深。 “裴长意……” 徐望月小声呢喃着,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的眉川,轻轻抹平他蹙起的眉头。 他总是这般蹙着眉头,不知这世间究竟有多少让他不悦的事。 徐望月纤细的手指从他的眉头滑过,缓缓的落到他的鼻尖,这么高挺的鼻子,难怪满遍京城的名门贵女都为他痴狂。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处都仿佛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不等她的手落到他的唇上,裴长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俯下身来,呼吸滚烫急促,好似细细碎碎的火焰,溅落在徐望月已然战栗的肌肤上。 看着她浑身不断地颤抖着,唇边溢出小声的呢喃。 一双桃花眸,似是浸了水,予取予求,让人难以冷静。 他炙热的目光落在她柔软的唇上,微微张合。 他压抑克制,终究是忍住了内心疯狂的冲动,紧紧地搂住她,脸埋在她的脖子里。 两相依偎,徐望月紧紧地往他怀中靠去。 没有丝毫的理智,只有身体的本能,想要靠近他。 再近一些,近到不分彼此。 昏暗的房间里,感官被无限地放大,嗅觉,触觉,体温。 曾经那些她以为自己不曾记得的细节,瞬间被点燃,记起…… 徐望月抬起头,猝不及防和他贴了额头,淡淡的松竹香气,抵住自己微微泛红带着水润光泽的唇。 “告诉我,我是谁。” 裴长意牵制着她的手腕,推高至头顶。 紊乱的呼吸,灼热的气息,让徐望月几乎无法喘息。 他发丝的汗滴落下来,低哑的声线划过徐望月的耳廓,点火一般,暴雨滂沱,乌云压顶。 徐望月蹙着眉头,一双含水的杏眸隐隐含着风暴。 “不准说话。”她语气娇嗔,轻颤,难耐。 见裴长意一动不动,她抿了抿唇,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紧紧压住他往自己身上贴。 柔软香糯的身子,像极了一条丝被,紧紧地将他裹住,又热又轻柔。 今日的徐望月失了理智,不似往日那般,隐忍克制。 徐家的庶女,低眉顺眼,乖巧懂事。 在人群之中,她总自动为耀眼的长姐让道,恨不得隐于尘埃中,让人瞧不见她。 今日她撕开了自己伪装的面具,那张极致明艳的脸上宜喜宜嗔,如此生动,好似才是真正的她。 她的唇瓣温热而干燥,宛如烙印落下在皮肤上灼烧,把裴长意那清冷如寒霜的皮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眸色深了些,把她往自己身上压,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看清楚,是我,不是陆遮……” “我知道。” 徐望月嗔怒,翻身,将裴长意压在床上。 两人几乎要挨在一起,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眶微红。 徐望月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看清楚,看清楚…… 是他,自然是他。 陆遮哥哥哪有这般烦人。 徐望月深浓的眼睫轻轻颤着,就算被药性所控,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十分熟悉,每一处细节都了如指掌。 可今日,好像又和往日的每一次都不同。 被她柔软的小手捂住了眼睛,眼前看不见,身上的其他感官就愈发敏感。 她身上总是会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气,和普通的女子不同。 裴长意甚至觉得,她似乎在里头种了蛊,就在自己的身边蔓延着,无孔不入地扰乱他的心智。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越来越近,近到徐望月眨眼的时候,睫毛还会扫过他的脸侧。 那种触感若有似无,不真切的感受愈演愈烈。 一点又一点,将他的理智彻底撕碎。 他的呼吸渐渐重了起来,每每想开口,徐望月就一寸一寸地吻上去。 喉结滚动,唇齿间深深呢喃,他再问不出想问的话。 从徐望月嘴边溢出的呢喃,似乎也一并燃烧了他的理智。 身下丝质的床单已被湿透。 裴长意往常清冷的神色亦是不复存在,眸子晦暗不明,染上几分欲色。 已是不知第几次,徐望月终于是累了,身子紧紧贴在墙边。 裴长意一手撑着,稍微分开点距离,深深注视着她,往日白皙得略失血色的脸颊,今日嫣红可人。 他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翻涌。 往常若是到了此刻,徐望月定是要寻了理由离开。 今日不用,往后亦是不用。 裴长意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唇,因为方才冲动,此刻有些红肿。 他狭长的眼眸里浮现出几分迷离,瞳孔深处还有隐藏不住的欲色。 大抵是因为药性,他要得有些狠了。 眼下徐望月睡熟了,他的发丝仍是湿润,眸色暗沉,眉眼间还带着未曾褪去的情欲。 裴长意轻轻帮她挽过耳边的碎发,喉结轻滑了下,眼眸渐渐清明。 他轻轻帮她掖了掖被子,动作轻慢地起身,生怕惊动了她。 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裴长意低头看她,凝思几瞬,他指腹微动。 “望月。” 他说,语气低沉,也没管她听不听得见。 “今夜是我,裴长意。” “你要记住。” “是我。” 第175章 陆遮,有人要见你 她没事了,可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待裴长意走出府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裴钰很是机灵,一见到裴长意出来,立刻便迎了上来。 他细细打量着裴长意,唇角勾起了微妙的弧度。 被裴长意冷冷扫过一眼,裴钰强装镇定,对着裴长意行了礼。 裴钰挑眉,望了一眼那深不可测的府邸,既然他家世子爷这般淡定地走出来,想来二姑娘已然没事了。 至于是如何没事的,裴钰想知道。 对上他那双好奇的眸子,裴长意眸光深黯,没有丝毫的温度。 裴钰顿时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见裴长意伸手去牵马,裴钰追上前,小心翼翼地望向那府邸的方向,“世子爷,二姑娘怎么办?” 裴钰等了许久,没有等到裴长意的答案。 月色下,裴长意身姿挺拔,穿一袭鸦青色的袍子。 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身上隐隐有一股清冽的药香。 裴长意抬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不必跟着我,留在这,一会儿送二姑娘回府。” 裴钰站在马车边上,看着裴长意的背影渐渐从街角消失。 今夜特别宁静,连月色都很稀薄。 裴长意骑着雪狐,雪白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他刚进典狱司的大门,就见赵玉城站在门口左右踱步,神情很是紧张。 一见到裴长意,赵玉城立刻迎了上来,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裴长意不动声色地看了赵玉城一眼,勾着唇轻声问道,“出事了?” 赵玉城嘴角漫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想点头,又摇了摇头,“书生案来了一个重要证人,口供滴水不漏,能证明陆遮的清白。” 裴长意脚步一顿,眸色深沉,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又是一贯地冷漠疏离。 赵玉城做事一向严谨,既然他能用上滴水不漏这四个字,想来书生案应当是能翻案了。 赵玉城不只是他的得力手下,还是他的妹夫,对书生案十分了解,更是清楚陆遮是清白的。 能有证人证明陆遮的清白,为他翻案,赵玉城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可他说话的语气间,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 裴长意眉心微微动了动,人淡淡地转过头来,漆黑深邃的眼底,平淡的没有一丝情绪,“证人在哪?我想再问一遍。” 赵玉城用力点了点头,“我把人留下了,此刻就在内堂。” 他的确觉得很奇怪,这个证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凑巧了。 书生案铁证如山,能拖到今日还未判,全靠裴大人一力扛着。 今日突然出现了一个完美证人,证词完美无瑕,滴水不漏。 仿佛是上天派来拯救陆遮的。 他在典狱司多年,见惯了世道不公,好人没有好报。 若世间再少一些像裴大人这样的好官,不公之案就会更多。 可那些人能重获生机,靠的是裴大人和自己这样呕心沥血,事事查到底,不放弃的官。 靠的是人,不是天。 但今日陆遮能翻案,似乎真是上天垂怜。 裴长意并未多问,加快了脚步往内堂走去。 待他看清内堂里端坐着的女子,他眸中一片冰寒。 白芷似乎是察觉到了裴长意的视线,眼神微微冲着他这里瞥了过来,淡淡地起身行礼。 “在典狱司,民女应该称呼你世子爷,还是裴大人?” 白芷落落大方地行礼,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赵玉城跟在裴长意身后,见她如此淡然,心中更是起疑。 一般人进了典狱司,都会被这天然的肃穆感和压迫感,逼得说话都不利索。 可这位白芷姑娘待在这儿,似乎比自己更自在。 看着白芷,裴长意眼底只有一贯的清冷和漠然。 他走到堂上,缓缓开口。 一问一答,裴长意的每一个问题,白芷都应对如流。 这一点不奇怪,今日在典狱司,这些问题白芷已经回答第四遍了。 让赵玉城感到奇怪的是,白芷第一遍回答这些问题时的反应。 她似乎完全料到了自己会问她这些问题,甚至在他抛出问题之前,她已经准备好答案等着他了。 赵玉城恍恍惚惚间,裴长意已是合上了卷宗,微微挑眉看向了他,“派人送白芷姑娘出去吧。” 白芷微微一笑,“裴大人果然办事得力,这么快就弄清楚了,奴家回倚香苑了。” 她声音娇滴滴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媚色。 赵玉城很自觉地低下头,不与她对视。 看着白芷被人带出去,赵玉城转头看向裴长意,见他神色淡然,目光里似有深意。 “裴大人,青黛死了之后,我们便派人将倚香苑里的姑娘一一排查,为何当时白芷姑娘没有站出来?” “这个问题,你方才没有问她吗?”裴长意低头看了眼赵玉城,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他的情绪。 赵玉城语塞。 裴长意缓缓转头,脸色沉下来,风雨欲来。 “你没有问,因为你知道问了,也只会得到搪塞的答案。” 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证人,一个恰到好处的作证时机。 不只是裴长意和赵玉城,典狱司里每一个有脑子的大人,都能知道里头有问题。 可白芷还是来了。 典狱司接手书生案后,他的人几乎将倚香苑翻了个底朝天,连路过的狗都恨不得能问出一句证词。 当时白芷不说,是她身后之人不让她说。 今日书生案已然成了定局,若非自己硬压着,怕是陆遮已成了一具白骨。 此刻白芷来了,是她身后之人让她来的。 裴长意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下颚线条紧紧绷着,腮帮似有微动,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他开口,语调不疾不徐,“即是有证人证明陆遮清白,走流程。” 赵玉城很是诧异,原以为裴长意来了,便能将那白芷姑娘问得哑口无言。 想不到裴长意比自己还少问了几句。 赵玉城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典狱司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裴长意决定了的事,所有人都不会问,只会实行。 并非是强权压制,而是无条件的信任。 只要是裴长意做出的决定,哪怕他们再不理解,也定是有他的道理。 内堂只剩下裴长意一人,他长身玉立地站着,身上有一种不染红尘的骄矜清冷。 他看着窗外,眸底晦暗不明。 深夜的典狱司大牢,被一层厚重的黑暗所笼罩。 月光勉强穿透稀疏的云层,却只能在地面上撒下斑驳的银白,无法完全驱散这里理的阴森与压抑。 大牢的铁门紧闭,门上的铁钉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寒光。 宛如巨兽的獠牙,让人望而生畏。 男人席地而坐,抬起头感受着月光洒在脸上的感觉,哪怕是深夜,他也睡不着。 在这个被黑暗和绝望笼罩的地方,黑夜和白昼仿佛失去了意义。 让人无法忍受却又无法逃避。 陆遮根本不记得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头发凌乱地覆在原本清俊的脸上,他几乎不记得自己的长相。 伸出手,他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瘦骨嶙峋的手指。 他此刻的样子,分明像鬼,多过像人。 牢房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狱卒用佩剑敲击着铁门,冷声说道, “陆遮,有人要见你。” 第176章 唯有念着她,才能活过来。 典狱司的审讯室,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四壁由厚重的石砖砌成,缝隙间似乎还渗出丝丝寒意,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微弱的烛光摇曳不定,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而压抑的空间。 陆遮身上穿着囚衣,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缓缓地走进审讯室。 他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自从那位青黛姑娘死在他面前,审讯室就无数次地出现在他面前,梦中。 裴长意掌管的典狱司并不会对犯人用私刑,可他们还是有无数种搓磨人内心的法子,来逼你认罪。 唯有击穿犯人的内心,才有可能让他们认罪。 这一点逻辑没错,可对于无辜之人来说,实在难熬。 带他过来的狱卒说得是有人要见他,不知又是哪里来的大人,想要继续问此案的详情。 陆遮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充满着苦涩和嘲讽。 案子审了又审,问了又问,每一个细节,连审讯室的石砖都快记住了。 他脚上有镣铐,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走地沉重。 带他走进审讯室内,见正中间摆了一张极为舒适的太师椅。 上头的男人坐得并不端正。 有些散漫又舒适地半靠在太师椅上,往常来审讯他的典狱司大人,不会如此。 他一身镶金锦袍,名贵黑靴踩在脚下。 那张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神明俊朗,矜傲得让人过目不忘。 典狱司也不会有如此张扬的大人。 那男人看着陆遮走进来,亦是在打量他。 长发覆在面上,仍依稀可见脏污之下,那张曾经英俊不凡的脸。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细看眉眼,精致地像画。肤色白得仿若是涂了铅粉,却又不带丝毫女气。 此刻他穿着典狱司的囚衣,满身镣铐,却还是让人禁不住想到覆着白雪的寒松。 御史门客里,陆遮十分出名,不止才华横溢,更是清风朗月。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似乎是一场无声的对话。 身后的狱卒压着陆遮跪下,“放肆,见了太子殿下,竟敢不跪?”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陆遮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开口,心头漫过几丝疑惑。 他隐约偷听到了一些秘密,自然也知道背后要害他的是何人。 太子若是想要他的命,派人来暗杀他便可,何须自己亲自来。 更不可能自己亲自来。 太子半边脸隐于暗色下,敛了神色,似笑非笑,俯身沙哑地说道。 “你是一个聪明人,即是死过一次,应该知道怎么活。” 陆遮眉心微微动了动,太子此话,是想让他活? 他淡淡地抬起头,漆黑深邃的眼底,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 见他这般反应,太子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 这个陆遮,着实有些意思。 他冷声开口,“听不懂吗?看来也不十分聪明。” “我能把你救出去,就能把你再送回来。你无路可走,只有跟随我这一条路。” 太子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带着几分自得与戏谑。 裴长意他需要想尽办法来拉拢,对这个陆遮,还需要费什么心思吗? 他肯将他纳入麾下,是陆遮莫大的福分。 若不是有他大发善心,这个陆遮,早晚会死在典狱司。 陆遮察觉到了太子的视线,低垂了眼眸,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情绪,脸上泛起了一抹害怕的神色。 “太子殿下,草民只是一介平民,怕是帮不上太子的忙……” “少说废话。能不能帮上忙,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太子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狠厉之色。 陆遮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渗出一抹冷意,转瞬即逝。 他满脸惊慌,身子俯得越发低了,“草民当真没有能力卷入是非之中。” “重活一次,草民只想苟且偷生。” 陆遮隐在宽大囚服之下的手微微屈起,他的脸隐在暗色之下愈发深沉。 “能不能,行不行,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只需要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太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阴沉的目光里带着清晰可见的威胁之意。 若是陆遮再推辞,太子已然失了耐心。 他若真想寻死,自己又何必拦他。 最后的时机,陆遮拿捏得极准。 他抬起头,恭敬地说道,“请殿下再给我一些时日思考。” 他既没有说愿意,亦是没有说不愿意。 太子那双阴鸷如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死死盯着眼前的身影。 让人把陆遮带走,一旁的护卫冷嗤道,“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不给太子爷面子,让属下去教训教训他!” 太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罢了,狗只要会咬人,就是好狗。 陆遮回到自己的囚牢之中,依然是抬头望着那一小扇方窗,眼神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清冷,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离开。 身后送他回来的狱卒小声呢喃着,“得了太子爷赏识,真不知道是不识抬举,还是已经关傻了。” 陆遮对身后的声音置若罔闻,他的背影里带着一丝孤傲和疏离。 今日太子之言,已是明示了会把他放出去。 陆遮并不意外,他本就是无辜的,放出去亦是应该的。 但他有些意外的,是太子的态度。 他好不容易活下来,不是给太子当狗的。 他要做人上人! 人上人,不再被冤枉,被欺凌,被当做草芥。 亦不会再做棋子! 他要做执棋之人,在这不公的世道里,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陆遮那双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锐利的目光横扫一切。 目光所及的方向,正是徐府的方向。 典狱司里触不到的晨光熹微,星星点点的落在那方小院落里。 他如白兔一般的心上月,就坐在阳光之下,斑驳的阳光映着她的身影愈发娇小。 纯洁无瑕,冰清玉洁。 他心中是难以压制的欣喜,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自从他被关进典狱司,徐望月一个人在外头,该有多紧张害怕。 无穷无尽地等待,毫无希望,不知状况。 她那样柔弱无辜,也不知她在徐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无妨,他们终究是等到这一天了。 待他出去,他们二人就可团聚。 等他高中,就可向御史提亲,娶徐望月为妻。 他会一步一步,越爬越高。 等他到了高位,自能替她抹去庶女的身份,给她无上的荣耀。 想到徐望月,陆遮的心软了几分。 在这典狱司里的日子,唯有念着她,才能熬过来。 第177章 她竟然躲着他 一片雪色之中,白马身姿矫健,优雅轻盈地踏在雪地上,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雪狐的鬓毛和尾巴随风飘扬,如同飘动的云朵。 夜色之中,十分耀眼。 雪狐之上,裴长意身姿挺拔如松。雪色泠泠,映出他清疏柔和的面容,温润通透,似水中冷月。 他轻轻一夹马腹,雪狐仿佛知晓主人心意,如离弦之箭,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惊人速度。 候府外,裴长意翻身下马,将雪狐的缰绳交于裴钰,加快了脚步,往府中走去。 从典狱司一路飞驰回来,他心中始终惦念着徐望月。 他着急想要回来见她,不知经历方才一事,徐望月对他会是何态度。 此事对他们二人来说,非同一般。 今日并非是他们二人的第一次。 可对于裴长意和徐望月来说,今日就是第一次。 裴长意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的态度和想法。 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牵动着他的心。 另一方面,他心中很是挣扎。 陆遮的案子有了重要的证人,马上他就可以离开典狱司,重新做人。 自然也就有了机会来找徐望月…… 此事,裴长意一定会告诉徐望月,但何时说?如何说? 说了之后,她又会做何想法? 徐望月和陆遮之间的过去,他不想知道。 他在意的,是她的未来。 徐望月的未来里,只能有他,裴长意。 裴长意神色冷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面对多艰难的困境,他都能当机立断,不曾犹豫。 可对着娇滴滴,柔弱似水的徐望月,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或许这就是,关心则乱。 “二姑娘呢?” 裴长意哑着声,眉眼寂寂,看着无端有些落寞。 裴钰牵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神色间隐隐有一抹尴尬,“此前我送了二姑娘回府,原是想要将她送回院子里的。” “不过她说,不必陪着她,她一会儿要上书房去。” “上书房?”裴长意眼膜微阔,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她去书房做什么?等自己吗? 难不成……她也想要见自己? 裴长意喉结微滑,轻轻摩挲了几下指腹,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 裴钰望着裴长意健步如飞的背影,脸上泛起了一抹苦笑。 方才二姑娘说要去书房之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定是二姑娘想要和世子爷早些见面。 可再仔细瞧着二姑娘的脸色,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儿。 今日的事,裴钰并非全部了解,也算知晓七八。 裴钰心中不由得为裴长意捏了把汗。 何时世子爷才能名正言顺抱得美人归?好让他别再为主子们操心了。 裴长意踏进书房,一眼看见一个柔弱的背影,披着自己送她的那件披风,坐在桌案前。 他手指短暂地收紧了一下,足下一个难以捕捉的停顿。 她当真在此等着自己。 裴长意的眉眼瞬间柔和了几分,一身清冷的气息里似乎也带上了一抹温度。 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每每提到徐望月,见到她时,眼底都会有微不可察的温度。 裴长意抬步走上前去,尚未开口,就见眼前女子不断地咳嗽站起身来。 青芜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头看见裴长意来了,她眼底惊慌,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世子爷离我远一些吧,我感染了风寒,咳得厉害。” 青芜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下来。 见裴长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披风上,青芜开口解释道,“方才二姑娘来了,见我咳得这般厉害,便将披风留下给我御寒了……” 裴长意脸色沉下来,眼里没有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 他望着青芜,眸色深沉,似乎还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她不止穿着徐望月的披风,还在为她收拾桌案。 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将她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收走? 见他始终盯着自己身上的披风,青芜突然反应过来,这披风是世子爷送给二姑娘的…… 怪她得了风寒,脑子里晕乎乎的,方才竟是没反应过来,由着二姑娘把自己披上了。 青芜慌忙从身上解开那披风,“奴婢这就去还给二姑娘,这披风……” “不必,她既是给你,你就披着吧。” 裴长意淡然望了一眼四下,并未见到徐望月身影。 他神色冷峻,低沉的声音里似乎透着隐隐的不悦,“二姑娘人呢?” 青芜又咳了两声,轻声说道,“二姑娘是来拿自己抄的佛经,拿上,便走了……” 她整理着徐望月留在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和字帖,微微拿了起来,又轻轻地放下。 裴长意抿起唇,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她让你收拾的?” 青芜心口一顿,头也不晕了,只望两眼一黑,干脆晕了算了。 方才二姑娘来得匆忙,走得也急,该不会和世子爷吵架了吧? 裴长意虽然清冷如月,可对他们这些下人向来是温和有礼,极少动怒的。 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青芜心中明白,世子爷此刻的怒火并非是对自己,而是对二姑娘。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二姑娘方才只取走了她为老夫人抄写的佛经。” “这些东西她拿不下了,所以让奴婢一会儿给她送去。” 很好,她匆忙过来,只取走了佛经,连整理其他物件的时间都没有。 这般着急,是怕自己回来得早,会遇上他吗? 她日日来书房习字,所以把笔墨纸砚字帖都留在此处。 如今却是要收拾完带走,这又是何意? 与他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身子不适,你就回去休息,府里还能缺了她的笔墨纸砚?” 裴长意冷冷开口,神情阴郁,一双深邃如墨的黑眸里酝酿着风暴。 她若是想要拿回自己的笔墨纸砚,就亲自来。 裴长意缓缓走到屏风后,坐直了身子,抬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透过屏风,望着空荡荡的桌案,他呼吸一滞,不由地攥紧了掌中的砚台,眸心微颤。 到了此刻裴长意才发现,徐望月对他而言,像极了一阵风。 若是她想离开,自己连握都握不住。 身边能留下的,竟只有这一方她送给自己,表达谢意的砚台。 第178章 裴长意的决定 这一夜,无眠。 白马踏雪。 裴长意骑着雪狐到典狱司门口的时候,两个站在门口打着哈欠的狱卒面面相觑,皮子一下子收紧了。 “今日裴大人怎么来得这么早?” “可是出了什么大案子?” …… 他们二人立刻收起了一脸的困意,身子打直站在门口,齐声叫着,“裴大人早。” 裴长意冷着脸,只微微颔首,快步流星地走进了典狱司里。 裴钰紧紧跟在裴长意身后,将两匹马的缰绳递给门口狱卒,冲他们微微摇了摇头,“这两天都仔细着点,莫要找晦气。” 原本裴钰也不知道裴长意是怎么了,可昨晚青芜和他说了书房之事,裴钰瞬间就明白了,二姑娘,又是为了二姑娘。 今早天还没亮,外头的鸡都没叫,世子爷便站在裴钰房门口,冷声说着再躲懒,便要换个小厮。 裴钰一个激灵,一脑袋撞在墙上,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他此刻快步跟在裴长意身后,时不时地伸手揉着红肿不堪的脑袋。 心中不断祈祷上天,等今日从典狱司回去,就让世子爷和二姑娘和好吧。 他愿意给这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娘娘,好好地磕个头。 别的大人还未到,裴长意已是处理了三起案子。 裴钰陪着处理,彻底是醒了。 见裴长意桌上的案卷全都清空了,裴钰松了口气,陪着笑脸,“世子爷,咱们去用些早膳吧。” 裴长意身子坐得挺直,如青松一般,一动不动,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凛冽得令人心颤。 他低头看了一眼裴钰,眉峰轻蹙,嗓音带了几分斥责,“你若是饿了,自己去吃吧。” 裴钰噤声,乖巧地走向旁边那张桌案,抱着一摞案卷走了过来。 裴长意还未翻开面前案卷,就见他的妹夫孙玉城从外头走了进来,神色深沉,眸子里晦暗不明。 “孙大人。” 裴钰和孙玉城互相见礼。 站在裴长意身边,孙玉城的手指紧了紧,微微俯身,轻声说道,“昨夜,有人来见过陆遮。” 裴长意轻撩了撩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神色从容,似乎早就料到了。 孙玉城很是诧异,“裴大人,你早知会有人来见陆遮?” 裴长意翻开面前卷宗,执起玉竹笔,细细写着批注。 一旁的裴钰面露一丝得意,轻轻用手肘撞了一下孙玉城,“书生案虽然有了重要证人,可如今流程还未走完。” “若非世子爷默许,想在典狱司里见陆遮这样的要犯,不管那人是谁,都不容易。” 裴钰这话,绝不夸张。 那人虽贵为太子,可裴长意执掌的典狱司,油盐不进,滴水不漏。 饶是太子千般万般讨好,拉拢,裴长意亦是不为所动。 此次太子能如此轻易进入典狱司,与陆遮见面,是裴长意刻意欲擒故纵。 孙玉城面色一松,整个人仿佛轻松了许多。 他昨日听说太子来见了陆遮,生怕书生案有变。 既然裴长意事事知晓,定是心中有把握的。 凝思几瞬,裴长意握着玉竹笔的手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开口,“昨日太子来见陆遮,左不过是想收他为己用。” “陆遮呢,他如何反应?” 孙玉城抿了抿嘴唇,细细想着手下人的禀报,“昨日太子对陆遮有意拉拢,不过看陆遮的态度,似乎并无应允之意。” “他不答应?”裴长意放下玉竹笔,身子坐得更直了,屈起手指,在面前的酒盏上弹了弹。 近日天寒,典狱司这样的地方就愈发寒冷。 故而裴长意特地命人在典狱司里准备了好些好酒,这些酒度数不高不上头,但可以暖身。 看到裴长意这样的小动作,裴钰立刻提起酒壶,浅浅地为裴长意斟了一杯。 孙玉城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一想,仍是摇了摇头。 “太子昨日虽是拉拢,但言语之间甚是不客气,可以说是恐吓。” “陆遮似乎是被太子吓到了,未曾答应,亦未曾不答应。” 裴长意轻轻执起酒杯,缓缓入口,眼眸一闪,眉头轻蹙。 “若是你被人诬陷杀了人,铁证如山,证据确凿。眼前好不容易出现的救命稻草,你要,还是不要?” 裴长意说这话时微微挑眉,看向孙玉城和裴钰。 他的鼻梁挺拔,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丝黑发中。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俊朗不凡之人,完美地无可挑剔。 这才堪堪配得上光风霁月这四个字。 裴钰一个男子,看得呼吸一滞,收了收心神,开口说道,“属下没什么骨气,怕是立刻便会答应了。” 孙玉城站在一旁摇了摇头,“昨日太子说,我既能放你出去,便能再送你回来。那言下之意,几乎便是认了……” 他后头的话不敢直接说出口,太子的意思几乎便是认了,是自己陷害陆遮。 孙玉城继续说道,“但凡有一丝血性的男子,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若是属下,断然不会接受,纵然是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裴钰握紧了身旁佩剑,“死有何难,忍辱偷生岂不是更难?” “只为了一口气,便放弃生存的机会,实在过于迂腐。” 他眸子一亮,缓缓转头看向裴长意,“世子爷一向教导属下,做人须得变通。” “我大可曲意逢迎,先应下太子,再寻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摆脱他的摆布。” 孙玉城低着头,小声嘟囔着,“活人与死人也就差了这一口气,若是做人失了名节,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裴长意并未定夺裴钰和孙玉城,谁人说得有道理。 他细细把玩着手中酒盏,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顿了顿,又悄然松开,似乎并未将他们二人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裴钰按耐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觉得,那陆遮是怎么想的?” “他究竟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孙玉城抢着开口说道,“他没有答应,他虽然并未直接拒绝,可显然是被太子爷吓到了,不敢……” 自从处理书生案,孙玉城对陆遮的才情和骨气都有几分了解,心中对他不免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裴长意放下手中酒盏,缓缓转头看向裴钰和孙玉城,他眸色深黯,晦暗不明,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 他嘴角微微勾起,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陆遮比起你们二人,聪明得多。” 这是什么意思? 裴钰和孙玉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正欲开口,见裴长意从案卷底部抽出了书生案,在上头亲自盖下他的印章。 “准备放人。” 第179章 没有他,她也能过的很好? ilwxs.com 拿着释放陆遮的文书,孙玉城觉得自己似乎比他还要激动一些。 书生案他跟到今日,心思总是为陆遮纠结着。 见孙玉城转身去办最后的流程,裴钰凑到裴长意身边,正想要再问问清楚。 见裴长意那双深邃的眸子幽暗冷沉,仿佛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下一瞬,他眸光如以往一般平静淡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裴钰的幻觉。 裴长意缓缓起身,语气平静,“案件都处理完了,回府。” 处理完了? 裴钰很是震惊,扫过一眼裴长意桌上的卷宗,还真是…… 早起果然办案效率高,这一桌子的案件竟全处理完了。 这么早回府,怕是二姑娘才刚起床呢。 裴长意回府的速度极快,裴钰骑着马在后面追着他,几乎追不上。 他心里暗暗骂着,明明是世子爷想要追二姑娘,为何要让自己跟着一起追呢? 走进书房,一股淡淡的书香与墨香交织在一起,扑鼻而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几分。 明媚的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枢,洒在桌案上,斑驳地充斥着暖意。 那张属于徐望月的桌案上,还摆放着她的笔墨纸砚和裴长意送与她的字帖。 裴长意往桌案上望了一眼,眸光一亮,紧绷着的嘴角稍稍舒缓了些。 跟在他身后的裴钰,则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徐望月果然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娘娘。 幸好她没来拿走这些东西,要不然…… “奴婢参见世子爷。”裴长意回来了,青芜匆忙赶来书房。 她脸色苍白,说不上半句话又是猛烈咳嗽。 裴长意温和地看了青芜一眼,“昨日不是说了,让你先好生休息,不必来伺候。” 青芜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却是未动,她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小跟在赵氏身边长大,规矩极大。 莫说是病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把奴婢的本分守住。 青芜远远地退在书房门外,并没有听裴长意的话回房休息。 也不敢进屋,过了病气给主子。 “青芜姐姐······”院子外头,红玉的小脑袋探头探脑地望着,小声喊着。 见着青芜,她满心欢喜冲她招着手。 “红玉姑娘。”青芜正要抬步往外走,听着里头传来世子爷清冷如霜的声音,“让她进来说话。” 青芜和裴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眸中看出一抹喜色。 红玉来了,莫不是要帮二姑娘传话? 裴长意的院子非同小可,以往徐望月来红玉都是不能跟着的。 这还是红玉第一次进世子爷的院子,她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脚下,不敢东张西望,怕给徐望月惹麻烦。 她走到青芜身边,拉着她往一旁扯了扯,“二姑娘让我来找青芜姐姐的,不必惊动世子爷。” 听了红玉的话,青芜的心沉了又沉,下意识往里头望了一眼。 远远的,屏风后的裴长意神色晦暗不明,瞧不清楚。 青芜的声音提了提,“二姑娘有何事要奴婢替她通传?” 红玉坦率地摇了摇头,“我家姑娘说昨日瞧着青芜姐姐咳得厉害,让我给姐姐送一罐枇杷蜜来,你记得冲水喝。” “还有,昨日让姐姐帮姑娘整理的笔墨纸砚和字帖,若是姐姐整理好了,拿给我吧。” “我带回去,就不劳姐姐多跑一趟了。” 屏风后不知是什么东西砸了,一声动静,吓得红玉抖了一下。 她瑟缩了一下,声音越发轻了,“青芜姐姐,你可收拾好了?” 青芜不断地摇头,轻声说道,“二姑娘可是病了,为何亲自不来?” “这里头可有世子爷亲笔所写的字帖,姑娘怎么放心假手于人呢?” 青芜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给红玉使着眼色。 可惜了,小丫头单纯,半点没能瞧出来。 红玉摇头,“那些字帖姑娘早就练过了,不急的。” “今日姑娘来不了。一大早,老夫人就招了姑娘过去。我从姐姐这儿走,得去老夫人院子外守着呢。” “老夫人……老夫人应该不是要训斥二姑娘吧?”青芜偷偷抬眼,瞄向了书房里头。 红玉还要拉着青芜说话,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清风朗月的身影。 “奴婢参见……”红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裴长意和裴钰脚步匆匆往外走了出去。 等他们的身影从眼前彻底消失,青芜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红玉的手背,“回去吧,若是二姑娘还想要这些东西,让她亲自来吧。” 裴长意到赵氏院子的时候,她正坐着吃茶,手上捻起的那块奶皮酥,刚吃了一口。 赵氏撩了撩眼皮,细细打量着裴长意。 他一身深绯色官服,气势凛然。 淡薄的阳光洒在他的眉眼间,像揉碎了的云雾,周深萦绕着谪仙般的疏冷飘渺。 “儿子见过母亲。”裴长意脚步匆匆,赵氏堂中一目了然,只有她一人高坐于上位。 左手边的桌案上放着一盏半盖着的茶盏,依然冒着热气。 看来,徐望月刚走。 裴长意心头好像有只猫儿在他心头使劲挠抓着,扔不掉,甩不开。 “你怎么来了?典狱司里不忙吗?”赵氏微微一笑。 云嬷嬷立刻上前,请裴长意坐下。 裴长意坐在赵氏右边,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左边那盏用过的茶盏。 “近日府里得风寒的人多,儿子想过来瞧瞧母亲,身子可安好?” 听到裴长意这样说,赵氏眉眼间掠过一抹温情,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总还是关心自己。 “母亲身子很好,还有长远和望月在身边伺候着。你且专心应对公事,不必事事担忧我。” 听到赵氏提到徐望月,裴长意垂在一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下意识抬头,将赵氏的院子扫了一圈。 见没人,不动声色地转回。 谈了几句裴长远的学业,裴长意漫不经心地开口,“母亲今日,有客人吗?” 赵氏随着裴长意的目光落到那盏茶盏上,开怀笑道,“没有客人,是望月那丫头。” 得到了赵氏肯定的答案,裴长意心头的那只猫儿却愈发疯狂,使劲抓挠着。 他勾着唇,慢慢转动了一下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母亲今日心情很好?” 他没想到,赵氏摇了摇头,“我听说昨日二姑娘回府极晚,实在不合礼数,便叫她过来,想要训斥几句。” 裴长意眉头一蹙,正想要开口为徐望月解释,就听赵氏笑了一声。 “你猜怎么的?原来是和长远出门去的。也是母亲不好,说过不需他们禀报,自己又给忘了。” 一旁的云嬷嬷也陪着笑脸,往赵氏的杯盏中又添了一些热牛乳茶。 “贵人忘事,那是老夫人的福气。” “要说望月姑娘,实在是个孝顺的,为老夫人抄了那么多本经书。” “孝心至此,上天垂怜。” 赵氏点着头,一口咬下半块奶皮酥,抬头看了一眼云嬷嬷,“对,把奶皮酥和牛乳茶端一些给长意,让他也尝尝望月的手艺。” 裴长意从云嬷嬷手中白瓷盘上捻起一块松软的奶皮酥,语气疏淡,“这些,都是二姑娘亲手做的?” 他许久没有尝过她的手艺了。 赵氏点头,“从前我心里总有几分介意她庶女的身份,不过现在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待长远高中,我就替他去徐家提亲。” 听着赵氏夸奖徐望月,裴长意口中的奶皮酥一点也不甜,还泛着几分苦味。 他匆忙过来,是想要救她。 可现在看来,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相救。 徐家二姑娘在老夫人这儿,如鱼得水。 似乎没有他,她过得更好…… 第180章 二姑娘来了! “长意,长意……” 赵氏轻声唤了裴长意好几声,他这才醒转过来,敛了敛神色,“母亲,有何事?” 云嬷嬷走上前来,看着裴长意的面色,摇了摇头,“世子爷看着精神不好,可是身子不适啊?” 裴长意神色一敛,捻着奶皮酥的手指微微紧了紧,“今日起得有些早,无妨的。” 赵氏低眸,又细细打量了裴长意片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既是无妨,那母亲继续与你商量。” “母亲刚才和你说,徐氏虽然是禁足,可她到底怀着身孕,这是我们裴家的嫡长孙,你总不好不闻不问。” “母亲听说,这些日子你都未曾去看过她。” 徐氏…… 裴长意脸色一沉,眸中一片冰寒,没有丝毫的温度。 赵氏是什么样的人物,自是瞧出了裴长意的不耐,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那徐氏确实上不得台面,那日闯下了大祸。” “可你总该念着她肚子里那孩子,总有三分情吧。” 裴长意微微抬眸,望着赵氏眼中恳切期盼。 他知道母亲对这个孩子极为看重。 裴长意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知道了母亲,儿子这就去栖梧院看看。” 赵氏紧蹙着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母亲知道,难为你了。” “待长远高中,我为他纳了二姑娘为妾。你心里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也一同纳进府中。” 好姑娘? 怕是真到了那一日,母亲是笑不出来的。 裴长意低垂着眼眸,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又是一贯地冷漠疏离。 从赵氏院子里走出来,裴钰迎上前来,典狱司来了消息,明日一早便可释放陆遮。 裴长意脚下一顿,眉心微微动了动。 人淡淡地转过头,漆黑深邃的眼底,平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他抬步往栖梧院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轻声问他,“二姑娘知道了吗?” 裴钰心口一颤,二姑娘如何知道? 这是典狱司刚出的消息,若是她知道了,那还得了? 裴长意不等裴钰回答,脚下步子不断。 裴钰不由得猜想,世子爷该不是想要自己,将此事告诉二姑娘吧? 他正在胡思乱想,眼见裴长意竟走到了栖梧院门外。 自从世子妃夫人被禁足,裴长意许久未曾来过这院子了。 今日他来是想见夫人,还是想见二姑娘? 裴钰觉得头疼,男人心亦是海底针,猜不透,摸不着。 裴长意大步流星走进院子里,徐瑶夜的院子就在一旁,他却丝毫没有要踏进去的意思。 他站在徐望月的院子外头,院子里头的那棵梅树几乎秃了。 冬天,快要过去了。 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竟就这般站着,一动不动,望着一棵枯了的树。 裴长意发如墨玉剑眉入鬓,眼角微微上扬,脸上是棱角分明的冷峻,带着与生俱来的威慑和霸气。 裴钰原以为裴长意会进院子里瞧瞧二姑娘。 可未曾想,他只是站了一会儿,便转了身,“回典狱司去,我想再看看书生案的卷宗。” 清冷的雪色之中,裴长意玉带束腰,眉目如画,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高华,让人望而生畏。 裴钰愣了愣,抬起脚步跟在裴长意身后。 他心中有些疑惑,书生案对于世子爷,当真有这般重要吗? 过往的那些案子,但凡结案,世子爷并不会多揪心。 怎么如今陆遮都快要放出来了,裴长意竟还要再去瞧一瞧卷宗? 裴钰满肚子的不理解,还是跟着裴长意回到了典狱司。 他们才刚踏进门,就见孙玉城面色不豫,站在典狱司门口,与一个护卫对峙着。 裴钰认得,那是太子身边的金护卫。 远远的,孙玉城见到马上那一张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脸,心头一喜。 裴长意眉目朗朗,如日月入怀,就连眼底似有若无的疏淡也十分好看。 孙玉城绕开眼前挡路的护卫,恭敬地对着裴长意行礼,“裴大人。” 金护卫闻声回过头,稍稍抱了抱拳,眉目间隐隐有一丝不郁,“参见裴大人。” 他跟在太子身边已久,从未见过如裴长意这般不识好歹的家伙。 太子殿下对他多有忍让,几番拉拢。 他却总是拿乔,端着那股清风朗月的架子,实在讨厌。 裴长意声音闷闷的,紧绷着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眸子幽深看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什么深意。 “金护卫来了,可是殿下有何指示?” 那金护卫微微含首,“殿下关心百姓民生,知道书生案乃是冤假错案。” “既是裴大人已知真相,此刻,便放人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孙玉城脸上隐隐已有怒气。 “典狱司有典狱司的规矩,每桩案子都有流程章法。” “那嫌犯陆遮此刻虽洗清了嫌疑,也要等明日一早才能释放。” 裴长意挥了挥手,示意孙玉城莫急,缓缓转头看向他,“既是殿下之命,你且去看看,能不能给这个流程加急。” 孙玉城眼眸微阔,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可他什么都没问,转身便进了典狱司。 金护卫十分满意,对着裴长意微微颔首,“典狱司有裴大人这样的好官,真是百姓之福。” 见那金护卫嚣张跋扈地离开,裴钰紧蹙着眉头,“实在太过分了。” 裴长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嘴角微微勾起,“我们都知道他是无辜的,也想早一些放他出去。” “只是典狱司的规矩不能坏。” “如今有人愿意帮我们坏了这规矩,担了这恶名,是殿下仁义。” 裴长意很少说那么多的话,裴钰听得明白,原本很是烦躁的心平静下来,还有一些高兴。 “那我去帮孙玉城的忙,今日下午,定是能放陆遮出去了。” 裴长意敛了神色,不置可否,独自去了练武房。 剑在他的手中,如电闪雷鸣,舞得极快极狠。 不消片刻,他身上的里衣和外衣全都湿透,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 风一吹,还有几丝寒意。 他握着手中剑,剑身的光芒印出他清绝的面容,清冷冷的,像极了水中泠月。 白皙的布轻轻划过剑身,那光芒越发刺眼。 “世子爷,原来你在此处,可让我好找。” 裴钰的声音,打破了练武房的安静。 裴长意缓缓转头看他,眉眼寂寂,看着无端有些落寞,“怎么了?” 裴钰面色一喜,“二姑娘来了,正在典狱司门口呢。” 徐望月?她来寻他了? 裴长意呼吸一滞,握着剑的手指一紧。 不过一瞬间,裴长意眼底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和漠然。 他耐着性子,将手中的剑擦拭完,小心翼翼地收进剑鞘中,“典狱司重地,她来做什么?” 裴钰忍着笑,并未开口。 可心里却是想着,二姑娘定是来找世子爷的。 裴长意脚步却是快了两分,“胡闹。我送她回去,不能坏了典狱司的规矩。” 裴钰一一应下,脚步飞快跟上裴长意。 心中却不免暗暗窃喜,二姑娘终于来了。 这冬天,可终于是要过去了。 第181章 她随我一同回去就好 夕阳斜斜地落下,洒在斑驳的墙面上,给典狱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一个女子站在典狱司大门外,身影被金辉缓缓拉长,显得有几分寂寥与不安。 那女子身姿轻盈,宛如春日里随风摇曳的柳枝。 她容貌极美,一身月白色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宛如晨雾中绽放的花朵。 她似乎有些不安。 双手揪着帕子,紧紧地搅成一团,又散开。 手心出着汗,濡湿了手中帕子。 她的目光不时地往典狱司大门内眺望,眼神中既有期待,又夹杂着几分畏惧。 “二姑娘,你怎么来了?”孙玉城快步从边门走了出来,瞧见徐望月,面上一喜,“你可是来找世子爷的?” “世子爷在这里?”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故作镇定道,“不必惊动世子爷了。” 刚才青芜明明告诉她,裴长意回府了。 她还以为裴长意回了侯府,便不会再来典狱司了。 只不过是释放一个嫌犯,不必他事事亲力亲为吧? 徐望月霎时失神,身体微微颤抖,瞳孔紧缩。 典狱司那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一阵沉闷的吱呀声在空旷的院落中回荡。 徐望月还在失神,一个身影缓缓步出,映入她眼帘。 陆遮换上了被抓时穿的那身衣服,上面还沾着青黛的血。 衣角翻卷,露出他斑驳的肌肤。 他的头发凌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挡住了部分视线,更添了几分落魄与萧瑟。 那双眼睛虽然布满了疲惫与风霜,但在偶尔抬起的瞬间,依然能捕捉到一丝曾经的锐利与光芒。 他今日如此落魄,却还是难掩眉间的不屈与坚韧。 男人缓缓走出典狱司的大门,徐望月不禁顶住了呼吸。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陆遮的身上,眼神中既有难以置信的惊喜,还隐隐带着一丝陌生与忐忑。 少年时的情谊与熟悉,如今物是人非。 曾经那个日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在她面前,显得如此陌生而脆弱。 陆遮的眼神触及徐望月时,亦是微微一震。 随即一抹复杂的情绪在眼底掠过,惊讶感动,还有难以言喻的苦涩。 陆遮敛了敛眼底的温柔,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徐望月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徐望月双手轻轻地握在背后,指尖因紧张而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滑落。 她知道陆遮在典狱司里定然过不了什么好日子,可有裴长意在也不会让他吃多少苦头。 可到了这一刻,徐望月突然明白,肉体上的痛苦,可能远远比不上他心里的苦。 他在典狱司里没有受过刑,挨过打,却还是饱受了折磨。 陆遮微微低下头,目光在地面上游移,似乎是想要寻找着合适的言语来打破这份沉默。 终于,陆遮轻轻地开了口,声音沙哑而低沉,“你还好吗?” 徐望月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她微微点头。 她还好吗?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算不算是好。 她忍了忍眼泪,抬眸笑了笑,从身后捧出一把柚子叶,远远的,递给了陆遮。 “我府里有个姐姐说,在他们老家用柚子叶洗澡,能去除霉运的。” 府里? 陆遮敏锐地感觉到,徐望月似乎不是从徐府来的。 他还未入典狱司时,徐望月连出徐府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他出来了,她竟能出来接他了? 陆遮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女,她似乎还是过去那小姑娘的模样,眉清目秀,温顺可人。 笑的时候,有几分天真的澄澈。 但她不笑的时候,眼底似有几分冷意。 徐望月好像和过去不同了。 陆遮接过徐望月递来的柚子叶,指间距离有些近,徐望月下意识缩回了手。 她在抗拒自己。 陆遮眉心微微动了动,再抬起头看向徐望月,面上带上一丝笑容,似乎毫无异样。 “多谢,望月妹妹有心了。” 他这一笑,徐望月这才留意到,他脸上灰扑扑的。 她心里漫过一丝难受,从前陆遮哥哥最是在意自己的形象。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他虽然穷,却总是干干净净的。 徐望月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陆遮接过帕子,看着徐望月手指的方向,在自己的脸上擦了两下,脸微微有些泛红。 这帕子上充斥着女儿的香气,不禁让人心意一动。 陆遮看着白净的帕子变得灰蒙蒙的,有些不好意思,“待我把这帕子洗干净,再还给你。” 徐望月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就听一道清冷阴沉的声音响起。 “不必了,交给裴钰,侯府里自会有人清洗。” 典狱司厚重的木门边,缓缓走出一道清冷的身影。 徐望月闻声抬眸,先是见着一双墨色的靴,视线往上移,是一身熟悉的深绯色官服。 金革带,玉佩环,身姿端的是芝兰玉树,清俊无双。 再往上看,果真是朗朗如玉,雍容清贵的世子爷。 她心口一震,匆匆敛了敛神色。 裴长意眸子有些深,深邃锋利的视线盯着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粗粝的沙哑,“二姑娘,怎么出府了?” 他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缓缓转头看着徐望月,眼里愠色渐浓。 自她站在典狱司门外搅帕子时,他便已经来了。 她与陆遮相见,两人如此隐忍克制。 总算没有当众执手相看泪眼,也算是为侯府保留了脸面。 看到陆遮手中还攥着徐望月的香帕,裴长意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凸起,下颚线条紧紧绷住,腮帮似有微动,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徐望月眼睫垂下,扯了下唇角,慢慢地出了声,“今日我出府,是得了老夫人允许的。” 她没有说谎,她出府前的确是求了老夫人的。 只是她说的,是想出来添置几本新的字帖。 其实她也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来看陆遮一眼。 见他安好,她便放心了。 没有听见裴长意的声音,徐望月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身上。 漆黑微冷的眉眼,星点的阳光落在他的眼角,也没染出几分柔和来。 直白不收敛,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陆遮是认识裴长意的,也知道裴家与徐家的婚约。 可如今裴长意和徐望月看起来,不像是姐夫和小姨子之间的关系。 陆遮眸色一沉,心中那丝不安与焦虑,越发躁动。 他轻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徐望月,神色间有些凄凉,“望月妹妹,是不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望月妹妹。 这四个字,一字一顿,像是四把刀子,一把一把插在裴长意心头。 裴长意深深地看了徐望月一眼,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脚尖在地上狠狠地碾了一下。 徐望月眼尾微微泛红,尚未开口。 就听裴长意沉冷低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响起,“有我在,她不会有麻烦。” “望月的事,不劳陆先生费心了,她随我一同回去就好。” 第182章 三人行,必有醋吃 “多谢世子爷,但我不回去。” 徐望月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 她身上那袭清淡的月白色浮光锦裙,衬得她肤白如新剥鲜菱,薄施脂粉,更显清秀,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陆遮一时看得慌神,眼前的徐望月与他的望月妹妹,一般的低眉顺眼。 可从前徐望月眼眸中,是不会有此刻的坚定与光芒的。 她变了。 她变得更好,容貌娇艳,秀外慧中,还有了说话的底气。 徐望月变得这样好,倒不像是日日等着他保护的望月妹妹了…… 从前在那方小院落里,远远望去,陆遮有时几乎会弄错徐望月和红玉。 可此刻,他绝不会再弄错了。 听到徐望月的话,裴长意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眼神不自觉地落在陆遮身上。 徐望月内心坦荡,直视着裴长意的双眼,淡淡道,“陆遮哥哥刚放出来,我想送他回徐府。” “我自己也许久没有回去过了,可能回去看看?” 她语气平淡,可裴长意偏听出了几分撒娇与恳求。 他嘴角轻轻上扬,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总算还知道要先问过他,没有擅作决定。 裴长意收起嘴角笑意,眉眼淡淡扫过陆遮,沉声道,“上马车吧。” 他言下之意,是要陪着一起? 徐望月低头抿唇,手指在身前轻轻绞着,这似乎不太合适。 裴长意这么忙,这一日内出入侯府典狱司数次,不知又有什么大案。 耽误他的时辰,不好。 可徐望月顺着裴长意的目光看向陆遮,他一身衣服上还沾着血迹…… 从典狱司走回徐府的路不近,这一路不知会引多少人非议,确实不妥。 陆遮正要开口婉拒裴长意,就见徐望月垂了眼角,慢慢地出了声,“多谢世子爷。”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徐望月浅淡眉眼间,似乎多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走到马车边上,裴长意一跃上了马车,很自然地回过头,冲着徐望月伸出了手。 徐望月稍稍迟疑,站在马车边上,四下望了一眼,并无借力之处。 “望月妹妹,我来扶你。”陆遮上前一步,正欲伸手。 见徐望月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已是伸出了手,由着裴长意将她拉上马车。 裴长意拉的是徐望月的衣袖,并未触及她的手。 可在陆遮眼中看来,这动作,仍是亲昵了些。 陆遮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不知该不该收回,气氛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徐望月上了马车,稳了稳身子,迅速抽回了手。 她转头见陆遮伸着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陆遮哥哥,你上不来吗?” 不等陆遮开口,他身后的裴钰已是一把将陆遮托上了马车,“陆贡士大抵是刚出典狱司,身子弱吧。” 裴钰一直站在旁边,陆遮的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 想扶他们家二姑娘? 做梦。 陆遮并不恼火,缓缓转头看了一眼裴钰,“多谢。” 侯府的马车极为宽敞,裴长意自然端坐在正中间。 徐望月很自然落坐在她以往的位置,就在裴长意身旁,大约空了半个人的位置。 这距离合乎礼数,从陆遮眼中看来,极为刺眼。 “陆贡士,坐在此处吧。” 裴长意指着他手边另一处的位置,的确空地极大。 可只要自己坐在那,离徐望月便很远了。 陆遮神色从容,微微颔首,在裴长意所指的位置上坐下。 裴长意和徐望月的面前有一个桌案,徐望月很自然地从桌案底下抽出一个食盒。 她知道裴长意马车上总会备着食盒,里面有茶水点心。 一一摆出,徐望月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这食盒中,只摆了两个茶盏。 再抬起头,见裴长意和陆遮都看着自己,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期盼。 见徐望月拿着两个茶盏,很是犹豫。 陆遮脸色微变,眸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嘴角却轻轻上扬,笑得有些勉强,“裴大人能让我上车,已是极为宽带我了。” “这茶盏本就不属于我,还是……” 听到陆遮这样说,徐望月眉头微蹙,眼圈微微一红,陆遮哥哥受了这么多委屈,哪里还有半点过去的少年心性。 她缓缓转头看向裴长意,眉眼间带了一丝温柔,“世子爷,我不渴,我为你和陆遮哥哥倒杯茶吧?” 裴长意眉头轻轻一挑,算是默许。 马车轻轻晃动,裴长意很自然从徐望月手中接过她倒好的茶,转头递给了陆遮。 “陆贡士不必介怀茶盏,不过是死物,送给贡士也无妨。” 他顺手递上了食盒,“贡士若是饿了,尝尝我府里厨子做的红枣糕。” “比起望月亲手做的,还是逊色了些。” 茶盏自是无谓,可是人,他绝不相让。 陆遮面色一僵,旋即敛了敛神色,舒展眉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多谢裴大人。” 这红枣糕吃在嘴中,没有半分甜味。相配的茶水,更是苦涩。 裴长意接过徐望月递来的另一杯茶盏,只是在面前桌案上放了一下。 他递了一块红枣糕给徐望月,见她咬下一口,他将面前的茶盏又轻轻推了回去,“红枣糕甜腻,喝些茶水。” 徐望月的确口干,并未推辞,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清甜,顺着喉咙缓缓滑下。 让她本就欣喜的心情,越发舒畅。 徐望月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放下茶盏,口中还没嚼完红枣糕,含含糊糊开口,“对了陆遮哥哥,你在典狱司里,不知道外头的事。” “此次你的案子,多亏了世子爷如再世青天,断案如神。” 徐望月停了几秒,觉得这话似乎不妥,但还是认真说了出来,“我早知道陆遮哥哥一定是无辜的,可那是因为我了解你的为人。” “但世子爷光凭卷宗上的只言片语,在铁证如山的压力下,还能相信你是无辜的。” “典狱司能有世子爷这样的大人,是我们百姓之福。” 徐望月眼睫微颤,缓缓转头望向裴长意,红了眼尾,“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书上所说的神交已久,引为知己?” 陆遮哥哥是对自己而言极为重要的人,在那一方小院子里,他是自己得到的唯一善意。 徐望月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可她不希望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剑拔弩张。 裴长意搭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紧,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她如此吹捧自己,便是想要自己对陆遮多几分善意? 可笑至极。 裴长意呼吸一滞,眸心微颤。 听到徐望月这么说,陆遮亦是脸色一沉,口中的茶差点呛到自己。 知己? 陆遮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徐望月脸上,缓缓移到裴长意脸上。 知己谈不上,但或许,他们二人可以说是志趣相投。 他心口一震,徐望月方才的语气里,充满着敬佩,崇拜。 一闪而过的,还有他看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或许这份心意,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陆遮终是按耐不住,“我自是要好好感谢裴大人大恩的。不过望月妹妹,你和裴大人是如何相识的?” 第183章 我与她,一些特殊的情谊 听到陆遮的问题,徐望月波澜不惊的神色里,微微起了一丝涟漪。 可那涟漪只是短短一瞬,极快的,她神情微敛,“陆遮哥哥你忘了,我长姐是定远侯世子妃,世子爷是我的姐夫。” 说完姐夫这两个字,徐望月迎着陆遮的目光,唇角有些尴尬地勾起,缓缓笑了笑。 “不错,是姐夫。”裴长意眸光微动,心中辗转百回,隐隐有一种无名的妒火在燃起。 姐夫这两个字,从徐望月嘴里说来漫不经心。 可裴长意咬字清晰,一字一顿,似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缓缓转头看向徐望月,薄唇轻启,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她们姐妹情深,不分彼此,连带着与我这个姐夫,也亲近了几分。” 他不轻不重地说出亲近这两个字,徐望月耳畔像是有人拿着羽毛轻轻刷着,又酥麻又痒。 徐望月低垂着眼眸,不敢抬头再看裴长意。 他分明话中有话。 徐望月还不知要如何回应,又听裴长意开口说道,“说是亲近,怕是不妥。” “论起来,我们也只是喝过几杯水酒。” 酒? 她在心中将裴长意骂了千遍万遍,说好的光风霁月,如今怎又是这般无赖姿态。 他是故意的,故意提起那日的酒! 徐望月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翻涌,那日的细节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忆。 裴长意所指的是那日,可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每一夜…… 那些隐藏在深夜里的迷离,欲色,恣意,随性,让她的脸瞬间烧透。 她身子微微发颤,努力压制着眸底情绪。 他就在她身边,坐得那般近,他们虽然没有贴近彼此,却能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和温度。 裴长意刻意轻叹了一声,那一声婉转的叹息似是他在耳旁呢喃,勾起了徐望月更多的回忆…… 徐望月抬眸,瞪大眼睛瞧着裴长意,却不知自己这般模样,像极了山林间的小鹿,黑眸清澈,面上红似朝霞,惹人娇怜。 裴长意轻扯了下嘴角,覆了薄茧的指腹用了些力道,在自己唇边点了点,做了一个抹的动作。 徐望月下意识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唇边,看到手上粘的红枣细碎,她的脸更红了。 她这用力一抹,虽然是抹掉了唇边的红枣,却晕开了唇瓣边缘的口脂。 娇艳欲滴,引人意动。 陆遮坐在对面,将他们二人之间的目光对视,一举一动,一一纳入眼底。 他眼底变得深黯,下颚线条紧缩,漆黑的瞳孔里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 他能感受到,徐望月正在渐渐离他远去,他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 陆遮强压着眼底的情绪,再抬眸时,已然恢复了平静。 他远远地递过茶盏,“望月妹妹,可否再帮我倒一杯?” 徐望月点头,隔着裴长意,为陆遮斟了一杯茶。 陆遮淡淡看了裴长意一眼,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酒?” “从前在御史府,望月妹妹向来循规蹈矩,恪守礼数。从来也只喝些甜茶,乳茶,如今竟学会了喝酒?” 他微微挑眉,“或许,是侯府的规矩不同。” 他看向徐望月,淡然开口,“不过望月妹妹,从前你滴酒不沾,爱喝茶,更好一些。” 裴长意眼神冷冷的,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他嘴角微微勾起,淡然说道,“不错,侯府的规矩确实和御史府不同,女子想喝茶还是浅浅喝上几杯水酒,是无人管的。” “只一条规矩,我们府中女子,不得见外男。” “今日有我相陪,望月才能送你回徐府。今日之后,你们便不要再见了。” 裴长意语气疏淡,似乎只是说了一句很普通的话。 陆遮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有些苍白。 他一时语塞,竟有几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痛感。 一阵风吹起马车帘子,见外头是长安大街,陆遮眸光一亮,脸上带了几分喜色,“裴钰大人,能否停一下马车?” “陆遮哥哥怎么了?”徐望月微微起身,有些紧张,“外头有什么?” 她今日和老夫人说的是添置几本字帖,若是回去太晚,怕是赵氏那里不好交代。 陆遮并未察觉徐望月的担忧,他伸手指了指外头,“那是你最喜欢的冰糖葫芦,我想……” 他的话戛然而止,抿直了唇线,眼里是掩不住的落寞。 他竟忘了,他刚从典狱司里放出来,身无分文,连买一串冰糖葫芦的钱都没有。 从前他听徐望月说过,那一方小院子里,她和红玉分食的那一串冰糖葫芦,是她从未有过的快乐。 那时陆遮答应过徐望月,下一次,他定会给她带一整串冰糖葫芦。 可终究,还是食言了。 裴长意看出了他的窘迫,将马车外的裴钰叫到自己身边,轻声叮嘱了几句。 裴钰动作很快,待他再回到马车上,手中提着一整套新茶具,两串冰糖葫芦,还有一盒新出炉的点心。 “陆贡士可是想要这冰糖葫芦?” 裴钰将手中一串递给徐望月,又将另一串递给了陆遮。 见他不接,裴钰微笑着说道,“陆贡士放心吃吧,这糖葫芦很好吃。” “世子爷每次帮二姑娘买的,都是这老头做的,不会错。” 陆遮微笑着点头,伸手接过裴钰手中的冰糖葫芦,紧紧地捏着,修长的指节泛白,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他不曾做到的事,原来裴长意做过了。 裴长意坐直了身子,把玩着手中新买的茶盏,眼角余光看着徐望月轻轻咬下半颗糖葫芦。 糖葫芦,竟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回忆。 他眼睫微垂,面上透着克制的冷淡和疏离。 心里却好像被密密麻麻地被戳下无数根针孔,升起令人烦躁的嫉妒。 他们两个之间的过往,他终究不够了解,亦是不想了解。 裴钰在马车的暗箱里放下了一个小包裹,见徐望月有些好奇地望过去,裴长意沉声说道,“御史府就在前头,裴钰,再快一些吧。” 徐望月捧起面前的茶盏抿了口茶,御史府就在前头了,她也是许久没有回过家了。 陆遮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方才裴长意的话,今日徐望月能将自己送回徐府,已是他的开恩。 待他把徐望月带回侯府里,自己是不是连见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想要如何?娶了姐姐,再将妹妹纳妾? 陆遮云淡风轻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愠色,眼中乍现极到锋利的寒芒,一闪而过。 不可能。 他的徐望月,绝不会愿意做妾。 想到这儿,陆遮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些,他抬头看着徐望月,“大姑娘如今可还好?啊,我该叫她定远侯世子妃才对。” 听他刻意提起徐瑶夜,裴长意冷眼看着陆遮,往常清冷的面容此时更冷上了几分,周身的温度亦是越加冰寒。 徐望月微微颔首,笑靥如花,“陆遮哥哥你怕是不知,长姐此刻已怀了身孕。” 能和陆遮坐在马车上,轻松地谈起徐府的人和事,徐望月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梦中。 这些日子以来,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看着徐望月对着陆遮巧笑倩兮,那灿烂的笑容刺痛了裴长意的双眸。 她从未这般对自己笑过。 他面色阴沉得可怕,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 第184章 我的字,写在哪里,她都能认出来 陆遮将裴长意的神情纳入眼底,面上微露喜色,很快又恢复了从容不迫,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擒着茶盏,微微抬头见徐望月伸手捻起一块四色酥糖,他神色间有一丝诧异,“望月妹妹,从前你不吃这种酥糖的,说是太过甜腻。” 徐望月神情微微一滞,拿着四色酥糖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间不知该咬下去还是该放下。 在御史府的时候,她很少有机会吃到各式各样的点心。 她被困在那方院子里,平日里吃的喝的都得靠下人给她送来。 那些下人知道她这位二姑娘不受宠,便也一起怠慢她。 别说是四色酥糖,有时候下人忘了拿红玉的饭菜来,她们主仆二人还得分食一份。 那时候陆遮就经常会偷偷拿些点心来给她,大多是一些清淡的绿豆糕,红枣粥。 至于这种酥糖,陆遮觉得太甜腻,女儿家不喜欢,便从来都不给她拿。 裴长意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缓缓转头看向了陆遮,“大抵是人的口味会变吧。” 他的语气微微抬高,似是在给徐望月底气,“这些点心都是望月最喜欢的,甜腻的东西偶尔食之,会让人高兴。” 裴长意勾着唇,慢慢转了一下茶盏,将食盒微微往徐望月面前推了推,“喜欢什么便吃什么,这里不只有你爱吃的点心,还有你最喜欢的蜜饯。” 他从未这样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语气这般温柔,徐望月不敢置信地看了裴长意一眼。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徐望月咬下一半四色酥糖。 好甜。 这糖当真甜腻得过分,一次只能吃一块。 可就是这一块,能让人心情好上许久。 许是吃了太多的苦头,徐望月是爱吃甜食的。 嘴里甜蜜蜜的,心里的苦便能抵了大半。 陆遮看着徐望月,她脸颊微微泛红,只咬了半口酥糖,怕是她根本不喜欢吧。 他记得的,从前徐望月就爱吃些清淡的。 她跟着徐瑶夜去了侯府,竟连吃什么都要听侯府安排? 陆遮像是见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看向裴长意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愠色。 “可太过甜腻的东西,怕是有损身子。总不好因着贪吃,不顾着身子吧。” 陆遮的目光淡淡扫向徐望月手中剩下的那半块酥糖,目光灼灼,似乎是想要她放下。 裴长意蹙了眉头,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经心的寒光。 “若是半块酥糖也能损了身子,那定是没有被照顾好。” “望月自打来了侯府,哪怕只是受了风寒,都有太医为她问诊。” 他缓缓转头看向徐望月,眉眼间透出几分柔和,“怎么不吃了?” “不过是半块酥糖,若是你喜欢,整间蜜果铺子都买下又如何?” 刚才那半块酥糖,如今黏糊糊地在口中,如鲠在喉。 徐望月囫囵吞咽着口中的半块酥糖,端起茶盏,喝了好大一口茶。 这两个人莫不是疯了? 半块酥糖,也值得他们你来我往,争论那么久? 徐望月双手捧着茶盏,唇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苦笑。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喊了一句,“裴钰,你瞧瞧外头可有卖字帖的铺子?” 裴钰微微往后靠了靠,开口说道,“方才倒是有两家卖字帖的铺子,二姑娘,可要我回头?” 徐望月透过帘子,看了看外头已然微微有些变暗的天色。 她蹙了蹙眉头,“算了,快先往前走吧。” 裴钰回头看了一眼裴长意,正欲张口。 见自家世子爷微微冲他摇了摇头,他噤声,转头挥起了马鞭。 徐望月稍稍放松了身子,往后轻轻一靠,眸底却是多了几分忧色。 她已出门许久,回去时连一本字帖都拿不出来…… 这次想来,会被老夫人责罚。 被责罚事小,左不过是在抄几本佛经。 可赵氏若是非要问清自己做什么去了,又该如何解释? 陆遮看出徐望月面色不郁,关切开口,“怎么了望月妹妹,你想要字帖练字吗?” 他看了一眼裴长意,眸光一亮,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 “说起来,我教你的那些字,你可还记得?” “今时不同往日,我自由了又可以教你读书识字,还能陪你一同练字。” “过些时日,我买上字帖笔墨纸砚去侯府送于你。” 徐御史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实在厚此薄彼。 对徐瑶夜,他悉心栽培,不只为她请了许多先生,还为她在汴京城里造势。 明明她学识不过中庸,却硬被捧出第一才女之名。 可对徐望月,徐御史仿佛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女儿,将她往那院子里一扔,便抛诸脑后。 若不是陆遮偷偷教她读书识字,又教了她许多。 徐望月便如徐瑶夜口中所说,顽劣不堪,不好生学习,所以目不识丁。 徐望月迎着陆遮的目光,她眼角眉梢都是喜色,语气里也带着一丝欣喜。 陆遮哥哥还不知道,如今她已不需在地上练字,她有自己的笔墨纸砚,还写了一手好字。 她正要欣喜开口,就听裴长意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车上有笔墨纸砚,不如望月你写几个字,给陆贡士看看。” 徐望月微微一笑,那双眸子比春日初雪化晴后的溪水还要明亮。 她很快执起玉竹笔,却不知要写些什么,本能地转头看向裴长意。 此刻徐望月一手执着笔,一手支着下巴,眼眸清澈,分明是纯真的少女模样。 可那一瞬间,又有一丝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面前的两个男人,目光皆是一顿。 裴长意坐得挺直,身如青松,一动不动。 他微微俯身靠近徐望月,身上好闻的雪松香缓缓传来。 见徐望月不知要如何下笔,裴长意在一旁轻声提点,“之前有首诗,你很是喜欢,今日写来倒是应景。” 徐望月眸色一亮,挥笔在纸上迅速写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徐望月将手中宣纸递到陆遮面前,她的目光明明灭灭,仿佛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一双清澈双眸中。 从前,她学的每一个字都是陆遮教的。 如今她习得一手好字,能让他瞧一瞧,她实在高兴。 陆遮接过纸,眸光骤然紧缩。 他仿佛已被抹去了理智,一双眸子赤红。 他亲眼看着徐望月挥笔在这宣纸上写下这句诗,这短短十字,字法,笔法,章法,都和裴长意一模一样! 他在典狱司数日见过不少裴长意亲手所写的文书,对他的笔法很是了解。 徐望月这一手好字,竟是裴长意教的。 从前陆遮教徐望月的诗,都是那些闺阁女子喜欢的描写花鸟风景的诗。 他一向觉得,如此志向高远的诗,不适合女子。 却不想,他不教的,裴长意教了。 陆遮那一双深邃而又暗的眼神中,深深藏着他的醋意和克制。 “陆贡士可是觉得这诗应景?你看望月的字,写得可好?” 裴长意眸光微动,轻轻勾了勾唇,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知道,徐望月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她的字,早已与他融为一体。 写在哪里,她都能认出来,描摹出来。 第185章 陆贡士不是外人,知道你我关系自然无妨 陆遮眼底变得深黯,眸光深邃似潭,下颚线条紧缩,漆黑的瞳孔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 他的头越垂越低,似乎是要埋到那宣纸里。 待他抬起头来,神色恢复如初,带着笑意看向徐望月,“好,望月妹妹的字写得真好。” “想来她的字写得这么好,是裴大人这位先生教得好。” 陆遮藏在桌案下的拳头握得很紧,胸膛起伏,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徐望月丝毫未觉陆遮的情绪,从桌案上拿回自己所写的那句诗。 这短短十个字,她亦是十分满意。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陆遮哥哥莫要这么说,会坏了世子爷的名声。” “无妨。”裴长意缓慢地掀起眼皮,与徐望月的目光对上。 眉目间不似平日清冷疏离,倒是多了几分柔和。 “陆贡士不是外人,只他知道你我关系,无妨的。” “想来陆贡士为了望月名声,也不会在外胡说的,是吗?” 陆遮嘴角掀起一抹笑意,面色却是阴沉得可怕,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 关系?什么关系? 若偏要论个先生的名头,也是他属第一位。 他点了点头,“望月妹妹,自是最重要的。” 徐望月端详着自己的字,又挑出了不少的毛病,“你们都不对我说实话,我瞧着此处,我的笔锋还是稚嫩了些。” “还有这里……” 陆遮此刻哪有心思听徐望月讨论练字的心得,他只恨自己一时不察,落入他人陷阱。 他被关进典狱司里,这短短时日里,他好像失去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东西。 看着裴长意低垂了眉眼,不疾不缓地为徐望月指点着,陆遮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属于他的,他定要夺回来。 马车缓缓停下,裴钰的声音在帘子外头响起,“世子爷,御史府到了。” 裴长意敛了敛神情,眼眸低垂看着徐望月,“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便陪着徐望月进徐府。 徐望月心口微微一震,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裴钰先扶了徐望月下马,由着陆遮自己跳下马车。 裴钰就站在马车边上,不近不远地看着徐望月和陆遮往御史府走去。 他轻声在徐望月身后说道,“二姑娘,若是有事,你大声喊一声,我便过来了。” 徐望月没有回头,背对着裴钰,微微点头。 御史府外头,落日余晖淡淡地洒在青石板路上。 徐望月脚步轻慢,眉宇间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从徐府离开时,心中只惦记着如何才能救陆遮哥哥出来。 并未想过,自己会以何种形式回来。 如今她没有交代一声便回来了,不知一会儿见了父亲和嫡母,他们可会责罚? 徐望月心中充斥着不安与躁动,缓缓转头,见陆遮眉眼间皆是喜色。 是了,出事之前,陆遮哥哥很得父亲看重。 如今他洗清罪责,清清白白地回到徐府,定是会再得重用。 待他殿试高中朝堂之上,便会有他一席之地。 徐望月想到这儿,脚下快了两步,想早些送陆遮进去。 远远的,徐望月有些迟疑,“陆遮哥哥你瞧,地上怎么好像有很多东西?” 陆遮的目光终于落在御史府门前那片狼藉之上,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地上扔了一地的东西,全是他的。 书卷散落,笔墨横飞,就连他平日里最为珍视的笔架和砚台,此刻也被粗暴地扔在地上。 至于他的那些粗布长衫,更是仿佛几块破布,七零八落地扔在一旁。 这一幕就好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消灭了陆遮心中最后的希望。 他是御史门生,这一次洗清了罪则,御史府定是早得了消息。 他原以为今日回府,徐御史便是不亲自来迎他,为他大摆筵席。 也总该派个人等他,让他回府吧。 可原来这一切,竟是奢望。 他站在一旁,整个人仿佛失了神一般,不知所措。 他只从地上捡起自己最为珍视的一幅画作,哑着声,红着眼眶,眉眼寂寂,看着很是落寞,“望月妹妹,不然走吧……” 徐望月正半蹲在地上,一支笔一支笔地为他收拾着。 听到他这么说,徐望月微微抬头眸中写满着不可置信。 陆遮哥哥一向乐观,他家境贫寒,一路走来极为不易。 不论遇到多少艰难困阻,他从不轻言放弃。 可今日,他怎么如此便放弃了? 徐望月将笔墨纸砚收拾成一个包裹,转身看着御史府邸朱红色的大门。 伸出手,用力地拍打起来。 徐望月拍了不过两下,那深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吱呀的叫声。 府里走出来的下人先是看见了徐望月,脸上的笑容收敛,漫不经心地行了礼,“奴才见过二姑娘,什么风把您吹回来了?” 徐望月将手中的包裹递高,极力克制着眉目间的怒气,“府里是不是搞错了?” “典狱司已还了陆遮清白,他没有杀人,也没有任何罪责。” “为何……” “为何?”那下人挑了挑眉,往门外走了一步,很是不屑地看着陆遮。 “陆遮,你还有脸回来?” 那下人清了清嗓子,冷冷开口,“老爷说了,若是你回来,便让我们转达这番话给你。”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读书人的礼义廉耻,敌不过青楼里的春宵一刻?” “不论你有没有杀那个花魁姑娘,若不是你自己去了烟花之地,怎么会惹一身腥?” “你坏了御史名声,从此以后,御史府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那下人装腔作势地说完这段话,又咳了两声,算是恢复了他自己。 他眼神瞟过地上的破布长衫,“算了吧陆遮,老爷知道你今日出典狱司,才把你的东西扔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要是知情识趣,拿上自己的东西赶紧走吧。” 陆遮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此刻若是有一个地洞,他只想立刻钻下去。 徐望月缓缓转身,将手中包裹塞入陆遮手中,温柔开口道,“陆遮哥哥,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先回马车上。” “你……你们等等我,我要回府一趟,很快便出来。” 陆遮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望月妹妹,你……” 徐望月摇了摇头,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很快就出来。” 她回过头,看向那趾高气昂的下人,淡然开口,“父亲说不让陆遮入府,可有说过,不让我这二姑娘回府?” 那下人望着眼前的徐望月,这眉眼分明就是自家那不上台面的二姑娘。 可不知道为何,他此刻对着她,竟有一丝慌乱,说不出话来…… 二姑娘好似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第186章 你要是同时娶了姐妹二人,才是最大的笑话 不等眼前的下人反应,徐望月抬步,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御史府里。 御史府里有好几株参天的古木,嫡母许氏最爱花草,徐御史就到处为她寻找奇珍异宝。 青石板路两旁繁花似锦,却也掩不住这深深府邸带给人的那股淡淡的压抑气息。 徐望月轻抬莲步,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却又那般小心翼翼。 她住在这府里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来这漂亮的花园里看看。 这里虽然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却充斥着陌生感。 落日余晖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一丝暖意都没有,倒显得她愈发的清冷与孤寂。 自徐望月踏入府中,方才门口的那个下人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他目光闪烁,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 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既不算靠近,也不远离,足以让徐望月觉得不舒服。 徐望月知道自己在这御史府中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比起他们口中这一声二姑娘,自己更像是这府邸中随意摆放的一个物品。 无人在意,也无人在乎。 如今他们不但忽略自己,还将自己当贼一般地防着。 这下人此刻的举动,让徐望月心中隐隐泛起一股怒气。 她顿了顿脚步,回过头看向他,“你不必跟着我了,我认识回自己院子的路。” 徐望月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哪怕心中五味杂陈,但她永远能让自己保持着那份从容与淡定。 那下人被徐望月这一眼扫过,心跳顿了一拍,心头竟泛起一丝慌乱。 他强装镇定,“二姑娘误会了。” “夫人吩咐了,二姑娘回来定是要好生伺候着。” “老奴跟在您身边,你有什么需要,便能立刻找到我了。” 徐望月不再理会这下人,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院子。 她缓缓推开门,面前便扬起了一层薄灰。 她呛了两口灰,轻声地咳了起来,思绪万千。 院子里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定是嫡母从未让人来打扫过。 或许在许氏心里,她根本没想过再让自己回来。 这便是她的家,从小长大的地方。 御史府外,陆遮想到方才徐望月被那下人为难的模样。 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攥着笔架的五指微微颤抖。 他站在御史府门外,等了片刻。 徐望月刚刚塞进他怀里的包裹,已全然失去了她的温度。 一阵冷风吹来,陆遮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徐望月方才说让自己上马车等她。 陆遮脚下的步子仿佛有千斤重,他想了又想,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那马车走去。 裴钰掀开帘子,轻声对着裴长意说道,“世子爷,陆遮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裴长意低头抿了口茶,眸底并没有太惊讶,悠悠开口,“他一个人过来的?二姑娘呢?” 裴钰看了一眼裴长意的神色,看来陆遮进不了御史府的门,他们家世子爷又早早便料到了。 跟在裴长意身边久了裴钰,有时候真的怀疑眼前的裴长意,究竟是人还是神? 旁人的心思,他一看便知。只要他想知道,你在他的面前便无所遁形。 裴钰还未开口,陆遮已走到了马车边上。 “裴钰大人,不知我的东西能放在何处?”陆遮仍是那一身沾着血污的衣裳,身子却是站得挺直,如青松一般,一动不动。 他神色坚定,面容清净,目若朗星。 透过半遮挡的帘子,裴钰看到裴长意漠然地抬起了头。 棱角分明的脸,若隐若现。 凌厉眉骨至清冷下颌,分割出一道弧线。一半藏于暗中,一半映着微光。 如明月皎皎,又似黑夜冷清。 裴长意缓缓开口,“裴钰,帮陆贡士安顿好。” 有裴长意开口,裴钰微微颔首,接过陆遮手中包裹。 裴钰去马车后头帮他放着东西,陆遮却并未上车。 隔着半挂起帘子,他看着裴长意的眸子,如鹰隼一般凌冽。 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矜冷地看了一眼车下站着的陆遮,“陆贡士回来了,望月人呢?” 他言下之意,并不意外陆遮进不去御史府,却也没打算问他。 就如方才,他明明看出自己没有银两买冰糖葫芦。 一言未发,直接让裴钰去买了回来。 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心细如尘,好像总能顾及到旁人的脸面。 可这种体贴细心,让陆遮更为难堪。 陆遮一言不发。 裴长意单手撑着头,放下了手中茶盏,蹙了眉头,低垂的睫毛像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经心的寒光,“我要是你,定是要站在御史府门外等着她的。” 陆遮手里还攥着没放进包裹的砚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紧了一紧,“裴大人,不也坐在此处?” “如何一样?” 裴长意依然是一副雍容清贵的样子,“我不下马车不陪着她,是为了她的名声。” “终究在旁人的眼里,我们有这样一层身份在,很多事是不方便,需要避嫌的。” 陆遮沉声说道,“你要是真为了她的名声好,就不该总在她身边纠缠。” “若是你想同时娶了她们两姐妹,在这汴京城里就是莫大的笑话。” “到时候,望月妹妹的名声更好不了。” 陆遮说得义正言辞,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对上裴长意不置可否的眸子。 裴长意凝思几瞬,指腹微动。 不错,世家名门同时娶了一家的两个女儿,自然会成为全城笑柄。 但这与他何干? 他要娶的,从头至尾都只有徐望月一人。 这些话他不会和陆遮解释,更不必和他说什么。 见裴长意不说话,陆遮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 他从典狱司出来后见到的徐望月,和他记忆中的望月妹妹判若两人。 他们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默契,更让他害怕。 裴钰缓步走来,已然将陆遮的包裹放在了马车后头,手里还拿着一套匆匆买来的长衫,“陆贡士,时间紧张,委屈你了。” 陆遮摇了摇头,“不委屈,多谢裴大人,裴钰大人。” 如今不是客气的时候,他要尽快换下这身衣裳,免得吓坏了望月妹妹。 他站在马车一侧,整个人被马车全然挡住,他安心地换着衣裳,突然眸子一亮。 陆遮勾着唇,嘴角微微掀起,“裴大人,我劝你早日死了这条心。” “望月妹妹她,绝不可能嫁给别人做妾。” 第187章 我能许她,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风光十里。 看着自己熟悉的院落,徐望月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苦笑。 她跟着长姐离开徐府的时候,除了随身的几件衣物,只带上了娘亲留给她的嫁妆盒子。 她原只打算在侯府待上数月,便要回御史府的,从小攒着的银两全都放在府里了。 从前她只以为父亲偏爱长姐,对自己从不上心,对嫡母就更不敢有任何期盼。 却不曾想他们对待陆遮哥哥,亦是如此绝情绝义。 徐望月将自己积攒多年的银子翻出来,不多,但也能帮陆遮哥哥找个干净的院子先住下。 总也能解了燃眉之急。 将银子放进红缎袋子里,徐望月站在院子门外回眸,觉得这个从小长大的院子竟如此陌生,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她走出院子,方才那下人还站在门口,一见到她,眼神便立刻追了过来。 寸步不移。 徐望月心中漫过一丝苦涩,想起方才下马车时裴钰对她所说的话,心立时软了半分。 她从小在徐府,是这些下人们看着长大的,可他们对自己冷漠至此。 她在侯府只待上了这些时日,裴钰和青芜,待自己都极为真诚。 她眸光一掠,眼底有些黯然。 两相对比,一向从容淡定的徐望月,眼角眉梢也染上了一丝落寞。 徐望月停下脚步,缓缓转头,微微撩起眼皮,凛冽如雪的目光将那下人牢牢地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要出府去,你还要跟着我吗?” 徐望月的声音清冷,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那下人心头一颤,几乎确定,这已经不是他们府中软弱可欺的二姑娘了。 他怔愣了几秒,见徐望月走出了两步,立刻快步追上,“二姑娘,你回府也不去拜见一下夫人和老爷吗?” 徐望月停下脚步,斜睨了他一眼。 提到父亲和嫡母,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淡漠道,“父亲忙于政事,嫡母要打理府中上下,他们那么辛苦,我就不去打扰了。” “至于你,既然唤我一声二姑娘,可还要教我做事?” 那下人身躯微微颤动,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从前徐望月在御史府,莫说是自己,路过的狗都能冲她吠两声。 可今日,她身上的凛冽气势,平白地让他感到心中慌乱。 那下人腿一软,差点立时便跪下了。 他稳住了身子,缓缓开口道,“二姑娘言重了。” “只是姑娘……” 徐望月不等他话说完,转身便往府外走去。 御史府,她的家? 红玉不在,陆遮哥哥被他们赶了出去,这个府里没有她一丝一毫的留恋了。 见徐望月连自己的话都未曾听完便走了,那下人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的火。 若是今日让徐望月便这样走了,夫人定是要责备自己的。 他咬了咬牙,赶在徐望月出府之前将她拦下,“二姑娘,此事您做的不妥吧?” 徐望月一改平日温顺,脸上的笑容敛去,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种少见的锐利之气,“何事不妥?” 想到夫人对自己的叮嘱,那下人瞬间有了底气,“二姑娘,你可是从府里拿了些东西?” 徐望月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忿,“我在自己的院子里,拿了我自己的东西,可是不可?” 听她承认了,下人嘴角微微勾起,“确实不妥。” “二姑娘,你此刻并未嫁出府去,你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御史府。” “莫说是你拿的银两,便是你身上的一簪一服,都属于御史府。” 徐望月目光如炬,冷冷地瞥向他,微微挑起的眉头,透露着她的不悦和疑惑。 “按你的意思,我要出府还要去簪去服?” 她那冰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下人唇边泛起了一抹冷笑,“二姑娘莫要曲解我的意思,这簪子衣饰都穿在您身上,自然没有问题。” “可这些银子,您今日带不走。” 徐望月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若是她拿不走这些银子,陆遮哥哥该如何是好…… 他们二人在御史府外僵持着,不远处的裴钰将这一幕完全纳入眼底,眸中升腾起一股怒火。 他转身,掀开帘子便跃上了马车,“世子爷,御史府的人实在欺人太甚!” 裴钰在裴长意耳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下人说的话,他并未全然听见。 可他看得真切,二姑娘就是受了委屈。 哪怕是在他们侯府,也没人敢这样给二姑娘委屈。 裴长意坐得挺直,身如青松,一动不动,透过掀起的帘子,淡淡地往外看去。 耳边的裴钰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裴长意看似置若罔闻,却不由地攥紧了手中茶盏。 桌案下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裴钰说得气急,猛得一掌拍在桌案上,“世子爷,这口气我忍不下,我得去教训他。” 裴长意看着府外那两人说话,他云淡风轻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愠色,眼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 “再等我些时日,我定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迎她入门。” 那红缎袋子有些刺眼,那么小的袋子又能装得下几两银子。 想到徐望月让御史府为难至此,裴长意下颌线条紧缩,漆黑的瞳孔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 “到了那一日,定要让她从御史府中出嫁。” “他们府中不重视她,无妨。” “待她要嫁入定远侯府做世子妃夫人,他们就不得不重视她。” “最华贵的花轿,良田商铺金银珠钗,旁人有的,她一样都不能缺,还要是最好的。” “全汴京城都要见到徐家的二姑娘,是如何风光嫁入定远侯府。” 听了裴长意这番话,裴钰心口一震,眼神不自觉地望向马车外隐约可见的陆遮身影。 不知这番话,陆遮可否听见? 裴钰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如今世子爷说这些话,竟都不避着人了? 他眸光微动,缓缓恢复了理智,看来他们家世子爷,当真是下定了决心。 裴长意冷眼望着御史府的门第,往常清冷的面容上,此时染上了一抹愠色,“去将二姑娘接回来。” 裴钰脸上闪过一抹笑意,早就在等着世子爷这句话了。 那下人正洋洋得意,抬头见一道威严的身影逼近。 裴钰面色阴沉得可怕,眼神中闪烁着怒气,吓得那下人抖了一抖。 他缓缓转头,面对徐望月时,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恭敬行礼。 “二姑娘,若是拿好了东西,我们便回府吧。” “老夫人惦念着您,若是见着您晚了,怕是要发脾气。” 听到裴钰的话,那下人一抬头,瞧见外头确实是侯府的马车在等着徐望月。 他腿一软,登时便跪下了…… 他们家这不上台面的二姑娘,在定远侯府,竟如此得老夫人青睐。 第188章 二姑娘的身子,我熟 见那下人竟跪下了,裴钰冷眼看着他,“又不是过年过节,不必行此大礼。” 虽然被裴钰那样看着,可那下人还是鼓足了勇气看向了徐望月。 他还没张口,裴钰紧紧握住了剑身,“我都说了,我家老夫人要动气的,还不让我带二姑娘走?” 他轻轻推动了剑鞘,吓得那下人腿一软,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说话,只能看着裴钰护送着徐望月离开了御史府。 徐望月缓缓掀开马车帘子,微微一笑,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双清澈的眸子,比春日初雪画晴后的溪水还要明亮。 “回来了?”裴长意眉心微微动了动,人淡淡地抬起头,漆黑深邃的眼底,隐隐掠过一抹柔光。 她眼尾泛着红,看起来有几分委屈,裴长意清淡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 方才远远地看去,只瞧见她的背影,他就知道徐望月委屈。 此刻人就在他面前,他恨不能直接将她揽入怀中,好生宽慰一番。 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淡淡嗯了一声,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她知道裴钰会过来说出这番话,定是裴长意授意。 徐望月坐在裴长意身边,动了动唇,“世子爷,多谢。” 比起方才,他坐得近了一些,方才院子里所带着的霉味,顷刻间被男人身上带有的气息覆盖。 裴长意的眸子晦暗不明,隐约染着几分欲色,呼吸沉沉,“谢字用嘴说,未免太过敷衍。” “你想如何谢我?” 气息微热,徐望月心跳加速,微微抬头,撞进他颇具深意又深邃的眼神里,耳朵便觉得热。 她迅速低垂了眸子,早将方才受的那些委屈抛诸脑后,脸颊通红,心里如同有只猫儿在抓挠。 无赖。 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竟如此轻浮! 徐望月秀眉拧出一抹不悦,正要开口,就见马车帘子撩起,换上一身长衫的陆遮缓缓上车。 “陆遮哥哥。”徐望月见了陆遮,下意识将好不容易从府里拿出来的红缎袋子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她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儿,见着陆遮脸上的错愕和羞赧。 徐望月心头一震,一向从容淡定的她,眼角眉梢也染上了一丝慌乱。 对呀,她未曾想过,陆遮哥哥一向清高,怎么肯收下自己的银子? 可他如今身无分文被御史府赶了出来,若是不收下自己的银子,又该如何过活? 陆遮眉头微微蹙起,眼眸中闪动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刚才望月妹妹坚持要进府,他猜到是为了自己。 却不想,徐望月竟会当着裴长意的面将这银子递给自己。 这银子他不想收。 可若是不收,便辜负了徐望月一番好意,她方才所受委屈,也是枉然。 而自己身无分文,又该如何? 可若是收了这银子,陆遮攥紧了手指…… 他当着裴长意的面收下了这银子,将来便再也抬不起头了。 徐望月如流光一般的黑眸歉疚地望着陆遮,是她欠考虑了。 她攥着红缎袋子的手悬在半空中,空气中弥漫着一抹尴尬的气息。 一双修长的手,接过了红缎袋子。 裴长意坐直了身子,细细把玩着手中袋子。 他身材欣长,深绯色官服衬得他面如面若冠玉,寒心似的眼眸清冷地望向陆遮。 “为何不收?”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还是你身为男子,不能接受女子的帮助?” 裴长意的话,让陆遮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胸口一滞,却说不出话来。 徐望月波澜不惊的神色里也起了一丝涟漪,他为何要说这些话刺激陆遮哥哥? 她觉得刺耳,可心底里又认定裴长意并非是这样的人。 裴长意这个人看似清冷无情,可实际上,无情之人做的都是有情之事。 他明明是介意的,介意自己和陆遮哥哥之间不为他所知的往事。 可他还是不遗余力地救他出来,亦是从不会用自己的权势地位去压旁人。 徐望月压着眸底的情绪,耐心地等裴长意说下去。 裴长意看着手里的红缎袋子,抿直了唇线,“迂腐。” “你也是个贡士,读圣贤书只教会了你如此这般迂腐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得了旁人相助,记住这恩情,来日相报便是。” 陆遮下颚咬得紧紧的,脸色苍白,他的心像是被密密麻麻地戳下了针孔,升起令人烦躁的闷气。 这股闷气,闷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裴长意话这般说着,却并未将手中的红缎袋子交给陆遮,反倒是收入了自己囊中。 “放心吧,我侯府亦是惜才之人,裴钰一会儿会帮陆贡士打点安顿。” “陆贡士乃清高之人,将来待你殿试高中,你我同朝为官,这银子再还我亦是不迟。” 他凝思几瞬,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红缎袋子上的针脚。 方才裴长意便认出来了,这针脚是徐望月亲自所绣。 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给陆遮? 陆遮听着裴长意所说,在马车上起身抱拳,“多谢裴大人,相助之恩。” 他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犹如波涛骇浪。 这个裴长意,什么话都让他说去了! 他方才将望月妹妹所绣的红缎袋子藏进怀中,莫要以为他看不见! 陆遮眼底变得深黯,眸光深邃似潭。 望着徐望月看向裴长意,那清冽又温柔的目光。 他下颌线条紧缩,眸中是藏不住的翻天覆地。 “望月妹妹,我亦是要多谢你的。”陆遮强压着眼底情绪,温柔地看向徐望月,“今日你在御史府中为我受的委屈,陆遮铭记于心,此生不忘。” 徐望月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摆了摆手,“陆遮哥哥不必言重了,我这点心意实在微末。” “今日若非世子爷出手相助,我怕是连一锭银子都拿不出御史府。” “天色已晚,若是望月再不回府,怕是真要被我母亲责怪了。” 裴长意敛了敛眸中柔光,语气清冽,转头看向了陆遮,直接打断了他们二人对话。 他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徐望月可不只为了他在御史府里受了委屈,若是他再喋喋不休,徐望月回了侯府还要被责怪。 陆遮并不理会裴长意,抬眸看向徐望月,“你今日快些回府,待我安顿好了,再来寻你。” “我侯府女眷,不得见外男。”裴长意一动不动,很是平静地握着手中茶盏。 他转头看向陆遮,嘴角微微牵起眼底却是没有一丝笑意。 “若是陆贡士有什么要对望月说的,大可来典狱司找我,我替你转达。” “典狱司的路,想来你熟了。” 第189章 终究要面对他 陆遮脸上的笑容一僵,转瞬即逝。 跟着裴钰下马车时,一直到进客栈,陆遮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 可徐望月始终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抬眸看他。 有裴钰安顿陆遮,徐望月很是安心。 她此刻不放心的,是自己的处境。 天色已晚,她空着手回到侯府,定是要被赵氏责骂了…… 如今马车停在客栈外,不知外头有没有书斋?自己跑下去买,可还来得及? 她微微地皱起好看的眉头,一抬眸,眼见着裴长意那双纤细的凤眼上扬,心中升腾起一股火气。 “世子爷为何要瞧着我笑,我脸上有花?” 她薄嗔浅怒,眸光流转,自有一种动人的风情。 裴长意嘴角轻轻上扬,伸手指了指徐望月身旁的暗箱,“打开看看。” 他自然,是不会让徐望月被责罚的。 徐望月缓缓转头,见裴长意微微俯身,侧脸如玉,长睫垂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透出冰雪似的空静。 见他对着自己微微颔首,徐望月打开了那个暗箱。 她记得,方才裴钰往里头藏了一个小包裹,那时她还好奇过。 徐望月打开那个包裹,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那个包裹里放着几本字帖,还有一些笔墨,足以让她应付赵氏。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裴长意,她并不知道她此时此刻这副模样,像极了山野小鹿,黑眸清澈,让人娇怜。 她指尖缓缓翻开那几本字帖,眼睫轻颤,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他竟事事都料到了…… 徐望月下意识抬眸看向裴长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已经挪到她身上。 漆黑微冷的眉眼,如今在他的眼角竟染出几分柔和来。 直白不收敛,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眸光流转且潋滟。 但徐望月很快地遮掩神色,将那一抹柔光藏于眼底。 “若是你还打算只用嘴说谢谢,便不必说了。”裴长意微微侧身,越发靠近了她。 徐望月扭过头去,猝不及防,差点贴到了裴长意额头。 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不轻不重地逼近她,铺天盖地地袭来,将她紧紧拢住。 那香气像是织成了一道网,让她无处可逃。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裴长意神色动容,语气也松软下来。 他声音低沉,“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言谢。”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拂过徐望月的唇瓣,眸光流转,幽深至极。 徐望月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的手,心中情绪流转,嘴上却是倔强,“今日这字帖,多谢世子爷。” 两两相望,裴长意深黯的瞳孔像是摄人心魄的黑海,映着流动的暗光,让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沦下去。 “那日……”裴长意低哑的声线,划过徐望月的耳廓。 点火一般,让她浑身发烫,思绪瞬间便回到了那日。 终究是要来了吗? 徐望月不想面对,可心中也清楚,他不会再让自己逃避了…… 裴长意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唇上,夜色深沉,他身上的气息如同那日一般。 “世子爷,二姑娘!我……”裴钰安顿好了陆遮,兴奋地撩开马车帘子。 才一瞬,他便感觉到,马车里的氛围似乎不太一般。 而自己掀开着帘子后,这氛围,就更非同一般了…… 裴钰瞬间放下了帘子,跳下了马车,嘴里念叨着,“属下该死,属下知错……” 裴长意坐直了身子,抬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手指微微一紧。 裴钰,确实该死。 徐望月理了理发丝,又扯了扯身上的披风,耳根不由得有些泛红,“裴钰,陆遮哥哥可是安顿好了?” 她是真心想要谢谢裴钰的。 裴钰听得徐望月说话,掀开了马车帘子,笑着正想上车,被自家世子爷冷冽的目光扫来,吓得他往后退了半步,差点掉下马车。 裴钰让裴长意看得心虚,只得快速说道,“二姑娘放心吧,陆贡士都安顿好了,和客栈交代了,会照顾他的。” “也按世子爷的吩咐,给他留了银两傍身。” 徐望月这才松了口气,又是感恩地看了裴长意一眼。 方才裴长意对着陆遮所说的话,虽然有些赌气的成分,可也是实话。 侯府女眷的确不得见外男。 自己今日寻了借口出来,亦是不对,日后确实也不方便总来见陆遮哥哥。 如今裴长意将他安顿的如此妥帖,徐望月放下心来。 “裴钰,快些回府吧。” 裴长意嘴角微微牵起,眸底却是晦暗不明,没有半分笑意。 裴钰身子一颤,立马放下帘子,退出了马车。 听得他催动马鞭,马儿迅速奔涌而起。 徐望月一时没有坐稳,整个人往前冲去。 裴长意速度极快,伸手一拉,便将她扯进怀中。 他往常清冷的神色不复存在,深沉的眸子蕴着潮涌,瞧着比马车外的夜色还深。 感受到徐望月后背打直,裴长意扶她坐稳,便松开了手。 徐望月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何灼热。 有些事,逃得过初一,也避不过十五。 徐望月抬眸,清澈的眸光里带着一丝犹豫,动了动唇,却是开口说道,“世子爷,我有些累了,想快些回去休息。” 裴长意将散落在地上的字帖一一捡起,蹙了眉头。 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经心的寒光。 他将那几本字帖一一整理好,交在徐望月手中。 指尖相触,裴长意低眸看她,声音低哑,“今日休息好了,明日便早些过来练字。” “练字?”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了过来,故作镇定道,“我这几本字帖只是……” “只是什么,欺瞒老夫人吗?”裴长意微微撩起眼皮,那凛冽如寒霜的目光,将徐望月钉在原处,不能动弹。 “你如此好学,我自是会禀明母亲,继续教你读书识字。” “今日你累了,回去便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就来书房练字,练字一事不可荒废,须得勤加练习。” 徐望月心底将裴长意骂了千遍万遍,他明明知道,自己今日不过是寻了个由头想出门罢了。 却偏偏用这几本字帖来拿捏自己…… 她心里漫过一丝叹息,看来等不到十五,逃得过今日,也逃不过明日。 她终究,是要面对他…… 面对那一夜。 第190章 那夜的我们 疏淡的阳光穿过精致的雕花窗枢,斑驳的洒在青石板地上,铺上一层柔和的金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木香,交融出一抹温柔的氛围。 突然,又有一阵湿漉漉带点温热的感觉在自己的脸颊之侧出现,林雨可以无比的确定那触感是某种东西的舌头。 经叻乜述说,阿黄这才知道天魔夺舍其实可以有两种形态,一种便是叭哇匹这类完全夺舍,尽数吞噬对方灵魂,继承对方记忆,全然占有对方的灵与肉,在现实中要是没有灵物袋,那是很难做到的。 经常偷懒的猫冬忽然进阶,阿黄惊奇之下也为它高兴不已,猫冬追随多年,一直停留在丹中,没少被他敲额头,如今也知道早该努力修炼,不然在那三个化形夯妖面前,始终抬不起头。 她一边指示马车夫牵走马车,一边开始协助解除一些束缚机构,让这架d-1“升龙”进入起飞前的准备状态。 噗!得一声,一只通体足有两人来高的类熊状怪兽带着口涎狂奔而出,在沙地上脚爪一错,扬起无数沙尘,转身熊然瞪视杨泽。 苏老爷随即将大概二十年前,他们苏家还居住在郭柒镇时候,关于祠堂的事情跟这二兄弟说了一遍。 “那,那在下这就告退。”影子望着图浩,一脸的恭敬,当然,恭敬之余影子心中也是充满着紧张,生怕图浩一个不爽直接把他崩了。 再怎么说,诺亚、米拉与丽莎娜一行三人都已经算是成年了不是 看不出任何动静,但是林非已经感觉到那颗用来困住这个恶魔的老树已经断了。 “……“掌柜地看了钱袋良久,总觉得今天似乎来者不善,于是颔首道:“那请跟我来。“说着,把浮云暖引到了一旁的位置。 “我特么不能冷静,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霍易祥红着眼吼道。 "高义,去请她上来吧,若是还有其他的朋友,不妨也一起请来。"肇启帝降旨,叫高义的少年,也就下去请人了。 虎族、蛇族的脸色,顿时越发难看了,此时就像是一个个漆黑的锅底。 记得当初进行第六次压缩的时候,只不过也就一晚上而已,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持续了这么长时间,这也间接证明了压缩七次与压缩六次有着巨大的差距。 久经沙场,哪怕是面对恶魔大军,都不曾有过怯意的他们,就在刚刚,居然感觉到了无边的恐惧,有一种要抱头鼠窜的冲动。 昙萝看着枕头从男子脸上再次滑落,露出一双幽暗的深褐色眼眸。 “怎么可能!”昙萝惊呆当场,为了让我无所畏惧的向前,你也不至于如此诓我。 “还不知道。还没回来。”修闷闷地回答。去试验这么刺激的事,他没去成,有点不高兴。 双拳相击,李三身体一震,犹如雷击,随后脸色突变,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才脸色苍白的停了下来。 而“慰灵”厨心的初代拥有者,正是当时诸葛孔明的随军料理人,而且还发明了“馒头”,用以代替蛮族人之头,来平息了水中的冤魂……也就是大量人类死亡之后,产生的另一种形式的生命体。 第191章 不论是妾是妻,你都不愿嫁我? 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了过来,故作镇定道,“我记得。” 她身躯微微颤抖,霎时失神,低垂眼睑,眼中光影斑驳。 那夜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 过往的每一夜,她都不是徐望月,而是长姐。 可唯独那一夜,是她。 她无从抵赖。 这天是她认识傅砚舟到现在,最开心的一天,只是看着傅父傅母那般维护着她的样子,席南琳忽然想起了自己监狱里的父亲。 傅砚舟笑得性感迷人,如画的风景在他的笑容里,都失了颜色。席南琳看得有一瞬间的恍神,望着他迷人的笑,忘了说话。 所以通过火焰的这一项,我只在身体表面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火焰并不能伤我分毫。 他背后不能没有白家的支持,所以这件事只能烂进肚子里,季城咬牙,签了赔偿协议。 林秋月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了,趴在苏云天怀里,眼泪汹涌而出。 傅砚舟欣喜地睁大眼睛,想要说话,被席南琳一个住嘴收拾给制止住。 “清儿,你没事吧!”城主拉起地上的麒清,只见麒清半边脸上是深深的狼爪印,鲜血哗啦啦的流。 “此次行动可是妖皇大人钦点的!没所谓青鬃,你敢在妖皇大人面前说这句话吗”苏香儿质问道。 与此同时,众星之城向北,众星之城向南,两大军团正停留在各自的城区暂时性的休息片刻。 巨大的冰山横跨200余米,将在百米外的金格宝都给冰封在这巍峨磅礴的冰山之中。 楼梯很宽,离晗韵离石惊天也有着两步的距离,若无若无的阵阵香气不断的侵袭着石惊天的鼻子,是她的体香,清幽淡雅。绝对不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时给自己的感觉,冰冷高傲难以接近,更像是温婉碧玉。 得益于心剑,他的意识以别人的有点不一样,巫力升龙击所化的巨龙具有非常强的威慑效果,相当于制造出一个意志领域,若果你破不开,那么必死无疑。 “不矛盾!”当朱宏远三个字回答完之后,他才知道龙阳的用意。龙阳已经过,村庄内的村民目前没有危险。他还过,三个侦查员的情况很难判定,需要进一步的确认。他终于明白龙阳的用意,龙阳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什,什么情况”顺着埃尔斯的提示朝半空中的显示屏方向望去,所看见的结果顿时令飞妍感到手足无措。 这便是荆叶最厉害的灵冕,九黎星河,拥有监测九黎氏族血脉的力量,也可以说是荆叶血脉传承的本命领域。 “那我们出去吃点饭,边吃边谈,吃饱肚子才好救龙阳。”天天几天吃不进东西,作为母亲,哪能不着急。现在就坡下驴,刚好让天天吃点东西。 坐在轿子里的那位少爷也是个妙人,轿子顶都给砸出了个大窟窿居然还哈哈笑起来。 之前他还不明白,以为是人类使用的什么高科技武器在清剿他们吸血鬼一族,现在看来完全错了。 “这里没什么事了,想尽一切办法,去完成交代你的任务。”僧人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不再之前的话题。 想到现实中自己僵立在房间之中,裤衩刚好套在大腿根,画面太美,都不敢想下去。 “父亲母亲,今天,孩儿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萧羿目光凝视着欧阳复和华家老祖等人,眼中有杀机迸射而出。 第192章 你要我如何? 烟雾笼罩着裴长意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极力克制着。 徐望月听到他这么说,眼眸微阔,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元素圣剑”,准备刺杀麦舍尔。而一旁的柯林斯和艾力达也拿出各自武器,准备战斗。 “我觉得你不可能会答应我这个纨绔大少的追求,所以就打消了念头。”白凌汗颜的说道。 第二天,李云天忙得脚不沾地,洛芙仙子趁机捣鼓了一些丹药和药粉。 冷澈进屋,出来时手上拿着一见军大衣,然后不顾宁夏的反对硬是给她披上。 不单能治疗时光术法造成的反噬之伤,也是时光系修士提升修为,以及修炼某些术法的辅助之物。 作为血枫谷的真传,更是谷主的亲传弟子,他要来找元澈交易,岂会不向自家师尊详细了解一番对方的情况 而无极宗的宗主,总是不闻不问,总是偏袒副宗主。林姓老道早就已经对无极宗宗主产生不满。今天,这种不满,就因为一位同门的提醒,让他产生了叛变的决定。 洛芙仙子一声吼,加速了雪崩的速度,想要拽住人妖秦云,结果适得其反,不仅自己差点被掩埋,还失去了秦云的踪迹!腾空而起,放眼四望,银装素裹的世界中除了自己的身影和回声什么都没有。 他轻数了一声,把我的手心拽得更紧了些,那湿黏黏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是的,我见到了。他用纸条叫我出去,但是因为太黑,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他让我跟他去异典的中枢。”希弥说。 我的意思,我跟胡子不参与这次的冲突,更不要被卷入,不然打斗无眼,谁知道我俩因此会不会受伤但我们也不要一味的盲目躲避,我俩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前,也把大卫带上。 来到办公室自然是先被宋紫楠训斥一顿,逼问什么情况,那几人是哪个班的。 大姐,你是在玩我么李权郁闷得想吐血。你都吃完了还喊我过来做给我吃干嘛。 她是想去看他赛车,想坐他的车,那种飘飘欲仙的急速很刺激很好玩。这是孙妤内心对自己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 16班的班主任正和几位同学在聊着什么。而当李权看到她的样子时当场就愣住了一下。这就是缘分呐。 张光华浑身瘫软的就要倒在地上,可她硬是挺住靠在‘窑洞’壁上,看到雷剑躺的担架,与三幅并排在一起的担架紧挨着,她坚持着走到四副担架前,挨次仔细检查担架上伤病员的伤情。 而能让八号出这么大的力气,弗兰他们所付出了多少,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这炼器一途并不容易,好在,他这并不是从头再来,而只是施法将那缕混沌融入鼎身内,所以,说起来,还是要容易许多。 整个过程,很慢,很恐怖,但是却一点都不血腥,因为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血从那张大口中流出来。 这太过于突然了,不仅是我和旁观的那些人,连那个鬼脸獒王都被吓了一跳。 因为,保护着千手绳树的人员可都不少,甚至于如果对比的话,保护旋涡水户的忍者都没有千手绳树的一半多。 第193章 我知,每一晚都是你 冰凉的玉镯在手腕上好似变成了一条蛇,紧紧地缠绕住她,勒得死死的。 徐望月几乎是本能地将那镯子摘了下来,递回到赵氏面前,“老夫人,望月福薄……” 仇正业将白帕轻轻揭开,里面竟然是一只白色泛着淡淡光晕的象牙手枪,枪怎么会有象牙做的呢,伶仃一看,这只手枪更像个饰品而不是杀人工具,但是托盘上七颗金色的子弹却表明这是一把十足的凶器。 “你是干什么的”附近巡逻指挥交通的两个交警这个时候终于挤了进来。 一位留着板寸,西装革履,稍稍有些啤酒肚的中年人正靠在车门边叼着烟。 “轰!”虚空震颤,空气仿佛被碾碎,敖广被一拳轰飞了出去,他勉强稳住身形,再一看手中的剑,啪嗒,断成了数截。 依他刚刚对于那个少年的观测,现那个少年除了本身的能量庞大无比之外。他的眼睛还有他的武器都是处处透露着诡异。 灯花爆出两颗星火,有着吉祥的寓意,纵然只是那么一瞬,也足能令人产生幸福安适的感觉。 好吧,赵前不说话了,不管怎么样已经胜过其他所有的练气境了,实在不行咱还有神念飞行呢。 “拉结尔!冷静一点!”一名委员起身想要去劝阻,但却迎来了一道森白的火焰,“你!”随手挡开火焰后,他也是对拉结尔飞去犀利的眼神。 “既然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山贼一副豁出去的态度。 哗啦啦!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尽,那面墙壁就发生了坍塌,露出一个一人多高,五人宽的窟窿!浓郁的灰尘呛得白巫师不停地咳嗽,无奈他已经动弹不得,只能在烟尘的洗礼下煎熬着。 然而苏阳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钻过石洞之后就朝外跑去,他还得追赶庄清灵三人呢,哪有空救一个盗尸贼 没过一会,这种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体内那庞大的力量,好似能够毁天灭地一般。当然这只是错觉,现在的他还只是空有大罗的法力境界,却不会使用。 在二拉拉一声开始后,大家蜂拥着奔向阿利,阿利转身就跑。可是哪里跑得了刹那间就被围在了当中。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了阿利身上。有的重,有的轻。批扯趴嚓就是一顿揍,阿利直接就被揍在了地上,哭了。 罗计瞬间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希望那几个国家能聪明一点,不要被贪婪蒙蔽了双眼。 这一刻的霍尔华完全就没有将不落皇朝圣山上面的部落王朝众人放在眼里。 陈非凡轻车熟路地穿过长而安静的走廊,来到了尽头张一鸣的办公室前。 这一脚的力道沉重异常,身强力壮的络腮胡竟然当场被踩得吐血了。 建立实验室,购买原材料,招聘技术员统统都需要海量的美金,这还是有技术支持的情况,若是没有,想要研究出成果,没个几百亿美金打底,想都不用想。 虽说这里科技不发达,交通和通讯也不发达,做事很不方便,可是,节奏很慢,人没有压力,而且,早睡早起的,精神好,吃的也好。 故事的起因也很简单,卡萨迪执行死刑的过程中,变身成红色怪物大开杀戒。 第194章 怎么换的,说给我听听 徐望月脸上的血色唰得褪了个干净,嘴唇煞白。 她的脚僵在原地,深邃的眸底顷刻掀起惊涛骇浪,耳畔空空。 眼前只能见到梅花缓缓落下,旁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方才说了什么 两人将身上黑色的衣袍换成雪白的衣袍后,从天空降落下来,缓缓步入了迷雾森林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那火球才载着水之大帝渐渐沉入海底,地壳又开始震荡起来,慢慢向大地震前的位置移动。 正在此时,一个身着铠甲的中年人穿过层层回廊,缓步朝着青年走去。 “你是在找我吗”正在这时,林川沙哑的声音响起,魏武瞬间回身,瞳孔一阵剧烈的抖动,青龙双手抱胸,背着他那标志性的砂石葫芦,缓步而来。 当时在百朝争霸战的时候,自己与这苏韵儿好歹也是合作过,而且两者同样都是万武学院出来的弟子,若是这样她都不记得自己,那就真的“扎心”了。 烽火戏诸侯也收起了刚才的那副随意,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凝重。 “不知公子看中的是拿一把锁”老者还算耳目灵敏,抬起头来,瞧着这个白衣公子,他如此问道。 翌日,李霄一大早便是起来,在阳台上练习全发,透视眼泛出金光,如同。 眼下,俩人要去的就是传说中的赌石交易中心,和地球的赌石差不多,只不过这里大部分赌的都是源灵石,而并非翡翠玉石。 就在这时,朝堂之上又想起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清朗淡漠,并不算好听,可所有人听了他的声音后,却是心中一阵,本来死一样的寂静中又诞生出了一股难言的寒意。 但是北冥玉和他的士兵们可不是普通的部队,他们有着强壮的身体和坚定的信念,所以再难得山路他们也最终爬了上去,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西门公子,你不准备在临杭城再玩几天”正好出门的北堂彩燕看到了背上行装的北冥玉三人,就走上前问道。虽然已经直到眼前所谓的“西门玉”的真实身份,但是北堂彩燕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好玩,你看,水里很冷的。”说完,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又打了两个喷嚏,看来在水里的时间太长,受凉了。 “就是偷来的,还是偷美军军用的车子。”秦北风只得做进一步的解释。 这时候的米白,才不得不彻底的佩服起薛德海的先见之明,她也是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看着跪在病床前的两兄妹,米白静静的走出了房间,正好看到一脸泪水赶来的王伯和王妈。 而耀世灵社团等人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话语,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团长的回答。 “切!”太白风轻云淡一挥手,言语中充满了自信,这料子会跨掉。 “不行,我也要!”钱雨菲激动的喊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能白白的就浪费了。 秦萧想回大赤,靖榕自然是会劝的,可若是秦萧不听,执意要回去呢 “为昭王送信我不认识昭王给他送什么信呢”云潇坐起身抿着散乱的衣襟,懵怔的看着一脸愤怒的霸王,他忽然冷森的目光令她茫然,低头看到床下面那封信,连忙下床弯腰捡起。 第195章 等我休妻 红玉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世子爷? 二姑娘竟是和世子爷一同回来的? 她慌乱地行礼。 这一声“参见世子爷”,惊醒了徐望月,她站稳了身子,立刻推开了他。 方才裴长意的那句话,徐望月听到了。 若长姐不是身子不适,为何要找自己来替代? 她为何不亲自和夫君行夫妻之礼? 裴长意又不是不行。 想到这儿,徐望月波澜不惊的神色里也起了一丝涟漪。 长姐,定然是有事瞒着她的,从平日里长姐的一言一行,能看出一些端倪。 但是徐望月的权限太小,并不能探知太多关于长姐院子里的事情。 尽管心中有一些小小的才艺,却也因为这些荒诞无稽的东西,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她双手不自觉地绞动着衣角,微微渗出的汗濡湿了衣衫。 黑暗中,呼吸粗重,滚烫,凌乱的吻,好像就在眼前。 她抬眸,扫过一眼眼前的男人,一双氤氲缱淃的眼睛,微微仰着头,水盈盈地看着他。 徐望月身上带着极淡的药味,丝丝缕缕,宛如在里面种了蛊,在裴长意四周蔓延,无孔不入地扰乱人的心智。 现在还不是时候。 裴长意按捺下自己心中的不适,虽然他现在很想将那个女人所作所为全盘揭露出来。 可他答应过幕后之人,绝不会提前打草惊蛇。 快了,快了,就等一份军报。 在这之前,他得让徐望月知道,她那个长姐是怎样蛇蝎心肠的t一个人。 “多谢世子爷。”徐望月缓过心神,转头看向那安了一半的秋千。 说是秋千,也只不过是一块粗糙的木板,再配上几根粗麻绳。 裴长意看着那块木板上肉眼可见的刺,再见徐望月和红玉皆是一脸的喜色,心口一滞,越发有些难受。 徐望月恍若不觉,很高兴地拿起那块木板,“红玉你好生能干,真的求来了。” 红玉兴奋点头,“还是侯府好,从前在府里,我们……” 红玉注意到裴长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立马噤声,意识到自己话多了。 裴长意神色一沉,“从前在府里,没人为你们安个秋千吗?” 许是觉察到世子爷对二姑娘不同的情分,红玉壮着胆子说道,“莫说是秋千,有的时候,他们连饭都不给我们吃饱的。” “从前在御史府,小娘还在的时候,三个人总能吃上两份饭,勉勉强强不会饿着。” “后来小娘没了,他们时常不记得要给我送饭,要不是姑娘分了自己的饭给我,我早就饿死在府里了。” 堂堂御史府饿死下人,实在是笑话。 红玉说着说着,语气高了几分,隐隐有些抽泣。 徐望月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去小厨房准备一些吃的,如今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红玉这个丫头心直口快,若再让她多说几句,怕是得大哭一场。 裴长意看着徐望月温顺的模样,眉心皱得更厉害,心底泛出一丝心疼,唇瓣用力地抿了抿。 他叫住了红玉,“让小厨房多做几道菜,今日我留下来用膳。” 红玉一脸惊喜,徐望月倒是淡然,她早料到,今日这冤家不会轻易走了。 晚风微凉,并不是太冷,他们就在院中桌案旁坐下。 清淡的梅花香气从头顶传来,徐望月给裴长意倒了一盏茶,“我院子里没有好茶,这是梅花花瓣沏的茶,世子爷尝尝。” 裴长意修长的手指擒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茶入口清淡,回味倒有一丝清香甘甜。 倒有几分,物似主人。 他抬头望了一眼那秋千,“从前你和你小娘,受了不少委屈?” 徐望月神色一顿,没想到裴长意还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问。 这些往事,倒也没什么不能对他说的。 她的眼眸渐渐失去焦点,空洞地望着远处,平静疏离地开口,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小娘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爱着长大的。” “小娘有几分姿色,父亲对她是见色起意,没有半点真心。” 裴长意端着茶盏,望着徐望月朝霞映雪一般的容貌,想来她小娘定是容貌过人。 徐御史并非是贪色之人,不过这般见色起意,可以理解。 徐望月不知裴长意想些什么,只自顾自地说着,“小娘以为做了旁人的妾室,不过是名分上的区别。” “也从来没想过做人家的妾室,便连人都算不上了。” “从我小娘嫁入府里,到她被磋磨到离世,不过几年……” 徐望月眼睫微颤,小心翼翼地掩饰着眼眶中的雾气。 还是红玉端着两碗羹汤冲了出来,语气颤抖,“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动辄打骂不说,每夜都不让小娘睡觉,得去她的房外为她守夜。” “夜夜皆是如此,小娘的身子便是这样拖累垮了的。” “平日里若是无夫人的传唤,小娘和我们,都只能守在那方院子里,哪里也去不得。” “老爷也是个没有良心的,见小娘没能为他生个儿子,他便再也不来我们院子了。” “小娘终日让夫人虐待,吃不饱睡不好,终日郁郁寡欢。” “若不是为了我家姑娘,她怕是连这几年都撑不到的。” 裴长意清楚地看到徐望月眼中的雾气越来越甚,他的手逐渐收紧,用力,握成了拳。 徐府的嫡母许氏是这样毒辣的性子,也就难怪徐瑶夜,她一手养大的女儿如此心狠手辣,歹毒至极。 他完全不敢去想,在那段时间徐望月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这样软糯的姑娘,年纪尚小,见母亲被人虐待,郁郁寡欢至死,该有多绝望? 她小娘死了以后,只剩下她和红玉两个相依为命。 从前徐望月也会偶尔露出几句,此刻想来,她那时的日子实在难过。 裴长意望着她,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里翻滚,汹涌。 难怪徐望月会是这样的性子,事事靠自己,坚韧忍耐。 她所做的,竟都只是为了求生。 裴长意心如刀割,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望月,有我在,定不会再让人欺你半分。” 红玉被世子爷的举动吓了一跳,自觉自己不该在这个地方,端着盘子麻利回到了小厨房里。 徐望月缓了缓神,身子往后撤了些,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世子爷,所以你该明白了吧。” “从小我小娘就再三叮嘱我,宁做贫门妻,不做他人妾。” “就算是嫁给再穷的书生,只要他待我好,吃些苦头罢了,我们总能将日子过好。” “可若是嫁给他人做了妾,并连人都算不上了。” “夫人想如何磋磨,就可以磋磨你……” 说到这儿,徐望月的声音发抖,每每想起她小娘,她心里就难受,难以自抑。 裴长意眉心紧蹙,“望月,我绝不会让你为妾。” 徐望月霎时失神,嘴角若有似无地泛起一抹苦笑,“不为妾?那你想如何,休了我长姐吗?堂堂定远侯府,怎能无故休妻?” “更何况你们二人的婚事是汴京城中一段佳话,此刻她还怀了身孕。” “你若休妻,是要把我们三人都放到火上去烤吗?” 看着徐望月发颤的单薄肩膀,裴长意眸色一沉,清越的嗓音透出沙哑,带着一抹压抑,“休妻,定是她犯了错。” “极大的错。” “你是否愿意等我。” “休妻。” 第196章 你可愿信我? 碧玉半跪在地毯上,柔软纯白的羊毛,又软又暖。 最重要的是世子妃偶尔发脾气摔些东西,摔不坏也出不了声响。 徐瑶夜虽然被禁足,可她到底是定远侯府世子妃,又怀着矜贵的身子,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 “碧玉,你聋了吗?”徐瑶夜一向脾气不好,被禁足后越发乖张,动不动便要发一场脾气。 从前五福嬷嬷在这儿,起码还有个人能劝住她。 可自从徐瑶夜禁足,世子爷将五福嬷嬷送回了徐府,碧玉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她只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惹了大姑娘不喜,把她发卖了。 徐瑶夜的肚子已是显怀,虽是禁足,仍是好生打扮过的。 乌金云袖衫,月牙凤尾罗裙,裙边勾画描边,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竟像是盛开在她脚下的一般。 只要她稍稍一动,步步生花,摇曳多姿。 从前徐瑶夜最喜欢这条裙子,现在却是只要一穿上,便要打骂碧玉一顿,算是出气。 这么好看的裙子她只能在屋子里穿,旁人也瞧不见。 徐瑶夜语气刻薄,“碧玉,那狐媚子现在如何?” 碧玉身子一抖,自然知晓那狐媚子指的是二姑娘徐望月。 自从她家大姑娘被禁足,二姑娘得了管院子的权利,徐瑶夜恨不得做个纸扎小人,日日在房中扎她。 碧玉摇了摇头,世子爷这番做得极狠,不但将她们困在这一方院中,连大姑娘之前培养的势力都一并拔起了。 此刻她们主仆二人在这院子里,分明已是孤立无援。 “不可。”徐瑶夜猛得拍了拍桌案,神色间闪过一抹阴鸷,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面色扭曲,轻笑着抚过自己的肚子。 “我的好孩儿,母亲如今只有你了。” 碧玉神色紧张,抓住了徐瑶夜的手,“大姑娘不可啊!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徐瑶夜脸色冷冷甩开了碧玉的手,“如何?这是我的亲生骨肉,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不过是让他帮帮我这个母亲罢了。” 碧玉神色一怔,只要是大姑娘做了的决定,就算是十匹马,也拉不回头。 片刻,栖梧院中响起凄厉的叫声。 “救命啊!” “救命啊,夫人见红了!” …… 碧玉的叫声极为凄厉,加上院中跟着喊起来的小丫鬟们,整个栖梧院瞬间热闹起来。 徐望月动了动唇,原是想要追问长姐究竟犯了什么大错。 听着这样的动静,她眉头一紧,看向了裴长意,“长姐那边好像出了事,世子爷可是要过去看看?” 自然是要去的。 裴长意的面色变了变,这个徐瑶夜,如果真是一刻也不能消停。 他抬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坐直身子,把玩着手中茶盏,并不着急。 见徐望月始终盯着自己,裴长意勾着唇,慢慢转动了一下茶盏,叹了口气。 “如今你管着这栖梧院,院中有人出的事,你也得陪着我过去看看。” 裴长意语气疏冷,叫人听不出他的语气。 徐望月淡定地摇了摇头,“我要是去了,怕是长姐瞧见不喜,越发不好了。” 裴长意深深看她一眼,轻轻摩挲了几下指腹,唇角微微勾起,“你管她高不高兴,随我过去。” 让她一人留下,又不知如何胡思乱想。 “大姑娘,世子爷来了!”碧玉迎到门口,远远瞧见裴长意的身影,喜不自禁。 只要世子爷能对姑娘好上几分,自己的日子便能过了。 待碧玉看清裴长意身旁跟着的女子,她脸色一变,呼吸一滞。 这小玉观音一般的美貌女子,正是她们家二姑娘徐望月。 她家大姑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碧玉苦笑,世子爷莫不是故意的吧。 明知道大姑娘最讨厌二姑娘,偏生把她也带来。 是铁了心不让她们好过? 无可奈何,碧玉也只得笑着将裴长意和徐望月引进徐瑶夜房中。 “郎君……” 徐瑶夜柔弱地抬起眉眼,待她看清眼前的一对璧人,面上的笑容一僵,指尖掐进掌心里,却不觉得痛。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裴长意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长身玉立,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透着冰凉又内敛的气息。 而她的好庶妹,徐望月似乎更美了。 碧霞色的浮光锦裙,衬得她肤白如新剥鲜菱,薄施脂粉更显清秀,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徐瑶夜瞧着,就好想把她画花了。 她咬着牙,装作看不见徐望月,伸手便拉住了裴长意的手,“郎君,你终于来瞧我了。” “你怎么了?”裴长意毫不避讳,直接抽出了手,语气冷淡。 徐瑶夜的手悬在半空,下意识转头看向徐望月,见她低垂着眉眼,温顺乖巧地站在一旁。 她似乎根本没有看自己,可徐瑶夜心知肚明,她如何看不到呢? 她分明看到了,看到裴长意是如何冷落自己。 她定是高兴极了。 徐瑶夜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抓住了被角,用力揪着,眼角沁出两颗豆大的泪珠,“我刚刚见了红,怕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郎君,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实在是怕极了。” “孩子有事,就请个大夫来。我来,又有何用?” 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副不想和她聊下去的样子。 徐望月站在一旁,是当真不想瞧这场面。 长姐哭哭啼啼,哪还有半分徐家大姑娘的端庄姿态。 同为女子,她也不想见到长姐如此模样。 更何况,她此刻怀着孩子…… 裴长意对她如此冷漠绝情,徐望月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 无论是温言软语还是冷漠决绝,她都不想瞧。 这屋子里闷热,闷得像是有块石头压在徐望月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趁着无人注意,徐望月悄悄退了出去。 月色疏冷,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像是附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 到了外头,她终于舒服了些。 方才来的路上,她已经派人去请了赵氏过来。 她原是想要到院子外头去迎一迎,走了方才两步,便听到声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徐望月回头,猝不及防,差点撞到裴长意身上。 裴长意伸手,扶住她纤细的腰身,“望月,你可是不高兴了?” 他追来,便是要把方才没说完的话说下去。 若她继续误会,怕是觉得自己无情。 徐望月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淡泊,“世子爷还是唤我一声二姑娘吧。” “就算你不顾着长姐,为了孩子你也不该追来。”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男人拽住。 “如果我说,你会信我吗。” 第197章 她犯的错我今日定要说清楚 “孩子怎么了?难道你要说,孩子与你无关吗?” 裴长意动了动唇,“当然无……,”就见远处盈盈闪着许多昏暗的光芒,似是灯笼。 徐望月用力挣开了裴长意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保持着二人之间的距离。 那光亮,应当是老夫人来了。 被老夫人瞧见不好。 云嬷嬷扶着赵氏匆匆而来,脚步极快。 徐望月迎上前去,温顺行礼,“望月见过老夫人。” 赵氏宽大的斗篷底下,穿的是便服。 她平日里极为重视梳妆打扮,今日发髻上,只零落插了两只金钗。 听说徐瑶夜的肚子见了红,赵氏紧张,连衣服都未曾有空换,更别提梳妆。 此刻她并不在意徐望月的礼数,转头挑眉看向裴长意,“孩子情况可好?可有请太医来?” 裴长意微微颔首,眺望了一眼,正巧见齐太医擦着额头的汗,一路小跑而来。 “参见老夫人,世子爷……” 齐太医的话还未说完,老夫人已是看向了里头,“太医无需多礼了,快进去瞧瞧世子妃。” 栖梧院已是许久未曾如此热闹了。 赵氏带着太医来了,丫鬟婆子更是站满了一院子。 裴长意脚步未动,仍是站在徐望月身旁。 赵氏回头,冷冷地扫过他一眼,“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我们进来。” 徐瑶夜的房间是栖梧院里朝向最好,最大的。 可此刻站了那么多人,仍是有些拥挤。 每有一人进来,徐望月便往旁边退上几分。一退再退,她已然是退到了房门口。 徐望月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她本就不该踏进这房中。 齐太医给徐瑶夜搭脉,众人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出声。 徐瑶夜的确见了红,可肚子疼却是装的。 此刻见齐太医变了脸色,神色间越发紧张,徐瑶夜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她肚子里这个孩子,绝不能出事的! “太医,孩子可是……” 徐瑶夜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眼前太医摇了摇头,“世子妃莫要担心,胎儿确实有些不稳。” “幸好您小心,找我来得及时,服上几帖保胎药,应是没有大碍。” 听到徐瑶夜腹中胎儿真有问题,裴长意抬眼打量她一阵,不堪其烦地皱了下眉头,连眼皮都未抬,微微侧头。 他原以为徐瑶夜不过是做一出戏,想不到她竟如此心狠,连自己腹中胎儿都不放过。 当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齐太医,随我过来开药吧。”徐望月见众人担心,便上前邀了太医随她出去。 赵氏看着徐望月举止,心下十分满意。 经过这些时日,徐望月越发有当家主母的气质了。 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倒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若非她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倒当真是能当好主母的。 徐瑶夜此刻顾不上厌恶徐望月,伸手便拉住了裴长意的手,硬将他往自己床边拉。 “郎君,你可是还在怪我……” 她一边说着话,眼泪一颗一颗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我知道我这次做错了,给郎君添了不少麻烦,也丢了侯府的面子。” “可我也禁足了这些时日,难道还不够吗?” “这些日子我被禁足,心里想的都是过去我在等你的那些时日。也是同样心境,寂寥,孤苦,没有尽头……” “那时我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你回来了。这一次,郎君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 听她提起过往的岁月,赵氏神色动容。 要说这徐瑶夜千错万错,到底还是有这番情意在的。 可这番话裴长意听来,却是耐不住心头的厌恶。 若非此刻还不是时候,他定要撕开这女人的面具,让母亲好生看看。 裴长意并不答话,面若冰雕,静静地站在原地。 终究是赵氏开了口,“好了,你不要忧思过重。” “年少夫妻,就是有些摩擦,长意又会怪你到何时呢?” 赵氏拉过裴长意的手,“明日你便去奏请容妃娘娘,瑶夜怀着身子禁足,对胎儿不好。” “她这个月份,正是该多走动走动。” 裴长意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徐瑶夜满是感激,看向赵氏,婆媳两个拉着手又说了好些体己话。 裴长意见她们两人相谈甚欢,正要离开,又让赵氏一把拽住了手腕。 赵氏眉眼中隐隐含着一股怒气,压低了声音,“你随我出来。” 廊外月色皎皎,赵氏冷冷地看向裴长意,“方才齐太医的话,你可否听见?她腹中胎儿不稳。” “此番禁足,定是让她心情烦闷。母亲知道你如今厌弃了她,母亲也不喜欢她。” “可看在她腹中胎儿的面上,我不管你如何不喜,也要留下来陪着她。” 赵氏的话掷地有声,裴长意脸色沉下来,眼里愠色渐浓,语气无甚波澜。 “母亲不过是想要一个嫡孙,您且放心,儿子定会让您抱上白白胖胖的孙儿。” “若是底子不行,强求来的未必是好的。” 这话赵氏听了一半,神色稍稍舒缓,待她听完,眼里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她原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瞧着裴长意眼眸森然,抿着唇,眉峰轻蹙的模样,终究是没有说下去。 到底不是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哪怕是嫡亲的血脉,还是离了心。 说多了,怕是他连自己这个母亲,都要厌烦了。 送走了赵氏,裴长意自是不会在进屋去陪徐瑶夜。 他四下找遍了,并未找到徐望月的踪迹。 待他走进徐望月的小院,梅树底下,徐望月正坐在那秋千上,轻轻地晃呀晃的。 霜色披风,乖巧可人。 裴长意眸底掠过一抹柔和,嘴角不经意地勾起。 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每每见到徐望月,他的神色间便会带上几分温度。 听到身后的动静,徐望月跳下秋千,转身,见裴长意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 徐望月脸色微变,随即掩饰,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老夫人不是让你陪着长姐,你过来做什么?” 她的手仍是攥着那粗麻绳,攥得紧了,磨得手心生疼。 裴长意眉头轻轻一皱,“我来是要告诉你,为何你长姐要找你来替她。” “她又犯了何错。” “今日,我定要说清楚。” 第198章 心中情谊,枕边之人,不能不清不楚 月色皎皎,温柔而清绝。 徐望月长长的裙摆随着秋千轻轻晃动,淡淡飘起,好似盛开的花朵。 虽然花朵却是内敛不张扬,如同她整个人一般。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裴长意,面容清疏,眉眼在月色下却显得有几分柔和。 那双清浅的眼睛,敛在纤长睫羽下,平静剔透,像是浸在月色里的琉璃,清冷冷的。 徐望月缓缓从秋千上下来,站稳了身子,眸光坚定没有丝毫闪躲,望向裴长意。 “你说。” 她随长姐来到侯府之后,也曾发现过许多端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可那些疑惑,终究因为她人微言轻,得不到任何解答。 今日裴长意若是愿意将话全然说开,也好解了她心中疑惑。 裴长意看着徐望月认真的脸庞,霜色披风拢在身上,显得她脸颊越发小巧,不过巴掌大小。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墨一般乌润的眉眼,怔怔地望着自己,如林间小鹿般清澈。 裴长意心中一动,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你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在我眼皮底下,互换的?” 互换? 提到那些事,徐望月耳根不由得泛红,脸颊亦是迅速飞上一抹红晕。 “世子爷这般厉害,早知道是我,却不知我是如何来的?” 徐望月在一旁桌案边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压着情绪。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清澈,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分明是纯真的少女模样,一瞬间竟有种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裴长意目光微微一顿,坐在她面前,直勾勾地望着她,并未相让,等着她开口。 徐望月轻咳了两声,端起面前茶盏挡住自己半边脸,掩着内心慌乱。 “那时,长姐会把我藏在耳房里,我与她穿着一样,身形也像。” “她会寻个理由出来,再换上我进去……” 说完这些,徐望月蓦地红了耳根,脸上羞红未褪,有种说不出的娇色。 裴长意微微俯身靠近她,指腹微动,几乎是凑在她边说道,“那唤我郎君的,也是你?” 徐望月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看他,却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脸颊烧了起来,完全不受控。 裴长意靠得她越发得近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耳旁拂过的温热触感。 徐望月知道自己竟然是红透了耳根,像个煮熟的虾米。 她突然清醒过来,他分明是在逗弄自己…… 徐望月坐直了身子,蹙眉瞪着裴长意,“方才你的问题我回答过你了,眼下,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她压着心口情绪,强装镇定,“我和长姐先前就确定过,那屋子里乌黑一片,你根本瞧不见我的脸。” “身形声音我们都是一样的,世子爷是何时发现我的?怎么发现的?” 徐望月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手中的茶盏,在石桌上轻轻敲打着。 裴长意眉眼间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要是这么说起来,我倒也有些疑惑,当真是你吗?” “不行,我们还是要再确认一下细节。” “细节?”徐望月声如蚊蝇,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这要我如何说?” 她有一些恼火,抬眸看向裴长意,“你之前说第一夜便知是我,此刻还要确认什么?” “分明是在逗弄我,你!……” 四目相对,裴长意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伸手便握住了徐望月的手,“完全一样?那不过是你们的想法。” “从第一日,你和你长姐从来都不同。” 徐望月抿了抿唇,想要抽回手,却抵不过他的力气。 她恨不能将整张脸藏到茶盏后头,好挡住自己泛红的脸颊,浸水的眸子。 “第一夜,我便有了疑心。”裴长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喉结微滑,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力。 “黑夜里的你,和白天的徐瑶夜全然不同。” “你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味,很好闻,让人闻了就忍不住想要靠近你。那种感觉奇妙,不可说。” 徐望月身体僵硬,连呼吸都不敢,迟缓地发现,他靠得自己好近,吐出的气息刺得她耳畔痒痒的。 她的思绪也仿佛被带回了他们的第一个夜晚,她心怦怦狂跳,脸颊染上绯红的红晕,身子也绵软下来。 裴长意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坐直了身子,认真开口道,“待你们二人互换,灯光亮起你长姐出现时,那种感觉却消失了。” “你可还记得,当晚我路过你的窗口?” 徐望月惊得一颤,抬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裴长意,“那时你便发现了?” 裴长意往常清冷的神色不复存在,深沉的眸子蕴着潮涌,瞧着比夜色还深。 眼前的徐望月满面红晕,眸子里含着春水,潋滟得要溢出来。 娇艳欲滴。 他敛了敛神色,修长的指节端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连冷热都未曾尝出。 “当下有些疑惑,没有确定。” 徐望月别开眼,偷偷缓了一口气,总算不是第一夜便被他抓住。 可她再转念一想,他第一夜便开始怀疑了…… 她脸上的表情一变又变,实在精彩。 裴长意将她的神色全然纳入眼底,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若是早知能瞧见如此生动可人的徐望月,他为何不早一些与她“对峙”。 “那日之后我便刻意存了心思,细心观察,你们二人实在不同。” “所以,我试探了你们一次。” “什么?”徐望月有些诧异,茶盏砰得一声放到桌上。 裴长意伸出手,轻轻划过她的后背,隔着披风在她身上写下三字。 虽是隔着衣裳,酥酥麻麻的感觉,还是让徐望月身子忍不住一颤。 她细细感受着,薄唇轻启,“以正合?” 想起那一夜的旖旎风情,身姿娇软,徐望月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原来那是试探,你好生过分。” 她嘴硬,却是被裴长意瞧得心虚。 原本就是她和长姐串通起来骗他的,他反过来试探,也是合情合理。 徐望月奇怪,“可这三个字,我不是说出来了吗?” “不错。”裴长意收回了手,眼中闪过一抹凛冽寒光,“可你长姐,她说不出。” 徐望月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那些时日裴长意特意教她兵法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份。 枉她如此感谢他悉心教她,原来竟是试探…… 瞧徐望月神色微微变化,嘴微微地嘟起,眼底有一丝恼色。 裴长意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灼热的唇,“我早已确定了是你,可总要将一切确定明白。” “心中情意,不能有半点不清不楚。” 第199章 咬她 徐望月下意识低头,躲闪着裴长意炙热的眼神。 她平复了下呼吸,一口气喝完了茶盏里的茶水,倒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捧在手里,这才好像缓了过来。 “虽说长姐让我替她……的确是错了,可便是如此,就能休妻吗?” 徐望月耳根红透,声音软糯。 她还有句没说出口的话,此事长姐有错,自己不也一样是共犯吗。 提到徐瑶夜裴长意神色一凛,缓缓转头看向那秋千,“她的错,罄竹难书。” 他从前只以为徐瑶夜为了定远侯府世子妃之位,算无遗漏。 可现下知道,她还是个幼女时便如此歹毒,欺负庶妹,实在心如蛇蝎。 “你可还记得那日灯会,她特意让你穿的与她一样,是她早在算计你。” “翠儿带回来的那盏灯王,是她的。” 徐望月惊得一颤,手中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裂声。 裴长意的意思是,长姐红杏出墙,与人暗通款曲? 徐望月瞪大了眼睛看向裴长意,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呢? 长姐等他回来等了那么久,这般情意深厚,怎么可能新婚就与他人苟且? 徐望月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嫡母每次来,都会背着一大包东西。 她闻到过,是药的味道。 那些时日,每每她与长姐一同用膳,都见她几乎什么都不吃。 可身形却是渐渐圆润…… 灯会前后的日子,长姐不论去哪里都会将自己带上。 还总说姐妹情深,将自己与她打扮的一模一样。 从小在御史府,徐瑶夜是娇生惯养的嫡女,吃穿用度与自己天渊之别。 若是在祠堂遇到自己,两人不小心穿了同色系的衣裳。 徐瑶夜都会大发雷霆,非要逼着徐望月回去换了才行。 这样想来,那时候的长姐实在是奇怪。 裴长意喝了半盏茶,等徐望月缓了缓,这才继续说道,“翠儿的性子你了解,她虽不是大家闺秀,可也不会说谎。” “那日她瞧见有人送了一盏灯王给你,其实她也只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 “既然那个女子不是你,那便只能是徐瑶夜。” 徐望月心口一颤,不错,林翠儿认错自己和长姐的背影,实在不足为奇。 林翠儿性子单纯,定是不敢往世子妃夫人身上去猜想。 徐望月神情微敛,波澜不惊的神色里起了一丝涟漪。 她睫羽眨动,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诧异,再抬眸时已是神色自若,“长姐可是将人,藏在慈安寺了?” 那些时日,长姐总是要寻着借口带自己一同去慈安寺,原来竟是偷情? 想到这两字,徐望月耳根不由得有些泛红。 裴长意搁下茶盏,缓缓道,“我的月儿真是聪慧。” 月儿,他唇齿轻轻摩挲着这两个字,实在好听。 难怪裴长远那个纨绔总喜欢这样叫她。 可惜了,这轮明月从来都是他的,旁人都沾染不得。 听到裴长意又换了对自己的称呼,徐望月不好意思地抿着唇。 原是想要纠正他,可一想到自己帮着长姐骗他,徐望月心里是压不住的心虚。 她低头抿唇,手指在身前轻轻绞着,动了动唇,却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看着徐望月低垂着眸子,似是不敢与自己对视。 裴长意神色动容,语气也松软下来,“此事本就是徐瑶夜一人的错,你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不必自责。” 不,她也不是无辜的。 徐望月眼睫微颤,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端着茶盏遮住自己发颤的唇齿。 她会答应长姐,替她,确实有身不由己,却也带着私心。 如今陆遮哥哥已经被放了出来,虽说不是她的功劳。 可她接近裴长意的初心,是不纯的。 徐望月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唇角微微扯动,笑得有些勉强,“可就算确有旁人,你又如何能确定,那孩子不是你的?” 若是算时日,灯会之时长姐说不定已有了身孕。 这孩子还是有机会是裴长意的…… 裴长意眸色一沉,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凸起,下颌紧紧绷着,压着情绪,“我身边之人始终是你,你长姐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 徐望月眉心微微动了动,淡淡地转过头去,“虽说你知道我们互换,你知道哪一夜是我。” “可我也不是每一夜都在,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我也不清楚。” “说不定……” 对上裴长意冷冽的目光,徐望月未能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裴长意敛了敛眼底的柔光,再望向徐望月时,眸中一片冰寒,没有丝毫的温度。 好,真是个聪明无比的姑娘。 她没能说出口的话,是觉得自己哪怕知道哪个是她,面对投怀送抱的徐瑶夜时,也会欣然接受? 她是觉得自己在享齐人之福,姐妹都要了? 裴长意望着她,眸色深沉近墨,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你是觉得我如此随便?谁都可以?” 徐望月感受到他脸上的愠怒,下意识开口反问,“难道不是吗?” 她从小就失去了娘亲,很多东西小娘还来不及教她。 可她也看过一些话本子,知道这世间痴情专一的皆是女子。 男子本就三妻四妾,世人对他们也从无苛待的要求。 能对妻妾好的,便算是好男人。 裴长远每每对自己虚情假意的表白,也从未说过要一心一意之类骗她的话。 可见世间男子,从不觉得自己应该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在明月楼,他们二人被下了药,裴长意不也是和她这位妻妹共赴云雨…… 她抬眸,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男人攥住。 他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力道不算轻。 徐望月突然被拉进了裴长意怀中,花容失色,下意识往院子外头看去,大门未关…… 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身子微微颤动,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世子爷,若是旁人瞧见了,我们……” 她的话还未能说完,唇齿便被人狠狠堵上。 裴长意身子微微后仰,手揽着徐望月的腰,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像是带着怒气的惩戒,却又不舍得真用力气。 猝不及防,徐望月感受到一股雪松香气,抵住自己微微泛红带着水润光泽的唇。 点火一般,带着侵略和危险。 他在她娇嫩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攥紧她手腕的五指微微颤抖。 他动了怒,却又不舍得真罚她。 第200章 夺妻之仇 徐望月微微抬眸,猝不及防和他贴了额头。 他咬她。 并不太疼,倒是细细碎碎,带着一丝痒意。 徐望月伸出手推他,柔软的双手上半分力气没有。 裴长意俯下身来,紧紧将她揽在怀中。 像极了那些夜晚,他的手掐住她的后腰,用力将他往身上压。 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稀碎的火焰溅落在彼此战栗的肌肤上。 两人几乎要挨在一起,呼吸交织急促,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裴长意眼眶微红,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爱不释手。 一滴汗,顺着男人锋锐的眉骨滴落,他忍耐地很辛苦。 “不……”徐望月唇齿间呢喃着,发不出声音,如此听来,越发撩人。 他们贴得太近,近到徐望月眨眼的时候,睫毛还会扫过裴长意的脸侧。 那触感似有若无,让不真切的感受加剧,一点又一点,将他的理智撕碎。 “我从来都能分清,你到底是谁。”裴长意清越的嗓音透出沙哑,像是已然压抑到了极致。 他生气了。 徐望月几乎无法呼吸,手指微微屈起,捏成拳头,不轻不重地敲着他的胸口。 她深吸一口气,凤眸紧紧阖着,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他抓住她腕子的时候,徐望月还曾想过,若是被旁人瞧见了,该如何是好? 此刻她已然失了神志,罢了,还能如何…… 裴长意压抑克制,终究是忍住了内心疯狂的冲动,最后紧紧搂着她,脸埋在她脖子里。 徐望月没想到,裴长意松开了她。 裴长意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仍是握着她的腰。 眼睛危险地眯了下,手指意犹未尽地掠过她有些红肿的嘴唇。 “下次再胡说,就不止这样了。” 还想哪样…… 徐望月抬眸,狠狠地瞪着他,见裴长意往常清冷的神色不复存在,眸子晦暗不明,分明染着几分欲色。 她不敢再造次,乖巧低下了头,世子爷,“快回去吧。” 裴长意并未再纠缠,伸手帮她拢了拢披风。 瞧着她走进屋子里,他才转身离开。 裴长意出了院子,凝神听了听,看准一个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裴长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裴长意出现在他眼前,脸色阴沉,风雨欲来。 他吓了一跳,随即冷笑起来,不咸不淡地开口,叫了一声兄长。 他拳头握得很紧,胸膛不断起伏,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看见了,他方才全都看见了! 听说栖梧院出了事,裴长远生怕他的月儿妹妹受委屈。 顾不上玩儿,便赶了过来。 却没想到他高高在上,光风霁月的兄长,竟抱着他心上的月儿妹妹。 这两个人!如此不堪! 裴长意方才在那样的时刻,仍然听到了草丛里发出了不正常的声响。 很轻,但他听到了。 今日若非这臭小子…… 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裴长远,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 听着他毫无温度冰冷的声音,裴长远身子微微一颤,强装镇定道,“兄长呢,那么晚了,你又在此处做什么?” 裴长意语气疏冷,“这是我夫人的院子。” 未来的夫人,也是夫人。 裴长远瞪大了眼睛,夫人?你还知道你有夫人? 世人皆说,裴家的大公子清风朗月,二公子纨绔低劣。 他裴长意学识渊博,自己不学无术。 可此时此刻,裴长远看着他正襟危坐,信口胡诌的模样。 深深感觉到,他们虽然同父异母,但的确是亲生兄弟。 兄长比他,不过是会装了几分。 裴长远气急了,嘴唇不断地发抖。 见他说不出话来,裴长意冷冷地掠过他的一眼,眉峰轻蹙,嗓音带着几分斥责,“快要考试了,无事就别在外头乱晃,好生学习。” “若是母亲见你如此,说不定将你拘在院中学习。” 又拿母亲来压自己? 在那一瞬间,裴长远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好啊,裴长意这典狱司的本事,全用在自家兄弟身上了? “母亲若是知道我来看月儿妹妹,定是支持的。” “待我高中,她便要出面,替我提亲呢。” 说到这儿,裴长远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 提母亲又如何? 母亲可答应了,只要他殿试高中,立刻便为他提亲。 裴长意再厉害,旁边院子里可有他的正牌世子妃呢。 裴长远想到这,神色缓和,想不到在这事上,他竟赢了兄长。 裴长意并不恼,瞧着裴长远的眼里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开口,语气无甚波澜,“等你考上,再谈旁的事。” 听了这一句,裴长远脸上的笑容僵住。 这是何意? 讽刺他考不上?? 裴长意蹙了眉头,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经心的寒光,“管好自己。” “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惦记的,别想。” 裴长意说完这些,芝兰玉树般站着,不忙着离开,似乎是在给他时间理解。 裴长远站在原地,傻愣着,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让他琢磨清了这句话,下颌线条紧缩,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 裴长意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方才看见了,若是外头有人胡说,便都怪自己? 裴长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话,咬牙切齿,眼底深黯。 怎么,他以为自己不敢? 裴长远轻扯了下嘴角,想到方才自己瞧见的那场景,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戳下了针孔,升起令人烦躁的恼怒。 这个女人,他倒也不是那么的在乎。 可他却恨极了裴长意。 他为什么要回来,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从前定远侯府只有自己这一位公子,不管他有多纨绔多不堪,旁人都得捧着他哄着他。 可自从裴长意出现,高下立现,裴长远好像只配待在泥潭里。 好不容易,他才能有这一弯明月的盼头。 他明明已经有了姐姐,为何还非得要自己的妹妹! 裴长远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猛得抬头,对上兄长淡然的目光。 那目光分明在说,他看透了他不敢往外说此事,更看扁了他考不上。 最让裴长远气恼的,是他这位兄长当真没有看错。 可惜了,裴长远心口泛起一抹冷笑。 他的确没有高中的学识,确有高中的本事。 他倒要看看,待他殿试高中,风风光光迎娶徐望月时,他这位不可一世的兄长,该有多嫉妒发怒。 瞧着裴长远眸子里闪过一抹阴冷狡黠,裴长意眸光远远地挑向徐望月的院子,冷冷开口,“她若受半分影响,你我之间,便再无相安无事的可能了。” 第201章 嫂嫂,可要看住身边的人啊 天空已然大亮,院子里空无一人,依然是禁足的寂寥模样。 徐瑶夜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那间看厌了的屋子。 上等名贵的金香木,富贵却又毫无生气。桌上燃了一炉檀香,烟丝渺渺,惹得她的脑子越发混沌。 徐瑶夜迷迷糊糊,又阖上了眸子。被禁足了这些日子,头几日她心中不愤,有了力气便骂骂咧咧。 后来这屋子里只有她和碧玉。 碧玉听累了,她也骂累了,渐渐没了心气。 身子越发重了,徐瑶夜总恍恍惚惚,不知是梦是醒。 碧玉缓缓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金丝楠木盘,上面放着的那碗白瓷药碗上还冒着热气,旁边是一碟子蜜果。 她轻手轻脚将托盘放在桌上,小心翼翼上前帮徐瑶夜揉着小腿。 自从大姑娘的肚子月份大了,便总是小腿抽筋,疼得紧。 碧玉只要一得空,就帮她揉揉小腿。 她一边揉,一边开口说道,“大姑娘若是醒了,趁热把药喝了吧。” “这药定是苦的,趁热能好些。” 徐瑶夜脾气虽然坏,可牵扯到她肚子里这孩子,还是小心的。 她心知肚明,这是她最后一张王牌。 裴长意眼下对她十分厌弃,定时不会再来她屋里了。 就算徐望月还在侯府,她也断不能再怀上下一个孩子了…… 徐瑶夜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苦,苦得她紧紧蹙着眉头,一声干呕,差点将药全都吐了出来。 她强忍着胸口难受,硬生生将那药压了下去,这孩子她非得保住不可。 放下药碗,徐瑶夜挥了挥手,连蜜果都没有吃上一颗。 嘴里那股恶心的苦味从舌尖漫到喉咙口,她要记住这种感觉,然后十倍百倍,还给害她孩儿的人。 “世子爷昨晚去了哪?” 碧玉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低垂了眉眼,“许是回了书房。” 自从大姑娘禁足,碧玉也被困在这院子里。 外头的手手脚脚都让世子爷断了,她什么消息也得不了。 徐瑶夜半靠在床边,不自在地动了动腿,换了个坐姿,“昨日太医说我的肚子确实出了问题,你说会是谁要害我的孩儿?” 这件事,徐瑶夜已是偷偷想了一夜,越想,便越迷糊。 碧玉眉头一蹙,她的好姑娘,如今她已被禁足在这院子里,连栖梧院的掌院权都给了二姑娘,还有谁会费尽心思来害她呢? 碧玉手上不敢停,轻声说道,“依奴婢看,会不会是从前那药用得猛了?” 徐瑶夜秀眉轻蹙,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斥责,“不可能是药的问题,定是有人要害我的孩儿!” 被禁足久了,大姑娘性子越发喜怒无常。 碧玉吓得身子不断发抖,轻声哄着,“大姑娘,你小心身子,莫要动了胎气。” “你不要哄我,我想了一夜,如今栖梧院在谁的手里管着。” “徐望月如今是最有能耐对我下手的人,更何况,也只有她有理由来害我。” “嫉妒,她定是从小就嫉妒我。” 碧玉有时都担心大姑娘是不是疯了…… 可她不敢为二姑娘说半句,只能顺着毛,不住地点头,“大姑娘说得有理。” 徐瑶夜喋喋不休地骂着徐望月,碧玉小心翼翼伺候着,只盼着那解开禁足的圣旨能早一些到。 幸好赵氏还是惦记着孩子,那道圣旨很快便求来了。 徐瑶夜终于解开了禁足,她忍不住大笑起来,“碧玉快帮我换衣裳,我要去谢谢母亲。” 谢母亲是假,徐瑶夜知道裴长意孝顺,这个点应当在赵氏那里请安。 很快,碧玉扶着徐瑶夜缓缓走出栖梧院。 阳光淡淡地洒在她们身上,像是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金纱。 徐瑶夜今日发髻梳得整齐而精致,珠翠环绕,更添几分富贵。 赵氏打量着眼前的徐瑶夜,经过这次禁足,她似乎低调多了。 身穿了一套浅白色衣裙,淡雅温柔,还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 美眸顾盼,华彩流溢。 倒是脸色不太好,还是得多补补。 最关键的是她一出了禁足,就知道来自己这里谢恩。 终于是懂事了几分。 徐瑶夜看着赵氏眼底流露出的柔和,知道自己今日做对了。 她低垂了眉眼,温柔开口,“母亲,媳妇已经知道错了,将来会更规行矩步,绝不再给侯府丢人。” 徐瑶夜一边说话,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着,眸光流转,便是在这院子里寻找一个人的身影。 赵氏也是从女儿家走来,如何不知徐瑶夜的心思。 她微微一笑,“长意上朝去了,待他忙完,会来我这里请安。” “你今日就留在这儿陪陪母亲,等长意回来,我们一起用个午膳吧。” “母亲莫要取笑我了。”徐瑶夜用帕子掩着嘴,娇滴滴地笑着,心里却是厌烦极了。 这装模作样的戏码,她实在演得闹心。 陪着赵氏说了好一会儿话,徐瑶夜坐不住了,借口说屋子里闷,到了院子里透气。 许是因为吃了药,徐瑶夜身子燥热,看什么都不顺眼,连花花草草都想踢上一脚。 “哎哟,嫂嫂可是心情不好?”裴长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瑶夜连头都没回,狠狠将手中牡丹扔到地上,并不打算理会他。 见她要走,裴长远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便拦住了她,“嫂嫂,怎么见了我便走?” 徐瑶夜蹙眉,往日裴长远虽然纨绔,却也不至于对自己没规矩。 裴长远看出她误会了,笑着摇了摇头,“嫂嫂,我首先要恭喜你,终于重获自由身。” “这其次嘛,我是好心想要提醒你,自己院子里的花可得看好了,不让那些猫啊狗啊叼走了。” 徐瑶夜下意识低眸,看了一眼自己扔在地上的牡丹花。 什么猫啊狗啊,他在说什么? 她挑眉,“听闻二弟最近醉心学习,茶饭不思,可是学得脑子坏了?” 她嘴上回答这裴长远的话,眼神却是不断地眺着院子外头。 不知裴长意回来了没有,怎么还不来给赵氏请安? 裴长远见她没听明白,无可奈何,正想直白些说,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嫂嫂说得不错,你可是把脑子学坏了。” 裴长意因是刚刚下朝归家,一身深绯色官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气势凛然。 淡薄的阳光洒在他的眉眼间,像是揉碎了的云雾。 他走进院子,漠然地抬起了头,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高华,让人望而生畏。 见裴长意来了,裴长远噤声,不敢再胡言乱语,心中暗骂他这个嫂嫂从前不是挺聪明,如今怎么连话都听不懂了? 裴长意走过裴长远身旁,狭长的眸子微垂,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第202章 嫂嫂早日给我做主吧 三人对峙着,云嬷嬷缓步走来,“老奴见过世子爷,夫人,二公子。怎么都站在此处说话,不进去陪老夫人说说话吗?” 云嬷嬷还未走来时,便感觉到这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裴长意微微颔首,“我们说上几句,便要进去给母亲请安了。” 云嬷嬷侧了侧身子,给他们几人让路,眸光流转,从他们身上转过。 最终,视线淡淡落在那朵被扔在地上的牡丹花。 老夫人平日里极为重视她侍弄的这几盆花花草草。 她不动声色,用身形掩住那朵牡丹,趁着无人注意,踢到了一旁的泥地里。 不过是一朵花罢了,眼不见为净。 毕竟现在徐瑶夜怀着身孕,整个侯府就数她最为矜贵。 别说她摘了老夫人一朵牡丹,哪怕是她把这院子里所有的花草都摘了,老夫人也不能真责罚了她。 裴长意三人进了屋子,赵氏神情淡漠,端坐在高位。 她阖着双眼,手里缓缓滑动着一串佛珠,每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在她手指间轻轻捻动着。 “见过母亲。”三人异口同声。 听到动静,赵氏缓缓睁开眼睛,见到了裴长远,嘴角微微牵起,眉眼间有一抹喜色,“长远也来了?” 徐瑶夜瞧着婆母的脸色,缓缓转头,下意识看向了裴长意。 她还在徐家的时候就听说赵氏对裴长远极为宠爱,远超过这个刚找回来的亲生儿子。 她嫁入定远侯府后,赵氏明面上待两个儿子,也算是一视同仁。 不过是裴长远闯祸多些,需得赵氏替他操心。 可今日,人本能的反应是骗不得人的。 裴长意似乎浑然未觉,自顾自端坐好,手里捧起了茶盏。 见他端了茶盏,赵氏微微一笑,眼神看向了徐瑶夜,“长意快些尝尝,这是媳妇亲自为你沏的茶。” “她等你许久了,这茶已是换上第二杯了。” “母亲莫要嘲笑我了。”徐瑶夜红了脸颊,语气里有些娇嗔。 赵氏是存了心思,要撮合裴长意和徐瑶夜之间的关系。 他们二人之间的婚事是早先便定下的,徐瑶夜苦等裴长意多年亦是汴京城中一段佳话,连圣上都夸过她几句。 虽说如今赵氏也瞧不上徐瑶夜,可她到底怀着他们定远侯府的嫡孙。 名门世家虽好,但也有许多束缚。 他们这样的世家,和普通百姓不同,莫说是休妻再娶,哪怕是宠妻灭妾,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哪怕是将来为裴长意再娶上几房妾室,徐瑶夜这个正妻的地位,亦是不能动的。 她这个婆母,裴长意这个郎君,都得给足她脸面才是。 见话题始终在兄嫂身上转着,裴长远这茶喝得索然无味。 感受到裴长意若有似无的冰冷眼神,时不时地就像把刀子刺向自己。 裴长远知道,他这是在告诫自己,休要胡说。 可越是这样,裴长远瞧着裴长意芝兰玉树的坐在那,就不由得想起昨天瞧见的那不堪画面。 裴长远的心口像是有一支针,密密麻麻地扎着,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轻轻地放下茶盏,抬眸看向了徐瑶夜,“嫂嫂终于解开了禁足,长远也为你高兴。” 徐瑶夜礼貌地笑了笑。 她今日费尽心思讨好裴长意,对一旁的裴长远,自是没留意过。 “即是嫂嫂出来了,长远有个不情之请,想问问嫂嫂,可能替我和望月妹妹的婚事拿个主意?” 婚姻大事,哪怕是纳妾,也该去徐府提亲。 可今日,裴长远就是想要恶心一下裴长意。 裴长意看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不等徐瑶夜说话,裴长意冷冷地扫过裴长远一眼,眼神冷漠如霜。 裴长意搁下茶盏,缓缓开口,“我记得,没几日就是考期了吧?” 不等裴长远开口辩驳,裴长意继续说道,“想来长远聪明,定然是都准备好了。” 听到裴长意夸自己,裴长远嘴角微微一抽。 夸他聪明?这是嘲讽他? 裴长远脸色一沉,正在思索应该如何应对。 见裴长意不咸不淡地看了自己一眼,语气极冷,“若不是准备充分,你何来心思谈婚事?” 他砰得一掌拍在桌上,面上寒霜一片,“母亲对你寄予厚望,也不指望你高中状元,可你起码要尽力。” “男儿志在四方,你如今书都没读完,总惦记着娶妻,成何体统。” 体统?? 裴长远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他背妻偷小姨子难道是体统!? 他胸口火气不断上涌,恨不能此刻就将那晚所见说出来! 可这事,只有自己一双眼睛瞧见,没有人证物证,他裴长远攀咬裴长意,怕是得不了好…… 更重要的,是此事当真被赵氏知道了,为了掩住家丑,裴长意最多也就是被指责几句。 可徐望月,他的望月妹妹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这辈子都别想娶她,别想一亲芳泽了。 不知为何,自从他瞧见了那一幕,心里对徐望月的渴望愈发加深。 日以继夜,难以自控。 她是裴长意的女人也无妨,他定要得到她! 他这位兄长确实厉害,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赵氏心里。 若不是赵氏认可,母亲早出言护着自己了。 他抬头,毫无畏惧地对上裴长意的目光,“兄长所言极是,是长远考虑不当。” “可母亲和兄长对我的教导,长远不敢忘怀。只是见嫂嫂如今怀了身孕,怕待我高中时,嫂嫂身子更重了。” 到了此时,徐瑶夜如何还听不明白。 裴长远想要借着自己,定下他和徐望月的婚事。 虽说让徐望月嫁入侯府做妾也是便宜她了,可是裴长远说得对,自己身子越来越重了,怕是管不住这个狐媚子。 倒不如让她嫁给裴长远做妾,一劳永逸。 徐瑶夜思及此,抬眸,微微一笑。 她还没开口,就见裴长意眸色一沉,望向了自己。 裴长意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眸底深处似有一抹柔光。 徐瑶夜已是许久没有被他这样瞧着了,心口一软,瞬间觉得似乎回到了他们新婚时的感觉。 通过这些时日以来他对自己的冷淡,都只是幻觉。 往后裴长意所说的任何话,徐瑶夜都只想点头附和。 提及徐瑶夜,裴长意缓和下来,“你也知道你嫂嫂此次解开禁足,是因为孩子出了问题。” “她如此辛苦怀着身孕,你还要劳烦她。不是兄长要说你,你实在太不懂事了。” “待你高中之后,母亲自会出面替你去徐府提亲。你嫂嫂身子再重,也不会影响到你们二人的婚事。” 第203章 冠冕堂皇 听着裴长意的话,裴长远嘴角微微一抽,好一番冠冕堂皇! 在昨夜遇到他们之前,他每每听见裴长意这般说话,都觉得他光风霁月,确实与自己不同。 可如今再细想,不愧是状元郎,的确比自己聪明得多。 裴长远本能地看向赵氏,母亲就是他在侯府里唯一的依仗。 不管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赵氏总会站在他身边,替他遮掩弥补。 可今日他瞧着赵氏看向兄长的眼神,自己还是不要轻易开口了,怕是还要惹赵氏一番责骂。 无妨,还有嫂嫂在。 他这般虚情假意,嫂嫂定是能看穿的。 裴长远满怀希望地看向徐瑶夜,却见她凝神看着裴长意,眼神里透着满满的爱意与欣喜。 裴长远血气上涌,喉咙口一口辛甜,几乎要吐出血来。 原来方才兄长所说的话看似并不起眼,可却是恰好点在她们的心坎里。 攻心为上。 裴长远低下头,捧着茶盏的手不住颤抖。 兄长实在太可怕了,他在他身上,是半分便宜都讨不到的。 见裴长远脸色难看,赵氏虽然认同裴长意所说的话,心里终究不忍。 “你兄长说得有理,此事待你高中后再谈吧。有母亲在,还怕跑了你的媳妇不成。” 赵氏说笑着,放下了手中佛珠,转头看向了徐瑶夜,“你今日可以有好好服药?太医要你好生休息,我不能再留你陪我了。” “长意,陪着你媳妇回去,今日你下朝回来了,哪里都别去了,好好陪着她。” “太医可说了,不只要好生休息,还要心情愉悦。” 赵氏这番话,几乎是强压着裴长意要陪着徐瑶夜。 若是换了往常,徐瑶夜定是心头不喜。 自己的郎君要婆母逼着才会来陪自己,她徐瑶夜才不稀罕。 可今日她心里甜蜜着,没有半分不喜。 那日宫宴,她的确丢了裴长意的脸,他冷落自己也是应当的。 可到底在旁人面前,他还是护着自己的。 刚才他对着裴长远所说的那番话,徐瑶夜眼里,裴长意熠熠生辉。 他端坐着,身子笔直。 容貌俊美,神色冷漠给他平添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可方才他看向自己,眼中的温柔是做不得假的。 徐瑶夜心里一喜,连婆母说了什么都听得不真切。 她不会忘记,她在这侯府之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笼络住裴长意的心。 见裴长意陪着徐瑶夜离开,裴长远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低眸抬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再抬眸,他望向赵氏的眸子里带上几分委屈,“母亲,你也觉得我真有兄长口中如此不堪?” 赵氏瞧着裴长远如此委屈的模样,话到了喉咙口微微噎住。 一旁正在倒着茶的云嬷嬷手一顿,神色间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在二公子的心里,他还觉得世子爷将话说重了? 云嬷嬷神色未变,心中却是不断地打着鼓。她倒是觉得,世子爷分明给了老夫人面子,话说得已然是客气了。 他们家这位二公子,那是再不堪都谈得上。 赵氏最瞧不得的,便是裴长远这副模样,心一下子便软了。 她低头抿唇,看着裴长远的眼睛,语气轻得像是叹息。 “你兄长,万事都是为了你好。” 要说裴长意回到侯府之后,虽然和她这位母亲并不甚亲近,可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了侯府好的。 从前定远侯府只有裴长远这一位公子,不学无术,纨绔离谱,旁人都等着看他们侯府的笑话。 赵氏虽然宠爱这个儿子,也不是不着急的。 自从裴长意回来,好像是上天垂怜,给了他们定远侯府一道光,一个完美无瑕的世子爷。 可他就是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一个活人,更不如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 今日裴长意所说的话,的确说到了赵氏心坎里。 “你放心,我知道你喜欢望月那丫头,母亲也很喜欢她。待你高中,我定会为你把她娶进门来。” “不过你也该好生想想,正妻之位选哪户人家的小姐。” “徐望月虽好,可到底出身太低,当不得你的正妻。” 裴长远听了赵氏这话,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只恨没能让裴长意听到这番话,不管他做多少事,如何抢得先机,到底有母亲做主,他娶定徐望月了! 至于那个正妻是谁,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不过,是他们侯府娶回家的一件摆设。 裴长远堆上笑脸,小跑到赵氏身旁,半蹲着身子替她揉腿。 “正妻之位自然是听从母亲的。母亲喜欢的,一定是好的,儿子也喜欢。” 他哄得赵氏高兴,心里越发得意起来。只盼得考期能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越早高中,便能越早抱得美人归! 另一边,裴长意和徐瑶夜缓缓走出赵氏的院子。 虽是一同走着,裴长意仍是不近不远地保持着距离。 他并不担心裴长远会不会到处胡说,他了解这个没用的庶弟,根本就没有那个胆子。 陪着徐瑶夜回栖梧院,一方面是给赵氏面子,另一方面,他也是想要去瞧瞧徐望月。 进了院子,碧玉带着五福嬷嬷迎了上来。 “大姑娘……”五福嬷嬷小跑着迎上来,热泪盈眶。 此番解开禁足,徐瑶夜装模作样,哭天抹泪,才求得赵氏将五福嬷嬷从徐府又接了回来。 五福嬷嬷瞧见徐瑶夜身后跟着的裴长意,她是敛了敛神色,温顺开口,“老奴见过世子爷。” 裴长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既是回来了,就好生伺候世子妃。” 他缓缓转头,温和地看了徐瑶夜一眼,“你今日这么早就去母亲那里请安,定是累了,快回去休息。” “我去小厨房里瞧瞧,中午陪你一同用膳。” “院子里新添了一个小厨房吗?”徐瑶夜有些吃惊,这是她的院子,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顺着裴长意的视线望去,见那小厨房在徐望月的院子里,徐瑶夜脸色一变,语气也沉了下来,“这是谁的小厨房?” 裴长意将她微妙的转换尽收眼底,他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你有了身孕,院子里有个小厨房,一切都方便一些。” “厨房味这么重,怎么能放在你的身边?” 徐瑶夜闻言,眼角的笑意压不住,裴长意终究是看中她,看中她腹中这个孩子的。 小厨房里伺候的小厮,是个有眼力见的。 遥遥看见裴长意,便小跑着过来,询问世子爷今日想吃些什么。 裴长意开口点了好几道菜,糖醋排骨,菠萝咕咾肉,还要一道松鼠桂鱼,其他的都让他看着办。 碧玉站在一旁听着,心里隐隐觉得奇怪,她家姑娘,最讨厌吃这些酸甜口的菜了…… 第204章 都是她爱吃的菜,长姐疯了 厨房的小厮很麻利,按裴长意点的菜,迅速回去准备了。 裴长意点的全是荤菜,按着府里的规矩,还得配上好些个素菜的。 侯府的厨子,可不会管裴长意和徐瑶夜两个人能不能吃下这么多的菜。 主子既然点了,他们就只管做。 很快,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差点没能放下。 摆在徐瑶夜面前的那几道肉菜,几乎都是加了醋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刺得她脑子发晕。 她自小不喜欢吃这些酸甜口的菜,偶尔吃上一道也算是新鲜。 可如今摆了一桌子,她有一些反胃,差点便要吐出来。 碧玉见自家姑娘这副神情,立马递了茶盏。 徐瑶夜不喜甜食,她院子里多是备着清淡的绿茶白茶。 她端着茶盏,原是想喝口茶,压一压这油腻的肉味。 却不想茶盏里竟然是甜腻的牛乳茶,她喝了一口,便彻底吐了出来。 这一吐,一发不可收拾。 裴长意缓缓搁下茶盏,关切地看向她,“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准备的菜不合口味?” 徐瑶夜连连摆手,生怕惹了裴长意不喜。 她用清水漱了漱口,拿着帕子掖了掖嘴角,“不是的郎君,我自从怀孕,有些见不得肉菜。” “原来如此。”裴长意一边说话一边举起筷子,给徐瑶夜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我就是听说你有些孕吐,特意给你点了些酸甜口的肉菜。” “因着怀孕,伤了你自己的身子,我于心何忍?多少吃几口,开开胃也是好的。” 裴长意坐直了身子,把玩着手中茶盏。 看着徐瑶夜脸色愈发难看,温柔地对自己笑着,却是一口都没碰面前的菜。 徐瑶夜又喝了口清水,抿了抿嘴唇,正不知要如何回答。 见裴长意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抹愉悦的光芒,“想不到夫人现在胃口这般差,我们二人吃这么一大桌子菜,实在有些可惜了。” “不如把你庶妹也叫来吧,你们姐妹情深,你禁足多日未见,如今也该让她多过来陪陪你。” 不等徐瑶夜开口拒绝,裴长意抬头说道,“裴钰,去请二姑娘过来。” 裴钰应了一声,动作很快,迅速往旁边的院子走去。 见如此场景,徐瑶夜拒绝的话噎在喉咙口,愣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紧紧蹙起了眉头,瞬间又舒展开来,嘴角带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苦涩。 仔细想来,是她自己总在裴长意面前说姐妹情深,怪不得旁人。 裴钰动作很快,徐瑶夜不过喝了两口茶,徐望月已然站在她面前了。 徐望月行礼,下意识抬头看向裴长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挪到自己身上。 漆黑微冷的眉眼里带了星点柔光,直白不收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徐望月心口闪过一抹心慌。 她抬眼,再度与他视线交汇,裴长意神色寡淡,平静得过分。 仿佛方才的温柔与温度,都是她的错觉。 刚才裴钰说的是,让自己过来陪长姐用膳。 可既然是裴钰来请的自己,徐望月已然猜到,裴长意也应该在。 她还未落座,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心情就好了几分。 全都是她最爱吃的。 自从徐望月走进来,徐瑶夜便抬眸看着她。 她禁足不过数日,可为何觉得她这个上台面的庶妹,变了许多。 徐望月今日穿了一身晚霞紫百合如意暗纹裙,眉如新月,眼如秋水,盈盈淡淡。 从前徐望月也漂亮,可总是低眉顺眼,显得小家子气。 如今她走路带风,竟隐隐多了几分贵气。 徐望月款款走来,腰间淡粉色的腰带随风飘荡,更衬得纤腰不及一握。 徐瑶夜低头看向自己宽大的衣袍,她的腰身整整大了几圈。 虽说怀了身子,这是没办法的。 可两相对比,徐瑶夜心口的怒气噌噌地往上涌。 有这样一个撩人的狐媚子日日在眼前晃,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徐望月坐下,抬手之间,露出腕间一个翡翠镯子,颜色透亮,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隐约间,徐瑶夜瞧见一抹翠色。 她神色一凛,透亮冰种的镯子上带了一抹翠色,这是极为难得的翡翠镯子。 就凭徐望月,她也配? 徐瑶夜下意识抓住徐望月的手腕,抬了起来。 再仔细瞧瞧,那好像只是个普通冰种翡翠镯子,那抹翠色,似乎是自己晃了眼。 徐望月抽回了手,缓缓转动了一下镯子,藏进了衣袖中,“长姐,你怎么了?” 都怪裴钰来得匆忙,她竟忘了将这镯子取下。 徐瑶夜摇了摇头,眼神仍是落在徐望月手腕上。 即是见到了徐望月,徐瑶夜抬眸看向裴长意,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郎君,既是我解开了禁足,就不劳烦庶妹为我管着这院子了。” “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替长姐管着别人府上的院子,怕是招人闲话。” “更何况长远如今学习要紧,望月有空,就当多去陪陪他。” “管一个院子,说难不难,可望月学起来,且得花些时日,怕是耽误陪二公子学习了。”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根本不在意长姐在说什么。 这管家之权,她根本也不在意。 看着这满桌子的菜,徐望月想到那酸酸甜甜的口味,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抬起筷子,趁着长姐说话,往嘴里塞了好几块菠萝咕咾肉。 裴长意深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将来她嫁进侯府,这些事总也是要她管着的。” “如今有你这位长姐珠玉在前,能教教她,总是好的。” 裴长意敛了敛神色,眉眼间带上了几分温柔。 他开口,声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你虽然解开了禁足,可你如今身子弱,管一个院子对你来说太辛苦了。” “管家之权就先交给庶妹,待你生下孩子,身子虚弱也是要她帮忙的。” 他嘴上话说得好听,言下之意却是这管家之权,不还了。 徐瑶夜迟疑了一下,握着帕子的手一顿。 她刚才说管一个院子不容易,只是想说徐望月蠢。 可裴长意倒好,怕自己管着院子太累。 徐瑶夜胸口堵了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她气急了,却又说不出话来。 话的确是她自己说的,可却不是这个意思。 徐瑶夜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裴长意对自己的看重。 总算他还知道心疼自己。 第205章 给了你的,谁也抢不走 “夫人怎么光说话,都不吃呢?” 裴长意说着话,在徐瑶夜的碗中又加上了一块糟溜鱼片。 鱼的腥味混合着特别的漕溜气味,徐瑶夜一阵恶心,扶着碧玉的手快步离席。 徐瑶夜走出门口,又往外走了许久,都避不开那股恶心的鱼腥味。 走过长廊,她躲进了暖阁,终于闻不到那味道。 徐瑶夜再按捺不住,扶着门框吐了起来。 她实在难受得紧,紧紧抓住了碧玉的手,“记住方才桌上那些菜,日后我的桌上,一道都不准有。” 碧玉连连点头,很是不解地望向里头,这些菜大姑娘从来也不爱吃,倒是二姑娘,吃得很欢呢。 她轻轻拍着徐瑶夜后背,及时递上茶盏,让她漱口。 待徐瑶夜稍稍缓了缓,碧玉小心翼翼开口,“大姑娘,我瞧着那些菜,倒是二姑娘很爱吃呢。” 徐瑶夜皱了皱眉头,眸底充斥着厌恶,“到底也是御史府出来的二姑娘,瞧瞧那不上台面的小家子气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府里多亏待了她,是连饭都不让她吃饱吗?” 碧玉心里咯噔了一下,大姑娘莫不是忘了,过去她心情若是不好,便会让厨房的婆子故意克扣下红玉的饭菜。 许氏也是个御下严苛的,哪怕是个洒扫的打杂婆子,也是干活利索,不会犯错的。 徐望月和红玉两个人总是只能吃上一份饭,并非是婆子忘记,而是大姑娘授意。 按当时徐瑶夜所说,不克扣她这位二姑娘的饭菜,已是御史府仁厚了。 再说了,大姑娘确实没让人克扣二姑娘的饭菜。 她自己愿意分给下人吃,那是她愚笨,吃不饱也是徐望月活该。 “碧玉,丢了魂了?” 徐瑶夜刻薄的声音,把碧玉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身子一抖,哪还敢同情徐望月和红玉。 如今的大姑娘,比起以往在徐府越发喜怒无常。 碧玉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生怕哪里得罪了大姑娘,会被发卖。 徐瑶夜在暖榻上躺了好一会儿,缓过这口气。 碧玉低头抿唇,仔细地帮徐瑶夜抚背揉腿,就怕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心。 刚才她吐得动静这般大,五福嬷嬷也着急赶来,在暖阁伺候着。 有五福嬷嬷在,碧玉深深松了口气。 如今在这定远侯府,能劝阻大姑娘的也就只有嬷嬷了。 五福嬷嬷见徐瑶夜缓过这口气,眉眼间柔和了几分,“大姑娘身子好些了,老奴扶您回去。” 徐瑶夜紧锁了眉头,“我不回去,那股子腥气的味道,想到我就想吐。待我休息一下,你们和世子爷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 五福嬷嬷半蹲着,温言软语地哄着,“大姑娘,你和世子爷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稍稍缓和了些,在这个档口,实在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徐瑶夜冷笑,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如今我怀着的是侯府嫡孙,金贵着呢。” “那一桌子菜我再也不想瞧见了,告诉小厨房以后不准做。” 五福嬷嬷和碧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思索片刻,扯了下嘴角,没有出声。 前些日子被禁足时,徐瑶夜还算是谨言慎行。她彼时小心翼翼,生怕被裴长意厌弃。 可这才不过刚被放出来,见裴长意对她态度和缓,便立马变了嘴脸。 如此沉不住气,实在不像是她们以往的大姑娘。 五福嬷嬷不咸不淡地看了碧玉一眼,“碧玉,你去帮姑娘拿上几个清口的蜜饯。” 听着五福嬷嬷开口,碧玉如蒙大赦,脚步加快,赶忙走了出去。 五福嬷嬷则是关紧了门,声音压得极低,“大姑娘,那药粉……” 徐瑶夜如今性情如此骄纵,五福嬷嬷担心是受那药粉影响。 听到那药粉,徐瑶夜脸色一沉,眸底闪过一抹阴戾,摇了摇头,“从宫里回来,全处理了。莫要再提了。” 在宫宴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容妃娘娘又让齐太医为她们三人诊脉,徐瑶夜哪里还敢动什么手脚。 她神色一凛,“罢了,你既然把碧玉走遣,我也有话对你说。” “帮我传信给母亲,这几日,我无论如何得见她一面。” 五福嬷嬷低垂了眼眸,神色一沉,再抬眸时,已恢复了平静,淡淡嗯了一声。 她不敢贸然告诉大姑娘,御史府如今今非昔比,怕她受刺激动了胎气。 另一边徐瑶夜刚冲出门外,裴长意不着急去追她,反倒是拿起桌上的菜,换了换位置。 将徐望月面前那几盘清淡的素菜,换成了松鼠桂鱼和菠萝咕咾肉。 徐望月眸光一黯,挑眉看了一眼外头,“若是长姐回来,如何解释?” 裴长意神色微动,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她不会回来的。” 他对这位挂名夫人很是了解,得了三分颜色,她便能开起染坊来。 徐瑶夜讨厌这股鱼腥气味,走了,便不会再回来了。 这顿饭本就应该是他和月儿一同吃的。 裴长意轻轻夹起一块糟溜鱼片,她的砒霜,却是别人的蜜糖。 这一整盘糟溜鱼片,几乎是徐望月一个人吃的。 她有些感叹,“这小厨房的厨子,做的确实好吃。” 裴长意语气柔和,“那是自然,我出高薪从明月楼请来的。” 裴长意看着徐望月许久,眉眼间那乌沉的团云渐渐散了去,眸色渐深。 徐望月眸底闪过一抹诧异,转瞬即逝。 气息微热,她心跳加速,微微抬头,撞进他颇具深意又深邃的眼神里,耳朵觉得热热的。 “其实你方才,没必要的。” 徐望月低头喝了两口汤,轻轻转动了一下腕上的镯子,下意识藏起那一抹翠色。 裴长意没吭声,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明。 徐望月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苦笑,“管这院子的权利,我不在乎的。” 刚才裴长意说的那些话,长姐没有听明白,可徐望月听得真切。 长姐想要要回这管家之权,其实就算她不开口,徐望月也想还给她。 名不正言不顺,她要来又有何用? 裴长意终于听明白了徐望月的话,他眉心微微动了动,人淡淡地转过头,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 “即是给了你的,就绝不会再让她抢走。” 裴长意说话间,轻轻抓住了徐望月手腕,将她袖子微微向上,“这镯子上的这一抹翠色最是衬你。” “送给你了,就大大方方地带。” 他的月儿,本就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裴长意眸色沉沉,深深地看着徐望月,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知道她的顾虑。 不需要很久了,很快,很快他就可以给她一个名正言顺。 第206章 给世子爷一些时间。 在长姐那用完午膳,裴长意要回典狱司,徐望月自己慢悠悠回到院子里,见红玉和裴钰在梅花树下,两个人手忙脚乱的。 徐望月缓缓上前,看清裴钰手中那个崭新的秋千,脸上闪过一抹诧异,“我们院子里,已经有秋千了。” 裴钰听到动静,兴奋地转过身来,“二姑娘你回来了。” 见徐望月一脸不解,他开口说道,“世子爷说了,这是专门为二姑娘准备的新秋千。” “黄花梨木的,这上头所有的边都细细打磨过,绝对不会有木刺。” 他脚边放着那块拆下来的板,“这木板上有不少细刺,怕是伤了二姑娘的手。” 过去世子爷总暗暗待二姑娘好,可近来,却是明晃晃的好,裴钰也为他们高兴。 他联想着朝堂上的局势,一切都在眼前了。等世子爷解决了一切,便能光明正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一旁的红玉听着这些,眼眶微微泛红,神色间亦是激动不已。 她家二姑娘这辈子生来是个庶女,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终于有人疼她懂她,红玉跟在她身边,忍不住便要哭出声来。 徐望月没有说话,静静地在一旁坐下,看着裴钰帮她把那新秋千装好。 说不喜欢是假的,谁不喜欢好东西呢? 可这些东西她终究受之有愧。 她已经知道长姐犯了什么错,可绕是这样的大错,侯府依然不能随意休妻。 黄花梨木秋千亦是经过打磨的,那破木板为何连打磨的机会都没有呢? 因为黄花梨木,终究是黄花梨木。 徐望月看得出赵氏对自己的态度很好,可想来,她也只是想把自己配给裴长远做个妾室。 以她的身份想要当正妻,终究是痴心妄想。 对裴长远尚且如此,世子妃夫人就更是…… 好在徐望月自小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更不会因为嫡庶之分就对自己妄自菲薄。 只是她得时刻保持清醒。 不痴心妄想,便不会落寞失意。 见徐望月神色不对劲,裴钰上前恭敬说道,“二姑娘,人在朝堂之上,有许多是身不由己。” “还望二姑娘能体谅世子爷,再给他一些时间吧。” 朝堂? 徐望月心中隐隐一动,问题的关键,难道是徐府,又或者,是太子? 她知道有许多事裴长意没有说,也不能说。 她隐隐猜到几分,那日她虽然意识极不清醒,可还是隐约记得有一个男人和裴长意在对话。 那男人的声音不怒自威,带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 他说要找容妃娘娘,为他们求一道旨意。 太子为人卑劣,裴长意一定不会和他为伍,那这朝堂之上,和裴长意对话之人呼之欲出。 徐望月从小在徐府,父亲不曾让她读书,可陆遮哥哥读书时,她听到了不少。 男人的朝堂波谲云诡,有许多事没那么容易,更说不清楚。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彼时她最想要的,本就是嫁一个普通书生,有一个自己的家。 日子过得清苦一些没关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好。 此时,她亦是身不由己。 徐望月微微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地看了裴钰一眼,没有回答。 裴钰瞧了一眼日头,突然跳了起来,“二姑娘,我得赶紧赶去典狱司了,你试试这秋千,要是有什么问题,我晚上再来看看。” 等裴钰的身影一离开院子,红玉便扶着徐望月到了秋千上,“二姑娘你快去试试,这秋千看着就比我们那个好。” “好吗?都差不多。”徐望月握住麻绳,眉心微微一动。 裴长意是个细心的,连着麻绳也换了。她再用力握着,也不会磨疼掌心了。 见徐望月坐稳,红玉在后头轻轻重重地推着她,忍不住感叹,“从前没有的好日子,如今都有了。” 徐望月耳畔不自觉地响起裴长意的声音,“从前你没有的,日后我会一样一样给你补上。” 裴长意的声音和红玉的声音在她耳边层层叠叠,混成一团。 午后的日头暖洋洋的,晒的人昏昏沉沉。 秋千越荡越高,徐望月身子倚在麻绳上,闭上了眼睛。 身后突然响起男人轻挑的声音,“月儿妹妹你小心些,荡得太高,会摔下来的。” 是裴长远。 徐望月稳住秋千,扶着红玉的手跳下来。 她转身看到裴长远,本能地蹙起了眉头,“二公子怎么来了?考期将近,你不学习吗?” 听着她和裴长意一模一样的语气,几乎一样的话,裴长远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瞪了红玉一眼,“月儿妹妹,不给我倒杯茶吗?” 徐望月知道他要单独和自己说话,微微侧头看了红玉一眼。 红玉却是一步不肯让。 二公子来了,明显不怀好意,她定是不能离开姑娘的。 见红玉如此紧张,徐望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去吧,给二公子倒盏茶来。” “此处是侯府的院子,二公子做事向来有规矩的。” 裴长远在梅花树下坐下,见徐望月身边一个小丫鬟都如此提防自己,他嘴角微微一抽。 把他当做是什么人了,他就是再纨绔胡闹,也不至于在侯府里…… 再转念一下,就是这个院子,就是自己此刻坐的这个凳子。 这侯府里,早就胡闹起来了! 裴长远身边原是有个石凳,徐望月有些吃力地搬起那石凳挪到了一旁,坐得离他远远的。 裴长远见她这个模样,想到那日自己瞧见的场景,他脸色一变,恼羞成怒。 “月儿妹妹……” 他才刚开口,见徐望月眉头微蹙,掀起眼皮淡淡看了自己一眼,眼底满是冷漠疏离。 “二公子,你还尚未考试,你我婚事未定,还是唤我一声二姑娘吧。” 又是这番说辞!裴长远一掌劈在石桌上,忍着手心的剧疼,敛了神色,俯身低哑道,“那日在这里的事,我全都瞧见了。” “二姑娘?我可是听兄长叫你月儿呢!” 这话说出口,裴长远心口那块大石似乎是碎了,却半点没有舒爽。 那碎了的石头一块一块砸在他胸口,更疼了! 月儿?他也要叫她月儿,怎么他兄长叫得,他叫不得? 徐望月倒没太惊讶。 走的夜路多了,自会遇到鬼。 裴长远到自己面前来耍威风,也就是拿裴长意没办法,不敢将此事张扬出去。 若是他对自己贼心不死,更不敢将此事说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他连个妾室也纳不到了。 恰好红玉递了茶盏过来,徐望月抿了口茶,悠悠开口,“二公子是想将此事告诉老夫人,还是我长姐呢?” 第207章 他非中了不可 徐望月不过微微蹙了蹙眉头,旋即恢复了平静,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淡然。 裴长远见她这般淡定,一肚子的话噎在喉咙口,愣是说不出来。 这场面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兄长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威胁警告他,那是他兄长。 他原以为徐望月听了这话,该吓得梨花带雨,求自己才对。 他今日来此,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想着就算不能一亲芳泽,起码也能见她几个好脸。 为何她这般平静? 裴长远端坐着,他身材修长,腰背挺直,面部线条硬朗而分明。 脸上的五官也有五六分像裴长意,剑眉星目,眉宇间却缺了裴长意那股子凛然正气。 两人有几分相像而已,却如同照猫画虎,高下立现。 听得徐望月这一句,裴长远蓦地一顿,眉眼间出现一丝躁郁,“月儿妹妹,你不害怕吗?” “当然是怕的。” 徐望月微笑着道,目光中却是一点效益也无清澈如水的眸子中反而漾起星点波澜。如黑色的云雾沉沉笼罩在对方身上。 她嘴上说着怕,可神色从容,哪有半点怕的样子。 裴长远神色一滞,抿起唇,眼里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他这才意识到,如果自己真打算去告发他们,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从前他对徐望月是见色起意,喜欢她的皮相。 后来才发现她聪明,比他以往所见过的那些女子都要聪明。 他今日来此简直是自取其辱,实在愚蠢可笑。 裴长远冷笑,“你莫不是以为有我兄长为你撑腰,你就可以不嫁给我了吧?” “徐望月,你我之间的婚事是母亲定下的,就算是兄长也不敢说什么。” 裴长远缓缓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扶住了秋千,上等的黄花梨木,看来也是他好兄长的手笔。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待我殿试高中,母亲将你许给我,兄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娶你。” 徐望月掀了掀眼皮,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面,“二公子说得有理,只是这殿试不容易呀。” 她说话已然是顾忌了,不然以裴长远的水准,连县试都不应当过的。 她语气里的轻慢,裴长远听得清清楚楚。 他走上前,一把扣住了徐望月的手腕,“我告诉你,我定会高中殿试,到时候你就高高兴兴等着给我当个妾室。” 妾室这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明明是之前就许给自己的人,却偷偷和他兄长不清不楚。 之前裴长远还起过念头,想要想想办法,娶徐望月为正妻。 哪怕最终他敌不过母亲的意思,要娶一个名门千金做妻,也要抬徐望月做个贵妾。 可如今,她只配给他做妾! 徐望月抬着腕子,冷冷地看向裴长远,“二公子,请您松开手。” “无人为我撑腰,可你也不能随意无礼。” 许是徐望月眉眼间掠过一抹冷淡疏离,像极了兄长的模样。 裴长远心口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手。 今日徐望月待他,和之前不同了。有时恍惚,裴长远几乎以为是在和兄长对话。 外头的冷风一吹,徐望月面上的红霞散尽,她眸中只含冷冽。 裴长远气急了不错,他的确没办法将此事向母亲禀报,不然他就一辈子得不到徐望月。 更没办法和徐瑶夜明说,这世间最难控的便是女子的心意。 若是嫂子发起疯来,大闹侯府。 家丑不可外扬,到了那时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定是会被父亲责罚。 裴长远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越压越重,他明明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为何眼下寸步难行的却是他自己? 徐望月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眼眸微阔,眸底划过一抹惊讶。 裴长远所思所想的,都是待他殿试高中后如何如何。 可他为何笃定自己一定能高中? 那可是殿试,多少学子梦断的地方? 若是裴长意有这样的自信,倒还可以让人理解。 旁人,哪怕是陆遮哥哥,也不会有这般自信。 就算裴长远是个眼高手低的纨绔,也该对自己有基本的认知,他能考过县试已是裴家祖坟冒了青烟。 殿试? 徐望月心口一动,微微一笑,明亮的双眸望向了裴长远,“二公子既然想得如此深远,你这殿试都已准备好了?” 望着她那双明明灭灭,如小鹿一般清澈的双眸,裴长远又恍惚了心神,张嘴便说,“那是自然,全都准备好了。” “只盼着考期能快些来,我便能快点抱得美人归。” 徐望月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 这场殿试有问题。 裴长远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他何来这样的自信? 他等待的不是那场殿试,而是那个时间。 想来他攀上了大人物,能影响到殿试结果的大人物。 能做到这样的事,又愿意做这种事的,徐望月心里只想到一个人,太子殿下。 那位太子殿下和他们这位二公子,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只是总不会因为合眼缘,就愿意助裴家二公子高中。 徐望月心里清楚,这其中一定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勾绕绕。 裴长远得意洋洋吹嘘自己一番,见徐望月不反驳,他志得意满,离开了栖梧院。 裴长意和裴钰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裴长远春风得意的背影。 “世子爷,二公子好像是从栖梧院走出来的,他是不是去找二姑娘麻烦了?” 裴钰说着话,神色紧张,便想要往栖梧院走。 裴长意伸手,轻轻将他拦下,“今日不过去了。” 他今日在栖梧院里用的午膳,若是再去,太过惹眼,反倒对徐望月不好。 “无妨的。二姑娘不是好欺负的,不会吃亏。” 望着裴长远离去的方向,裴长意眼里没什么温度,低沉的声音里似乎透着隐隐的不悦。 那是被裴长远撞见自己和徐望月,裴长意一句都未曾解释,便是觉得,让他知道了也好。 从前或许裴长远还会犯浑,对徐望月用强。 眼下,他不敢了。 就算他当真去找徐望月,也不过是逞一时嘴上威风,伤不到他的月儿半分。 裴钰点了点头,“对了世子爷,你让我去查二公子近来和谁交往得多,名单在这里。” 裴长意伸手接过,扫过一眼名单,全都是汴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 看来他们裴家的二公子并没有因为准备考试而修身养性,反倒是越玩越离谱。 裴钰看着这份名单忍不住嘟囔着,“二公子近日越发不着调了。” “白天在府里装样子,等不到晚上便翻墙出去了,也只有老夫人才以为他改了性子,在府里认真看书呢。” “阖府上下都知道,二公子白日里没精神,都是夜里玩得太累了。” 裴长意收起名单,漫不经心地开口,“越是如此,怕是他非高中不可了。” 第208章 徐望月倒更像是主母了 许氏今日一大早便来了侯府,她身着一袭织金秀凤的华服。 衣裙以深邃的宝石蓝为底,上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 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她的发髻高高挽起,上面镶嵌着几颗璀璨的珍珠,配以红宝石步摇,随着她步伐轻轻摇曳,愈显雍容华贵。 一路走到栖梧院,路过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五福嬷嬷早等在院外,远远瞧见主母来了,眼眶微微泛红,向前迎着,“夫人。” 许氏微微颔首,搀扶着五福嬷嬷的手缓缓步入院内。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她身后长长的裙摆。 许氏抬眸,远远瞧见徐瑶夜的背影,正走进小厨房。 背影身着素雅的月白色衣裙,并无过多装饰,气度不凡,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一阵风。 许氏微微蹙眉,缓缓转头看向五福嬷嬷,“我让你看着大姑娘,她怀着身子,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 “那是什么地方?院子里何时多了个小厨房?厨房可是姑娘去得的地方?” 这些时日,许氏心中时常不痛快,脾气急了几分。 五福嬷嬷面带迟疑,望向许氏视线的方向,并未见到人影。 她摇了摇头,“我过来迎夫人时,大姑娘还在暖榻上睡着,不该……” “那不是大姑娘?那是……”许氏的话戛然而止,她纤细手指指着的,分明是徐望月的脸。 徐望月并未注意到她们,正低头对厨子叮嘱着什么,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步往自己院子走。 那气度,仪态,像极了侯府的当家主母。 她长长的裙摆随着脚步而淡淡飘动,好似盛开的花朵。 然而那花朵却盛放的内敛不张扬,如同徐望月整个人一般。 她身上披的那件披风,看似简单低调,用料却是不俗。 许氏记得,前几日她见过那匹月白色浮光锦。 店家说了,是被贵人定下了。 如今,竟穿在他们御史府庶女的身上。 五福嬷嬷轻叹了口气,“如今二姑娘在侯府,很得老夫人青眼,她腕上戴的镯子都是老夫人赏的。还有那二公子,几箱几箱的东西往她那院子里抬呢。” “不过夫人放心,老夫人那,大姑娘得的,总比二姑娘要多一些。” 许氏听到这儿,眉眼间才稍稍缓和了些。 到底是侯府养人。 如今看徐望月气度气韵,都与过去截然不同了。 徐望月回院子之前,被红玉拉住了袖子。 红玉在她耳旁轻声说道,“我好像瞧见夫人了,穿得好生富贵,比从前还要富贵几分。” 徐望月并未回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不由自主,浮出裴长意一句话。 人越是显摆什么,便越是缺什么。 那一头,许氏收回了心思,敛了敛神色,和五福嬷嬷一起踏进了东暖阁。 她脚还未踏进暖阁,就听到徐瑶夜在发脾气,斥责碧玉。 许氏干脆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左不过是梳头用力了些,描眉手重了些。都是些小事,徐瑶夜却骂得极为难听。 许氏眉眼一沉,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如今总是这般吗?” 五福嬷嬷抿着唇,点头。 这一次徐瑶夜禁足出来,五福嬷嬷都有一些难以忍耐。 不知是因为怀着身子,还是因为心情不好,徐瑶夜脾气越发古怪。 自己和碧玉是从御史府就陪着过来的老人,尚且被她动辄打骂。 更别提是这侯府里旁的婢女丫鬟,更是苦不堪言。 五福嬷嬷听说有不少小丫鬟已是在想门路要离开栖梧院,哪怕上隔壁二姑娘的院子,也好过继续跟着世子妃夫人。 这些话五福嬷嬷没说出口,可许氏看着她的神色,已是猜到一些。 许氏没有再耽误,抬步走进暖阁。 “母亲……”徐瑶夜见了许氏,眼尾微微泛红,伸手便拉着她在暖榻上坐下,“自从被禁足,我已许久没见过母亲了。” 许氏握着徐瑶夜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到底是侯府的世子妃夫人,就这般半躺着?” 她方才瞧见了徐望月,此刻在看着自家女儿,心口一动,“怎么如今咱们御史府的大姑娘只穿着里衣躺在暖榻上,懒洋洋的,半点精神没有。” “唯一的精神,全用来骂人了?” 徐瑶夜没想到许氏刚坐下,一句话不说,就先指责自己。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五福嬷嬷,眼神阴鸷地看着她。 五福嬷嬷连连摆手,还未开口,许氏冷冷说道,“还用旁人说吗?我自己没耳朵,在门口听不见?” 一旁的碧玉慌忙跪下,“夫人,不是大姑娘责罚,是碧玉不好……” “行了,都别替她遮掩。等她再被禁足时,一个个的,能护得住她吗?” 许氏叹了口气,知道徐瑶夜一向心高气傲,不忍继续骂女儿,更不忍将她和徐望月对比。 她低头,先瞧了瞧徐瑶夜的肚子,“太医怎么说,孩子当真出了问题?” 徐瑶夜神色凝重,“是,我也没想到孩子真出了问题。” 她挑眉望了一眼门口,碧玉立刻去将门阖上。 徐瑶夜这才开口说道,“我被禁足后,这院子就被裴长意管着。” “只有徐望月有机会,也有理由对我下手。” “那个狐媚子趁我被禁足夺了这院子的管家之权,还想对我的孩子下手。” 徐瑶夜越说越气,语气焦急,紧紧抓住了许氏的胳膊,“母亲,如今我不需要她帮我遮掩了。” “我容不下那狐媚子,你快帮我想想法子,把她赶出侯府去。” 许氏抬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从前她把女儿养在身边,从不假以他人之手,便是要亲自磨练她的性子。 万万没想到,徐瑶夜依然沉不住气,万事都放在脸上,哪有半点像她? “我是问你,孩子如何了?” 徐瑶夜一怔,“太医开的方子,我每日都有服药,至于这孩子,太医没有再来瞧过,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许氏摇了摇头,“想来世子爷现在在何处,你也不知道。” 许氏无可奈何,这个女儿实在不争气,可到底是她亲生的。 “母亲早就对你说过,你在侯府里最重要的事,是拿捏住世子爷的心。” “眼下更重要的,是保住你肚子里这个孩子。” “桩桩件件,在你心里,都比不过把徐望月赶出去重要。” 她也不喜欢徐望月,从来都不喜欢,恨不得徐望月从这世上消失。 可如今,哪有空对付她? 许氏叹了口气,紧紧握着徐瑶夜的手用了些力气,压低声音说道,“那书生,放出来了……” 第209章 私会 徐瑶夜脸上的表情一顿,动作停顿了半拍,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她紧紧抓住了许氏的手,“怎么可能呢?不是板上钉钉的杀人重罪,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许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眉眼间浮上一抹忧愁,“说是有个花魁替他作证,证明他离开时,死者还没死。” “花魁!又是花魁!”徐瑶夜一掌拍在桌案上,胸口因为情绪激动,剧烈地起伏。 五福嬷嬷见状立刻上来,轻轻拍着徐瑶夜胸口,“我的大姑娘,你可千万小心着些身子,这肚子……” 徐瑶夜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渐渐缓和过来。 她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不可以的,母亲你知道的,他绝对不能活着!” “不如我们……” 许氏凌厉的眉眼扫过徐瑶夜,满是冷冽,硬逼着她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你一个御史府千金嫡女,从小千娇玉贵地养着,汴京城第一才女。” “想不出半点主意,天天就知道喊打喊杀?” 徐瑶夜委屈极了,从小到大,母亲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三句话里头,就有两句是在责骂自己。 她眼尾红红的,吸了吸鼻子,“那依母亲的,总不能我去给他下跪认错,求他不要检举我吧。” 许氏叹了口气,“今日我过来便是要告诉你,如今的御史府,已大不如前。” “不知是因为陆遮,还是因为旁的事,你父亲在朝堂上如今举步维艰。” “你笼络不住世子爷的心,他自然也不会将这位岳丈放在眼里。” 许氏说着话,站起身来,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徐瑶夜,竟生出了一丝,她从未想过的念头。 有这个念头,许氏自己都惊着了。 她扶着桌案的手用力,指腹摩挲着,终是说出了口,“你莫要再为难你庶妹了。” “她到底是御史府的二姑娘,若是她嫁得好,也是光耀我们的门楣。” 徐瑶夜抬头望着许氏,一双眸子瞪得极大,难以置信这是她母亲说的话。 从小到大她对徐望月的恶意,大半来源于许氏。 如今母亲竟让她别为难徐望月? 庶妹? 母亲过去总说,她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庶女,就是做御史府的丫鬟都不够资格。 徐瑶夜冷冷说道,“母亲可是觉得我做得不好,府里倒不如押宝在那狐媚子身上?” 说出这句话,徐瑶夜嘴里尽是苦涩,眼前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许氏紧紧掐着帕子,心头比徐瑶夜更为苦涩,若非别无他法,她也容不得那狐媚子。 只是眼下,待裴长远高中,入朝为官,再纳了徐望月做妾室。 他们家老爷在朝堂上,便有两个裴家女婿。 总有一个能靠上吧。 许氏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好了,母亲知道你心里的苦处,只是你得先忍忍。” “陆遮的事,母亲心中有数,绝不会让他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你在侯府里需谨言慎行,莫要再惹出事来,给你父亲添麻烦。” 许氏说完这些,便离开了暖阁。 徐瑶夜怔愣着望向案上那杯没了热气的茶水,母亲竟是连口茶都未曾喝,便走了。 她原是想要举起茶盏砸到地上,想到母亲方才的话,手抬高,却又放下了。 许氏走出徐瑶夜的院子,抬头,又望见了那小厨房。 她缓缓转头看向了五福嬷嬷,“二姑娘就住在那个院子?” 五福嬷嬷心口一颤,面上却平静如水,“夫人,可是想要去瞧瞧二姑娘?” 许氏抬了步子,顿了顿,缓缓转了身,“不必,送我出去吧。” 她并未瞧见,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徐望月院子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红玉小跑着回到徐望月身旁,一边为她把茶盏里的水给添上,嘴上不停,“夫人已经走了,她今日走得好早。” 徐望月正坐在秋千上,轻轻慢慢地晃着,听得红玉的话,她掀了掀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今日许氏过来,没有带大夫和大包袱,更是没了那股药味。 那些药味,裴长意的怒气,长姐的肚子,脑海里有一些念头,如串珠般,缓缓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了起来。 徐望月接过红玉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茶叶入口清香,后味甘甜。 她有些诧异,“我们院子里哪有这样的好茶?” 红玉端着茶盏闻了闻,笑着摇了摇头,“如今我们院子里多了好些东西,世子爷若是遣人送来茶叶,二公子便要送更多的来。” “老夫人给大姑娘赏的东西,也会给姑娘你也赏上一份。” “咱们院子里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 徐望月闻言,眼睫微颤,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用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将茶盏递给红玉,“我不是日日都在,以后你得看紧了院子。” “除了老夫人赏的东西,世子爷送来的,二公子送来的,一律不收。” 徐望月想了想,又开口道,“如今栖梧院是我管着的,若是有什么东西要送到长姐院子里,你切莫经手。” “只管当着众人的面,把五福嬷嬷叫出来,让她亲自验收。” 从前她什么都不知道,让长姐算计了一次又一次。如今她定是要小心谨慎,不会再着了她的道。 她们正说着话,院子外头站了个小丫鬟,等了许久,冻得在地上跺脚。 “白兰,你进来说话。”红玉招了招手。 那唤做白兰的小丫鬟跑了进来,一张圆圆的脸,很是喜庆。 她开口,声音甜甜的,“奴婢见过二姑娘,世子妃请您过去一同用膳呢。” 长姐找她? 今日是她院子里的小丫鬟来请,不是裴钰,看来裴长意不在。 既然没有观众,长姐和她演什么姐妹情深? 徐望月微微蹙眉,扶着麻绳从秋千上下来,“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吧。” 看着小丫鬟的身影,从她院子里消失。 徐望月微微俯身,在红玉耳畔说道,“过一会儿你亲自去长姐那,就说老夫人请了我和二公子去她那里用膳。” 红玉一惊,她家姑娘竟会说谎了? 不过她心里也觉得,大姑娘这顿饭,怕是鸿门宴呢。 红玉有些紧张,“可要是大姑娘发现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徐望月嘴角微微勾起,“今日是初一,每逢初一十五,二公子都会去陪老夫人用膳。” “等会儿我就过去,和二公子一起进去,老夫人总不会赶我走的。” 徐望月心里盘算着,她今日去求见赵氏,不光是要躲开长姐这顿鸿门宴,更重要的是她想要出府一趟。 她衣袖下藏了张纸字条,这是她那日央求裴钰告诉她的,陆遮栖身的客栈。 第210章 是我 日头正高,云嬷嬷一动不动,站在赵氏身旁。她这个年纪,如此站了许久,也是有些腿软。 隔着门缝,云嬷嬷挑眉往外头瞧了一眼,语气里有一丝欣慰,“当年个个都说二公子是装模作样,依老奴看,哪怕是装样子,装上十几年也实属不易了。” 裴长意小时候走丢,赵氏这个娘亲也跟着丢了魂。 侯爷日日带着人在外头寻儿子,赵氏原本是跟着的。 后来她在外头接连晕倒了几次,侯爷便不让她出门了。 她无可奈何,就日日在佛堂里礼佛,求着上苍把儿子还给她。 那时年纪尚小的裴长远,便一直在佛堂外头跪着陪赵氏。 赵氏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小小的人儿乖巧地对她说,“儿子陪着母亲一同求佛祖,保佑兄长回家。” 别人的儿子,赵氏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可那小人儿不论风吹雨打,只要自己进了佛堂,他就在外头陪着。 跪不动,就站一会儿,站累了再跪一会儿。 那时的裴长远还不是被宠溺坏了的纨绔,一言一行都颇有侯府公子的模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裴长远与裴长意年龄相仿,眼前的小人儿和心中的小人儿渐渐重叠在一起。 赵氏把裴长远接到身边养着,明面上是把他当嫡子养在身边,为侯府培养一个世子。 可心底里,却是她想要一个弥补。 赵氏扪心自问,那些时光若是没有裴长远陪在自己身边,怕是她早就顶不住了。 接连过了好几年,赵氏也从那魔怔中走了出来,不再沉迷于跪求佛祖把裴长意还给她,逐渐把母爱移情到了裴长远身上。 但这礼佛的习惯却是留下了。 每逢初一十五,赵氏天不亮就要起来礼佛。 裴长远就在她院子外头站着作陪,这一站,便是半日,和小时候一样。 云嬷嬷揉了揉发热的眼眶,就冲着这十数年如一日,外头的人怎么说二公子纨绔,她也要待他好一些。 裴长远站在外头,日头暖洋洋地晒在他身上,小时候总觉得这半日难熬,现在倒也习惯了。 他正站着,眼前的阳光阴影里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他眼眸微阔,眸底闪过一抹诧异。 如仙子一般的女子缓缓走来,月白色披风拢得紧紧的,衬得那张小脸更只有巴掌大。 她本就肤白,月白色将他衬得越发明媚。 徐望月姿态楚楚,明眸皓齿间行的是云淡风轻之态。 “月儿妹妹?”裴长远的语气里有诧异,更多的是惊喜。 徐望月缓缓上前与裴长远并肩站着,阳光下她莞尔一笑,十分好看,格外赏心悦目。 她开口,语气温柔,“望月见过二公子。” 她这一抬眸,肌肤如雪,莹莹发光,裴长远不经心猿意马,心中对赵氏更多的两分感激。 定是母亲知他心意,特地选了今日把徐望月叫来一同用膳。 裴长远正要开口,见佛堂木门缓缓打开。 赵氏跪了一上午,腿脚自是发软,扶着云嬷嬷的手,走得很慢。 打开门,见裴长远和徐望月并肩站着,郎才女貌,煞是喜人。 人还没过门,已是有了礼佛的诚心。 赵氏对徐望月越发满意,心中不由感叹,若她是徐家嫡女,便无需再烦忧为裴长远选正妻一事。 端坐在桌边,徐望月低眉顺眼听着赵氏和裴长远聊着家常。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丝难过。 赵氏待裴长意不是不好,但总好像隔着一层云雾,两边都端着。 明明是亲生母子,却总好像差了些什么。 碍于和赵氏的母子情分,裴长意对待林氏也不敢太亲近。 徐望月想到自己的小娘,小时候日子再苦,只要能在小娘怀里撒个娇,就没那么苦了。 而裴长意,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倒是裴长远和赵氏,是真亲如母子。 赵氏对着裴长远,哪怕是斥责,都是满满的母爱。 见徐望月停下了筷子,眼尾红红的,始终看向自己,赵氏嘴角微微牵起,“怎么了望月?” 徐望月摇了摇头,轻吸了一下鼻子,“我看着老夫人和二公子相处,想到我小娘了。” 她的身世,赵氏一清二楚,眉眼间柔和了几分,“好孩子,等你将来嫁给长远,我就是你的母亲。” “夫人……”徐望月感动地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清澈如水,“我听闻老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诚心礼佛。” “我从前不太懂这些,还以为老夫人是要去慈安寺礼佛。今日我说了要去,是不是……” 赵氏擦了擦嘴角,轻甩了下帕子,“对,你年轻不懂,即是说了要去,就一定要去。” 她转头看向裴长远,“长远,你陪着望月一同去吧。” “这样不好。”徐望月缓缓起身,“既是我对菩萨说的,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若是耽误了二公子学习,反倒适得其反。” 赵氏看着徐望月,进退得宜,端庄大方,怎么看怎么满意。 裴长远坐得笔直,手里把玩着一个茶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赵氏点了头,徐望月恭敬退下。 这一下,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府了。 赵氏不但允了她出府,还为她派了马车。 徐望月大大方方地坐上马车,前往慈安寺。 陆遮哥哥住的那个客栈,离慈安寺并不远。 马车晃晃悠悠,徐望月还小憩了一会。 待她从慈安寺偷偷溜出来,山路上,她心里总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身后始终有人跟着她。 这条僻静的山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徐望月脚步渐渐加快,越走越觉得心慌。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山路不好走,徐望月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往下落去。 她心口悬空,脑子一片空白,手腕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紧紧地往他的方向拉过去。 “是我,别怕。” 徐望月抬眸,映入眼帘的是裴长意轻蹙着的眉头,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经心的寒光。 “你为什么跟着我?”徐望月站稳了身子,挣开了他的手,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整个后背抵在树上。 无路可退。 裴长意冷冷地打量着她,眸色沉了沉。 徐望月唇边的笑容短暂地凝滞了一下,波澜不惊的神色里也起了一丝涟漪。 不知为何被裴长意这么看着,她竟有一丝心虚。 “既然是来慈安寺礼佛,来这里做什么?” 裴长意清越的嗓音透出沙哑,似是在压抑着情绪。 第211章 原来大哥也是大冤种 裴长远站在侯府外头瞧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他好像中了美人计,不止一次。 第一次在赵氏那儿见着徐望月,他就沉迷于她的美貌。 那时徐望月瞧见他,就像是一只小白兔见了狼,处处闪躲,唯恐避之不及。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对着自己笑,甜甜地唤他一声二公子? 那时起,便是有了问题。 从前裴长远以为徐望月对自己有了好脸色,是为了要嫁他为妻,哪怕做个妾室,也是嫁入侯府。 可如今裴长远冷静下来细想,不是,徐望月不是这样的人。 她根本不稀罕嫁入侯府,那她到底为了什么? 昨日在栖梧院,徐望月对自己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方才在母亲那里,她对自己又仿佛变了个人,竟对他笑了。 若即若离,从没有一个女子如此对过他,裴长远反倒是对徐望月越来越有了兴趣。 那日撞破了她与兄长之间的事,他还以为撞见的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意。 如今看来,倒更像是他那兄长一厢情愿。 想到这儿,裴长远心里爽翻了,几乎想要大笑。 自从裴长意被找回来,处处压他一头。他这个裴家二公子,好像成了汴京城里的笑话。 他恨裴长意,如何不恨,只是这恨意需得压制隐忍。 今日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心里好生舒爽。 他这光风霁月的兄长无所不能,样样都是拔尖的,可原来在追求徐望月这件事上,他们兄弟二人一样失败。 裴长远站在侯府外头,让冷风吹了一阵又一阵,这才意识到,今日徐望月对自己假以辞色,为的是让母亲送她去慈安寺。 慈安寺里!到底有谁? 裴长远快马加鞭,等他赶到慈安寺,果真见那娇俏人影悄悄从边门溜了出去。 待他想跟上时,竟跟丢了。 熹微的阳光晒下来,徐望月显得异常乖巧,臻首峨眉,目若秋水,仿佛一尊漂亮的小玉观音。 裴长意怎么知道她出来慈安寺礼佛? 这人真是好生可怕,仿佛这世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徐望月攥紧了手中字条,是了,这字条是裴钰给她的,怕是得了裴长意同意才敢给的她。 把字条给了自己之后,他就一直等着这一日? 徐望月一愣,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 裴长意眼眸森然,望着她,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还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想去见他,为何不大大方方问我?” 大大方方? 徐望月抬起头,内心坦荡直视着他的双眼,淡淡道,“世子爷若是有心让我去见他,就不用我求着裴钰给我字条了。” 想来她便有些恼火。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男人拽住,他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 慈安寺的后山,空无一人。 她动了动唇,刚想开口,便撞进裴长意那双黑白分明的如水眼眸里。 他缓慢地掀起眼皮,与她的目光对上,眉目间带着疏离。 两人几乎要挨在一起,呼吸清晰可闻,他粗略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 压抑克制,裴长意终究是忍住了内心的冲动,将她揽进怀里,手不轻不重地在她纤腰上掐了一下。 “原来裴钰给了你字条?” 他语气疏冷,他竟不知裴钰有这样的胆子。 高大的身影将她覆盖住,像狼圈定自己的领地一样,将她困在树边,他的身下,不允许任何人窥伺环绕。 裴长意低着头,目光落在徐望月身上,眼底一片乌沉。 徐望月深吸一口气,怔愣看着裴长意的表情,他不会说谎,亦是没必要说谎。 她心口一颤,完了,这一次莫不是害了裴钰。 徐望月嘴角微微牵起,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苦涩,“是我逼他的,世子爷莫要怪罪了他。” 她神情微敛,眼眸中的温顺敛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世子爷可允许我,大大方方去见他?” 允许? 裴长意波澜不惊的神色里缓缓起了一丝涟漪。 她想去见陆遮,要提前得到自己的允许? 徐望月撩起眼皮,平静地看了裴长意一眼,又开口道,“之前世子爷说侯府规矩大,不让见外男。” “若是得了世子爷的允许,便能大大方方去见了吧?” 裴长意云淡风轻的面容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下颌线条紧缩,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 她偏要去见他?非要见吗? 裴长意眸光微动,心中辗转百回,隐有一种无名的妒火在燃起。 他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好,我陪你去。” 裴钰为陆遮安排的客栈很低调,隐在偏僻的小街上,但房间很利落干净。 徐望月缓缓走进客栈,迈上楼梯时脚步却迈快了几步。 裴长意跟在她身后,瞧着她步伐加快,眸色一沉,扶在楼梯扶手的手指短暂地收紧了一下,足下一个难以捕捉的停顿。 他后悔了,早知刚刚就该直接把她带走。 见他一面,她便如此高兴? 徐望月走到陆遮房门口,缓了缓不均匀的气息,抬手敲了敲门,“陆遮哥哥,是我,我来看你了。” 几乎是下一秒,门被打开,陆遮深深地看了徐望月一眼,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望月妹妹,你来了。” 他细细瞧着眼前女子,徐望月神态温和,秀气的五官开始褪去少女的青涩。 眉眼间还是少时模样,可眸底却多了几分成熟风情。 从前在他心里,徐望月只是一个小姑娘,可如今她是一个女人了。 徐望月缓缓走进屋子,见礼,端坐在桌前,整个人很端正,挑不出她一丝一毫的错处。 “陆遮哥哥,你在这里可是住的习惯?”徐望月开口,语气很是关切。 她回到侯府之后,总是放心不下。 陆遮哥哥在典狱司监狱吃了这么多苦头,好不容易放出来,又让御史府赶了出来。 裴钰给他安排的这客栈虽好,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也没有任何熟悉的人陪在身边。 徐望月实在有些担心他。 陆遮眼眶微微泛红,看着徐望月缓缓摇头,“无事的,裴钰大人为我安排的这地方极好。” 他说着话,正想要去关门,却见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陆遮抬头,撞到那双深邃漆黑,望不到底的眼眸。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映入眼帘的是裴长意芝兰玉树般的身影。 裴长意蹙着眉头,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经心的寒光。 “陆贡士,我是陪月儿来的。” 第212章 太子之事不能言 陆遮脸上的表情一僵,很快恢复了平静,微微侧了侧身子,“裴大人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坐吧。” 客栈的桌案不大,三人围坐着,倒显得有些拥挤。 陆遮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原本他和徐望月两人坐着很是合适。 裴长意硬插一杠子坐在他们二人中间,两个人的桌案,三个人就不合适了。 裴长意这个人,好生没有礼貌。 陆遮端了茶盏出来,云淡风轻的面容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眼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 裴长意感受到陆遮的目光,他眸光一暗,冷冷淡淡地回望过去。 分毫不让。 徐望月被他们二人夹在中间,浑然未觉拥挤,更未曾发现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的眼神。 她仔细打量着这间房间,虽然不大,不过也算是素雅干净。 陆遮床头放着几本书册,远远望去,上面密密麻麻是他的字迹。 看来他未曾受御史府的影响,失了斗志。 徐望月缓缓松了一口气。 裴长意将她一举一动纳入眼底,冷眼扫过她,面色阴沉地可怕,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 他默默地凝视着她,眼眸微漾。 裴长意素来沉静自持,可徐望月一个眼神一个举止,便能轻易激起他内心的波涛骇浪。 从徐望月踏入这间房,眼神便始终流转在陆遮身上,房中布置,床头的书册,就连桌案上有没有灰她都看了,却始终不曾看自己一眼。 裴长意抿了抿唇,侧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紧。 他亲自为徐望月斟了杯茶,递到她手边,“月儿,先喝些茶水,刚才在后山走了半路,你应是累了。” 陆遮听到裴长意的话,眼底变得深黯,眸光深邃似潭。 后山?他们二人去后山做什么? 半响,陆遮神色宁静,很是关切地看向徐望月,“你可是从慈安寺后山走来的?望月妹妹你要见我不必如此。” “你托人给我送纸条来,我会出来见你。” 陆遮言辞恳切,情深义重,徐望月动了动唇,还未开口。 裴长意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神里闪过一抹冷冽,一闪而过。 他带着笑意,“陆贡士此言差矣,如此相见,岂不是私相授受,怕是引人非议。” “陆贡士,没什么大事,不必多见,月儿的名声要紧。” 月儿,月儿…… 他这一声声月儿,对徐望月的名声便好了? 陆遮唇角微微一抽,裴长意莫不是健忘,忘了自己是望月妹妹的姐夫? 他缓了缓心神,敛了神色,“裴大人说得极是,只是这一路从后山走来,若是旁人见到你们两人,岂不是更遭人非议?” 孤男寡女,后山无人,多引人遐想的画面。 陆遮低垂了头,下颚咬得紧紧的,眼神冷冷,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裴长意唇角微微牵起,“我既能带她来,便会考虑周到。” 今日的慈安寺后山,绝不会有任何一人。 徐望月喝了一口茶,微微蹙着眉头,这茶叶比她过去在徐府喝的还要差。 她有些感叹,缓缓转头看向裴长意,“世子爷,可否为陆遮哥哥准备一些食物茶叶?” 裴长意不需要喝这茶,光是闻着香气,也知道这茶叶很差。 他心里奇怪,裴钰做事靠谱,既是为他安顿在客栈,这些东西定是一应准备好的。 他淡淡挑眉,看向怡然自得喝着茶的陆遮,心中隐约明白。 好一个陆遮。 裴长意并未多语,淡淡点了头,走出了客栈房间。 见他离开,陆遮脸上缓缓绽开了笑意。 “望月妹妹,你不必经常担忧我,我在此处一切都好。” “倒是你,你寄人篱下,在侯府里,他们可有给你脸色看?”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眼神里充盈着温柔。 徐望月轻抬了眸子,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在侯府一切都好。” 这话她说得真心。 她在侯府里,除了长姐偶尔给她脸色,赵氏,裴长意,哪怕是裴长远都待她极好。 比起过去她在徐府的日子,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徐望月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想起自己在徐府的日子,恍如隔世。 原是她在侯府里过了那么些好日子,竟忘了自己曾经只能喝这样的苦茶。 纤长的指尖握紧了茶盏,指腹轻轻摩擦着光滑的杯身,徐望月开口,“陆遮哥哥,这个案子,真相到底如何?” 她绝不相信陆遮会杀人,如今也证明了他没有。 可她更难以理解,为何有人要刻意去陷害一个穷书生? 背后的人手眼通天,陆遮是何时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 真相…… 陆遮心里一时之间涌过了许多念头。 在典狱司里被关了那么久,他从一开始的崩溃,难以置信。 到后来渐渐理解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清楚是何人要陷害自己。 陆遮自己都想不到,陷害他的人不止一个。 只是有些事,他现在还不能让徐望月知道。 如果把望月妹妹牵扯进来,害她陷入危险,陆遮无法原谅自己。 他喝了半盏茶,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缓缓开口说道,“此事你听了,莫要害怕。” 陆遮缓缓道来,他是如何撞破徐瑶夜和旁人的奸情。 徐望月眼眸微阔,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她原先以为长姐是在嫁入侯府后与人私通,想不到她那么早便已经和人私通了…… 如此再细想徐望月心里的那根弦紧绷着,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长姐需要她替她和裴长意同房,并非身子不适。 而是因为她早已和人珠胎暗结?…… 嫡母许氏每每来见徐瑶夜,总要偷偷摸摸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 侯府里什么都不缺,长姐贵为世子妃夫人,又如何需要娘家贴补东西呢? 那些包裹里总隐隐传来药味,许是保胎之药。 难怪那日裴长意如此生气…… 徐望月低垂着眼眸,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陆遮继续开口说道,“想来是夫人和大姑娘容不下我,才为我布下了这个局。” 他没有说谎。 许氏和徐瑶夜的确布局想要害他,只是她们二人应该也想不到,背后还有一只大手,暗暗将这案子不断推进,终究是把他逼到了毫无生机的死路。 陆遮看向眼前的姑娘,思量着裴长意与她的关系,沉默下来。 太子之事,他不确定裴长意是否参与。 不能言,不敢言。 第213章 侯府知名搅屎棍 陆遮说完这些话,端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安静地捧着茶盏。 他穿着白色长袍,虽是破旧,洗得有些发白,却是干干净净。 整个人好似一块温润的羊脂玉,透着温和又内敛的气息,他那双温柔柳叶眼,眼里好似温了一潭春泉。 明明是他受了那么多委屈,说了出来,却还担心要吓着自己。 徐望月看着陆遮的眼睛,语气轻得像叹息,“陆遮哥哥,此番你吃了很多苦头……” 今日之事,徐望月算不上多吃惊,之前她听裴长意说过长姐与人私通,却不曾想,陆遮的事竟也和长姐有关。 从前她眼里的徐府,和此刻所见,仿佛是两个世界。 见徐望月缓缓有起身的姿态,陆遮有些错愕,“望月妹妹,你今日来便是要问我这个?” 陆遮心里有一丝落寞,难道除了这案子,徐望月无话对他说了? 从前他心里的望月妹妹,应当有许多情意要对自己诉说吧。 陆遮回忆着,从典狱司门口她接到自己,到今日,她虽是一贯温柔,却也客气疏离。 她与过去,真的不同了。 徐望月隐隐起身,腰上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陆遮哥哥,你好生休息,我此次出来说的是去慈安寺礼佛,我还得回寺里……” “你寻了借口,和裴大人一同去的慈安寺?” 陆遮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嘴角却轻轻上扬,笑得有些勉强,“有裴大人陪你回去,我放心。” 门外响起了男人声音,“月儿,可谈完了?” 裴长意语气温和,语调不疾不徐,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外,身上有种不染红尘的骄矜清冷。 陆遮缓缓将门打开,见裴长意脚边放着好几个包裹。 他心里清楚,想必裴长意在门外等了一些时候了,要给他们二人时间将话说完。 无论是在典狱司,还是和徐望月有关的事上,裴长意都充满了风度,姿态。 他光风霁月地站在门口,好似九天之上不染凡尘的上仙。 其实裴长意身上的大氅十分普通,若是换作旁人,也许略显寡淡。 可落在他身上,反而显得他气质如华。 裴长意没有给徐望月开口的机会,抬眸看着陆遮,“陆贡士,想必你很清楚,月儿出门一趟,实属不易。” “你放心,我定会替月儿照顾好你,有任何事你只管联系裴钰,我想他一定留下了与你联络的方法。” “今日这茶叶,他照顾不周,我定会罚他。” 陆遮眉心微微一动,搭在包裹上的手细微地抖了下眸心微颤。 裴钰当日为他安排好客栈,衣裳食物全都为他添置了新的。 茶叶自然也是准备的,虽谈不上是十分名贵的好茶,但也绝不是他今日拿出来的茶叶沫子。 陆遮早知道此事是瞒不过裴长意的,他嘴角微微牵起,“那望月妹妹在侯府就有劳裴大人照顾了。” 裴长意闲散地半靠在门上不动,深深地望了徐望月一眼,喉结微滑,轻轻摩挲了几下指腹,“月儿在侯府,比在自己家中更自在些,陆贡士不必担忧她。” 陆遮脸上的笑容僵住,勾着唇,脚尖隐隐用力。 御史府待徐望月如何,他心里清楚。可侯府有多偏爱她,他却只能想象。 这些日子他住在客栈里,听闻了徐家二姑娘会被许给裴家二公子。 他这才意识到,徐望月在侯府里的一切他都不清楚,不知晓,更没有资格去管去问。 他们二人谈话时,徐望月已将裴长意带来的包裹一一拆解,放在桌案上。 不只是新的衣裳食物,还添了些上等的笔墨纸砚。 徐望月神色从容,缓缓走到裴长意身边,“世子爷,麻烦你送我回慈安寺。” 她的语气淡淡的,音色清冷,叫人听不出情绪。 裴长意做事妥当,自是不会再让她从后山走回去。 出了客栈,裴钰已是备了马车等着他们。 徐望月明眸微动,由着裴长意扶她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坐稳了身子,他们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眼波流转间,眼中仿佛有异样的光芒,“我知道那日世子爷为何生气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裴长意挑眉问道,“你长姐的事,可是都清楚了?” 他刚说完这一句,听到徐望月的话,缓缓转头瞧着她。 她目光明明灭灭,蝶翼一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仿佛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一双如幼兽一般的清澈双眸中。 他一动不动,就这样盯着自己。 徐望月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唇角勾起,知道他又是要戏耍自己,干脆抿起唇不说话。 她越是这般模样,裴长意越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神色动容,语气也松软下来,缓缓往她身旁靠了靠,“你说的那日,是哪一日?” “我何时生过气?” 他声音低沉,眸光流转,幽深至极。 低哑的声线划过徐望月耳廓,点火一般,乌云压顶。 他炙热的目光落在徐望月唇上,马车里瑞兽金炉薄烟袅袅,雾气之中,徐望月白嫩的耳垂突然红了。 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即是世子爷听不懂,那我便不说了。” 她眨动着那双如麋鹿般清澈的杏眸,又羞又恼。 堂堂世子爷,就会戏弄她。 她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已然是放低了姿态,他却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望月气急,微微蹙眉,脸上的笑容敛去。 她说这话时,眼眸清澈如水,娇嗔的模样分明是纯真的少女,却在一瞬间散发出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望着她的裴长意目光微微一顿,心中泛起涟漪。 他不自觉地俯身,越是靠近徐望月,越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药香味。 那药味像是给人下了蛊,让他不由自主,越靠越近。 两人几乎要挨贴在一起,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裴长意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却带着难以压制的欲色。 徐望月呼吸急促,还未开口,就感觉到马车突然停下,裴钰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世子爷,二姑娘,到慈安寺了。” 徐望月慌乱往后退了半步,“到了,世子爷。” 裴长意坐直了身子,漠然地抬起了头,棱角分明的脸,在马车阴影中若隐若现。 凌厉眉骨至清冷下颌,分割出一道弧线,一半藏于暗中,一半印着微光。 这个裴钰,做事越发没有分寸了。 徐望月自己迈下马车,正要偷偷回到慈安寺,就听到裴长远的声音在前头响起,“月儿妹妹,怎么是从外头来的?” 第214章 青梅竹马,还有婚约?好家伙 裴长远知道徐望月有问题,可真的见她从马车上缓缓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 她来慈安寺,果然是有别的目的。 徐望月内心坦荡,直视着他的双眼,淡淡道,“我刚才迷了路,幸好遇上了裴钰,他送我回来的。” 马车是裴钰赶着回来的,裴长意还坐在车里,徐望月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词。 神色淡然,丝毫不惧。 裴钰? 裴长远缓缓抬头看去,这才看清赶着马的竟然是裴钰。 如果他在这里,难道徐望月来慈安寺,是和他兄长有关? 裴长远的气势瞬间弱了几分,敛了敛神色,“此事怪我,没有陪望月妹妹来,才会让你迷路。” “既然裴钰的马车就停在这,我们就坐这辆马车回府吧。” 裴长远的眼神远远地眺望着马车,他觉得兄长在上面。 或许不是兄长,是旁人。 找不到徐望月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在慈安寺里细细想了许久。 竟真的让他想到了一个关键,书生案。 见到徐望月之前,他的小厮刚对他回报,书生案的书生陆遮正是御史门生。 裴长远眼睛一亮! 听到他要上马车,徐望月神色一愣,随即恢复平静。 裴钰就在不远处,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听马车里传来冷淡低沉带着细微磁沉的男声,“让他上来。” 是兄长的声音。 裴长远一时不知自己是何心情,马车上的是兄长,并非是陆遮。 他该喜还是该悲? 站在马车边上,裴长远正想伸手扶徐望月,裴钰抢先俯下身子,让徐望月踩着他上了马车。 护着这般紧。 裴长远微微蹙眉,他缓缓上车,见兄长端坐在马车上。 “你随二姑娘出门,连马车都未曾准备?”裴长意声音闷闷的,紧绷着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眸子幽深看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什么深意。 “长远自是不及兄长考虑周到。”裴长远嘴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笑,他心里暗暗思衬,以兄长的智谋无双,难道查不出陆遮和徐望月之间的关系? 裴长意感受到裴长远今日似乎和往日不同,他唇角一勾,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回到侯府,把徐望月送回院子。 裴长意见裴长远始终跟着自己,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鼻梁顶着高挺的覆影,骨相周正,唇线有蜿蜒的清晰感。 整张脸好似一幅清明的画,没有半点烟火气。 裴长意一双眸子清清冷冷,“想跟我去书房学习?” 裴长远神色微动,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长远的确想向兄长学习。” 裴长意自然听出他话中的阴阳怪气,眉峰一蹙,严肃道,“直接说。” “不知兄长可听闻过陆遮?” 听到裴长远突然提起陆遮,裴长意心下不解,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陆遮乃书生案嫌犯,如今已确认他无罪,人也放了。此案由我亲自经办,我如何不识其人,你有何想说的,直接一点。” 裴长远负手而立,似笑非笑。 他思衬了须臾,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兄长对陆遮如此了解,但你可知他是御史门生?” “和望月妹妹从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还定下了婚约?” 小厮只查到御史门生,至于青梅竹马,定下婚约,都是裴长远信口胡诌。 他实在瞧不得裴长意光风霁月,永远淡然的模样。 他实在想要看看兄长会不会也有一日为了旁人发怒发疯,变了一番模样。 裴长意面容清疏,一身清冷气息铮然凛冽,让人瞧不出他半点情绪。 他微微抬头看着裴长远,“若二姑娘当真与旁人有婚约,你该去对母亲说。” “你告诉我此事,可是要我帮你禀告母亲?如今陆遮也放出来了,若是要履行他与二姑娘的婚约,该先把二姑娘送回徐府去。” 裴长意神色从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段话,周身的温度却好似突然降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 裴长远更觉兄长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他一时如鲠在喉,对啊,他乱提什么婚约,若是望月妹妹当真与陆遮有婚约,那还有自己什么事? 裴长远动了动唇,却又说不出话来。 裴长意脸色微变,迅速恢复正常,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看来你很介意陆遮。” “既是如此,不如我替你同母亲说,你和二姑娘这门婚事就此作罢吧。” “若是你心中不舒服,便是你二人成婚,日子也过不好的。” 裴长远心口一窒,下颌线条紧缩,面容上染上一抹怒气,理智也渐渐出离。 他厉声开口,“兄长不必给我下套,我是娶定望月妹妹的。” “这件事我早已想过,就算得不到她的心,我也要得到她的人。” “只是从前我以为兄长与我不同,定是要追求美满幸福的。” “却想不到兄长与我一般,你我虽非一母同胞,倒是心意相通。” 裴长远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脑子里嗡嗡的,空白一片。 他在做什么?他竟如此对兄长说话?? 眼前是裴长意,典狱司上下那些活阎王在他面前,都不敢声响一些。 他向来怕极了兄长,今日竟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裴长远低垂了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情绪。 他疯了,他定是疯了。 都怪陆遮! 他今日突然知道有陆遮这个人存在,才明白徐望月对他的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是什么原因。 让他一时之间,失了心智。 若是他此时对裴长意道歉,可还有用…… 裴长远转念又一想,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番气概,话既已说出口,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是了,裴长意是侯府世子爷不错,可他也是侯府的二公子,他又能奈他如何呢? 裴长远的话一字一句落在裴长意心头,他嘴角微微一抽。 心中不断默念着青梅竹马,定下婚约。 嫉妒之情如毒蛇般蠢蠢欲动,他要用强大的意志力强压住这股情绪。 裴长意面色阴沉得可怕,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 婚约?他为何不只此事? 再细想徐望月和陆遮二人相见,那依依不舍,欲说还休的眼神。 她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第215章 她心里有没有他 裴长意脸色铁青,醋意如暴风般肆虐,在他内心无法平息。 他眼神酝酿着冽寒,沉声道,“你非娶她不可,就好生准备你的会试。” “会试考期在即,你都准备好了吗?若是连会试都过不了,和殿试就彻底无缘了。” 裴长远知道自己方才多嘴,怕是惹恼了兄长。 此刻身形瑟瑟,倒是不敢再说话。 裴长意眼底深暗,眸光深邃似潭,他轻扯下嘴角,声音越发冷了起来,“你若这么空,现在就去书房。” “将我上次准备给你的那几篇策论都背了,明日一早我来抽问。” 那几篇? 裴长远心头一颤,那可是整整几本啊! 他后悔了,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招惹兄长…… 明日一早? 怕是他从此刻起不吃不睡,也背不出那几本策论! 裴长意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冷冷地扫过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待裴长意回到书房,坐得挺直,身如青松,一动不动。 他翻开眼前卷宗已是许久,却是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裴钰站在一旁伺候,不敢抬头。 世子爷从来就是与生俱来的威慑和霸气,今日也不知二公子怎么得罪了他家世子爷,此刻的裴长意比往日,更冷如寒霜。 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高华,让人望而生畏。 裴长意突然站起身来,裴钰身子一抖,“世子爷可有什么吩咐?” “去栖梧院。” 裴长意沉声开口,裴钰脸上的表情一僵,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 看来二公子得罪世子爷,又是与二姑娘有关。 也是了,他家清风朗月的世子爷,除了和二姑娘有关的事会乱了心神,旁的也没什么能影响他的心绪。 裴长意到栖梧院的时候,徐望月正要用晚膳。 红玉正在往桌上摆着菜,她们两个人,只做了两荤一素,菜式也简单。 徐望月心中惦记着陆遮,“今日倒是忘了,不知道陆遮哥哥在客栈会不会冻着?” 裴长意缓缓走进院子,听着的便是这一句。 徐望月刚往嘴里放了块蘑菇,隐隐感觉到前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 她茫茫然抬头,随意一扫,两道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漆黑微冷的眉眼,星点月光落在他的眼角,染不出半分柔和。 裴长意的目光直白不收敛,似乎隐隐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见过世子爷。”徐望月缓缓起身,眼神不自觉地往外头落去。 长姐已解了禁足,他就这样大咧咧到了自己的院子,是真不怕害死自己吗? 那日不就被裴长远瞧个正着吗? 裴长意没吭声,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寡淡,平静得过分。 今日她瞧见陆遮,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此刻见了自己,看似低眉顺眼,实则眼底眉梢皆是不耐。 红玉刚弯了身子准备行礼,还没开口就被裴钰拉住了胳膊,“红玉姑娘,随我出来吧。” 红玉不明所以,让裴钰拉着便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自己来就算了,还要把她的贴身婢女叫出去。 他以为让裴钰和红玉在外头望风,便能挡住旁人的目光? 旁人瞧见他们二人说话,还需得有人放风,岂不是更此地无银三百两? 人言可畏。 徐望月蹙起眉头,一双眼睛清澈如水,然而看向他的时候,似乎有星点凉意迸裂开来。 平平静静的模样,却莫名有一种威严。 她越发像自己了。 可那点子聪明劲,全拿来对付他了。 徐望月目光一凝,幽幽地瞥向他,挑起眉头说道,“世子爷,你可是走错了院子?我长姐在那里。” 他可莫要再说什么给他些时间的话,在他将一切解决之前,他们终究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实在不方便孤男寡女,同处一个院子。 让徐望月没想到的是,裴长意缓缓走近了自己。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喉结微滑,轻轻摩擦了几下指腹。 “你和陆遮是青梅竹马?” 徐望月眼眸微阔,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平视着裴长意,“世子爷为何没头没尾,问这一句?” 裴长意看起来平静,可徐望月却感觉他似乎不太高兴。 是因为今日自己去见了陆遮? 他们从客栈出来回慈安寺的路上,他分明也不是此刻这般…… 从慈安寺回来?徐望月心头一动,看来和裴长远有关。 她抬头看向裴长意,语气轻得像是叹息,“可是二公子对你说了什么?” 裴长意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见她这副轻描淡写的表情,他下颚咬得紧紧的,眼神冷冷的,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你和陆遮,可是有婚约?” 徐望月彻底明白了,看来是裴长远对他说了什么,怕是说得还不少。 月色下,她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世子爷现在,连裴长远说的话都信?” “他能知道的事,世子爷竟然会不知道吗?” 裴长意压着情绪,努力把心中那股令人烦躁的嫉妒压下去。 的确,他关心则乱。 可他并非是被裴长远几句话乱了心神,而是长久以来,他都没能从徐望月这儿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徐望月还说着话,下一秒被裴长意擒住了手臂,一把拉入了怀中。 此刻不是马车,裴钰也不会再来打扰他们。 裴长意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猛得低下头,吻得又急又凶。 他的手揽住徐望月的腰,不轻不重地捏着,桃花眼里藏着细碎的光。 徐望月没想到他这么疯,她想扭过头去,却猝不及防和他贴了额头。 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不断地往她鼻间眉眼窜,扰的人心烦意乱。 他终于松开了手,炙热的目光落在徐望月的唇上。 “他说了什么不打紧,此刻我想听你亲口说,你和陆遮是不是青梅竹马?有没有婚约?” 裴长意抿直了唇线,一边说着话,覆了薄茧的指腹用了些力道,抹掉她晕在唇瓣边缘外的口脂痕迹。 他现在只想亲口问问,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第216章 世子爷,我配吗? 望着徐望月深黯的眼底,他竟看不透她的情绪。 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裴长意微凉的手指触碰在她温热的唇上,徐望月脸颊绯红,头脑却越发清醒。 她冷冷地望向裴长意,语气里好像结了一层霜,“世子爷如今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陆遮在典狱司的案子还未结吗?与他有没有未婚妻有关?” 徐望月的态度噎得裴长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没有资格去关心他们的二人之间有没有婚约。 裴长意清越的嗓音透出沙哑,像是已然压抑到了极致,“我没资格关心他,那我呢,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一滴汗,顺着男人锋锐的眉骨滴落。 他终究是问出了口。 裴长意脸色紧绷,深浓的眼睫轻轻颤着,漆黑如墨的眸径直看向徐望月,仿佛燃着两团能燃尽世间一切的火焰。 徐望月握着衣角的手一顿,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勾起唇,毫不惧怕地抬眸与他对视。 “世子爷又让我用什么身份,来回答你这个问题?” 徐望月唇角微微勾起,分明是在笑着,却让人清晰地感到一阵寒意,“世子爷还不清楚吗?我本就一无所有。” “御史府不受宠的庶女,长姐可以随意践踏的自尊,还有一个永远入不了徐家祠堂的小娘……” “世子爷说笑了,我有资格说这些话吗?我根本没得选。” 徐望月一边说话,低垂了眉眼,似乎又恢复了往日低眉顺眼的模样。 她没得选,从庶女出生,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资格。 不过是随波逐流,苟延残喘罢了。 她鼻尖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委屈,裴长意清淡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 他内心挣扎,闭了闭眼,想要把她搂进怀中,却是没能伸出双手。 他想告诉她,将来你不会再受这样的苦。 可眼下的情况,他不管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唯有去做,尽他所能尽快去做,把他想要给徐望月的一切都送到她面前。 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裴长意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他的咽喉处,堵住到让他发不出声来。 她对他而言很重要,非常重要,可他没有办法不顾天下苍生。 唯有先有天下,后才能有家。 徐望月缓缓抬头,眼底充满了隐忍和坚韧。 裴长意几乎没有办法想象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这些年来在徐府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养成她这样的性子。 他想看到她肆意地笑,肆意地生气动怒,恣意骄矜。 像徐望月这样的女子,本该如此明媚的活着。 而不是这般低眉顺眼,隐忍委屈。 哪怕她心中没有自己,待他将一切解决,他也一定要让徐望月过上这样恣意自由的生活。 徐望月深吸了口气,正想要开口,就见红玉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红玉从来都不是这般没有分寸的人。 徐望月神色一紧,“怎么了红玉,出什么事了?” 红玉顾不上裴长意在此,着急开口说道,“大姑娘让白兰来了。” 裴长意看着红玉如此紧张的模样,蹙了眉头,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为何如此紧张?” 白兰不过是徐瑶夜身边一个小丫鬟,竟能让红玉如此紧张? 可见平日徐瑶夜有多嚣张跋扈,欺负徐望月。 红玉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裴长意芝兰玉树般的身影,夜色正浓,月光淡淡落在他脸上,他面上的寒光比月色更清冷。 “大姑娘说,让姑娘现在立刻就过去她那边。” 徐望月睫羽眨动,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雾气,再抬眸,已是神色自若,“你可有和白兰说我累了,我明日再过去?” 今日中午长姐就让她过去一同用膳,她用老夫人做挡箭牌挡了。 晚上长姐竟然又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有何大事,非要见她不可。 可越是如此,徐望月心中越是不安,这鸿门宴她实在不想去。 红玉满脸都是委屈,紧咬着下唇,“我和白兰说了,她也没有办法,说是大姑娘早料到了。” “如果姑娘又寻了借口,就让白兰学给我们瞧瞧。” 红玉方才已经看过一遍了,心里又气又委屈,不知该怎么说。 看着红玉那个样子,定是没有什么好话。 裴长意下颌线条紧缩,眼中浮现一抹愠色。 徐望月看了裴长意一眼,跟着红玉往门外走。 总不能让白兰瞧见裴长意在自己院子里。 白兰在门外见着徐望月,被她清冷的眸子一望,心口瞬间一颤。 难怪碧玉姐姐死活都不肯来,这苦差事每每都是落在她头上。 她不是徐瑶夜从徐府带来的丫鬟,是侯府里的家生丫头,平日在大姑娘院子里,也没少受委屈。 白兰见二姑娘来了,她深吸了口气,想着当时世子妃夫人的模样,有样学样。 “你告诉徐望月,我让她来,不管是午时三刻还是深更半夜,她都得来。” “别说是去陪老夫人,哪怕是她病得就剩一口气,人死了,也得抬到我院子里来!” 白兰学着徐瑶夜尖酸刻薄的语气,把这番话说出来,心中越发不安。 裴长意就站在院子一角,偌大的梅树掩了他的身影。 听着白兰那些话,裴长意眼神一黯,像是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一直燃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知道徐瑶夜只在他面前装得温柔,却未曾想过,她竟是如此刻薄寡恩之人。 他们侯府上下从未出过这样的主母。 赵氏御下严苛,也只是规矩严了些,从不会如此践踏他人。 裴长意不由自主地想到,徐望月方才所说践踏自尊。 原来当真是没有一分一毫的夸张。 他面色阴沉地可怕,眼睫微垂,凝着手上那只碧玉扳指,面上透着克制的冷淡和疏离。 那日,那人将这碧玉扳指亲手带上他的手指,原来是提醒他,随时记得被大水冲垮家园的流民。 忍无可忍,须得一忍再忍。 他脸色铁青,一股压不住的情绪如暴风般肆虐在他的内心,无法平息。 徐望月看着白兰,神色微动,嘴角微微上扬,“白兰,你不必害怕,我随你过去。” 她眼底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说什么,便来了什么。 也好,让裴长意听得清清楚楚,日后便不要再和她说这些话了。 徐望月抬步便跟着白兰,往长姐那里走。 裴长意站在院子里,身影微微一动,跟上了她们的脚步。 第217章 没福气的人 碧玉跪在软榻边上,眼睛始终看着梨花木屏风上刻着的云水纹与缠枝花卉,不知道大姑娘今日这脾气,要发到什么时候…… 自从午膳时大姑娘让她去请二姑娘过来,她没能把人请来,大姑娘便发了雷霆震怒,让她在这跪着。 天色都暗了下来,大姑娘这口气还未消停。 五福嬷嬷端着药碗走进来,垂眸看了碧玉一眼,神色里闪过一抹不忍。 碧玉也算是她瞧着长大的,从前大姑娘没有这样的脾气,她和碧玉的日子也算是好过。 眼下她们二人也只能自求多福。 五福嬷嬷虽心下不忍,却无计可施。 徐瑶夜伸手接过五福嬷嬷端来的药碗,冷嗤了一声,“我好心找她过来用膳,她倒拿腔拿调,跟她那个没福气的小娘一样,死了也不消停,还要给我们惹麻烦。” 五福嬷嬷脸上陪着笑意,心里却是觉得徐瑶夜凉薄。 从前许氏磋磨妾室手段之阴狠,连她们这些丫鬟看了都觉得不寒而栗。 如今人都已经死了,徐瑶夜嘴上也不积德。 她正这般想着,白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回禀夫人,二姑娘来了。” 徐瑶夜阴鸷的脸上缓和了几分,露出一抹冷笑,挑了挑眉看向碧玉,“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回房去好生反思,为何还没有白兰能干。” 碧玉让徐瑶夜这番话说得心头一紧,后背渗出冷汗。 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想发卖了自己吧? 碧玉不敢多说,重重地给徐瑶夜磕了个头,才起身。 徐望月缓缓走进徐瑶夜的屋子,见她半躺在软榻上,徐瑶夜身子沉了,肚子越发大了起来,看着倒是比她这个月份肚子还要大上一圈。 见徐望月视线落在自己肚子上,徐瑶夜眉头一蹙,坐直了身子,“今日长姐让你过来,是有一事要告诉你,事关你小娘的坟。” 听到小娘,徐望月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长姐请说。” 徐望月虽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却是磨出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不动如山。 徐瑶夜并不满意她如此平静的神色,冷笑一声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她太没福气了,城郊冲了大水,旁人都没什么事,就她的坟叫大水冲垮了。” 徐望月攥着帕子的手一紧,勉力维持着神态,她压着情绪开口问道,“那我小娘如今……” 徐望月不知徐瑶夜将此事告诉自己,只是想看她伤心难过,还是有别的意图。 当年小娘死了,徐府只想将她草草埋葬,还是徐望月上父亲那哭了几天几夜,徐御史才肯将小娘葬到城郊。 徐望月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样的地方杂草丛生,冷冷清清一座孤坟。 她和红玉被关在府里,只有每年小娘忌日,才能去陪她一会。 徐瑶夜听徐望月声音微微发颤,她心头舒畅了几分,“照我的意思,不如就不管了吧。人也死了这么久,那片地全让大水冲了,没办法安葬了。” 徐望月再难压心头怒气,身子不住地颤抖,人都已经死了,她如何能说出凉薄至此的话? 她抬眸,语气里隐隐带着寒意,“既是府里不管,可否让我带着小娘的灵柩,回松竹县安葬。” 小娘从小在松竹县长大,那应该是她人生里最幸福的地方。 徐望月心想,她的确入不了徐府祖坟,可她小娘应当也不想再回徐府了。 徐瑶夜面色疏冷,直觉觉得眼前的徐望月和过去不同了。 虽然是一贯温顺的模样,可底子里却不同。 她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分明是笑着的,面上却是冷淡的凉薄,“为着一个死人,这般奔波值得吗?” 徐瑶夜话是这样说,心里却是愿意徐望月走的,她离开了侯府,对自己而言是件好事。 徐望月攥着帕子的手指,越掐越紧。 她眼睫轻颤,眸光深邃而复杂,若是长姐不答应,她就去老夫人那里想法子。 孝心为上,她用些心思,总能想到法子。 徐望月脑子转得飞快,却听徐瑶夜冷笑着说道,“算了,我们御史府一向讲究孝心,你有这份心意,就去为你小娘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徐瑶夜话说得好听,其实只是想将徐望月送出侯府去。 如此一来,她再也不用担忧徐望月和她抢裴长意了。 她挥了挥手,正要让徐望月退下,就听外头丫鬟说道,“夫人,世子爷来了。” 听到裴长意来了,徐望月和徐瑶夜皆是一惊。 他怎么来了? 徐望月退到墙角,给徐瑶夜留了位置。 五福嬷嬷扶着徐瑶夜缓缓从床软榻上起身。 徐瑶夜不由自主地低眸看了一眼徐望月,裴长意好几日没来自己这儿了,说是典狱司忙得很。 怎么今天晚上突然来了?难不成…… 徐瑶夜还在胡思乱想,裴长意已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一身雪衣乌发,玉带束腰,眉目如画,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 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高华,让徐瑶夜看不出他的情绪。 徐瑶夜堆起笑容,起身迎上前去,“郎君,你怎么突然来了?” 裴长意不着痕迹地从她身边绕开,走到桌案边坐下,淡淡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望月,语气疏淡,眉眼间渗出一抹冷意,“我来瞧你,夫人好像不高兴?” 徐瑶夜面色尴尬,不住地摇头,“郎君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来瞧我,我可高兴了。只是郎君怎么不提前让人通报一声?” 裴长意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我来瞧自己的夫人,还要提前通报一声?” “是你不想我来,还是你这院子里藏了别的男人,不方便让我来?” 徐瑶夜听到裴长意这样说,脸色煞白,嘴唇不但煽动,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笑着开口,“郎君今日不忙吗?如此会开玩笑。\" 裴长意摇了摇头,“忙,日子不太平,好多地方发了大水,这几日冲到了城郊,影响了会试考场。” “会试?是长远要参加的会试吗?难不成会试要推迟?” 松竹县? 徐望月抬起眸子,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神里,隐隐露出了一抹吃惊。 徐瑶夜脸上的笑容敛去,定定地看着裴长意,隔了几秒,转过头看向了徐望月。 她前脚说要扶灵回松竹县,后脚裴长远要改考场。 这倒是件好事。 孤男寡女的一起结伴,必定能搞出些什么干柴烈火来。 她就不信裴长远能忍得住! 第218章 他会去吗 听到裴长远会试考场改到了松竹县,徐瑶夜面上堆起了笑意,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说道,“郎君,长远会试考场改了,他是不是要提前过去适应准备一番?” 裴长意抿了口茶,悠悠开口,“依母亲的意思是怕路上再遇到水或是流民,想让长远早一些出发。” “大抵就是明日或是后日吧。” 徐瑶夜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眼神落在徐望月身上,“不然怎么说,望月和长远就是有缘分呢?” “一场大水着实无情,将我小娘的坟冲垮了。庶妹她孝顺,想要把小娘灵柩送回松竹县去。” “原本我还担心她一个姑娘家上路会不会出什么事,眼下好了,待长远定了出发日期,就让望月跟他一同出发。” “两个人路上也有个伴。有人看着庶妹,我才好放心。” 徐望月低垂了眸子,听着他们二人对话,眼底掠过一抹惊讶,随即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缘分? 这当真是一番奇怪的孽缘。 她想把小娘送回松竹县去,偏偏那么巧,裴长远也要去松竹县考会试? 这事太巧。 她还没想明白此事,耳畔响起徐瑶夜的声音,“那郎君你呢?此次会试考场改了,你可要一同去?” 裴长意也要一同去? 徐望月的目光明明灭灭,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 裴长意漫不经心地扫过徐望月一眼,垂在一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察地动了动。 他勾着唇,慢慢转了一下茶杯,“母亲的意思是希望我陪着长远一同去……”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见徐望月没有抬头,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 他不置可否地看了徐瑶夜一眼,语气淡淡,“只是近来,典狱司有一起大案……” 裴长意没有继续说下去,徐瑶夜却是松了口气。 典狱司的大案,她自是不能再问。 可夫君的行踪,她还是可以问的。 徐瑶夜继续问道,“那郎君忙完案子,可是会去松竹县陪长远会试?” 裴长意低头看了一眼徐瑶夜,眉峰轻蹙,嗓音带了几分斥责,“案子的事如何能说清楚?你一问再问,是很在意我会不会去?” 他一边说话,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徐望月身上。 后者神色漠然,低垂着眼眸端坐在一旁,似是毫不在意。 她长姐如此着急,想要知道自己的行踪,她倒是淡定。 要离开侯府,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同去,就如此不在意自己? 听出裴长意语气中隐隐的不悦,徐瑶夜有些惶恐。 可饶是自己这般追问,他仍是没给出一个答案来。 徐瑶夜好不容易挤出一抹笑意,“我不是想要干涉郎君,是太医说我的胎儿不稳,所以我才想确定郎君会不会留在府里陪我。” 裴长意缓缓转头看向她,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 “典狱司有案子,若是你不舒服,让母亲为你请太医来。” 徐瑶夜的脸色缓和了些,嘴角轻轻上扬,笑得有些勉强。 裴长意语气虽然说不上好,但他要处理案子,定是去不了松竹县。 只要裴长意不跟着去,她便放心了。 就让徐望月和裴长远两个人一同前去,扶灵也好,会试也好,一起就好。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徐瑶夜想到,心里便是一阵舒畅。她自顾自欢喜,并未注意到裴长意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徐望月身上。 会试考期在即,因着大水的缘故改了考场,考期却没有往后延。 府里十分匆忙,裴长远出发的日期,定在后日一早。 只有一日的准备时间。 裴长远这边还好,收拾好包裹随时可以出发。 徐望月要送小娘灵柩回松竹县,就要麻烦许多。 徐瑶夜特意让徐府的下人去城郊帮忙,费了好大的功夫,这才能让徐望月赶上后日跟上裴长远的行程。 若不是徐瑶夜一力促成,许氏根本不会允许徐府的人再去管那个晦气的小娘。 待到出发的那一日,天公不作美。 不光是发了大水,从前一天的夜里,冷雨淅淅沥沥地下来,寒意阵阵,让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 为了万无一失,徐瑶夜特意起了个大早,到侯府门口去送徐望月和裴长远。 明明已是天亮,天色却越发昏沉下来,雷声滚滚地卷去天际一端,原本的绵绵细雨竟然越下越大了。 徐瑶夜身子有些重了,挺着肚子,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 五福嬷嬷在身边扶着她,为她擎着伞。 那细细雨丝变成了豆大的雨点,打在她的伞面上,激起雨雾弥漫。 徐瑶夜走得有些累了,可只要能亲眼看着徐望月出侯府,多走几步,她也愿意。 侯府门口,整整齐齐停了三驾马车。 最后面跟着几个徐府下人,是特意为徐望月送小娘灵柩回松竹县的。 雨势渐大,豆大般的雨点,一点一点落在黑色灵柩上。 徐望月踏出侯府门槛,站在马车边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缓缓转头看长姐,浅淡眉眼间的笑意柔和了些,“望月拜别长姐。” 不管徐瑶夜是存了什么心思帮她,这一次能把母亲送回松竹县,长姐出了好大的力。 徐望月心里是感激的。 只是她看着眼前三驾马车,心里有些犯嘀咕。 母亲的灵柩跟在马车后头,只有她和裴长远两个人,为何需要三驾马车? 裴长远迈步而来,一眼便看见了徐望月。 月牙凤尾罗裙,身上披着莲青色斗篷,毛茸茸的兔毛堆在她脖颈下,衬着那张小脸只有巴掌大。 她本就肤白,穿莲青色这般暗色,也显得毫不晦暗,反倒显得白皙娇嫩。 少女姿态楚楚,明眸皓齿间行的是云淡风轻之态。 裴长远嘴里喊着嫂嫂,眼睛却始终落在徐望月身上,半分移不开。 他的表现徐瑶夜纳入眼底,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长远,今日我就把庶妹交到你手里,你可要好生待她。” 徐望月听着长姐话中语气,心里有一丝不舒服,好像此刻他们不是结伴上路,而是要成婚。 不过她说什么也没有关系,待到了松竹县,裴长远去客栈,她去外祖父家中,不必再有联系。 裴长远和徐瑶夜站在马车边上寒暄着,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冒着雨,他的小厮正在把一箱一箱的书搬上马车。 徐望月不想听他们二人虚伪的对话,站在一旁,远远的,一道修长身影正从雨中步步走来。 那人雪衣黑发,面容清疏,眉眼在雨雾中显得柔和,一身清冷气息却铮然凛冽,让人心神一荡。 徐望月眼睫微颤,凝神望向眼前的男人。 为何他会来? 她敛了敛神色,似乎他并非是往他们这边来的 第219章 他带了个狐媚子 正在和裴长远说话的徐瑶夜抬眸,看见那抹身影,她眉头微蹙,裴长意怎么来了? 徐瑶夜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嘴角轻轻上扬,笑得有些勉强。 她正想要迎过去,见裴长意神色匆匆离去,似是有什么急事,竟未看他们这里一眼。 看着他背影离去,徐瑶夜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看来典狱司当真有大案子,他这个当兄长的,甚至不来送送。 徐瑶夜眸光流动,眼间的笑意明媚了几分。 她抬头看向徐望月和裴长远,“世子爷他公事繁忙,无暇顾及你们,今日他让我来送你们。” “长远你去了松竹县,可不能松懈,要自己好生学习。” 徐瑶夜端起长嫂的姿态,又细细叮嘱了徐望月和裴长远几句。 她今日瞧见裴长意对他们的态度,原本还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见徐望月低垂的眉眼,看不清她的情绪,徐瑶夜越发得意。 只要徐望月上了马车跟着裴长远走了,将来她和裴长意便再难相见。 之前那些事,始终梗在徐瑶夜心头,让她如鲠在喉。 她昨日恨不得亲自去城郊帮忙,便是要赶上今日将徐望月送走,从此以后便能拨乱反正。 她如此想着,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回到栖梧院,徐瑶夜和颜悦色,看什么都顺眼。 原本战战兢兢的碧玉见徐瑶夜这个模样,和五福嬷嬷彼此对了下眼神,两人都松了口气。 今日的大姑娘,倒有几分往日的模样了。 碧玉上前递上太医的药,“大姑娘,这药还是得喝。” 徐瑶夜点了点头,麻利地将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神色并无半点不悦。 她把碗递回碧玉手中,动作轻柔,语气态度温柔,“辛苦你了碧玉。” 碧玉捧着碗,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样的大姑娘,她实在受宠若惊。 徐瑶夜今日太高兴,觉得连身子都没有那般沉了。 她勾着唇,寒了许久的脸色重新染上笑意,“对了嬷嬷,陪我去小厨房。我要亲自交代那几个厨子,晚上让世子爷过来用膳。” 今晚她用尽全身解数,也要把裴长意留在她的院子里。 五福嬷嬷心里一时欢喜,“如今好了,大姑娘心情又恢复如常,和世子爷重修旧好,将来我们院子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主子高兴了,连带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高兴起来。 满心欢喜,整个栖梧院都等着裴长意过来用晚膳。 可徐瑶夜未曾想到,这一等,竟等到夜深如墨,明月高悬,都没有等到裴长意的身影。 一开始徐瑶夜心情还算平静,还有心思亲自为裴长意炖了一盏燕窝。 可眼看着那盏燕窝彻底凉透,她脸上的笑容僵住,冷冷抬眸看向碧玉,“你真去通传过了?” 被徐瑶夜那样的眼神望着,碧玉惶恐,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大姑娘,我刚才未曾见到世子爷,可我已将话传给了书房小厮。” “夫人找世子爷用膳,借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不传话呀。” “说得也有道理。”徐瑶夜点了点头,不再为难碧玉。 五福嬷嬷轻轻揉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大姑娘再等等,世子爷说了,典狱司有大案,兴许是太忙了还没回来呢。” 徐瑶夜点了点头,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实在是坐不住了,扶着五福嬷嬷的手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终究是按捺不住,徐瑶夜着急开口,“嬷嬷,你亲自去一趟书房,看看世子爷回来了没有?” 五福嬷嬷应声退下。 碧玉见徐瑶夜脸色越来越难看,忙去热了一盏燕窝递给她,“夫人总不能这般饿着肚子等,先用些燕窝吧?” 这满桌子的菜都凉透了,闻得人恶心。 徐瑶夜点头,刚喝了两口,便见五福嬷嬷挑了帘子走进来。 “嬷嬷,世子爷可回来了?”徐瑶夜迎着五福嬷嬷的目光,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可五福嬷嬷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苦笑,“大姑娘,世子爷不在府里,书房的小厮说这几日,世子爷都不回来了……” “他不回来?这是什么意思?他要留在典狱司里?”徐瑶夜一口气问着,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了肚子。 许是起身急了,她有些头晕,五福嬷嬷和碧玉慌忙上前,一人一边扶住了徐瑶夜。 两人紧张,“大姑娘,你小心着些身子。” 徐瑶夜摆了摆手,声音慢慢低下去,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你们去查,他是不是跟着那狐媚子去了?” 不是她生性多疑,而是女人的直觉,在这种事上极其敏感。 今天早上徐望月才刚走,此刻世子爷并不回府了。 这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道理? 五福嬷嬷扶着徐瑶夜的手用了些力气,动了动唇正要开口,见白兰在门口探着脑袋不敢走进来。 她厉声道,“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话。” 白兰瑟缩着身子走进来,颤颤巍巍地开口,“奴婢听嬷嬷的话,在府里打听过了,说是世子爷,也去了松竹县……” 白兰的话还没说完,徐瑶夜手里那一盏炖着燕窝的白瓷碗盅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徐瑶夜脑子嗡嗡的,眼眶发热,脸上的微笑僵住,目光里却是一点笑意也无。 裴长意也去了,他竟也去了! 他明明说他不去的! 徐瑶夜垂下眼眸,掩过眼底一丝冷意,“世子爷当真去了松竹县?” 她说这话时,嘴角微微勾起,分明是笑着,却让人清晰地感到一阵寒意。 白兰被徐瑶夜那仿佛剜了刀子的眼神看着,一颤一颤地点头。 徐瑶夜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自己昨日如此辛苦帮徐望月排除万难,让她能今日上路,就觉得自己实在可笑至极…… 她如此辛苦,竟促成了裴长意和徐望月一同上路?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她绝不可能是个笑话! “碧玉,再去问,问清楚世子爷何时走的,去松竹县做什么。” 徐瑶夜冷静下来,如今发怒也于事无补,她需得把这件事全须全尾地弄清楚。 碧玉小跑着出去,她在这府里认识的人多,应是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五福嬷嬷扶着徐瑶夜在软榻上坐下,她手里端着暖茶,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显得骨节分明。 不知是烫的还是气的,徐瑶夜手指不断地微微发颤。 此刻徐瑶夜倒是耐得住性子,喝了一盏茶,一句话都没说,直到碧玉掀了帘子走进来。 徐瑶夜眸光一冷,看向碧玉。 碧玉不敢耽误,开口说道,“奴婢打听了,世子爷的确是去了松竹县,可并非和二公子二姑娘同路的。” “世子爷是去护卫考场的,早上才领了命,下午匆忙走的。” 听的这一句,徐瑶夜两手捧起桌边茶盏,抿了口水,面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还好,还好他们并非同路…… 可碧玉的下一句话,又将徐瑶夜重新拖回了地狱中。 碧玉脸色一僵,有些为难地开口,“世子爷不是一个人去的,他还带了一个丫鬟,书房里头的那个青芜。” 青芜,原来是她! 徐瑶夜眼神一黯,像是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一直燃到了她的眼睛里。 第220章 你来送我吗 雨势渐大,浅色的水泥地被染深,雨水加寒冷加剧。 天上雷电暗闪,云层越压越低,这场雨看起来,根本没有停下来的预兆。 徐望月轻轻掀开马车帘子,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吹在她脸上,凉意唤回了她几分清醒。 从侯府出发了三辆马车,裴长远坐在同一辆,自己在第二辆。 最后的那辆,放满了裴长远参加会试要看的书。 马车在湿润的青石板上缓缓行驶,车轮与地面轻轻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吱吱声。 马车离开侯府,已是走了许久了。 徐望月放下了帘子,端坐在车中,她早已脱下了披风,一袭淡雅的长裙,发丝轻轻撩动。 想到离府前雨雾中那袭身影,她低垂了眸子,眸中情绪复杂。 还未来得及细想,马车突然被迫停下,一阵马儿嘶鸣声混杂着小厮叫骂声。 徐望月轻轻抬手,指尖触碰到马车帘子的边缘,凉意透骨。 她才缓缓撩开帘子一角,外面的雨幕瞬间涌入眼帘。 朦胧的雨雾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地站着。 他身姿挺拔,宛如一颗屹立在风雨之中的青松,明明和身旁众护卫穿着相似的黑色骑装,可偏就叫人一眼就能看见他。 明明如此狼狈,他却依然是一副雍容清贵的模样。 徐望月目光一凝,幽幽地瞥向他,微微挑起眉头。 裴长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跟着她…… 徐望月迟疑了一下,抬眼看去,笔直地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莫名的,她感觉到了一丝侵略和危险,心跳奇异地加速。 裴长意缓慢地掀起眼皮,与她的目光对上。 隔着雨幕,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浸了墨,凝望时看不见底。 徐望月缓缓低垂了眸子,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恢复了淡漠疏离。 她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他是为自己而来。 身旁有护卫大声地喊着:“雨势太大,前头的路堵了,现在走不了。” 男人就站在人群中央,正指挥着护卫们挖渠,将大雨带来的积水直接导入附近农田。 早前裴长意匆忙离府,应当就是此处出了事。 徐望月远远地看着,见他镇定自若,有条有理地安排着众人。 大雨如注,众人头顶的伞,身上的蓑衣,都挡不住越来越大的雨势。 黑色骑装的护卫们干脆没有任何遮挡,一个个站在雨中,全身浸透。 明明是这般慌乱的场景,裴长意站在其中,一切就好像井然有序。 裴长意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眼神微微冲着她这里偏了过来,眼底似有一丝情愫浮动。 转瞬间,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和漠然,仿佛刚才那一瞬透露出的温情和柔软,都是她一场错觉。 “兄长,兄长!”裴长远从前头的马车上下来,见到裴长意很是激动:“能不能让我们先过去?我赶着要去会试呢。” 听到裴长远的声音,裴长意的头微微偏了一下,目光冲着他不冷不热地扫了过来。 “这条路上堵的都是准备去参加会试的考生,不是只有你一人。” 裴长意脸色一沉:“你自己看看,考生们都下了马车在帮忙。” 裴长远这才注意到,裴长意身边围着帮忙的不只是护卫,还有不少书生打扮的考生。 他眸底一黯,立刻便跳下了马车,加入了帮忙的队伍。 裴长远虽是纨绔,但是不傻。 连他兄长此刻都不打伞,站在底下与众人一起,他要是再不下马车,怕是连老侯爷都会被扣上教子无方的名头。 雨势渐渐小了,天光也亮堂了些。 男人缓缓朝着自己走来,隔着帘子看她,眸子有些深,深邃锋利的视线盯着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粗犷的沙哑。 “可有吓着?” 徐望月稍抬眼睑,冷雨天弥漫着的湿重味,在倾刻间被男人身上带有的气息覆盖。 她摇头,感受着眼前灼热的视线,敛了敛神色:“世子爷,上来说话吧。” 这本就是侯府的马车,也无旁人知晓自己在车上。 与其让裴长意站在马车底下和她说话,如此招眼,不如让他上马车。 裴长意端坐在马车上,很自然拿过徐望月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他眉心微微动了动,淡淡地转过头,“再等片刻,路通了便能走了。” 徐望月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世子爷不用继续指挥吗?” 裴长意还未回答,前头有一个穿绯红色官服的大人撑着伞小跑而来。 隔着马车帘子,那大人端着两碗热姜汤递上马车:“今日多亏有裴大人及时出手相助,如今水势已渐通,这里交给下官吧。” “裴大人,多谢。” 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里的水患本不需要大人处理,你赶来是为了送我吗?” 徐望月脱口而出,待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微微一红。 裴长意却是摇了摇头:“你要走,我绝不会送你。” 他端起一碗姜汤递到徐望月手中:“天寒,喝些姜汤暖暖身子。” 徐望月接过姜汤,温度从白瓷碗上传过来,她原本冻得发凉的手指,缓缓有了些知觉。 “你不是来送我们的,难道是特意跟着我吗?”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垂下浓密的睫羽,微微抿了一口热姜汤。 裴长意坐得挺直,身如青松,一动不动。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一滴一滴地落下,打湿了马车上的软垫。 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雪松香混合着雨水特有的香气,一阵一阵传来,凛冽地让人心颤。 他缓缓靠近了徐望月,感受着她身上温热的气息,让他的身子也好像暖了几分。 炙热的目光落在徐望月的唇上,裴长意低哑的声线划过她的耳廓:“你希望我是特意跟着你而来的吗?” 徐望月呼吸一滞,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白瓷碗,眸心微颤。 她不曾忘记,今日在此处,她是为了要送母亲灵柩回外祖家。 她微微勾起唇角,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世子爷觉得我希望什么重要吗?” 她低头又抿了口热姜汤,许是还觉得有些天冷,将身旁的披风裹到了身上。 “如今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尽快将母亲的灵柩送回外祖父家,入土为安。” 裴长意将她微妙的神色尽收眼底,垂在一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想说的话,悄无声息地咽了回去。 第221章 助人 ilwxs.com 裴长远冒着风雨跳下马车,原本他的小厮跟在他身后,还勉力为他擎着伞。 裴长远见周围人时不时地朝他投来奇怪的目光,他回头冲着小厮喊道:“本公子是这样矫情的人吗?” “拿着你的伞,快滚开!” 周围围上了好多书生和护卫,裴长远虽然一身华服,可在巨大的雨幕之下,看起来和旁人也没什么区别。 众人一起挖着渠,没了力气便喊起了口号。 一开始还有人认出他是裴家二公子,对他说话都小心一些。 到了后头,再没有人管他是谁,每个人用尽的力气,只想快点把水通了。 待路终于通了,裴长远身上的华服全然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却恍若未觉。 看着眼前宽敞的大道,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他身为裴家的二公子,几乎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从不知事成之后竟会是这般感受。 他和身边那些穷苦人家的书生,彼此相视一笑。 在这样的时刻,他们之间再无门第之差。 裴长远一腔热忱,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徐望月。 他一定要让望月妹妹瞧瞧他今日的模样,也让她知道一下自己并非只是个纨绔。 裴长远兴致冲冲走到徐望月马车边上,温柔地站在一旁,轻声问道:“望月妹妹,我可能上马车?” 他没想到,帘子被拉开,瞧见一道修长身影端坐着,面容清疏,眉眼在雨雾中显得柔和了几分,一身清冷气息却仍然凛冽,让人心口一颤。 “兄长?”裴长远惊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何兄长会在马车上? 裴长意冰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上来。” 他这么站着,是不知道自己多打眼。 裴长远恍惚,爬上了马车。 他还未回过神来,见徐望月端了一碗姜汤给他:“二公子也浑身湿透,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听到徐望月温柔的声音,裴长远醒转过来,是了,兄长方才也淋了一身湿透,上马车喝碗姜汤罢了。 他伸手接过姜汤,很是豪气地一口干完,辛辣的姜味在口齿间充盈着,身子迅速变暖和了几分。 裴长远很是兴奋:“望月妹妹你刚才看见了吗?我和那些护卫书生一同疏通水道,虽然很累,可我们成功了。” “我从未有过如此舒爽的感觉。” 裴长意神色从容,眉梢微挑,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裴长远顺眼了几分。 “今日做得不错。” 刚才他站在马车底下,不光一直关注着徐望月的马车,也有看裴长远是怎么干活的。 平日里裴长远虽然纨绔放纵,可他当真干起活来,倒是毫不扭捏造作,是个能吃苦的。 这也是裴长意第一次思考,待裴长远过了会试,又当真能殿试高中,该为他谋个什么职位? 真让他在自己手底下,或许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裴长远并不知道裴长意在想什么,他听到兄长竟然夸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所措,瞬间又释然,脸上露出喜色:“兄长夸我吗?” 徐望月神色微动,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她也未曾想过裴长远还有此刻这番模样。 现在的裴长远看起来比裴长意还要惨上几分,整个人像是从河里刚捞上来的水鬼。 浑身湿透,发丝一缕一缕粘在脸上,华服全脏了,还破了几处。 原本和裴长意有几分相像,此刻两人像是两只水鬼,倒是有了九分相像。 两只水鬼…… 徐望月忍不住偷笑起来。 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始终望着自己,徐望月稍抬眼睑,两道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裴长意将视线挪到了她身上,不偏不倚,始终望着她。 他的眼神直白不收敛,与往日清冷疏淡不同,今日的眼神炙热滚烫。 气息微热,徐望月心跳加速,低垂了眸子,收敛笑意。 见她收敛笑意,裴长意嘴里的姜汤又苦了几分。 徐望月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既是路通了,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她撩开马车侧面的帘子,探出头去望了一眼小娘的棺木,雨水一点一滴落在那黑色棺木上。 顺着棺材,又缓缓淌到了地上。 那黑色棺材却是完好如初,未受半点影响。 徐望月深深松了口气,不由想着,此事还是要多谢长姐。 小娘的墓被大水冲垮,去松竹县这一路看着都像是雨天。 长姐特地让人给小娘换了更上等的棺木,便是要防止一路大雨。 如今看来,不管她是什么心思,真是做了好事。 听到徐望月的话,裴长远神色微微一变,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了裴长意:“兄长,我和望月妹妹要前往松竹县。兄长若是休息好了,可是要回府去?” 今日嫂嫂来送他们的时候,可是再三暗示过他,会把兄长留在汴京城。 一同前往松竹县这几日,便是他的机会,让他千万在这路上努力,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他没想到,这才刚出汴京城,便遇上了兄长,也不知他会不会要跟着他们一同去。 裴长远越想越觉得心烦,这明明是他和望月妹妹单独相处的好时机,怎么掀开马车帘子便见到兄长? 只要兄长一日清风朗月地端坐在那里,自己就永远比他矮一头,如何能让望月妹妹瞧见自己呢? 裴长意并未放下手中茶盏,冷淡道:“近来沿路不太平,圣上命我领兵,一路护卫诸位考生前往松竹县参加会试。” 裴长远大惊失色:“兄长的意思,是这一路都要和我们一同前去?” 裴长意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眼角余光瞟向徐望月,见她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也不惊喜。 女子的心思,实在难懂。 裴长意敛了神色,俯身沙哑地说:“不是一同前去,是护卫你们前去。” “既是如此,那兄长就不方便坐在我们的马车上了吧?” 裴长远脑子转得很快,既然兄长非要和他们同路,那起码让自己和望月妹妹坐一辆马车。 裴长意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瞥,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侯府的马车我坐不得?” 裴长远嘴角一抽,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摇头:“我的意思是你们二人同坐一辆马车,长路漫漫,这么多考生看着不好吧。” “不错,的确不好。”裴长意缓缓起身,在裴长远开口之前,拎起他后背的衣服,将他扔下了马车。 “兄长!”裴长远毫无招架之力,眼底闪过一抹惊讶,还未继续骂下去,就见裴长意自己走下马车:“走吧,我和你坐一辆马车。” “刚好这一路,我能抽背你的学问。” 裴长远:…… 他神色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恨不能打自己两个嘴巴。 第222章 弟弟长大了 望着裴长远一副生无可恋,欲哭无泪的样子,裴长意眉心微微一动,嘴角轻轻勾起。 弟弟,他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认知。 从前他还在侯府的时候,这位庶弟和他几乎见不到面。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年节时,裴长远来向母亲请安。 自己坐在母亲身旁,裴长远跪在地下,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 后来他去了林家村,多了林翠儿这个妹妹。他素来清冷,林翠儿也不敢与他太亲近。 等他再回到侯府,他与裴长远之间的距离,再也不是过去那般了。 马车上,徐望月轻轻掀开侧边帘子,望着底下裴长意和裴长远两人之间的互动。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们之间和过去不同了。 徐望月神色微变,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如今和裴长远相处,裴长意似乎多了几分人情味。 只是不知,他自己会不会过得舒心一些。 “二姑娘。” 马车帘子被轻轻掀开,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 徐望月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青芜,你怎么来了?” 她一边说话,俯了俯身子,伸手去拉她。 青芜手里抱着好几个包裹,握住了徐望月的手,很艰难地爬上马车。 她缓了口气,开口说道:“世子爷领了命,要带兵护卫考生们去松竹县,他带上了奴婢一起。” 青芜一边说话,一边从包裹里拿出了披风,茶具和一大盒糕点。 徐望月手里还端着盛满姜汤的白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青芜:“这些东西是为世子爷准备的?” 青芜摇了摇头:“世子爷说既然和二姑娘同路,就让我为姑娘准备一些东西。” “你我共乘一辆马车,由我照顾着姑娘也是应该的。” 青芜眼角眉梢皆是喜色,笑得十分坦然。 她向来喜欢徐望月,此次可以和徐望月一同前往松竹县。 这一路倒像是游山玩水。 徐望月看了一眼青芜准备的糕点,眸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这绿豆莲子酥看似简单,做起来却有些麻烦。” “昨夜,便要泡上绿豆了吧?” 青芜点头:“这绿豆莲子酥的绿豆是我昨夜泡上的,莲子也是昨晚一颗一颗挑的。二姑娘尽可放心我的手艺,快尝尝这些点心。” 徐望月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绿豆莲子酥,目光一凝,幽幽地瞥向她,微微挑起眉头。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青芜的手艺的确不错。 “可世子爷,不是今早才领命的吗?” 青芜倒茶的手一顿,嘴角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尴尬,她递了一杯菊普给徐望月:“菊花清甜,普洱清冽,相配极了。” “只要二姑娘喜欢,这糕点何时做的,重要吗?” 徐望月迟疑了一下,低垂了眼眸,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 喜欢? 她不知道。 可时机对她而言,却是重要极了。 青芜见徐望月不再问了,偷偷松了口气,又给徐望月端上一碗素汤。 徐望月摆了摆手,将碗放在一旁。 今日青芜准备的食物比在侯府里朴素了些。 倒是正好。 她们这辆马车上岁月静好,前头的那辆马车,裴长远几乎是让裴长意拎上了马车。 他无奈,平日里他虽不如兄长这般清风朗月,可到底也是城中炙手可热的翩翩公子。 怎么到了兄长面前,像是一只小鸡仔被拎上拎下,兄长竟毫不费力? 明明他看起来,身形很是单薄。 裴钰拿了两套干净清爽的衣服放在马车上。 裴长远随手拿起一套就准备下马车:“兄长,你先换吧。” 裴长意挑眉看了他一眼:“一起吧。” 侯府的马车极大,内部非常宽敞,他们二人一同换衣,也不会觉得局促。 裴长意脱去外衣,起身拿衣服。 他浑身湿透,里衣紧紧贴在身上。 裴长远怔怔地看着他,裴长意的背影带着一种孤傲和疏离,肌肉线条在薄薄的衣衫下显得紧绷而有力。 他喉头微滑,难怪兄长可以轻轻松松将自己提起来。 下一瞬,裴长意转过身来,将里衣脱去。 他身材高大挺拔,宛如一棵参天大树,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 裴长远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移,裴长意的腰身紧实有力,腹肌线条若隐若现。 再往下移,两条笔直修长的长腿,裴长远心口一滞。 输了,他输得彻彻底底。 裴长远心烦意乱,竟是连自己最引以为豪的方面,都要输给兄长吗? 裴长意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眉心微微动了动,淡淡地转过头,漆黑深邃的眼底,平淡地没有一丝情绪。 “你要是不想换衣服,就直接开始背策论吧。” 裴长远:…… 有的时候他真的怀疑,兄长是人吗? 是人吗?…… 他原以为兄长不过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带他们两个换完衣服,兄长竟真拿起了书,开始抽背。 裴长意不只是抽背,更是在帮他梳理会试考点。这一路,裴长远学了不少。 徐望月喝了姜汤身子暖暖的,马车里亦是暖暖的,她迷迷糊糊睡了许久。 待马车缓缓到了松阳县外,徐望月是被一阵拍打马车的动静惊醒的。 她扶住了马车边框,和青芜对视了一眼。 透过马车帘子,青芜往外眺望,神情微微一变:“姑娘莫动,外面全是流民。” 连日大水,汴京城外头的几个县全都找了灾,流民四起。 这一次会试考场改到松竹县,也是因为那里还没有遭水患。 徐望月微微掀开帘子一角,看到外头那些流民,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他们或扶老携幼,或肩挑背扛,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眼神空洞而迷茫,只知道不断地拍打着马车。 眼前的这几辆马车比方才过去的那几辆都要豪华,还隐隐飘着香味。 地上还站了几个小孩子,衣衫单薄,小脸上满是泥污,眼中闪烁着对他们这几辆豪华马车的恐惧与好奇。 带头的几个流民不断地喊着:“公子,姑娘行行好吧!孩子饿了,请施舍我们一点食物吧……” 他们喊得又凄凉又心酸,徐望月心中不忍。 她只是将帘子多掀开了一些,立刻被青芜按住了手。 “二姑娘,流民虽然也是百姓,可人逼到了绝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交给世子爷处理吧,我们要相信他。” 青芜从小在侯府长大,从未吃过什么苦头,可也知道流民定是过得苦极了。 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她更清楚,今日她在这马车上,最要紧的事就是保护好二姑娘。 前头的马车上,裴长远听着马车外传来一阵一阵的动静。 他皱眉,胸口气血上涌,立刻在马车上翻找起来。 裴长意冷冷地看向他:“你要做什么?” 裴长远连头都没有抬,理直气壮道:“找食物,救济流民。” 裴长意眸光一黯,身子一动不动,薄唇轻启:“把东西都放下。” 第223章 流民暴乱,护她 裴长远很是不解,回过头十分震惊地看向裴长意:“兄长,外头那些是流民,我们不管吗?” 裴长意端坐在那处,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有种不染红尘的清冷,遗世独立的干净。 他正欲开口,听后头马车上传来青芜的惊呼。 “你们不能往上爬!” “住手!别惊着我家姑娘!” 听到后面马车上的动静,裴长远眼神中闪烁着怒火:“如果我们不作为,他们就会伤了望月妹妹!” 他翻到了那些母亲为他准备的食物,面上一喜,还没等裴长意反应,立刻抱着食物走了出去。 “你们都过来这边!” 那些流民根本不需要他说话,闻着食物的香气他们就全都涌了过来。 侯府二公子出门,带足了盘缠,自然是吃不上干粮这样的东西。 箱子里,是一些香糯的白面馍馍。 平日里,裴长远根本不会吃这样的东西,赵氏给他带着,也只是怕应对不时之需。 裴长远也未想到,竟真的用上了。 他走出马车时,听到裴长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厉声厉气:“把食物拿回来,立刻驾马车走。” 此刻这些白面馍馍已出现在流民眼中,莫说是裴长远听不听裴长意的话,那些流民也不会允许他们离开。 “是馍馍!是馍馍!” 还是白面做的馍馍! 抢在最前头的几个青壮年兴奋地大喊着,语气里还带着哭腔。 自从遭了水患,他们这些流民吃不饱穿不暖,连活下去都很艰难,更别说是能吃上白面做的馍馍。 裴长意见那些流民抢到了白面馍馍,眉头紧锁,眸光一沉。 他冷眼看着正兀自洋洋得意的裴长远,往常清冷的面容此时染上了怒气:“你以为你在做好事?” “那你就好好睁开眼睛,看看你做的好事。” 裴长远满含笑意的脸上浮现一抹愠色,他倒是不明白,明明就是做好事,兄长为何又和他生气…… 难道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全是错的吗? 他今日做得可真的是大好事,救济灾民,裴长远脸色微变,他到底错在哪了? 裴长远正想出言反驳,就见那些流民为了手上那几个白面馍馍,已然失控。 各个扭打在一起,互相推搡,踩踏。 “你们别抢啊,这不是有很多吗?” 裴长远苍白无力地喊着,发现自己拿出来的两一大箱子白面馍馍,已经见了底。 箱子空了,可眼前的流民却越来越多。 他突然意识到裴长意为什么阻止他拿出食物…… 不管他拿出多少食物都不及眼前的流民多,最终的结果一定会是这样。 可此刻就算裴长远意识到自己错了,就算他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流民们像是蝗虫疯了一样地涌过来,足以将他们这辆马车淹没。 人群中不知是哪一个大声喊了一句:“后面还有两辆马车,去抢他们!” 没法控制的流民,一瞬间全部涌向了徐望月那辆马车。 在他们的推搡下,马车不断地晃动,甚至有个子小的踩在别人肩头上,已然爬上了马车。 帘子被掀开的那瞬间,青芜吓了一跳,本能地挺身挡在徐望月身前:“快下去,别吓到我们家姑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冲上马车的两个流民已然看到了桌案上摆放着的绿豆莲子酥和素汤。 不过是一碗素汤,只放了一些菌菇和菜,可飘出的香气勾得流民失去了理智。 人只有在吃饱穿暖的时候,才能有人类的理智和思考。 当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就只剩下动物的本能。 上马车的两个流民大声地喊着:“这马车上有食物!” 底下的流民们就算没听到他说话,也闻到了香气。 见眼前出现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只盯着桌案上的食物。 徐望月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 她轻声细语地安抚着那些试图攀爬马车的人:“你们冷静一点,这里的食物不够你们分,你们先下去,我们会为你们想办法。” 她的劝说完全淹没在流民们对食物的渴望,与对生存的执念下。 青芜拉着徐望月的手,硬是挤过了马车上的流民。 可当她们站在马车边缘,看见底下乌泱泱一大片,伸着手要往马车上爬的流民,脚步一顿,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徐望月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人间疾苦。 她根本来不及开口,也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扑上来的流民几乎要将她从马车上拉下去。 “抓那个漂亮的!看起来像富家小姐!”带头的流民喊了起来,伸手就要把徐望月拉下马车。 他们没什么想法,只是想让徐望月把马车上带着的干粮都交出来。 眼看着身前出现了好几只又黑又瘦的手,徐望月身躯微微颤抖,瞳孔紧缩,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与不安。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男人拉住,强而有力地拉入自己怀中。 徐望月动了动唇,刚想开口,便撞进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 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了墨,隐隐透着一丝怒气。 裴长意和裴钰跃上马车,一人一个将徐望月和青芜护在身后。 面前两道寒光一闪,底下的流民见两个官大人手持利剑,吓了一跳,不敢再往马车上挤…… 带头的那个流民胆子大,抬起头倔强地看着裴长意:“你们这些当官的,不知民间疾苦,不管我们有没有挨饿受冻,就知道保护这些官家小姐!” “还要对我们拔剑,是想杀光我们这些流民吗?” 裴长意下颚线条紧绷,面容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你读过书?” 那个流民没想到裴长意会这样,怔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 他神色微动,随即恢复平静,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人都要饿死了,读没读过书,都是要一样饿死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裴长意将徐望月小心护在身后的模样,冷笑了一声。 看来这漂亮姑娘不是一个富家小姐,是官家太太。 裴长意见流民的目光在徐望月身上流转,身子侧了侧,将她全然隐在身后。 他在马车上站稳后就松开了徐望月的胳膊,明明未曾触碰到她一分一毫,却能给足她安全感。 徐望月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垂下眼睑,抿了抿唇。 眼中原本慌乱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心。 第224章 心疼他 马车猛地停顿一下,车上人蹙了眉头,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裴长意光风霁月得站着,收起了手中剑。 他缓缓转过头去示意裴钰将剑收起,方才是着急救徐望月,拔出剑来也只是为了威吓。 带头的那个流民也看明白了,裴长意身份尊贵,好生与他谈谈,说不定能谈出一条生路。 裴长意准备从马车上下来,徐望月微微一惊,下意识拉了拉他的衣袖。 方才他换了一身干爽衣裳,触手微凉。凉意从指尖一震,她立即缩回了手。 裴长意回眸,见徐望月眼尾泛红,强压着情绪,装作神色从容的模样。 他清淡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语气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别怕。” 他深深地看了徐望月一眼,眼神仿佛在柔声安慰。 裴长意下了马车,就站在那流民头子面前,朗声问道:“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流民头子明显一愣,嘴角微微一抽,目光绞缠着裴长意,似乌云翻涌,情绪复杂。 他带着这些流民在官道上讨生活,遇到过不少人,其中不乏官兵。 可只有裴长意,问了他的姓名。 只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句,却让那流民头子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缓过神来,淡定说道:“大人就唤我张秀才吧。” 说到秀才这两个字,他语气顿了顿,本能地伸手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裴长意眼神淡淡扫过他们身后被堵住路的考生,寒星似的眼眸愈发清冷。 “张秀才,你也是读书人。我知你无路可走,但你也不该逼的这些考生没法去参加考试。” 张秀才这才注意到他们将路堵了,后头的考生一个都过不去…… 他们堵住路,只是想要沿街乞讨,为自己挣一条生路罢了。 裴长意见张秀才神色动容,开口说道:“我乃典狱司裴长意,若是张秀才和诸位愿意信我,先把路让开,让这些考生们过去。” “你们的这条生路,我来替你们争。” 裴长意声音不响,却是掷地有声。 此刻他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站得挺直,身如轻松,一动不动。 徐望月被裴钰护在身后,看着裴长意只身站在流民中央,她眼睫微颤,心脏跳得极快,只能强装镇定。 看着那些流民们窃窃私语,互相商量却没个定数。 徐望月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指尖深深地掐在掌心,眸心微颤。 那张秀才听到裴长意的身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好几眼,又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他们的马车。 他进过汴京城,认得这些马车主人非富即贵。 典狱司裴长意,这个名号他也听过,定远侯府世子爷,新科状元郎。 张秀才犹豫,若是他信了裴长意,连累了这群相信自己的乡亲们,那他该如何是好? 可他从前也听过典狱司自从由裴长意接手,再无冤假错案。 就连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书生案,也是这位裴大人硬压住了案子,才查清了真相。 这样的好官,他说会为他们争一条生路,张秀才信。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直跟随着自己的乡亲们。 见大家一如既往的信任他,张秀才咬了咬牙:“裴大人,我们即刻为考生们让出路来,也希望大人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裴长意点头,神色从容:“最多三日,我定会为各位找到一条出路。” “若是有什么变故,你有急事寻我,就来官驿找我。” 典狱司裴长意这六个字在百姓之中,也是有口皆碑。 流民们在张秀才指挥下,纷纷散去。 裴长远此刻也学聪明了,让小厮们将三辆马车上所有的食物整箱整箱搬下来。 不知是不是母亲思虑周到,还是裴长远第一次出远门考试,今日这些干粮似乎比往日要多出许多。 张秀才看见一箱一箱搬下来的食物,眼睛都看直了,碍于裴长意还站在面前,他没敢动。 裴长意伸手招来几个护卫,缓缓转头看向张秀才:“这些食物只能先解你们燃眉之急,至于食物如何分配,交由你来决定。” “这几个护卫我留给你,若是有人居心不良,并不是普通流民了。抓了送官。” 张秀才抱拳,很是感恩,看着侯府的马车缓缓离去。 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新科状元的风采。 裴长意只是长身玉立地站在那,薄唇轻启说上几句话,便能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 只要他说,你便会信。 经历了刚才的事,裴长意把徐望月和青芜一起接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裴钰暂时留在张秀才身边,把他们从侯府带来的食物分发下去。 徐望月方才站在马车上,瞧着第三辆马车几乎被搬空。 她思虑了一会儿,浅淡眉眼间的笑意柔和了些,淡声道:“今日的情况,世子爷早料到了吧?” 难怪,她和裴长远两个人出门,却足足出来三辆马车。 裴长远此次参加会试,就算临时抱佛脚也看不了这么多书。 小厮们一箱一箱搬上第三辆马车的,仅有一箱书,其他的全是干粮。 裴长意领命是护卫考生们去参加会试的,原是应该镇压那些流民的,他却带上那么多食物。 可见他心思细腻,悲天悯人。 裴长意握紧了手中杯盏,低头抿了一口,嘴角微微牵起。 愿得知心人。 他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从小到大不论是被曲解被误会,他从不在意,也不想解释。 可原来被一个人无条件信任,理解,是这般滋味。 裴长意略一迟疑,看了一眼一旁坐立不安的裴长远,开口说道:“我原是想等我们进了城,将食物交给县官。” “官府开仓赈粮,大多是米粥。这些干粮,算是我们侯府一点微薄心意。” 此次出发太过着急,侯府的厨子们来不及赶制更多的白面馍馍。 至于旁的花里胡哨的菜式,眼下这些流民并不需要。 他方才把这些食物都交给张秀才,不止是为了安抚眼前的流民,是因为他心中有疑惑。 朝廷早已下发了赈灾银子和粮食,为何这里的流民看起来好像饿了许久。 他们原本都是良善百姓,若非被逼上绝路,怎么会沿街乞讨,甚至抢呢? 徐望月坐在一旁,双手捧着茶盏,大半张脸都隐在茶盏之后,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 想到方才,裴长意跃下马车,站在流民之中的样子。 她面色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 他如此镇定自若,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典狱司所办的大案重案,他随时会面对穷凶极恶之人。 徐望月不敢想象,他究竟都经历过什么,才能如今日这般处变不惊,稳如泰山。 她突然想起长姐未嫁之前的一些流言。 裴长意,似乎小时候也流落过街头? 只是流言是流言,她不敢当真,心口却无端端泛起一丝疼痛。 第225章 关乎你便不是小事 听了裴长意的话,裴长远已然有些坐不住,脸一阵红一阵白。 兄长说得不错,这次,他的确做错了。 若非他一时心软,好心办了坏事,今日的局面是不会闹成这般的。 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瞧着坐在对面的徐望月。 柔弱温和的姑娘端坐在对面,面色苍白,鼻尖却是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单薄的肩膀时而微微颤抖。 裴长远心头酸涩,如果不是因为他,就不会连累望月妹妹受了惊吓。 马车缓缓行驶到官驿,裴长远先行下了马车,扶着青芜的胳膊将她扶下马车。 待他抬起头想要扶徐望月时,正对上了兄长的脸。 裴长远不知为何,对上兄长深邃漆黑的眸子,心中漫上一丝心虚。 他往后退了一步。 裴长意走下马车,很自然地伸出双臂,小心翼翼扶着徐望月的肩膀,几乎是将她抱下了马车。 松阳县夹在松竹县与汴京城之间,原是一座小县城。 考生们从汴京城赶往松竹县,先是被大水堵了路,又让张秀才他们耽误了时辰,今日都要住在松阳县了。 松阳县的驿站住满了考生,幸好有裴长意在,他们得以入住官驿。 驿站小二迎上来,来往汴京城的官员众多,小二们也就练就了火眼金睛。 瞧一眼来人的穿着打扮,谈吐气质,便知是不是贵人。 小二见了侯府的马车,语气里便更热情了几分:“几位大人快请进吧,马车交给小的就好。” 徐望月颇为担心,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灵柩,不知他们会如何处理。 那小二亦是有些为难,抬头看向了裴长意。 他虽不认识典狱司裴大人,可也看得出这些人里,就属他身份最尊贵。 裴长意亮出了身份令牌,典狱司出行,从不需与旁人多解释什么。 他一个眼神,小二立刻心领神会,知道那灵柩里是定是重要之人。 “大人们放心,马车和灵柩,小的都会安排妥当。” 小二堆着笑脸,将裴长意他们迎入驿站里。 裴长意开口:“先给我们两间上房,拿些常用药来。” 小二有些吃惊,转过头去打量着他们几人,没有看出谁受伤。 但他并没有多问,立刻安排人送他们进房间。 上楼梯之前,裴长意脚步一顿缓缓,转头看向了裴长远和青芜。 “长远,刚才大雨,你去马车上检查一下带来的书有没有问题。” 裴长远一愣,迅速点了点头,他没忘记,他此行是为了去参加会试。 那些书和笔墨纸砚要是出了问题,须得早做准备。 见他转身走了,青芜很主动开口道:“世子爷,奴婢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给世子爷和二姑娘送来。” 她想了一下,笑着说道:“等会儿我去问问这里有没有小厨房能用,我亲自做些。” 她青芜在老夫人身边呆了那么久,一向颇得宠爱,就是因为她耳聪目明,最为识趣。 裴长意方才一个转身,她便看出来了,世子爷这是要和二姑娘单独相处。 徐望月动了动唇,原本是想叫青芜不必如此麻烦,她不饿。 可见青芜跑得如此利落,徐望月恍惚间意识到,她似乎是故意的。 她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里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进了房中,小二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着离去,将门阖上。 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故作镇定道:“世子爷,你和二公子的房间应该在隔壁。” 裴长意并不回答她的话,直直地在桌岸边坐下,拿起了桌上摆放着的药品。 徐望月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缓缓起身,从裴长意手中接过金创药:“世子爷哪里受了伤?我帮你上药。” 裴长意神色微变,缓缓抬眸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月儿方才不是还觉得你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方便吗?” “你若是帮我上药,岂不是更不方便?” 徐望月脸颊微微泛红,凛冽如雪的目光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清风朗月?分明就是地痞无赖。 她将金创药塞到裴长意怀里,微微侧头,蹙眉,眼睫轻颤,眼神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忧虑。 也不知他是哪里受了伤,方才她没有瞧见啊…… 徐望月还在恍惚,下一秒被男人拽住了胳膊,一把拉到了他身旁坐下。 裴长意一改方才温和,脸上的笑容敛去,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考究,“哪里受了伤?” 她哪里受了伤? 徐望月一愣,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那双如麋鹿般清澈的眼眸不断眨动。 她还在发愣,裴长意已然牵起她的手,温柔地撩起她一节袖管。 果然见她手臂关节处,红了一片。 徐望月皮肤白皙,只搓伤了一片,却是触目惊心。 裴长意清冷的眼里,一瞬间变得波澜起伏,他还是没看好她,让她受了伤。 见他发现了,徐望月也不再掩饰,从他手里抢过金创药,声音低哑:“我自己来吧。” 她打开药瓶,取出透明药膏,轻轻慢慢地点涂到伤口上。 那药膏冰冷,触到有些发热的手臂上,让她身子一抖,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她迅速低下头去,压低了的眸光里,情绪晦暗不明。 她分明已是极其小心地在掩饰,怎么还是被他发现了? 裴长意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沉冷低磁的声音从她头顶缓缓响起,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温柔:“你方才在马车上,时不时就抬手揉一揉你的手臂。” “从前,你没有这样的小动作。” 徐望月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声,没有想到连自己这样细微的动作,都让他瞧见了。 她胳膊关节处红了一大片,是方才在马车上被流民推撞受了伤。 面上的她好涂,再往上一点,她有些够不到。 干脆放下袖子,不准备涂了。 微凉的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金创药药瓶,另一只手,抓起了她的胳膊。 裴长意不由分说,帮她上着药。 他动作轻柔,很难将他与方才那雷厉风行的典狱司裴大人联系在一起。 微凉的药膏触上手臂,一时间徐望月分不清楚是药膏更凉,还是他的指尖更凉…… 不知为何裴长意帮她上药,似乎没有那么疼。 徐望月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不知是怕会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还是怕眼前男人炙热的目光会将自己灼伤。 裴长意漫不经心开口:“受了伤,为何忍着不说?” 徐望月微微侧目:“会试赶考,救助灾民,哪一样都是大事,我这伤再小不过了。” 她是故意掩饰自己受伤。 一方面这伤是流民导致的,怕裴长意迁怒他们。 另一方面,眼下重要的事太多,她的伤不足挂齿。 裴长意手下的动作一顿,眉目肃然,语气温柔中隐有严厉:“事关你,就没有小事。” 第226章 只要锄头挥得好 徐望月闻言,眼睫微颤,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 气息微热,他微凉的指尖落在她肌肤上,仿佛细碎的火焰溅落,火光四起。 她轻轻垂下眼睑,抿了抿唇,极力控制着情绪:“那些流民要怎么办?” 徐望月从小被困在御史府里,从未经历过这般天灾人祸,今日见到那些流民有老有小,一个个面黄肌瘦,流离失所。 孩子们脏兮兮的,只剩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小鹿一般望着自己,徐望月心里不好受。 裴长意看出她眼底的担忧,抬高了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安顿好你,我就去县衙。” 他的手微凉,落到发丝上,却莫名带来一股暖意。 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很快调整过来,故作镇定轻轻嗯了一声。 裴长意的手悬在半空,自己也有一些怔愣,似乎这是身体替他做出的反应。 他收回手,轻咳了两声:“朝廷早已下发了赈灾银粮,为何还能将流民逼上官道,待我去问问县官。” 徐望月微微蹙眉,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虑。 按裴长意的说法,只怕这松阳县的县令其身不正,这赈灾的银粮出了问题。 徐望月微微抬眸,担忧地瞥了他一眼。 典狱司裴大人的确很厉害,自从她随长姐入侯府之后,似乎没有什么是裴长意做不到的事。 可他就算再厉害,强龙不压地头蛇…… 徐望月动了动唇,还未开口,就见门突然被推开。 裴长远风尘仆仆地跑进来,手里抱着两本策论:“兄长好聪明,最上面的两本策论果然是弄湿了。” “不过无妨,我拿上来晒晒就干了。” 他一股脑地说着话,一抬头见兄长和徐望月端坐在桌案前,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他看了一眼裴长意,随即故意挑了一个距离徐望月更近的位置坐下,紧张地问道:“谁受伤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了,他最会挖墙角了。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徐望月微微侧目,看着裴长远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侯府似乎是个有魔力的地方,每个人在里头是一种模样。出来了,没了侯府公子的名号,似乎变了另一种模样。 自从马车离开了侯府,裴长意,裴长远似乎都变得不同了。 徐望月嘴角泛起淡淡笑意,摇了摇头:“无人受伤,二公子还是去看策论吧。” “月儿妹妹这是在对我笑吗?”裴长远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心头亦是雀跃。 出侯府好啊! 自从离开了侯府,兄长夸他了,月儿妹妹也对他笑了,真是美哉! 徐望月敛了敛神色,转头看向裴长意:“世子爷快些去县衙吧,不必挂念我们。” “二公子好生念书,我和青芜再做些馍馍馒头,施粥的时候一起发。” 还是他的月儿想得周到。 裴长意想了想,眸光一沉,小声叮嘱了裴长远几句。 裴钰如今在张秀才那里,虽说徐望月此刻在官驿,可如今世上不太平,还是要提醒裴长远打起精神。 裴长远没想到兄长竟会将保护徐望月的责任交给自己。 他有些惊讶又油然而生了一股豪气:“兄长放心去吧,月儿妹妹和青芜的安危都交给我了。” 见裴长远这帮模样,裴长意下意识看向徐望月,与她的视线对上,深邃,淡漠而又晦暗不明。 裴长意眉心微微动了动,转身离去。 松阳县不大,裴长意没骑马,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县衙。 他存了心思,特意没让人通传,直接从墙头翻了进去。 刚进后衙,他就闻到了一股酒肉香气。 裴长意顿住脚步,抿起唇,眼里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外头的流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连喝口粥都难。 身为县官,他竟然躲在后衙里,和师爷一同饮酒作乐? 裴长意抬步走进去,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陈大人真会吃,酒肉很香啊。”裴长意看了一眼面前吓了一跳的县官,眉峰轻蹙,嗓音中带了几分斥责。 松阳县县令陈昭正偷偷躲在后衙吃着酒肉,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吓得他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到地上。 “你是什么人?”一旁的师爷惊慌失措,伸手指着裴长意,厉声说道:“此处乃是县衙,不然你放肆!” 松阳县县令陈昭感觉眼前男人有些眼熟,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穿了一身黑色骑装,外头罩了一件宽大的苍青色披风,让人不自觉的想到覆着雪的寒松。 这般素净的打扮,若是换做旁人,也许略显寡淡。 可落在眼前男人身上,反而显得他气质如华。 陈昭觉得奇怪,又细细打量着裴长意,见他腰间玉带上隐隐露出一块金色令牌。 见他打量自己,裴长意冷冷地扫过他一眼。 一双黑眸冷冷清清,气势凛然,让人望而生畏。 松阳县县令望着裴长意那张俊俏至极的脸,长眉入鬓,剑眉星目,朗朗如日月入怀,就连眼底似有若无的疏淡,也十分好看。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他好像在哪瞧见过…… 他眼神不经意地落到桌上,瞧见今早汴京城里传来的加急公文。 说是特派典狱司裴大人护卫考生,前往松竹县参加会试。 路上会途经松阳县,让自己配合。 典狱司裴大人! 松阳县县令浑身一震,突然想到这张雍容清贵的脸是何时所见,新科状元郎! 当日他曾有幸见过新科状元郎一面。 他在高位,自己只是遥遥一眼,就被谪仙之姿所折服。 思及此,松阳县县令陈昭立刻起身,声音发颤,几乎要给裴长意跪下:“下官见过裴大人,请裴大人恕罪。” 裴长意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阴鸷:“陈大人好眼力,还记得我?” 陈昭邀着裴长意落座,脑子里人神交战,不知该不该给裴长意递筷子。 让他没想到的是,裴长意拿起了他的筷子,拨弄着砂锅中滚滚冒着热气的红肉。 陈昭松了口气堆起满面笑意:“裴大人,这狗可是养了好几年了,看家护院,身子强壮,肉很筋道。” “大人若是不嫌弃,尝尝?” 裴长意啪得一声把筷子压在桌上,木桌隐隐出现一道裂缝。 他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令松阳县县令心中一颤。 “狗尚且知道看家护院,你身为松阳县县令,百姓的父母官,明知道百姓正处在水火之间,还有心思饮酒作乐?” 陈昭连话都没听完,双腿一软,早已给裴长意跪下。 “裴大人恕罪,下官也饿了好些日子,这才把自己养的老狗都给杀了。” “水患肆虐,整个松阳县从上到下都没有人能过好日子……” 陈昭说着话,语气里都是有些哽咽。 他的卖惨,裴长意丝毫不为所动:“朝廷已下拨了两批赈灾银粮,虽不足以让百姓吃上酒肉,起码不该让他们饿得要上官道拦路!” 裴长意眼眸骤然紧缩,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说说吧,赈灾的银子粮食都去了哪?” 第227章 情之一字 听到朝廷赈灾的银两和粮食,松阳县县令陈昭身子微微一抖,原本就慌乱的眼底弥漫出一丝恐惧。 他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裴长意的目光,眼神不经意间又扫过了那本加急文书。 想到文书上的内容,陈昭突地就有了底气。 他抬头,眼底眉梢带上了一抹小人得志的笑意:“裴大人可是忘了,你此次来松阳县是护卫考生们前往松竹县。” “那些刁民拦路,大人你应该好好惩戒他们一番。” 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渗出一抹冷意:“你口中那些刁民,只是受了水患的普通百姓。” “把良民逼成刁民,你这个父母官罪该万死。” 陈昭见裴长意油盐不进,眸光一亮,眼底犹如饿狼般冒着幽光:“裴大人,属下劝您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今日天色已晚,大人就留在松阳县,属下定会命人好好招待大人和您的眷属。” “对,大人您的亲眷都住在官驿吧?” 陈昭的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阴冷之中,明晃晃带着威胁之意:“裴大人,此事牵连甚广。下官也是为了您好,继续问下去,怕是您担待不起。” 裴长意蓦然拾眸,漆黑幽暗的眼底,像墨汁一般浓稠。 他眼底的温度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黑雾弥漫的万丈深渊,里面森冷的阴沉,光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松阳县县令陈昭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想到他背后的主子,身板就挺直了些。 不要怕,就算他是裴长意,也拿那人没办法。 考生一进入松阳县附近,陈昭就非常了解他们的行踪。 裴长意带来的护卫,包括他贴身的裴钰大人此刻都跟着那张秀才,在给流民发白面馍馍。 裴家的二公子,还有两个娇滴滴的女眷,也在他控制之中。 就裴长意一个人,能奈何得了他什么? 陈昭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裴长意是文状元,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他的武功这么高! 陈昭甚至没有眨眼,还没看清楚,裴长意已经到了他身后,将他双手紧紧缚住,压在他后背上。 “唉哟!”陈昭大叫起来:“裴大人万事好商量,你怎么能动手呢?” 裴长意伸手,一把捂住了陈昭的嘴,语气森冷:“微臣奉命途经松阳县,恰好见松阳县县令陈昭暴毙而亡,怕他身染疫病,迅速命人火化安葬。” “陈昭,这份折子递上去,圣上应该夸我当机立断吧。” 陈昭的魂魄早在听到暴毙而亡这四个字时,就已经几乎要离开他的身体。 从前听人说典狱司裴长意行事果断,却没想过他竟如此心狠手辣,短短几句话就想要自己的命! 陈昭支支吾吾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不过是昧了点银子,罪不至死吧! 可他此刻身子被前置,嘴也被捂住,手不能动,口不能言…… 裴长意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我知你不敢得罪你身后之人,陈大人放心,草菅人命这种事,典狱司不做。” “你且去我典狱司里做个客,待此事查清楚,需得你去圣上面前说出真相。” 圣上…… 陈昭此刻心如死灰。 裴长意还不如一刀把他杀了,来得干脆利落。 去圣上面前说出真相,便是要得罪他背后之人。 若是他不答应,怕他今日便要暴毙于此…… 陈昭一番天人交战,将来死总好过眼下便死。 他呜呜叫着用力点着头,裴长意松开了手,门外立刻涌入几个黑衣护卫。 裴长意沉声:“让裴钰亲自押他回去。” 那几个护卫点头,干脆利落将陈昭堵上嘴,押走。 整个后衙安静下来,只剩下裴长意和面前那锅突突冒着热气的狗肉锅。 他见到松阳县县令陈昭之前,就已料到今日怕是要走到这一步。 水患一事,圣上考虑周到,特意分开了治水和赈灾。 由太子负责治水,由户部侍郎负责赈灾银粮发放。 从裴长意见到流民,在官道拦路之时就已经料到户部侍郎是太子的人。 民不聊生,他们却借机中饱私囊。 所以这水患越治越凶,流民越来越多,太子等人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裴长意想到方才陈昭的话,匆匆回到官驿,见裴钰和裴长远护在徐望月和青芜身前,他们的面前横七竖八倒了好些人。 裴钰一见到裴长意,嘴角微微牵起:“世子爷真是料事如神,属下一回来,就见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盯着楼上。” 裴长远颇为得意,挡在徐望月身前:“月儿妹妹不用害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徐望月眼底掠过一抹惊讶,眉头微蹙,旋即舒展,嘴角轻轻上扬,笑得有些勉强。 她抬眸看向裴长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似乎是想看看他有没有事。 他们被人盯着,裴长意呢? 裴长意缓慢地抬起眼皮,与徐望月的目光对上,两道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两两相望,徐望月动了动唇还未开口,身旁的青芜忍不住笑了起来:“二公子还是这嘴皮子最利落。” “刚才那些人扑过来,可是我挡在姑娘身前的,后来也是裴钰一个人把他们都打倒了。” “青芜,你!”裴长远脸色一僵,面上虽是挂不住,倒也未曾动怒。 从前青芜一直跟在赵氏身边,她们几个得脸的大丫鬟算是与他一同长大,平日里也会开几句玩笑。 只是她这些话私下说说就算了,怎么能当着月儿妹妹的面说! 青芜瞧见裴长意直勾勾地望着徐望月,轻轻推了推身旁的裴长远:“二公子,地上这些人还躺着,吓着姑娘了!” “您这般威武,快帮着裴钰一起把人抬出去。” 她一边说话,一边亲自动手:“我也来帮你们。” 见青芜硬是把裴钰和裴长远拖了出去,徐望月眉梢微挑,唇角勾勒出一抹淡笑:“世子爷,定是给青芜姑娘发了不少工钱。” 裴长意神色一愣,旋即嘴角轻轻上扬,但是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你可有吓到?” 徐望月脸色平静:“世子爷半日之内,问了我两次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哪会这么容易被吓到。” 她嘴上说笑,眼角藏着深深的忧虑:“这些人如此猖狂,世子爷你可有事……” 她不懂朝堂之事,却大概明白眼前的那些人,定是冲着裴长意来的。 裴长意心口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在关心他? 她眼里的担忧,是怕自己出事? 陪着徐望月走进房中,知她想要避嫌,裴长意并未关上房门:“你放心,今夜你和青芜睡在里屋,我和长远就睡在外屋。谁也不会有危险。” 其实陈昭已被他控制,今晚应当不会再有危险。 可裴长意不知怎么了,他向来杀伐果断,可事情牵涉到徐望月,他竟有些瞻前顾后,放不下心。 情之一字…… 第228章 他的明珠,永不会蒙尘 “我不是担心自己。” 徐望月脱口而出,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的血色刷得褪了个干净。 她略一迟疑,低垂了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神中是懊恼还是羞怯。 裴长意闻言,呼吸一滞,似是诧异,不由得攥紧了手中茶盏,眸心微颤。 他后背打直,身子微微往前俯身,神色动容,手缓缓抬起。 被他高大的身影覆盖住,徐望月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很快调整过来。 她动了动唇正要开口,裴长意伸手整理了一下她散在耳前的长发,随即收回了手。 徐望月余光瞟到门外有人影路过,她微微松了口气。 那双如水一般的眸子里,很慢很慢地染上了些微光亮,柔柔地波动着,如画眉眼里攒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他们两人的距离稍稍分开,徐望月依然能听到裴长意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倒茶,掩饰着眼眸中的情绪。 从小到大,她的处境,她的感受都会被放在后一位,甚至是最后一位。 唯有裴长意,不论在何种状态下,他都会为自己考虑…… 徐望月轻轻撩起眼皮,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裴长意压抑克制,终究是忍住了内心疯狂的冲动,一连喝了两杯冷茶。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温柔:“不用担心我,松阳县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他不能说得更多,对徐望月也不必说得更多,她自然会明白。 徐望月敛了敛神色:“世子爷要如何处置那些流民?” 那些流民里,无辜稚子明亮的眸子始终在她眼前反复出现。 她放心不下,这一日都未曾用膳。 裴长意搁下茶盏,缓缓道:“明日我去县衙开仓放粮,你可要一同去瞧瞧?” “可以吗?”徐望月目光一亮,朱唇亲启。 转瞬间她又摇了摇头:“还是不去了,开仓放粮,是官府之事,带着我不好。” “正好二公子联系了他的朋友,明日要当街施粥,我去帮忙吧。” 裴长意眉眼寂寂,看着无端有些落寞,淡淡嗯了一声。 与他一同去开仓放粮不好,和裴长远一同当街施粥便可以? 裴长意眸光微动,心中辗转百回,眼底浅浅染上一抹愠色。 哪怕无人之时,她会关心自己。可大庭广众,她时时刻刻都要和自己撇清关系。 名不正,言不顺。 裴长意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默默地凝视着她。 不能怪她。 无人再开口,房中安静下来。 安静不过片刻,青芜和裴长远走上楼来,一路走一路还在说笑。 离开了侯府,青芜性子活泼了些,裴长远也没有公子的架子。 他还没走进门,就大大咧咧地说着:“你们总说我纨绔,纨绔也有纨绔的好处,不然去哪找这么多富商朋友施粥?” 青芜笑盈盈地答道:“是了,这一次的确是二公子的功劳。” 裴长远走进门,很自然拉过徐望月身旁的椅子坐下,兴奋开口:“月儿妹妹,这一次我费了好大唇舌,才让他们出银子赈灾施粥。” “你若是想为了流民感谢我,就陪我一同去,可好?” 裴长远说完这一番话,徐望月还未答话,青芜已是在一旁捂着嘴笑了起来:“这些话怎么能是你自己说的?” 青芜的确是发自内心偏帮世子爷,可此番开口,是实在觉得裴长远恬不知耻。 “这有什么?月儿妹妹脸皮薄,这话我说也是一样的。”裴长远一双眸子几乎就要长在徐望月身上,动也不动,眼都不眨。 他都亲眼瞧见徐望月和兄长之间的亲密,他若是还要脸,他定是娶不到徐望月了。 对手若是别人,他裴家二公子还能有些胜算。 可那人是兄长,裴长远只能硬抢。 他知道明日兄长要开仓放粮,今日裴家二公子放下架子,卖了好大的面子,求得那些富商慷慨解囊。 不只是卖了面子,他还自掏腰包贴了好些银子。 为的就是要在明日,和兄长一较高下。 好让徐望月瞧一瞧,他裴家二公子不比裴长意差。 徐望月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两道灼热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她点了点头,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慌乱。 她也不知,她答应了裴长远,为何就不敢抬头去看裴长意? “太好了!明天有月儿妹妹陪我施粥,就算是辛苦上一整日,也不辛苦了。” 裴长远说着话,转头看向了裴长意,眼神里夹杂着一抹微不可见的得意:“兄长,裴钰方才走了,你身边无人可用,可要青芜陪你一同去开仓放粮?” 裴长意眼底古井无波,一片死寂,冷声开口:“裴二公子亲自去施粥,策论可是都背好了?” “既是如此有把握,今晚不要睡了,我给你抽背。” 裴长远嘴角的笑意僵住,心中暗暗将裴长意骂上了千遍万遍。 不讲武德! 见裴长远不答话,裴长意抬眸看他,烟雾笼罩着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泛起。 “施粥是好事,做学问要紧,做人更重要。” “你此番贴了多少银子,回府之后,皆报在我的账下。” 裴长意的话,让裴长远心脏猛跳,他又知道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裴长远动了动唇,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 在这位兄长面前,不管他如何伪装掩饰,都好像是徒劳的…… 一旁的青芜忍不住开口:“世子爷为何说二公子贴了银子?那位江公子可是个大善人呢。” 裴长意见徐望月和青芜都看着自己,缓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他摇了摇头,并未将话点明,算是给裴长远留了面子。 这一次裴长远劳心劳力,还自己贴了银子。 无论他是为了做戏给徐望月看,还是真心为了流民,总算是做了好事。 裴长意自觉,该给他留几分面子。 他不说,但徐望月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 他如何得知裴长远自己贴了银子,道理非常简单。 纨绔之所以成为纨绔,不是没有道理的。 裴长远的那些酒肉朋友,哪有胸怀大义,心系天下的。 怕是他不光贴了自己的银子,还卖了好多人情面子,才能在自己面前长脸。 为了那些流民,徐望月也不打算点破裴长远,给二公子一些面子也未尝不可。 青芜还在一旁追问着,徐望月笑着喝茶,并未答她。 她微微抬头,撞进裴长意颇具深意又深邃的眼眸里,气息微热,耳朵也觉得热热的。 他知道她听明白了。 裴长意心口微微一震,徐望月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想到她那位沽名钓誉的长姐,裴长意胸口一滞,待来日他拨乱反正,也定要为徐望月正名。 他的明珠,总不会永远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