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伊人好逑》 第1页 [gl百合] 《窈窕淑女,伊人好逑》作者:若花辞树【完结+番外】 文案: 幸死亡的第五湛意外穿越,成了「以公主之身,予皇子之实」的大炎七皇子即墨洵晏。 心硬如她,却因为长久的相处,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爱上五哥的王妃田夕。自此,一瞬即一生。  洵晏:「田夕,你可爱我?」 田夕:「你猜。」 洵晏:「爱!」 田夕:「还需再猜。」 洵晏:「。。。。。。」 正文 第一章 大炎朝庆熙二十五年,天下大旱三年,各州府百姓民不聊生。庆熙帝即墨溯恆大急,多次设坛求雨于太庙,终归无效。 二十五年春四月十七,皇帝即墨溯恆在甘露殿和源尘道长下棋。源尘道长乃出世之人,长眉白须,不失仙风道骨,道袍凛凛,颇有仙家之风。甘露殿中一殿寂静,只余或缓或急的落子之声。皇帝年方而立,神采间威严飞扬,唇边小须两撇,更显精气十足,身上玄黄色的龙袍精绣着穿云腾龙,更添贵气。 棋正到重点关键的地方,总管太监杨公公从门外进来禀报说:「皇上,毓秀宫宫人来禀,贤妃娘娘将要临盆。」 皇帝闻言,将手中棋子往棋笼中一丢,站起来急问道:「可叫太医去了?」皇帝子嗣繁茂,自丽妃产下六皇子后,却又多年无子,这一胎便看得格外重要些。 杨公公弯着身子恭声答:「太医稳婆,还有经验娴熟的女医官都去了,皇上放心。」 「嗯。」皇帝背着手,道:「你去毓秀宫看着,有什么事,立即来报。另,太后那先不要惊动。」 「诺。」杨公公领命退下,招来几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就往毓秀宫去了。 一刻后,随侍太监喜上眉梢的进来禀报说:「恭喜皇上,毓秀宫上出现祥云,久久不散。」 皇帝一听大喜连道:「此乃大吉之兆。」源尘道长微微点头笑着,皇帝转头,起身对他淡笑道:「道长不如随朕出去瞧瞧?」源尘道人轻甩拂尘,拢着花白长须,说道:「那贫道便随陛下一道,看看那祥云是何模样?」皇帝听他话中似乎藏有隐言,微有不悦,稍稍拢眉,片刻又含笑着率先走出殿外。二人一起走出甘露殿望向毓秀宫方向,只见空中五色云彩延绵,嫣然焕哉,云彩重叠如丝锦,汇集于毓秀宫上方。 「呵呵,」源尘道人捋了捋长须,目光悠远,笑道:「终于来了。」 皇帝一怔,回头不解问:「道长何出此言?」 源尘道长眯起眼睛,凝视云彩道:「若要大吉,必要以公主之身,予皇子之实。」 「以公主之身,予皇子之实?」皇帝默念一句,默然望向源尘道长,眼神凌厉。源尘大笑三声说:「快了,快了。若皇上按贫道所言去做,两个时辰,天必降大雨。」 皇帝抬头望天,这日正是煦日当头,晴空万里,疑道:「此言当真?」 「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两个时辰刚过,杨公公气喘吁吁的快步疾走而来,皇帝等不及他行礼便上前一步,疾问:「如何?」 「恭喜皇上,是位公主。」 话音刚落,方才的万里晴空迅速被墨云遮天,春雷阵阵,一道急速的闪电划破黑压压的云层,雨瓢泼般降落下来。内侍太监忙以华盖置顶,遮去被风吹入的雨丝。 「这。。。。。。」即墨溯恆不可置信的看向源尘,过了一会,大笑道:「好!我儿不凡。贤妃诞下龙子,有功于社稷,传旨下去,三日后赐宴太池殿,大赦天下,与民同庆。」 甘露殿内外宫人都跪倒在地口唿:「恭喜皇上,恭喜贤妃娘娘,恭喜七皇子殿下。」 皇帝看着倾盆大雨,眉眼间皆是傲然之色,回头欲与道长言,却发现源尘道人早已不在。 难不成,真是神人? 第五湛艰难的睁开眼睛,浑身上下没有车祸后的疼痛,胸口也无先前剧痛,她艰难的动了动软弱无骨的身子,耳边一个巨大的声音尖利的叫着:「快看,七皇子动了,眼睛还在转呢。」 即墨溯恆怜爱一笑,伸手道:「给朕抱抱。」 第五湛感觉到身体被移向另一个怀抱,一个面容英俊,神采飞扬的男子出现在眼前,男子眉宇间有着威严之色,笑着用食指逗弄她的下唇,指头有点粗糙,颳得她生疼,第五湛转头躲着,发出婴儿的叫声。 她惊呆了。 脑子转了一圈,先是从机场出来,在高速上出了车祸,然后昏迷,醒来就是这样了?她快速的挣扎着小身子,看向四周,古朴华丽的房中只有她一个孩子,那坐在同辆车上的好友呢? 「皇上,你快看,七皇子真好动呢。」杨公公弓着身子,兴奋的说。 第五湛想自己到底是投胎了,还是穿了,如果是投胎怎么会记得前世的种种,如果是穿了,会不会太苦逼,穿成个刚出生的孩子,七皇子什么的,不会是个男的吧。她努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好像不是男的,不安的心放下大半。 皇帝把第五湛交还给奶娘,坐到贤妃的床边,柔声道:「这几日便好好将养着。」 贤妃刚产子,面色苍白,气息虚弱,弱弱点头道了句:「多谢陛下关怀。」 公主予以皇子身份的来龙去脉,皇上已经跟贤妃说过了,也颁旨昭告了天下。百官虽有微词,但看在这三年不遇的甘霖上,竟无人反对。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这个霉头呢? 第2页 过了片刻,太后和其他妃嫔都纷纷来探望,第五湛想睡一下好好消化一下自己穿到这个古代的事实都不行。 大炎朝的皇子都在行周岁礼时由皇帝赐名。庆熙二十六年,皇帝给与众子不同的七皇子赐名洵晏,即墨洵晏,赐居最为富丽的衍庆宫。 大炎朝庆熙四十一年,二皇子即墨洵阳晋端亲王,四皇子即墨洵晋晋礼亲王,五皇子即墨洵昊晋肃亲王,七皇子即墨洵晏晋宝亲王,十四皇子即墨洵晨加封安郡王。同年十二月,北方匈奴大军犯大炎边境,肃亲王洵昊请兵出征,皇帝允,封为延北将军,主率二十万大军前往边疆。 正文 第二章 肃亲王治军有方,用兵如神,六个月后,捷报频频传上朝堂。皇帝对洵昊大加赞赏,青眼有加。大臣们都猜测,肃亲王出征回来大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几个年长的皇子都不甘于后,一时间与大臣往来严密,党派初见雏形。 下了朝,洵晏坐在回府的软轿上,闭着眼睛琢磨刚才礼部侍郎上奏保荐肃亲王为太子是何用意,如今皇帝正当年盛,储位与后位自皇帝登基便一直空悬,朝中向来有立储之声,皇帝对此概是冷眼以对。礼部侍郎的摺子是真心还是歹意,尚且有待探究。想了片刻,只觉头疼,便掀开窗帘看行到何处了,但见前方拐角打个弯儿就是肃亲王府的方向,洵晏想了一下,对轿外吩咐道:「去肃亲王府。」 轿边紧随候着的小厮应了声,轿子便向王府方向去。 下了轿,也无需门子通报,洵晏直接走了进去,一路上下人丫鬟躬身见礼,就如回自己府邸一样随意。 肃亲王去了边疆,现在府中只余进门不到一年的王妃田夕,和两个侧妃。洵晏来的那会,田夕正和六皇子妃刘氏说着宫里发生的趣事。 「五嫂。」洵晏快步走到田夕跟前,笑嘻嘻的叫了一声,随手倒了杯茶仰头就喝。田夕抬头看了她一眼,似是习惯了她这无礼,只道:「还不给你六嫂请安。」洵晏放下杯子,仿佛这才见到刘氏,随意朝她拱手道:「六嫂万福。」刘氏颔首回礼,笑道:「七弟和五嫂倒是亲厚。」 田夕不置可否的看了洵晏一眼说:「哪里是和我亲厚,是咱们的宝王爷不拘礼惯了,到父皇那也是这般随意。」又对身边候着的碧琳吩咐道:「去拿些点心来。」 洵晏听着,笑了一下也不辩解,挑了个离田夕最近的位子坐下来。不一会,下人就端上了几盘看着胃口大开的精美点心,也不用吩咐,都放到了洵晏身边的小几上。 刘氏看着只笑不语,见洵晏每样都拣着吃了不少,明白这些点心是按着她的喜好上的。 「方才我来时,在说什么?」洵晏见二人都看着她,便随口问了句。「说的都是些妇人家的东西。」刘氏见她吃得急,就叫身边的丫鬟给她倒了杯茶送过去。 「多谢六嫂。」洵晏也不客气,端起就喝,擦了擦嘴说:「那也可以说与我听,我也是女子,自然也感兴趣。」 田夕上下看着她,一身红色九蟒亲王袍,下了朝都没来得及换,下面蹬了双镶金底边黑色朝靴,髮髻上的金冠前嵌了颗蓝色宝石,腰间用一条玉带束起,挂着几方质地剔透的玉佩和一只散着淡香的香囊,正是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模样,除了那幽深俊美的阴柔有些女子气,别的哪像女子?洵晏一触上她的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刚想开口反驳,便听刘氏道:「七弟自然是女子,不过自幼学习治国之道,孔孟经纶,岂是我们这些寻常妇人可比的。」 一听便知晓这是在不怎么高明的恭维她,洵晏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又拈了块莉香如意糕放入口中,细细嚼着。 到了午时,刘氏婉拒了田夕留饭,起身告辞,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对洵晏道:「这莉香如意糕,六皇子府也是有的。前几日,爷还念起了七弟,七弟得了空便来坐坐吧。」 洵晏状似无心道:「六哥想我,王府门随时开着,就怕六哥忙着父皇吩咐的差事,没时间理我这个闲人。」刘氏闻言有些尴尬,却也不多说什么,再道了声别,带着两个丫鬟走了。 田夕见她走没影儿了,才回过头看着洵晏责备说:「她也是好心,你又何必拂了她的好意。」 「六哥忙着建功立业娶了不少大臣的女儿,她现在觉得正室的位子不稳了,想拉拢我跟六哥邀功,我岂能看不出来。」洵晏毫不客气的说,不给刘氏留半点情面,田夕一听就知道这小祖宗又犯浑了,屏退了两旁候着的下人,才正色道:「虽说你是女子,在朝堂又一向低调,可宝亲王的名头搁那呢,父皇年龄也大了,你总要寻一边站稳,便是你不寻,过几年也会有人为难你的。」 洵晏脸色一变,疏离的瞧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以为五嫂淡泊名利,生性和婉,五哥临走又托我照看王府,才多来了几趟。不想,倒是小王看走了眼。」 谁不知,现在远在边疆的五皇子风头正盛,六皇子和四皇子不甘于后,三皇子、二皇子也不安分,老八眼见着这潭水越来越混,瞅着时机站到老四那边去了,下面几个皇子正在观望。田夕现在劝她寻边站是何用意? 田夕见她曲解了她的意思,动了真怒,哭笑不得,扯了扯她宽大衣袖道:「我不过是提醒你提前有个准备,省的到时候不知如何是好。你倒真生起气了。」洵晏听她这么讲,脸色缓和了些,看了看她已然隆起的腹部说:「我自有考量。你安心养胎,到时给我生个胖侄儿,我也算对五哥有交代了。」 第3页 田夕已经六个多月了,说起来上天眷顾,刚进门就有了身孕,肃亲王不在王府,也不用怕被早进府几年的侧妃欺负。田夕摸了摸特徵明显的小腹,一时发起怔来,脸色复杂却不是喜悦。洵晏以为她是担心,又看了看她的肚子,柔声道:「放心吧,虽说五哥不在,我一定会替你安排好的,明日我就让人去寻几个稳妥的接生婆子,你就在府里安心待产。」 原本发怔的田夕听她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生产还有几个月,你急什么?何况这些事,王府自然有人安排,何须宝亲王费心。」洵晏只觉自己闹了笑话,脸一红,又见田夕笑起来,美如缓缓飘落的梨花,清雅迷人,心跳一下子加快,盯着人发起呆来。 直到田夕唤了两声,洵晏才勐然回神,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才只用了些点心,我吩咐厨房传膳吧。」宝亲王生性慵懒,清晨起得晚,每日早朝都顾不上早膳,下了朝都要食许多的。田夕被她蹭饭蹭的惯了,就知道她的习性了。洵晏一听,却从椅子上跳起来,急道:「我府中尚有事,就不叨扰五嫂了,先告辞。」说完也不等田夕应答,招唿候在门口的小厮逃也似的走了。 「总风风火火的。」田夕见她片刻就没影了,摇头嘆息。 奇了怪了,为何会有心跳加速的窒息感?洵晏坐在宝亲王府的书房里,愣愣的看着角落的一只青花瓷,百思不得其解。五嫂美则美矣,然平日里在青楼楚馆里逛,见到再美的女子都是有的,也不会这般,今次是怎么了?洵晏撑住额头,颇为苦恼。上一世没有喜欢过谁,这一世突然遇到这种据说叫做怦然心动的感觉,她有些茫然。 若是去年此时有了这情动,向父皇求旨,娶了她就是了,可如今她是五哥的王妃,这念头还怎么要得。想着,洵晏烦躁中又添了恼怒,站起来,举起桌上的砚台就朝地上砸去。 贴身内侍小德子听到里面的响动,忙推门进去,见地上的砚台和洵晏满面怒容,忙默声跪地。 「退下!」一声不耐烦的呵斥。小德子知道主子此时烦躁,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洵晏坐回椅上,浑身无力的想:就算早些知道了,又有何用?她是田国公的嫡亲孙女,是淑妃的侄女,嫁给五哥本就是早早定好的事,她宝亲王身份再尊贵,五哥再疼她,父皇多惯着她,这事又怎能容她胡来,更何况她不过一个「以公主之身,予皇子之实」的女子。 罢了,不想了,何必添堵。 朝堂上的储位之争慢慢浮上明面。上次礼部侍郎保荐五皇子为太子被皇帝厉声驳回,称礼部侍郎不顾边疆战火,背着五皇子奏请储位,为不忠不义之徒,革去官职,流放西北肃州。肃州位处西北边陲苦蛮之地,路途遥远,这一去,也没什么活头了。几个皇子看不透皇帝的意思,一面自己悄悄思量,一面对政事更加活络起来。倒是宝亲王,都道她是肃亲王的人,这些时候却不如往常般常去肃亲王府,变得疏离起来。 洵晏无精打采的坐在王府的亭子里,此亭唤作横省亭,呈六角状,亭四周挂忧珠帘,微风徐拂,珠帘未动,是纳凉的好去处。正值盛夏,水池中几只小虫此起彼伏的叫得欢,她听着只觉燥闷不堪,拾起脚边一个石头就狠狠丢了过去,虫鸣歇了一会,不多时又响起。 「来人,给本王把这些个在瞎叫的东西都赶走!」洵晏怒气沖沖的吼了一句,小德子心内叫苦,面上却不敢耽搁,招唿几个侍卫就去赶虫子了。 人过去了,虫子自然不敢在叫,洵晏这才脸色好了一点。小德子心想这也不是办法,等下虫子又叫了,王爷生起气让人填了这池子可怎么办?便讨好的笑着建议道:「王爷,不如去肃亲王府吧,您都一个月未去了。」 王爷最听肃亲王妃的话,每次去了那边,总是笑眯眯的,肃王妃说什么也都答应。 「不去!」洵晏冷冷的看他一眼,小德子在这炎炎夏日生生的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说,默声低头退下。 又坐了会,正要回房,一个下人拎了个食盒小跑过来,对着小德子耳语了几句,把食盒交给他就退了下去。小德子想了一下,将盒子置于石桌上,打开盖子,取出一直精巧小碗,碗内盛着酸甜可口的酸梅汤,呈到洵晏面前,小心道:「王爷,肃亲王府送来的酸梅汤,天热,王爷小食一些吧。」 肃亲王府?整个肃亲王府能念着她的就只有五嫂了。她神色复杂的看着那碗酸梅汤,玉制小碗剔透,正是她前些日子送于五嫂的,碗中酸梅个个饱满诱人,两王府相去小半个京城,却连冰都还未化,可见其人用心。小德子见她只看着却不动手,以为她不想吃,就想撤下,洵晏却突然接了过去,一口喝尽,走出小亭,顺道把碗丢进了食盒里。 正文 第三章 闷热的盛夏过去,还留了些余热,御花园中依旧是满园胜景,繁茂叶丛,花团红艷,西风微微吹拂,湖中漾起粼粼波光。这一大好美景却丝毫不入洵晏的眼,她闲步走在御花园里,自顾自的估摸着再过些时日,五嫂就要临盆了。自上回去肃亲王府已有两个多月,不知她是否安好。听宫中老嬷嬷们说,害喜到了后头最是难熬,手脚浮肿,还有剧烈的胎动。洵晏想着便觉心疼。即便已对自己说了多次,别再去想她,心内那屡牵挂却怎么也抹杀不去。 第4页 正嘆息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叫唤。 「七哥,七哥。」十二皇子即墨洵旦小跑上来,洵旦小洵晏两岁,今年也有十五,年初皇帝为他找了个侧妃,也已在宫外开府建院。洵晏笑道:「这么急做什么?慢慢走来便是了。」 「七哥万福。」十二皇子行了礼,玩笑着埋怨道:「七哥还说呢,刚在嘤鸣湖那边便唤七哥了,七哥不知想什么入神,也不应一声。」等洵晏迈开脚步十二皇子才跟在后面,始终走在洵晏身后小半步的地方。洵晏不答话,笑着转了话头问:「十二弟现在这是去哪?」 「做完功课,在御花园里随意走走,不想遇到了七哥。七哥去哪?」大炎朝的皇子都要在上书房受教,学习诗书理国治世之道,也要擅长骑射武功,每日起早摸黑,十分辛苦,到了十六岁才完成课业,离开上书房。洵晏是深深体会到那种辛苦,颇有些同情地看了十二皇子一眼说:「本也是随意逛逛,不过既然遇到十二弟了,便一道去母妃那请个安吧。」十二皇子母亲不过一名昭容,身份低微,皇帝便叫洵晏生母贤妃娘娘代为养育,因此,十二皇子和贤妃娘娘甚为亲厚。提议一出,十二皇子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便向毓秀宫走去。 走到毓秀宫大门外,便见贤妃的贴身侍女苏梅提了个细藤精编的小篮出来,见到二位皇子忙福了一礼请安道:「七爷吉祥,十二爷吉祥。」 「起吧。」洵晏双手背在身后,瞧了眼她手中小篮,随口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去?」 苏梅答:「娘娘在淑妃娘娘那说着话,想起前些日子得了几方富丽华美的花样,想来甚合淑妃娘娘之意,便叫奴婢回宫来取。」 「哦,」洵晏应了一句,侧头看向十二皇子道:「这可赶巧了。你我怕是白走了这趟。」想着也好久没去宜寿宫了,便道:「不如,就去淑妃娘娘那看看,我可馋宜寿宫的梅子糕了。」 十二皇子却无此意,拱手道:「臣弟还有课业未完,要先告退。」洵晏颔首,也不强求,十二皇子生母之父本是一刑部小官,因和田国公意见相左,被排挤出京,十二皇子生母也受连累,不得圣宠。这疙瘩一直都在,十二皇子对宜寿宫之人向来不喜。洵晏明白,就道:「那便回去吧,课业要紧。」自己就随苏梅一道,朝着淑妃娘娘的宜寿宫去了。 宜寿宫和毓秀宫离得不远,景致却完全不同。贤妃喜好雅致大方,园中栽种也多是梅杏松兰,假山小亭布置的看似随意,实则雅静不俗,深受皇帝赞誉;淑妃偏好奢华,宫中雕栏玉砌,楼台小榭,别出匠心。 洵晏走进宜寿宫就有人禀报给了淑妃和贤妃,走过小花园,见田夕带着贴身侍女碧琳正对一丛秋英花发愣,边上还围着几个嬷嬷老婆子。她只着了件杏色齐胸襦裙,髮髻上只攒了一支镂花小钗,却与那满园的奼紫嫣红不逊丝毫,洵晏眼中惊艷,脚下不由自主的便走了过去。几个下人见洵晏过来就要行礼,洵晏抬了抬手止住了,自己轻轻走到田夕身边。田夕觉察身后有人在看着自己,那道目光柔柔的并无恶意,田夕下意识的便识得是洵晏。直到她站到自己边上,仍不出声,方问:「七弟怎么得闲来宜寿宫了?」 洵晏知道她在怪自己一直没去王府,颇不自然的抿了下唇道:「近日事务繁乱,便少叨扰了几回,五嫂莫怪。」 田夕浅笑摇头,这不过是藉口罢了,她不愿说,她也不问。 洵晏看着眼前的秋英花,正是开得最艷丽的时候,小朵小朵的花儿,粉嫩美丽。正看得入神,一朵花毫无徵兆的落下,洵晏心里一惊,不知这预示了什么,又觉这般美的花落了便落了,实在可惜,只嘆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田夕听她吟出这句,也为诗中的意味感怀,片刻后復又嘲笑道:「咱们万花丛中过的七爷,也有着小女儿家的伤怀吶。」洵晏坦然一笑道:「本是女子,为何不能有?」初时,她也无奈穿来这个时空成了个女皇子,不过现在想来,在这封建风气浓重的朝代,男子的身份倒能给她更多方便,这么一想,时日久了也就释然了。这十七年的时间让她逐渐斡旋出生存之道,如今的即墨洵晏已非前世的第五湛。 田夕摇了摇头,眼睛里有洵晏看不懂的意味,似是惋惜,似是不甘,又似是无奈妥协。 边上的碧琳上前小声劝道:「王妃,您站好一会儿了,歇歇吧。」田夕伸出手,由着她搀着到边上的石凳上坐下。 洵晏皱了下柳眉,走过去说:「石凳冷,别着了凉。不如随我进去吧,与淑妃娘娘和我母妃谈谈天。」田夕极少驳她的话,听她这般说,便笑道:「也好。」缓缓从凳上站起,约莫八个月的身孕,身子重,行动多有不便,却只碧琳一个扶着。洵晏上前一步,想要扶她的另一边,田夕缩了下手,嗔怪的望了她一眼。 虽说她是女子,但好歹也担了那皇子王爷的名头,何况又常在青楼楚馆里晃荡,近日更有消息称皇帝要给宝亲王纳妃。这叔嫂两多少也该在人前迴避着点。洵晏知道她的顾忌,也知她谨慎,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对右边的一个嬷嬷小声道:「去扶着王妃。」说完,又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慌,便对这群不知是没眼色,还是看田夕人善好欺便寻着点偷懒的婆子斥道:「没一点眼色,怎么服侍人的!不若本王禀了淑妃娘娘,打发了去尚刑房,反正也不中用!」尚刑房是宫里太监宫女犯科做奸被发现送去的地方,那里面做工服刑,苦不堪言,进去了便没几个出得来的,即便出来了也没有了人的样儿。几个嬷嬷听洵晏这么说都吓得发抖,忙跪倒地上连称「饶命」。 第5页 田夕不知她怎么就不高兴了,却知她在帮她教训这些快懒成性的下人,便无奈的摇了摇头,见这些人都吓得惨了,以后怕也不敢再偷懒,便冷声道:「都起来吧。七爷的话可要牢牢记得。下次,我也保不了你们。」 「谢王妃。」几个嬷嬷叩了头,站起来,低眉顺眼的,看着老实了不少。 走到宜寿宫正堂,贤妃和淑妃正拿着几方花样点着,评说好坏,看淑妃娘娘的表情,对这些花样,是喜欢来的多些。见二人进来,忙招唿田夕坐下,又笑着对洵晏说:「本宫听宫人来报,你是早就进了我宫里的,怎么过了这么久才进来?又去哪耽搁时辰了?」贤妃也笑着看着自己孩儿。 洵晏见了礼,坐到田夕对面的椅上,懒懒的靠着,没个坐样,端了茶便喝,口中含了茶水,想说话也含含煳煳的。田夕见此便替她答了:「在花园见了臣妾,一道赏了会花。」 淑妃点了点头,又见洵晏放下杯子,便笑着对贤妃道:「果然真如陛下所言,宝亲王最不拘礼,是个性野的。」话里满是调侃,却没半点嘲讽。 「野惯了,我想管都没那力气。」说是这么说,贤妃看洵晏的眼神里都是怜爱。洵晏放下杯盏,小小回味了一番,贊道:「果真是祁连雪,这等好茶,淑妃娘娘怎现在才拿出来?」祁连雪乃御用贡品,产自那祁连山脉,茶树常年白雪覆盖,茶味清冽凝神,芳香四溢,回味甘甜无穷,一年也只得一两,悉数上供天家。淑妃娘娘对着贤妃和田夕笑她道:「亏你这般牛饮还能品出些名堂。」田夕和贤妃都颇以为然的点头,调侃的笑看向洵晏,淑妃见洵晏只好脾性的微微笑着,便转头看向贤妃:「皇上前些天才刚赏了妹妹一些,七王爷既喜欢,姐姐便取些去吧。」贤妃但笑不语,见洵晏坐端正了便问:「皇上那,今日去过没有?」 洵晏想了一下答道:「去倒是去过,只是父皇今日不大高兴的样子。」为的不过是那些个立储的奏摺。这话没有说出来,两位娘娘都明白,对视了一眼,贤妃对洵晏道:「皇上不大高兴,你便在边上多侍候着点,如今你五哥不在京里,你更是要多尽孝的。」 「臣儿省得。」洵晏答:「不过六哥在,我便出来了。」六皇子洵暄近日多有动作,更是常在皇上身边侍候,别的几个皇子见着,虽不说,心里都有各自的计较。听洵晏这么说,两位娘娘俱都不说了,两个都是大世家出身,比寻常女子不知多出几倍见识,大炎朝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可皇上后宫众多,这朝堂上的事哪能脱得出后宫呢?妃子宫嫔对前头的事多少知道些,不过不拿出来议论罢了。 「夕儿身子重,这一月就安心在府里等着,别出来走了。」淑妃转头对一直沉默的田夕吩咐道。田夕欠身道:「诺。」淑妃见田夕乖巧,心里越发对这侄女儿媳满意。 贤妃也对洵晏吩咐:「你五哥不在,肃亲王府的事,你在宫外方便,就多照看着。」「分内的事。」洵晏答。 又说了几句,田夕便告退了。洵晏见此,也一道离开,两人一道出宫,田夕坐在软轿里,洵晏在外面骑着马,护送她回了王府,茶也没喝一口就告辞了。 田夕不知她怎么了?初始以为是那日让她站边的事起了隔阂,储位的事儿又形势不明,她多有谨慎,欲减少和肃亲王府往来,免得牵扯进去。可今日在宜寿宫的样子又不是这样,她明明是和五皇子一条路上的。 真是想不通,田夕目送她骑马离去。那笔挺的背影骑在高头骏马上,不知可以吸引多少姑娘的芳心。 正文 第四章 五皇子和七皇子向来要好,两位的母妃又是自幼的手帕交,两家王府息息相关。现今五皇子在边关杀敌,京城的事,按理,七皇子多少是要代为打理的。可谁知,七皇子什么也不管,一日到头,除了在宫里说说趣事逗皇上开心,或是陪皇上看看奏摺,出出主意,就是和几家官宦公子在宫外的青楼厮混,听说近日眠香楼来了位歌舞俱佳,才艺双全的花魁,唤作烟绰,宝亲王喜欢得不得了,下了朝都要顺道去眠香楼。 眠香楼,烟绰房中。洵晏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休憩。房内薰香裊裊,没有脂粉恶俗的香气,倒是有一缕淡淡清雅的幽香。烟绰见她已经是睡着了,便停下了拨动琴弦的手指,走到床边取了一方毛绒小毯给她盖上,自己坐到边上寻了本书看起来,一边恭候着她随时的召唤。 过了一刻,洵晏醒过来,睁开眼睛唤了声:「烟绰。」烟绰忙放下手里的书册,走过去一面说着:「王爷醒了?」一面把她扶起一点。把泡好还温热的茶水递到她嘴边,洵晏就着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吐到边上的痰盂里,取过递上的丝帕,拭去嘴角的茶水余渍。 「王爷可饿了。」烟绰坐到洵晏的边上,剥了颗葡萄,小声道:「吃点葡萄吧。」洵晏张口,吃了几颗,门口小德子便敲墙门,在外面喊了两声王爷,似是有急事禀报。洵晏一个提劲坐了起来,高声道:「进来。」 小德子闻声,推门进来,见着洵晏便禀报导:「王爷,肃亲王府那边传消息来,肃王妃要生了。」 「什么?」洵晏从躺椅上蹦起来,急道:「快,快给本王备马,要最快的。」小德子得了令忙下去准备,洵晏在屋里紧张的来回踱步,好像要生的是她一般,烟绰觉得好笑,上前劝道:「王爷不必急,王府里请的必然是经验丰富的稳婆,肃王妃又吉人天相,自会母子平安。」 第6页 「对,对,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洵晏依旧走来走去,口里念叨:「佛祖保佑,保她平安,保我即墨家子孙平安。」 烟绰看她焦急的样子,突然觉得,若她是男子必定是世上最好的男子,若她他日有了王妃,她的王妃必定是最有福气的。 小德子一出现在门口,洵晏不等他开口,几大步跨了过去,一面道:「备好了?」一面就匆匆往楼下走去。 宝亲王在街上策马狂奔,路人纷纷退到边上避让,后面老远还跟了一大群王府的侍卫小厮,京城的百姓皆是有眼界见过世面的,看这阵仗,都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到了王府门口,洵晏翻身下马,把缰绳和马鞭随手丢给门口的守卫,自己狂奔进去。到了事先安置的产房外,门口已经站了几个太医和嬷嬷,里面时不时传出压抑的□声。 众人见洵晏来了,都下跪行礼道:「参见宝亲王。」 「起吧,起吧。」都什么时候,洵晏颇不耐烦的就冲过去推门,一个站在门边的嬷嬷眼疾手快的拉住她,连声道:「哎哟,七爷,您可千万不能进去,里面污秽,怕要冲撞了您。」 洵晏才想起在古代产房是不能有男子进去的,不吉利,现在她也是个「男子」。知道说什么也进不去,真要闹着进去,反倒影响了生产。洵晏退后两步,坐到下人搬来的椅子上,问太医道:「里面如何了?」那一声声实在无法忍受才发出的痛苦□把洵晏的心都揪起来了。 「羊水破了,就要生了。」太医听了动静,看着丫鬟端出的水盆,答道。洵晏看了那水盆一眼,满满一盆的水被鲜血浸染,还透着血的腥气,她忙把头转过去,感到一阵晕眩,心勐地一疼,再没勇气看第二眼。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痛苦,带着哭音,洵晏深唿吸再深唿吸,一遍一遍的深唿吸,眼眶通红,锦袍侧边,手垂下的地方被她死死捏住,皱成了一团,几都要破了。 田夕的叫声一声惨过一声,洵晏终于忍受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过一个女医官,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五嫂怎么这么痛苦?你给本王说说,先前不是说胎儿位稳,生产必能顺利的么!」后头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那女医官胆小受了吓,腿一软跪倒地上,连着磕头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一个老太医见此,上来劝道:「王爷稍安勿躁,生子哪有不痛的,过一会就好了,王妃的胎位状况一直是好的,必能平安。」说完,几个太医都觉得宝亲王过于忧心,交换了个复杂的目光。洵晏余光瞟见,坐回椅子上喝了口参茶,镇声道:「五哥在边疆杀敌,做的是保家卫国的大事,临行前托本王照顾王府王妃,若他日五哥封狼居胥而还,五嫂与孩儿出了什么意外,本王如何交代?都给本王打起精神看好了!出了差错,十个脑袋都赔不起的!」 一番话既打消了太医们的怀疑,又说明了上心的缘故。太医们瞭然的互相看了一眼,五皇子回来很可能就是皇太子,若是王妃子嗣出了什么事,说不定就拿宝亲王怪罪了,也难怪宝亲王着急。 这样提着心过了两个时辰,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稳婆激动的叫着:「出来了出来了。」洵晏一颗心总算放下,站起来等房门打开。 碧琳走出来,见到洵晏笑着福了一礼。洵晏忙问:「是男是女?」 「是个小王爷。」碧琳答,一边将洵晏迎了进去。洵晏走进去,接过奶娘手里的小傢伙,把他软软嫩嫩的小身子小心的抱在怀里,走到床边。田夕生产完,力气用尽,苍白的脸上沾着被汗浸湿的髮丝,见洵晏过来,虚弱的笑了一下道:「这下,你不用担心对不起你五哥了。」她在外面的话显然被田夕听去了,洵晏赧然,又见她说句话便累得喘息,怪道:「你还有力气说玩笑。」转头逗弄了一下小王爷,小王爷竟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洵晏开心的抱给田夕看,口中叫嚷着:「你瞧,他笑了,这鼻子,多像五哥。」田夕看着也露出浓浓的母爱微笑道:「我瞧着倒像你更多些。」洵晏心跳勐地停了一下,呆呆的看向田夕,田夕又道:「也是,你们十几个兄弟,就你和王爷最相像。」洵晏提起的心又被勐的揪了一下,看着侄儿的兴奋劲也没有了。 正不知说什么,外面突然想起了一阵嘈杂,一个男子的声音喊着「你们,去那边,你们去那,都看仔细了,别放过任何地方!」然后是一阵异口同声的「是」。 洵晏转头看田夕,发现田夕正略微慌张的看向她,她宽慰的笑了一下,对她道:「别担心,我去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田夕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把眼睛闭上安心休憩。 洵晏走出去,一个军官摸样的人明显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忙和一众官兵跪下行礼口唿:「参见宝亲王,宝亲王千岁。」 洵晏冷冷的瞧了这满院的官兵一眼,也不让他们起来,冷声道:「都做什么呢?这般大张旗鼓。」 那军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洵晏冷哼了一声,眼睛一瞪,提高声音冷声道:「说!」那军官见无法,抬起头看到洵晏硬压怒气的脸,马上低头,回禀道:「奴才听闻肃亲王,肃亲王私通,私通匈奴,来,来搜查证据。」 「呵。。。」洵晏闻言,不怒反笑道:「肃亲王私通匈奴?李庆福,你打哪听来的?」 第7页 那唤作李庆福的军官是京畿司护卫长,是个从四品的,仗着有六皇子撑腰,平日里作威作福,现下仿佛哑了一般,不敢出声,又支吾了一阵,才磕磕绊绊道:「六皇子,六皇子。。。。」还没说完便被洵晏寒声打断:「六哥怎会做出这种事!你搜查亲王府,可有父皇手谕?」 「没,没有。」李庆福的腿抖得更加厉害。 「李庆福,本王看你是活够了!今朝没有父皇手谕便敢带兵硬闯王府。明天就敢包围宝亲王府,后日就能私闯皇宫了吧!」 「臣不敢,臣不敢,王爷饶命!」李庆福连连道。洵晏扫过下面的人,怒道:「还不赶紧给本王滚出去!」 「是是,」李庆福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一面还对下面的人急道:「还不快走!」 这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碧琳在里面听罢,笑着对田夕道:「七爷平日里总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想不到还有如此威严的时刻,几句就打发了那么多人。」田夕但笑不语,皇室中人,又有哪个是简单的? 洵晏走进来,双眉依旧皱着,田夕见此便知事情不止如此。果然就听洵晏说道:「如此大张旗鼓,六哥怕是多有准备,按捺不住了。他没想到我会在此,才只派了李庆福这废物来,这是运气。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需得马上进宫。五嫂,你安心养着,一切有我,不必忧心。」 田夕想要坐起来,无奈没有力气,洵晏忙上前一步阻止她道:「刚叫你不必忧心,这会儿挣扎起来做什么?你还信不过我么?就是拼着性命。。。」田夕抬手捂住她嘴,眼神阻止她说下去。洵晏心里一动,握住她的手。 「我只想叫你自己小心。如今王爷在边关声名正响,这场仗也要仰仗他,这时拿王府问罪总要多方思虑,倒是你这急性子,可别顶撞父皇。」田夕任由她握着,一字一句吩咐。 「我心里有数。这便走了。」洵晏听她这般关心她,心里高兴,只现下不可再耽搁,望了她一眼,就带了小德子和侍卫东篱快马而去,留下了近身亲卫守着肃亲王府。 田夕见她离去,想起肃亲王出征前对她说的:「此去兇险,京城本王照应不上,若有何事不能决断,去找七弟,她法子多。」她那时还奇怪,与王爷交好的皇子不止宝亲王一个,朝中最有权势的也非宝亲王,为何偏偏对她另眼相待?以后才慢慢明白,最嬉皮笑脸,不显山不露水的反倒是最深藏不露的。只是这事出了,七弟她想在这储位之争中不露声响是不可能了。 正文 第五章 甘露殿是大炎皇帝日常处理政事,批阅奏章之处。殿宇高耸威严,玉阶道道,殿墙森森,殿外汉白玉栏杆外站了重重禁军,门外站着两排内侍听候吩咐。从外头看去,庄严肃穆,叫人胆寒。 洵晏到了甘露殿外,顺了顺气,才问门口候着的小太监道:「可有人面圣?」 「回七爷,无人。」小太监答。 「别的皇子可来过了?」 「也无。」 洵晏在心里舒了口气,对小公公道:「劳烦替本王通报一声。」小公公忙躬身道:「王爷折杀奴才了,奴才这就通报。」 不多时,小公公便出来对洵晏道:「皇上让七爷进去。」洵晏理了理衣冠,深唿了口气,走了进去。 皇帝正在批阅奏摺,双眉高高拢起,既有忧虑,又有不悦地瞧着,手中握着硃笔,掌握生死。 洵晏提起下摆,跪地口唿:「臣儿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抬起头,把摺子丢到一边,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平日里可不见你这般守礼。有何事要奏?」 洵晏默了片刻,似乎在想怎么说,皇帝也不催促,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父皇,」洵晏犹豫着道:「臣儿方才在五哥府上,五嫂生了个儿子,为我即墨家再添一孙。」 「嗯,这事朕知道,方才太医报过了。」皇帝漫不经心道:「还有呢?」 「然后,李庆福带兵闯进王府,要搜查。。。」洵晏故意留下话头,等皇帝发问。 「搜查?搜查什么?」皇帝皱起眉,声音提高,隐含了怒气,自古来,上位者最不能容忍皇家威严被人挑衅。 「李庆福说,五哥私通匈奴,」洵晏心里有了些把握,小心道:「臣儿以为荒唐,便喝令他退下了,但兹事体大,臣儿不敢不报,故来禀报父皇知道。」 「老五私通匈奴?荒唐!」皇帝拿起御案上的透瓷茶盏便向地上砸去,怒道:「他小小护卫长便敢犯上搜查亲王府,眼里还有没有尊卑,有没有朕了!」满室宫女太监见皇帝发怒,都跪倒地上不敢说话,杨公公忙上前劝道:「皇上,保重龙体啊。」 洵晏担忧的看着皇上,向前跪走了两步停下道:「父皇息怒,龙体要紧。」 皇帝稍微冷静下来,沉吟稍稍,便问:「他一个护卫长没那么大的胆子,你可问了是何人指使?」 洵晏犹豫着道:「他说,是,是六哥叫他去的。」停了一下,马上又道:「臣儿以为,六哥待几个弟弟向来亲厚,对哥哥们也是敬重友爱,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求父皇明鑑!」言罢,伏地。 皇帝阴沉不语,不知在想什么,门外小公公突然来报:「皇上,六皇子求见。」 「宣。」皇帝沉声道。 第8页 六皇子进来看到跪伏在地上的洵晏愣了一下,又见满室太监宫女接都跪着,大气不敢出一个,地上又有摔坏的茶盏,只以为是她惹了父皇生气,心内暗笑两声,自顾自下跪行礼罢了,小声问道:「七弟做了何事惹了父皇生气?父皇息怒,七弟年少贪玩,平日又多爱和女子混一处,难免做错事,父皇就饶了七弟这次吧。」 看来,他以为布置得当,万无一失,还没等李庆福回报就进宫来了,洵晏暗想,如此一来倒是不用费什么大力气了。 皇帝闻言,冷笑一声,也不说洵晏为何跪在地上,只问道:「你为何而来?」 六皇子这才想起正事,忙取出怀里的一封信禀道:「臣儿收到边关密函,信上所言竟是五哥密通匈奴,臣儿大惊,故此禀报。」杨公公瞧了一眼皇帝脸色,下去将密信接过来呈上,皇帝打开看了一会,将信丢到桌上问六皇子道:「你如何看?」 六皇子长拜奏道:「臣儿以为,边关战争正是关键时刻,若此时出了这事,大炎危矣,万望父皇严查。」 「老七,你怎么看?」皇帝听罢,转头问洵晏。 洵晏斩钉截铁的说:「五哥绝不可能做出这等通敌卖国的下流事,怕是有心人矇骗六哥。」 「你怎知有人矇骗我?」六皇子不满道:「谁不知你和五哥交好。五哥不在京城,你就代五哥看着肃亲王府,倒是自己家一般。论事就理,我是按理说话。」 「边疆苦寒,五哥不曾有过一句抱怨,一去将近一年,每每有信都只吩咐我好生侍候父皇,连待产的王妃都来不及问一句好坏。捷报屡屡送上,胜仗不知打了多少。多年来,匈奴人杀我边疆百姓,夺我百姓财物粮食,此次多亏五哥,才能让边疆百姓过个安稳年。这些都摆在眼前,六哥轻信小人,指五哥通敌。洵晏心寒!」言罢,眼含泪水,重重磕了个头,对皇帝道:「求父皇明鑑彻查,还五哥一个公道。」杀了这么多匈奴人的大炎王爷,怎会私通外敌?洵晏以亲情,战况双面向皇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皇帝听了也颇有感触,想到留着自己血脉的儿子在边疆受那风餐露宿之苦,天气渐寒,也不知是否穿得暖,那里的东西不知是否食得惯,面色多有动容。杨公公服侍多年,最能揣摩圣意,在一边忙贴心道:「肃王爷必能凯旋而归,到时皇上便可父子团聚,享受天伦。」 六皇子见洵晏一番话说得让皇帝动容,心下大急,李庆福已经去搜查王府了,肃亲王府只留了些弱兵,亲卫都随肃亲王去了边疆,王妃又怀胎待产,还剩谁人能阻挡搜查?必能把事办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做到底了。想罢,他再次禀道:「是真是假,很快便能见分晓,李庆福已经去取证,父皇只需稍候片刻,便有真相。」 「真相?」皇帝见六皇子还敢说,不由大动肝火:「真相便是你这不忠不孝,无仁无义之徒,想做太子想疯了,居然做出这等欲戕害手足,不管江山社稷,污衊军中将领之事。什么密信,朕看,就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 六皇子见皇帝动了大怒,连连叩头道:「臣儿不敢,臣儿不敢,这真是边疆送来的,臣儿不敢撒谎!」 「哼!老七还说是李庆福污衊你,还求朕明鑑,你亲口承认了也好,免得那万死不足的李庆福多担一个罪名!做弟弟的竟敢指使下属搜查封了王爵的哥哥的府邸,目无法纪,罔顾君王父兄。朕不杀你不足以眀法纪。」皇帝说完,拿起桌上的镇纸就要向六皇子头上砸去。那镇纸是天然宝石制成,砸到头上不死也差不多了,洵晏心下一惊,忙上前一步,抱住皇帝的腿,连连磕头道:「父皇,六哥只是一时煳涂,受人蒙蔽,他是绝不敢欺君罔上的。父皇,饶过六哥这次吧,饶过六哥这次吧。」皇帝正在怒头上,把她踢开,洵晏不敢放手,头都磕破了,见皇帝还未消怒,手里的镇纸也没放下,便挡到六皇子面前,拉了拉已经吓呆的六皇子的长袍,口中还念着:「求父皇息怒。」 满室一时都响起:「求皇上息怒。」的声音。杨公公口中不停,却是颇为复杂的偷偷瞧了洵晏一眼。 皇帝终于放下镇纸,命人将六皇子押入大牢,等候处置。六皇子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吓得手脚发软,被侍卫拖了出去。 洵晏还跪在地上,不敢动。皇帝看着在亲王服下更显瘦弱的女儿,她面前地上还沾着她额上的血迹。心内嘆息,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也退下吧。」 「臣儿告退,」退到门口,洵晏又復跪下叩首道:「父皇消气,身体要紧。」才退下。 杨公公见门关上,状似无心的说了句:「七爷真是仁孝之人。」皇帝喝了口宫女送上的茶水,嘆道:「难为她一个女子,却要为那不肖兄长做到这地步,比那些只顾皇位的哥哥好了不知多少。杨庆林,你亲自去太医院,选个医术最好的,派去宝亲王府。」 「奴才这便去。」杨公公退下就忙往太医院去。 洵晏出了宫,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这关总算是过去了。小德子见了她头上的伤口,吓得变了音,掏出丝绢往洵晏头上擦去,口中还不停念叨着:「王爷怎不知顾惜着自己,这可如何是好。」洵晏淡淡偏开头,眼眸幽深,摸了摸渗血的伤口,这下也不适合在去田夕那了,免得让她担心,便遣了贴身侍卫东篱亲自去肃亲王府,跟田夕报个平安,临去前,还多次嘱咐,拣好的说。 第9页 田夕在王府,虽然闭着眼睛,面色镇定,但心内却是不安,宫里不时传来消息,说皇上砸了杯子,皇上怒骂皇子,甘露殿里传出重重磕头声。皇上震怒的事已经传遍皇宫,贤妃娘娘听说七皇子在里头,急得直抹眼泪,六皇子生母丽妃也不知如何是好,到最后六皇子被打入天牢,七皇子回府,临了还遣了人来宽慰,贤妃见此才放下心来,丽妃却是直接昏死过去。 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传入后宫,不需多时,满朝大臣都会知道,六皇子污衊肃亲王叛国,皇上大怒欲杀之,多亏宝王爷拼死拦着,才捡回一命。 田夕等得心焦,只觉得过了好久东篱才到,宫外消息慢,还不知究竟怎样,忙问:「如何了?」 东篱答:「王爷平安,派卑职来告知王妃放心。」 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田夕怀疑地看向东篱,直到东篱心虚低头,復又问:「七爷可有受伤。」 东篱眼神闪烁答:「不曾。」 「说实话!」 「皇上震怒,要杀六皇子,王爷求情,额头都磕破了,还被皇上踢了几脚。」 「下去吧。」田夕得到了实情,才把提着的心放下,虽然心疼她受了伤,但毕竟性命无虞,还让六皇子这辈子都与皇位无缘了。她越来越理解为何洵昊会单单吩咐她出事找七弟了。宝亲王的心机,就算把人逼死,也不忘为自己留下个好名声。 正文 第六章 一晚的安心休息后,田夕就恢復了大半,在丫鬟的搀扶下可以站起来走动几步。小王爷还刚出生,总是睡着的,他小小的鼻子果真像极了洵晏,粉嫩粉嫩的小脸极为惹人怜爱,小嘴嘟哝着,睫毛像扑闪的蝉翼,真真是遗传了即墨家的好相貌,碧琳伏在摇床边上看着,回头对田夕轻声道:「王妃,小王爷怎么一直睡着呢?」田夕淡笑着摇头:「他是刚出生的,自然贪睡。」碧琳还是个未曾通晓人事的小丫头,更不曾知道婴孩的习性的,见田夕这么说,便想该和嬷嬷们讨教讨教了,虽说王府里备了好些乳母嬷嬷,但是多个人懂总是不会错的。 又睁着灵活的大眼睛瞧了一会儿,才起来,想起宝亲王昨儿在甘露殿伤了额头,两手搅着手绢,眼睛不知望向何处,仿佛才想起这遭般说道:「王妃,七爷伤着了,咱们给寻些药送去府上吧。」昨儿下午,甘露殿发生的事刚传出去,宫里的娘娘、几家王爷还有与王府有些来往的官员都派了专人上门慰问,顺带还奉上上好的膏药,一直到今儿午后,还是络绎不绝的往来,宝亲王府的门槛儿怕都要被踩破了。 可却偏偏最该上心的自家王妃,一点不放在心上,也没提起个一言半语的。 田夕斜靠在床边,怜爱的看着眼睛紧闭,小嘴嘟哝着的儿子,微微摇头道:「她不缺这些。」又见碧琳一副纠结挂怀,却非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料是这小妮子春心动了,便打起玩笑道:「不如,把你送去吧。反正她也是喜欢女子的,让她收了你,也并非不可。」 碧琳是田夕的陪嫁丫鬟,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非同一般下人可比,便也敢说些俏皮话,听王妃打趣她,小脸一红,手指间便将那条可怜的手绢儿搅得更紧了,羞怯道:「七爷眼界高,哪看得上奴婢。况且,奴婢是要服侍王妃的呢。」 瞧那小脸红的,还说要服侍她呢?田夕微微一笑,打趣的看着她:「再搅,这手绢儿可得破了。」碧琳忙羞赧的把手松开,灵动的大眼睛羞怯的瞪了田夕一眼,急道:「王妃只管拿羞人的话来取笑奴婢。」见田夕美得像画上一般的朱唇笑意更深,急急一个转身,低着头不好意思再瞧她。田夕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丫头跟了她这么久,也是该给寻个好人家了,她虽对洵晏有意,但那风流不羁的宝亲王真真不是个好的对象,何况碧琳这般出身,进了王府也顶多是个不掌事又说不上话的侍妾,将来是必要遭人欺侮的。 只是说来甚怪,宝亲王都十七了,王府后院还空空如也。既要当皇子来教导,皇上应当早早就给她指了婚才是。当年七皇子出世,仙家所言「以公主之身,予皇子之实」,皇家对此事看得极重,皇上更是常挂心上,自七皇子出生后,样样都比着皇子的惯例来办,周岁礼,拜师礼,件件都让身边的杨总管亲自督着,务必要隆重无上。就连封王,都不忘她。皇上对宝亲王一直都是最上心的,却不知为何一直没给她指婚,宝王爷倒也没有看得上的。说来也怪,她生得风流,常在外面晃荡,府内却是连个侍妾名分的都没有,身边除了自幼服侍她的内监德公公,还有几个近身的侍女,连个打点衣食的亲近人都没有,王府中的日常琐事也是几个长史执事看着。虽也不乱,总觉冷清。当朝皇子,就连年方十四的十四皇子安郡王也有一位侧妃,两名侍妾了。这么细细想来倒真是不妥。 田夕自己想了一圈,又觉自己好笑,皇家的事,从来不是能轻易勘透其中奥妙的,她又何必多这心思。想罢了,便探出温软的指尖,柔柔的抚过小王爷软嫩的小脸,小王爷仿佛是有了知觉,梦中受了扰,转了转小脑袋,小嘴嘟了嘟又继续睡去。 又过了些时辰,门口的丫鬟进来通报:「王妃,灵侧妃和柳侧妃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衣饰华丽,面容姣好的女子。田夕坐起来一点,笑着招唿道:「两位姐姐随便坐,不必多礼。妹妹身子不便,便不起来招唿了,还望姐姐不要见怪。」她进门晚,又年幼几岁,便自己谦称了妹妹。 第10页 灵侧妃一身华贵粉色苏锦,不知花了多少绣工的心血制成,上头细绣朵朵娇艷的海棠,甚是明媚动人。她唇上一点嫣红,肤如凝雪,髮髻巍峨重重,是个极美的人儿,据说肃王爷出征前专宠着她,只是她是赵国公的庶出孙女,配不上那正妃的名头,否则早早是王府的正经主子了。可即便如此,灵侧妃性子灵活,目高于顶,仗着有王爷的宠爱,素来不爱和主院往来,这些时日,更是连请安都给自己免了。田夕看在眼里却不愿计较,便随了她去。柳侧妃则柔婉些,原是王爷的侍妾,后其兄随王爷一起出征,成了帐前小将,沾着了兄长的光,成了侧妃,却是个不受宠的。 灵侧妃见田夕如此说,也不答话,气势嚣张的进来,丝毫不推辞,果真随便坐,直接占了主位。碧琳气不过,想为主子出头,却被田夕一个阻止的眼神拦下。 「王妃现下可觉得好些了?」柳侧妃见气氛尴尬,忙找了话说起来,也算是为田夕解围。田夕对她瞭然一笑,答道:「好多了。多谢姐姐挂心。」 小王爷这时睡醒过来,啊啊的叫起来。碧琳把孩子抱给田夕,对小丫鬟吩咐道:「快找乳娘来,小王爷饿了。」 灵侧妃冷嗤一声道:「这便小王爷小王爷的叫上了?将来是不是世子还指不定呢。」大炎朝立嗣,歷来立嫡,几个皇子争夺储位也是因为当今圣上不曾有过皇后,嫡庶未分,身份等同尊贵,便对那皇位升起觊觎之心。田夕乃正妃,所生之子自然是嫡子,肃亲王又无其他子嗣,这孩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尊崇祖制自然是世子。灵侧妃这话里存了歹毒阴狠之意,是明晃晃的犯上无礼。田夕听了却也不恼,只笑着说道:「那便要劳烦姐姐为王爷多生几个孩儿了。只是,再多,也是要按着嫡庶长幼,喊妹妹的孩子一声哥哥的。」 灵侧妃自己的母亲是庶出,进了国公府又是妾室,她便成了庶女,嫁到王府,虽有王爷宠爱,却因出身又无子嗣,只能偏居侧位,成婚当日,连王府正门都不曾走过,心中向来不甘,听得田夕轻巧的两句话,戳了她的痛处,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便转头拿柳侧妃出气:「听闻你兄长原是王爷的一名牵马小卒?」她讽笑两声:「你倒是有些运气,得了王爷一夜宠幸,变成了侍妾,如今倒也爬到和我平起平坐了。」 柳侧妃闻言脸色涨得通红,低头不语,眸中却有不易察觉的怒色。田夕在一旁瞧得清楚,却只当做没有看见,对灵侧妃道:「都是姐妹,入了王府就该事事念着王爷,提这做什么?」 乳娘恰在此时进来,朝着田夕见了礼,又向两位侧妃微微致礼,才到田夕这来抱小王爷,田夕小心的把孩子递过去,却在余光里意外瞄见柳侧妃竟露出怨毒的目光,心内咯噔一下,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接下去,灵侧妃又说了几句刻薄话,田夕不急不恼,礼数周全,不反驳也没让她讨到多少好处。柳侧妃一直是顺顺弱弱的样子,在边上说着体己话,被灵侧妃奚落了也是委曲求全,尽力打着圆场,颇为惹人怜惜,那怨毒的目光只一剎那,让人觉得是幻觉一般。两人坐了一个多时辰才起身告辞了。 碧琳见她们走远了,才颇有些刻薄地说:「都赖了这么久,不如干脆留了晚膳再走!」田夕淡淡的望了她一眼,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不可无礼。」 「王妃,」碧琳愤愤然,跺着脚说:「您这般大度,灵侧妃可不会记心里。」田夕摇了摇头,依旧是不在意,她对这些事,惯来不上心,若非今日灵侧妃说话间常扯了小王爷,她爱子之心切切,也是绝不愿多做理会的,或许早早便端茶送客了。碧琳明白自家王妃的心思,只能自个儿生着闷气,主子不上心,做奴婢的再心焦也没用。 这般过了三个月,隆冬时节便来了,腊月冷风颳面,寒的彻骨。十三皇子洵旷见这时节大好,自个儿跟皇帝告了三天假,跑来宝亲王府,要同洵晏一道去那围场冬猎。既然皇帝都准了,洵晏自然没有扫了他兴致的道理,便着人备马,弓箭一干物品,第二日便各自带了两队亲卫,朝着围场去了。 洵晏骑得是匹棕色良驹,此马双目炯炯,毛色光亮,尾巴甩动有力,是开春之时,大宛国进献的良马,性情刚烈,骏武不驯。洵晏瞧了一眼便再移不开目光,连称好马,皇帝见她喜欢得紧,便赐了她。洵晏自是喜不自禁,亲自带着它到马场,用了足足三日,才将它驯服,自那后,只认她一人为主,旁人不得近身。 冬景虽不如春景瑰丽,却另有一番滋味,大雪盖地,万物银装素裹,枯枝丛丛绕绕,显出那奇形怪状的丑样子。这个时节围场中有的多是庞大蠢钝又不乏兇勐的大猎物,今年皇帝开不曾开猎,围场官员放养着的猎物众多,今日必能有大收穫。洵晏想着,定要好好猎几只雪貂勐虎,给田夕制件暖暖的外袍。 「七哥。」十三皇子骑着匹白色骏马,双腿一夹,小跑上来。洵晏转头,沖他笑了笑,说:「父皇怎么就准了你呢?这天冷的,还要我陪你受着冻。」 十三皇子嘿嘿的笑了两声,答道:「父皇向来注重皇子学业,本也是不能准的。不过,臣弟说,前些日子箭术多有长进,想来这试试身手,将来也好像五哥一样,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 洵晏闻言轻轻一笑,骂道:「必是父皇正烦着,不愿与你多说,否则,怎会听你这不着调的缘由?」「正是呢,」十三皇子见洵晏拆穿了他,也不恼,乖乖的就认了:「臣弟听闻那日父皇心中不豫,似是有大臣为六哥求情,臣弟瞅着点,就去甘露殿找父皇,父皇就准了。」 第11页 倒是有些小聪明。洵晏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十三皇子寻思了片刻,问:「六哥下狱之时,七哥是在的。你说父皇是真的要杀六哥么?」洵晏听了,扭头看了他一眼,唇角的微笑依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父皇是天子,天子的威信谁敢去猜呢?」 话说到此,十三皇子也不再深问。天子的威严不容揣测,但作为父皇,他的心是向着他们的。这次会给六皇子这么严厉的惩戒,不过是因为六皇子对政事过于上心,有结党营私之兆,平日更是常在宫中走动,对天子的威严有了威胁,父皇才重罚与他。如此这般,父皇是断断不可能将六皇子释放的。那些大臣没有猜透皇帝的心思,怕是白忙了。十三皇子是个伶俐的,稍稍指点便能融会贯通。 正文 第七章 平日忙于往来琐事,甚少有如此惬意的时机,洵晏也不急着策马,扯着缰绳在雪地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兴致盎然的欣赏眼前壮丽之景。□良驹打了两个响鼻,口鼻之中吐出的浓浓白气都快凝成了霜。十三皇子紧随其后,双眉逐渐深锁,眼望前方大雪漫漫的林子,似有难言之隐。 洵晏扭头瞅了他一眼,又向前行了些地,见他久久不言,便率先开口道:「何事令你这般踟蹰?说来七哥听听。」十三皇子见她先开了口,再扭捏倒是见外了,细细推敲了措辞,缓缓道:「我一母同胞的姐姐暖婷公主两年前嫁与田绘,这个,七哥是知道的。」说着,望向洵晏,洵晏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十三皇子唇角微抿,眉头隆起,嘆息着道:「前几日皇姐进宫省亲拜见母妃,我恰好也在。说话间,便见皇姐面色枯黄,也不似从前那般欢悦,面上总是愁云惨澹。我心有疑惑,便随口问了。皇姐几番支吾,直到我和母妃都恼了,才喑喑泣泣的道来,田绘这一年来常在外留宿,不知为何,对皇姐也爱答不理,上月始,更是频频辱打皇姐,皇姐好生问他缘由,他也不说。」十三皇子说着小心看洵晏脸色,见她只是拢眉细闻,并无半点不耐,拱了拱手道:「原本也是臣弟和母妃宫中之事,说来也让七哥笑话。」 洵晏摆摆手道:「你便说下去吧,暖婷幼我一岁,同是父皇的血脉,她也是我的妹妹。你细细说来,客套话就甭讲了。」十三皇子面有动容,便不再犹豫的全盘说了:「我和母妃闻言皆都惊怒,母妃查了她的身子,腹部腰间多处于痕,手臂上伤口道道,背上更是大块大块的青黑。母妃观之不忍,心疼落泪。臣弟怒气勃然,就要去国公府,寻田绘说个明白。但母妃忌于六哥前车之鑑,田国公府如今因五哥的缘故,风头正盛,得罪了没有好处,便拦着臣弟,不让去。但皇姐受此屈辱,做弟弟的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我欲去觐见父皇,求父皇做主,母妃仍是瞻前顾后,要我过了这阵再说。」十三皇子语中无奈,她的生母夏妃,出身没有贤妃和淑妃荣耀,难得有了如今的荣宠,从微末的美人一步步做到了妃位,便愈发瞻前顾后起来,生怕惹恼了皇上。洵晏自然是知道夏妃的为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夏妃娘娘也是为了你,何况娘娘说的也不无道理。」 十三皇子勉勉一笑:「我自是明白的。之后思来想去,实在不忍皇姐再任那畜生打骂。母妃位分虽不是最尊贵的,但皇姐好歹也是即墨家的子孙,哪能容他作践!」十三皇子越说越气愤,目露狠戾,朝着洵晏拱手一拜:「臣弟还请七哥怜惜,替皇姐做主。」 十三皇子言辞恳切,洵晏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她拉住他的手:「都是一家人,这事,我自会放在心上,你放心。」十三皇子见洵晏承诺了,放心了大半,对着洵晏感激一笑,原本紧绷的双肩放松不少。洵晏见他事情说完了,不愿他再做多想,便执起宝弓,纵马道:「来!咱们比比,看谁猎得多。」 「好!」十三皇子亦拍马上前。亲卫都各自散去,只余几个贴身的跟在身后。 这一日下来,洵晏得了不少好猎物,可谓满载而归。剩下两日,和十三皇子饮酒赛马,好不惬意。得了的猎物都叫剥了皮,让人制成衣裳,恰好可以御寒。其中一件小巧别致的貂皮小裘,穿着舒适保暖,瞧着更是端庄大方,洵晏看着喜欢,便又拣了几件好的放一起,预备亲自给田夕送去。剩下的一块虎皮制成了绒毯,皮毛油亮生威,内衬摸着柔软暖和,是极能御寒之物,洵晏便差了专人送去宫里呈给皇上。 田夕自那日起便叫人暗中小心防着柳侧妃,生怕她做出什么歹事。果不其然,没多久她竟叫人往乳娘的膳食里下药,这药分量小,对大人而言不算什么,可对才出生三个月的婴孩,却是阴毒至极了。 洵晏到了王府之时,田夕正在中堂审柳侧妃,灵侧妃则在一旁冷眼瞧着,事不关己一般,吃着侍女奉上的糕点。 「哟,这是怎么了?五哥府里可难得这般热闹。」洵晏嘴角含笑,一手在身后背着,一手把玩着一柄玉色上乘的玉如意,身后的小德子弓着身子,手内托着那几件洵晏亲自挑选的衣裳。堂中众人见她来了,都起身见礼,灵侧妃慌慌忙忙的拿着丝帕擦了嘴,上前躬身一福:「七爷万福。」洵晏把手一抬,笑道:「你虽也是五哥的人,但身在侧室,不能算上是皇室中人,不必遵那万福之礼,道声吉祥便好。」大炎朝礼制,只有皇室之人需道万福,其他人给主子皇子公主请安,口念吉祥便可。除了皇帝妃嫔,其他侧室为庶,亦算外人。灵侧妃这是越了礼,她听洵晏这般不留情面,脸上闪过难堪之色,心内恨恨,却又无法,只得退至一旁,连坐的地方都不能有。 第12页 洵晏直接掠过她,走到田夕面前,恭恭敬敬一礼:「五嫂万福。」田夕亦起身,双手交叠至右侧,盈盈一福,回了礼,见洵晏坐下了,方坐了回去道:「七弟今儿可来错了时候。府中丑事不宜外传。」洵晏哦了一声,朝堂下跪着的柳侧妃阴阴的看了一眼,眼中凌厉之色尽显,柳侧妃因听说宝亲王素来怜香惜玉,最是好说话的,刚想求情,见这眼神,心惊胆破的低下头去,不敢开口。 「我和五哥乃是手足至亲,他不在京,府里的事托我看着。今次出了什么下流勾当,五嫂也别瞒我了,我自是要代五哥好好闻讯一二的。」洵晏见她低头,冷笑一声,转头对田夕柔声说。田夕知道洵晏是担心她的性子不愿与人相争,怕她吃了亏才这般说,心中升起暖意,便道:「如此,是再好不过了。府中尽是些没有见识的妇人家,有七弟在,也好拿个主意。」说完便对碧琳微微一点头,碧琳会意,上前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尽说与洵晏听。 洵晏听罢,望向堂中已是浑身颤抖的柳侧妃,冷声问:「碧琳的话,你也听到了,可有何想要澄清的?」柳侧妃还未来得及为自己辩白一二,灵侧妃在一边怪声怪气道:「她还能说什么?被拿住的时候,可是人赃俱获,铁证如山。」洵晏如若未闻,只注视着柳侧妃。柳侧妃心知自己是难逃此劫了,也不辩白,声泪俱下的跪求道:「贱妾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求七爷和王妃饶命,以后再不敢了。」 灵侧妃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若是都如你这般,还要官差律法何用了?」洵晏一听,倒是暗暗低头笑了,这话和前世听到的「如果说对不起就好了,还要警察干嘛?」有异曲同工之妙。田夕拿眼瞪了她,洵晏正襟危坐好,又觉得田夕刚才那眼真真是风情万种,别有韵味,心神荡漾了片刻。 「七弟,你怎么看?」田夕见她不知怎么就走了神,心中无奈,只好自己发问。洵晏想了片刻,道:「残害皇孙,毒害婴孩,心无善念,亦无半点怜悯之意,实在是可恶至极,本该按着祖宗家法杖毙,但毕竟是五哥的人,便先囚禁于房内,派专人看守,至五哥回来再说。」洵晏这番话是碍着他哥哥是肃亲王帐前小将,如今和匈奴一役正是至关重要的时刻,一点差错也要不得,便留了她的性命,也好让她哥哥感念肃王爷的仁慈,更加尽忠杀敌。 田夕细细一想,也就明了了,自然不会有意见,倒是灵侧妃开始嚷嚷:「哎哟,七爷当真是怜香惜玉,这贱人,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平日更是装的楚楚可怜。七爷可不要被她蒙蔽,手下留情,她可无感念之心。」洵晏微微一笑:「本王自然是识得的,只是再怎么也是五哥家事,本王理当避讳一二。最终要如何裁定,还是五哥自己来判。」 这话不仅是说给灵侧妃听的,更是说给别的心疑她过分越俎代庖之人听的。灵侧妃无话可说,便告辞了,柳侧妃也由家丁押了下去,堂内就剩了田夕和洵晏几个。 事情了了,田夕也放心和洵晏说起话:「你今日来,是有何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了么?」洵晏笑嘻嘻的说,见田夕嗔了她一眼,才将手中玉如意递上道:「这是张泉澈在尹州办差带回来,献与我赏玩的,用上好的和田玉制成,玉色剔透而无杂,雕刻精细,边角磨得光滑无刺,是上上等的好东西。我瞧着很是喜欢,昨儿去吉庆寺请主持开了光,送来给小侄儿压压床,也可保他整夜安眠。」 「你倒有心。」田夕接了过来,执于手中,不需细观便知是可遇不可求的上品,只怕张泉澈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得到的,觉得收下她这样的物件,实在不妥,何况瞧着她的眸光便知她也是十分喜欢的,便退还她说:「你既然喜欢,就自己留着,何必都送来给我?你侄儿他还小,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洵晏一听急了:「本王是送给侄儿的,你这么急着替他推辞做什么?留着,要还,也等他大了再自己还。」田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既这般坚持,也推辞不过了,叫碧琳收了下来:「怎么你送个东西倒像是上赶着求来的。傻。」 「呵呵。。。」洵晏心道,的确是傻,否则怎会爱上你,又向后一挥手,小德子便托着那些衣裳上前跪下道:「这是王爷送于王妃的,请王妃务必收下。」田夕看向洵晏,微微摇首,嘆气道:「怎么又是玉如意,又是衣裳的,下回可要吩咐门子,不敢让你进府了。」 洵晏示意碧琳来收下,碧琳则是望向田夕,田夕看着洵晏,势必要她说个由头。洵晏只好把话先说明了:「这衣裳,是臣弟有求于五嫂,还望五嫂应下。」 正文 第八章 王府中堂是审讯家丁奴僕或府中女眷做出不体面之事的地方。堂正中是两把红漆红木座椅,两旁各是两排座位,堂中铺设青灰地砖,氛围肃穆而令人胆丧。田夕一语不发的坐着,洵晏也如她一般静默不语,小德子躬身朝地,手中托着的衣裳,虽是猎物皮毛所制,但那精细的针脚,出众的剪裁,显是与寻常不同,碧琳侯在田夕身后,听从吩咐。 片刻之后,田夕抬眼看了碧琳,碧琳便上前接过小德子手中之物,退至一边,交由小丫鬟收下。田夕心知,七弟会托她来办的事,必不是什么零星小事,但也绝不会是令她为难之事,她不知为何会有这般自信,却是因她一个肆意的挑眉,一句维护的话语,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而从心底信她,信她不会做出任何伤她之事。 第13页 田夕微微一笑,墨黑的眼眸含水若星,摄人心魄,她朱唇微启,转头对洵晏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咱们去前厅。」 洵晏望着她动人的颜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正是凤冠霞帔的新娘,大红头盖上的龙凤呈祥的图样绣得甚好,五哥意气风发,英俊的脸上满是笑意,他的身躯魁梧俊挺,和娇小羞涩的新娘正是佳偶天成的一对儿。周边的人都在笑着闹着,说着连篇儿连篇儿的吉祥话,好似要把能想到的都给说尽了,方能显出他们的诚意一般。她当日正是五哥的迎亲使,也着了身大红,举着酒杯挡在五哥身前,替他免去宗亲众人的灌酒。那酒醇香可口,酒香甘冽,回味无穷,她一杯一杯的仰首饮下,又与众人陪着笑,尽她迎亲使的本分。只是那美酒如灌而入,再是上品的琼浆,也让她头昏脑胀,支撑不住。 她挥开小德子欲要搀扶的手,跌跌撞撞往府中后院而去,寻了棵边角的老樟树,扶着那粗壮的树干,就着它的树根,就是一通铺天盖地的呕吐,吐得只有酸水,还是干呕不止。 「你还好吧?」一声女子婉转如黄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抚着胸口,心中颇为烦闷,只想转身而去,却又好奇拥有如此动听嗓音的女子是何模样,便缓缓转头。只见这女子,一身红艷却不媚俗的丝质高腰襦裙,髮髻上簪着珠花,一支鎏金垂珠嫣嫣的金步摇夺走了她的注意,这支步摇是下聘之时,父皇钦赐予田家小姐,共新婚那日簪戴之物。既知晓了她的身份,也不好再无礼离去,退后一步,伸手交叠拇指交扣于身前二十寸之处,缓缓下拜:「见过五嫂。五嫂万福。」 见她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却马上又是瞭然之色,福了一礼:「七爷万福。」 真是个聪慧的女子,不需多言便从她的衣饰样貌与举止言语中知晓了她的身份。蓦然,又觉不妥,正是新婚之夜,五哥尚在庭中应酬众人,她为何会在此?不是应当在新房之中,等着五哥来掀她的龙凤吉祥盖头的么?见她的疑惑之色,那新五嫂娇嫩绯红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之色,抿唇后退,见周围没有人经过,在她问出心中疑惑之前,急道:「我在房中呆着憋闷,想王爷应当尚有一会才能过来,便先出来透透气,望七爷别与他人说起,见到我之事。」 她突然觉得有趣,四周望了望,呵,这新五嫂真是聪颖,选了这么个无人烟的角落,若不是她酒气上脑,误打误撞来了这,恐怕是不会有人发现新娘竟然跑出房熘达了一圈。又见她眸中含着恳求之意,想着答应了她也无妨,便点了头:「那五嫂可要记得,来日有了机会,可要还了臣弟这个人情。」 她闻言,愣了一下,显是不曾想她会这般说,却也点了点头应下了。 之后便是匆匆的分开,她又回了众人之中,继续举杯斡旋。 想着就到了前厅,田夕叫下人奉上茶,待两人都坐下了,方问:「是何事?说来听听。」洵晏看着她,唏嘘想,初次见面之时,万不曾想,她竟会为了她,将心遗失。收起这些不适宜的思绪,端起茶盏,小饮了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皇妹暖婷公主下嫁于你二弟,本也是天赐良缘。」 田夕一听就明白,这事儿应当便是她那二弟惹下的。洵晏继续不急不缓的道:「可前几日,听十三弟说,令弟似乎对皇妹多有不满。」田夕皱了皱眉,洵晏说的婉转,但其中利害是清清楚楚的表明了。田绘与暖婷公主的婚事是皇帝亲自赐的,为彰显皇恩浩荡,圣宠优渥,田国公还特意向皇太后求了恩典,由她老人家亲自担了主婚人。若是田绘侮妻传至圣上耳中,那不管是田国公府还是暖婷公主,都是担当不起的后果,若被有心人利用,十三皇子和夏妃也脱不了干系。 田夕计较了一番,吩咐了声:「碧琳,去田府将二公子请来。」 碧琳也知兹事体大,叫了几个侍卫,直往田国公府去了。 洵晏见碧琳去了,瞧了瞧天色,若是顺利,只需再等半个时辰。田绘为人虽跋扈,对长姐田夕却是颇有几分敬意。接下来,不需她多言,田夕自会妥妥帖帖的处理了。 「这事,有五嫂做主,我也就放心了。那日十三弟说与我听,望我想个法子的时候,我还挺愁,思来想去,也只有五嫂了。果然没错。」洵晏笑着说,也是要田夕知道,这事,十三皇子,夏妃娘娘都是知晓的,不直接去府上,也没找父皇,不过是不想把事闹大,让双方皆都下不来台。田夕低头一笑,带着些怅然道:「我管这事,也不过是因为是你托我的。」 洵晏愣了一下,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不至于和肃亲王府有牵连,可田府是她娘家总也要挂怀。她方才的话中竟是丝毫不在意。 田夕嘆了口气,道:「你先回府吧,此事我既然应了,自会给你一个说法。」洵晏正是迷茫不解,见她开始逐客,也只好告辞。 田绘到了王府,田夕是如何与他说的,洵晏不得而知,但之后,十三皇子亲自上宝亲王府道了谢,奉上谢礼,她便知道,这事,田夕做的极为巧妙,既打消了十三皇子和夏妃娘娘的不悦,也让田绘甘心情愿的在府中与暖婷公主相敬如宾。 十三皇子在众皇子之间不是最为出挑的,但皇帝一月半旬之中总有想起他的时候,这么一看,便知,他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第14页 礼亲王府,王府的主子和十二皇子正在庭中对弈,边上伺候的人都被遣出几十尺外,只留了各自的贴身内监。 四皇子礼亲王即墨洵晋已近而立,面容沉稳,唇上畜了一撮鬍子,他落下一子,黑子在檀木的棋盘上发出叮咛之声,十二皇子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笼里,泄气笑道:「臣弟又输了,四哥就是再让臣弟三子,臣弟也不过是多些苟延残喘的时候,照样是输。」 礼亲王让人收了棋子,脸色沉静,让人不知他是何想法,嗓音深沉道:「十二弟过谦,你与七弟一处长大,七弟的围棋是父皇亲自教的,你应当也学到一些。」十二皇子闻言忙说:「父皇教的是七哥,臣弟愚钝,父皇是惯来不会耐心的。」礼亲王唇角微微翘起,却不是笑容倒更像是嘲讽。十二皇子见此,又道:「说来,七哥的围棋虽是父皇亲自提点的,却远不及四哥。」 「及或不及都无关紧要,她这一世最荣华的时刻,也不过是现在位居亲王。但,父皇对她素来有所偏爱,她又和老五要好。」礼亲王说到此处,便不再赘言,十二皇子当然是晓得他话中的意思,礼亲王在朝中有着贤明的口碑,支持他的朝臣与站在五皇子一方的持平,两人最有夺得储位的希望,接下来是二皇子端亲王洵阳,大皇子三岁便夭折了,二皇子变成了长子,虽不如四皇子贤明也不及五皇子果敢善战,但不少老臣依旧是认为无嫡立长,方合礼制。 「说起来,上次那事,六哥差点就成了,若不是七哥在,即便不成,父皇对五哥也多少有了隔膜。」十二皇子颇为惋惜的说。礼亲王淡淡一笑:「六弟是过于急不可耐了。」六皇子成或不成对他都没有坏处,都是少了一个与他争的人,只是若是少的是五皇子,就更好了。「那天的事,也算兇险,不过,臣弟不明白,为何父皇要杀六哥,七哥拼死也拦着?」十二皇子甚为不解。 「若父皇当真在盛怒之下杀了六弟,来日后悔了,你说会迁怒与何人?」礼亲王睨了他一眼,话里多有不耐。十二皇子知道这是在嫌他蠢笨,不敢再多问,只称了是,又坐了片刻,心里觉得十分不舒服,同是皇子,他却总要低人一等,不多时就起身告辞了。 十皇子刚走,一直在边上候着的小项子道:「十二爷果真是不如其他皇子聪明些,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也就王爷有这耐心提点他。」礼亲王阴沉的看了他一眼,小项子忙把嘴闭上,过了许久,礼亲王方出声:「他是笨了点,不过也是父皇的儿子。若是,老七能帮我,要比他好上不知几倍。」 「王爷,您别遗憾,不是还有八爷,九爷么?」小项子听他话里有几分遗憾,忙讨好了说。礼亲王转头斜睨了他一眼,阴沉的不再说话。 正文 第九章 正值年下,宫里宫外都忙着过年,偏生宝亲王不安分,前些日子同十三皇子在皇家围场行猎行出了瘾头,便进宫跟皇上请了准许,带着数十亲卫往那冰天雪地的翮嶙狩猎去了。那翮嶙地处大炎东北边,在过去数百里便是北蓁国的地界,那儿是成片成片的森林山岭,常年冰雪覆盖,冷气钻骨而入,故人烟稀少,常人居住不得。正因如此,性寒好冷的生灵聚群而居,白熊雪狐比别地都要多些,是个冬猎的好去处。但那里地形险恶,常有人迷路于其中,这漫漫大雪银白一片,一旦迷了路便无多少生机,加上大型野兽出没,很是危险。皇帝却只道了:多带些侍卫,除夕之夜别误了家宴。又特别下了旨,八百里加急送至当地官员手中,命他们务必保护宝亲王周全。群臣皆道皇上宠爱宝亲王当真是宠的没边了,若非她是个女子,只恐怕这皇位也必要一併传与她。 洵晏一行人一路加紧而去,却不是直奔翮嶙。宝亲王沿路中途听闻北方最是繁华热闹的宋城的歌姬甚是雅致曼妙,便带了贴身之人拐去那里,欲要见识一番。宋城的郡守临到头了方听闻宝亲王的尊驾往这来了,无甚准备之下慌了手脚,一番忖度后,吩咐包下城中最是出名的琼锦楼,又着人大开城门携了上下官吏出城相迎。 洵晏远远地望见了城门口候着迎驾的诸人,肆然一笑道:「这宋城郡守倒是个机灵的。本王记得他似乎是四哥那边的?」小德子驱马,稍稍向前,回道:「王爷说的不错。他原是小小芝麻官,正是四王爷一路提携的。」 「如此,那便更好了!」洵晏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喝了声「驾」,快马向着城门而去。小德子明白自家王爷的心思,朝后面的亲卫喊道:「快跟上!」 马蹄瞬间激起黄土尘沙,官道上十几道身影向前飞奔。 宋城郡守名杨然,原是宋城治下一小县的县令,后前郡守犯了受贿之罪,礼亲王便上奏皇上,让杨然补了这空缺。这么说来,也算得上是礼亲王提携之人。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能让四王爷看重,必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小视不得。 洵晏一路人到了城门口,勒马停下,杨然忙携了重官吏跪迎。 「臣,宋城郡守杨然,携宋城上下官吏恭迎宝亲王王驾。」杨然前额触地,口中朗声致礼。洵晏凌然于马上,低头看着他,□良驹双目有神,同主子一道望着前方身着红色官服的跪地之人。 「起身吧。」 「谢王爷。」杨然提着官服起来,退至一旁拱手屈身道:「臣已在城内琼锦楼设下酒宴,恭请宝亲王到宴洗尘。」洵晏瞧着他虽然恭谨,却仍执守臣下之礼,不卑不亢,是个不忘文人骨气的人,暗处细緻的观察,面上却依旧是带着邪肆的笑意,一个挺身翻马下来,身后的亲卫见此,皆都下马,动作一致的落地。 第15页 「本王到此,不过是想瞧瞧宋城的风土人情,杨郡守何必如此客气。」说罢,望了望周边的官吏,人人官服加身,低眉垂首于杨然身后,不敢有半点失礼僭越。杨然拱手:「王爷千金之躯,即便只是顺道瞧瞧,对宋城百姓而言,都是莫上光荣。」「呵,杨郡守真是好操守,即便是迎接本王,也不忘心繫百姓。」洵晏手执马鞭,随手晃着圈儿,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见他一身官服鲜红簇新,乌纱帽正正的戴与顶上,又道:「杨郡守如此爱民如子,真是宋城百姓的福气。」 杨然屈膝跪地,手心置于地上,垂首惶恐道:「王爷过奖,臣愧不敢当。」洵晏瞄了他一眼,随手将马鞭丢到身后,小德子忙上前接住拿在手里。 宋城城门大开,门洞两侧有两排身着盔甲的士兵持长枪站立,城墙还是前几年新加固的,看起来分外新一点,灰砖之中只有边角少数的青苔,走过城门就是熙攘往来的闹街,洵晏兴致勃然的瞧着,杨然低首跟在身后,对她介绍着此地的风土人情。 宋城乃是富庶之地,街道用长条青石地砖铺就,平坦整洁,可供四辆马车并驾而过,两旁店铺林立,买家卖家喧声要价,颇为热闹,过路百姓每行数里便有身着绫罗绸缎之人,也不乏大麻粗布的乡野小民。 百姓们多是认得郡守大人的,又见郡守恭恭敬敬的站在一名白色泼墨长袍的年轻人身后,料想这人必定是大有来头,也不多言见礼,低了头匆匆而过。洵晏甚是奇怪,寻常到了一处州府郡治所在,百姓虽不致热情相迎,也绝非如今所见的漠然不见,倒像是有什么忌讳之物,不敢多加停留。杨然恍若不知,只一味拿了城中景物歷史民俗讲与她听,洵晏见此,也装作不觉。 一路说着便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琼锦楼。高楼耸立气派,正门大开,小二和掌柜候在门口多时,见他们一行人来了,忙上前道:「小人久候于此,大人可来了。中堂已按大人的吩咐备下。」掌柜见多了往来客商,也不乏达官贵人,自是细緻周全。整座酒楼中不见其他食客,竟是被包了下来。楼中布局雅致,四角摆有松竹盆栽,堂中座位用屏风巧妙隔开,屏风上多有诗画题词,更添典雅。洵晏转头对杨然笑道:「此处甚合本王心意。杨郡守真是费心了。」 「这酒楼能入王爷的眼是它的福分。」杨然见此,仿佛松了口气,侧伸出右手请道:「王爷上座。」 席中歌舞助兴自是不能少,那歌姬真真是不辜负在外的美名,一个个生得灵透好看,身材玲珑有致,歌声更是如仙乐绕樑三日,使人叫绝。歌舞排得独出心裁,别有滋味,洵晏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鼓掌称好,又频频叫人打赏。杨然在一旁相陪,不断向她敬酒,唇角却在暗处含着不屑嘲讽的笑意。 直至半夜,洵晏终于醉了,她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那些歌姬中最是漂亮的一个,口中嚷着:「你,今晚,陪本王。」杨然听了,忙朝那个歌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扶着洵晏,怎料那歌姬一下子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奴婢是艺妓,卖艺不卖身,求王爷和大人高抬贵手。」 洵晏不悦的簇起眉头,转头看向杨然,冷道:「杨郡守这是什么意思?」杨然不知怎么出了这么一出,狠狠的瞪那可怜的歌姬道:「王爷看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好运。还不赶紧来扶着王爷,仔细你的小命!」那歌姬无法,表情悽苦的缓缓起身,上前扶着洵晏。洵晏满意一笑道:「本王,乏了。你,退下。」 杨然见她说话都不利索了,料她也生不出什么事,便带了一干人等退了下去。 等人不见了,那原本悽苦娇羞的歌姬退后一步,拜道:「见过王爷。」洵晏抬了抬手,面上颇有疲色:「起吧。跟这杨然周旋,真是件体力活。」此人心思细密,处处留意洵晏的一举一动,一有异动必会叫他察觉,这一整晚的装声作色,真是累坏了洵晏。歌姬粲然一笑:「王爷天纵聪颖,怎会就让区区一个郡守瞧出了破绽,您就是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四哥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洵晏说罢起身,朝楼上走去。歌姬心知肚明的在一旁带路。到了一间寻常无二的客房外,那歌姬小声道:「王爷进去吧,何先生就在内间等着王爷了。」 洵晏「嗯」了一声,推门进去,歌姬也一同入内,外面留了小德子与东篱守着。 内间坐着一个身着青色圆领儒服的中年人,见洵晏进来,忙起身见礼:「参加王爷。」洵晏也不同他废话,坐了下来,单刀直入道:「帐簿,可带来了?」 「按着王爷的吩咐和往年的惯例,都在这了。」何先生从桌下取出三大本蓝皮的册子。洵晏接了过来,拣着重点,迅速翻了几页,又指了几个有疑问的地方,何先生一一作了答,这一忙,很快就要天亮了。洵晏终于查完了三本帐簿,放置一旁说道:「今年形势紧张,本王与你相见也甚是不易。本王经营的第五商号已逐渐在几家实力相当的商号中脱颖而出,这多亏了何先生往日费心。」 何先生诚惶诚恐的拱手道:「草民不敢,都是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草民不敢抢功。」何先生本就是商人出身,七年前因遭人抢了家产,被污入狱,恰好被外出的洵晏见到,她虽只有十岁,却是带着前世的所有记忆经歷,心智远不止十岁。说来也是缘分,何先生见到她年龄虽幼,却是气度华然,身后奴僕更不是普通商贾人家的家丁,便知她身世不凡,把她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牢。洵晏自然是救了他。何先生对她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惟愿肝脑涂地,追随左右。 第16页 在这封建的时代,商人地位低下,她作为皇子王孙是不适合明面上经商敛财的,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到哪都不会变,将来要使钱的地方多了,靠她的奉银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这么一想,一个计划就在她心中形成。 她那时还不为其他皇子所关注,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救了一个陌生男子,并与他在府上相谈甚欢,三个月中制定了接下来十余年的商业计划,造就了今日的第五商号。 天刚蒙蒙亮,何先生便带着那歌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琼锦楼。洵晏到了晌午方才起身,出了城门,便往原先定好的翮嶙去了。 正文 第十章 新年在不知不觉中就来了,宫内张灯结彩,上下皆都满脸喜气。边疆战况大好,匈奴人被打得怕了,匈奴王庭帐中有不少大臣已经提出想要议和,匈奴王见损失惨重,而匈奴本就是游牧民族,长久的征战使得国内民生空虚,便也有心议和。如此看来,估摸着肃亲王开了春便可凯旋。匈奴扰我边境二十余年,这下可大大出了口气,扬我国威了! 除夕之日,按着宫规祖制皇子公主需携眷属向皇上太后请安,寓意辞旧迎新,福泰安康。太池殿中,从晌午起便是妃嫔满座,丝竹悦耳。皇上居于正中金塑九龙椅上,右手边是满头白髮雍容慈爱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自皇上亲政后的三十余年便久居宁寿宫,颐养天年。皇帝吩咐了,若无了不得的大事不准打扰太后安养,顾不常见人。左手边是皇后的位子,往年素来是空置的,今年但见淑妃娘娘一身明黄色飞凤宫服,头上步摇摇曳,容光悦然于那处安坐。 淑妃本是正一品夫人,如今又安然坐于皇帝左侧,见者皆暗想是否储位已明?更有人悄悄认定,肃亲王还朝之日,便是淑妃娘娘荣晋后位之时,到那时,肃亲王便成了皇上唯一的嫡子,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子。 皇上端坐于龙椅之上,时不时探首与皇太后言说,神色恭顺孺慕之情溢于言表,又与淑妃娘娘谈笑一二,神采奕奕而眼眸含情,却也不曾冷落坐得稍远一些的七皇子生母贤妃娘娘。 自二皇子起,皇子们携妻带子一一受见,向皇上太后请了万安。皇上便问了寻常家事,如普通富贵世家一般,下孝上慈,共享天伦之乐。田夕虽是一人,却因肃亲王盛名朝内,无人敢轻视嘲笑,她身着亲王正妃黑色朝服,向长辈请安,身旁乳娘抱着皇孙于怀中,见礼之时,行跪拜大礼,口中念:「皇孙恭请皇上圣安,太后娘娘金安康宁。」皇上太后都颇为关心的询问了府上诸事,又都抱了抱皇孙,才让田夕入座。 直到十四皇子觐见毕了,七皇子洵晏仍未出现。 太后娘娘笑道:「哀家的好孙儿还没回来?」皇帝侧身笑答:「走前朕还吩咐了不可误了家宴,却忘了嘱她别耽了家礼请安。想是这样,她就多贪了些时间去玩。」太后摇头怪道:「也怪皇上,年节前了,还准她独自去翮嶙狩猎,那地头天寒不说,又是野兽出没的。哀家自她去那日起就日日不安挂忧。」皇帝受了太后的训,委屈不已,见贤妃坐在那笑着,便说:「这要怪贤妃,宠得老七越发无法无天,那日求了朕许久,朕也是没了法子才准了她。母后您放心,朕派了一队御林军随她去,必不会有所闪失。」贤妃狭长美目对着君上柔柔一嗔,却是笑意盈盈不言语。 正当此时,殿外朗声传来:「孙儿回来了,皇奶奶万福,父皇圣安。」说到皇奶奶万福之时,人已走到殿中拱手下拜。皇帝见她身上二龙戏珠大红箭袖起了些乱,登着的金丝镶边黑色朝靴也染了些灰尘,料想她是刚回了京,连衣服也不曾换,就道:「下去换身衣裳再来说话。」洵晏即告了退下去了。 淑妃娘娘见她走了,便道:「皇上还说是贤妃姐姐宠的七爷呢,太后您瞧瞧到底是谁把七爷宠成今日这不着地的性子了?」太后笑着瞧了皇帝一眼,皇帝干咳一声,又道:「这老七换个衣裳怎么这么慢?朕要好好瞧瞧,她去了这么些时日,倒是猎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正说着,一位身穿红色太监服的小内监引着洵晏进来了,她换了身玄色金蟒穿云亲王袍,外罩石青貂裘小褂,腰间饰十二颗蓝宝石腰带紧束,右侧佩了身份象徵的山玄玉,绀色纹饰排穗绶带迴环穿于身后腰带上,乌黑的青丝以嵌玉紫金冠束起,脚下也换了双厚底小朝靴。她星目温润,唇角含笑,身后又随了四名小太监,手中皆是恭恭敬敬端着她带回的衣裘,上到前,拱手欠身道:「臣儿来迟了,晚间宴上自要罚酒三杯。」太后笑道:「你本就是个贪杯的,这是哪门子的罚?」说罢,众人皆笑,洵晏也颇为赧然,稍稍低了头,扭捏道:「皇奶奶还是像小时那样爱取笑孙儿。」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阵大笑。等静了下来,皇帝早见了她身后候着的小内侍,便道:「你身后的是什么?」 洵晏这才稍稍好些,脸上倒还留了些绯红,只不知是羞的还是殿内温高给热的,她稍稍侧身,取起第一个托盘中的紫貂大氅,道:「这是孙儿亲手猎的紫貂所制,皇奶奶诚心礼佛,冬日晚间难免严冷,孙儿想着,若这大氅能替奶奶稍稍御寒,也是孙儿同它的福分。」皇太后笑着点头,让身边的金嬷嬷下去接了,道:「皇帝不准你们来宁寿宫,你每月送来吃用的物件,却要把哀家宫里塞满了。」皇帝朝着洵晏赞许一瞥,几个皇子都低掩眸,眼中思绪一闪而过。 第17页 接着便是皇帝的白熊躺椅垫,贤妃的黑貂小裘,至于第四件银狐小褂,她也没半点避讳的当着众人的面,让内侍送到了田夕座上道:「五嫂一人辛苦,臣弟一点心意,望五嫂勿要推辞为好。」接着不等他人有何想法,对着淑妃娘娘和其他诸人拱手道:「淑娘娘和哥哥们的,我已遣人送去,弟弟们也是。」面面俱到,竟无半点疏漏,更不落人口舌。 太后与皇帝暗中对视一眼,意味深长。 到了晚宴时候,皇帝设家宴,太池殿中亮如白昼,那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砖上反着灯光,更添明亮。 洵晏坐在右手边第二个位子,上头是二皇子端亲王洵阳,下首便是十四皇子安郡王洵晨,九皇子,八皇子依次坐着。对面坐着二皇子,三皇子,十三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十一皇子。后头是公主、妃子、宫嫔还有皇子妃,亲王正妃。皇帝看起来很是高兴,对儿子们的敬酒来者不拒。殿内歌舞融融,乐声不断,薰香缭绕,一片太平。开宴不过半个时辰,皇太后年老力有不支,早早退了宴,皇帝便派身边的杨庆林送太后回宫。 丽妃坐在后头,见着这歌舞昇平的情景,又想着儿子在牢里悽苦的境况,连白日的请安皇上都没准他来,不由就偷偷抹起了眼泪,想着皇帝难得这般高兴,咬了咬牙端了杯酒上前,福了一礼道:「臣妾祝愿陛下福泰安康。」 皇帝仰脖喝下,放下酒杯,见她祝完酒还不退下,似是有话要说,便道:「今日朕高兴,有话便说,说错了,朕也赦你无罪。」丽妃一听,跪倒在地求道:「皇上,今日除夕本是团圆的日子,洵暄在牢中许多时日也知错了,皇上开恩放他出来吧。」 话还没说完,皇帝脸色便冷了下来,寒声道:「退下。」 「皇上。」丽妃还想再求,却见皇帝脸上越来越不豫,周围皇子王爷也没人为她说话,心一冷,只好苦涩的依言退下。气氛却因她一句话,蓦地冷了下来。 洵晏侧坐着,自饮自酌,仿佛没见着发生了什么一般。倒是十四皇子压抑着难受,寻着话来说,凑到洵晏耳边道:「七哥,听说你前些日子得了本前朝李延的诗册,哪日给臣弟观赏一二?」十四皇子是个爱诗的,泠晏上一世看了这么多诗词,自创不行,赏析赏析,随口吟一二首还是可以的,便常和他谈诗论画,两人因此感情颇好。既然十四皇子说了,她自然不会拒绝,如他一般压低声音,爽快道:「明日便让人送你府上。」 十四皇子感激笑道:「那便多谢七哥割爱了。」 皇帝见这两人咬着耳朵说的正欢,便提高声音问道:「老七,老十四,你们在说什么?」洵晏暗道这下糟了,果真,下一刻便听到十四皇子这个老实的实话说道:「臣儿向七哥要本诗册,七哥允了。」 「哦?老七家里还有诗册呢?」皇帝此言一出,满殿笑声。十四皇子见此,为哥哥辩道:「七哥诗词做得极好,臣儿有幸见识过几回,纵是诗杰金睦在世,也要甘拜下风!」金睦是前朝诗杰,田园诗作得出神入化,在座不少人都极为仰慕。 听他这么一说,皇帝兴致来了,坐直身子道:「这可是奇事一桩。老七,你便做一首来听听。」洵晏暗暗瞪了十四皇子一眼,十四皇子只当没有看见,幸灾乐祸的偷偷笑。抬头又见田夕坐在淑妃娘娘身后,对着她揶揄的掩嘴低眉轻笑,心一硬,站出席拱手道:「请父皇出题。」 皇帝见她丝毫不扭捏,心中欣赏,也不为难她,随口道:「即是除夕佳节,过了今日便是新年伊始,你便以春为题,诗词皆可。」春之一字,是为歷代文人所爱,咏春诗词易做,做得好的却是极少。洵晏举杯来回踱走数步,沉吟少许,便想了首更漏子,吟道:「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殿中诸人皆有惊讶,向来懵懂惫懒的宝王爷却是如此文采不俗,转念又细细品味词中意味。洵晏挑眉肆意一笑,词意急转,续道:「香雾薄,透重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帏垂,梦长君不知。」吟到最后一句,眸光便不自觉的往田夕处瞟去,与她四目相接,不等他人察觉,便又迅速移开,心跳却因这一对视而加剧。 正文 第十一章 田夕本是端着稀薄的米粉餵给小王爷,却听洵晏如此细緻难得的春词,她上阕取春日寻常景物细緻的描绘,引一幅绵绵雨中春景图栩栩于眼前,下阕虽过旖旎,倒也是不俗,寓情于春景之中,也是文人常有的,整阙词不同于歷来宫廷诗词的靡靡之风,却有着禁宫内春风忽来的清新雅洁,写景入微抒情自然,起承转接皆属上上之作。当听得那句「红烛背,绣帏垂,梦长君不知。」,更是引起心中波动难安,方抬头去看,却正对上她那双黝黑幽深的眼眸,眸中含情脉脉,如水波般泠泠漾开,更如明月皎皎无暇如一,田夕心内一惊,只待再看清些,便见她转开眼去,款款立于殿中,唇角笑意浓浓,那眼中的意味却是不在。 莫不是,看错了?田夕稍稍平静,小王爷等了许久不见母妃餵他,不满起来,举着个小小的拳头,在虚空中晃了几下,把田夕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啪啪啪!」皇帝双掌拍了三下,盛赞道:「好!洵晏这阕词做得极好!果真如老十四所言,和那金睦不相上下啊。你们说呢?」 第18页 这词自然是好词,是,诸皇子各宗亲因上阕惊讶于洵晏才情,到了下阕却为她词中的闺阁之思所淡去。二皇子最先应和皇上的话,笑道:「七弟这词当真好,上阕写春景,下阕嘛,」他扬眉瞧了瞧四周的年轻皇子世子,带着嘲意笑说:「写的是春情,上承下接,虽未言春却字字是春,当真好啊!」话刚说完,几个平日里不大安分纵情声色的世子便低声笑了起来。 他这话明面上是夸赞洵晏,暗意的嘲讽相讥人人都听得明白,话中意味更是露骨,几个还未出阁的公主已是羞红了脸。皇帝陡然不悦,眼中闪过怒意,又见洵晏依然持杯站着,不曾反唇相讥,也不见尴尬惭愧,便漫声对二皇子道:「你对诗词经纶是最不上心的,怎么今日倒是精通起来,能评说老七的词了?」 二皇子才惊觉自己多饮了几杯,已说了胡话,忙低头讪笑回道:「臣儿虽不爱文墨,却也知七弟这词写得好,臣儿失仪。」 宴上伺候的宫人接过洵晏手中的酒杯,洵晏转向二皇子拱手道:「二哥过贊,臣弟愧不敢当。」二皇子更是尴尬,惶然抬眼看了皇上,见他也是常态,不见怒意,才放心下来,对着洵晏回了一礼:「七弟好才情,愚兄不及。」 虽然长幼有别,但他二人都是亲王之位,洵晏待哥哥们歷来客气恭顺,即便是未封爵的三皇子,见了面也是执幼弟之礼,处处周全的。二皇子当着众人的面,言语过分,字字尖刻,她丝毫不见放在心上,就这胸襟气度已是让人钦佩。 这一小小插曲便过去了,诸人又如常谈笑,直到散了席,已是三更之时,皇上多饮了几杯,已是醉了,杨庆林让宫人抬来了玉辇,小心的扶着皇上坐了上去。其他亲王皇子也多少有了醉意,唯独十四皇子清醒,到了殿门外,他拉着洵晏到了暗处,说道:「七哥只去了十几日,朝中局势却起了大变化。今晚是不得详说了,臣弟明日到府上,七哥看,可否?」洵晏皱了皱眉,点头道:「明日午后,就在府上等十四弟了。」 十四皇子得了话,便带了内侍先走了。洵晏立于雪地之中,见他缓缓而去,背影俊逸,月白色外袍在月光下更是出尘扬逸,真真是个俊雅脱俗的人儿,心内赞嘆一声,又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王爷,咱们是回府,还是就在宫里住下?」小德子见十四爷走远了,便上前请示道。 洵晏收回目光,问道:「五嫂走了么?」 「肃王妃刚走,想是才走到了武崇殿外。」小德子估摸了下,答道。武崇殿离太池殿甚近,只隔了条鹅卵石细道,如此来看,倒是真的还未走远。洵晏寻思着她一个人,偏她的性子不爱多带几个下人,现下又是三更天了,只怕她路上不安,便追了过去。 刚走到武崇殿外,便见田夕带着碧琳在那站着,朝着这边张望,似是在候着谁。洵晏微微一怔,快步上去,在她面前打了个千,方问:「五嫂可是在等人?」 田夕见她来了,眉眼便静了下来,笑道:「可不是在等你。」洵晏不解,想了一圈都忆不起是何事让五嫂在此等她,便疑惑着问:「何事等我?」 田夕低头看向她的腿,却只见到那玄色的衣襟下摆融入于夜色之中,除此再无其他,便抬头望向她的眼眸道:「白日便想问了,只是没有机会。我瞧见你站立之时左腿似是无力,时有摇颤,可是受了伤了?」 三更的夜色,团圆佳节的时节,本也该圆满的月亮,只徒留细细弯弯的如钩一道,悬挂在武崇殿的上方,那一道的光亮照在田夕脸上,她的眉目,她的薄唇,她小小巧巧的鼻尖,皆美如雨后初霁的芙蓉,在洵晏眼中染上了一层清纯典雅的光彩。日日思而不得的佳人就在眼前,洵晏的心却莫名的沉静下来,在心底凝成柔柔软软的一片,只想爱护她,守着她。别的心思在此刻都被远远的隔出脑海。 洵晏低头抿唇笑了笑道:「不过小伤,不碍事的。」 前几日狩猎时,不慎被一只大白熊伤到了腿,幸而亲卫即在身旁,不至于伤的太重,只是沿路颠簸,伤口还是疼着。她掩饰的极好,父皇母妃皆不曾察觉,偏偏是坐得更远的五嫂留心了。心中不可谓不感动。 田夕不满的摇头,坚决道:「即便是小伤,也要好好上药,若是留下一点半点的后遗之症,到时有你难受的,」见她只是笑着,却不应答也不言语,心觉奇异,无奈道:「你也该有个王妃了,好照料你这不安分的性子。」 洵晏红了脸,视线瞟向别处,嗫嚅着道:「五嫂说什么呢。」这害臊的小模样当真是不易见到,田夕掩嘴笑了笑道:「瞧这样子,可是有了喜欢的?给五嫂说说,也好替你参谋一二。」纵是这夜色之下,洵晏那红得快要发紫的脸色还是大大取悦了田夕,见她神色不自然,快要恼了,忙说:「快回府吧,记着要好好上药。这些天,也别到处走了,在家安分几日。」 洵晏见她恰是时候的转了话头,快要蹦出胸口的那颗心稍稍的缓了下来,又实在是恼她不明她的心意,还想着给她物色其他人,顿时失落不已。也不应她的话,叫小德子从过路的几个小太监那又取了一盏照路的灯笼,说道:「我先送你回府。」 「可你的。。。」田夕仍是不放心,洵晏不耐的打断道:「这么多天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的么?送你回了府,我自然会好好上药。」 第19页 田夕知她是个性倔的,她不愿做的事,说什么也没用,想到府中王爷习武也有不少好药,等会亲自督着她上了药,也比放她自己回去瞎对付一通要放心得多,就答应了。 一行几人,便往宫外走去。到了宫外,宝亲王府的马车已经候着了,肃亲王府的软轿已叫田夕派去送小王爷先行回府,现下还未回来。 洵晏便安排了她乘自己的马车,又让侍卫匀了匹马出来自己骑着。田夕坐在马车里,车厢内点了安息香,让人神思舒适,香料点的不多,不使人觉得睏倦。马车内布置简单,只一张小小的矮桌,一壶茶水,边上又放置了几个靠垫,还有软枕小毯,但物件却件件都是上好的,单那矮桌便是千年沉香木所制,万金难求。田夕挂念她的腿伤,想叫她一道乘坐,却恍然想到她在殿上时那道深沉含情的目光。 现在回想起来,那短短的一瞬里,她的眼神却是十分缠绵。 正文 第十二章 翌日,刚用过午膳,十四皇子便来了王府,两人在书房内谈了一下午。这些时日,老四把他的人一个一个的安插入朝堂,几个重要的空缺他占了十之六七。 「听说二哥气得在府里发作了好大一通。」十四皇子斜靠在椅上,唇角稍稍上挑,眼神略有不屑,对于二皇子那鲁莽急躁的性子,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洵晏瞭然的笑着:「二哥惯来喜欢和四哥争,偏生又争不过。也难怪他生气。」她说完,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册书,递给十四皇子说道:「你既来了,也不必我特意遣人给你送去。」十四皇子只瞧了一眼,眼中便含了喜色,上前接过,俊秀的脸上扬起笑意,望着洵晏道:「多谢七哥,就知道七哥挂念我。」说完便低头爱不释手的小心翻开诗册,这本诗册乃是李延亲笔所书,世上只此一本,是为孤本,他鑑赏了许久,喃喃贊道:「果真是李延的真迹,结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一撇一捺又见洒脱不羁。」眼眸透亮的望向洵晏,颇为孩子气的笑道:「这么好的东西,七哥当真赠与我了?」 洵晏挑眉笑道:「我赠与你的好东西还少么?和田暖玉,景城独瓷,数都数不过来了。」十四皇子讪然,又面带感激恭敬,笑道:「这是七哥疼我。」 洵晏也不过多言语,两人感情自小就颇好,十四皇子是个耿直不羁的性子,喜爱山水诗画,二人时常一道去京郊的名山古剎,饮酒吟诗,自小一点一滴积累的情谊,自是亲厚。见天色不早,便对他道便道:「你有了这本诗册,料想也不愿留了晚膳再走了。现下便赶紧回宫吧。」十四皇子也是这个意思,迫不及待的取了一只墨绿竹纹的锦盒将诗册装了起来,便和洵晏告辞,直奔回府好好观赏这新得的诗集。 之后,洵晏并不因四皇子在朝堂上的得意而有所动作,依旧是无所事事的到处晃荡,擎鹰斗犬,走狗斗鸡,在眠香楼里一呆便是整夜。猜不透宝王爷是如何想的,检校御史以宝亲王德行不正弹劾。皇上看了摺子,不过只把她叫去甘露殿,不轻不重的说几句,便也由了她去。 烟绰自第一次登台便被据说是对她一见钟情的宝亲王包下了。楼里自然不敢让宝亲王的人接客,只让她多多少少的唱个曲儿,跳个舞,一日到头只需伺候七皇子,倒也落得清闲。用了午饭,她在自己房里捧书细读,她虽是风尘女子,闺房却是别具一格,分外雅致的,笔墨书画,琴棋俱全,瞧着倒更像是位大家小姐的闺阁。她看了多时,觉得乏了,便想取些水润润喉,一抬头却见洵晏正笑吟吟的看着她。烟绰一惊,忙起身,走去福了一礼道:「王爷吉祥。」洵晏微一抬手,免了她的礼。烟绰瞧着她的脸色不错,想必心情也是好的,便稍稍上前一步,小声问道「王爷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来吩咐一声。」 洵晏走去倒了杯水递给她,又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笑说:「有一会儿了,见你看得入神,便没打扰。」烟绰接过水道谢,心中为她这分体贴而生起几分暖意。 「常见你看书,倒不知你都看成书痴了。」 「不过是些闲书,比不得王爷,读的都是圣贤书。」烟绰谦虚道,她见洵晏嘴角含着笑,眼眸清亮,深处却有着隐隐的锐利,心内倏然生起惧意,忙低头,不敢再多直视。洵晏瞧着她满满一架子的书册,摇了摇头:「你过谦了。」她倒有些好奇,烟绰来这楼里前,有怎样的家世,养成了她如今这爱书的性子。刚欲发问,小德子闯了进来。 小德子是个极为谨慎有规矩的,若不是大事绝不会如此。洵晏起身问道:「何事惊慌?」小德子看了烟绰一眼,跑上前在洵晏耳边低语了几句。洵晏听完,睁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小德子,小德子目含忧虑,点头道:「马备好了,王爷,您赶紧进宫吧。」 洵晏没说一个字,抬脚就走,步伐间竟现出几许凌乱。烟绰见她如此,料想能让她失态的必是极大的事,心里不由得替她担忧起来。 洵晏快马加鞭赶到宫里,太兴殿内已跪了文武百官,连几个不上朝的年幼皇子也到了,诸人皆都跪倒在地,脸朝地面,不知是何神态。大殿中间放了一具棺柩,一名护送遗体的侍卫正在向皇帝陈诉经过,恰好说到:「。。。。。。匈奴人万箭齐下,肃亲王着了道,身中数十箭,以身殉国。」皇帝紧锁双眉,双手紧抓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又怒又哀的望着殿中那梓宫。洵晏一路跑到太兴殿,腿脚已是发软,她唿吸短促,顾不上行礼,一步一步跌撞着走向棺柩,颤着手,掀开白布,肃亲王英挺的面容便出现在了眼前,他年轻的面容已有些泛青,双眼紧闭,唇上的软须仍是他走时的模样。洵晏只觉眼前发黑,哽着喉咙,低唤了声:「五哥。」胸口顿时血气翻涌,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第20页 待洵晏醒来,已是在衍庆宫的床榻上。自小照料她的芷姑姑见她醒了,长舒了口气,忙去唤侯在殿外的太医。 「七爷是悲痛过度,郁结于心,现下醒了,只需安养些时日,按时服用老臣开的药,便无大碍。」老太医摸着花白的鬍子,切脉诊断后缓缓道。小德子上前,从袖袋中掏出张银票,双手奉上:「如此,先谢过大人了,皇上还等着呢,烦请大人先去回禀了,以免皇上忧心。」太医也不推辞,自然地接过,又说了几句嘱咐,就径直往甘露殿回禀去了。 洵晏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瞧着帐顶,脸上阴晴不定,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芷姑姑和小德子悄然对视一眼,想着此时她必是有话要问小德子的,便退了下去。过了良久,洵晏稍稍坐起,问道:「本王睡了几个时辰?」 小德子恭敬的候到榻边,回答:「已有七个时辰了。」王爷这一昏厥,可急坏了贤妃娘娘,皇上也是担忧不已,太后娘娘还几次派人来看。小德子又将这期间的事一件件仔细说了。洵晏听完,心下有了计较,不急不缓的问:「肃王妃可好?」 小德子瞧着自家王爷分明关切的目光,想了下,回道:「怕是不好。不过礼王妃,端王妃,还有三皇子妃,九皇子妃都在肃亲王府陪着呢,王爷不必过于挂忧。」 洵晏闻言,缓缓闭上双眼,片刻过后,勐地睁开,眸中不復哀痛倦意,一片清明:「备辇,本王要见父皇。」 本以为这场仗胜券在握,怎料匈奴人来了这么一出,肃亲王薨逝,边关将领无人统帅,只怕匈奴人乘虚而入,皇帝下旨命绩弩将军季庭暂代元帅之职,余下还有许多事务等待圣意垂决。皇帝尚未从丧子之痛里走脱,便在甘露殿里忙了一宿。 甘露殿门外的小太监们见到被小德子搀着,脸色苍白的洵晏,忙行礼。洵晏给小德子使了个眼色,小德子会意,上前询问道:「高公公,皇上可在里面?」 小太监垂首答:「在。皇上一宿未睡,杨公公可急坏了。」 小德子回头看洵晏,见她点头,便继续道:「那便烦请公公替我家王爷通禀一声。」那小公公闻言,道了句「王爷稍候」,便进去了。 不过一会儿,那小公公便出来了,对洵晏做了个揖道:「皇上让七爷进去呢。」 洵晏点头,推开小德子,自己缓缓的走了进去。 皇帝面有疲色,一夜未见竟仿若老了十岁不止,见洵晏进来,免了她礼道:「太医说你刚醒,不在衍庆宫躺着,来朕这做什么?」 洵晏扑通一声跪下,伏地道:「臣儿万死,父皇哀恸,不能侍奉左右。」皇帝闻言,面有动容,嘆道:「你五哥薨了,你也难受,有空便去多陪陪淑妃,她怕是最不好过的。」 洵晏道:「淑妃娘娘那自有各宫娘娘照看,臣儿蠢钝,虽有心尽孝,却不知如何宽慰。」她顿了顿,见皇帝望着她,眼中哀戚之色重重,咬了咬牙,拜道:「父皇,五哥走的凄凉,匈奴欺我大炎太甚,臣儿愿请旨边陲,为五哥报仇,为大炎雪耻!」话中,字字铿锵,句句含恨。 皇帝一怔,见她眼中的悲痛已被恨意掩下,虽面色苍白带有病容,但眼神坚毅,炯炯有神,丝毫不惧,心中有些怔忪,定定的望着身前数尺外跪着的洵晏,洵晏丝毫不动,仍由皇帝的探视,过了片刻,皇帝摆手道:「朕知你心中悲痛,但数十万将士,关乎社稷,绝非儿戏,你且退下吧。」洵晏闻言不起,抬头对上皇帝锐利的双眼道:「臣儿自知无甚将才,然,即便只做一名先锋小卒,臣儿也是要去边关的!」话中,无一丝退让之意,竟是下定了决心。 「放肆!堂堂王爷怎能凭一己之愤,说出此等不合礼制之话!」皇帝厉声斥道。 正文 第十三章 甘露殿内,寂静无声,皇帝坐在龙椅上,冷冷的睨着洵晏。殿内宫人俱都敛眉低首,生怕在这个时候出了差错,惹祸上身。杨庆林手持一把白须檀木拂尘,恭恭敬敬的候在皇帝身边,略略抬眼望向洵晏,眸中深思一闪而过。 洵晏跪在甘露殿内冰冷的地上,铺地之方砖光润似墨玉,踩上去不滑不涩,此时却竟有一股冷气自膝盖之下沖骨而入,洵晏的掌心已渗出滑滑腻腻的汗液,她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臣儿愿放弃亲王爵位,不求建功立业,但求马革裹尸,杀尽匈奴人,为五哥报仇!」语罢,又重重磕了个头:「求父皇成全。」 皇帝蓦然一惊,皱眉冷眼看了洵晏一眼,便转头不愿再瞧,怒斥一句:「出去!」 洵晏稳然不动。 杨庆林见此,忙走上去好声劝道:「七爷,您便退下吧,皇上也是疼您,您就别惹皇上生气了。」 洵晏眼望地砖,沉声道:「父皇不答应,臣儿便长跪不起。」 皇帝听她无一丝退让之意,寒声道:「你要跪,便出去跪,别在朕面前碍眼!」洵晏一听,不发一言地便起身出去了。 走到甘露殿外,撩起长袍下摆,稳稳跪着。隅中之时,日头虽不及午时勐烈,晒久了也是混沌头晕。小德子和跟来的侍从俱都急了,王爷还在病中,这怎么禁得起?尚未开言,便被洵晏一个带了冷意的眼神斥退,无计可施之下,只能陪主子一道跪着。 一个时辰后,杨公公出来吩咐传膳,见洵晏仍跪着,回身进入殿内,走到皇帝边上小声道:「皇上,七爷还在外头跪着吶。」 第21页 皇帝笔下一顿,看了杨公公一眼,杨公公忙噤声退至一边。 又过了一个时辰,皇帝放笔,喝了口茶随口道:「杨庆林,你去看看,老七还在否,若还在,便叫她速速退下。」 「诶。」杨公公忙应了,去看。过了片刻,杨公公苦着脸进来禀道:「皇上,七爷不肯回去。」皇帝脸沉了下来,杨公公一见,半自语道:「七爷昨日哀极攻心,是吐了血的,眼下又跪了两个时辰,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奴才瞧着,七爷额上直冒虚汗,嘴唇也发白了。」 「你去叫贤妃来领她回去。」皇帝淡淡说道。 杨公公想了一下,躬身提议道:「贤妃娘娘一直在宜寿宫陪着。不若,去叫肃王妃罢。」 皇帝冷冷的瞅了他一眼,他忙低头,继续说道:「七爷对肃王妃素来敬重有加,而今五爷又。。。。。。,想来,除了万岁您和贤妃娘娘,也就肃王妃劝得动了。」 皇帝听完,嘆了一声,站起来道:「也罢,就去宣她来。」朝着内室慢慢走去,自个儿状似无意的低语了句:「不成,就叫她陪老七一道跪着!」 杨公公垂首领命,神色有较之先前不同的肃谨。 肃亲王新丧,宝亲王又在甘露殿外长跪不起,皇帝最最珍爱的两个皇子都不好,宫里府里皆乱了套。淑妃丧子,痛彻心骨,几次哭晕过去,贤妃娘娘正同几位走得近的嫔妃在宜寿宫陪着劝着,只是再体己的宽心话都是虚的,那伤心痛楚的泪水泗流于脸上,令见者都不觉心酸,几位娘娘都红了眼睛。贤妃娘娘用丝绢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身边的内侍从殿外小跑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声。七皇子和皇帝在甘露殿内争吵,惹得皇上大动肝火之事,合宫都传遍了,她在宜寿宫一直不曾出去,便直到此时有人来报才知晓。她低眉沉思片刻,便尽心宽慰淑妃,不做理会。 万岁爷面儿上气恼,心中可疼着七爷呢,杨庆林看得明白,哪敢有半分耽搁磨蹭,一面派了一名侍卫骑快马去肃亲王府接了王妃,一面自己在洵晏边上劝着。 「七爷,您就起来吧,边陲苦蛮之地,皇上也是心疼您。」「皇上去了衡荥殿歇着了,您在这跪着,皇上也见不着啊。」杨庆林在一边说的口都干了,洵晏仍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跪着。 田夕匆匆而来,远远的便瞧见庄严肃穆的甘露殿外,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群人,而正中的宝亲王,挺着笔直的嵴背,乌黑的髮丝散在她算不上宽厚的肩上,一身赤红的亲王袍竟无一丝褶皱。夕阳西下,留下金色的余韵,甘露宫伟岸的红色宫墙之下,她笔直的身影倒影在地上,被无限拉长,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不减分毫。 「老七。」田夕走到洵晏身边,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声。洵晏闻声,身子轻轻颤了一下,缓缓转头,便见田夕一身素白丧服,她方新寡,头上只几支漆黑的钗子将青丝梳起,眼睛通红浮肿惹人怜惜,面色也是极为难看,怕是哭了一夜的。洵晏心内痛惜不已,双手垂于两侧,紧握成拳。她多想在这时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告诉她五哥不在了,她即墨洵晏也会护她母子一世周全,告诉她天冷夜凉,伤心痛苦也别忘顾惜身子,告诉她,她对她倾心已久,可否让她守护余生。 周边有旁人瞧着,她不能如此肆无忌惮说出心中所想,而即便这天地只留了她二人,她也未必能在此刻说出那些在她心里藏了许久的话。一种挫败感将她击垮大半,喃喃道了声:「五嫂。」便把头垂下。 杨庆林见田夕来了,心中放心大半,他上前恭敬小声道:「肃王妃可来了,您赶紧劝劝七爷。皇上那儿,还等着奴才去回话呢。」 田夕点头,一言不发,在洵晏边上直直跪了下去。 「五嫂!」洵晏惊唿一声,睁大眼睛,「这是做什么?」 田夕的嗓音有些沙哑,淡淡的对杨庆林道:「杨公公,父皇是怎么吩咐的,劳烦你来说与七爷听。」 「诺。」杨庆林对田夕拱了拱手,正声道:「皇上口谕,若宝亲王不起来,便命肃王妃一道跪着,直到宝亲王起身为止。」 洵晏闻谕一愣,田夕是田国公的嫡亲孙女,更是肃亲王的正室王妃,皇上如何能下这道口谕?她横眉,怀疑的看向杨庆林,杨庆林忙道:「哎哟,我的七爷,便是借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假传圣意之事啊!」 洵晏晓得他所言不虚,抬头看了看日头,微嘆了口气,从地上撑起身子,身后的小德子眼疾手快的上前扶着她。折腾了两个多时辰,腿早就麻了,她站不直身,几个内侍宫人极有眼色的上前搀着她。杨庆林让人将早备下的肩舆抬来。 田夕在碧琳的搀扶下站起,淡淡的瞧了洵晏一眼,对杨庆林道:「这里便让杨公公费心了。」 「肃王妃说的哪里话,都是奴才分内的事。」杨庆林甩了下拂尘,卑谦道。田夕见此,便颔首而去,不再看洵晏一眼。 洵晏想与她说话,又无从说起,只能眼睁睁的见她走了,由着那道苍白的背影在她的眼帘中逐渐消失。杨庆林等田夕不见,才恍若无事的对洵晏道:「七爷,您便赶紧去衍庆宫歇着吧,皇上和贤妃娘娘可心疼吶。」 肃亲王殡礼之后,皇帝便下了旨,着令宝亲王禁足思过一月,不得出王府一步。并令一队御林军日夜守在王府之外。以此作为对她违抗圣意顶撞君上的惩罚。 第22页 宁寿宫沉朴低调却不失皇家大气,宫中摆设皆有名头,伺候的太监宫女虽少,但个个都是久随太后的可信之人。皇帝快步走入正殿,此时太后正坐于殿中礼佛诵经。殿内檀香裊裊,木鱼声笃笃响着。皇帝走到太后身边躬身见礼:「儿子恭请母后金安。」太后已是七十高寿,却仍是精神矍铄,她停下手中敲击的木鱼,欲要起来,皇帝忙上前搀扶,扶着她到一边椅上坐下。太后指着身边的位子道:「皇上坐吧。」皇帝坐到侧位上,关怀的问道:「母后这几日身子可好?儿子甚是挂心。」 当初先皇早逝,皇上六岁登基,上头还有几个年长的皇兄。那时正是孤儿寡母,他虽是九五之尊,却要和太后二人处处隐忍。宗亲大臣面目狰狞,几度相逼,太后处处周旋,步步谨慎,慢慢将大权收握手中,除去佞臣逆党,大炎才能有今时今日的盛世之象。皇帝时常感念往事,对皇太后怀了孺慕之意,更是敬爱于心。 「好,哀家好着吶,」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宽慰的看着他,又心疼着道:「倒是皇帝你,要节哀啊。」皇帝自洵昊这一故去,老了十岁有余,听御医说身子骨更是不如从前,哀入心髓啊。太后娘娘担忧地看着他,这番舐犊情深让在场的宫人无一不动容。 皇帝嘆了口气,眼角皱纹更是明显起来,抬头扫向殿中宫人,朗声道:「都下去吧。」 「是。」满室宫人连同杨庆林一道弓身退了出去。 皇帝轻轻拨弄茶盏,良久方道:「朕六岁时,父皇便驾崩了。多年来,未尝过那父爱如山的滋味,一直是儿子心中的缺憾。」皇太后望着他,皇上的这些心思,她又如何不明白。「朕初登大宝,大皇兄觊觎皇位,竟叫人在饮食之中偷偷下药,若非母后心细察觉,儿子怕是早已命丧黄泉。」那往事一件件如今说来,真叫人唏嘘。皇帝看着太后斑白的双鬓,那歷歷在目的陈年旧事让他更觉心酸。 太后握着皇帝的手,道:「哀家知道,所以皇帝对皇子们便格外疼爱一些,对他们更是寄予厚望。如今洵昊去了,还有洵晋,洵阳,小的也有老十四,他在太学学子之中颇有些盛名,江山社稷,不怕无人可托啊。」皇帝笑了笑,眼中的阴霾也散去不少:「他们兄弟之中,倒是不乏英明之人。不过,母后,您算漏了一人。」 太后闻言一愣,望向皇帝的眼中多了几分思虑。 当日皇帝与皇太后所言成迷。第二日,皇上自肃亲王薨逝后第一次踏入后宫,去的却不是淑妃娘娘的宜寿宫,而是贤妃所在的毓秀宫,据宫人所言,皇上和娘娘漏夜未眠。 三日后,皇帝赐婚尚在禁足的宝亲王。 正文 第十四章 宝亲王府里,洵晏坐在六角横省亭的廊檐下,手中执了一管紫玉长箫,长箫尾端悬着红色的流苏,洵晏将箫随意的晃着,流苏已有几分凌乱。 春日的景象总是如此令人振奋,处处显着勃勃生机。从此处望去,王府偌大的花园最美的一角皆在眼下,但此时,这些美景皆在洵晏眼外,她只痴痴的望着池边几株垂丝海棠。海棠柔蔓迎风,垂英凫凫,花朵簇生于顶端,朵朵弯曲下垂,如遇微风飘荡,娇柔红艷。远望又如彤云密布,美不胜收。洵晏唇角微翘,薄唇微微启开,喃喃吟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花开似锦,风姿怜人,那一枝独秀的万千情致桃杏莫敢承当。 海棠素有解语花之雅号。 洵晏轻轻开口喊了声:「小德子。」 「诶。王爷?」小德子从亭外小跑上来,躬身等候吩咐。洵晏指了指那几株海棠,道:「你马上着人将这几株海棠树移到梧桐居去。」 小德子往那边瞧了一眼,不确定的问道:「王爷,您是说小池边那几株?」 「不错。」洵晏答,小德子得了差事,正要退下去办,又听得王爷似是对他说又似是自语的低声问:「宣旨的公公此刻应当去了吧。」 肃亲王府内,王妃带着府中诸人端跪在庭院中听旨。执礼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田国公之嫡长孙女田夕自嫁皇五子,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璨其兼备,六仪溢其具有。然有不幸,皇五子薨。今朕之皇七子即墨洵晏年过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之配。值田夕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朕与太后躬闻之甚悦。其才德兼备,足以与皇七子配。朕钦其为七皇子妃,入主宝亲王府正妃,择良辰以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旨意刚念完,田夕的脸上已是一片惨白。 「王妃!」碧琳目瞪口呆的看向瘫软在地的田夕。 「哈哈,肃王妃,啊,不,现今当唤一声宝王妃了。宝王妃大喜!」宣完旨的公公呵呵的笑着拱手祝贺,仿佛是天大的喜事一般,对眼前的二人呆愣惶惑熟视无睹:「奴才这便回宫了,王妃可要好生准备,司天监不日便可有良辰献上。」 公公前脚刚走,后步田国公便到了。 田夕屏退下人,后堂之中只余他二人。田国公看着田夕,喟然嘆了声:「夕儿......」 田夕眼中无神,面色土黄,冷冷道:「祖父可有话说?」田国公见她如此,心有不忍,却不得不说:「如今,肃王爷薨了,田家自需再寻一靠山以保一家安危。」 第23页 田夕只觉心如死灰:「祖父还记得当日应承了夕儿什么?」田国公双目深邃,眼角皱纹如刀深刻,他紧盯田夕道:「不论当日如何说定,如今这是皇上的意思。圣旨已下,已不由你愿或不愿。」 「祖父知道,我不惜命。」田夕淡淡的说,心中那份痛意愈加明显,她几乎无法承受。「那田氏满门呢?」田国公不满,眼神愈加凌厉,见田夕漠不着心,冷道:「如今嫁宝亲王与嫁肃亲王是一个道理。何况,」他花白的鬍子微翘,深邃的眼中划过莫名的得意:「再只这一次。」田夕听他说到「是一个道理」,脸上便没了血色,她寒心地看着眼前只将家族荣辱挂怀心上的祖父,当日不得不嫁的痛心无奈与那深深的耻辱之感再次袭来,甚至比先前更绝望心死。田国公冷眼看她无力的挣扎,直到最终只得点头屈从,冷如冰霜的眼眸方慈爱起来,温声劝道:「宝亲王待你素来亲厚不薄,你便好好做你的七王妃,将来田府上下荣辱皆繫于你一身。」。 因她父母早亡,他这做祖父的便又若无其事的嘱她必要贤良恭顺,今后一心只能念着宝亲王尔尔歷行之词。田夕心已不在,想到往日与洵晏相处,悠然嘆道:「为何偏是她。」 田国公闻言,哂然一笑:「是她,你不是更该欢喜?」 田夕美眸幽深,不再答话。 司天监在皇帝的授意下,监正与几位监副连夜观星推演,整宿未眠寻了个好日子出来,十五日后的四月十九日,正是前后几个月内最最吉祥的黄道吉日。皇帝拿着写了日子时辰的红色册子,细细看了看,又丢到桌上道:「将这日子送去太后宫中过目。再传旨礼部着办宝亲王大婚的一干事务。」 肃亲王新丧,宝亲王大婚,事儿一件接着一件,件件都是关乎社稷根本的大事。朝臣宗亲尚未理清头绪,皇帝又下旨定了婚期。时日短缺,礼部之人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按祖制,皇嫂下嫁皇弟也非不可,本朝穆宗皇帝将皇兄德亲王之妃纳入后宫便是先例。但肃亲王刚死不过一月,尸骨未寒,此一件倒是叫人诟病。 御史之责上谏天子不正言行,下指臣子无方之举。宝亲王这婚事关乎皇家声誉,肃正台的几位御史大人联名写了摺子,一齐前往甘露殿,上陈君王。皇帝今日起了棋兴,让人宣了贤妃娘娘到甘露殿,欲手谈数局,便叫杨庆林在殿外伺候。 杨庆林见了几位大人,相互拱手见了礼,肃正台之首陈大人便道:「杨公公可否替我等通传一声?」杨庆林见他们手中奏摺,想来这几日也无其他大事要劳烦肃正台的几位一齐过来,便试探着问道:「各位大人此番是为了七爷的婚事?」 陈大人见他猜到了,且似有话说,便问:「杨公公可是有所提点?」杨庆林忙称不敢,又四下张望了一番,身子向前微微倾了倾,小声道:「若真是此事,奴才倒是有句话说。七爷的亲事是皇上和太后商量了的。且圣旨已经下了。各位大人若在此时劝皇上收回成命,怕是要触怒天颜。」 「这……」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杨公公说的不无道理,圣旨下了怎能更改?陈大人摇头道:「即便如此,我等作为言官,君王有不当之行,仍是要上谏的。」杨庆林见他执着于此,嘆了口气,道:「皇上正和贤妃娘娘下棋。几位大人怕是要多等上一等了。」 陈大人几人便退至一旁,脸上已有踟蹰。杨庆林望了望天色,对小高子道:「田国公前日来给皇上请安,献上了一串珊瑚玉珠,很是稀奇。」小高子讨好的笑道:「公公常伴圣驾,自然能见这些不俗之物。小的福薄,远远的望一眼的福气也是没有的。」 几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片刻达成了一致。陈大人上前道:「今日怕是见不到皇上了。我等改日再来。」 杨庆林瞭然的笑了笑,拱手道:「几位大人好走。」 正文 第十五章 宗亲大臣对宝亲王迎娶田夕一事多有微词,却见几位肃正台的大人去了甘露殿,连门也不得进,便回来了,料想此事已成定局,圣意难违,天恩难谢。只不知,那七皇子与五皇子素日交好,那日大殿之上,对着五皇子的梓宫,悲痛难忍竟至吐血昏厥,如今五皇子尸骨未寒,刚过七七,她就要奉旨迎娶,这心中究竟是愿还是不愿。 不论他人如何议论,也遑论七皇子禁足之后,常日闭门不出是何心思,田国公府迎回了未来的七王妃,安置在她出嫁前的闺阁之中,礼部和内务府按着「六礼」,将皇帝吩咐的差事紧赶慢赶的做了出来,皇帝为示隆宠,特允成婚当日,以半副銮驾迎亲。如此,这场婚事已成既定,且是皇室少有的盛礼。 这十五日的时光将就着便这么过了。 到了四月十九那日,洵晏卯时便起了,王府中的嬷嬷,宫里贤妃娘娘派来的老人,都忙着准备这新婚大喜之日的一干事宜,府中的小厮丫头都被指得团团转,执事管家们也不得闲,早早的便候在正门前厅,招待迎客。 洵晏尚未清醒,但这大喜的日子里,是怎么也睡不着的了。她坐在台前,仍由丫鬟们给她着衣梳头,两个嬷嬷在耳边聒噪的念着成婚之日新郎的规矩,这一件件一条条,洵晏虽有心去记,却也被扰得烦躁不堪,颇有些烦恼的说了句:「这么多,叫人如何记得住?」 嬷嬷是贤妃身边的老人,自小看着洵晏长大,自然也清楚这位爷生性不拘,万一着了恼,大喜的日子,不管不顾的犯起浑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便笑着好声劝道:「这些都是古典祖制,七爷记不住不打紧,自有身边的小厮给您记着。要说规矩繁乱,新郎的是远远比不上新娘。」嬷嬷正要说些新娘的有趣仪节规矩,给正无聊不耐,拿着大红喜球把玩的洵晏解解闷。边上给洵晏梳头的宫女插了一句:「幸好咱们王妃是嫁过一次的,想必也难不倒她。」 第24页 嬷嬷一听,脸色不好,果然便见洵晏的手一顿,下一刻喜球就被掷到了地上,本就薄情的嘴唇抿成了条线,两弯柳叶眉稍稍上翘,已是极不悦的神态。嬷嬷对着那口出胡言的宫女怒骂道:「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主子的事也是做奴才的可议论的么?」那宫女见洵晏神色不对,早已是脸色苍白,听得嬷嬷这声骂,梳子从手中滑落,两腿一软,便叩首讨饶:「七爷赎罪,奴婢知错了。」 洵晏看也不看她,冷声问道:「本王从前没见过你,你先前是哪个宫里的?」如此不懂规矩,这宫女必定是新到毓秀宫的,只不知,新来的怎会被母妃派来。 那宫女低着头不敢抬起,声有惧意的回道:「奴婢,奴婢本是在臻仪宫当差的。」回了话,便颤颤的不敢多言。 嬷嬷见洵晏问完了话,也不见发落,便将这宫女打发了下去。至于这奴婢何去何从,回了宫,贤妃娘娘自会发落。 待洵晏全身上下都打点完毕,十四皇子安郡王即墨洵晨便大步走了过来,他今日兼了迎亲使的差事,也着了身喜庆的颜色,双目含笑,神采飞扬的对拱手洵晏道:「七哥大喜,臣弟今日可要多跟七哥在一处,也沾沾喜气。」洵晏笑着,眼眸中却不见笑意,随意的指了个地儿让他坐下。嬷嬷见他神采骏驰,也是个极为出众的皇子龙孙,便笑道:「十四爷也是时候请婚,给府里添位正妃了。」 十四皇子淡淡的笑着,不置可否,显是不愿多说正妃之事,见洵晏神色恹恹,便对四下之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与七哥有话说。」 众人便都福了一礼,四下间退了下去。 「你有何事说?」洵晏站起身,本就颀长的身量在喜袍之下更显潇洒。十四皇子忖度了片刻道:「外面都在说,七哥是不愿娶,娶七嫂的,只是迫于父皇的旨意。」洵晏摇了摇头:「外头说的你不必理会。我与她本就是相熟的,她又是五哥的遗孀。」说着望了他一眼,又道:「嫁给我,总别的强。」 说到此处,十四皇子依旧不知她是愿意娶还是只为情形所迫,他想了想,问:「你常在五哥府里走动,见她的机会比我要多许多,那你对她,可有一点喜欢?」洵晏一愣,不知他这么问是何心思。十四皇子见她疑虑不答,索性挑明了说:「你我身在皇家,婚姻之事自己多是做不得主,若是她合你意,倒也是幸事一桩,若不合你意,你要如何待她?青楼楚馆的女子,七哥相与过一夜,高兴不高兴,一走了之便也罢了。可她毕竟不同,田国公府,五哥旧部,都是可以筹谋的。」说完,便紧紧地看着洵晏,还有一句她与旁的不同,是个好女子,合不合你意,你都该好好待她。十四皇子犹豫了一下,在舌尖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话说明了,洵晏理会了他的意思,缓步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说的,我自然知道,」那句没说出口的,洵晏也意会了,原本对五哥带着愧疚之心,但此下,不知为何竟被开解开来,面色舒展不少:「我对她,并不只是对兄嫂的敬爱。只现下,我心意是好是坏,都不能欢乐开颜。」外头多少人看着,若是她此时欢笑言言,只怕要被治个不友不恭的罪名。 十四皇子放心不少,笑道:「既然如此,臣弟便在此祝愿七哥与七嫂,喜结良缘,花开并蒂,白首偕老。」 恰此时,房外小德子来报,吉时到了。洵晏淡淡一笑,喜袍上那四爪行蟒的眼睛显得异常明亮,她招唿着十四皇子一同出去道:「这吉祥话你便留着吧,替我将人迎娶回府才是紧要。」 迎亲的仪驾早早便备好了,洵晏先上马,十四皇子才跟着骑到马上,稍稍比洵晏后了半个马身。一行人从宝亲王府出发,銮仪卫和王府亲卫先头开路,接着便是十二盏宫灯探路,笙鼓喇叭,乐声喧天。洵晏骑在马上,面目寻常,唇角笑意寡淡,一身新郎的行头,多多少少的添了点喜意,她双目有神,肆意的牵着缰绳。十四皇子虽也是俊逸不凡的人中龙凤,比上她的气度,却总差上一星半点。 街两旁皆是京城的百姓,看着这极为浩大隆重的迎亲队伍,又见马上那位新郎和她身旁的迎亲使,都交相言语,啧啧赞嘆,天家的威严果真与寻常富贵家有着天壤之别。一路而去,绕了大半个京城,沿路百姓围观,瞻望宝亲王的风采。洵晏只当不知自己给人如猴儿一般围着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十四皇子随意找着话来说。 如此这般,行了一个多时辰,田国公府总算在眼前。 前方探情况的家丁,气喘吁吁的跑到府外,对正等得心焦的田国公报导:「老爷,王爷来了。」田国公花白的鬚髮精神抖擞,对着身旁的下人道:「快点鞭炮,」又对丫鬟和几个孙媳女眷道:「快将夕儿迎出来,王爷就要到府外了。」 亲王亲自迎亲,女方万不可让王爷等候,需得速速上轿,以示感念恩宠。 小德子在前牵住马头,洵晏翻身下马,十四皇子跟在身后,田国公连同府中上下皆都行礼拜见:「老臣参见宝亲王,安郡王,两位王爷千岁吉祥。」洵晏看着田国公颇有些佝偻的身躯,淡淡道:「免了。」等他起来了,再拱手行了私礼:「洵晏见过各位长辈。」田国公等连道不敢。接着,洵晏偏首对十四皇子道:「十四弟。」 十四皇子瞭然上前,行他迎亲使的职事。 第25页 正文 第十六章 十四皇子微提下裾,跨过门槛儿,身后跟着两行身着红色绫罗圆领衫的王府下人,直往里而去。洵晏则需在正门稍候片刻,等迎亲使接了新娘出来,便可返回王府。她心有焦急,却不好表现出来,就四下随意瞧着,一转头却见暖婷公主站在田绘身边,朝她浅浅笑着。洵晏见此,便上前道:「暖婷,可有些日子不见你了。下次回宫,千万知会我一声,你我兄妹也好叙叙家常。」暖婷公主生得好看,下巴与洵晏有几分相像,柔眉顺眼间却是过于软弱,她福了一礼,笑着回道:「七哥之言自是不忘的。上次回宫,母妃和十三弟也说起七哥。臣妹先祝愿七哥与七嫂佳偶天成,百年好合。」言语间是对洵晏上次相助之事表达了谢意。洵晏朝她点了点头,眼中皆是瞭然之色。 说话间,十四皇子正牵着红丝缎带的一头,将新娘接了出来,缎带的另一头在新娘手中握着,十四皇子引着她到洵晏身前,喜笑着道:「七哥,臣弟将七嫂给你迎出来了,七哥改日可要好好答谢才是。」新娘由大红的鸳鸯吉祥帕蒙住,看不到脸,那裊娜的身姿却是田夕无疑。 洵晏淡笑着望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少不了你的。」眼眸之中喜色激动一闪而过又如寻常一般,见十四皇子将新娘送进鸾凤和鸣八抬花轿。眼角些许上挑,回首对着田国公随口道:「本王这便告辞了。」 田府上下躬身相送。 直至迎亲的队伍走远不见了,田绘方直身,眼中含着忧色,嘆道:「宝亲王连这大喜之日都不见喜色,反倒是轻佻无方,姐姐今后的日子,怕是为难。」田国公闻言,瞪了他一眼,镇声道:「她今后如何都是宝亲王的人,也是你一个小小的三品都尉能议论的?」 田绘见祖父无情至此,孙女的好坏都不挂念一声,心中暗嘆:人情寡淡。又无他方,只能郁郁进入府中,招唿宾客。 回王府走的是另一条道。又这般行了一个多时辰,方到府前。宾客盈门而立,见新郎迎了新娘回来,皆都喜气洋洋的上前讨个喜头。洵晏唇边始终挂了淡淡的笑意,眼中却是清明一片,她走到轿边,轻轻的踢了一脚,边上的宾客都笑说:「宝王爷新婚之日便是不敢重踢轿门,等今后,王府可是王妃做主了。」洵晏只管等她下轿,旁人的话也不入她耳中,自有十四弟和特来王府帮忙的三哥周全。 只消了片刻,洵晏却觉得有如三个春秋那样漫长,新娘在喜娘的扶持下,缓缓下了轿。她接过喜娘递上的缎带,以此为引,牵着田夕入内。 主婚的是皇帝的同母胞弟怡亲王即墨溯怋。 拜堂之礼一一周全后,新娘就被送入了新房。新房选了梧桐居的东暖阁,洵晏特别将梧桐居收拾出来给田夕居住。梧桐居夏凉冬暖,又是自成一处的安静清雅,庭内种了几棵梧桐,还有些花花草草。洵晏记起上次同她在宜寿宫共赏秋英,便在海棠之后,又让人寻了最是风情不俗的品种种在她寝居的窗下。忆起她那日专注而迷醉的眼神,料想田夕见到了会喜欢。 有了上次在后院遇见新娘的经验,洵晏想着田夕在房中呆着憋闷,便着小德子送了些吃食过去,又准了碧琳去陪伴,在入夜喜娘进房行合卺之礼前将吃食撤了,再叫碧琳退下便可。 「七哥,今晚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兄弟几个可得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八皇子洵时执杯上前,又回头对四皇子道:「四哥,你说对不对?」 四皇子但笑不语,眼眸却是极幽深的。二皇子却是活跃,自上前给洵晏满上酒,道:「八弟说的是,今日你是主角,可万万不能先走了。」洵晏小小的皱了下眉,见二人坚持,只能依言喝下,先前一路下来,虽有人挡酒,也喝了不少,现下已是半分模煳半分醒。若是再有几杯下去,怕是回不了房了,便暗中给十四皇子使了个眼色。 十四皇子瞭然,见她不好推脱,稍稍倾身拦在她身前道:「二哥八哥,你们这可不对,若是把七哥灌醉了,」他唇角挑起一抹调侃的笑意,眼睛在洵晏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继而转头对各皇子笑道:「难道让咱们的新七嫂在这洞房之夜,独守空房么?」几个皇子闻言都笑起来,洵晏稍稍低了头,做出羞赧的样子,想趁机告饶,偏只二皇子不依不饶。 皇帝钦赐的姻缘,若是新郎喝得不省人事,可是大不敬之罪。十三皇子拦着还欲给洵晏斟酒的二皇子,笑说:「二哥,听说你前日与张都尉痛饮三百杯,仍是不醉,臣弟正想见识见识,咱们去那边,好好喝一场。」 二皇子是个贪杯的,加上此时已喝了八分醉,神思不清,听十三皇子这么一说,就忘了要给洵晏灌酒的事,大声道:「好!咱们去!」还一叠声的叫人上酒。四皇子望着他走远的背影,眼中轻蔑之色一闪而过。 因是王府的宴席,众人皆不敢过于放肆,寻思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都与新郎告辞离去。不多时,庭中便只剩了几个皇子,二皇子和十三皇子在不远处正喝得开怀,四皇子深沉笑道:「我们几个,你就不必招唿了,」又往后院处看了一眼,道:「赶紧去吧,若再不去,嬷嬷们就该遣人来找了。」 洵晏也不推辞,朝诸位拱了拱手道:「如此,那各位皇兄皇弟就请自便了。」 又听他们一一说了吉祥话,才带了小德子往梧桐居走去。 第26页 在庭内只觉脸热头晕,现下凉风吹面,竟昏昏沉沉起来,步履之间跌撞难稳,小德子忙扶住她,连声道:「王爷,您可醉不得。」洵晏人虽昏沉,思绪却是极为清楚,也不说话,光由着小德子搀着,往后院走去。一路上,下人们都讨喜的请了福话。洵晏听在耳中,心里起了几分甜蜜之意。本以为永远只能远远望着的人,今日起,便是她的妻了,这叫她如何不激动欣喜? 一步一晃间就到了梧桐居外,芷姑姑一见她喝成了这副样子,忙迎上来,搀着她另一边,问小德子道:「怎么醉得这样狠了?」王爷酒量是极好的,要多少酒才能到这地步?小德子面有忧色,小心地扶着洵晏,生怕一个不着心就给摔到了,对芷姑姑道:「姑姑也知道八爷和九爷是多少心思。」见洵晏捂着头,口中念叨着头疼,便道:「现下还是先扶王爷进去吧,喜娘嬷嬷们可都准备好了?」 「都备好了,就等王爷呢。」芷姑姑答了,二人扶着洵晏就往东暖阁去了。 一走到暖阁,洵晏便推开二人。芷姑姑和小德子心中有数,一个候在门口,一个便往厨房去煮了碗醒酒茶。洵晏推门进去,只见那双龙凤花烛上的火焰闪动,点星之火,却是格外明亮。房内皆是大红之色,原先雪白轻软的帷帐也换了簇新的彩绣樱桃红合帐,两边各站了排喜娘,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手中端着合卺之礼所需之物。新娘坐在那铺了金丝线缝的桃红鸳鸯喜被的床榻边,安安静静的等着头上的红盖头被掀起,从而也掀起她与从前再无瓜葛的人生。 喜娘上前,呈上喜秤,口中念道:「挑起鸳鸯吉祥帕,从此妻恭夫贤,举案齐眉。」洵晏接过喜秤,掌心因紧张而沁出了许多汗液,她的眼中带着些醉意,深深的望了新娘一眼,不去挑起盖头,却是对周边之人模煳不清的高声道:「都给本王下去!」 喜娘们对视几眼,不知王爷是何心意,差事还没办完,也不好就这么退下了,可又不知怎么留下,纷纷望向宫中来的嬷嬷。洵晏的言语中多有不耐,身子站立不稳,斜斜的靠在帷帐边上,醉意沉沉地道:「听不见本王的话么?」 她虽醉了,话语中的威严自成,叫人不敢不听。嬷嬷一犹豫,心想到了这步,接下去如何,叫这些人封了嘴便好,也不需再叫这小祖宗拘这些俗礼,吩咐道:「手中之物放那桌上,都下去吧。」 喜娘们一听,按着她的话做了,鱼贯而出。 洵晏见这房中只剩了她二人,眼中才染上真真切切的喜悦之色,唇角的笑意也不再飘忽,那连眉梢都带了欣欣之意的模样,谁见了都道是个春风得意的新郎倌。她弯弯扭扭的走到那床榻上坐着的新娘跟前,伸出喜秤轻轻一挑,吉祥帕顺着秤头滑落到了地上,一张日思夜想的俏脸便出现在了眼前。 田夕眉眼稍垂,那鲜红欲滴的小唇微抿,肌肤细腻,面上如春风拂面染上桃红,嫁娘宫髻如小山憧憬叠嶂,上头翠玉透雕盘龙头簪,白玉海棠钗许许的高贵美艷之物点缀,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娇艷魅惑之态,明艷不可方物。洵晏看得痴了,直直的望着眼前之人。 田夕等了许久不见她说话,又不见她动作,便稍稍抬头去看,却见她呆呆愣愣的站着,眼中满满的皆是惊艷,便又低下头去,朱唇微启,小小的唤了声: 「王爷?」一声清脆如天籁的叫唤让洵晏回神过来,意识到自己就这样盯着人瞧了许久,脸便腾地红了,磕磕绊绊道:「我把她们赶下去了。你,你,」嫁给我,你可有一点喜悦? 田夕见她口齿不清,半天你不出句完整的,料想是饮了不少酒,便问:「我什么?」 「你可有小字?」洵晏望着她动人的颜容,总归改了话头。 正文 第十七章 你可有小字? 田夕身子微微一颤,垂下的眼中腾起回忆的氤氲,痛楚无奈屈辱皆在眼底徘徊,雪白的贝齿啮咬下唇,她深吸一口气,把一切如烟花美丽的从前埋葬心底,将那不该有的思绪淡去,抬起头,对上洵晏认真期待的眉眼,小声道:「没有。」 「哦。」洵晏似是有些失望,不过下刻便笑吟吟的道:「那我便唤你夕儿,如何?」 田夕低眉顺眼,唇角带着恭顺的弧度,轻声道:「王爷喜欢便可。」洵晏皱眉,她虽不曾有过真正的相伴之人,但前世今生,万花丛中而过的年月里,她对女子的情绪还是可以清楚感知的。 田夕,不高兴。 这个认知叫洵晏内心有如百虫噬咬,难受得紧。她抿了抿嘴,转身,步伐不稳的从桌上端起合卺酒。合卺酒装在墨玉九龙匏樽之中,两只玉樽乃是一对,有着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好意头。她将酒樽一个端在手中,一个递给田夕,二人双臂交缠,微微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妻,你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一言一语,字字赤忱,洵晏在她耳边柔声不失决绝的低语,她唿吸间带着醇醇的酒气,不似男子的粗犷之意,那女子特有的香甜染上了清冽醇香的酒味,不知为何,叫人更多了几分沉醉缠绵。 田夕轻轻摇头道:「王爷,你喝多了。」 洵晏笑了一下,接过她手中还未放下的玉樽,随手往边上一丢,双臂拢住她的腰身,柔弱无骨的把头枕在她的肩上,呵笑着道:「我醉了,但我的心,是明亮的。」田夕一怔,转头去看她,却只能看到她打理的极为严谨的髮丝和那绯红的耳根,刚欲说什么,洵晏便从她的身上起来,牵着她的手,到梳妆檯前,将她按到圆凳上坐下,为她将头上的饰物一一取了下来。她虽醉了,力道恰是适中,极小心的生怕扯痛她,便是晨间给她梳洗上妆的丫头也不见她这般用心。 第27页 她手法熟练,不见生涩,似是常为此事,正疑惑间,便听得她轻声道:「本王还未封王之时,常居宫中,也时常为母妃下妆。第一次做这事时,我只七岁,手下力道重了,扯疼了母妃,身边看着的宫女都发出嘶嘶的痛唿,但母妃却忍着,还犹自微笑的说:『本宫的洵晏长大了,知道让母妃高兴了。』」她说着,便笑起来。这温暖甜心的回忆,在洵晏口中更是温馨无比,让多少都有些紧张不安的田夕兀自平和下来,也跟着她笑起来,唇角露出精巧细緻的梨涡,甚是迷人。 取下最后一枚花钿,取木梳将她秀髮散开,梳顺,满意的瞧了瞧,洵晏轻笑着道:「好了。轮到我了。」 田夕听她的话站起,将圆凳让出来,又忽然惊觉不对,惊异道:「你没醉?」洵晏坐了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浓浓道:「我醉了,但现下醒了。」酒能醉人,却不能使人长醉,酒醉只是一时,她需清醒的记住,她们二人的洞房花烛之夜,这一生只一次的洞房花烛。 青丝柔柔垂下两颊之侧,田夕眉眼柔顺,抬起她如玉凝脂的纤纤玉手,取下洵晏束髮的紫玉金冠,又示意她站起,解下她腰间的玄山玉佩,身后的亲王规格的绀色绶带也依次除下,然后再是彩绣十二色的宝石腰带,最后是她的外袍。 田夕如一个温顺的小妻子,为夫君宽衣解带。洵晏柔柔的望着她,等只剩下一件白色兰花暗纹的中衣,她抬手搭到田夕的腰上,轻轻一拉,便解开了她的外袍。洵晏唇角含笑,眼中染上绯靡的色彩,手顺着细腰到了她的后背,再向下一扯,丝柔的外袍便顺着田夕曼妙娇柔的身子滑落,田夕始终没去看她,低着头,眼眸紧闭。洵晏伸手柔柔的抱住她,此时的田夕也只着了一件薄薄的杏色中衣。 龙凤花烛已燃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要到天明的。烛影闪动,田夕的心紧了起来,靠着洵晏的胸口,双眉却是紧紧的簇起,心中不甘愿的声音越来越响,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她围困在中间,温柔的怀抱也叫她越来越无力,她无法抗拒这註定是悲剧的命运。 洵晏察觉她拽紧了自己的衣襟,愣了一下,便失笑道:「夕儿,你在紧张?」田夕闻言,微微一颤,心中那团不甘的火焰被水瞬间熄灭,她已是眼前之人的妻子,不论过去如何,将来,她和孩子都是要依仗她的。如同被命运排好了一般,她也许会是这世上任何一人的,五皇子,七皇子,男子,女子,却唯独不能与心中之人相守相依。祖父的话语再次在脑中响起,田夕认命般的松开拽得极紧的双手,微微抬起头,对上那双溢满关切的目光,勉强的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下一刻,便感觉湿润柔软的双唇印到了她的额头,洵晏的吻并不霸道,如羽毛划过心头,软软的,痒痒的,让人莫名的产生一种安全感,她的身上是一种淡淡的清香,从前相对时便可闻到,但现下,亲密无间的距离叫这香味浓郁起来,田夕微微感到有些晕眩。 洵晏在她光洁无瑕的额头停留片刻,便一路向下,吻过她的眼睛,她的鼻子,然后在她小巧的唇上久久停留。她娴熟的轻咬田夕的下唇,舌尖勾引般的滑过她的唇齿,向里探入。田夕不抵抗,也不迎合,微微抬起头,单单只闭眼接受着。洵晏挑逗良久,却不见她的回应,双眉紧蹙到一处,退离她的双唇,却见田夕紧闭着眼睛,脸上不见欢愉之色,反倒是极为隐忍的痛楚。洵晏心头一紧,喑哑的问道:「你,不愿么?」 「臣妾不敢。」田夕退后一步,屈膝在地。洵晏陡然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她们从前,不是这般生分的。 「你。」洵晏犹疑着望着她,心中已是乱成一团。赐婚的后一日,她为不委屈了这人,特命人悄悄潜入肃亲王府,找到田夕,问她是否愿嫁,如若不愿,她自会禀明父皇,即便抗旨不遵,也绝不威迫于她。 去人的回禀是,田夕愿嫁。 既是心甘情愿的,为何此时反倒不见喜色? 「夕儿,你当日说愿嫁,是否有人胁迫于你?」洵晏问道,话语平静无波,神色却不知何时染上了紧张不安。 田夕感激她到此时仍是如此细緻周到。洵晏从两人在肃王府后院初见那时起,便处处帮衬与她,待她也不像其他皇子,只是尊她一个五王妃的名头。她亲切和气,在她所需之时,总能恰好的出现,解了她的尴尬无助。那一年在肃王府独自强撑,若是没有她,田夕不知是否能安然的度过,她的孩儿是否可以平安生下。五爷不在京那一年,洵晏为王府化解了多少危机,她虽不知全部,却也知大概。膝下冰凉的地面提醒着她,她该感激她,纵是心无法给她,至少也该一心一意的在她身边。除夕那夜的缠绵含情的眼神又出现在田夕眼前,她在心里暗嘆一声,抬头迎上洵晏焦急忍耐的眼神,道:「没有。我是愿意嫁给你的。」 洵晏眼中虽还有怀疑,却也压下不管,对她伸出右手。田夕会意,把手放在她的手心,借力站了起来。身子尚未站稳,便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洵晏紧紧的搂着她,霸道地说:「不论你是如何想的,我们既然拜堂成亲,你这一世都只能是我即墨洵晏的,你的心里也只能有我,旁的,你就死心吧!」 话音刚落,田夕便被压倒了那宽大的床榻上,洵晏对着她邪魅一笑,右手隔着丝滑的中衣,覆上了她的胸口,轻轻重重的揉捏。田夕轻咬下唇,双手搭到她背上,胸口蓦然一凉,中衣已被解开,露出里面绯色的肚兜。洵晏的眼睛已是满满的欲色,她低喃一声:「夕儿。」低头吻上她白皙细緻的脖颈,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另一手解开她身后的细带子,不多时,田夕便是彻底的光裸。她的双颊因羞涩染上红艷的色彩,撇开头,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第28页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洵晏一路往下,含含煳煳的说了一句,便张口含住那诱人粉嫩的茱萸,时轻时重地啮咬拉扯,右手已往下探去,到了那羞人之处。 田夕只觉无处可依,洵晏的动作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挑动她的□,她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终于在洵晏进入她那刻,流下了眼泪。 「夕儿,夕儿。」洵晏激动地唤着她的名字,从今往后,身下之人便是她的了,谁也不能将她们分离。 她的口中,心间满满的都是田夕,这一世加上上一世的二十七年,她第一次感觉如此幸福。 那双龙凤花烛依旧燃着,烛泪如美人之泪,滴滴滑落。 正文 第十八章 大早上的,小王爷便哭闹着要找母妃,乳娘和伺候的下人无法,又不好去打扰王爷和王妃休息,只能寻碧琳姑娘想个法子。 这孩子哭得小脸通红,嗓子都要哑了,小嘴委屈的瘪起来,泪眼汪汪的,极为惹人怜惜。碧琳心下不忍,看这时辰,王爷和王妃也该起了,便提起胆子,前去叩门。 刚一下,内里便传来王妃清灵适中的声量:「进来。」小王爷听到母妃熟悉的声音,倒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只是哭得久了,还止不住抽抽搭搭的低啜之音,显得越发可怜。 碧琳把孩子交给奶娘,自己领着伺候洗漱的王府下人,先进去。只见田夕已穿戴整齐,一人坐在梳妆檯前,见她进来,便径直向她身后望去,看到一排人的最后端乳娘抱进来的孩子,稍显担忧的脸色平静下来,从乳娘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亲昵的亲了亲他的小脸。 洵晏身上只单薄的挂了件青衫,懒洋洋的走了出来,那双狭长的凤眼不十分睁开,一副倦怠惫懒的模样。王府的丫鬟们早有了先鉴,整齐的取来衣物,正要为她穿上,却见王妃放下孩子往这边走来,接过她们手中的四团织金蟒袍,亲自服侍洵晏更衣。洵晏一见她走来,精神头就上来了,撑开手,等一切打理整齐,才笑眯眯的道:「这些事儿,她们来做就可以了。」田夕轻轻地瞥了她一眼,没反对,没答应。 丫鬟们皆都掩嘴偷笑,只道二人是极为恩爱的新婚夫妻。 这时,小王爷在碧琳怀中不甘冷落,啊啊的叫了两声。碧琳上前,方想说小王爷哭闹着要母妃,见王爷在此,倒犹豫了,若是王爷无意立这孩子为世子,岂不尴尬? 话到舌尖绕了一圈,取了个稳妥的称唿,抱上孩子,道:「小公子醒来便要寻母妃,这下见到了,反倒安静下来。」田夕笑着,刚欲抱过来,便听得身后洵晏出声道:「先给本王抱抱。」 碧琳犹豫的望了田夕一眼,见田夕点头,方递给洵晏。洵晏不以为怪,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忠心。」碧琳听得她一声贊,小脸便红了起来,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说来也怪,向来生人勿近的小王爷,在洵晏怀里极是安分,转着滴熘熘的小眼睛,直在洵晏脸上打转,他的鼻子果真是像极了洵晏,比刚出生那会更像了几分。洵晏瞧着有趣,伸出手指,在他的小下巴上点了一下,他的小身子便一个劲儿的往后仰,咯咯的笑了起来。 「小公子和王爷倒是亲厚。」芷姑姑在一旁瞧着,也乐了。 田夕看着这一幕,眼神柔软的望着孩子,心内不觉得甜蜜,却别有一种安定叫她舒心的展颜轻笑。 「他比刚出生那会可要壮实多了。」洵晏抱了一会,和他大眼对小眼的互相看着,又转头问田夕:「可取了名儿了?」 「不曾。本是要等……」话音一顿,田夕小心的看向洵晏,见她脸色如常,方说下去:「等他父王回来取的。」 洵晏瞭然轻轻的哦了一声。大炎朝皇族子嗣除了皇帝赐名,都得由父亲取名,母亲往往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她想了一下,坐到田夕的身旁,道:「你有什么好的字可用吗?」既然田夕带着孩子嫁给了她,这孩子如今也改了宗籍,记入宝亲王的膝下,取名的事,自然是由她做主。 「便叫纾。」田夕闻言脱口而出,话说得太快倒叫洵晏愣了愣,田夕也觉不对,追补了句:「彼交匪纾,天子所予。臣妾觉着纾字甚好。」 洵晏低声思忖道:「缓也曰纾,解忧曰纾。」倒也不是不好,却总觉哪里不对,不过,田夕既然脱口而出,应当是早早的想好了,她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更何况她的亲子,她这个做母妃的必定是要比旁人上心万倍的,便道:「就叫纾,泽纾。」想了一下,又道:「这意味,比起四哥家的泽绪,二哥家的泽绍,还有六哥家的泽绽,都要多几分情致,听着也好许多。我改日面呈父皇,叫人记入宗谱。」她所说的几个侄儿都乃是承位的嫡子,田夕听她这般说,也知她要立泽纾为嗣之意。这本在她的意料之中,如今当真成了现实,心中也难免生起几分惶然。 芷姑姑见两人已商定了名字的事,便上前禀说:「王爷王妃,宫里早传了话来,皇上早朝后将驾幸毓秀宫,二位需趁早进宫才是。」大炎朝祖制,皇子亲王成婚,第一日是要携妻进宫请安的,第三日需派人或亲自随妻回门,因此,成婚后,得有三日假。 田夕对这些规矩并不陌生,便对正和泽纾玩得开心的洵晏道:「那我们先去用了早膳,速速进宫吧。」 「嗯,好好。」洵晏依依不捨的把孩子还给乳娘。下人们将这瞅在眼里,看来王爷不仅对王妃心无膈应,连带着五爷的骨肉都爱如亲子,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服侍,心内都打起了算盘。 第29页 在民间,这是新媳妇见公婆的时光,宫中不同民间,礼节繁多,但大体的意思是差不多的。洵晏领着田夕进到毓秀宫,贤妃娘娘早已端坐正堂等着了。皇帝也在,和娘娘说着话。二人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毕了,皇帝笑着对贤妃道:「这下可好了,老七有人管束着,也不必老到朕的甘露殿,扰得朕不得安生了。」 洵晏听了颇为委屈的挤眉弄眼道:「哦,原来每次臣儿去甘露殿,父皇都巴不得臣儿早早跪安呢。」惹得皇帝贤妃都大笑起来,田夕在一旁看着也是带了浅浅的笑意。 四人又说了几句,贤妃待田夕亲切和蔼,丝毫不见对她曾为□的嫌隙,皇帝在后宫总是平和,看待洵晏之时,又要比其他几个皇子多几分疼爱。这一早上的话,说得都是家常之事,后宫哪个嫔妃的趣事,洵晏小时做的调皮事,如此一来,极是温情暖心,本要去处理政事的皇帝也贪这难得的天伦之乐,直到一起用了午膳方起驾离去。 洵晏同田夕又坐了会,见时辰差不多了,也起身告退,贤妃娘娘拉住二人的手,动容的说道:「成了亲,便是大人了,万不可像从前一般,不顺心就犯浑,记得了么?」 贤妃是位极开明的母亲,有着难得的见识,对洵晏更是真心实意的爱护,舐犊之意切切常表于心。洵晏听她这么说,一时伤感起来,连连点头:「臣儿记下了,决不让母妃再为臣儿挂心。」 「做母妃的,哪有不挂心自己孩儿的道理。」贤妃将二人的手握到一起,对田夕说:「日后,洵晏和王府就要依仗你多多操持了。」 「这是臣儿分内的事。」田夕忙应了下来。 贤妃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去宁寿宫请安吧。」 二人告退。出了毓秀宫,途经御花园之时往宁寿宫去时,恰好见九皇子洵明往这边走来。九皇子见到二人,极是高兴的见礼:「七哥万福,七嫂万福。」 洵晏携了田夕的手,上前笑问:「九弟这是去哪?」 九皇子看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笑了笑,回道:「正要去臻仪宫给母妃请安呢。」洵晏点头道:「那便也替我向仪娘娘请个安。」 九皇子应下,又对田夕笑着颔首致别,方才走开。 剩下的路,洵晏同田夕言笑如常,说着宫中何处景致最妙,最适宜这盛春初夏观赏,又说了几件她在闺中不曾闻说的轶事,逗她欢喜笑靥,可田夕却是敏感的察觉,身旁之人目光较之前头多了隐隐的锐利。 正文 第十九章 太后礼佛静修,不愿人打扰,便叫身旁的金嬷嬷来回了二人,洵晏似是习惯了,也不坚持,只托金嬷嬷代她二人向皇太后请安问好,又从小德子那取了佛经呈上道:「这是得道高僧一嗔大师半年前偶遇小王,谈说之余颇具缘分,赠予小王的留念之物。小王常看此物,却是慧根不及。想来皇祖母清修之人,旁的俗物是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的,这本佛经,便劳烦嬷嬷代小王呈上,恭愿皇祖母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金嬷嬷双手接过慈祥笑道:「七爷最是孝顺,时常挂念太后,太后也常念起七爷。」洵晏顺眉一笑,牵着田夕的手向她告辞。 田夕只紧跟在她身旁,不需多言,心意与她同在一处便可。 等到回到王府,已是夜幕降临,沉沉夜色四向里围拢而来,天上星辰密密匝匝的零零点点,逐一现身。洵晏同田夕同乘马车,到了王府外,自己先下了,然后对着掀帘而出的田夕伸出右手,田夕清浅的勾了勾唇角,将手置于她的手心,借着她的搀扶下了车。 田夕下了车,婉约的站在洵晏的身旁,洵晏望着她明媚动人的颜容,心下欢喜无比。田夕抬头看她,见她唇角的笑意温润如春日里碧波无痕的潭水,乌黑的瞳仁如天上最亮的星辰明辉亮丽,略微的发了怔,街口清风吹来,田夕打了个颤,却不知是为这无痕的清风还是那双耀眼的星眸。洵晏察觉她发颤,忙揽着她的手入府,还不忘招人取来羽绒披风,为她披上:「倒是我的疏忽,忘了你体弱,叫你在风口站着。」又抬手拢了拢前襟:「这下,可有暖些?」 阳春四月,最是舒服的时候,她穿得又不少,如何会冷?田夕心暖她如此上心,连一个小小的颤意都放心上,摇了摇头,婉声道:「不冷了。」 「不冷便好。」洵晏揽了她纤纤细的腰,取了主道往里走去,边给她介绍府中的各处方位,她昨日新娘入府蒙了盖头,今早又是匆忙而出,皆都没有仔细看过。往后的时日,便要在王府内打发,熟悉熟悉很是必要,田夕认真地听她说解,视线顺着她纤长的手指指向各处张望。 开始是洵晏一人在讲,后来变成二人交谈,那些名花佳木品种盛期,还有亭台楼榭碧水小池,再到古来咏嘆花木名诗名词,田夕并非寻常只会针线刺绣,无才是德的深闺女子,她腹中诗书气度华彩,叫人欣赏赞悦,洵晏先是拣着她有兴趣的方面来说,后又发觉她的才华情操,顿时兴致大起,两人不知何时坐到横省亭里,谈古说今,说禅论佛,仿若找到命中知己,皆是兴味盎然。 直到小德子见天色已晚,晚膳已让厨房热了一遍又一遍,才出声打断。 泽纾按着规矩,养在别的院子里,有乳娘嬷嬷丫鬟等人照看伺候。田夕与洵晏用了晚膳,心中挂念,便要去看望,洵晏自然一道去了。 第30页 许是刚迁了新的住处,泽纾有着些微不适,日里便啼哭过几次,喉咙有些发哑。田夕瞧着心疼不已,抱在怀里兜转哄着。泽纾感受到了母妃身上的气息,不多时也静下来,他才七个月,却是学步好动的时候,才歇下来,又挣扎着要下地去走。田夕累了一天,脸上染了疲色,但还是非常高兴的引着他的咯吱窝下,让他在地上兴致勃勃的到处跌走。 走了几圈,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洵晏,小嘴咧开笑了起来,伊伊呀呀的说着只自己懂的话,身子往前倾去,急不可耐的便朝她扑来。洵晏也不上前,只在他到了腿边,抓着她的衣袍才蹲下身把他抱进怀中。 他也会说几个简单的音了,母妃二字绕口,只会说个姆姆,等再大些,口舌就会更顺,洵晏想着若是这孩子能清晰叫出母妃,田夕怕是欢喜得不得了吧。又见他眉眼间肖似五哥,心中便莫名的梗了一阵,转眼瞧见田夕唇角含笑温婉的看他二人,方好过了点。泽纾可不知大人的心思,一个劲儿的就往洵晏的怀里钻,洵晏笑着与他耍了一阵,待他累了,迷迷煳煳睡去,方抱还给乳娘。 梧桐居的东暖阁洵晏见田夕住着习惯,就着人把里面的新婚之物拆去,一日之内重新布置了,把这处当成了她的寝居。她沐浴更衣出来,却见田夕沐浴之后只在中衣外着了薄薄的轻纱,站在那窗前,凝望那丛秋英。秋英的花季不在这个时节,便只有郁郁葱葱的茂绿。洵晏缓步上前:「你很喜欢秋英?」田夕摇了摇头:「只觉它花朵小巧惹人怜惜罢了。」她稍稍转头,见到那几株开的甚美的海棠,喜道:「我更爱那海棠清丽雅致。」海棠品种繁多,垂丝海棠不若西府海棠有着诱人的香气,但花儿剔透粉嫩,娇艷明媚又带着些清秀动人,的确是讨人喜欢。 洵晏听她这么说,心中欢喜,又生起疑惑,若是喜欢海棠,为何先前久久注视那尚未开放的秋英?刚要问,便听得小德子出声:「这几株海棠本是在碧水池边,王爷喜欢得紧,常日观赏,想着王妃也会喜欢,才在前些天移来梧桐居的。」凝望树下,果真是刚培的新土。洵晏脸上一红,急声道:「多嘴!退下!」小德子讨了骂也不丧气,笑嘻嘻的带着一众下人退下了。 海棠树边,洵晏面映花色,一身银白的常服,青丝以玉冠束起,唇红齿白,眼角间风采熠熠,更显得她出众不凡。田夕探手拂去她肩上不知何时落上的粉色花瓣,道:「你何须这样,我喜欢,自会往池边观赏的。」 「此花如你,不过是想往你院中多添点景致,也好叫你欢喜。」洵晏不在意的答了,又见她纤弱娇小的身姿,缦缦立于身侧,怜惜之意油然升起,凝视她道:「海棠解语,我盼着,你便是我的解语花。」 田夕怔了怔,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小声道:「海棠解语,臣妾愚钝,当不起这美称。」洵晏只以为她是害羞了,贴心的不强逼于她,眸中脉脉含情道:「当得起当不起,本王心中有数。晚来风凉,我们进去吧。」田夕心中的愧疚之意越发浓起来,撇开眼,不敢看她。 到了房内,眼见那整理的齐整的床榻,田夕便紧张起来,她垂下眼睑,走上前,替洵晏除去衣衫。洵晏见她面色不若赏花时那般自然,心想定是紧张了,拥住她的身子,在她的嫩滑的脸侧印上一吻:「你怕了么?」 夫妻之间行房事,是天经地义的,若说怕,洵晏也许要生气,田夕摇头:「没有。我只是,紧张。」洵晏怜惜的紧了紧手臂:「别紧张,我们是一辈子要在一处的。今晚只好好休息,不做别的,好么?」 她的声音温和柔软,如夏日湖面吹来的轻风,让田夕提起的心慢慢放下,舒解开来。她的手在她身后轻轻的上下抚摸,不带欲、望,而是真真切切的关心爱护。田夕眼中不由得濡湿,抬手环住她一样细緻的腰身,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 洵晏见她如一只脆弱的小猫咪,毛茸茸的小爪子紧紧的抓住她不放,唇角不由的勾出宠溺的笑意,在她耳边温声细语,等她放松下来,打横抱起,轻缓小心的放到榻上。一整晚,果真什么也没做,安眠到天亮。 正文 第二十章 第二日是最为清闲的一天,洵晏在书房中看些紧要的案牍,前些日子,皇帝见十一皇子后的几个皇子也到了参政的时候,便分给了他们些公务。十四皇子编入了中书省议政,十三皇子前日吃了喜宴便连夜赶往京城外五百里处的宜城,那里一伙山贼聚众闹事,声势日渐浩大,人数竟达千余,皇帝为防来日多生事端,便让十三皇子去剿了,也可歷练歷练。十二皇子则在礼部行走。洵晏本是掌管着卫尉寺,但她闲这差事事多麻烦,就在一年前上疏皇帝转给了十一皇子,自己担了宗正寺卿的闲职,平日里掌管宗亲皇族的事务,闲暇时,与外戚皇族宗室子弟常日厮混,渐渐熟稔。 正看到紧要之处,十四皇子叩门而入,手中捏着本公文,躬身见礼:「七哥万福。」 「得了,你便说吧,」洵晏没好气的抬头望他一眼:「我还在婚休,都不叫人安生。」十四皇子不以为意的笑说:「七哥料事如神,」将手中公文随手放到书案上,转到边上的紫檀木交椅上坐下道:「这是绩弩将军季庭上的大婚贺折顺带向七哥请安。」 洵晏翻开细看了一遍 ,道:「他倒有心。」 第31页 「如今边疆之事父皇交由他暂理,对咱们有益无害,若是换了人,可如何是好?七哥需先想个对策,防患未然。」十四皇子正色道。洵晏沉眸暗想了片刻,问道:「匈奴近日可有动作?」 「没有。虽积极备战,却未主动挑事,瞧着。。。。。。」十四皇子皱了皱眉,似乎是想不明白,洵晏嘆了口气道:「你也觉着不对了?」 十四皇子看向她,与她对视一眼,二人的想法便彼此瞭然。洵晏正声道:「不论如何,五哥的仇是一定要报的,我大炎的皇子,没道理就这么白白殁了。」 十四皇子眼眸幽沉,道:「这是自然,五哥待我们自小就好,我与七哥是一样的心思。」洵晏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只见一只黄鹂轻巧的飞过,黄中带绿的翅膀起劲扑闪,依旧只是到屋檐的高度,再飞不高。她回过头说:「季庭那边还未定,为防父皇改了心意,咱们先把刘长沛暗中提携。」 「刘长沛的确是有些才华,只是他方过加冠,又无背景,未必能服众。」十四皇子转动左手大拇指上的翠色扳指,觉得不妥。 「无背景有无背景的好处,他在军中也多年了,这时提拔,不会叫人怀疑,而且,季庭也怕这时分权,刘长沛正合适。」洵晏说完,端起茶盏到嘴边,茶水只碰到唇便放回桌上,静等十四的意思。 十四皇子想了一下说:「这样的确稳妥。如此一来,季庭在军中本就声威高重,再有刘长沛在旁出谋帮衬,换不换主帅,边陲军都可掌控。」 洵晏点了点头。书房门笃笃的敲响,响声不疾不徐,轻重恰好。十四皇子促狭的看着洵晏道:「正好能给七嫂请安了。」洵晏横了他一眼,面上却无恼色,提声道:「进来。」 田夕款款细步而来,身后跟着的碧琳手里端了只钧窑梅花炖盅,一同的还有两只小碗和两柄银汤匙。 十四皇子先站起拱手:「七嫂万福。」田夕笑着对他微微颔首,到洵晏身前福了一礼道:「王爷公务繁重,臣妾让厨房炖了木耳棠梨羹,王爷可要小食一些?」大方得体,端的是世家嫡女的娴雅沉静。 洵晏高兴应了,瞥见十四正不怀好意的瞧着她二人笑,就不十分诚心的说:「十四弟要不要也来一点?」 「七哥盛情相邀,」十四皇子喜悦的上前,刚说完前半句,就见洵晏拿着双凤眼威胁的看着他,忙撇嘴转了口风,道:「可臣弟府中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 又调侃的望了她们一眼,迳自走了。 田夕被他意味浮挑于表的眼神闹得满脸通红,怪道:「你这么急着赶他走做什么?没的叫人笑话。」这木耳棠梨羹又不是多难得的稀罕东西,她嗔怪的看了洵晏一眼,低头亲自给她把炖盅里的棠梨羹盛到碗里。 「他本就是来说事的,说完了当然就走了。」洵晏一副与我无关的无赖样,田夕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若再说她,恐怕反被她调笑,就闭了嘴,把那瓷质剔透的小碗端到她手上。洵晏心满意足的品尝她亲自送来的棠梨羹,丝滑蜜意萦绕于舌尖唇齿,甜丝丝的,味道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爽口些。 一碗很快见底,田夕接过问:「还要么?」 「要。」洵晏笑着点头。田夕低头又盛了一碗,洵晏又是很快食尽。 「快要晚膳了,王爷只先垫垫肚腹,不可多食。」田夕见她似乎还想再要,忙说。洵晏有些遗憾的放下碗,以湿巾拭唇后,问道:「明日回门之礼,我已着小德子去置办了,田府长辈的喜好,你可同他说了?」 田夕一愣,摇头道:「我倒忘了。」作为宝亲王正妃,她一整日都忙着见府内长史执事,熟悉王府事宜,今后府中大大小小的一干事宜,便是她来做主。忙过了又去了泽纾那,直到日色西和才出来,竟把这事抛诸脑后,浑忘了。「哦,这本是我分内的事,不过怕不对长辈的胃口,方想叫你看看罢了。你忘了也无妨,小德子自知如何周全。」洵晏不以为意的说,又见窗外景色虽好,却已黄昏,不觉遗憾未能与她好好的在府内走走。 宝亲王府在京城的所有亲王府中乃是最恢弘大气的,府内景致更是与别处同,玲珑宽阔,时新古朴,皆都俱全,尤其是花园内的碧水池,池中莲花出水,荷叶田田,池水澄澈如洗,映天之碧蓝,盪鱼跃之灵动,碧晕时起,烟波浩渺。池边花木林立,四时不息。依水的楼阁小榭、假山立桥仿造南方园林的精雕细琢,秀丽清晰,一草一木以葱翠精緻见长。 此时夕阳西下,天际的火烧云彤彤辉映,园中佳木森森,绿草芊芊,在晚霞照映下,别有一番风味。洵晏见公事都处理了,便道:「看了一天的公文,眼都乏了。你若无事,便随我走走?」田夕自是应承。 二人信步园中,洵晏见桃花都已凋落,小小的果实占了枝头,颇为惋惜道:「大好的春日,便去了。」田夕只淡淡的笑道:「春日夏日各有情致,何况,明年春又来,只怕到时王爷要厌了。」 洵晏笑说:「如能厌弃,也不是真的喜欢了。」 这时身后的碧琳语含担忧的说了一句:「雨季就要来了。」她声音虽小,却依旧入了洵晏的耳朵。回头疑惑笑问道:「雨季来了能如何?叫你这般忧心。」 碧琳半张开嘴刚要说,却被田夕一个眼神挡下:「湿菌生枯篱,润气醭素裳。碧琳只是心烦阴雨绵绵,天无晴日罢了。」洵晏闻言皱眉,心疑田夕有事相瞒。田夕不躲不倚的对上她暗藏凌厉的探视,面上的坦荡之意让洵晏暗笑。本是不能确定她是否有事瞒着,不过她这般强自澄清的模样倒是让她肯定了。既然她不愿说,她便不逼她,既然提到了雨季,那不久之后,她便能知晓。想罢,洵晏执起她细嫩的柔荑,笑说:「差不多能传膳了,我们先过去吧。」 第32页 一日时光便这么过去。 翌日,洵晏亲自陪着田夕回门。田国公是「四国公」之首,乃三朝元老,嫡孙田绘虽不济事,出自田府的门生却遍布朝野,不可小觑。洵晏也不十分怠慢了他,免了田府上下跪迎之礼,又与田国公闲话家常。 田夕则去了后园,与家中女眷一处叙旧,她父母早亡,府中也没了亲近之人,只田绘夫妇还稍能说上话。暖婷公主见她来了,对周围的僕妇女眷一扬脸,诸人皆有眼色的告退,留她们二人单独叙话。 田夕与她相互点头致了礼,方在石凳上坐下。暖婷见她气色红润,眉眼间也无郁色,放心道:「看姐姐没有不好,我与夫君便放心了。」田夕笑道:「倒是叫你们挂心了。」 暖婷坦诚说:「我与夫君年前起了嫌隙,若不是姐姐与七哥顾怜,从中调和,只怕不能这么快便好的。夫君因着七哥,」她说到此处,停顿下来,一时不知如何措辞,见田夕只含笑听她说话,续道:「七哥总是风流,又多洒脱倜傥,生怕她怠慢了姐姐。」不过是婉转的说洵晏恣意骄纵,爱上青楼罢了,田夕晓得暖婷与弟弟是真心在为她担忧,想起这几日洵晏的温柔细腻和她看向她时总是专注柔情的眼眸,不禁歉疚,在外人看来她嫁给了宝亲王必定是多受欺侮的,而事实反倒是,她一直对不住她。我不能对你动心,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如你新婚之日所言,永不离弃。 「我很好,她,待我也很好。」她的眼中似有迷濛闪过,唇边却是和婉的笑意。暖婷听她这般说,也不多问,二人又闲说了妯娌间的贴心话。 直至用了午膳方与洵晏一同回王府。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京城东阳门外,几个身着朝服的大臣骑在马上,向着官道处远远张望,神情恭谨而急切。相对而言,为首的贵公子却是没什么精神头的萎靡模样,懒懒的拨弄□良驹的鬃毛,马匹低头啃着地上的嫩草,又时不时的抬头打个响鼻,与它的主人一副无所事事的清闲模样。那贵公子的容貌俊美异常,只是白皙粉嫩的肤色和过分阴柔的轮廓倒显得更像是女子。 洵晏领了迎接十三皇子还朝的差事,下了朝便同几名大臣来此迎候。 日头有些勐烈,她眼睛稍稍眯起,片刻,似是不耐的举起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边上的随侍道:「什么时辰了?」 随侍忙恭声答:「快午时了。」 「王爷稍安勿躁,想必十三殿下就要到了。」身后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臣接了句,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转身策马离去。洵晏坐直身子,侧头瞧了那老臣一眼道:「十三弟剿匪有功,本王心中甚慰,奉旨来此迎候,乃是大大的荣上,怎会焦躁?」 那老臣一愣,忙拱手欠身道:「老臣失言。」洵晏抬手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其他几位大人皆是面有异色,惊疑不定。 不多时,前方官道尘土扬起,数百骑兵马蹄声由远而近,奔驰而来。洵晏道:「来了。」 背后诸人随她一同下马,向前走了几步。十三皇子在她身前二十余步处翻身下马,威风凛凛的盔甲加身,像个雄姿勃发的将军,他喊了声:「七哥。」只向她快步走来,到了五步之遥的地方,掀起前襟拱手:「臣弟参见宝亲王。」洵晏笑着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免了他归来的大礼,高兴道:「你有功还朝,何须行此大礼。」十三皇子顺着她的搀扶,半跪的膝盖直起,站在她身前:「臣弟虽侥倖得功,但朝礼不敢废。」 洵晏拉着他的手臂,稍稍侧身使他见到几位同来大臣:「十三弟,父皇命我与几位大人在此迎候。」 几位大人见此上前见礼,之后先前那位老大人道:「十三爷来了,就赶紧进宫吧,皇上等着呢。」 洵晏与十三皇子对视一眼,便笑着执手而入。 十三皇子以数百骑兵大胜山匪千余人,并使其招安归降,为朝廷尽忠,更告知天下人,凡有点本事都该想着为国分忧,朝廷不会亏待了有识之士,比将其抓入大牢不知好了多少倍,十三皇子这趟办得巧妙,甚得圣心。皇帝大赞其,有勇有谋,文韬武略,当即晋为奕郡王。 到了晚间,十三皇子在新赐的府邸开宴庆贺,皇子大臣来了许多。五皇子薨了,原本最有望立储的该是四皇子,可谁想,短短数月,七皇子成婚,十三皇子立功晋封,十四皇子也颇得圣上另眼相待。皇子们个个英明睿智,原本只占了长子之势的二皇子更显昏聩莽撞,失了人心。这朝廷局势顷刻大变,皇上的意思更是扑朔迷离,叫人看不透,政治清明的朝廷底下越发暗涌激流。 酒过三巡,已是不见平日的端正体面。洵晏坐在三皇子身侧,右边是今日的主角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在她对面挨着九皇子八皇子坐了。位子没有讲究不拘着人,私下里自然就轻松不少。十二皇子依旧是言辞不多,只在边上看着浅笑,八皇子偶有插科打诨,细想却是意味深长,十皇子便是不停地灌酒,又拿话与八皇子应和,十四与十三隔着圆桌,频频举杯,四皇子和三皇子年长许多,较之几个皆未加冠的弟弟,都深沉矜贵些,只说话,少喝酒。 十一皇子和二皇子倒是没来。 到了戌时一刻,众人都起身告辞,只是十皇子和十四皇子是喝多了,回不了府,洵晏便稍留了些时候,与做东的十三皇子一道叫人来安置了。 第33页 「七哥,我送你出去。」不消多少光景,这宾客盈盈的厅中只剩了他二人,洵晏抬手止步:「你也奔波了好些日子,今日便好生休息,常来常往的,何必客气。」 十三皇子生得浓眉星目,俊朗英武,他连连摆手:「上次暖婷的事还未仔细谢过七哥,这次又是七哥出的招安的主意,臣弟自是与七哥常来常往,感激之情无可言表。」洵晏不在意的笑笑:「都是自家人,这么说倒是见外了。」又稍稍凛容:「招安我不过随口一提,十三弟的功劳自己揣好就是了,何须提这一茬?」 十三皇子瞭然一笑,刚想道别,门外候着的内侍进来禀道:「王爷,七爷,外面雨下大了,七爷怕是回不了府。」上午骄阳似火,下午倏然天阴淅淅沥沥的下起连绵的雨,晚间稍停了会,以为这阵雨就过去了,谁料这时反大起来。洵晏走到廊外一看,果然雨势倾盆,瓢泼而下。十三皇子道:「既然如此,七哥不如在我府上歇一晚?明日恰能一同上朝。」洵晏心里挂念田夕,这几日她公事诸多,回的晚了就在自己的衍熹居宿下,也有两日没见过了,今日回府应是赶得及睡前见上一面的,便婉拒道:「不麻烦了,这点雨,不妨事。」 十三皇子见她执意也不好阻拦,派了两队亲卫护送她回去。 洵晏回了府,已是浑身透湿,吩咐小德子好好的打赏奕郡王亲卫,自己撑了把油伞,径直往梧桐居走去。 半路遇上行色匆匆的芷姑姑,一见她,便急道:「湿成这样,王爷也该顾惜着身子回房换件衣裳,没得如此心急。染上风寒可要难受了。」洵晏方想起这茬,讪笑着道:「倒是本王忘了。本王先去换身衣裳。姑姑如此匆匆,是去哪?」 芷姑姑道:「王妃日里便不爽利,气色难看,奴婢想应当是这天气缘故,正要去厨房煎剂姜汤,给王妃去去湿寒。」洵晏一听,疾声道:「王妃身子不适应当立即请大夫过府,为何拖到现在?」洵晏极少这样疾声厉色的同身边下人讲话,芷姑姑当即一愣,马上便脸有愧色:「王爷说的是,只是王妃说是老毛病了,不妨碍。也是奴婢煳涂,王妃不愿劳动他人,奴婢竟当了真。」 「是真是假,本王先去瞧了,你去请大夫来。」洵晏心下急躁,也顾不上一身透湿,直接往梧桐居大步走去。 雨中的梧桐居别有一番情致,骨相玲珑芭蕉树青罗扇般的叶子显得更是青翠,海棠梧桐雨中模煳,朦胧美意绕景,洵晏统统视而不见。雨下的大了,屋檐雨帘连成一片,她惦念着田夕,也不看哪边好走些,直接就穿过雨帘进去。 「王爷!」碧琳打开门,见是她,惊唿一声。洵晏瞥了她一眼,抬手隔开她,自己走了进去。田夕听到声响,站在床边,右手捂着肚腹,她只穿了件粉色中衣,髮丝也披散下来,想必是睡下了,刚从床上匆匆起来。洵晏随手扯过边上的一件披风,披到她身上:「姑姑说你今日身子不适,又不肯请大夫,是怎么了?」她因身上还滴着雨珠,不好挨得太近,怕寒气过到她身上,两人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田夕刚想答,见她整个人*的,料想定是着急她的身子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过来了,眼眶不禁一热,上前道:「王爷去换身衣裳吧。」说着就要转身去后间给她取来衣衫。 洵晏见她脸色难看,眉间有隐忍的痛苦,心下一急,拉住她的手:「先回了话。」她淋了雨,手冰凉的还带着潮意,田夕激得瑟缩一下却不挣开,倒是洵晏自己想起这一遭,松开手道:「我身体好,一点雨不妨事。」 「陈年之疾,每到天潮,腹上的伤口总会隐隐作痛发痒,今日不知为何,特别严重。雨天路难行,不想大夫冒雨来一趟,何况来了也不顶事,便就算了。」田夕条理清晰的答了,只盼她听了赶紧去把湿衣换下。她腹部的伤口,洵晏是知道的,洞房那夜便见到了,一道泛白的刀疤,应该是好几年了,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更显得白惨惨的,洵晏想着她当时该多痛便是心疼不已。当晚没问,第二日一早就派人去查了,才知这疤是她十六岁那年,刺客行刺田国公,误伤了她。 「不舒服就要看大夫,我已让姑姑去请了。好好看过,才能放心。」 田夕嘆息一声,对碧琳说:「快去烧热水来。」又对洵晏道:「水很快就好,你先去洗,着凉就不好了。这里大夫和姑姑会照看的。」洵晏见她声音温婉,但眼中坚定不容她反对,感动她的贴心关怀,在她脸上迅速亲了一口:「那我去了,很快回来。」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洵晏沐浴后出来,寝居里有一鬚髮花白的大夫正给田夕诊脉,他摸着那撮山羊鬍,见洵晏进来忙起身行礼。洵晏摆摆手:「先看王妃要紧。」坐到田夕身边,握住她的另一只手,等大夫的诊断。 大夫又问了田夕些问题,方方面面皆都询遍了,才皱眉道:「王妃这病本不难治,只是当初受伤之后,没注意调养,才拉下的病根,拖了这么些年,倒成了顽疾。老夫开几贴药,缓解痛苦。」到此就不说下去了。洵晏问:「怎么只是缓解,不提根治?」 「这,」大夫迟疑了一下,如实道:「王妃的病难以痊癒,只能以药养着,补补气血,缓一缓。」 洵晏脸色不变,只看着他,大夫紧了紧握在一起的手,额上霎时惧出细汗,低下头去,不敢看她。满室安静,仿佛过了良久,才听洵晏缓缓吐出二字:「庸医。」 第34页 大夫心惊腿软,跪到地上:「草民医术不精,还望王爷赎罪。」 「王爷。」田夕见此,反握住她的手,道:「不关大夫的事,臣妾先前也看过不少其他医术精良的大夫,都是这般说辞。」见洵晏依旧是面色不豫,便唤来碧琳道:「好生送大夫出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小德子和芷姑姑躬身告退,带着人退下了。 田夕挥退了下人,见她脸上依然是没半点笑意,莫名的就觉得这人像个孩子,还是个喜怒无常的,自己低头笑了起来,一时也忘了小腹上的疼痛。洵晏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她没有喊痛,可是苍白的脸色和嘴唇是不骗人的,嘆了口气:「你也别笑了,太医院院首李太医医术高明,能治百病,我明日向父皇请旨,将他借到王府,给你好好看看。这样下去可不行。」 田夕坐躺在床榻上,洵晏衣衫整齐,侧坐在床沿。话说完,田夕便靠到她的肩上,藕臂轻抬,环住她的腰身,温声道:「不必麻烦了,两年前,李太医就来看过的,也是说只能缓解,无法根治。吃些补气养虚的药,提提底子也就是了。王爷不需烦恼,平日是不这样的,今日想是骤雨突来,没个准备,才会如此。」柔软的小手搭在洵晏的背上,温柔乖巧,让人怜爱。洵晏把她抱进怀里:「我怎会不烦恼。夕儿,我不愿你受这些苦。」 「不苦。」本是苦的,命运飘摇如浮萍,周围的人都是虎视眈眈,只想着如何利用,毫无人情,我一人无依无靠,任人摆布,但如今,有了你为我挡风挡雨,给我安稳泰然。我的心中满是感念,怎么会苦呢?田夕闭了眼睛,依偎在她的怀里。 洵晏只觉得越发的怜惜她,她轻声道:「今晚,我留下不走了好么?」原本担心她紧张那事,除了新婚那两夜,一直是分房睡的,她怕田夕又紧张,急忙加了句:「你身子不舒服,我想陪着你。」 田夕愣了一下,从她怀里退出,眼波温柔:「我为你宽衣。」洵晏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来。」撤了她背后垫着的薄衾,让她躺下,又紧了紧被角,才自己到后间除了外衣,小心翼翼的躺进来。她把手臂枕到田夕颈下,让她靠在她的颈窝上,一只手探到她小腹的疤痕上,柔柔的婆娑,她火气好,身子温热,腹部因着那股热气,竟然觉得舒服很多。 洵晏突然想到上次碧琳愁雨,便问:「你上回,不让碧琳说的,就是这事?」田夕知道瞒不过她,点了点头:「原本是想不打紧的,反正不会好也免得叫你白担心。」洵晏公务繁忙,在府里的时间都少之又少,何必再要她挂心这档根本没法子的事。 「你不告诉我,才是叫我害怕。」洵晏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在她小腹上的手始终暖暖的,让人觉得很舒服。洵晏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好了,闭上眼睡吧。」 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的缓缓减小,逐渐成了淅沥细雨,沙沙沙的在耳边整夜不停,像是曲睡前母亲轻哼的歌谣,引人安眠。 一川菸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梅雨时节最是这般阴绵不绝的小雨,天潮微冷,那日之后,每晚洵晏都来陪她。多年后,冷月下一人独坐的田夕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晚洵晏并不宽厚的掌心温热轻柔,为她缓解疼痛,暖了那年的雨季和今后的一世年华。 霖雨连旬,御花园中赏景的人少了许多,后妃宫嫔被这缠绵霏霏的时雨拦在自己宫中,除了早晚请安,门也不值得出。烟雨濛濛中的御花园霎时静了下来,更添了几分禁宫之中少有的惆怅。 洵晏从甘露殿出来,正想去毓秀宫给贤妃请安,半路被忽然下大的雨势阻拦,带着小德子,大步到嘤鸣湖边的明瑟亭避雨。 这雨下得不留情面,丝毫不见停,小德子哀嘆一声:「怕是要留好久了。」洵晏见此,便面湖而立,赏起雨来,湖面被如线般降下的雨露溅起浪花漾开涟漪,片刻又很快被下一个浪花取代。嘤鸣湖乃是穆宗皇帝为其宠妃姬氏开凿嘤鸣湖宽阔不见边际,湖中零星数个岛屿,岛上亭台楼阁,可为帝妃赏玩,湖中名贵生灵不计其数,边上芳草依依,柳枝裊裊轻垂。当年,穆宗皇帝因开凿嘤鸣湖而大兴土木,挥金如土,群臣进谏反对,被一句「朕为博心爱女子一笑,倾尽天下又何妨,区区一个微末小湖何须挂齿。」挡回,风流帝王多情潇洒,群臣无法,只得看这湖耗时五年,挥霍金银无数落成。然而帝王情难长君心薄凉幸,穆宗皇帝宠爱姬氏至此,终究在几年后将其厌弃,乃至打入冷宫。 洵晏想起先朝皇帝后宫辛秘,忍不住嘆一句红颜薄命,能叫穆宗倾尽天下的女子必然极尽妖娆,美得动人心魄吧,可终究躲不过君恩冷淡后的潦倒凄凉,惨死冷宫。将手中的那管紫玉箫置于唇边,一曲《妆檯秋思》吹奏,箫声沧桑悽美,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幽怨之音不绝如缕。 烟雨苍茫之中,箫声幽长呜咽,叫人心生怅然。一曲终了,身后一声赞嘆传来,洵晏闻声,忙放下玉箫,躬身见礼:「臣儿给淑妃娘娘请安。」 「数月不见你了,今日一见,倒是听了曲极好的箫声,只是透着幽凉冷意,过于伤感惆怅。」淑妃自五皇子去后,身子大不如以前,面上虽有脂粉掩盖,也遮不住眼下的青黑和脸色的憔悴,只穿了身素简的宝蓝色襦裙,髮髻上不见几支朱钗,她没叫洵晏起身,在宫女和一名□岁的女童搀扶下,坐到石凳上,看了洵晏片刻,方道:「你也坐吧。」洵晏谢了座,在她对面坐下,小女童向前一步,双手交叠于右侧,屈膝行了个宫礼:「晴沂见过七哥。」 第35页 从这名字便能推测这小公主极得皇帝宠爱,大炎皇子从水,公主则不然,唯有极受宠的才能得一个带水的名。洵晏笑着拉她到自己身边道:「晴沂有八岁了吧?」 「劳你有心记着,刚过了八岁生辰。」淑妃娘娘已明显不若往日亲近,洵晏心知无可避免,仍是遗憾,解下腰侧一块云纹如意翡翠玉佩,放到晴沂的手心道:「七哥错过了晴沂的生辰,这块玉佩就当是补给晴沂的生辰礼,收下吧。」 晴沂拿着玉佩,显然非常喜欢,高兴的说:「谢谢七哥。」那玉佩以罗缨坠之,通体剔透,乃是上好的翡翠雕成,淑妃看了一眼,道:「这是你出生时,太后亲手为你带上的,你从不离身。晴沂还小,何必送这么贵重的生辰礼?」 「都是太后的孙女,想必太后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洵晏不在意的说,仿佛不知淑妃话中之意。淑妃看着她,洵晏不躲不闪的任她看着,一派磊落。这时,宫女到她身边轻声道:「娘娘,雨停了。」 淑妃收回目光:「天色也不早了,本宫还有事,便先走了。」洵晏恭送她走远,心中不免稍有歉疚。五哥刚走,她就娶了他的王妃,占了他的子嗣,顶了他的尊贵,淑妃心有芥蒂,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故去之人不可追,即便五哥好好的在这,田夕和那九五之位,她都势在必得。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五皇子去后,位列「四夫人」的淑妃便不常出门,对皇帝也是淡淡的,时日一久,皇帝也不常去她那。中宫之位空悬,后宫最尊贵的便是「贤、良、淑、德」四夫人,早年良妃因子嗣之由,谋害了大皇子后,皇帝便一直不曾释怀,若不是亲贵大臣拦着,良妃之子三皇子恐怕也要随他母妃一道,赐死冷宫,自那后,皇帝便心有芥蒂,没再立德妃,因而如今后宫便由七皇子生母贤妃娘娘一人独掌。贤妃为免风头太盛,招人嫉妒,又恐多生事端,便奏禀了圣上,请十四皇子生母瑾妃,十一皇子生母董妃连同九皇子生母仪妃,一道执掌后宫。皇帝允。 那日在御花园偶遇淑妃,洵晏心中生起了几分怜悯,常送些稀奇名贵的物件到宜寿宫,怎奈淑妃娘娘心结不解,一直是淡淡的。她做臣儿的尽了孝心,淑妃娘娘不受,是她无量不容人,这样下去,只会叫皇帝更厌弃,便暗地里求了瑾妃去开解,若能想开自然好,若不行,也是一个人的命数。 这年夏日特别炎热,满屋放满了冰块都不顶事,大人还能忍得,小孩却是忍不得,泽纾又特别怕热,到了盛夏,便长了满身的热痱。 田夕心疼的给他摸摸后背颈上一粒粒发红的痱子,泽纾恹恹的垂着小脑袋,无精打采的模样。到了午间,日头滚烫的晒下来,地热透到房内,溽热憋闷叫人烦躁。泽纾不舒服就哭了起来,只有十个月的孩子,也只能哭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泽纾乖,不哭不哭,母妃给你扇凉。」田夕一手执了罗扇给他扇风,一手抱着他在房里转着,泽纾两只小手挠着长出了些头髮的脑袋,眼泪不止,哭声不停。 「王妃,换奴婢来抱抱吧。」碧琳见她已经抱着转了好久,生怕王妃身子吃不消,想要去上去接替,也好让田夕休息,可手刚碰到泽纾,他就哭得更大声了,一个劲儿的往后缩,不愿离开母妃的怀抱。 田夕忙又哄了一阵,吩咐碧琳:「我抱着他就好。你去让金执事搬更多的冰块来。」房间里的冰块都化成了水,空气中的暑意也不减分毫。 「还是这里凉快点,可叫本王热坏了。」洵晏带着小德子快步进来,脸被晒得通红,额上还有大颗大颗的汗水。田夕叫下人打水上来给她擦脸,怀里的泽绍一见她就停了哭声不安分的扭着小身子,通红的鼻子还抽抽搭搭的,伸着两只细小的胳膊,直往洵晏那扑去。洵晏擦了脸和手,接过他单手抱着笑道:「本王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暑气,热到了你,可不准哭啊。」 泽纾不说话,直盯着洵晏看,委屈的瘪着嘴,哭了好久,一下子停不下来,还时不时抽搭一下,可总算是止了眼泪。 田夕道:「你不常见他,他却是和你亲近,方才,连碧琳要抱他,都不答应。」手里拿着浸了水的帕子,给洵晏擦去额角又冒出的细汗。乳娘在边上笑道:「这便是血浓于水的亲缘了。小公子和王爷天生就是亲近的。」这话说的巧妙,洵晏和泽纾乃是叔侄,自然是血亲,但此时说起来,就显得更加亲密了。洵晏看向田夕,却见田夕也恰好望向她,两人相视而笑,脉脉温情在田夕心中缓缓流淌,直至四肢百骸,隐隐的起了喜悦之感,室内添了更多的冰块,清凉之意在肌肤上绽起,舒爽而满足。 洵晏见她眼眸温柔,唇角的笑意有着与寻常不同的深度,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却察觉与方才的血缘之说有关。泽纾与她是血脉相承,可毕竟隔了一层,田夕的笑意是因她,还是。。。。。。眼底微冷,很快又打消了念头,如常色说笑。 原本一直在哭,自然更热,现在停下了,房中又添了冰块,泽纾感觉不那么热,也不闹了,安安稳稳的在洵晏的怀里,小手抓住她耳侧的垂苏璎珞玩,笑起来的时候,牙床上显出两点刚冒出头的嫩白,洵晏小心掰开小嘴,仔细瞧了瞧,笑说:「十个月,也是要长牙了。」田夕正拿着小小的拨浪鼓逗他,把璎珞从他小手中拿出来,免得扯散了洵晏的头髮,听她这么说,也笑着应道:「是啊,等满了周就能学着说话走路了。」 第36页 田夕心思细腻,时时都在意着洵晏的喜怒,自然是看出了她那一剎那的怀疑,虽然没说出来,也只一剎那,却叫她难免伤心。 刚歇了一会儿,午后睡意袭来,泽纾便眯起眼睛,与睡意几番挣扎,还是抵挡不住,在洵晏怀里缩着小身子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捏着拨浪鼓。乳娘将他抱走,安置到榻上。 洵晏与田夕出了泽纾的院子,到梧桐居正厅坐着喝了会茶,洵晏从袖袋里取出一张请柬:「四嫂在礼亲王府办了个饮冰会,邀请各家王爷王妃,宗室亲贵前去,热闹热闹,也好消消暑。就在明日下午,你想去么?」 田夕看了一下,问:「你陪我去么?」洵晏挑眉看她,虽是邀请了王爷和诸皇子,但去的多是女眷,聚到一起说说那些皇子最近受了圣宠,还有那些个杂七杂八的琐事,她素来不爱去,她的性子,田夕向来是摸得透的,知她不爱去,又为何提及?洵晏歪着头看她。 「这下去了,皇嫂们少不得要问及夫君,妾来答,倒不若王爷自己去说了。」言语刚罢,田夕脸上灿若飞霞,虽是极力镇定的望向洵晏,但耳垂处已是红透。洵晏心念微动,想是自己方才的怀疑被她知晓了,以这种方式来打消她的疑心,否则,田夕是不会说这娇羞之语的。她伸出手把田夕的手握在掌心,道:「我陪你去。」从今以后,再不疑你。 礼亲王府内的花厅里,几个皇子妃亲王妃坐在一处,品冰闲谈,言语间多涉及自家夫君和母家荣华。田夕知道洵晏不爱去掺和,便在入口停下道:「我自己去就好,你随处走走,等到了散的时辰,咱们再在府门会聚,可好?」 洵晏如释重负的应了,目送她进入花厅,自己带着小德子和几个随时,去了别处。 田夕入了花厅,八皇子妃最先看到,细声细气的叫起来:「七嫂到了?可来迟了呢。」礼王妃是主家,一面上前亲昵熟拢的拉着她的手,一面让丫鬟上了玫瑰冰盏。 「刚还说着七弟妹怎么还不来,是不是七弟她捨不得娇妻出来,没把话带到。」礼王妃端庄近人,和颜悦色,携了田夕的手就往里走。田夕因笑道:「天热困懒,在府中多贪歇了些时候,误了时辰,还望四嫂宽容。」 「都是自家人,说这个做什么。」说话的是九皇子妃,脸上带了关切的笑意,往边上移了个位子,让田夕坐到了她身边:「泽纾都十个月了吧,再大些,也好让七哥给禀了父皇,早早定了世子,承袭王位。」 田夕淡淡一笑,却不显的疏离:「王爷的心思,自有自己的考量,我哪里好多言?」十皇子妃一听,皱起眉道:「也是。泽纾是嫡子,自然逃不过世子的位分,只是,肃亲王那边的。。。。。。」她显得谨慎的低了语调:「七哥多考量也是应该的。」话音刚落,几个皇子妃都有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似是不经意的往田夕那瞟去,八皇子妃声音尖细,颇带了责怪的说:「十弟妹,这话怎么好在七嫂跟前说呢,真是不懂事。」 礼王妃是主人,这时便出来止道:「五弟去了,七弟自然不会薄待泽纾,不许再说了。」 田夕依旧是不疏远不亲近的淡笑,不见尴尬和恼意:「这事怎么样都要过些时候再说,泽纾还小,只是周岁礼也要到了,王爷的意思是要广邀宾朋,好好热闹热闹,靖远侯府也派人来传了话,也说是千万不能从宜的。各位弟妹皇嫂届时一定要到啊。」靖远侯乃是贤妃娘娘的母家,宝亲王的外祖,权势不同一般,不过早些年老侯爷以年老身败为由,迁出京城回乡养老了,但提携的后辈多在朝野占了要位,皇帝对他多有敬重,荣上非一般贵胄能比。老侯爷不管事多年,这次竟这般上心,可见宝亲王对泽纾当真爱如亲子。 挑起话头的十皇子妃脸色自然不好看,九皇子妃也闪过一丝难堪。九皇子嫡子泽纬出世来便木讷愚钝,不为九皇子所喜,连带着周岁礼也是事事从简。 田夕恍若不知自己的话引起了多大的效果,笑着对礼王妃道:「四嫂果真心灵手巧,这玫瑰冰盏色味俱佳,即是难得。」 礼王妃温婉的笑着:「若是喜欢,我让人备下送你府上,想必泽纾也是喜欢的。」 「那先谢过四嫂了。」 又说了些时辰,等散了,田夕带着碧琳,同众人一道出去,刚走到花厅门口先前分开的地方,便见洵晏同四王爷站在那面对面的说着话。四王爷比洵晏要高些,多年为尊的脸上带着矜贵的威严,洵晏虽体态纤小,稍矮了几寸,但那凛凛的威态丝毫不输于他,皆是无可比拟的天家倨傲。 见她们出来,二人停了话,迎着走来。 「七哥当真捨不得王妃,早早的候着来接了。」十二皇子妃看着柔柔弱弱的,话不多,这时倒是说了一句。洵晏对她稍稍颔首,又对其他人致礼,便上前携了田夕的手对礼王妃道:「今日多谢四嫂招待。」 「何须客气?七弟既然来了,也不必我挂心派人护送了。」礼王妃端的是得体大方,主家之谊面面俱到。 「那臣弟便告辞了,四哥四嫂留步。」 坐到了马车上,田夕才问:「不是说好了在门口等的?」洵晏挑眉道:「怎么?你家夫君急着见你,你还不高兴?」田夕小脸腾地一红,忍不住握起粉拳打在洵晏的肩上:「你坏透了。」洵晏任由那不痛的粉拳打到肩上,笑着把她拉到怀里,真是爱极了她娇羞的模样。 第37页 「我是担心她们为难你,老八老九还有老十家的那几个可不是善类。」 「我应付得来。」田夕靠在她的胸口,心变得软软的。 「知道你聪明,可我就是怕她们让你难堪。」洵晏见田夕殷红的嘴唇,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些海棠,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田夕显然是没想到青天白日的,洵晏会突然吻她,愣了一下,马上从她怀里退出来,坐得远远的,脸颊一点一点的变红。洵晏笑起来:「等到冬日白雪满园,那几株海棠就会结出红缨般摄人心魄的果实,一颗一颗,在一片白雪中,格外显眼好看。夕儿,你于我而言就如那些果实,茫茫人海之中,我只能看到你。」她的声音不若男子的浑厚却别有一种冷清,这样叫人面红耳赤又小鹿乱跳的甜言蜜语,她却说得格外认真,而她的眼中,真的只有她一人。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霜降之后,清风先至,露结而为霜。过了秋日最后一个节气,已是深秋时节。白天有时还有暖阳,却总归已是枯败的季节,园中的茂绿的草地已不是森森绿茵,间或的夹杂着黄,显出那种生命逝去后的惨败的景象。 空中大雁成群飞过,发出嘶哑的鸣叫,向着一个方向,往南方过冬去了。秋高气爽,天气晴好。 晨起,空气里夹带着凉意,草上盖了层银亮的薄霜,秋意浓浓。洵晏着了身朝服,从田夕房中出来,田夕与她并肩行走,送她到院门外。 二人比肩而立,洵晏看着她,握起她的手道:「还早,再回去躲进被窝里睡会儿吧。」身后候了一大群的奴僕,她在人前依礼与田夕隔了些距离,但眼中温柔缱绻的浓情也叫田夕红了耳根。田夕微微点头:「好。你也注意身子,别太操劳了。」 洵晏应下,带着小德子和另外四个随侍便走了。 田夕静静地站着,脸上的温情自洵晏转身便消失不见,转而成了平和淡漠。洵晏走了二十余步,勐然停步转身,田夕心中一惊,面上是波澜不惊的看着她。洵晏嘴角噙着倜傥的笑意:「天凉,赶紧进去吧。」 田夕心底陡得绵软,抬手做了个手势,叫她快去,可别迟了耽误早朝。 身后的丫鬟小厮见两位主子琴瑟调和恩爱有加,也是高兴,毕竟主子合意顺畅了,做奴才的才能有好日子过。 碧琳轻声道:「王妃能与王爷恩爱,是再好不过了。」她声音轻细,只有身前的田夕听见,也只是说给她听。 洵晏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白日极少能见她的身影。用过午膳,田夕漫步到庭院中,站在院中那丛秋英前,久久凝视。王府中自有上好的花匠打理府中花花草草,唯独这一丛秋英,是王妃心头至宝,由她亲自照料,旁人轻易动不得。 再精心的照料也终归抵不住败落时节的萧瑟,正如世间无奈之事,抗争不过白费功夫。秋英已开了多日,昨夜降了寒霜,不需几天,便要凋零了。 正看得入神,一朵花儿翩然落下,掉在泥地上。田夕微嘆了口气,不只是想起了什么,幽深的瞳孔中带着些忧伤,低喃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王妃。」 田夕听得这一声唤,缓缓转头,只见碧琳正看着她,眼中含着担忧,见她迴转过来,犹豫着抿了下唇,续道:「王爷诚心真意的待您,对小公子也是视如己出。那些往事不若忘了吧。」即便挂在心上,也无济于事,不如就忘了,珍惜眼前人。 成婚大半年,王妃对王爷的态度慢慢的改变,她只是个下人,也能察觉出两人之间的伉俪情深,她只以为王妃是放下了那段往事,真的接受王爷了。直到刚才,看到王妃那专注的眼神和眼中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神伤怀念,才明白,婚后的恩爱,不过是假象,骗得了府中诸人,骗得了王爷,几乎骗过了她。 田夕抬手,一朵秋英飘落,恰好落在她的手心,眼底的愧疚被掩下:「她对我好,我自然知道。我也会让她快乐,让她以为我的心已属于她。这样,就两相宜了。」洵晏要的不止是她的人,更是她的心。可是,唯独是这颗心她给不了。她对洵晏亲近感激,可终归无关情爱。她能做的,只是让她开心。如果谎言可以维持一辈子,那么,又何必去在乎是不是真话? 碧琳还想再说,见田夕摇头,只好堪堪的闭了嘴,心里却仍是不安,这样看来似乎是两全了,可若「王爷知晓了。。。。。。」碧琳还没说完,便被田夕打断:「她不会知道,我不会让她知道。」想起洵晏总是深情款款的眼眸,她復在心中加了句,也不忍让她知道。 秋英凋落,过了霜降,冬日也快到了。冬雪一夜就下满了大地,王府园中的海棠也果真如洵晏所说,结出了满枝的果实,樱红樱红的,挂在枝头,在一片银白之中圆润可爱,煞是显眼。洵晏晚间回府见到了,很是高兴,想着京郊靖安寺后山上的红梅花枝娇俏,烂漫满山头,便起了花间对酌,踏雪赏梅的兴致。 第二日匀出一天的时间,带着田夕和几个下人,又邀了十四皇子、晴沂公主一道往靖安寺去了。 冬雪满山头,红梅绽艷,「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一日看了满眼高洁独开的红梅,到了夜晚睡梦中,似乎也有暗香阵阵,梅花入梦。 冬雪消融,转眼就到了来年春日。朝廷局势平稳,民生安定,而牵动人心的储位依旧空置,原本无所事事的宝亲王,看起来依旧只担了与朝政无大关联的宗正卿,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在朝中逐渐站稳并脱颖而出的十四皇子,十三皇子,都和宝亲王有着密切的关联。老四素来沉稳,在七皇子大婚后却显得有些急切,经营人脉,笼络人心,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和十二皇子已是在明面上支持四王爷。 第38页 三皇子洵晖自良妃之事便不为皇帝所喜,失了先机,二皇子洵阳暴虐本性渐渐显现,多次遭圣上训斥,十一皇子洵昕为人低调,喜好独来独往。 这么一来倒是七王爷最叫人捉摸不透。她本是女子担了皇子的名头,皇帝给了她皇子的实权,但终究只是个女子。女子登基为帝,歷朝歷代闻所未闻,加上她自小便是个浑事不断的主,众人也从未将她与那九五之尊的皇位连在一起。可如今来看,十三皇子十四皇子的簇拥之意明显,虽七王爷本人不曾有何举动承认或澄清,但两位皇子的簇拥加上贤妃母家的荣耀也足以叫她在朝中占上一席之地。 洵晏下了朝,刚走出太兴殿,几位中书省的大人便随了上来,手中恭敬的倚着白玉圭,正二品官服簇新笔挺的穿在身上,膝盖处有着明显的褶皱,是先前在殿上长跪于地,被皇帝训斥留下的痕迹。 「宝王爷留步。」李老大人年纪大了,步子有些不利落,洵晏停下脚步,等他与其他几位大人跟上来,方道:「李老大人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李大人连连摇手,又与几位大人互相对视一眼,颇为犹豫地问道:「宝王爷最能揣度圣心,可知在对匈奴一事上,皇上是否已有圣裁?」五皇子的事后,大炎和匈奴便是摩擦不断,长时间的战争加上一冬的低迷,匈奴人已是强弩之末,按理皇上应当是此时出兵,一举拿下,可为何却非如此?圣意难测,这叫中书省如何定论? 洵晏稍稍想了一下,微微笑道:「圣意从来都是难以揣度的,小王不过是几分侥倖加上父皇垂爱才猜对了几次。」几位大人连道过谦。 「匈奴与大炎仇深似海,能灭之自然好。而北方草原宽阔无边,马匹精壮皆是上好的战马,只是牧民兇悍难驯,」洵晏停了话头,微微一笑拱手道:「究竟如何,小王也难探其一二。只能叫各位大人费心思虑了。」 李老大人忙拱手回礼,又说了几句就退下了。十四皇子在前方汉白玉雕栏前停驻,眼睛望向这边。 洵晏快步走过去。 「二哥昨日在酒楼纵容家僕出手伤人,被李御史参了一本,现下被父皇叫去甘露殿训斥了。」 「开春来就有三次。」洵晏漠然道:「二哥当真是煳涂了。」 「二哥煳涂,父皇定然是怒其不争。」十四皇子说了句,见洵晏若有思绪,便跟在她身后往宫外走去,直到了禁宫右侧门凌武门外,方道了句:「父皇待我们子女向来宽容,六哥如果不是触怒了天子威势,又污衊兄长,罔视朝政,也绝不会倒如今还在宗正寺大狱里关着。二哥再是胡来,只要不触及父皇底线,最多也只会对他失望冷落。」而皇帝的失望冷落对一个皇子来说便是最大的惩罚。 十四皇子想了一下,道:「七哥是明白这道理,希望四哥也明白才好。」二皇子洵阳已失了入主东宫的希望,洵晏明白,自不会再去补上一脚,若是四皇子不甘前些年在朝中的相争,派人再做些落井下石的事,那二皇子的爵位恐怕也悬了。 洵晏笑了一下,她自然也是希望兄弟之间相安无事的,可身在皇家,那九五之尊的皇位诱惑着,怎能相安无事。 二人在街上走了些路段,十四皇子是要去中书省办差,洵晏则是要去宗正寺,两人共行了段路,正要分开,一个小厮打扮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小厮跪在地上请了安,哆哆嗦嗦的很是害怕,眼睛直盯着洵晏嘴巴张张合合,想要说话,又不敢说。洵晏见他很是面善,便问了句:「何事?」 「王爷,」那小厮目光触上洵晏的眼睛,忙低了头,回道:「烟绰姑娘,想请您,请您移驾去见一见她。」 洵晏又看了他两眼,想起,可不是烟绰身边那个小厮么?十四皇子笑得好不促狭,挤眉弄眼道:「七哥,烟绰姑娘相邀,可千万别辜负了美人意。」眠香楼烟绰姑娘美貌名动京城,多少王孙公子想见一面,奈何中间挡了个宝亲王。 洵晏哧了他一声,对那小厮道:「你去回了你家姑娘,本王公事在身,下次吧。」仔细算算她也有大半年没去眠香楼了,家中已有娇妻,眼里哪里容得下别人,既然如此,不若就断了她的念想,也省得传到田夕耳中。 那小厮很是为难,支支吾吾的想说又不敢,依旧挡着路,洵晏见此心下嫌恶,就要斥责他,却听十四皇子道:「既然烟绰姑娘盛邀,七哥不若就去一趟,想来是有事相说。」 洵晏看了他一眼,见他点头,便对那小厮道:「叫你家姑娘准备着,本王会过去用午膳。」 那小厮欢天喜地的走了,洵晏笑着看向十四道:「你倒是学会怜香惜玉了,不如,中午一道过去?」 十四皇子瞥了洵晏一眼:「臣弟只是听说烟绰姑娘深明大义,若非有事是绝不敢遣人打扰的。七哥心中只有七嫂,可也别忘了昔日红颜。」话里倒是几分责怪洵晏薄情了。 洵晏笑了笑,不以为怪:「忘不忘先别说,十四弟再耽搁,可要误了议事了。」 十四皇子也不多说,带着侍从走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眠香楼白天非常清静,只有几个文人雅士来此听听曲儿。洵晏来的时候,正是午膳的时辰,厅堂里更是安静,寥寥几个清倌儿唱着婉转清雅的江南小调。 洵晏熟门熟路,直奔烟绰的房间,走到门口,门忽的打开了,老鸨骂骂咧咧的出来,差点撞了洵晏。洵晏不悦皱眉,小德子上前一步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到王爷在此么?」那老鸨唬了一跳,仔细看清来人,忙请罪:「奴家莽撞,没见着王爷,哎哟,如果撞到了,可是怎么好?!」又腆着脸,笑得见牙不见眼,一阵阵浓重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嗲声嗲气的说:「王爷可好久不见了,奴家还以为,您把楼里的姑娘们都忘了呢。」 第39页 洵晏单手背在身后,冷冷的睨了她一眼,老鸨心中升起惊惧,不敢再谄媚,忙退后一步,往边上站了站讨好的笑道:「瞧我说的煳涂话,王爷进去吧,姑娘一直候着呢。」 洵晏走进去,房中的檀木圆桌上备了几道精緻的菜餚,烟绰听到了声响,已柔顺的屈膝在地,口中请安。 洵晏随意道了句:「起吧。」迳自坐到桌边。 桌上珍馐色香味具属上乘,盛放的琉璃细瓷器皿与菜色相得益彰,餐后果盘摆放新奇独特,引人食慾大增,口齿生津,是真真花了心思的。 见烟绰在一边站着伺候,便抬手指了指对面道:「没那么多规矩,你也坐吧。」烟绰谢了座,缓缓坐于对面,绯色的襦裙衣袂飘飘,绰约多姿。多日不见,烟绰较之从前更多了几分娉婷娇柔,身材也瘦弱了些,洵晏想起方才老鸨夺门而出时,口中多有污秽之言,问:「楼里有人为难你了?」 烟绰眸光水润晶莹,螓首垂眉,楚楚一笑:「王爷公务操劳,怕是饿了,还是先用膳吧。」洵晏淡淡看了她一眼,举箸进膳。她这样云淡风轻,倒叫烟绰侷促起来。 从从容容的用过午膳,又拈了片瓜果压压食,拿起边上的手巾擦了擦嘴角,烟绰整顿饭下来,仔细为她布菜,在她放箸时就早早的打理了自己,没进多少膳食,只是她心思不在此,也没注意肚腹饥饱。 「说吧。」洵晏端起茶盏,饮了口香茶,去除口中荤腥。烟绰颇为踌躇,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她以美貌歌舞名动京师,自然是身姿卓越,有着花容月貌之色,这时娥眉簇起,踟蹰难言,更添了柔懦,我见犹怜。 洵晏也不催促,端着茶水,细细的品着,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一盏茶的功夫,烟绰总算是想妥了言辞,轻缓的开口道:「烟绰福薄命贱,身世多舛,本是官宦之女,熟习妇德女戒,家父一日获罪,举家蒙尘,烟绰亦堕入风尘,不得保全清白,」说到此处已是两行清泪,语带啜泣,洵晏面色如常,紧抿的唇角显出一些怜悯,烟绰拭去泪水,继续说道:「命是如此,本该安分认命,寥寥过此残生,不期许能有良人相伴。可烟绰来楼里出场的第一日,便得王爷垂爱,使烟绰免受身子破败之苦,爱护至今,烟绰无以为报,只盼着王爷不嫌弃烟绰出生卑贱,侍奉左右。」 话说到此,洵晏大致也知晓了烟绰的心思,估摸是她长久不来,老鸨以为烟绰失了宠,要逼她接客了,而她曾经的恩客是当朝七王爷又是如此姿色不俗,自然是免不了被万千男子觊觎的命运。她出身官宦,心里自有一股高洁,委身多人实在难以做到,所以派人求了她来,希望能收了她。 洵晏心有唏嘘,但烟绰的请求是难以做到了。她虽不曾寄情与她,但烟绰谈吐不凡,过去几番交谈曾引为知己,又有过几夜情缘,若是置之不理,实在薄情,略略思索了下,道:「本王府中藏书楼缺个打理的执事,你心思细密,又爱读书,就顶了这职吧。」 烟绰愣了一下,显然不曾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不过虽不得在王爷身边侍候,总算是脱离了风尘。她眼中含泪,秋波之中柔柔流转着倾慕。 洵晏出了眠花楼,稍稍回想了下,又觉得不妥帖,烟绰对她没那些心思是好的,只是她如今孤立无援,只能依仗与她,长此以往,若是生出点旖旎想法,却是麻烦。又觉自己多心,这世间哪能那么容易就爱上一个女子。 招来小德子道:「你去查查,烟绰身世的来龙去脉,仔细点,一件都不许疏漏。」小德子领了差事,便下去办了。 王府进了新执事,自然是要先见过王妃的。 烟绰由小德子领着到了田夕跟前拜见。先前洵晏遣人来对她说过,故不露惊诧之色,只让她起了坐下,声音不疾不徐,轻盈婉转。烟绰沦落红尘心里不免有几分低人一等的自卑,她曾以为能当得七王爷的王妃的女子必然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如今就在眼前,小心的抬头望去。 外界都传七王妃蕙质兰心,国色天姿,如今见到了,只觉得,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那尊贵的气质不显而自露,杏目柳眉,唇不点而红,嘴边带着清浅的笑意,稍稍带了些距离感却又不叫人心生敬畏,恰到好处。 田夕见她暗暗打量自己,也不揭穿,微微笑道:「藏书楼的执事前几日离府养老去了,姑娘来是解了这急缺。」 烟绰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客气话,又见她脸上不见一点的轻贱,心里登时放松下来,低头笑回道:「是王爷不嫌弃烟绰出身寒微卑贱。」 洵晏派回来的人没说仔细,只说了王爷赎了烟绰姑娘回府,指了藏书楼的差事给她。田夕见到眼前的烟绰,几个迴转便想通了,想必是王爷过去深交过的女子,遇到难事求了王爷来王府做事,又想到洵晏过去风流恣意,常出入那些红尘之地,也不知如烟绰这般「深交」的女子还有多少,心下顿生出几分不适。 又觉得自己这不适来得可笑,强压下去。如常的笑说:「你便将王府当成自己居所,不必拘束。」又交谈了几句,见烟绰得体矜持,温柔可人,料想必是个家道中落、无奈沦落的可怜人,私下里便多了几分怜惜,等她下去后,唤来管家吩咐切不可慢待了她。 洵晏回府时正是明月甫上西楼。走进梧桐居,田夕如往日在房里执书看着。房中点了几盏青灯,昏黄昏黄的,映在素白的帷帐上,绵绵软软。洵晏在她身后站了些时候,见田夕不觉,书也没翻过一页,便出声轻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田夕香肩微颤了下,转头看着她,眼中似乎有迷惑闪过,转而笑道:「在想把哪处指给烟绰姑娘。」 第40页 「这个容易,」洵晏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水,递了杯给她,随意的说:「找个离藏书楼近的,先前的执事住的地方就可以。」藏书楼在王府西侧,离洵晏的衍熹居极远,她果真是不在意的。田夕莫名的有种放下心的轻松感,饮了茶,站起道:「热水已经备下了,你是在这里歇下,还是回衍熹居?」 「在这里。」洵晏极为仔细的看着她,眼中含着殷切的希望,又努力的装作不在意。田夕不明所以的回视她。洵晏见她这样,失望的去洗漱。 田夕在房里回想洵晏跃跃等待的样子,总算明白她的心思,不禁扑哧一下笑出来,这人竟是这般孩子气。 洵晏再进来的时候,田夕已经睡下。她自己除了衣物,钻进锦被里,从身后拢住田夕的腰身,前额蹭着她的后颈,折腾着不让人睡。 「再这样,就睡不着了。」田夕无奈的转过身,两颊笑涡若隐若现。 「你都不会吃醋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这样殷切的盼着人吃醋,真是童心如稚子。 「你有么?」 一再的询问下,白日里些微的不适感又重新泛上心头,酸酸涩涩的,田夕闭了眼睛,那酸涩的感觉成了心上的疼痛。她点头:「有。」而洵晏那殷切盼望的样子竟叫她心内勐地一痛,第一次为她心疼。 「既然吃醋,那是不是要让本王来好好安慰一下?」洵晏原本不高兴的脸,瞬间变得满足,唇边带上坏坏的笑意,使着坏欺上来,把田夕压到身、下。 双唇接触,唿吸交错,轻车熟路的解开衣襟,洵晏迷醉在眼前这具光洁无瑕的美景中。滚烫的吻在身上印下,手在滑腻的身躯滑动,情、动瞬间挑起。 田夕微眯着眼,喃喃吟哦从唇齿间泄出。身体在颤抖中被进、入。洵晏的身上带着清雅特殊的香味,她的动作很急却不失体贴。处处被呵护的温柔在情、欲来临时包裹着她,田夕不讨厌在她身、下的感觉,却过不去心里那背叛的不堪。 鱼水交融过后,洵晏把她抱在怀里沉沉睡去。田夕用手来回描摹她细长的眉形,在心里嘆息一声,要怎样,才能不负己心不负她。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不负己心不负她,短短几个字,做起来却是那样难。人世间总有许多事不如人意。 田夕起了身便吩咐碧琳备轿进宫。皇太后过了年就不太好,洵晏以孝道闻名,如今她事多绕身,不能日日去太后身前伺候,自然要由她七王妃留心,为洵晏周全尽孝。 到了宁寿宫,殿中已有几个嫔妃坐着,皇子辈的只来了四王妃和八皇子妃,脸色肃穆带着担忧,只是不知这担忧是真是假。田夕向各位娘娘一一请了安,静默的坐在尾座。皇帝下了旨,不准任何人打扰太后养病,故都只能候在殿外,不得到床榻边上侍候。 但人来了就是心意。 到了晌午,金嬷嬷出来传话道:「各位娘娘的孝心太后已经知道了,娘娘们请回吧。」每日都是这说法,妃嫔皇子妃都习惯了,起身告退。 田夕稍留了些时候,金嬷嬷见只有她还站着没走,上前问道:「七王妃可是还有事?」皇太后染病,她多日近身照顾,脸上带了些疲态。皇太后跟前的人,即便是多日劳累,亦是端正站立,眉目间带了恭谨,不失一毫仪态。 田夕对她亦是客气,语含关切的问:「皇祖母今日可好些了?」太后娘娘身份贵重,她见得次数不多,每次相见都只远远的答话,但那话里的殷殷爱护之意叫她心暖,她也是真心的盼着那慈爱晚辈,居功无上的祖母能真正的好起来。 「七王妃和七爷一样有心。」金嬷嬷感嘆,皇子们关心太后却没一个像七爷做到太后的心坎儿上,皇子妃宫嫔们心焦太后病情,开始也是团聚上来询问,积日成月,时日一久也没了那心,只有七王妃日日如此,没一点疏漏。想到太后的病情,眼中带上真切的隐忧:「太后娘娘身子,奴婢不好多言,还是七王妃自己进去侍疾吧。」 田夕一怔,惊疑一闪而过,马上殷切道:「那就劳烦嬷嬷引路。」 进了内室,到太后寝殿,八道翠色华贵帷帐以金钩带起,殿内华烛荧荧,太后常日礼佛,殿内尝点檀香静心,此时浮动入鼻,平添了几分肃穆端庄。一路由金嬷嬷在前带路,直到太后榻前。 田夕屈膝行大礼:「臣妾恭请皇祖母金安康宁。」 「起来吧,」太后久病在身,虚弱不已,雍容的面上添了几道皱纹,更显得苍老,银髮以黑玉簪束起,缠绵病榻仍不失皇家端持、尊贵无双。她身上白色的寝衣映面,病容更显憔悴,斜靠在薄衾上,唇边噙了慈爱的弧度,对田夕招招手道:「过来。」 田夕上前,将那锦绣彩凤绕云华衾向上拉了拉,又小心掩了掩被角,方温婉的问道:「皇祖母身子可好些了?」太后摇摇头,有些无奈,但她本是礼佛之人又有寻常人不及的境地,对这生老病死的难避之事,自然是更看开豁达许多的。 田夕见太后不想多言病情,心里也知道这次召她进来侍疾绝不是单单的言说病情,便恭顺的在一旁侍候着。这时,宫女端了煎好的汤药来,田夕接过,舀起一匙汤药,吹到温热,既不烫口又不影响药效的程度,小心和顺的餵到太后口边。 等一碗药见底,田夕接过宫女奉上的湿巾,为太后擦去唇边的药渍。态度顺婉,眼中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第41页 太后看了她一眼,微微的笑着,说:「晏儿那孩子啊,自小就与哀家亲近,她又是被皇帝宠坏的,不爱遵循宫规唤哀家皇祖母,从小就是一口一个皇奶奶的唤,唤得哀家的心都软了化了。」她虽老迈,眼睛却是清越明亮,似乎是响起了洵晏年幼的事,祥和爱惜的笑意浓浓道:「她是个早慧的孩子。」田夕听起洵晏的小时候,眼前不由的就浮现一个粉团似的可爱的孩子,比泽纾要再大些,身上穿着宽大矜贵的皇子袍,眉目灵动,在皇太后膝下承欢,口中唿喊着平民百姓家亲昵的奶奶。 太后见她听得认真,继续道:「她的心智才华皆在诸位兄弟之上,只可惜却是女子。」话里嘆息遗憾,田夕心中大动,脸上依旧是顺谨的面貌:「王爷虽是女子,但臣妾侍奉王爷,恭敬爱重,绝不会有一丝二心。」 「你自是没有的,田国公位高权重,慎己侍上,教育出来的嫡孙女自然不会差。」太后看着田夕,那目光竟似一座大山,压在人身上,叫人喘息不得。田夕低眉思索片刻,抿唇道:「闺中时,祖父常教育尊夫爱子,臣妾钝笨,幸而还能领会一二。」 太后缓缓一笑:「前几日,皇帝派了晏儿主事户部,这般更是劳累了,你主府内,定要好好的宽解疲累,别叫她心烦。」 田夕笔直地拜下:「臣妾谨记于心。」 说了这老长的一篇话,太后復又咳嗽起来,脸色也难看,摆了摆手道:「宝亲王与你的孝心,哀家收到了。退下吧。」 田夕告了退,到宁寿宫外,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汗水濡湿,凉风一吹,冷冰冰的直往肌肤里窜,几乎冷入内骨。太后不参政事多年,但那目光里隐含的凌厉,言行的轻重掌控得当,压迫感不减往昔。那些话来得突然,她只能凭着内心直觉来答,现下出来了,倒能仔细往深处思考了。 宫殿顶上的青色琉璃砖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汉白玉阶彰显荣华富贵,青石地砖铺设齐整得连一丝的缝隙都难找到,来往内监宫女见到她垂首请安,唤一声:「七王妃吉祥。」禁军软甲在身,手持长剑,军纪严明巡视宫闱苑内的安危。天潢贵胄,富贵堂皇,那九五之尊宝座凌驾于九霄之上,皇帝的子息,个个才德并修,运筹帷幄,哪个能轻易捨弃这有可能的无上尊崇? 行至御花园,梨花飘飞,桃红掩映,斑斓如幻的彩蝶在花中曼舞,如斯美景,满园□在这多事之秋竟要辜负了。 那日的事,田夕记在心里,也烂在了肚中。这日正和泽纾在王府花园玩耍。泽纾大了,走得颇为周正,这个年岁的孩子,是一刻都停不下来的,乳娘婢女生怕他跌倒了,围在边上照看,田夕坐在横省亭里,看着孩儿欢乐扑蝶,心情也是舒畅。 玩了一会,洵晏从西侧走来。泽纾一见她,便脱开下人的看护,直往洵晏那跑去,口中还喊着:「父王。」他学会说话,不需人教,便自己称洵晏为父王,洵晏亦欣然接受。 洵晏笑着走上前,泽纾抱住她的腿,抬起小小的脑袋,眼睛圆熘熘黑漆漆的,童稚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父王好久不来看泽纾了。」 洵晏双手一擎,把他抱起来,笑道:「父王忙,不是母妃日日都伴着你?」 泽纾小嘴嘟哝着道:「就是要父王。」他话说得比之前好许多,字正腔圆的,体格也壮实了不少。 田夕已走到二人身前,行了常礼。洵晏抱着泽纾,笑着问:「你是不是说责他了?」田夕温和的看了泽纾一眼,说:「我可没有。」洵晏只笑不语,以田夕的见识才德自是可以教好孩子的,等泽纾再大些便可请个西席夫子来一同教导,她不需多费心,只是,她见泽纾握在臂弯里的可爱模样,添了句:「教育说责是要的,也别太严苛了,毕竟还小。」 「我有分寸。」田夕说着,接过泽纾,让婢女带下去玩耍了。泽纾年幼,心智不及大人,却很懂事,也不缠着乖乖的就跟婢女下去了。 「今日回来的这样早,倒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田夕见她的驭风襟起了点褶皱,就伸手捋直,洵晏同她并行在花园里随步走着道:「是可以好好休息一日了。刚去藏书楼那看了烟绰,看她喉咙有点沙哑,脸色也不好,应该是受了风寒了。」 田夕的手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关心的问:「是我疏忽了,竟没发现。大夫去看过了么?」「刚去看过,也没大碍,春日天气反覆,贪凉穿了薄衣所致。府里这么多事都是你一个人在大理,哪里能处处都兼管过来呢?」洵晏握了她的手,田夕知道这是不想说下去了,便噤了口,随她一起慢慢地走着。 又走了几步,洵晏开口道:「绩弩将军季庭治军有方,用兵精准,十五日前突袭匈奴王帐,得了大胜。」她状似随意,在闲暇时与在家的妻子说起自己手上的公务,田夕听了,畅快笑说:「那可好,也叫匈奴知道大炎的厉害了。」 洵晏眼中精光一闪,又颇为颓然的说:「是知道厉害了,也只是这样。」田夕知晓这话中的意思,心中也有与她一样的无奈,可既是无奈便无解法。她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的回握洵晏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婆娑。 洵晏对她凝神一笑,眼里幽深不见底。二人又走了一段,总是境况不对,欣赏不了花园里的别致景色,便一道去了书房。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第42页 第二日早朝,果然说起了与匈奴的战事。 匈奴地广物稀,民风剽悍,本就是难以彻底覆灭的,何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要战下去,对大炎弊大于利。中书省觐言,不若就此和解,匈奴对大炎称臣,年年朝见进供。这也是皇帝心中思定的,他将目光扫向洵晏,洵晏上前,持白玉圭奏道:「此次一战,大炎损折良将精兵无数,匈奴欺我边境多年,真就这么放过了,实在难平我朝折辱,必要令其割让边境五城,并许诺不再进犯,永世称臣。」 皇帝听完不语,目光在洵晏身上停留,又扫视殿上群臣。九皇子与四皇子暗中对视一眼,上前道:「臣儿以为,七哥此举不妥。匈奴气势嚣张,并喜掠夺抢劫,一下子割让五城如何能许?止战乃苍生之福,若是在此时思虑不当,惹怒了匈奴人,只怕又是不休止的战火。」 十一皇子哼了一声,道:「照九哥这么说,我大炎将士打了胜仗竟是白打了,到了这关头还要担心匈奴人发怒!」十一皇子此言一出,殿中交相议论,九皇子所言未免太涨敌人志气。 八皇子见此上前补道:「九弟言语不当,话确是在理,开国来,大炎与匈奴大大小小七百多役,胜少负多,万一匈奴不答应,再打下去,朝廷当然是不怕他的,却会叫边疆百姓受苦。」语中颇含怜悯之意。大臣们也觉得在理,战火燎原,生灵涂炭,总是罪过。 洵晏哂笑着看向八皇子,眼中阴沉,道:「是啊,不过是边疆百姓受苦,等到将来匈奴人休养生息毕了,捲土重来,受苦的还是边疆百姓。」 十三皇子上前道:「七哥说的是。难道,这几年的仗就白打了么?如今我们大胜,难道也要伏低么?泱泱天朝正统,受不了这窝囊气!」 四皇子欲开口,皇帝摆摆手道:「季庭传来捷报,确实要决断是打还是和,但仍此事急不得,由三省六部一同商议了,再禀奏上来。」 众臣听言躬身道:「诺。」 「众卿有本上奏,无本退朝。」皇帝说完,殿中左侧的右拾遗吕成贤出列奏道:「臣参奏端亲王私吞边疆军饷,以公谋私,中饱私囊。」 话音刚落,端亲王洵阳便转头狠狠指着吕成贤道:「污衊亲王可是犯上,吕大人想清楚了再奏。」皇帝冷冷看他一眼,端亲王收回手臂,愤愤的闭嘴。 「可有证据?」 「同犯端亲王府李主簿,主理军饷的兵部魏侍郎皆伏首认罪,道出主谋,直指端亲王。」吕成贤回道。 「宣此二人上殿。」皇帝道。 端亲王听到这二人,已是两腿发颤,几乎站不稳了。洵晏一看就知道是他手脚不干净,被人抓了破绽,侵吞军饷可是要延误军机的,这次父皇势必要发大怒。他不谨慎,出了这事也不奇怪,可洵晏心中倏然隐隐不安。 传上殿的二人,统统干脆的认了罪,证据确凿,端亲王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求皇帝宽恕。 皇帝眉眼聚起怒火,嫌恶的看着他,厌弃之色如此明显,端亲王自知此劫难逃,撑着地面的手晃得厉害,几乎要瘫软倒地。吕成贤这时突然跪下,又道:「臣再参宝亲王,知情不报,身为宗正卿,不拨正皇子失德背纪,反而纵容如此误国劣行!」 这突如其来的大罪叫人措手不及,洵晏眼眸遽然眯起,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 皇帝正是在盛怒的当口,冷冷的瞥了洵晏一眼,怒目逼视吕成贤:「你敢诽谤亲王?」 吕成贤心里惊惧,官服背后已是透湿,额前地上滴了几滴汗水,咬牙道:「微臣不敢,人证就在殿上!」 跪在地上的王府主薄心惊颤颤的道:「奴才曾亲耳听到王爷对七爷说起,七爷只说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与奴才一同侍奉王爷的刘管家也可作证。」 皇帝转而看向洵晏,沉声问:「是否如此?」 洵晏言辞切切:「臣儿不敢做这丧德无操之事。」她是去过端亲王府,却是因户部有事相商。转过头,厉色看向那主簿:「若真如你所说,二哥说这么紧要的事给本王,怎会让你们在场听到?」 「王爷的确支开了下人,奴才恰好有事禀报在门口无意听到,而刘管家是王爷心腹,王爷诸事都不会避着他。」天衣无缝的说辞。 洵晏心知这是早就设好的圈套,却少不得为自己辩白,她看向那跪伏在地的吕成贤,逼问:「如果真如吕大人所言,这与本王有什么好处?」 吕成贤吞了吞唾液,道:「微臣不知,但有李主簿与刘管家为证,他们犯了死罪已是没有生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相信不会污衊王爷。」 满殿寂静,事关两位亲王,各大臣都明哲保身,不敢多说。皇帝冷漠的看向洵晏,眼底盛了熊熊怒气。端亲王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跪在地上发颤。十四皇子见情况不好,上前跪下,禀奏:「父皇,此时单凭此二人所言不足为信,七哥没有理由做这不讨好的事。」 十三皇子和三皇子亦跪下复议:「臣儿以为十四弟说的对,七哥决不至于做这龌龊事。」四皇子也跪下:「皇兄和皇弟们说的都对,七弟不是这样的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二哥做了这样的事肯定是要被发现的,被发现了即是大罪,七哥何至于此。」 洵晏的心咯噔一下,这话那里是为她辩解,分明是说她为让二皇子获罪而怂恿他,这种兄弟相残的事是皇帝最忌讳的,抬眸看去,果然皇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洵晏心知此劫难逃,可这事却是绝不能枉认,上前跪到十四皇子身边,硬声道:「臣儿没有做过。」 第43页 皇子个个都得皇帝亲自督导,这次竟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戳到了朝廷上。皇帝怒火中烧,神气阴沉,瞋目切齿的指着端亲王,如同一根钢针叫殿上的所有人后嵴发凉心惊胆破,冷声道:「削皇二子即墨洵阳亲王爵位,贬为庶人,幽禁遽州锁银台,非诏永世不得入京!宝亲王在其位不司其职,居心叵测,可恶至极!卸除宝亲王宗正卿一职,押入宗正寺大狱,以思己过!」端亲王瘫坐到地,脸色煞白。 宗正寺大狱关押的都是犯了罪的皇室宗亲,皇子亲王押解入内即被载入史册,乃是奇耻大辱。十四皇子着了急,抬头唿道:「父皇!这。。。。。。」刚开了口就被皇帝喝止:「谁敢求情,一併论罪!」 十四皇子不甘,还想再求,拢在朝服下的手却被洵晏死死按住。十四皇子也知这时再求也没用,只会让自己被牵连,手死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狰狰可怖。在被侍卫带下去的前一刻,洵晏压抑激愤,从牙缝里挤出一字:「忍。」 为今之计,只有忍。 十四皇子和十三皇子勐然转头看着洵晏走出太兴殿,眼中都是寒气岑岑的愤恨。洵晏迳自出去,身后跟着两个御前侍卫,她嵴背挺直,哪怕是这时依旧傲骨铮铮。落败的总是悲壮,殿外阳光照在洵晏身上,不似以往的潇洒倜傥,却显得苍凉凄冷,那金冠上的红宝石激出刺眼的光线,亲王气派朝服上银丝绣的四团五爪蛟龙栩栩如生,竟像是要活了飞出来似的,令人生畏。 余光之中,依稀可见九皇子脸上遮掩不住的得意神色。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天气连日燥热,花朵草树都奄奄一息的不精神,桐荫下竟是衰红翠减。 小德子连爬带跑的冲进梧桐居。田夕从内间出来,指着碧琳给他倒杯水。小德子顾不上擦拭快滴进眼的汗水,喘着粗气,惊慌失措道:「王妃,王爷,王爷被押进宗正寺了!」 田夕乍闻之下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口气堵到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 宗正寺是什么地方?去了那里的人不管多高的爵位,多贵重的地位,都是等同对待,旁人打点不进。大狱阴冷潮湿,关进去的贵胄有几个能出来?狱卒狰狞可怖,又是皇帝钦定的人不惧报復,便是一味的糟蹋作践人。 洵晏去了那,怎么能好,指不定会受什么罪?田夕焦灼惊惶,心疼如万蚁啃噬。 小德子满头是汗,眼巴巴的直望着田夕,求个主张。 「把来龙去脉说来。」田夕按捺下百般滋味,急迫的问。小德子将早朝上的事捡紧要的一一说了。碧琳「呀」了一声,骇得几乎要哭出来:「这可怎么好?」田夕右手扶着椅背,闭了眼让自己镇定下来,今次这般,她决不能慌。 须臾,倏地睁开双眼,取了纸笔写下「可求勿过」四字,交给小德子快速吩咐道:「你马上进宫,把这呈给贤妃娘娘。」十四爷和十三爷必定正商议如何救洵晏出来,未必顾得上宫里,贤妃娘娘不是没眼力的无知女子,却难保爱女心切乱了阵脚。她不仅仅是宝亲王的生母,更是皇上枕边人,若此时为了洵晏不顾皇帝心意哀哀苦求,只会叫皇上更烦躁厌恶,在狱中的洵晏就失了一分希望。 小德子双手接过纸笺小心揣好,直奔内宫而去。 外头骄阳烈烈,晒得人心生腻烦。想必不多久消息就能传入王府了,田夕吩咐碧琳道:「将府中执事管家皆都叫去前厅。」 田夕歷来和婉,这次却是端起主子的架势,正声训示,府内如有奴才心性不定,背地里妄议主子,不思本职差事的,一律按府规严惩! 她柔和的眼眸如浸了冰水,冷冽的扫过厅中。那些管家执事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胆识眼色都比常人优上几倍,方才不定的心志此时一下子也有了主见,无论如何,都得听王妃的将这王府安定下来,不能自己先乱了叫外人看笑话。 烟绰在来的路上已听其他几个执事说了,此时正是六神无主慌了手脚,拧着丝帕担心不已。站立不安的忍到等人散了,几步跑到田夕身边,眼泪嗖嗖的下来,泣道:「这可如何是好?」她也有几分见识自然知道那宗正寺大狱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田夕亦是心急如焚,却不得不镇定下来,强笑着宽慰她道:「烟绰姑娘不必心急,王爷极得圣眷,又曾是宗正卿,不会多遭罪的。」见她仍是眼泪不止,不由生出几分躁意,好声劝道:「你先回去吧,有了消息,我会马上遣人告知。」 烟绰得了她再三答应,又觉得自己在这实在也帮不上忙,只能擦着眼泪回藏书楼去了。 不出一个时辰,小德子便回到府里,带回贤妃的字条,上书:保重自身,稳定王府。她舒了口气,看来宫内还没出什么事。 小德子犹疑着问:「太后娘娘对王爷甚是心疼,皇上仁孝最听太后懿训,为何不直接向太后求情?」田夕缓缓摇头:「太后病中,若是这时扰了太后清静,父皇必定不高兴。」何况,事关朝政,太后绝不会出言干预。 如今,就只能静观其变。 七天后,刑部大牢传来消息,端亲王府李主簿与王府管家二人在狱中双双畏罪自尽。 十三皇子将那道那道摺子掼到地上,惊怒道:「他们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父皇亲自过问的案子,都敢做手脚!」十四皇子也是愤怒不已,好歹压制住了仔细想了一圈,讥笑道:「这样也好,原本七哥就不是那起子戕害手足的小人,父皇当日也是怒气难平,才严惩了二哥和七哥,这下突然来了个死无对证,反倒更叫人起疑。」又不屑的嘲道:「四哥大费周章下了好大一盘棋,到了收官竟是怕了,自乱阵脚。等时日一久,父皇自会想起七哥的好,对这事起疑。」话是这么说,拢在一起的眉峰凝结不开,如今父皇依旧是盛怒不消,只想着错认了七哥,只怕想不到这深层,已经七天过去,早朝田国公稍稍提及宝亲王,便遭父皇大声斥骂,这样下去,谁敢在求情? 第44页 十三皇子忧心忡忡:「我们等得,七哥等不得,等父皇想到这一层不知何年何月。」想着父皇不留情面的模样,道:「进了宗正寺思过的有几个出来?六叔,八叔,都十几年了,还在里面关着。只怕放出来时也不成人形了。」 十四也是焦眉苦脸,这么多天过去,竟然找不出一点法子,老四布的好局,一丝一毫的错漏都找不出。思虑万千,问:「宝亲王府那怎么样了?」 「王府有七嫂在,出得了什么岔子?昔日处处巴结的宝亲王府,如今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扯上一点连累了他们。你我与七哥交好,此时只能避嫌。我托着皇姐去问了,才知一点细枝末节。只是长久下去,七嫂一人撑着也是吃力。」 十四皇子嘆息着:「别无他法,只能叫七嫂劳累了。」十三眼中寒锋毕露:「只是一时的,等七哥出来,有他们好瞧!」 泽纾长久不见洵晏,这天午睡醒来,便哭着要找父王,伺候的婢女没有法子,只能找田夕来。 他见到田夕,便急迫的伸出手臂,哭得满脸都是泪痕:「母妃,我要父王,我要父王。」田夕心下酸涩不已,抱过他用手绢仔细擦去他小脸上的泪水,想起从前泽纾哭闹,一到洵晏手里都会安静下来,便眼眶一热,几乎忍不住要落泪,话都说不出。泽纾见母妃不说话,扯着她的衣襟,哭问:「父王为什么不来看泽纾了?他们说父王被关起来,皇爷爷要杀了父王。母妃,是不是真的?」田夕把他紧紧的搂住,轻轻的拍着后背哄道:「泽纾乖,不哭,父王只是去办差了,回来了就马上来看泽纾。」说着,自己先落下泪来。 旬日的时光,她在府中安坐,尚且如日度年,那洵晏那里又是如何光景?每每半夜梦魇惊醒,口中如被黄连煳住了唇舌,苦得透心。一个名字卡在喉间怎么也叫不出来,但她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个名字是洵晏。 好不容易哄得泽纾安静下来,又睡过去,方出了他的院子。到了前厅,唤来金管家道:「有人在府中碎嘴,闲话都传到小公子耳中了,你这管家竟还不知?」 金管家一个激灵,马上跪地请罪:「奴才有罪,疏忽了,请王妃息怒,奴才这就去办。」 田夕不叫他起来,只静默的望向厅外。盛夏将尽,很快就是秋日了,倚望沧水,悲风时起,冉冉云间新雁,去年今时之人不在。 金管家久跪不见声响,心中大急,又升起良多惧意,低头面地,不敢说话。仿佛良久才听田夕幽深道:「查出碎嘴之人,一律,杖毙。」 金管家心中一惊,叩首道:「奴才明白。」一刻不敢耽搁的下去办了。 又过一月,匈奴与大炎停战,匈奴王布罕不日将遣使来朝,共商和议。宝亲王之事渐渐淡出众人的注意。 十四下了朝便去了宝亲王府。 见了田夕请过安,便问:「七嫂唤我来,是有何事?」田夕抿唇,从袖中取出一段绸绢,这绸绢是今早天将明时,一宗正寺小吏送来的,上书匈奴二字,那二字分明是洵晏的笔迹。她在狱中无纸笔,田夕一眼便认出,写了字的绸缎是上好的云锦,乃是她亲手为洵晏穿上的朝服内衬,而匈奴二字由鲜血写就,触目惊心。 十四皇子接过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眼眶红透。 「你可知这二字何解?」田夕语气平静,双眸之中的痛意很快泯灭,只留幽沉。十四把绸绢握在手心,道:「匈奴不日将遣使来朝。七哥这二字何意,臣弟一时想不出来。」因是担心落到有心人手里,只写了关键二字,却是极难猜透。 田夕与他一同苦思了一盏茶的功夫,二人皆都眼前一亮,相视一看,俱都明了了对方所想。十四立刻站起道:「臣弟先告退。」 田夕点头:「小心谨慎为要。」 五日后,绩弩将军季庭上折:匈奴封二王子穆德为出炎使,穆德王子在匈奴曾拜读大炎七皇子除夕之日佳作,引为知己,欲在朝期间由七爷接待,一则两国皇子和睦,两国边疆必能和平,二则得见知己本尊,以慰私愿。 匈奴二王子是布罕一宠姬所生,身份远不如贵为嫡长子的大王子尊崇,他精通天朝文化,酷爱诗书词句,也正因此,布罕才给了他这差事。这么想来倒也说得过去。洵晏在宗正寺关了快两个月,也是得了教训,更应当有了领悟。二王子已在路上,不需三日便能抵达京城。皇帝几重思索,下旨放洵晏出来。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夏秋之交,气候颇为反覆,昨日还是骄阳徐徐,热汗浸渍,今日一夜苦寒来,泛了黄的叶子飒飒飘落,积了一地。薄薄的夏衣在身,直教人打寒战。 田夕带着小德子和碧琳,手里亲自拿着软软厚厚的披风,在宗正寺外等着洵晏出来。不多时,十四皇子和十三皇子也到了,一同来的还有三皇子和皇叔怡亲王,怡亲王比皇帝幼上五岁,当年先帝驾崩时,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孩,五岁稚龄便被皇帝册为亲王。身份最贵,对皇储之事却是一言不发,因此更得圣心。几人相互见礼请安毕了,十四看了眼田夕手上的软如雪絮的披风,笑道:「七嫂早早来这,是等得急了吧?」紧张到了这时,总算能扯起嘴角说几句玩笑话,十三皇子亦是笑意连连:「十四弟是羡慕七哥有个好王妃了?赶紧进宫向父皇求了恩典,安郡王也该有个正妃了。」 第45页 十四皇子年轻,脸皮少不得就薄了些,朝三皇子和怡亲王嚷道:「三哥,皇叔,你们瞧瞧,十三哥就会胡说这些不正经的。」 三皇子只是笑着,不说什么,只是那笑里却是几多哀伤,看向田夕的目光中,有几分艷羡。怡亲王见此,嘆气摇首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十四说:「可不是胡说,你也的确该纳妃了。小心皇上把匈奴公主赐给你。」与匈奴二王子一同来的还有位和亲公主,乃是布罕亲出,估摸着就在皇子或宗族亲贵中择一位成婚了。 果真,十四下一刻便是忧虑心悸,都说胡族女子泼辣粗野,若赐给了他,可不得连自己府邸都不敢回了? 田夕在一旁看他们言笑晏晏,余光里始终对着宗正寺那森严的大门。 门开启的沉闷声音响起,几人都掩了脸上笑意,望向那边,田夕见洵晏出来,那瘦长的身子如今更是瘦得不成样子,衣衫换了一身,髮丝上只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落魄却不狼狈,脸色苍白,眸光之间十分寡凉。她一步步走来,步步都踩在了田夕的心上,何时见过洵晏这般苍凉的模样?眼眶不知何时便湿了,泪珠囤着,死死忍住不让它滚落下来。 洵晏到她面前停下,淡淡的笑,执起她的手道:「这些日子,叫你担心了。」那强憋着的泪水便如失了阀门的汹涌江水,滚滚流出,田夕摇着头,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此时她才知道,这些日子,她有多怕,多怕这说了不离不弃的人就真的再也见不着了。 「哭什么呢?」洵晏怜惜的擦去她脸上的晶莹泪珠,柔声说:「这么大的人,小心泽纾见了笑话。」田夕见她平安,欢喜的点头,胡乱的擦了脸。洵晏披上披风,往皇子们那边过去,十四和十三难掩激动的拱手:「七哥。」洵晏对他们点了点头,给怡亲王见礼:「侄儿见过皇叔。」 怡亲王慈眉善目,看着是个极好相与的人,却不少长辈的威仪,背着手道:「别多说了,赶紧回府,仔细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小德子见机上前道:「王爷,马车已备下了。」洵晏「嗯」了一声,转头跟三皇子道:「也谢过三哥那日殿上为臣弟说话。」三皇子连连摇头,见她这般消瘦,脸上也有动容:「快回府吧。其他的,以后日子还长着,还怕没的说么?」一语双关,在场诸人皆懂,怡亲王面色不改,只做没有听到,十三皇子定力稍弱一些,已是目露寒光。洵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我先告辞。」 回到王府,就如往日一样,下人们没有一点不同的神色。洵晏对田夕道:「这段时日,可苦了你了。」田夕和婉的笑着摇头:「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洵晏淡淡一笑,不多言语。 到了浴池,洵晏道:「都退下。」婢女们应声下去,只留了田夕还站着没动。 洵晏温声道:「你也先出去吧。」田夕看着她,神气纯然,过了一会,见她坚持,只好道:「我在外头候着。」 等洵晏沐浴完了出来,田夕小心瞧她脸色并无不对,放下心来,上前道:「泽纾日日都问你怎么不在,」见她唇角绽起浅淡的笑意,又道:「现下先歇着,等到了晚膳,去烟绰姑娘那瞧瞧吧,她也挂念的很。」 洵晏想了一下,说:「不歇了,咱们去看泽纾。晚些再去藏书阁。」 「可你的身子。。。。。。」田夕急道。 「身子没事,走吧。」洵晏直接牵起她的手,直往泽纾那院落去了。 泽纾天天都盼着,一下子见了洵晏,高兴的直往她身上扑去,洵晏抱起他,牵动双臂,双眉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眼中闪过一丝隐忍,又如常笑问:「父王不在,泽纾想不想父王?」 「想。」泽纾响亮地回答,然后又委屈非常的说:「母妃说父王去办差了,这么久,才回来。」洵晏怜惜的捏捏他的小脸道:「这不是回来了么?下次父王去哪,都带着泽纾,好不好?」泽纾这才开心的点头。 田夕在一旁笑着,说:「真不知为何他会同你这样亲近,若是你日日伴着他,只怕连我这母妃不见了,也不会发觉。」 「这醋味,」洵晏把泽纾抱到她身前,小声道:「快跟母妃亲亲,可是在怨咱们泽纾了。」泽纾笑眯眯的扑到田夕怀里,当真亲了两口,洵晏想了想道:「或许,是因为他出生时,在门外等的焦急,差点发落了人的是我。」 想起那日的情形,田夕低低的嘆息,当真岁月如梭,都过了这么久了。那日,她在房内,因是第一胎,虽说有最好的稳婆和医女伺候,心中依然是害怕。那诞子的疼痛几要把她痛晕过去,而让她咬牙坚持的除了腹中与她血肉相连的小生命,还有外面等得发怒的洵晏,她一声声怒骂,来回走动焦躁不安的脚步声,都叫她莫名的安心。 从泽纾那里出来,洵晏便自己去了烟绰那,田夕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那样萧索。她不敢问在狱中可受了什么委屈,洵晏不会说,而她更怕听到回答,那必然是极惨痛的。 夜幕降临,洵晏还没回来,估摸着是在烟绰那用晚膳了,便自己独自到花园里散步,这么多天的纷扰终于能暂时喘口气,紧绷的心也总算能松懈下来。花园与梧桐居非常近,只隔了一树生得极茂密的紫藤花,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紫藤花吐艷之时,但见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姿态优美,风采迷人。 第46页 紫藤花为情而生,无爱而死。 走进花园,便见昨日还花红柳绿的风景因着一夜乍冷,败荷零落,衰柳掩映。 往前走了几步,只见香樟树后,明月冷如霜,洵晏一袭清简的白衣独立水池边。远远看着,只觉格外清冷。玉树兰芝,林下风致,她瘦削的身姿刺得田夕生疼。 「王爷。」田夕下意识的唤了一声。洵晏转头,对她轻笑道:「这么久了,你一直恪守礼法唤我王爷,我却想听你叫我名字。」 田夕怔了一下,方缓缓道:「洵晏。」 洵晏淡淡的笑了笑,到她身边牵她的手道:「我本不属于这里,但既然来了,又生在帝王家,那九五之尊的皇位我是势在必得的,可如今,我却怕倘若不成,连累了你和泽纾。」她惯来自负,也不曾怕过什么,此时的怅然或许只有一夜,到了明日,她又是那天之骄子宝亲王。只一夜的脆弱说的句句发自心底,更期望眼前这人能与她相伴白首。 田夕笑得薄如蝉翼:「生在帝王家,你选不得,我亦只能相随。我不敢保证其他,只能允你生死相随。泽纾,」她默了一下,道:「都是没有选择的。」 洵晏到此方真心的笑出来:「唯愿君心似我心,此间成誓,永结为好。」 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田夕只是温婉的笑着。 是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正文 第三十章 一别多日,雕栏玉砌琉璃鎏金的皇宫禁苑依旧是殿宇楼台,高低错落,举世无二的华贵灼人。 洵晏到甘露殿时,贤妃也在。 母女久不相见,乍见之下洵晏骨瘦如柴,万般憔悴的模样,贤妃禁不住湿了眼眶,忙以帕去拭,险些失了仪态。洵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柔和微笑,叫她放心,迳自上前行礼道:「臣儿恭请父皇圣安,母妃金安康宁。」 「嗯。」皇帝抬头看了她一眼,随手指着边上的红木雕花交椅:「平身赐座。」洵晏谢了座,对贤妃娘娘问道:「孩儿久不于身前尽孝,母妃痹症可有好些?」 「太医瞧过了,也没得见好。」贤妃怜惜的看着她。洵晏蹙眉,追问:「过去的方子竟也不顶用么?」 贤妃摇了摇头,颇显无奈之意。皇帝闻言执起贤妃之手,关怀道:「何时得了这毛病?」又危声斥向杨庆林:「都是怎么当差的?娘娘身子有恙,却不来禀报?」杨庆林忙跪下一叠声的告罪。贤妃殷殷望着皇帝,眉梢眼角藏秀气,过去的三十数载风霜岁月格外纵容她的美貌,不留一点痕迹,只是越发的蕴涵深沉,别有一番风情,她体贴道:「皇上国事操劳,又何必在这须臾小事中挂心?杨公公对皇上的事惯来牢牢上心,是臣妾不让他们说的。而且,」贤妃有些沉郁的说:「多年下来都成了痼疾,难以根治了。」皇帝沉声道:「无法根治,这是太医院无用,郑咸安年龄大了,医术倒是愈发不中用!」贤妃的脉息自入宫来便由郑咸安照料,知道了这事,第一个自然要拿他问罪。 贤妃摇摇头劝道:「陛下别动气,伤了身子可不好。郑太医是真真的医德兼备,别叫臣妾枉了他一世声名,他本是不擅痹症的。」又看向洵晏笑着道:「前几年,晏儿见我疼得难受,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翻看医书,竟叫她瞧出了些门道,写了张方子,请太医院多位太医观瞻,都道是阴阳调和,辛温正中的顶好方子,臣妾用了几年,果然很好。只是今年不知怎么就没了疗效。」 皇帝一听,原本关怀备至的脸冷了下来,对洵晏淡漠道:「你倒是有心了。」 洵晏起身回道:「臣儿尽孝,不敢称有心。」卑谦敬上,丝毫不因皇帝疏远的态度而显拘谨,微曲的背嵴因过于消瘦而突出了一道。 贤妃看着她,不由得就心疼不已,对着皇帝道:「晏儿去了这么久,那又是个,」她停一停,请示道:「叫太医来瞧瞧吧,别落下了什么病根。」 皇帝默然不语,贤妃见此,求道:「臣妾就晏儿一个孩儿,她打娘胎里出来臣妾便是爱如性命。若是她有什么好歹,臣妾可怎么承受。」说着眼底就升起水汽。 「哪就这么较弱!」皇帝不耐,冷眼望着洵晏,洵晏低头不语。 贤妃见他二人到底生分了,更是伤心不已:「皇上的朝政臣妾不敢放肆评论,更无才评论。可晏儿是陛下瞧着长大的,不说别的,单单四年前十五皇子夭折,她就是茶饭不念日夜不眠的在灵前守了三天三夜,兄友弟恭,她是时时记在心上。她素日又是最乖顺的。。。」 「所以朕才生气!」皇帝怒道:「朕亲自养大的好孩儿竟是个人面蛇心野心勃勃的奸佞之人!」 洵晏立时跪下,沉默不言,贤妃退后几步,跪到她身边,啜泣道:「皇上忘了晏儿新生那日大喜过望之下诏令天下同庆的陶然喜悦,臣妾却永世不忘初为人母的怡然欢欣。晏儿是臣妾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臣妾决不信她如陛下所言,是那歹毒之人。」说起她出生之时,皇帝面上闪过一丝动容,很快淹没在愤然之中。洵晏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低声道:「那日殿上,父皇生气,臣儿不敢顶嘴,叫父皇更生气,但,即便父皇再将我关进宗正寺,臣儿依旧是那句话,臣儿没有做过。」 杨庆林这时在边上状似无心的小声说了句:「说来也巧了,端亲王府那二人皇上还没发落,就自尽了。当真是惧得紧了,也不怕皇上龙颜不悦,加罪到族人身上。」皇帝闻言一怔,冷冷的睨向杨庆林,杨庆林忙低头紧闭了嘴。贤妃泪珠簌簌落下,小心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敛眉死心道:「如今皇上认定了晏儿是谋害兄长的小人,不若也撸了她的亲王爵位,让她去陪着洵阳在锁银台,也好相互有个照应。省得下次。。。」说到此处,是哽咽的再说不出话。 第47页 「说的什么混帐话!朕不过小惩大诫,罚了她几日,你就要叫她去那荒凉之地?」皇帝上前扶起她:「本就得了不易好的痹症,还动不动就跪着,当真是年纪大了就不懂顾惜身子了。」又淡淡扫了洵晏一眼道:「你也起来吧。」 洵晏垂手站在一边,恭谨侍立,不时担忧的望向贤妃。皇帝少不得安慰她几句,又遣了杨庆林去太医院,指院首李太医来给洵晏好好症症,洵晏自然是推辞了,越是推辞,皇帝越是怀疑,便道:「既然如此,就让李芦竹去你府里候诊几日,省得贤妃挂忧。」 贤妃已是如常的端庄模样,嗔道:「臣妾关心自己孩儿倒是让皇上腻烦了。」皇帝笑着摇头:「你啊,年轻时倒不见这般淘气精怪。」贤妃倏时红了脸,望着皇帝温柔的浅笑。 出了甘露殿,洵晏见四下无人,拱手笑道:「臣儿谢母妃为孩儿苦心孤诣。」贤妃嘆道:「你父皇是严厉,在你面前却多是仁慈的。重罚你也是真的失望透了。你昨日遣人来告知我今日来请安,就知道你打了什么算盘。」 洵晏笑,撒娇道:「多谢母妃纵着臣儿。」她心知这件事缓不得,在皇帝心中留下猜忌,迟早是要让有心人拿捏着再出风波。 贤妃点了点她的鼻尖,无奈道:「幸好夕儿是个有耐心的乖孩子,否则,看谁能受得了你这多变胡来的性子。」洵晏露出幸福的笑容:「当然只有她。若是别人,臣儿也是不依的。」 「见你这样,母妃也放心了。只是,」贤妃不解道:「杨公公那一句分明就是为你说话,难道你。。。」洵晏见她脸色惊疑不定,忙道:「臣儿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打父皇身边人的主意。他跟了父皇多年,伶俐着呢,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 贤妃似乎是松了口气,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点头道:「也是。此下,皇上虽然没有赦了你罪,但亲口指派了李太医到你府上,也够了。以后,万事皆要小心,」贤妃说着不觉又红了眼眶:「母妃可以为你说话一次,却不能次次都护着你。同样,皇上能顾念一次父女之情,却未必回回都肯宽宥。」罪与不罪,信或不信,都在天子的一念之间,他说你做了,你就是做了,他说没有,即便你做了,也是无罪的。这次皇帝虽有怀疑,到底念及与贤妃的多年情分,对洵晏的疼爱之心和案子里的疑点尽数打消了。 下次未必有这好运。 她前世母亲早亡,却有打心眼儿里疼她的父亲和哥哥,她也因此未曾真的想念过那给了她生命的女子。到了这里,贤妃真心真意的舐犊之情叫她不由自主的付出反哺之爱,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承,即便她只是异世一缕幽魂。 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除了后宫就是朝堂,原本以为宝亲王就此失宠的人,听说了前一天的事,见到洵晏都纷拥围上,殷勤的问候安好。洵晏不露声色,个个的受了。若说起演戏,宫里的人人都是个中能手,戏演得多了,面具戴得久了,哪日想要跑偏儿都难。 八皇子、九皇子、十二皇子正过来,见到洵晏笑着请安:「七哥万福。」洵晏微微一抬手,笑道:「十二弟久不去毓秀宫了,昨日母妃还念起你。」十二皇子脸色恭顺,稍微后退了小步道:「这几日礼部事多,臣弟虽蠢笨,也少不得多帮衬一二。」八皇子与九皇子在旁只笑不语,因着十二皇子微寒的出身和那的确比不得别的皇子聪慧的脑袋,二人平日也时有奚落。 洵晏眉目一凛,道:「都是父皇的皇子,何须如此妄自菲薄。」十二皇子恭恭敬敬连连称是。十皇子此时同四皇子一道来了,见他们说着也插进来道:「七哥连月不见,倒是更能怜悯弟弟了。」话中尖刻讽刺意味明显,洵晏不以为忤,淡淡笑说:「我是怎样,十弟最清楚了。倒是二哥府上那两狗奴才知道罪无可恕,自行了断了。由此可见,任人唯明是多要紧,四哥看臣弟说的可对?」 不似洵晏生得俊秀,嘴角总噙着肆意乖张的笑意,四皇子洵晋在人前总是严峻儒雅,只是那双过于幽深黝黑的眼眸显得令人捉摸不透,使他整个人有一股阴沉之气。他不置可否一笑:「七弟说是那便是了。」眼底却是闪过一瞬怒意。洵晏笑着,看着他们五人先入了太和殿,半分不露心念。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匈奴二王子到京之日就在眼前,礼部早已动手着办一干事宜,皇帝派洵晏一路督办,绝不许出了岔子。 下了朝,洵晏便在宫里宫外的奔走,一日忙完下来,已是夜半三更。回到王府,遥遥见梧桐居暖阁还有微弱的烛光摇曳,想了一下,遣退了小德子,自己快步过去。入了秋的天气,白日里以为还是夏令时节的海天云蒸,入了夜自有凉飕飕的冷风袭人,不似冬日的寒风刺骨,那风只划过肌肤,激起一层疙瘩,直透到心里。 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梧桐居里已落了满地的叶子,秋日当真是来了。洵晏在院中少站了片刻,见那窗前一道窈窕身影安坐,手中执了本书册,一页一页缓缓翻着,一种满足感充斥她的心田,直至四肢百骸。洵晏推门而入,到她身前取过她手中书本合上,问道:「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么歇下?」 「白天随泽纾一道睡得多了,夜里也不觉得困。」田夕的眸光总是柔和,烛光曳曳中更是让再硬再无情的心都不留余地的软下来,洵晏抬手抚上她的髮丝,朱钗宝钏都卸下了,只余一头如顶好的云锦般顺滑的青丝,散着幽清的馨香。 第48页 「那也不成!」洵晏虎着脸道,见她一点不怕,笑意反是越发柔婉,不觉也温了嗓音道:「快去睡吧,漏夜不寐对身子不好。」 「这就去了。」田夕站起来,知道她必然是在这睡了,不必吩咐便熟稔自然的为她除去外袍,那衣裳带着点凉意,田夕微抬头看她问:「外头冷么?」 「有点。」不多时,洵晏就只剩了件中衣,榻上的棉被早就铺好了,洵晏快速钻进去道:「本王给爱妃暖暖被窝。」田夕眉眼间都带了笑意,走过去道:「如今王爷只得我一个爱妃,等将来多了,可是暖不过来呢。」说完自己先怔了。 洵晏似是不觉,伸出手来一把拉她到怀里,手忙脚乱的为她盖上被子,道:「胡说点什么呢?这世间统共只有一个你,要本王去哪再找一个爱妃?」她的声音沉沉缓缓的,如无际的平原上不急不躁的河流,流过心间,好似能抚平旧时的伤痕。 田夕靠在她温热的身侧,任由她霸道的把自己锁在怀中,轻合上眼:「睡吧。」洵晏嗯了一声,也许是白天累得狠了,不多时便传来轻缓平稳的唿吸声,夹杂着房内五轮沙漏的流沙声,在这静谧的房内,使人无比安心。 田夕亦渐渐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之人从喉间发出极为怖惧的呓语,田夕从睡梦里被惊醒,见她这样不由心惊,摇了摇她的身子,紧张担忧的急声唤道:「王爷?王爷,醒醒。」洵晏丝毫不知,短促恐惧的晃动着头,额上渗出极为细密的冷汗,呓语模煳不清,依稀只能辨出一个不字,田夕心知这是梦魇了,更是急得不得了,一手擦去她额上细汗,一手抚摸她的后背,口中轻柔的在她耳边连唿:「晏,醒醒,没事了,醒来就好了,快醒来,真的没事了。」生怕惊到她。 洵晏终于醒来,眼神涣散,神智还不十分清醒,田夕温柔抚摸她的后背:「是我,没事了。」洵晏定定地看着她,瞳孔渐渐有光,终于聚焦到她脸上,开口十分迟疑地问:「夕儿?」 田夕忙答:「是我。」洵晏仿佛劫后余生,大大的出了口气,又似是不信,立刻探身四下里巡看房内。田夕见她这样,禁不住心酸难忍,把她反抱到怀里。洵晏视线直直的停留在她脸上,一语不发,紧紧地靠着她温软的怀抱,田夕缓慢的抚摸她的后背,轻轻的说着:「睡吧,没事了。」终于她困意袭来,慢慢合上眼,安心的重新睡过去。 窗外的碧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此时深夜,映在窗上的影子只是一片槎桠错乱交布,在风中摇晃如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臂,让人从心底生出冷冷的惧意。田夕垂下泪来,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心疼得揪到一处。 这是受了多残酷的□,才会在梦中都惊惧到这地步? 第二日,二王子穆德率众到了京城,洵晏奉命迎接,安置于驿馆。 晚间皇帝设宴于武崇殿迎接使节,后宫妃嫔,亲王眷属,诰命夫人皆要出席,以示隆重,更彰显赫赫大炎国富民强。 建朝百余年来,匈奴与大炎摩擦不断,自五皇子领兵至今是炎太祖来第一次这么长脸,获得几乎大获全胜的战绩,匈奴派二王子为使来朝,更送公主和亲以期和平,可见此次匈奴损折不小。 武崇殿内极尽奢华,亲王皇子与宫嫔分列二座,眷属与亲王共桌。殿中,觥筹美酒,歌舞风流,春莺啭啭,软舞傞傞,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迴风之流雪。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霓裳舞衣在舞女身上极尽妖娆,引得殿中诸人都看直了眼。 一舞毕了,二王子率先回神开口道:「天朝歌舞精緻,舞秀轻盈,慢态繁姿,小王初次赏鉴,当真是见识了。」他汉语说得极好,言语之中文质彬彬,不像来自那蛮荒之地,更像是个三月江南踏春吟诗的年轻学子。他话音刚落,炎朝的大臣不由便露出了骄傲之色,几个皇子只淡淡回礼。二王子话音一转,起身击掌三下,殿外鱼贯而入七八名舞女,皆着胡服,为首的那名女子,以织金红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灵动勾人的眼眸,若隐若现的面容叫人更为心痒,只想揭下面纱,看看是多美的一个尤物。 「礼尚往来,」二王子颇为满意自得的介绍那几名舞女道:「也请大炎皇帝观赏我邦歌舞。」皇帝自然是笑允了。 胡族舞蹈不同于天朝的婉约,别有一番风味,殿上诸人看的兴味盎然,尤其最前头那神秘的面纱女子更是拨挠着心弦,一甩袖,一转身都叫人移不开眼。 洵晏满眼欣赏,不时转头与二王子交流一二,二王子也愿与她说话,七皇子虽有皇室子弟的尊贵自矜,却不矫揉造作,她面目清朗,笑意坦率,极对这草原男子的胃口。 舞毕歌停,舞女们上前行礼见过大炎皇帝,为首的面纱女子行了个胡礼:「见过大炎皇帝陛下。」 二王子亦上前,右手握拳于左胸前,微微一鞠躬,道:「这是小妹傈傈公主。」洵晏早料到此女身份,见他这般说也不免多看了几眼,傈傈公主裊娜多姿,玲珑有致,想必面纱下的真容也是倾国丽人之色,不过,再娇美的女子都比不上她身边的人。洵晏转头轻声问道:「累不累?」昨夜没好眠,开宴后又坐了这么久。 田夕对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很好。田夕盛装淡妆韶容雅颜,浅笑的样子便衬得极为羞涩。洵晏为她满了杯酒,体贴道:「喝一杯,解解乏?」这是南粤国进宫的太清红云,美酒琼浆,属淡酒之列,味醇不易醉,最最适合田夕这样不善饮酒的人润润口。 第49页 田夕依言饮了小口,觉着味道还不错,便多饮了些,洵晏见她喜欢,便让内监多上一些来。 这时二王子以探到了为公主选婿,请皇帝做主。皇帝扫过殿上,目光落在三皇子和十四皇子身上,一份抉择,他沉稳道:「公主身份尊贵,真不愿薄待了她,朕之皇三子人品高尚,正室空缺。朕便赐婚公主,下嫁于皇三子,择吉日成婚。」 三皇子已是难安的站起,到殿中扑通跪下道:「父皇,公主远道而来,身份不凡,臣儿自知无法般配,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你是天子之子,这世上还有谁配不上的么?」皇帝脸色沉暗下来,显是不悦了。田夕捏紧了酒杯,那日三皇子艷羡的神色还在眼前,如今就要被逼婚了,她有种悲悯的感觉,叫她难受得紧,却不能表露。洵晏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站起来笑道:「三哥这是高兴坏了,都不知道怎么谢恩了。」 此言一出,殿上紧张的氛围才稍稍舒缓,三皇子低着头,弓着的后背仿佛颤了一下,洵晏心有不忍,却不得不道:「三哥,还不快谢恩,这可是大大的恩典,大家都瞧着,等一杯喜酒呢。」大大的恩典咬得特别重,三皇子跪在殿中的身影显得格外寥落沉寂,片刻,仿佛是下了大决心,三皇子重重叩首:「臣儿谢父皇恩典,吾皇万岁万万岁。」 田夕捏紧了洵晏的袖角,端着酒杯的手也有点微颤,洵晏嘆着气,从她手中取下酒杯,在她耳边小声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不是傈傈公主也会是别家小姐。」这道理,谁都明白,田夕望向洵晏,眼中带着隐隐的泪光,很快又消失不见,她神色自然,但那发颤的手却逃不过近在身边的洵晏的眼。田夕不知是为三皇子可怜,还是因为自己同样身不由己命运的共鸣,她心中的哀恸几乎无法承载。 三皇子曾有髮妻,爱之如生命,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是对人人称羡的璧人。或许过分的幸福会叫上天都嫉妒的看不下去,三皇子妃两年前患重病一病不起,不出一月便离世了。从此三皇子不近女色,一直都是自苦自抑,心死如灰。 「其实,小王倒是希望七爷能成为妹婿呢。」二王子玩笑似的说了句,七皇子是女儿身,举朝皆知,但她出生时的上天兆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匈奴一向信奉上天,因此二王子并不在意她的女儿身,反倒是极为尊重。 田夕更紧的捏紧了洵晏的衣袖,洵晏轻轻地用指腹来回摩挲她的掌心,低声道了句:「我是你的。」便起身对二王子笑道:「二王子这可是抬爱了,傈傈公主如此佳人当择君子与之配。」皇帝淡淡一笑,并不将二王子的话放心上,吩咐再上歌舞。 到晚宴终了,田夕与洵晏坐车回府,马车上,洵晏把她拥在怀里,低落道:「父皇这是早想好的,若是三哥执意抗旨,只会触怒龙颜。」 田夕点头:「我知道。」她依旧是闷闷不乐。 洵晏自嘲的笑了笑:「若不是你在,或许,有一日,我也是这样,不得不娶一个不曾谋面的女子,与其终老,怏怏一世。」 「你不会。」田夕笃定道。洵晏不是这样一个能认命的人,她会娶了那陌生女子,但势必不会与她共处一生,找到时机,她会毫不犹豫的与人离散,这就是她心冷的地方。 洵晏愣了一下,继而失笑。田夕知她懂她,得妻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二王子在京城停留了月余,双方商定,匈奴割边境相邻四城,并允诺在布罕可汗在位期间绝不挑起战争,但拒绝了年年来朝的臣服条件,大炎方面则在七皇子的牵头下打开边疆五城,许商贾往来。 傈傈公主从驿站出嫁,依旧是十四皇子做了迎亲使,整场婚宴像个巨大的戏台,从新郎到宾客,人人都只维持面皮上的笑容,说着在三皇子听来万分讽刺的场面话。等得终于散了宴,洵晏也不多留,携着田夕直接告辞了。入了夜,街上已没几个人,显出几分冷清来。洵晏想着三皇子一天都勉强维持的微笑,不免就想起去年自己娶妻时的情景,旁的人祝福是真是假,她无从知道,更没那个闲心去理会,但她自己是真的期盼着迎新娘进门,忐忑着打开新房,挑开喜帕时的欣喜激动不敢置信,都如在眼前。田夕坐在她身旁,捏了捏她的手指:「在想什么呢?」 「在想。。。。。。」洵晏回神,刚欲答,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是到府外了,洵晏截住话头,小德子掀起门帘,面有急色地道:「王爷王妃离府后,小公子突然发热呕吐,大夫怎么也止不住。」 洵晏马上跳下马车,疾声斥道:「这么要紧的事,怎么现在才说!」一手扶下已经心急如焚的田夕,也等不得小德子回话,二人快步朝府内走去。 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到了泽纾所在的小院里。泽纾整个小身子都被乳娘抱在怀里,委顿的一动不动,眼睛因为呕吐激得满是泪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也不晓得是发热所致,还是旁的原因。大夫手忙脚乱的在一边指着婢女煎药,又找了冰块给泽纾降温,却是不见一丝效果。 见到洵晏与田夕进来,被病痛折磨的泽纾终于瘪着嘴哭出来,口里唿着:「父王、母妃。」伸起手臂要她二人抱。田夕忙上前抱过他,心疼道:「不哭不哭。」眼见着儿子这可怜的模样,洵晏怒斥道:「都是怎么伺候的?」指着大夫,高声道:「你瞧了这么久,可瞧出医治的法子了?」 第50页 几个大夫战战兢兢的回话:「还,还没有。」 从她二人出府到现在也有几个时辰了。洵晏冷笑:「没有还敢在此耽搁?」转头喊来小德子,当机立断道:「马上去宫里请李太医、郑太医来。」想了一下,又改口道:「让他们去衍庆宫候着。」抱过泽纾,对田夕道:「不能耽搁了,咱们带泽纾进宫。」郑太医与李太医皆是国之名手,有他二人诊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田夕已失了主张,只得点头,眼睛看着泽纾,不敢有一瞬移开。当真是慈母之心意彷徨。 因是深夜,宫门已上了钥,洵晏指着人开门,免不得生出许多动静。眼下也顾不得这些,直奔衍庆宫而去。 郑太医与李太医都是从榻上被唤起的,衣袍髮髻还有几分凌乱,洵晏一叠声的免了礼,请他们入内室为小公子医治。 洵晏握着田夕的双手,劝慰她道:「别急,没事的。」田夕这时如何听得进,心急难安的直往那边瞧。忽然泽纾哭着喊父王,洵晏几步到他榻前,哄道:「父王在,泽纾不怕。」太医手中拿着几根针灸所需的尖细银针,泽纾一见这针要刺向自己,当即就怕了。可怜他小小年纪要受这番苦痛。 好容易才哄得他乖乖平躺着,几针下去,刺激了穴位,果然好了许多。 「泽纾怎么样了?」皇帝和贤妃进来便问。一室之人又是慌紧慌忙的行礼请安。洵晏上前道:「好多了。搅了父皇母妃休息,臣儿万死。」贤妃上前看了几眼,问道:「泽纾向来身子健朗,怎么突然就不好了呢?」 「臣儿从三哥那儿回府,就听小德子禀报,还来不及查问因由。」 皇帝点头沉声道:「救人要紧。」 过了半个时辰,泽纾终于退热,郑太医和李太医皆都舒了口气,出来回禀。田夕独自在里边陪着。 洵晏先出声问:「两位太医如何诊断?」 郑太医与李太医对视一眼,眼中有几分犹豫,皇帝冷声道:「实话实说。」 李太医上前回道:「是乌头反。」 「乌头反?」 「即是半夏,瓜蒌,贝母,白蔹,白芨掺用,这几味药药理相剋,服用多次将致死。」郑太医简练补充,点明要害。 洵晏神色蓦地阴沉,不需皇帝开口,马上高声道:「将乳娘带来。」原本也防着太医查问饮食,便将乳娘一道带进宫了,此下恰好问讯。 乳娘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心惊胆战的跪地回道:「小公子晨起还好好的,午觉睡醒,先是烧起来,接着又呕吐不止。」她惊恐的睁着眼睛:「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绝不敢谋害小公子啊。」 李太医看向皇帝道:「应当是午后膳食所致。」 乳娘连声求饶撇清,洵晏已是不耐:「小公子午后进过什么?」 「只有,一碗,一碗海参白米粥。」乳娘哆哆嗦嗦的答。海参白米粥口味清淡,不易下药,洵晏眯起眼睛:「可想仔细了?若有隐瞒,马上拖出去杖毙!」皇帝与贤妃端坐上方,冷眼看着,只等一个结果。 乳娘正要哭饶,见洵晏一个狠戾的眼神,忙垂头苦思片刻,不多时,果然道出:「午觉睡醒,还进了蛤蛎葵菜羹。」 这便是了。 洵晏回身奏道:「父皇,臣儿需得即刻回府,从头查处。」 皇帝点头道:「此事绝不可轻纵了。你且细查,及时回禀。」王府下人没那么大的胆子,泽纾年幼更不可能得罪了什么人,必是有人幕后指使! 洵晏称诺,又对贤妃请求道:「这里便劳母妃费心照看。」贤妃自然应承:「这里你就别挂心了,本宫和夕儿都在。」 宝亲王府一夜不眠。从膳食查起,伺候奴僕直至厨房庖丁,没一个逃得掉。洵晏雷霆手段,审问得清清楚楚。 第二日御前回禀,洵晏拎出几分供词上呈。皇帝看罢大怒,对杨庆林道:「去把老十二给朕找来!」 人证物证确凿,十二皇子指使下人买通宝亲王府的一个厨房小厮,将药物送入,趁人不备加入羹汤里。许是自知在劫难逃,不多时十二皇子便来了,面色苍白却不乏镇定,或者说认命。 「畜生!那是朕的亲皇孙,你的亲侄儿,你怎么下得去手!」皇帝把供词丢到他脸上,十二皇子闭了下眼,纸张硬实的砸到脸上,不疼却是让心刺痛得很。 「十二弟,我只问一句,我与母妃哪里对不住你,你要下此狠手?」洵晏紧盯着他,他与洵晏对视,眼中渐渐显出疯狂与恨意:「你与贤娘娘是对我很好,但那些好不过都是施捨可怜罢了。凭什么你要什么有什么?凭什么我就得低人一等?同是皇子,为何你能封王我到如今还只是个空有其名的皇子!」 皇帝气得唇上软须颤颤的发抖。洵晏淡淡道:「封王的不止我一个,我与母妃对你真诚,我从不曾看低你。你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十二皇子瞳仁倏地睁大,迅速说了句:「还能有什么?」洵晏上前一步,哂笑着说:「还能有什么你自己最清楚。谋害皇孙是死罪,父皇仁慈,顾念血缘亲情或许饶你一命,别因为你一人煳涂,连累了旁的人。」他的生母胡昭容为皇帝厌恶,数年不见圣容,胡昭容母家荣衰更是系与他一人。 皇帝看了洵晏一眼,眼中多有探究,洵晏恭谨低头道:「十二弟是臣儿的亲弟弟,泽纾是臣儿的亲侄儿,如今更是如亲子般疼爱,皆是血亲,臣儿与父皇一般为难。但,臣儿不得不执意要为泽纾讨个真相,五哥在天之灵有知,也能放心。」皇帝听罢,想起早早去了的皇五子洵昊,冷睨向十二皇子狠声道:「说!」 第51页 洵晏先前那番话已叫十二皇子动摇,听皇帝这一威逼,心防瞬间塌陷,他膝行向前,扯着皇帝的长袍哭道:「臣儿知错了,泽纾是七哥唯一的子嗣,若是死了,七哥后继无人便失了储位的可能,四哥,不,是臣儿自己觊觎储位,臣儿该死。」皇帝低头逼视他道:「你方才说,是谁觊觎储位?」 「是,是臣儿自己。」十二皇子坚决道。洵晏心内冷笑,总算没蠢到把什么都说出来,这点东西也够父皇猜疑了。 皇帝不再追问,只气极了怒骂道:「好,很好。贱婢生的儿子果真子如其母!」洵晏趁此跪下道:「国法人情两难全,只求父皇念在十二弟也曾纯然尽孝的份上,从轻处罚。」 「纯然尽孝?笑话!皇十二子即墨洵旦,用心险恶,戕害亲侄,藐视君威,不配为皇族之人,将其贬为庶人,幽禁宗正寺。」皇帝每说出一字,都让十二皇子瘫软一分,直至被人押下去。洵晏依旧垂首跪着,唇角露出讽刺的弧度,只一瞬便又是恭谨的模样。 出了甘露殿,洵晏去接了田夕与泽纾,一家三口,一道回府。泽纾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险难,现下好点了,又笑嘻嘻的跟洵晏说话。洵晏对他有问必答,格外怜惜疼爱。田夕仍是心有余悸,洵晏执她的手保证道:「今次是我疏忽了,绝没有下次。我会好好护着你们母子,一世平安。」 那日当着几个皇子的面跟四皇子说一句用人之谈,不过是因着四皇子为人沉冷,又是过分自矜自傲,她小小讥讽一句,四皇子必定视作奇耻大辱,定要报復。她在朝堂上做了防备,只待他忍耐不住显出错漏,却不想此人阴毒至此,对泽纾下手。若不是她心感不对,请郑太医与李太医诊断,寻常大夫谁不怕牵连,几个敢明言说出王府唯一的小公子饮食被人下了毒?! 田夕摇摇头,勉强笑着道:「不止我们,你自己也是。」没了你,即便一世平安,余下的时光我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庆熙四十四年十二月十三,皇太后吕氏薨,举国哀痛,帝哀之甚,几度昏厥。坐于太后寝宫三日三夜,不进一食。群臣宗亲跪求于宫门外,以苍生之名请之敛。唯皇七子晏久跪于殿外,感同身受,帝嘉其孝。 皇太后梓宫入先帝介陵。 庆熙四十五年春,帝积哀成疾,大病三月,嘱皇子晏监国。皇四子晋锋芒不避,晏对之艰难,朝政渐由皇子晋把持。 ————《庆熙本纪》 冬去春来,庆熙四十四年在几多波折下终是过去。 皇帝的病到暮春夏初之时方有好转,却仍是药不离身。洵晏在朝堂上与四皇子几度纠缠,堪堪与之对峙。四皇子经营近十年,绝非洵晏可比,如今皇帝又在养病,不可与之硬碰,只有多次让步。 如此一来,四皇子一党愈加昌强,把持朝政,渐有猖獗之势,虽则老四多有约束,却保不得下属官员得意过了头。 这日下朝,十三皇子与十四皇子一同随洵晏回府。十三皇子一直黑沉着脸,直到入了书房,方嚷道:「七哥,你也忒好的气度了,户部是父皇钦交给你主事的,如今老四想要插手,你竟也肯?」 「为何不肯?」洵晏气淡神闲的靠到镂花紫檀椅上,恍若事不关己。十四皇子忙安抚几乎炸毛的十三:「十三哥,你别急,七哥自有道理。」在朝上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十三这次是真的着恼了,哼了一声,走到一边冷冷坐下。 「我晓得你委屈,忍得一时又何妨?」洵晏好生宽心道。老四想插手户部,即便她允了,老四的人也不能在几日内站稳脚跟,到时要寻个由头剔除容易得很,生不什么么蛾子。 十三皇子仍是气唿唿的样子,不是说忍不得,只是连须臾小事也得忍着,这要何时是个头?!十四忍不住笑道:「你这小气样,若是将来派你去边疆,可不知能否做到五哥的一半呦。」这可戳到十三的痛处了,脸黑的像涂了层黑炭,怒视着十四。洵晏笑着止住两位弟弟道:「得了得了,都是封了郡王的人,别闹得跟小孩子家似的。昨日进宫探访,父皇已好了大半,估摸着再过几日便能临朝。十四弟,中书省没出什么岔子?」 「都好。」 「兵部呢?」 说到正事,十三皇子已是敛眉肃目,相当严肃正经:「也好。」 「其他五部二省也与往无差。」洵晏旋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皇帝病中将国事交由她处理,她做到这地步即可,不需太过杰出,只要保得天下不乱,民生安定,父皇病癒临朝,见到的江山依旧是他熟悉的便好。 「成了,你们各自回去吧。」洵晏看了眼边上的一叠奏摺,下逐客令。 「不是,七哥,你还没说老四他——」十三皇子还没说完,便被十四推搡着出去:「走了走了,十三哥,还有许多事做呢,别在这耽搁七哥了。」 洵晏颇为头痛的撑着前额,十三弟什么都好,就是太直了,哪天真被父皇派去边疆接了五哥的位子才好,起码耳根子清净。 皇帝病中卧榻,却非两耳不闻,朝廷上的事,总有各式各样的门道传到他耳中。四皇子谨慎,可终归年过而立,过去总被皇帝压制着,此下免不得趁机急进,他守己,手底下人少不得多几分狷介。洵晏如在局外,冷眼旁观之下,果断撇清干系,不与他争,只守得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进不退。 第52页 一日的奏摺批完,再将紧要的拣出,遣人送进宫里。这一忙,就到了晚膳。 洵晏长出一口气,伸了伸依然僵直的腰身,踱出书房,恰好看到田夕亲自拎着黄花梨八面食盒过来,洵晏见此停了步子。田夕到她跟前站定,她比洵晏矮上几寸,要与她对视需得微微仰头。她看着洵晏清亮的眼眸笑说:「我还想着你又如前几日那般,晚膳就在书房里随便对付了呢。」她今日着了身淡紫的纱裙,绾了个极为家常的髮式,紫色显妖娆,那髮式却是平添了几分清丽,真真是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素若九月之菊,赏心悦目的紧。 「今日事少,本想去你那用晚膳,不过既然你来了,也无须我走一趟了。」说着接过食盒,让开路让她进去。田夕免不得嗔她一眼:「你倒能省事。」 食盒里存了三道精緻小菜,一盅五彩鱼丝汤,菜式虽然不多,道道都是对着洵晏的胃口来的,她喜食甜,对酸也格外偏爱,食盒最上层的一道醋熘嵴髓里的糖与醋便放得多些,闻着味儿就大大刺激了洵晏腹中的馋虫。迅速腾出手来将纸墨笔砚推至一旁理出块空白桌面来,然后巴巴的望着田夕。田夕见她毛手毛脚的,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抿唇笑了一下,将菜餚摆好,盛了小碗米饭到洵晏跟前。洵晏虽急,却是极力克制着,等田夕也坐下了,方动筷,大快朵颐。 一个是小口小口细嚼慢咽,没有一点声响的淑女风范,另一个虽则也称得上优雅,但与对面那位一比,就委实「粗犷原始」了点。 用完膳,田夕不假他人之手,将瓷碗,盘子干干净净的收拾了放回食盒里带走,又将被洵晏挤到一堆纸墨笔砚好好的放回原处。 晚间照例是宿在梧桐居。洵晏撑起双手,由田夕伺候着除了外袍,看到她衣袖磨坏了,田夕摸了摸那袖口,皱眉道:「中衣衣袖磨破了怎么不换一件?」洵晏把袖口举到眼前看了看,不在意道:「这件中衣是母妃去年亲手缝制,穿着比旁的舒适,我也没捨得丢。」田夕想了想道:「那明日我来给你重制一件吧。」这样穿着坏了的衣裳总归不好。洵晏笑着点她的鼻尖道:「这也是明儿的事,现下有更重要的可以做。」话音刚落,田夕便被推到了榻上,吻如雨点般密密麻麻地下来,再顾不上旁的事。 之后田夕果然费了些时日亲手缝制出几件中衣。只是原本皆是水仙暗纹的叫她改成了海棠。素白的丝绸衣料上,朵朵银线绣成的海棠花儿,栩栩如生,华贵而不失内敛,光滑更是柔软,贴身的衣物,穿着极为舒服。 几日后,果然如洵晏所意料,皇帝从龙榻上起身临朝,第一件事便是褒奖洵晏办事谨慎有功,也警示了四皇子之流安心手上的差事,切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皇帝大病初癒,便是勤勉朝政,加上之前哀极攻心,病从心出,余下的日子便总是反覆不断,龙体时常不好。按着皇帝多疑的性子,此次老四多有擅权,为何只得训示而未加惩戒?皇帝是怎么想的,洵晏猜不到,也不敢妄自揣度,不过手上积累了几年的证据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庆熙四十五年秋,宝亲王即墨洵晏上折,以不廉上贿,结党营私,不直不道等罪名参奏宋城郡守杨然,牵累上下官员十数名,贪污之巨达三千万白银。皇帝闻之惊怒,派宝亲王为钦差正使,中书令高德,吏部尚书刘晔为副使前往宋城彻查。 梧桐居里,洵晏十分不舍的抱着田夕,道:「这下去了,没个三五月是回不了京了,夕儿,你就陪我去吧,就当散散心。你没出过几次京城吧?」 「你是去办差的,我跟着岂不累赘?」田夕开始还企图给她摆出道理来,到最后发现,其实道理对她而言,根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宝王爷压根儿没听进去:「怎么会,我记得你母亲的母家即在宋城,你去看看外祖不是正好?何人敢诟病。」 是了,当着面自然不敢,那背后呢? 宋城离京城算不得遥远,她也只在幼时去过一次。现在应当是面目全非了吧?田夕深深的在心内嘆了口气。罢了,她要做的事,必定是思虑周全,自己自然是拗不过她的,只是:「泽纾怎么办呢?」 「送进宫里,母妃一人也是常日无聊,泽纾能进宫作伴,想来母妃是乐意之极的。父皇惯来不管后宫之事。」 早都想好了,她还能反对么?田夕无奈摆首,只得应了她。 皇帝下朝到毓秀宫时,泽纾正在庭中与晴沂玩耍,贤妃坐在长亭下的迴廊微笑着看着,听到外边太监一声嘹亮的「皇上驾到」,忙上前接驾。 皇帝扶起贤妃,对满庭宫女太监道:「都免礼平身。」泽纾站得远远的,怯怯的半躲在晴沂公主身后,皇帝慈爱笑道:「怎么泽纾见到皇祖父害怕么?这可不像你父王。」洵晏小时一见到他都是跑着跳着要他抱的。 晴沂牵着泽纾的小手上前,稚嫩道:「泽纾还小呢,又不像七哥总是往父皇跟前钻,见父皇威仪,自然是不敢亲近了。」 「呵,这说的,还是朕吓着泽纾了。」皇帝今日气色不错,秋日里难得的暖阳照在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显得更加威严,让人不敢直视,晴沂是他的幼女,说几句俏皮话他也不生气,探身抱起泽纾,对贤妃道:「嗯,比上回生病连夜进宫时壮实多了,也活泼了。」 第53页 「这孩子的鼻子和皇上有几分相似呢。」贤妃道。 皇帝仔细看了看,高兴道:「果真。」又和晴沂泽纾说了几句,皇帝与贤妃携手进到主殿,留他二人继续玩耍。 「晏儿去了也有三日了,按着脚程该到宋城了。」贤妃喟嘆着说了句,皇帝倒是没什么忧心之处,宋城郡守杨然罪定已被关押,洵晏此次去是要将相关官吏一网打尽,责任重大。见皇帝没有丝毫动容,贤妃不高兴的转身侧对着皇帝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皇上是严父,是体会不到臣妾的慈母之心的了。」 「你啊,」皇帝把她扳到眼前委屈说:「朕还不够慈爱么?都准老七带着王妃一起去了。哪个钦差出访还带家眷的?」贤妃笑出来:「那臣妾到错怪了皇上。」 皇帝用了晚膳才去了瑾妃宫里,贤妃娘娘站在门口凝视他离去的方向久久失神,有时真会错以为皇上待她是情爱之心而非倚重尊敬。 帝王无情,他们的心只在江山。帝王风流,他们的心分成许多分,后宫人人幸过。入宫之初,她还只是个年仅十六的小女孩,也曾奢望过皇帝的爱情,直到最后早早看透,早早死心,做了一个妃子当做之事,不求多亦不淡泊,才得到如今皇帝的倚重尊敬,与一个帝妃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贤妃嘆息一声,对身后的苏梅道:「本宫乏了,先去寝宫歇下,你好好照看小公子。」 「诺。」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本是快马赶路的情况,因着田夕随行被洵晏改成了马车慢行,洵晏也干脆弃马不骑,与田夕一起在马车里松松泛泛的饮茶下棋如出京赏景一般,毫无严肃仪态可言。两位副使大人见着暗中虽有微词,却因的确不曾耽搁行程,把那要劝谏的话语都按到肚里。 杨然已被摘了乌纱关押起来,出城迎接的是宋城郡丞杨易。宝亲王王驾到此,何人敢慢待?更遑论此次是奉圣意将杨然一案彻查的。杨易早早便带了宋城上下官吏到城外迎候,等马车到了,急忙下跪行礼,生怕自己做的不好,叫王爷捉了痛处。 洵晏从马车上下来,伸了伸懒腰道:「可算到了,叫本王好生无聊。」仿佛根本不见身前那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官员。田夕借着碧琳搀扶的力道下来,娇笑道:「王爷哪是无聊,是输了臣妾几子想耍赖呢。」 「怎会?本王言而有信,输了便是输了。」洵晏笑着抬手掠过田夕小巧光滑的下巴,田夕倏然脸红低头。高德与刘晔在一边面面相觑,眼中划过不满,上前提醒道:「王爷,宋城郡丞还跪着呢。」 「哦,瞧本王煳涂的,」洵晏方正眼瞥了为首的男子一眼,漫不经心道:「郡丞也姓杨?这杨真真是个好姓。」杨易听出话里是在问他和杨然的关系,心尖一颤,不觉的连声音也微微起了抖:「岂敢岂敢,小臣是杨然的堂弟,庆熙四十一年同进士出身,被吏部分来宋城为郡丞。」 「杨大人相貌堂堂,又是同进士出身的才华之士,做个小小的郡丞是否太过大材小用了?」洵晏手执一把玉骨摺扇,随意把玩,亦不经意的随口问了句,郡丞说不上是什么好的官位,但大炎朝疆土广阔无边,哪都不去,偏偏来了宋城可就奇了。 杨易额上密出细汗,又不敢去擦,只得颤颤的回道:「小臣才疏学浅,本是派不到什么好差事,幸而当时前郡丞告老,才有幸来此宝地。都是为皇上尽忠,即便小小郡丞亦能为大炎朝出一份力,小臣实在不敢不足,有所奢望。」 都是在朝廷里炼出十分精明的人,岂能不知宝亲王貌似无状的问话是在查探杨易与杨然的关系和此人脾性如何?高德与刘晔恭顺站立在旁,见洵晏问问完话了,方不紧不慢的上前提醒道:「王爷,先进城歇息吧。」 「唔,也对,杨郡丞,你便前头带路吧。」 话音刚落,杨易便连声称诺,从石砖地面上爬起,行为颇为狼狈,高德暗哂一眼,极有几分不屑的转过头去,刘晔倒是脸色不改,洵晏笑意如常,对两位大人道:「这宋城,本王庆熙四十二年隆冬之时来过,虽也没好好的观赏一遍,倒也称得上熟悉,」又将视线转向田夕问:「你外祖是宋城的,你可来过?」 「小时来过,不过现下,」四下望去店肆林立,往来百姓行色匆匆,不过是寻常的街景,田夕脸上闪过几分寥落道:「已不是小时的模样了。」而心中更是因自己这一局升起了物是人非的惆怅。 洵晏想起自己前世今生,也有了几分伤怀,口中不自觉的便溢出:「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随口吟出的诗句直戳中了田夕的心事,田夕心下一骇,极力掩下震惊不安,抬眼向洵晏看去,却见她眼角眉梢都是疼惜温和,更是安慰的低声道:「陌生了的景物不如就不要了。等我忙过了,选一个晴日陪你城里城外的好好游赏。只当做来了一个不曾到过的地方,可好?」 是自己多心了,她根本不知道。田夕舒了口气的同时更是愧疚难安,对洵晏的亏欠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而她的那句陌生了的景物不如不要了更是让田夕狠狠一怔。即便再陌生,那存在过的痕迹永远不能消去,怎么能就不要了?明明是这般坚定着,脑海里却毫无预兆的出现洵晏得知真相后的愤怒伤心,那坚定一下子便失了稳力,四下摇摆。她竟是这样贪婪了,田夕苦笑。 第54页 殊不知这模样落到洵晏眼中就是对这她要忙完正事才能与她相伴的涩然了。她几个月来的确是忙于政事,少了与她相处的时光。田夕自然不是那种撒娇撒痴去求得夫君时时关爱的女子,她顾全大局,隐忍缄默,内心却难保不会寂寞怅然。洵晏自责了一通,下决心今后可千万不能忽视委屈了她。 杨易小心陪笑道:「王爷与王妃真是琴瑟在御,佳偶天成啊。」这话说的洵晏心里舒服,她凤眉一挑,看向高德和刘晔道:「在京城可没人这么说本王的姻缘。」 兄长死了不过七七便娶了他的遗孀,京城之人自然是讳莫如深,哪个敢说只是后来宝亲王与王妃的确恩爱,待五皇子遗子也是爱护有加,这几年皇帝的心意也有人揣摩出了一二,渐渐地便少了不好的言语,毕竟江山社稷为重,皇室融洽为要。 刘晔机灵的笑着道:「王爷王妃笙磬同谐,京城百姓谁人不知?正因为知晓,才不敢胡说,生怕一个不着意说浅了王爷的心意,传到王妃耳中可就不好了。」这话答得巧妙,洵晏笑看他一眼,神色间颇为满意。田夕一直都心不在焉,听得几人这么一说,面色依旧和婉,随着洵晏身边莲步轻移,心间已是风起云涌的痛意。 接下去月余,田夕都和洵晏一道住在驿站,洵晏本想第二日就陪她去外祖府上拜访,田夕说这时去少不得要多加规矩迎接的,打搅了老人安养,加上洵晏有公事在身不宜耽搁,说了好久才说通洵晏,等临行前再去住上一晚,聊表孝心就是了。 小小一个宋城,官吏之间盘根错节,与上头有着密切关联,洵晏与二位副使在城中走访了月余,依旧一无所获。那杨易看着是个胆小怕事的,实则精明缜密的狠,这个从那日城外的问答便看出来了,洵晏也不指望能马上就得出一份相关涉嫌名单,便从从容容的与两位大人提审了几次已沦为阶下囚的杨然,自然是无大收穫。 「这可如何是好?」宋城水深至此,高德不免急了,再拖几个月可就过年了,皇上若怪罪办事不力,哪承担得起? 洵晏看了看卷宗,笑说:「高大人稍安勿躁。凡事总破绽。」在这宋城查,杨易等人多有防备如何查得出?在弹劾杨然时,她已通过第五商行的诸多耳目探听了个大概,这些年明察暗访,证据早已在握,此下不过缺个过程。话语间寥寥点拨了二人几句,案情瞬间柳暗花明。高德与刘晔如打了鸡血,又去四下奔波,这事办成了便是大功一件,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防止节外生枝,三人商定每每有了突破便陈密折上奏,也好叫皇上放心。 又过了三个月,案情也渐渐清晰,浮出水面,洵晏站在驿站的窗前,伫立凝视。窗外白雪皑皑,空中飞扬着粉尘般的雪粒,噼噼啪啪的打在屋顶上,来时院中的芬芳小花儿已然绝迹,被大雪无情覆压。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明日应当是个风雪不作的晴日呢。 洵晏自顾自盘算着,没注意身后田夕过来。 一件夹绒白锦披风覆到她背上,洵晏不回头就知道是谁,探手把田夕拉到身边:「这的雪比京城的要厚些呢。」 「嗯,也不知泽纾是不是长高了。」田夕想念泽纾,洵晏嘆息着吻了吻她的脸颊道:「你这样,我可真是要嫉妒泽纾了。」田夕退开一点,两颊绯红,嗔怪道:「若是没跟你来,现在在府中赏雪挂念的就是你了。」 洵晏对这话十分受用,说:「快了,再过几天就能回京了。明日必是个晴天,听说城外赤山的雪景极是不同,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 「赤山?臣妾也听说过,王爷的公事都已毕了么?」说到赤山,田夕生起几分嚮往,在京城也能听到关于赤山的雪中胜景,可见其美名远扬。 「都好了。别的,高大人与刘大人都能做好,我只陪你玩几天,谁也不打扰。」难得见田夕这么神往,洵晏兴致大起,对明日之行多了许多期待。 第二日果然风停雪住,还出了冬日里少有的暖暖的太阳。小德子讨喜的说道:「准是知道王爷与王妃要去赤山赏景,连老天爷都给王爷行方便呢。」 「就你嘴甜,」洵晏心情舒畅,道:「回去逃不掉赏你的。」 小德子忙谢了赏。 山路结冰,地滑难行,洵晏伸出手牵着田夕一步步小心的走,因不想张扬,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出来。护卫的责任重了,东篱机警的查看四周。 眼见几人言行不凡,先头的公子更是锦衣玉冠,夫人则是花容玉貌典雅高贵,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平民百姓皆都远远避开,恐生事端,想要搭话的公子哥儿被东篱挡开,只留二人尽情赏景谈笑。 赤山果真不负其美名,即便到了冬日山上依旧是绿草茵茵,森木郁郁,冰雪覆盖树枝槎桠,银装素裹之下格外动人,各处可见奇山怪石,山涧幽深险要,温泉汩汩而出,更难得的是一大片海棠林,枝头上红艷艷的花苞形果实,远看着只道是三月樱花欲绽了。 二人且行且语,惬意盎然。直到了傍晚日落方打道回府。 因着山路崎岖,雪覆冰滑,只能徒步行走。这一贪留,时辰着实晚了些,山上游人已不见几个。走至一处拐弯,银光一闪,洵晏疾道了句:「小心!」快步退后,旋即将田夕拉至身后。随着这一句小心,王府侍卫都抽刀而出,警觉的将洵晏二人保护起来。 第55页 这些皆在一瞬之间,那银光炸闪之处现出十几个黑衣人,那银光正是他们手中的白锃锃长刀反射出来的。十几个黑衣人并不说话,上来就是大开杀戒。 血渐横飞,分不清是己方还是黑衣刺客。刺客人数二倍于侍卫,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箇中强手,洵晏死死看着情况,田夕心惊胆战的看着杀戮与被杀戮,紧紧的反握住洵晏的手。东篱见情况不好,回头大喊道:「王爷快走!」 见王府侍卫一个个倒下,再不走便是死路一条,洵晏拉着田夕低低喊了句:「走!」转身就快步逃走,后路被堵,往前是山上,不知是否还有埋伏,边上是茂密的森林,黑衣人来路不明,人数众多,身后已有几个突破了侍卫阻挡追上来,她一人无法以一敌众,何况还有夕儿。洵晏迅速思索该往哪走,见身旁脸色发白的田夕,快速坚定说了句:「不会有事的。」 见到森林的一个缺口,当机立断,拉着田夕闪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时间轴快搞不灵清了。。 现在是庆熙四十五年。 。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林子里横出枯枝,又有凌乱怪石障步,难行得很,密密匝匝的绿荫枝条遮得严严实实,夕阳的余晖一点都透不进来,或许根本已是黑夜!洵晏只管往那最难行僻冷的地方走。他们人多,若是走了宽敞的地界,保不得被包围,现在选的都是参天古木间的夹缝,两个人都无法并行。 她叫田夕在前面走,自己守在后面断后,手中已抽出隐在腰间的软剑防身。大炎朝的皇子自小专文习武,她此时只恨自己小时偷懒没好好的学些真本事,好像五哥十三弟那样以一当百。 两人只顾往前逃,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飕飕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几双脚同是踩到地上的枯枝杂草和交融的冰雪才有的声响。洵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白日里在外头见的赤山风景再美再是如画,到了内里,也是枯枝杂草满地,那些美不过是表面的一层,经不起内里深入。林子里黑暗的像是漫无尽头,只能依稀看清前方粗壮的枝干和白雪映出的亮光。 身后的脚步更近了! 田夕转头,看着身后一直紧紧相随,为她斩去前路藤蔓路障的洵晏,心口仿佛松动开来,那人已不知何时进了她的心房,只是她到这时才看清,她顾不上唏嘘只是无尽的悲伤,说不上是为此时的险况还是旁的其他。她只觉愈加对不起洵晏。 她多想说:别管我了,你自己快走。可是她知道即便说了,洵晏也不会听,她是那么坚定那么纯粹的爱着她,即便今次双双殒命,她也必不会丢下她一个人逃走。若是真的说了,反倒侮辱了她一片真心。田夕紧咬着下唇,拼命往前攀走,只求能走得快些,再快些,别再拖累她。 终于,那声响已到了不足五十步之处。 洵晏顺手斩去一道碧青生刺的长藤,迅速对田夕道:「你头也别回的直往东边快走,我会来寻你。」田夕惊骇,她竟是要她先走,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洵晏勾起唇角,现出无比平和的笑意道:「你走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别忘了,泽纾在京城等他的母妃回去。」 泪水不停从眼角滑落,田夕紧紧盯着,像要把她刻进心里,点头哽咽说:「你要记着,我和泽纾都在等你。」言毕,再不耽搁,直往前走去,果真,头也没有回。 洵晏看着她走的远了,方回身,三个黑衣人前后急赶已到眼前,他们衣衫漆黑,脸上亦蒙了黑布遮去容颜,见她竟是提剑等在这里,眼中闪过惊榷,旋即目露冷光。 洵晏举剑相对,软剑通体泛着浸人的寒光,剑中王尊的霸气融合洵晏破釜沉舟的威势。 刀剑相撞,虎口震得发麻,小小的窄道中,刀光剑影,血腥气瀰漫开在清新甜润的空气里。洵晏心中只有田夕走前的一句:我和泽纾都在等你。 田夕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当看到一处洞穴,挡住了东去的路,方停下,回身看去只有一片黑乎乎的树木,夹杂出怪异恐怖的形状,仿似要将一切事物吞噬其中。而来时的路已经辨认不清。 洵晏就在那里。 无尽的悲悯将她裹住,如这四周的冬雪,冷入心骨。如果洵晏有什么不测,她该如何?从此再没有人为她温柔的揉熨腹上的疤痕,再没有人把她拥入怀中,视若珍宝,再没有人会在这样危急的时候不离不弃,把生机留给她。 新婚那日的一生一世尚在耳边,那夜湖畔的生死相随如在眼前。 田夕顺着自己来时的路,急切的走,生怕晚了一刻便是终生的悔恨。这条路,这么长,长得仿佛走上一辈子也走不完,田夕抛去所有杂念,脑海里只剩一句生死相随,没了命的走,跌倒了都察觉不到痛。 终于,她看到眼前十步之遥的地上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件貂皮小褂是她清晨亲手为她穿上,而旁边的那柄软剑上还有残留的血迹,渗入雪中,如前年冬日一起去看的红梅一般,红得刺人眼球。 「晏!」田夕飞快的奔到她身边,洵晏虚弱的抬起身子,见是她,惨白的脸上生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我,走不动了,想,歇一歇,再去,寻你。」 她身前臂上都染上了血红,叫人心底生寒。田夕连连摇头:「不要紧,我来找你也是一样的。」她解开洵晏的外衣,查看她身上的伤口。一道道血痕浸透雪白的中衣,触目惊心。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田夕失了理智,连声道:「怎么办?怎么办?」 第56页 「别哭,」洵晏缓缓抬起手,抚上她的脸庞,怜惜的擦去她的泪水,口中吐出的白气几乎要凝结成霜:「他们,没有,没有伤到我的要害。不要怕。」田夕轻轻地触碰她的伤口,指尖顷刻染上粘稠的血迹,她口中哽咽不清的说着是,手中小心的合上她的外衣,把她抱到怀里。冰雪寒冷,人的体温暖得让人心软。洵晏笑着,幸而选了这条小道,她才得以一个一个的与他们周旋,更幸而她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她才能留住这条命。身上的伤口虽然多,血流得吓人,疼入心肺,可至少活下来了。 田夕努力将她抱起:「不能这样,我要带你出去,小德子下山去寻救兵,此时必定再找我们了。」这样下去,她必是要失血而亡。再见到那些黑衣人,洵晏就遣了小德子走一条小路,直奔山下,以防不测。 洵晏艰难的站立,全身的力量都靠到她身上,口中急促的喘着气。 田夕扶着她,虽则都是女子,洵晏身轻但对田夕而言也是勉强。她咬着牙,看着路,一步一步往外挪着步子移走。 洵晏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疲惫,只想闭了眼睡过去,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流逝,意识越来越朦胧。 田夕用尽了气力,扶住她,二人走的极慢,却也走了不少的距离,顶上有一处缺口,月光如水,透射而入。 「晏,不要睡,很快就有大夫了。」田夕一遍遍的说,她怕洵晏这一闭眼,就再无醒来之日。 不知走了多久,隐约能见到火焰的光芒,还有一声声焦急的喊声,是小德子!田夕眼眸倏然亮了起来,对洵晏道:「他们来了!」洵晏极力睁着双眼,勉强逞强着道:「这下,你可放心了。」言罢,便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透过迷濛的视野,看出已是在驿站的房里。 身上已换了身干净的衣物。洵晏动了动,全身便是钻心的痛意,疼得她冷汗淋淋。床头一个身影浮动,见她醒来,急道:「你别动。」 「夕儿。」洵晏嘶哑的唤了声。「是我,」田夕眼睛通红浮肿,眼中却是闪动着明媚的欢喜:「你醒来便好。」 说着,就对着外面叫来了太医。高大人与刘大人也相随着进来,面色紧张。 几个太医查看了一番,似乎是大大舒了口气,平稳的道:「王爷醒来就好,再煎几服药服下,好好将养着就是。」 高德与刘晔都顾不上见礼,上前看洵晏真的醒来才放心。刘晔舒心道:「这便好,王爷昏睡了三日三夜,可急坏臣等了。皇上听闻了此事,派了太医马不停蹄的赶来,并已下旨严查此事!」如果王爷在这丧命,皇上迁怒下来,只怕他二人都逃不了一个死字。 洵晏乏力的点头,想要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却使不上力气。田夕握住她透着凉意的手,对房中几人道:「都下去吧。」 高德与刘晔连带着太医都退了下去。房中一下子就安静了。 洵晏抬眸看向田夕,微微地笑着,她脸色白惨惨的,极为难看,这笑容更是虚无的很。田夕嘆息道:「不要笑了。你不晓得我有多害怕。」 「怕什么?怕我死了么?」洵晏喑哑着说。田夕皱起柳眉,不满看了她一眼,口上却是温声道:「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能胡说了。」 洵晏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怕什么?就算本王死了,你也得一世为我孝服守丧,日日夜夜念叨我,不准再嫁给别人,你的身你的心都是我的,哪怕我死了。」即便隔着阴阳,你也得与我相爱。 田夕笑了出来,红肿的眼睛像只水灵灵的蜜桃,这时看来可爱得紧:「你怎么这么霸道?」心里却是自嫁给她后从未有过的甜蜜。 「是事实。」洵晏强调。 「好了,是事实。」田夕重复着,像是在哄孩子。 洵晏满意的笑了笑,倦意又袭来,闭上眼,沉沉的睡去。田夕守在她身旁,看着她虚弱的睡颜,心下是不同之前的安宁和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嗷,写的好艰难。 其实我特别想这样:洵晏被杀了,然后田夕活下来了,看到那个她喜欢的人,发觉她最爱的还是洵晏,可是已经晚了,一生孤苦的活下去。到死都在自责中。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当洵晏再次醒来已是黑幕遮夜,约莫定昏之时。房里只远远的点了两盏烛灯,许是怕搅了她安憩,焰苗虚弱的晃动着,散出昏黄气息奄奄的光晕与温热。 她动了动,浑身都使不上劲儿,虚的慌。洵晏放弃般的将身子摊回到床上,咬了咬牙,抵制那钻心般的痛意。 门被吱的一声打开,田夕端着两只炖盅进来,见她皱眉隐忍的样子,忙步走到床边,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疼了么?」 洵晏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去哪了?」 「太医说你大约这时便该醒了,我去煮了些粥。」田夕的眼眸很柔和,就如她以往的每一次看向她的目光,可此时,洵晏说不出是哪,总觉有些不一样了。见她没答话,眼中似有探究之意,田夕转身盛了小碗粥,糯糯稠稠的,很引人食慾,洵晏苦着脸,缓缓把眼神转到另一只炖盅上问:「可有别的?」 田夕略略弯了弯嘴角,柔缓道:「那里边是汤药,怕凉了便在里面暖着。太医说你只该进些白粥。」 洵晏无奈点头,那粥本不难吃,可她口中生苦,白粥淡而无味即便有着极佳的口感,也叫人难以下咽。 第57页 等好容易强咽下了小半碗粥,又进了汤药,洵晏可算恢復了点力道,抬眼见田夕的眼眸已不是白日里见到的红肿,只是眼下有一圈青黑,应是合了几日不眠了。 她努力将身子往里靠了靠,看向田夕道:「上来眯会吧。」田夕在她床边坐下道:「我坐这也是一样的。」洵晏知道她是怕碰到自己牵动了伤口,便笑道:「上来吧,你睡觉从不乱动。」 是从不乱动,哪怕是做夫妻间的那档事,她也只是乖乖的平躺在榻上,闭着眼睛,连声音都鲜少发出。洵晏的笑意颇为玩味,田夕开始还未发觉,等醒悟过来又是娇怒又是羞涩,转过身子不再搭理她。 洵晏呵呵的笑出声来,让人更是着恼。 「上来吧,坐着怎么睡得好呢?」笑过了,洵晏好声好气的哄她。知道怎么都拗不过她,田夕除了外裙,小心的躺进已经温热的被窝里,远远的离着洵晏,中间几乎还能再躺下个泽纾来。 洵晏笑了笑,在棉被下,伸手勾了勾她的手指,田夕转头看她,她含笑回视,手已顺着她的小指往上,继而握住了她软滑的手心。 田夕知她的意思,往那边挪了挪,回握住她的手,洵晏方心满意足的合上眼,不消须臾,便发出沉沉稳稳的唿吸,又沉睡过去了。田夕看着她安致祥和的睡颜,睡意朦胧上来,也终于入了梦乡。 接下去几日,太医与田夕精心的照料,她本是年轻人,骨血活,伤势好的也快,不过五六日,就能坐起说好一会儿话了。 宝亲王宋城遇刺,自然是在朝中引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说皇上与贤妃,便是早已告老在家颐养天年的靖远侯也上了加急奏摺,奏摺称,此事绝不容姑息,宝亲王乃天子之子,皇子之尊,更位及亲王之列,乃社稷之柱石,遭此大劫,非天不佑,是人之谋,请皇帝严派臣工彻查,以眀法纪,正皇室之威仪。 事关重大,皇帝下旨严查,自京城百官至宋城官吏,一个不落,顿时人人自危,生怕牵连上一星半点的干系。 如沸水般混乱的境况丝毫不曾波及宋城那小小的驿站小院,洵晏在此静养,皇帝与贤妃日日派了五百里加急送各式补品来,更遣了宝亲王府的贴身侍女内监来伺候着。洵晏难得得了几日清净,不愿就让他们给搅扰了,就叫他们只在院外做些粗活,贴身的侍候都由田夕一人照看。 常日到晚在房里躺着总也不好,洵晏让人在门外院中抬了个躺椅,自己在田夕的搀扶下,一步步挪过去,躺着晒晒太阳。 「你在想什么?」洵晏抬手遮掩住双眼,冬日的暖阳纵然和缓却依旧是有着日头的刺目。田夕这几日时常呆坐着,思绪不知到哪里去了,有时几声都叫不应。 田夕幽幽摇头道:「只是想泽纾了。」 洵晏默了下,才道:「明日便是除夕了,泽纾也定在思念母妃呢。」田夕看她一眼,颇带些醋意道:「他一贯是念你更多些。」她看看洵晏些微得意的模样,怅然嘆道:「不知回了京城,他会不会就记不得我们了。」 洵晏认真的想了想,侧过头仿佛是在听声响,继而笑道:「不会。」田夕方想再说什么,便听门外一声响亮的「父王母妃」,泽纾跳过门槛儿,飞快的向她二人奔过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小德子。 田夕的眼里霎时沁出泪来,张开双臂把泽纾抱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又分开一些,仔细的打量他似乎高了许多的小身材,欢喜的移不开眼。 洵晏神色柔软,看着母子久别重逢的动人场景,心中有着极大的满足。等田夕终于放下泽纾,方噙着抹调笑问:「这下,还害怕泽纾忘了你么?」田夕只抿着唇望着她柔柔浅笑。 泽纾离了母妃的怀抱,转身便要父王抱抱,田夕刚想阻止,洵晏便探出身子,勉力将他拢在怀里,温和的问:「跟着皇祖母,有没有乖乖的?」泽纾乖巧的离开洵晏的怀抱,稚气声声的说:「泽纾乖。皇祖母说父王身上痛,泽纾不能要父王抱抱。」说着,小眼神颇为担心的看着洵晏又转头去看田夕。洵晏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道:「只一会会儿,不打紧的。」 不知是何缘由,泽纾自小便是极为懂事,不叫人操心的孩子,洵晏疼爱的抚摸他头上那簇胎髮,对田夕道:「泽纾来了,这下,你可不能再走神了,好像陪着我就真这么无趣。」田夕赧然的笑了笑,又怪她:「你早早想好去接泽纾来,却不告诉我,叫我白白想念了这么多时日。」 「若是早早告诉你,哪里能有方才的惊喜呢?」洵晏拉着泽纾的小手,对着她笑说。她嘴唇殷红,比先前重伤时好了许多,太医说只需再安养半月便能起身走动了。田夕看着她发觉自己已有多日不曾想起记忆中那道伴她多年的身影。 此时,天气晴好,她与她的夫君孩儿同坐在庭院中,合家欢乐,那天空中朵朵的白云随风移动,很快便又是另一片不同的姿态。 她温婉的笑着,看着她的夫君与孩儿欢笑,心中却如呓语般自言着:「此刻的你在做什么?可还安好?」或许以后,她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想念。 洵晏的爱宽宏广博,绵软周到,终是让她的旧伤癒合,干涩的心房如逢春霖,重新有了生机。她只是一直不愿相信自己爱上了洵晏,因为爱上她便势必要背弃另一个人,她不愿承认自己是那负心善变之人,一颗心竟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第58页 可她现在不得不直视那份晦涩的心事,当她坦诚的面对自己的心时,那晦涩之中居然惊讶的带着欢欣。是在欢欣什么?欢欣终于能回应她相同的爱?欢欣终于不必心怀愧怼的承受她的好?欢欣她这一生终于不必干涩无爱而终? 还是,皆有? 空中那层云被风吹散,飘渺扬逸,如往事散开,只留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淡云。 第二日一早便被炮竹声惊醒,除夕喜庆的气氛从外边透进来。即便不在王府,那些侍女内监们都尽其所能按照以往的规格来置办,务必要让王爷与王妃过个好年。洵晏听得小德子这般回报,笑道:「难为你们一片心意,都赏。」 小德子乐滋滋的替众人谢了赏,下去一起张罗。 巧裁幡胜试新罗,画彩描金作闹蛾。新春佳节气味愈加浓烈。往年都在宫里过,还要循着条条纲纲的规矩,这倒是第一次过得这般自在。洵晏早早的派人在门口守着,凡有官吏来请安的一律挡回,绝不叫人扰了她绝好的兴致。 除夕过去,春节也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洵晏的伤势也总算好了大半,能自己到处走动了。这里的生活虽则率性安乐,却终归不是她想要的,洵晏与田夕商量了,决定后日回京,明日便去外祖府上问安。 说定明日上府后,田夕便有些恍然不安,洵晏当她是近乡情怯,便宽声安慰她,还叫小德子多去备些礼物,尽尽小辈的孝道。田夕只是微微一笑,在洵晏眼中,那抹笑意却是平白多了些凄凉。 洵晏一个转身将她压到身下,犹疑的问道:「你怎么了?」田夕转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的说:「只是想到好久不见外祖,有些紧张。」 洵晏想了想,笑问:「外祖很严厉么?」田夕外祖姓乐,也是宋城的豪门望族,世家里的大家长,难免严厉些,见田夕果真点头,洵晏便拥着她,温柔的说:「放心,本王在,外祖不敢对你严厉了。」 她原是想着明日便要见到那人,也要做个真正的了断,心里就难免的凄凄起来。听洵晏不着边的话,不安的心不知为何稍微舒缓了些。 刚想说话,洵晏的吻就细细碎碎的下来了,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红唇都被仔细的宠幸。 洵晏一路往下,帷帐里的温度升高,一声声动情的呻、吟从那芙蓉暖帐中溢出。 第二日天亮,或许是昨夜要了她太多次,洵晏起身时,田夕仍未有一点醒来的痕迹。她自己先从被窝里出来,穿上衣衫,坐到镜前梳洗,身后传来一声温情的「纾儿」,又是一声脉脉的「纾儿」,洵晏转身,走到榻前,只见田夕双眸紧合,眉头紧紧的攒到一处,小口微启,又是一声柔柔的「纾儿」,洵晏轻轻地在她耳边道:「该起了,醒醒。」 就这样叫了好多声,田夕终于醒来,眼中茫然迷濛。洵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睡着了都喊纾儿,就不怕我要吃儿子的醋么?」 田夕闻言,眼中闪过震惊之色,忙低下头去,洵晏见她脸色不好,刚想问是不是身子不爽,便见她抬头婉婉的笑着,说:「若这样也要吃醋,我真不好管你了。」 洵晏笑了起来,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道:「快起来,你的纾儿就在门外呢。」田夕咬了咬下唇,转而笑说:「就不是你的么?」 洵晏站直身子,亦笑着回说:「当然也是本王的。只是,倒是第一次听你这样唤他。」 田夕不答,在洵晏转身后终于露出一个涩然的苦笑。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大炎朝君臣之分甚为分明,君为臣纲,即便是亲如外祖,宝亲王携王妃嫁到,也需出府跪迎。 洵晏与田夕从马车上下来,乐府正门外已跪候着一大片人,为首的是外祖乐僐,身后分别是三个舅舅,再往后是表兄弟及旁支里得脸的少年俊才。见她二人到了,齐齐下拜,口唿:「参见宝亲王宝王妃,王爷王妃千岁吉祥。」 洵晏不经意的打量了这一家子,方道:「都是亲眷,要这些生礼做什么?都起来吧。」田夕伸手去搀乐僐,乐僐弓着身子连道不敢,田夕久不见外祖,上次见时,她还是一个七岁的垂髫女童,外祖亦是身子康健硬朗,此番再看,却是白髮苍银,步履虚浮,大不如前了。 二人被迎进府里,乐僐一张皱黄的脸上皱纹迭起,显出龙钟老态,田夕落座于洵晏身旁,二人占了主座,其他人按着亲疏远近,在堂下一一坐下,颇为拘谨肃然。 洵晏时常应对这种场景,也不觉有什么,随意的寻着话与几位坐得近的舅舅表亲聊谈,舅舅们颇为诚惶诚恐的答话,倒是几个表兄弟还自在些,多说了会,也能说上几句亲近话。田夕拿了关怀话问乐僐身子好坏,府中诸年可还顺利?她面上维持着端厚沉静,心中却是愈加紧张难安。乐僐看着她,细细的在她脸上逡巡,良久嘆道:「你与你的母亲真像。小时还不觉得,大了倒是越发的相像。」 「祖父也常这般说。」田夕想起早逝的母亲,面上带了哀色,乐僐嘆着气连连摇头:「也是你母亲命薄。」又欣慰道:「还好,你是个福厚的,她在上面看着,也放心了罢。」洵晏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见田夕面有哀戚,便笑说:「怎么这两日总也高兴不起?要不,多留些时日?」田夕摇首嗔道:「臣妾与外祖说些贴心话,王爷只管自己好了,何必总看着?」乐僐见她二人话语亲昵,想必感情也是极为亲厚的,不觉放心起来。早前听闻田夕再嫁,男方却是个女王爷,心里多少也是担忧不甘的,后听说这王爷丝毫不输她其他兄弟,又有出生时的仙家寄言,再如今见她二人伉俪情深,总算没了芥蒂放下心来。 第59页 洵晏挑起眉角笑看她一眼,这时小舅舅谨慎插言道:「不如,去后院与姐妹们作伴?她们也是很想念你的。」田夕登时更为惶惶,下意识的便看向洵晏,洵晏笑说:「去吧。」姐妹间总能有闺阁里的悄悄话能说,洵晏想起皇城里,晴沂小小年纪,就要和暖婷咬着耳根说话,去了后院总能自在些。这里处处拘着套虚礼,实在难受得紧。 田夕点了点头,看向洵晏的眼中包裹着缱绻的缠绵和深水般漫漫的爱意还有着藏得极深极深的歉怼,洵晏只对她温柔的笑,催促她道:「快去吧。」 田夕出了前堂,在一个丫鬟的前引下往后园走去。府中许多景致都改了格局,已不是七岁时的模样,若是她一人来走,说不准就要迷途其中。碧琳跟在她身后,手指紧紧的缠着丝绢,满满皆是紧张之色。等到了女眷居住的后园,田夕停下脚步,枝蔓遮掩的那道园门后便是了,对着那丫鬟道:「你下去吧,不必伺候了。」那丫鬟乖顺的应了诺,退下了。 田夕正欲往里走去,碧琳突然越据,轻扯住了她,田夕诧异回头,见了她的神色,强笑道:「我晓得的,你也不必跟着,去我原先的房里罢。」碧琳点点头,目送着她往一条幽静的小道上走。 走出了那条苍翠的曲径,便是一处豁然开朗的院落,前方一处空地上支起了一架鞦韆,绿蔓缠绕点缀,甚为别致,鞦韆架上有一名明眸清秀的女子,体态纤纤,肤色凝脂,一身翠绿的襦裙,雅致清淡。她不远的边上是几丛秋英,茂茂密密,生的极好,可见主人用心。田夕停住了步子,不敢再往前走。那女子似乎是觉察到有人来了,缓缓侧头,看向这边,二人相视片刻,那女子突然温敦的笑了,轻嘆着说:「阿芜,你来了。」 田夕咬唇点头,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她连连点头,头上一支镶玉金步摇颤起来,来回的晃动。 「过来坐吧,别傻站着。」那女子对她招手,语气轻快,仿佛二人不曾分开过。田夕挪着沉沉的步子,一步步往那里走。直到走到鞦韆边上,那女子拉着她坐下,温柔的擦去她眼角沁出的一小滴泪,嘆道:「你以往也是很坚强的,怎么几年不见,一见就落泪了呢?」那女子脸上现出一抹哀凄:「看来她待你很好。」本是不相及的两句话,两人都听出了物是人非的怅然。乐淑了解田夕,若非是她的心变了,此时相见,她不当哭的,更不当在那站着,走得那样慢,她的泪不止是久别再见的喜悦,更是无法一心一人的愧疚。 田夕平復起伏的心绪,勉强开口:「你,好么?」 「我很好,原本是怕你过得不好,不过现在见到了,也放心了。」乐淑淡淡的笑着,笑意虚无的几乎马上就要化开,她的话像是把钝钝的匕首,反覆在田夕心上插刺,她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愧然:「淑儿,我对不住你。」 乐淑看着她,哀伤痛心到了极致,终究还是轻柔的把她拥进怀里:「没有对不住这一说。情之一字,谁也说不准,就如我们当年,」她停顿下来,仿佛想到了极为美好的事物不忍去打扰,转口说:「阿芜,我相信,你必是挣扎许久才得出一个结果。」 「我不敢来见你。」田夕看着她,她面容如旧,几年的岁月仿若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依旧是那时的样子,她怕见到她,然后把这个残忍的事实让她知道,她一定是撕心裂肺的痛,尤其是还要安慰她的愧疚。此时说什么都是枉然,都是残酷,乐淑轻抚着她的背,说:「你还是我的表姐,我们有许多相见的理由。你的伤口还疼么?」 乐淑总是这样,宽容谅解,她越是这样,田夕的心就越是煎熬,她只能顺着她的话,像她一样,云淡风轻的仿佛放下了,只有眼中满满的伤心凄楚告知真实的情绪。 「不疼了。」田夕轻声答。 「哦,那孩子呢?可爱么?」 「他很懂事,也很听话,他就在府里,等下也可以见见。」 「好,一直想见见,到现在终于可以如愿。」 「你还可以抱抱他,他很聪明。」 「自然是要抱一抱的。」 两人拣着无伤无忧的话说着,说了很久田夕才独自回了原先住的那间屋子。她和淑儿都需要各自静一静,那相互牵挂的情缘终是在今日断了。田夕不知该是喜还是悲。 从那条苍郁的小道走出,绕到园子的另一边到她原先住的地方。房前有几株照水绿萼梅,梅花疏枝缀玉,缤纷怒放白似瑞雪,风递幽香。《梅花赋》有言:「独步早春,自全其天。」而她,要如何才能自全其天?过了今日,她又要回京,在那王府里,与疼爱她,如今她也回应相同深情的人一起,那淑儿呢? 两难之下,如何双全? 芳华冉冉随烟去,风月绵绵入梦来。这题无解。 待回到屋里,碧琳正是等得心焦不安,见她总算回来,面上是失魂落魄,嘆了口气,上前搀着她坐下,问:「王妃见着淑儿小姐了?」 「见了。」 碧琳倒了杯茶到她手边,也是颇为怅然的嘆道:「那听见淑儿小姐唤阿芜,王妃一定是很难过吧。」田夕不语,她没有难过,只是惆怅,她的小字,自母亲过世后,就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唤她。或许她也是一个薄情寡意的人,自以为可以念念不忘,却终究要忘了,与淑儿的那一番话后,她只有愧疚,只有心乱如麻。 第60页 碧琳担忧的望着她,想了想还是劝说:「您难过,也收着点罢。王爷对你对小公子都好,纵使你心里没有她,也要为了小公子好好的做她的妃子。」这些话原不该她一个下人来说,但毕竟是自小陪伴的情分,见着王妃这样沉在过去,她心里很是不忍。 田夕听她提到洵晏,那些怅然终于淡去许多,轻声说:「我知道,」从前她为洵晏的一份情要好好的对她,现在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更是要站在她身边与她相伴,她明白自己的立场,她只是:「我只是很愧对淑儿。」她总是要辜负一人而去成全自己,她心难安。 碧琳站在她身侧,温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那夜为淑儿小姐挡下那致命的一刀就足够还她了,何况,若是没有您嫁给五爷七爷,淑儿小姐哪里还能在这与您安说?初时便是老爷以她性命胁迫,小姐,您没有对不住她,只是缘分尽了。您合该为自己与小公子打算,这些年,您也不好过。」她跟着田夕,从小姐改口成王妃,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亲眼看着她强颜欢笑,见她曲意逢迎,只为让田国公以为她真的死心,不再对乐淑下手,她又何曾好过过? 「你下去吧。」田夕倦怠的说。碧琳知道自己已经说得太多,福了一福,轻声退下。田夕撑着前额,忽听身后碧琳惊恐的叫了声:「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断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很想揍我? 不要揍我,要揍就揍那个不知死活的@##¥¥@@¥%…………,她@##@#&*……¥@,于是作者君只好关上最爱的文档,去做别的事了。 哦,要顺便问一下,我要写田夕和乐淑的番外,你们想下章就看,还是放到文末? 还是,根本不想看。。。。囧。。。。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田夕勐地一惊,忙起身,转头便见洵晏立身于眼前,她的眼底是清晰的震惊和深重的痛意,如一条突来的白绫狠狠勒着田夕的心脏,她微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脑中乱成一团,只剩了一个念头,刚才的话,她听去了多少? 洵晏死死的盯着她,眼底那抹浓不见底的痛意渐渐散成骇人的愤怒,铺天盖地而来!她唇角勾起嘲意,伸手狠狠的捏住田夕的下颔:「阿芜是你的小字?你为她不惜一命挡刀?你心里只有她一个?连睡在我身侧都在喊她的名字!田夕,你好深的心计!」她捏得极重,田夕顾不上钻心碎骨的痛意,挣扎摇头,她说不了话,两行清泪滚滚落下,那泪水似乎滴到了洵晏的心上,滚烫滚烫,她手下的劲道松开,沉郁的看着田夕,狠声问:「她是谁?淑儿,是谁?!」 田夕刚解脱了下颔,听得洵晏这一问,恐惧的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洵晏极冷的笑着反问,继而抬起手,隔着衣裳,指向她的心口,一字一句:「你的这里都是她,现在怕了?我要,杀了她!」 「不!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伤害她,我求你。」田夕紧紧扯住她的前襟,哭声哀求。洵晏厌恶的挥开她的手,田夕更紧地攥紧她衣裳的一角,乞求的看着她:「不要这样。不关她的事。」 「不关她的事?呵,是你自己生起贱上赶了去贴的?」洵晏气得发颤,而心口撕裂的疼痛更是叫她发狂,她不顾田夕蓦然的难堪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一根根掰开田夕紧得发白的指节,田夕意识她是要走了,忙拉住她的胳膊:「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晏,你听我说!」 洵晏重重挥开她的手,田夕一个不着力,狠跌在了地上,洵晏一个惊怔,面上迅速掠过心疼不忍,却终归转身摔门离去。 碧琳被洵晏斥退,此下见她走了,忙赶进来,一眼看到垂泪的田夕,忙上前扶起她,她下颔两侧的青紫触目惊心:「王妃!」田夕借力站起,问她:「王爷去哪了?」 碧琳担忧地看着她摇头,田夕拂开她的手,直往门外追去,在门口遇上了急三火四赶来的小舅舅乐珩,见着她,忙要跪下行礼,田夕止住他:「小舅舅,您有何事便快说罢。」她的眼睛往前方看去,却不见一点身影,乐珩见她甚急,忙说:「王爷原是来叫您用午膳,可为何方才直往府外走,可是乐府招待不周,惹怒了王爷?」 田夕紧绷的心松开,又骤然狠狠揪紧,面容淡淡道:「不是,王爷有事先走了,你好好跟外祖说,别叫他老人家多虑。」乐珩诺诺的应是,乍一抬头看到她下颔上的指印,惊诧的问:「王妃,您。。。。。。」田夕止住他,镇定道:「不过是自己不小心,勿要声张。」乐珩虽有疑惑,仍是低了头,不敢多问。 这样,是不能去见人了,田夕对乐珩郑重道:「王爷有事先行,嘱我立刻赶上,劳小舅舅替我禀明外祖,下次再来探望。」乐珩自然是知轻重的,马上便去办了,田夕又对碧琳道:「你去告诉淑儿,我要走了,你知道该怎么说,别让她担心。」碧琳晓得事情严重,她心知必然是她在房中与王妃说的话叫王爷听去了,才会这样,悔意愧然的点点头,也忙往乐淑那去了。 到了驿站,驿丞禀道,王爷片刻前已策马回京了,只带了德公公与三个侍卫。 她动怒至斯,撇下她自己走了! 田夕心痛的闭上眼,洵晏那些话一句句划过她心上,留下刀刻般的印子。她伤了她的颜面,伤了她的深情,她该生气了吧。洵晏乌黑的眼眸里沉淀的那份痛楚清清楚楚的在田夕眼前浮现,比起洵晏口不择言说出的那些伤人的话要让她更难过百倍。她终归是伤了她。 第61页 泽纾拉了拉她的手,好奇问:「母妃,父王怎么不等等我们就走了?」田夕低头,摸了摸他的头髮,极力自然柔声道:「母妃陪你不好么?」 「好。」泽纾马上脆生生的回答,小眼球转了转,又补充:「可我想父王与母妃一起陪着泽纾。」 苦意泛上心头,田夕抚上他的小脸,喃喃轻声道:「等回京就好了。」 回京城就好了,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期盼着的,她可以解释,虽则不能抹去她的心在过去有着淑儿,不能抹去她为了什么才嫁给她,但是,此时,她的心是即墨洵晏的! 京城繁华如旧,映射出大炎盛世的一隅。街上尽是熙来攘往的百姓,看到王府的马车,皆都伶俐的让开一条道。 到了王府,田夕嘱咐婢女好好服侍泽纾回房,自己直奔洵晏的书房。这个时候,她多是在那为案牍劳形。 书房里,小德子正小心整理着公文。看到她了,打个千,问:「王妃回来了?可有事吩咐奴才?」 田夕站在门口,抬眸看了看房内说:「嗯。王爷呢?」 「王爷赶回来便连夜处理了积压的公文,此刻正在衍熹居安睡呢。」小德子恭敬地答。田夕知晓了她的所在方安心一点,往衍熹居走去。 衍熹居离梧桐居不远,遥遥相对可见。前面是一个大大的庭院,种了许多花木,围出一个雅致的形态,中间一条夜光鹅卵石小道,沿着小道走可见一座六角凉亭,亭上匾额书朔央亭,三字苍劲有力,笔法飘逸洒脱,是十四皇子的墨宝。小道分出三条岔口,笔直往前便是衍熹居的正室,权作寝居来用。 此时洵晏就在里面睡着。 田夕在外踟蹰片刻,正是乍暖还寒之时,一袭冷风卷面,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推门进去。寝居外室几个婢女正在收拾王爷的起居之物,她们动作无息,见她进来,正欲行礼,便被田夕制止,她径直往里走去。按礼制,皇帝亲王的榻前,若非传唤,任何人不得近前,但王妃入府来,王爷便是爱宠情深,待之如寻常百姓夫妻,婢女因而垂眉,并不对田夕加以阻拦。 心中情思汹涌,在见到洵晏那刻,更是相思如潮。净雅舒适的床榻上,洵晏闭目沉睡,她静静的平躺,光滑如璧的金丝苏绣云图棉被整齐柔顺的覆盖在她身上,她一手在外,覆在心口的位置,吐息沉缓,她重伤还未痊癒,脸色憔悴,必是连日连夜的赶路加上那一书案的公文让她劳累了,更也许是她,让洵晏痛苦生倦。 仿佛是感觉到有人进来,洵晏睁开眼,侧头看过来,在看到田夕那刻,面色怫然。 「你怎么进来了?」她冰冷疏离道。 田夕心碎于她的冷漠,咬了咬下唇,见洵晏已露出不耐的神气,心下恻然,用足勇气,缓声道:「你听到的,不是全部的实情。我是为了她才嫁给五王爷和你,但是,这些日子,我的心里已经不是从前那样了。」 洵晏冷笑一声,从榻上坐起,对外高声道:「来人!」田夕惊痛的望着她,当看到她只余愤恨的目光后,惨然道:「你至少给我一个辩白的机会。」 就在室外候着的侍女鱼贯而入,田夕纵有千言万语,也做不到在这么多人面前毫无矜持的说出,更让她心痛的是洵晏的姿态。她从榻上下来,由贴身的婢子为她更衣洗梳,连一个余光都不曾给她,从她面前走过,田夕下意识的拉住她的手臂,哀求道:「晏!」 满室的侍女见此,极有眼色的皆都放下手中之物,悄无声息的退下。 洵晏目视前方,她的侧脸僵硬,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光冷如寒冬雪,田夕紧紧拉住她僵直的手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的心里是有你的,晏,我是爱你的。」 「你要我怎样对你?」洵晏侧脸看她,悽然笑道:「我和五哥真不愧为亲兄弟,都让你当成了保护乐淑的工具,你放心,也不必这样委曲求全,离开王府与她双宿双飞更是想也不要想,我会给你王妃该得的,也不会亏待泽纾,毕竟他是五哥唯一的血脉。」她毫不留情的扯开田夕的手,这些天,她早已派人查的清清楚楚,那淑儿究竟是何人。她冷眼看着田夕泛着哀痛苦涩的眼睛,淡淡的说:「所以,别再对我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田夕,别让我觉得,你噁心。」 别让我觉得你噁心。。。 别让我觉得,你噁心。。。。 房中雪白的落地姣纱帷帐随着从窗口吹进的微风翩然而动,木沉香清淡雅致的味道在房内瀰漫浮动。 不知呆了多久,一个来整理床榻的婢子进来,看到田夕站在那,面色煞白,细眉水目间有着浓浓的哀愁心碎,她许是新来的,胆子格外小,跪到地上告饶:「王妃恕罪,奴婢不知道您在这,是无心冲撞您的。」 她以为是她突然进来吓到了她。田夕默然摇首,静静的从这里离开,神伤魂销。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小小的虐一下,再虐一下。 你们,不想看番外也要含蓄一点啊,比如,其实是很感兴趣的,不过还是先看老七和田夕吧。看,这样多委婉。 居然就这么残酷的扼杀了我非常想写的**。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皇帝视线在洵晏身上停留片刻,缓缓张口道:「瘦了,脸色也不好。身子还没大好吗?」洵晏敛眉回道:「多谢父皇关怀,臣儿已经好了,只是伤势过重,气血还未恢復。」 第62页 皇帝看着她,从御座上起身,道:「冬去春来,御花园的景致不可辜负了,你随朕去瞧瞧那满园的花木吧。」洵晏自然依言相随。 偌大一个御花园,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这个时节春冬两季之景交相辉映,盎然有趣,那嘤鸣湖破冰漾开,碧波如倾,一道道波痕远远近近的荡漾,佳木吐芽,带着欣欣向荣的蓬勃欲发之态,湖边宫柳黄金枝,冰雪消融后的风景如一洗后清新含翠。还有几处绿茵上残留了些白雪,在阳光下泛出灿黄的金光,好看的紧。 如此美景,洵晏却是兴致恹恹,她心内苦闷,多好的春光在眼里都了无生趣。而脸上却不能显露半分心志,微笑着与皇帝各处走着,说说宋城的冬日和民俗。 高德与刘晔在年底便先回了京城,将一干事宜具体呈禀圣上,牵出官员二十七名之众,上至各州刺史、朝中寺卿、尚书郎中,下至县令小吏,营私成党,动摇朝廷,皇帝严惩了与案人员,重则斩首祸及族人轻则抄家流放。 杨然是四皇子一手提拔的,涉案官员大多也与礼亲王府有过密的往来,皇帝训斥四皇子用人不明,结党立派,有觊觎储位之嫌,几欲褫夺了他的封号,工部尚书,尚书僕射以命保奏,吏部尚书坦认其中许多官员都是他以礼亲王之名举荐,礼亲王并不知情。皇帝怒极,当殿下旨吏部尚书削官流放。几日后,将礼亲王派去淝河治理水患,明面上并无惩戒,实则是失宠调离京城。 洵晏在宋城听闻,并不惊讶,她也不指望这一次就把老四彻底扳倒。 「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没有叫朕失望。」皇帝满意的说,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洵晏含笑道:「都是父皇的教诲,臣儿不敢居功。」皇帝疼爱笑道:「你啊,总能让朕高兴。」又道:「昨儿老十三在兵部做成了件事,朕夸了他一句,他就嘴角咧的老高,得意得不得了。」 杨庆林在一旁笑着插了一句:「十三爷性子爽直,七爷自敛稳重,德行谦逊,皇上应当高兴才是。」洵晏也说:「十三弟在父皇面是什么都不掩饰了,去年,他生辰时,臣儿好容易给他搜罗了一把上古名剑,父皇也晓得,他就爱这些刀啊剑啊的,明明喜欢,偏偏还要装得不知多正经,让臣儿好生没趣。」 皇帝闻言,开怀大笑:「你们私下里倒是有趣的紧。」一阵微风吹拂,路旁轻盈洁白的柳絮漫天飞舞,清扬復落,皇帝停步看着柳絮纷飞,寂然敛笑:「也就你,敢跟朕这么说话,老八老十见到朕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只管躲着,老四老三整日老气横陈,没趣得很,老十一只喜欢往军营里跑,老十四倒是也能说几句话,却也拘束。」 洵晏忖度着用词道:「父皇是天子,皇兄皇弟们都是很敬重父皇的,自然就不敢跟臣儿一样放肆。」 皇帝转头,看着她沉稳道:「哦?这么来说,你倒是不将朕当做天子来敬了。」皇帝不想儿子跟他生分,更不能容忍威势受到一点损伤。 洵晏心里忐忑,天子威严不容侵犯,父皇这一年来对皇子们的约束甚严,病中时四皇子朝中敛权结党让他极为不安,生怕皇权旁落。洵晏凝神应对,笑一笑,说:「父皇自然是天子,至高无上。只是在臣儿心里,更是珍惜与父皇的父女之情。」皇帝微微一怔诧,随即笑而不语,神色间颇为悠然满意。 洵晏暗舒了口气,幸好没有说错。冷风捲来,她掩嘴咳了两声。皇帝转头看她,平和道:「身子不好,就要叫太医好好看看,不可讳疾忌医。」 杨庆林看着洵晏脸色,小心说:「七爷许是受了惊吓,侍卫们回报,那夜遇刺,可是真惊险。七爷差点就。。。。。。」 他这一说,洵晏不免就想到了那一个染了鲜血的雪夜,田夕拼尽力气扶满身是伤,鲜血浸衣的她走出林子,她一句句温声软语在耳边呢喃,她失了力气,失了神智,全靠着她温柔的声音靠着她那一句「我和泽纾都在等你」撑下来。 既然不爱她,连在梦中都喊着别人的名字,又为什么做出那样深情的样子! 洵晏捏紧了拳头,指甲掐住掌心,自抑心绪,看向皇帝道:「想起那一夜,当真后怕不已,不过幸而太医医术高超,让臣儿逃过一劫。」 「唔,太医救回了朕的女儿,这是他们的本分,无需夸赞。那几个刺客,」皇帝深深沉吟,似是无可言说,洵晏心勐地一提,父皇这是想要放过了?果然,往前走了几步,皇帝沉声道:「派去的大臣奏曰,刺客身上不留一丝线索,恐怕是找不出幕后主谋了。」 洵晏抿了抿嘴,即便再好的心性,也不能泰然,勉力一笑道:「天网恢恢,臣儿相信,总有一天,会给臣儿一个说法。不过到了京城,有父皇天子之气庇佑,想必那些歹人是不敢再乱来的。」 皇帝瞥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走至一处凉亭,洵晏紊乱的心绪一沉,忽然眼睛一亮,小跑到凉亭外一棵粉玉兰树下,扒开草丛,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破旧的藤球来。皇帝本是疑惑的看她在寻找什么,看到那只藤球,也是面容一霁。 走回到皇帝身边,洵晏笑得纯善:「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它还在。」皇帝亦是慈爱的笑道:「朕记得,这是你十五岁那年藏在这的。」 「那年臣儿迷上蹴鞠,父皇怕臣儿沉迷耽误了功课,便让杨公公把臣儿的藤球藏起来。」洵晏把那时的情景一说,皇帝清楚回想起来,笑意更浓:「是啊,怎么倒还是被你知道了?」说着看向杨庆林,杨庆林垂首无辜道:「可不是奴才故意说破的,是七爷套奴才的话,奴才一个不慎才说漏嘴了。」 第63页 皇帝一听,哈哈大笑道:「你啊,就是这么贪玩儿。」 洵晏不好意思的低头,俄而便收了笑容,哀伤道:「原本是那日就要来找这球的,怎知十五弟。。。」 想到七岁便因病过世的幼子,皇帝不由深沉。洵晏勉勉一笑,告罪道:「臣儿该死,让父皇想起不痛快的事。」 皇帝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言。 又向前走了数箭地,杨庆林上前请道:「皇上,该用药了。」 皇帝对洵晏说了句:「你去你母妃那请个安便回去吧。」坐上明黄色的四抬肩舆,起驾回甘露殿。 洵晏恭声:「诺,臣儿恭送父皇。」 父皇疑心比之以往更深更重了,对谁都不放心。洵晏给贤妃请了安,从毓秀宫出来,边走边寻思着。迎面走来十三皇子与十一皇子,二人躬身请安:「七哥万福。」 洵晏抬了抬手,笑问:「这是又要结伴去北军营了?」 十三皇子抢着答道:「是啊,明儿旬休,臣弟和十一哥约好了去赛马,北军营新进了几匹汗血宝马,七哥要不要也去看个新鲜?」洵晏看了看天色,若是这时去,晚上怕是回不了府了,心思略略一沉道:「好啊,」吩咐小德子:「去府里将本王的赦风牵来。」十三笑嘻嘻的插了句:「小德子,可别忘了跟七嫂说一声,免得七哥明儿回去要挨罚。」七皇子成婚后夜夜回府从不外宿,也不曾再去青楼楚馆晃荡,几个皇子都在私底下笑称洵晏惧内。 十一皇子注意则是在马上,玩笑道:「七哥的赦风去了,旁的再好的马都是俗物。」 洵晏皆都回以淡淡一笑,却不答话,心口因着十三那句说笑的话钝钝的痛起来,田夕,这个女人又在她的脑海中浮现,这个只会欺骗的女人,不值得也不配让她死心塌地的对待。 十三皇子招唿着牵了各自的马来,三人骑了马,出城往北军营去了。 夜幕四合,月上柳梢头。 「王妃,先用膳吧。德公公先前传了话来,王爷同十一爷十三爷一起,出城赛马去了,今晚是不回府里了。」碧琳小声劝道。 田夕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站在庭院里,看着空寂无人的院门。从傍晚开始,等到夜深,笑自己真傻,即便她回府,也必定不愿意来这。她怎么会想见到她呢? 可是,却总留了一点点的希冀不捨得熄灭,希望她突然地就出现了,带着澄清宠溺的笑意,用她温柔的目光轻轻包裹她,说,原谅她了,也接受她的爱意。 明知道这只能在梦里,或者连梦里都不能出现,她却不肯死心。若是她知道了,肯定又要讥诮是在虚情假意吧。田夕眼中期待的光芒慢慢的熄灭,只剩空洞。 「外边冷,不如去屋里等吧。」碧琳见她没有答应,只好换了个主意。 「不必了,晚膳都撤下去吧。你去门房吩咐他们,王爷回府即刻传话过来。」田夕淡淡说完,走去西暖阁歇息。 碧琳担忧的看着她走远,心中满满的都是后悔,虽然王妃不再提起那日在乐府之事,可她心中有数,必定是她的话惹下了是非。 正文 第四十章 军营重地,非旨不可留宿。十三皇子与十一皇子皆在军中供职,有自己的帐室,洵晏没有,便同十三皇子一道,在他城外的别院歇了一晚,十一皇子则宿在军营里,不与他们为伴。 二人吩咐了几个酒菜,坐于庭院中对酌,倒也惬意。 酒过三巡,洵晏简单提起皇帝对刺客之事不再追查,十三皇子英气细长的双眉陡然高高挑起,难以置信道:「早在父皇派人去查前,十四弟便让人去看过,那幕后之人的确谨慎,刺客尸体上几乎找不到线索,但他们所穿的靴子,分明是军营里的规格,定北军,卫尉寺都是十一哥在管,边陲的延西军季庭看得好好的,干南军我分管了部分军务,都出不了岔子,十一哥也不会在这时与你为难,剩下的只有承东军,老四不是早就拉拢了张勒挚?那靴子底上的标记也的确只有承东军惯用。」这节虽在细微处,却绝不至于被忽视。 洵晏捏着白靛玉酒杯,那纯白玉质的杯身内漾着剔透的靛色暗纹,透露出一种莫名的诡异,双眼眯起看向烛灯摇曳之处,良久,方缓缓道:「十四弟的人都查到了,父皇派去的人只有更仔细,绝无漏过的道理。」 七皇子此次立下大功,在朝中名声逐渐鹊起,势头大有压过四皇子之兆,皇帝龙体日渐虚弱,药不离身,愈加担心皇权削弱,他绝不会让洵晏在朝中独大。 父皇这是要留着老四来牵制七哥。十三皇子勐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被重重叩响在石桌上。二人撇开这一茬,说起朝中其他事。 即墨家的皇子都酷爱饮酒,其中以二皇子最甚,别的都深知酒后误事,自抑自制。此时这么好的时机,并无负担需斟酌,洵晏与十三皇子一杯接一杯的,直到天亮。 明月高悬天上,莹光剔透的光芒惨澹泠然,庭院四角的雕花水木灯盏晕出昏黄的光晕,似乎是带了丝丝暖意,只是隔得太远,那暖意在遥遥之处消散殆尽,徒留一腔冰凉。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过正午,洵晏在别院梳洗一番,骑了快马回城。到了王府正是半下午的时候。 走过碧水池边,原先那几株海棠树的位置,已被府里的花匠移栽了垂枝杏,当值花期,花朵大方,红淡渐染,好看的紧,洵晏恍若不见,停顿了步子,前方几步之遥,田夕正往这边过来。她的步姿端庄典雅,步步生莲,洵晏却莫名的就觉得她走得艰难涩然,田夕走得越近,洵晏便越能看清,她微微抿起的薄唇显出紧张的弧度,眼中温柔如水,那水底是深深的哀伤与期盼。 第64页 一种寂寥落寞在洵晏心中点开,慢慢慢慢的就松泛到她的全身,唇齿间都是极苦极苦的,难以开言。似乎,小时病了,母妃给她餵的汤药便是这样的味道,只是那汤药再苦,也不至于到心里,脾胃,四肢百骸。 「王爷。」那莲步姗姗的步子虽小虽难,还是到了眼前,田夕垂首一福。 洵晏把眼撇开,道:「起来吧。」声音带了些喑哑。 田夕站直身子,微微抬眸去看,见洵晏脸色蜡黄,身上还带了淡淡未散的酒气,不由便脱口而出:「你身子还未将养好,不可过多饮酒。」 「嗯。」洵晏敷衍的应了句,抬脚就要走。 洵晏的神情话语,处处散出冷冷的气息,让田夕越加深刻的明白,她现在还愿意跟她说话,不过是顾及泽纾顾及泽纾在府上的地位,也顾及她宝亲王妃的一个空荡名头。 「我等了你很久,」田夕急忙开口,周边许多下人跟着,洵晏不得不停下脚步,听她说下去:「昨晚在书上看到一卷《山渐青》,里面有一句『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琴兴上来,想请王爷玉箫合奏一曲。」她的两颊带着羞涩的绯红,眼眸水润润的发出请求与期待的光芒看着洵晏。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此时无限情。 洵晏深深的看着她,她从前也是这样,脸含娇俏的唤她夫君,那颗无比残忍的七窍玲珑心里想的却不是她,是远在宋城的另一个女子。她爱她,到梦中都是唤她的名字;她爱她,怕忘了她,连儿子的名字都像是在一声声的唤着淑儿,诉说相思;她爱她,每到雨季,她小腹上的伤疤作痛,她就能想到自己从前是如何不要性命的去护着另一个女子;她爱她,却来对她说长相思,想与她琴箫和鸣,何其讽刺?痛何其哉! 洵晏转开头,淡淡道:「我过会还有事,不能相陪了。」她说得冷淡,田夕分明从她眼中看出厌恶,看出冷泠,心口抽搐的痛起来,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却碍于是在她面前,将泪水拼命吞回肚中。 此时即便她泪流满面,晏也只会以为她是在逢场作戏,在博取她的同情,她心里必定是噁心不已的。或许那日在门外听到她与碧琳的话起,晏对她就没了一丝一毫的怜惜。 田夕垂眸苦笑:「为何,你不信我?」即便我初时心里没有你,但我自问,从嫁给你起,就没对你说过一句谎话,为何你却不信我了。 洵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眉宇高高拢起,正要走开,烟绰从西侧盈盈走来。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笑意明艷的向她们福了福,请安道:「王爷吉祥,王妃吉祥。」 洵晏不说一字,随便的抬了抬手,脸上已是按捺不住的烦躁。 烟绰小心翼翼的看了洵晏一眼,又忙低下头,只以为是自己来了,搅扰了王爷王妃的雅兴,让她不高兴了。田夕见洵晏根本不欲说话,自己心中再难熬,也得先压下,温言问:「你有何事?」 烟绰忙答:「奴婢在藏书阁备了些酒菜,想答谢王爷为家父洗刷冤枉。」田夕不明所以的看向洵晏,却见洵晏的视线锁在烟绰身上,眼中透着深思,霎时间,一股惊慌害怕陡然而生。 「你父亲为官清廉,勤政爱民,却遭人诬陷落魄致死,本王深感遗憾,已上奏父皇追谥哀荣。」洵晏想了一圈,终于想起烟绰口中的父亲是谁。此次追查杨然贪污上贿的案子,迁出的二十七名官吏中便有诬陷她父亲的成州刺史,也顺带迁出了她父亲的案子,还了清白。 毕竟是清官之女,洵晏口中带了些安抚,余光中见田夕眼中闪过惶然无措,心中冷笑,转头对烟绰道:「你先头带路吧。」烟绰乍听之下,神情间满是惊喜,都忘了给田夕行礼告退,直往藏书阁方向引路。洵晏随后跟上,走过田夕身前,她翠竹色的蟒袍衣角轻划过田夕的襦裙上衣,衣角上是银丝绣上的回云吉祥纹,针脚密密,衣角尖尖硬硬,襦裙上衣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不多时,消失不见。 田夕痴痴的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直至消失在一丛郁郁葱葱的凤尾竹后。 藏书阁前的小花厅中果真摆了席酒菜,菜色多样,菜式精细,想是准备的极为精心的,配着周边清雅的环境,大有几多情致在其中。洵晏昨儿起就不曾吃过什么,又饮了许多酒,此时腹中空空如也,面对这满桌佳肴,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心里头不快活,旁的什么都入不到眼里。 烟绰见她脸色似乎不是很好,小心的问:「不合王爷胃口么?」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按理不当不喜欢才是。洵晏摇头:「坐吧。」烟绰在她对面坐下,见她动筷,方起身为她布菜。 「是王妃惹王爷不高兴了?」等布完菜重新坐下,烟绰细想方才的情景,猜测着低声询问。洵晏遽然生起不满,停箸,冷厉的瞥了她一眼,道:「你不过一个执事,本王与王妃的私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清风过竹,带着清冽的香气瀰漫在小花厅里。烟绰心内一惊,迅速离席,跪下请罪:「奴婢逾越了。」她自有些自尊,再多微贱的话是断断说不出来的。想着自入府便不见洵晏几次,今日难得坐下来共餐,心中那点小小的期望在慢慢的一点点膨胀,如一只小爪子挠心,蠢蠢欲动。过了今日,还要多久才能等来一个单独相处?烟绰想罢,抬起头,莹然婉声道:「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我自是不该多嘴的。只是,王爷身份尊贵,王妃一人精力有限,顾不上全部,难免会有疏忽。我对王爷之心堪比白玉明珠,纯净如一,」她目含羞意,脸颊已是红透,却仍强自说下去:「若能得一点福气侍奉王爷左右,即便无名无分,我都愿折去今生来世的一切幸运。」 第65页 她说得真心诚意,卑微到尘土中,只求一个相伴的机会,洵晏却不知为何,想到了几年前的那夜,她在肃亲王府的后院第一次见到田夕的场景,当时未觉,现在想起才明白,或许,在第一眼,她就已情根深种。 是不是那夜的相遇已花去了她今生所有运气,所以,她终究得不到她的心。不论她对她有多好,好到可以捨弃性命,田夕都是为了保护乐淑才嫁给她,她的心早就给了别人。 烟绰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一句回答,奇怪的抬头去看,却见洵晏神情沉迷,眼神中幽沉戚然。 「王爷?」 「嗯?」洵晏回神,看到烟绰还在地上跪着,神色倏地冷离,站起身道:「你父亲既然无罪,你便不是罪臣之女,本王明日派人送你回乡。」说罢,再不看烟绰一眼,走了出去。烟绰愣在当场,她绝想不到是这样一个毫无余地的结果。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王爷亲口吩咐了的事,再小都需牢牢记在心上。 大清早的,小德子便来到了烟绰房外,身后还跟着三名王府家丁,见烟绰出来,上前唤了声:「烟绰姑娘。」 「德公公来这是。。。。。。」烟绰强笑着问,她自然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却仍忍不住犹疑的多问了一句。 「哦,是这样,」小德子指一指身后其中的两名家丁,道:「王爷吩咐小的,选两个稳妥的奴才来护送姑娘回乡,姑娘看这两个,还满意否?」 谁送不是送?王府的下人心气比别的府上都要高上许多,哪里能为她多费心?德公公也不过是碍于王爷的吩咐对她稍稍客气了点,若她当真说出对这二人不满,只怕要被人嘲笑是不识好歹。 「公公安排定是最妥当的。只是,」烟绰轻轻咬了咬下唇,迟疑着问:「可否让我见见王爷,也好当面感谢她这两年的照顾?」 小德子抱歉的笑道:「王爷此时正上朝,这些日子四爷不在京中,王爷颇多操劳,只怕是没有功夫见姑娘了。」 预料之中的,可最不情愿的预料之中成了现实,便是最最伤人。烟绰的失望留恋都写在脸上。 等他们走了,小德子身后留下的那小家丁好奇着问:「王爷没说见她,却也未说不见,公公何不顺了她这人情,指不定王爷就改变主意。。。。。。」小德子瞥了他一眼,那小家丁忙就闭上嘴,小德子悠悠道:「王爷的事,少过问。尽心做好手头差事便是,有你好的。」 小家丁忙点头哈腰的称是。 小德子望着烟绰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憾色,不是他不帮她,只是王爷说一不二的性子,除了当今圣上与自家王妃,哪个能私探她心意?烟绰姑娘是太人心不足,王爷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她却趁王爷王妃不合,窥视更多的东西,也不想想,谁都有命得那好事的么?说是不图名分,可王府中正经的主子就两个,她即便不图名分,只要王爷在府上宠幸了她,她就是半个主子,等到将来,前途更是不可估量,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烟绰姑娘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小德子嘆息的摇了摇头,又想到这两日王爷对王妃冷淡,没一道回京不说,昨晚更是宿在外头,想着就是忧心不已,暗暗祈祷这两位主子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春寒料峭,气候时常反覆,皇帝身子也总不好,更是猜忌着几个皇子有不臣不子之心。淝河流域水患兇险,河堤决口,淹毁农田庄稼无数,这是个费力难讨好的苦差,淝河湍流汹涌,歷朝歷代都是个大难题,没个三年五载怎么治理的好?四皇子在那是焦头烂额的心烦不已,一则水患治理不好,父皇必要责骂,二来远离京都,时日一久,让老七占尽先机,十数年的苦心经营都将付诸东流。 皇位之争,拼上的是身家性命,妻女亲族,一着不慎就是一败涂地,就是一无所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同样苦闷的还有洵晏,皇帝疑心日日都在加重,不仅是老八老九老十深遭猜忌,十三十四也被隔开,不像以前时常单独召见,只有常在军营不问政事的老十一和称病在家不朝的三皇子还稍微好一点。她与皇帝原本亲厚的父女之情出现裂缝,那裂缝先是小小的一条,因着那至高无上的皇位,逐渐成了一道无法弥补的鸿沟。洵晏早知这样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境况总有一天会来,可当真来了,却是难免怅然,她到这个朝代二十一年,前世种种也都记不得太清,有时也会以为她真的生来就是大炎朝的七殿下,前世不过一个荒诞的梦。也是当真把皇帝当父亲敬爱,如今到了这步田地,着实难堪。 又是一年梅雨季。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洵晏站在池边雨榭内,看茫茫细雨中的花园,迷濛如画,迸生出几分江南烟雨中的草木葱茏,清奇瑰丽,杏花春雨间千里莺啼绿映红的水彩泼墨。 情致幽静,花园风采怡人,本该心旷神怡。洵晏抽出那管钟爱的紫玉箫,放到唇边,静下心神,一曲《採桑子》颖颖吹来。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贊开。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庭前落花飞舞,霏微细雨打湿了落花,送走了春光,她心里因为田夕而心思成灰,又因朝中不顺而烦闷郁躁。 此词以物状人,人心纷乱,香印成灰,实则是心灰意懒,无可奈何。洵晏吹来,虽则无奈,却非无可奈何,那心底隐隐的不甘与雄心壮志让幽咽的箫声多了清丽之色。 第66页 一曲尽了。身后传来那熟悉的温柔嗓音:「你有烦心之事?」洵晏一怔,随即将玉箫别到腰间,转过身来,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 田夕见她站在廊边,双肩被细雨打湿了一片,她刚欲上前为她拭去水滴,洵晏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田夕的心被她防备的眼神重重刺了一下,半抬高的手落寞的放下,低低的笑一笑,回她之前的话:「我方才在横省亭听雨,听到你的箫声,所以过来看一看。」你的箫声幽婉带愁,我担心你,才忍不住过来看看。田夕咽下后半句,殷切的看着洵晏,她们已有多日不见,上一次见面是在洵晏的生辰宴上,她作为王妃陪在她身边应酬宾客,之后她连她精心备下的生辰礼都不曾看过一眼,就匆匆回了衍熹居。 「嗯。」洵晏淡淡的应了一句,本想抬步就走,可外头的濛濛细雨突然瓢泼而下,雨势哗哗如注,挡着人,迈不出步子。田夕见她皱眉看着这茫茫覆雨,知道她这是不愿和她在同个地方多呆一刻,心中抽痛,却只能装得不在意的笑着,以免让她更加厌烦:「雨大,不如歇歇再走。」 也只能如此,幸好雨榭里早备了酒菜,不至于太过无聊,洵晏回身往里走去,却见田夕撑起油伞就要走进千丝万缕织就的雨帘里,不由抬声问:「你要去哪?」田夕一手执伞,茫然转头看她,眼中皆是不解之色,洵晏心底越加烦躁,脱口高声道:「过来。」 田夕把伞放置地上,缓缓走到她身前三步之遥处,不敢再走近。 「这么大的雨,你想要去哪?」洵晏不满的恶声问她。田夕满心委屈,低声道:「你不想见我,我自然是走远些。」洵晏冷笑:「既然知道,那你先前又何必过来?」即便明知是这样,当听她真的说出来,又是另一番痛楚,田夕答不上话,抿唇不语,深垂臻首,不想让她看到她面上的痛苦,偏生洵晏伸手按着她的下颔,迫她抬起头来。 「不敢看我了?你做这些委屈给谁看?」洵晏讥诮的看着她,见她脸上眼中的痛苦之意是那样真,心下不由一片彷徨,而伤害深爱之人更是让她自己痛到难忍。田夕转开头,她的确不敢看她,她怕看到的是讽刺,是报復,她无法承受洵晏这样的痛恨。洵晏在刻意的折辱她,她却只能生受。 见她撇开头,洵晏只以为是被她说中了心事,她心虚了,心中一下子翻起怒气,一把拉过她,对着那诱人的薄唇狠狠的吻了下去。田夕只觉天旋地转,然后被拉近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温软的嘴唇覆上了自己的。她并不温柔,带着发泄蹂躏撕咬着,田夕隐忍着唇上的痛意,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你是我的王妃,心里还想记着谁?田夕,我忍了很久了,别逼我做出伤害她的事来让你恨我。」洵晏松开她,冷声说道,田夕的嘴唇被咬破,渗出丝丝的鲜血,眼角泪意盈盈,显得格外狼狈,听了她的话,忙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急声道:「我没有再想别人,真的没有。」 「是担心我真的伤害她吧?」洵晏冷笑,眼中透出怀疑的凌然。田夕哀求的摇头:「不是。」见她犹自不信,破裂的嘴唇有鲜血的腥味,田夕举起食指与中指併拢,起誓道:「若我之言有一句谎话,甘愿孤独至死,不得轮迴。」她柔弱的声音里自有一股坚定不移,毫不迴避的望向洵晏。 洵晏心念一动,抬手抚上她的嫩滑温软的脸庞,眼睑沉下说:「我信你,然,只要她还在,我便不得安心。」田夕的眼中果然如她预料一般闪过了慌乱。乐淑是她心中的一根刺,田夕是唯一的解药,也是唯一能让她这样痛的人。洵晏失望的撇开眼,手从她脸侧滑下,不想下一刻便被一只带着些凉意的小手覆上,田夕覆上她的手重新贴紧自己的脸庞,柔情诚意说:「让我用一生证明对你的心意。年华漫漫,岁月葱茏,你总会相信,我是一心待你。」 洵晏的心只有田夕的柔软才能包容,才能打动,她禁不住便点头,说:「我只会原谅你这一次。」 只有这一次,再有下次,这一世,她都不会再宽恕。 只有这一次,也足够田夕好好珍惜。不远处伺候着的小德子与碧琳皆都舒了口气,可算是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告诉作者君这几章虐不虐。 我原是想写些暖意融融的文字,但此文题材如此,少不得就多些摩擦。 其次是,大家要记住田夕的誓言。 最后,关于np。没的np啊,为什么要np呢?一攻多受或是一受多攻对作者君来说都hold不住,因为我真心写不来那么多h。。。。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覆雨之势渐收,成了淅淅沥沥牛毛般的细雨,沾衣欲湿。 洵晏遣退了下人,撑着那把杏色油伞送田夕回去。方才雨榭中一番掏肺腑的剖白,田夕此时回味过来,不由双颊绯红,羞涩的不敢看洵晏。一顶小小的油伞,外面斜斜细雨,洵晏见她低眉不语,抬手将她向自己拢了拢。 她唇上的口子已经不渗血了,成了浮白的一小块,洵晏停下脚步,转身与她对面站着,指腹轻柔的拂过小伤口,她一身天青色宽衽广袖儒服,青丝簪以赤金冠,衣袖口金丝线刺上的亲王礼制密纹质感硬厚,擦过田夕的小巴,有些痒,有点沉厚。 「还疼么?」 洵晏的指腹温软,上面一圈圈的指纹划过,嵴背上激起痒痒的颤慄,还带着伤口处的些微刺痛。田夕微微摇头,以示不再疼了,一袭绯红色的亲王妃便服,让她更显娇弱。洵晏不知为何,有些恍然,这些日子,她冷落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现在一扫前嫌,重新恩爱了,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着处,像是缺了一块。 第67页 「晏?」田夕见她走起神,轻轻唤了一句。洵晏回神,勾起唇角浅浅一笑,对着她的红唇毫无预兆的吻下。 「唔~」田夕皱眉想要挣扎,却被紧紧的固在怀里。洵晏灵活的舌头柔柔的扫过她的双唇,扫过伤口,带来细细麻麻的刺激,田夕抵着她的肩膀,推拒的动作停下,余光中有一队下人经过,见她二人如此,慌忙的低头快步走开,田夕的脸上羞得如火烧一般,直红到耳根处。 那在口边唇上的舌头也不再安分,直往口中探入,夺取她的美好。田夕微眯起眼,身子软弱的靠到洵晏身上,任她肆虐。 等到洵晏终于放开她,田夕低头埋到她的肩窝里,不敢把脸露出来。洵晏爱剎了她这娇羞的模样,顺势单手将她抱进怀里。 时节暖和,杏花雨中带着草木清新之气,在这天地间瀰漫开来,路边的粉玉兰一朵朵粉嫩绽放,田夕轻缓唿吸,吐息间,洵晏身上淡淡的清香带入鼻间,平添了诗情画意。 当洵晏陪着田夕回到梧桐居时已是傍晚迟暮。 用过晚膳,洵晏陪着她躺在软软的白虎皮上,执了本诗册一起细读。外边雨声依旧,打在树上,屋顶,草地,发出不同的声响。 只可惜,今年院中海棠盛开之期是错过了。 诗册里一句句关于爱情的美妙诗句在二人眼里显得尤为珍贵。 「晏。」田夕靠在她的臂膀上,突然抬头唤了声。洵晏的目光依旧在书上,随意的应了声:「嗯?」 等了许久,不见她说话,洵晏放下书册,就见田夕像只慵懒的小猫咪,带着矜持的气色,倚着她的身子闭上眼睡着了。洵晏微微一笑,用劲抱起她,稍显吃力的把她抱到榻上,拉过棉被盖好。 已有近半年未与她同枕共眠,她先睡着了也好,否则,只怕又是羞涩脸红。除去外衣,只留内衫,躺倒她身边,洵晏伸手抱她,手无意间就触到了她的小腹。 早就想问,天潮地湿,那道伤疤是不是又胀痛了?却因那疙瘩,就一直卡在喉咙问不出口,也不甘心去问。 那道伤疤是她以性命爱别人的证明啊。洵晏知道自己有多爱她,更明白此生此世除了田夕,她再也无法对她人动心,正因爱之深,当面对那些欺瞒时就失了理智,她不能忍受的是田夕的心里是别人,她更不能忍受她引以为豪的爱意不过是她用来保护乐淑的工具。 「夕儿。」洵晏低头在她白皙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手掌探进她的里衣,在那伤疤上轻轻的揉着:「你愿用一世证明会爱我,我也将用一世证明能与你相配的,只有我。」 时光荏苒,世事无常,多年后,洵晏常回想这段光景,有时也扪心自问,若是能窥知未来,这一切是否会有不同? 寝到半夜,小德子突然在门口叩门。 田夕先清醒过来,唤醒洵晏。 洵晏揉了揉还不十分清醒的双眼,随手披了件外衣隔着门问:「何事?」 小德子马上回道:「十四爷府上派人来传话,请王爷立马去一趟。」洵晏微微皱一皱眉,当即吩咐道:「备马。」 回身时,田夕只穿着杏色的里衣,已取来要穿的的衣物,叮嘱道:「太夜了,办完事就宿在十四弟那别来回赶了,明日还要上朝的。」 「晓得了。你也好好歇息,明早可以起晚点。」洵晏披上藏青色的羽绒披风,让她躺回榻上,按了按被角,赶着出门去。 若非要事,十四弟不会这时来扰她清梦。 到了安郡王府,十四皇子的贴身内侍在府门外候着,见到她忙打了个千,恭敬道:「七爷来了,我家王爷在书房等着呢。」 「七哥。」十四皇子见她进来,走上前,同时向房里伺候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个丫鬟小厮退了下去,不多时,房中只剩下他二人。 「何事如此紧要?」洵晏接下披风,问了句。 十四皇子将她引到桌边,桌上放置了幅画,十四皇子指着画上人物道:「七哥,你看。」洵晏细细的看了片刻,眼神倏然阴沉,浮现出几分算计。 两日后便是万寿节,庆熙帝五十二岁大寿,因着不是逢十的大生辰,淝河水患国库吃紧,皇帝便下旨在太液殿开了家宴,小小庆贺,不需大肆张扬。 诸位皇子皆搜尽脑汁上前说了吉祥话,皇帝看这满殿皇子皇孙,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儿孙绕膝的天伦欢乐。 洵晏抱着泽纾,餵他喝了些羹食,也与田夕交谈言笑,安详无争。家宴进行到一半,礼亲王世子泽绪上前跪下,笑着呈上一细长的翠竹色锦盒,叩首道:「父王远在狄城,日日心念皇祖父身子安康,遣人快马送来亲手画就的庆熙大帝相一幅,叩请皇祖父御览。」 「你父王,有心了。」皇帝淡淡一笑,挥手示意杨庆林呈上。 打开锦盒,取出画卷展开。 画中庆熙大帝头戴翼善冠,黑鬓髮,长髯须,身着窄袖龙袍,龙袍上前后及两肩绣有金蟠龙纹样,腰间束玉带,长目远视,双手持带,脚穿革靴而立,英姿勃发。 如今皇帝龙体时常欠安,见了这幅画中那雄姿勃勃之象,不由想起年轻时的文採风流,英雄华采,便生出几分高兴,刚想夸赞,突然变了脸色,大步走近扯过画卷狠狠掼在地上,寒声怒斥:「逆子!」 众人皆不知发生了,只知道迅速离席下跪,口唿:「皇上息怒。」 第68页 十皇子耐不住,八皇子想拉他已来不及,他微微抬头,大着胆子问了句:「这画是四哥亲手画的,何处有不妥?」 「这画是老四亲手画的,你先见过?敢在朕跟前出头?」皇帝沉声怒道,眼中几乎要迸出火来,十皇子忙磕头请罪:「臣儿没见过,臣儿不敢,只是父皇龙颜大怒,臣儿忧心父皇身子。」 皇帝冷哼一声,殿中气氛紧张到了极致,杨庆林小心的上前瞧了一眼,只见那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每条都缺了一爪,成了四爪,此乃大不敬之罪!他陪笑着道:「四爷怕是过于思念皇上,无心之过。」 「弗如说是思念京城,思念皇位吧!」皇帝脸色沉下来,众人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泽绪已是瘫软无力,睁着双眼,犹如死鱼一般。 此时谁也不敢去求情触这个霉头,八皇子张了张口,总归没说出来,来日方长,此时再惹怒父皇,难保不会被牵连。九皇子向前跪走两步,求道:「父皇明察,这幅画从狄城送来,半路保不准被谁做了手脚。四哥是绝不敢犯上不敬的。」 十四皇子也上前道:「这画既是四哥亲手画就,不如让画师验验画风,万不能冤枉了四哥。」 画风字迹虽难模仿却不是不能造假,九皇子刚欲出口反驳,皇帝便沉声道:「宣画师。」八皇子败落的闭上眼,心知这是设计好了的,就如当年设计好了让老七被二哥的案子牵连一样,只能怪四哥太过心急,画提早了三日送入京城交由专出精品的第五商行的装裱店装裱。 画师仔细鑑定后,更加落实这是四皇子的笔风无疑。 「夺,皇四子即墨洵晋亲王爵,召回京城,闭门思过。」皇帝沉声说完,便甩袖离去。 诸人从地上站起,洵晏与十四皇子隐晦的交换了个眼神。虽未除宗籍,亦不下狱,但众人皆知,四皇子经此一遭,已经没了储位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这一场大变故来得毫无徵兆。等皇帝圣驾离去,边围的宗室亲贵如恍然般勐然意识到四皇子这是失了圣心,再没了皇位的可能。 这幅画卷上的四爪龙袍是否是四皇子所为,诸人皆犹疑不定,但皇上既下了圣旨斥责,这事就成了定局。是或不是,四皇子都得顶了这责罚。 洵晏与几个皇子一道出了太液殿,打道回府。田夕今晚说话极少,只是随在洵晏身旁,照料着泽纾。诸人经此一惊,也都没了相互客套道别的兴致,草草间拱一拱手便上了马车,皆尽早回府去了。 宝亲王府的车驾早在宫门口候着,见她们出来,驾车的奴才撩起车帘,让她三人坐进去。方坐稳,车外传来驾车的的一声短促的吆喝,车轱辘轴平稳的转动,马车向王府驶去。 泽纾还只四岁,就见识了这样威严动魄的场合,在殿上时一直乖乖的倚在田夕边上,不声不响的,此时倒是显出几分后怕,他的小脸苍白苍白的,坐在田夕与洵晏之间,抬起脑袋看向洵晏问:「父王,皇祖父要把四皇伯关起来么?」 洵晏想了想,转眼瞥向田夕,田夕一双温柔的杏目中有着关怀的担忧,对着洵晏暗暗点头。她知道,泽纾是洵晏唯一的继承人,将来不论是君临天下抑或阶下之囚,泽纾都将步洵晏之路,逃不掉,走不脱。 洵晏得了田夕的贊同,方道:「皇祖父是要将四皇伯关起来,你可知为何?」泽纾歪起头想了想,说:「四皇伯惹皇祖父不高兴。」 这话回得在他这小小年纪可算精闢,洵晏满意点头,严肃正色道:「你要记着,皇祖父是天子,天子威势,不容侵犯。」天子威势不容侵犯,哪怕是至亲血脉。泽纾似懂非懂的道了声是,他明亮的眼中透些着迷茫,又有着似有若无的了悟。 洵晏不再多言,这话的意味,今后他自能慢慢体会,皇室残酷的厮杀不会放过任一个即墨家的子孙。 窗外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经过,洵晏掀开窗帘一角看了一眼,那是两队身着软甲的内宫禁军,起头的是门下省给事中李驰。 看来是父皇连夜下了诏书,往狄城去了。 洵晏放下窗帘,沉下双眸,若有所思。父皇做事向来但求稳妥,为何这次却是如此急迫? 回了府,二人步行至房中。 田夕颇为恹恹的靠着她,人前的端庄温文都卸下,只余软弱。洵晏怜惜的拥紧她,在她耳边轻声问:「今晚吓到你了么?」田夕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洵晏勾起唇角,吻了吻她的眉眼,柔声道:「不会的,你且安心。」不知何时起,她二人间便有了如斯默契,不需言语便能明白对方所思所想。田夕摇头是说她不怕,她点头是说她怕。她不怕死,因为不论生死她们都将在一起,但她怕洵晏得不到她想要的,郁郁受辱而终。 此时,已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人人的心中都有底,皇帝身子已经不行了,带病操劳,过度忧思,他已油尽灯枯。四十六年前,先帝忽然暴病驾崩,未留传位遗诏,皇城内掀起一场争位的腥风血雨,先太后与摄政王合力诛杀先帝七子,拥立年仅六岁的太子登基,定年号庆熙。 那年动盪京城,午门外皇室宗亲的鲜血溅染街石,数年不退,以至于此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百姓回想起来,只有大片大片的暗红,那种鲜血凝固后洗刷不去的颜色。 第69页 如今圣上不立储君,若是有日晏驾,是否又是一场手足相残? 田夕的忉忉忧念都在脸上,洵晏侧搂过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夕儿,你我相依,我必护你一世安乐。那说不得的高位定是我的。届时,我为帝,你为后。大炎的锦绣山河,我只与你同享。」一句话越说越轻,洵晏的声线带着浓浓的诱惑,她温湿的气息唿在田夕的耳根,耳根倏然通红,她微微一笑,将田夕软软的耳垂含进了口中,田夕的身子勐地一颤,下一刻,手便抓紧了洵晏的衣角。 「不许胡思乱想了。」洵晏惩罚般的轻轻啮咬那小巧圆润的耳垂,左手搂着她,右手隔着衣物在她背上逡巡爱抚。田夕深唿一口气,身子因为内里的情动挺直僵硬。温热润湿的唇舌包裹着,耳朵像浸进了沸水里,烧得通红通红。那衣角上白皙的小手一松一紧,如她胸腔里跳动的心,时快时慢。 似乎是终于惩罚够了,洵晏的嘴唇慢慢下移,顺着脸侧一路印下湿湿密密的痕迹,直到那纤长柔软的脖颈,手已滑进衣襟,触到光滑细腻的肌肤。田夕几乎难以支撑,一双杏眼美目轻轻合起,密长的睫毛龛动如不断扇动的蝉翼,身子绵软的瘫在洵晏身上,任她予取予求。 衣襟已经半开半合,田夕面色潮红,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透着忍耐而禁慾的诱惑。「夕儿,我要你。」洵晏一个翻转将她压倒榻上,声音喑哑如火燃烧,她急切的蹬去朝靴,着急扯开田夕的衣物。 肌肤瞬间赤、裸,田夕睁开眼,挣扎着去扯边上的棉被,洵晏邪魅一笑,按住她的手臂,低头亲吻那圣洁的每一寸体肤。「啊~晏~」洵晏腾出一只手来,时轻时重的揉捏那高耸的雪峰,敏感的身子如何禁得住这等撩拨,田夕忍不住一声低唿。「夕儿,你好美,真的好美,我忍不住。」洵晏微微抬起头,口鼻间急剧的喘息,眼中如海水般浓浓的*,几乎要将田夕淹没。田夕抬起双臂,勾住她的脖颈,低眉道:「那就,别忍了。」话音刚落,那本就潮红的双颊更是羞涩赧然,头羞得几乎要低到胸口。洵晏得了她的准许,手下的动作更是用力,她低头轻咬雪峰上的那点朱红,灵巧的舌头来回拨动,惹来田夕的胸口一阵阵急促的起伏。 田夕的脸上似是难耐似是痛苦,又似欢愉快乐,美得惊心动魄,洵晏沉浸在她的美中,右手向下而去,穿过茂密的草丛,到了那幽穴的入口,轻轻点了那枚小核一下,溪水便汩汩而出。 洵晏喘息着,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穴口逆流而上,先是慢慢的往里探寻,继而是急速的进出。「嗯~~」田夕的声音想被水淋过的潮湿,一声声嘤咛不断从齿间溢出。 「夕儿,夕儿。。。。。」洵晏口中不停地唤她的名字,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田夕无法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沖向欢愉的顶峰,依然不肯放过。 「啊~不要了,晏,我不要了。」如被潮水打过,那种极致的欢乐过后力气被抽的一丝不剩,田夕无力的摇头,眼中满是*的泪水,口中不停的哀求。洵晏亲吻着她的小腹,那道伤疤已经不那么明显,在洵晏的眼中却是如此触目惊心。 「再来一次,就一次。」她不依不饶的冲进幽穴中,两具同样美好的身子紧贴到一起,又是一场翻云覆雨。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田夕承受不住的咬住她的肩膀,终于昏了过去。香汗淋漓的身子显得极为凌乱而*,洵晏疼爱的望着她,眼神柔软而充满爱意,取来帕子,为她擦拭身子。那光洁白皙的身子此时布满了一块块欢爱的印记,洵晏歉意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怎么都忍不住,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这一夜,禁宫中却不平静。皇帝出了太液殿,并未回衡荥殿歇息,而是去了甘露殿,连夜秘密召见司天监监正,直至天际吐白方回寝宫。这一盛怒又一夙夜不寐,不几日,皇帝便一病不起,更是连连吐血。 皇帝病重,只让几个无子嗣的嫔妃侍疾,凡有所出的都在各自宫中,不得召见。一双双眼睛都牢牢的盯着衡荥殿。太医们进进出出,面上皆是忧心忡忡,内监宫女守口如瓶,一字不漏。 八皇子连同九皇子十皇子在朝中收拢四皇子的势力,收归己用,以八皇子为首,新起一股势力与七皇子抗衡。洵晏不予答理,任其拉拢经营。 四皇子半月后被押解归京,皇帝对其不闻不问,派重兵把守礼亲王府,要其痛思己过。 宝亲王府衍熹居内的朔央亭中,洵晏与十四皇子对面而坐,中间摆了局棋,二人对弈,正到最关键之处,十四皇子笑道:「老八在朝中闹得天翻地覆,七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洵晏执黑子落下,道:「他爱闹,便由他去,再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不过是旋死挣扎罢了,老四经营了十几年,他几个月便想全部吞下,想也不要想。 十四皇子落下一子,正到中关,他默了默道:「不知父皇病情如何了。」洵晏停顿了下,片刻方道:「天子自有天命。」 十四皇子默然望向亭外。皇帝卧病已有四个月,如今已是初秋时节,秋风习习,送爽带凉,银杏树叶片边缘已显出黄色。 这应当是皇帝的最后一个秋天了。 庆熙四十六年十月二十一,衡荥殿中。 一层层的白纱帷帐,足足有二十四层,以金钩挂起,内监宫女一层层侍立伺候,一点声息都不曾发出。内里一张宽大的龙床上,皇帝平躺着,他的原因着疾病脸色铁青铁青,此时却泛起艷异的酡红。他穿着只有天子能着的明黄色的寝衣,一双手从袖口钻出来,枯瘦干瘪,指节嶙峋。 第70页 穆昭容与胡昭仪在榻前时候,穆昭容手中端着汤药,她的手有些颤抖,几乎连汤匙都拿不住,一勺药颤颤的都掉大半,胡昭仪将皇帝的身子抬起,护在怀里,以便穆昭容将汤药餵下。 皇帝双眼浑浊,语气虚弱萧索:「朕,还有多少时日?」穆昭容一个忍不住先哭了出来,杨庆林见不好,忙上前道:「万岁爷安心。皇上自然是万岁无疆。」 「那她?」皇帝看向穆昭容,杨庆林回道:「昭容这是为皇上心疼呢。」说着,暗暗警告的看向穆昭容,穆昭容与胡昭仪都是前年进宫服侍的,圣颜都未见过几面,在宫中地位不高,见杨庆林这般说,忙答:「杨公公说的是。」 皇帝咳嗽一声,虚弱的脸庞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意,缓缓道:「朕自然是要万岁的。父皇不能做,不能做传世明君,朕,朕,朕要。。。。。。」他大口喘着气,杨庆林接过药碗,上前伺候着,皇帝顺过气,继续道:「朕还不能死,朕不能死。」 话是如此,他的脸上逐渐露出灰败认命之意,双目空洞,看向一个地方,摧枯拉朽般生命尽逝,无力道:「杨庆林。」 「奴才在。」杨庆林弓着身子,双眼清明。 「朕的诏书,传位,传位。。。。。。」皇帝气息减弱,终究,双目圆睁,气息消竭而死。 胡昭仪与穆昭容勐一惊悚,刚欲放声大哭,便遭杨庆林一个严峻目光斥停。二人都心惊胆战的闭上嘴,双双跪到皇帝榻前,低声啜泣。外面一直候着的小高子快步向前,低首禀道:「传了话了,七爷即刻就到。」话音刚落,洵晏带着数名侍从推门而入,她一身金丝线绣紫色华服,玉簪束髮,长身而立。 杨庆林忙上前,跪下行礼:「奴才参加七爷,七爷吉祥。」 洵晏「嗯」了一声,几步跨上前,在龙榻前跪下,痛唿一声:「父皇。」两行清泪簌簌落下。杨庆林从皇帝枕边取出一只?鞠蛔樱?实剿?矍埃?Ы鞯溃骸骯?挛咭?诎А!变?陶酒鹕碜樱?蚩?蛔樱?〕鲒?橐还郏?咳灰唤簦槊腿缓仙希?笤嚯种小Ⅻbr>  皇宫内外,卫尉寺卿十一皇子已派重兵重重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宫。离京城最近的干南军迅时入京,守卫宝亲王府。三皇子、四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还不知道皇帝已晏驾归天,洵晏便迅速控制了整个皇宫,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三个时辰后,诸皇子入宫,见到衡荥殿前,一身玄黑孝服的洵晏瞳孔勐地收紧,一切皆都明了。 众臣、宗亲、皇子、嫔妃,跪于甘露殿外,听候遗诏。杨庆林展卷高声宣道:「朕缵承大统,绍登大宝,夙夜忧勤,深恐不克负荷。维仰高宗成皇帝之心以为心,仰法高宗之政以为政,勤求治理,抚育烝黎。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朕亦为之,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图国家久远之计而已。 今朕年过五旬,在位四十六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致也。虽未能全如期望,而庶政渐已肃清,人心渐臻良善,臣民遍德,遐迩恬熙,大有频书,嘉祥叠见。 朕之皇七子洵晏,深肖朕躬,秉性仁慈,植德贞醇。得天之庇佑,赖以福泽万民。自幼谙习政事,以增广识见,必能钦承託付。今既遭大事,立皇七子为皇太子,并着继朕登极,即皇帝位。仰赖上天垂佑,列祖贻谋,当兹寰宇乂安,太平无事,必能与亿兆臣民共享安宁之福。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不可能!」十皇子立身站起,,指向杨庆林道:「你这狗奴才,竟敢篡改父皇遗诏!」 杨庆林砰的一声跪地,连声道:「奴才万万不敢,皇上驾崩,这诏书是刚启出来的。」洵晏平声道:「十弟,你放肆了。」 「哼!父皇如何会传位给一个女子!笑话!」十皇子冷笑一声,冷厉的瞪着她,如今地步,已是最差,即便得罪新皇,他亦不怕! 九皇子与八皇子都未说话,静默不语。 洵晏缓缓立起,扬声道:「来人!」 大殿两侧立时出来两队侍卫,齐声道:「诺!」 「将这不仁不孝之徒拿下!」洵晏冷冷说道。瞬时,十皇子便被压制在地,他不甘的高声道:「即便你杀了我,登基为帝,你亦是名不正言不顺!父皇不会传位给你的!」 洵晏冷冷的看着他,并不言语。杨庆林出声道:「先帝常对奴才说起,七皇子最肖朕,亦常对七爷赞不绝口,这是有目共睹的。又曾说,虽为女子,却得天庇佑,福泽无双。」 十四皇子与十三皇子出列,齐声道:「请七皇兄登基为帝,以安民心,主持大局!」 洵晏取过遗诏,高举头顶,如鹰隼般凌厉的双眼扫过众人,沉声道:「本王有父皇遗诏在手,谁若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大可出来一峙。」 三皇子与十一皇子上前,长叩首道:「求七皇兄、七皇弟登基!」 已而,田国公上前长拜:「国不可一日无君,请七皇子遵循先帝遗诏,登基为帝。」 众臣宗亲皆知,此事已成定局,七皇子有先帝遗诏在手,已是皇位的不二人选,统统跪地拜请登基。 洵晏立身于众人前,「请七皇子登基」的唿声震耳欲聋,在甘露殿前久久不散。 当日,皇七子即墨洵晏登基称帝,入主衡荥殿。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同学可能会说,古代新帝登基一般都在先帝死了三天后,作者君不科学,然后,我得解释一下,大炎朝,架空。 第71页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庆熙帝即墨溯恆驾崩,年五十一,谥曰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武钦明孝慈神圣仁皇帝,庙号仁宗。 皇太子当日即位,即位大典便在太和殿举行。大行皇帝梓宫入帝陵后,封后大典如期举行。田夕作为太子唯一的妃子,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后,入主中宫。册封皇后的典礼极为隆重,几乎与皇帝即位的规格相等同,普天之下,万民同庆,天下大赦,邻近诸国皆来朝贺。 同日,并立泽纾为皇太子,尊贤妃为皇太后,徽号「庄懿」,即为「庄懿诚孝皇太后」。 朝纯宫是歷代皇后的宫殿,空置了近五十年,终于是有了新主。 朝纯宫内琼楼玉宇,碧瓦朱檐,气度雍容,处处都符合中宫之主的高贵。虽过去无人居住,然洒扫的内监宫女是一刻也不敢偷闲的,宫殿内一尘不染,如处新居。 朝纯宫正殿名曰朝纯殿,乃是六宫拜见请安之处,洵晏后宫空虚只一人,便也少了接受每日晨昏定省这一条,只需每日向庄懿皇太后请安便可。东侧殿是皇后寝宫,西侧殿乃是皇上临幸留寝之所。 新帝即位,开闢新元。后宫前朝都是一派和乐,暗中争斗却是不断,皇帝位居九天,冷眼旁观。 清晨。朝纯宫中。 「皇上,该起了。」田夕轻轻的在洵晏耳边轻唤,登基已有两个月,洵晏每日皆宿在朝纯宫,也幸而她后宫只田夕一个,倒还省了前朝非议她独宠一人。洵晏缓缓睁开眼,眼中迷濛不清,含含煳煳的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卯时二刻了。」田夕温声答道,她已穿了薄薄的外衫,在榻前侍候着。殿中暖炉烧得通红,暖洋洋的,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冷意。洵晏伸了伸懒腰,慵怠道:「传他们进来。」 不多时,宫女内监们便端着盥洗之物,朝服朝靴接连着进来。洵晏下了榻,如往日那般撑开双臂,由田夕为她穿戴。她头戴乌纱翼善冠,冠上加二龙戏珠,以金制冠,正前镶红宝石,服十二团龙盘领衮服,腰间围玉带。整个人更添至高无上的矜贵,眉宇间更是无人匹敌的倨傲,仿佛整片江山都匍匐在她脚下,任她指点。 穿戴完毕,小德子上前听候吩咐,躬身上询道:「皇上早膳是在皇后娘娘宫中还是回甘露殿?」洵晏想了想,看向田夕道:「前几日忙得厉害,我已多日未向母后请安了,不若,你陪我同去?」田夕柔柔一福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要请陛下等臣妾更衣成妆。」洵晏笑一笑道:「我等你。」说着转头对小德子:「先去宁寿宫传话,便说朕与皇后不时便到。」 小德子应了去办。 二人往宁寿宫去,太后知道洵晏过来,早让人备下了她喜爱的吃食,三人其乐融融,一顿早膳用的极为宁和。过了早膳,田夕留着陪皇太后说说话,洵晏便去前头早朝了。 新皇即位不久,国事正当繁忙。那一整个早晨,几个大臣都吵吵嚷嚷的说着淝河水患尚未治理完善,四爷便被召回京幽禁府上,当此时该派何人前去督理。 洵晏半倚在龙椅上,狭长幽冷的眼眸扫过殿上,停在老九身上,似笑非笑道:「九皇弟与四皇兄素来要好,想必更能得心应手,也能尽早完成四皇兄留下的差事。就替朕去一趟吧。」 老九手持白玉圭,手背青筋暴起,咬牙上前跪下领旨道:「臣弟遵旨。」 「事态紧急,不宜拖延,九皇弟明日起早就去吧。」洵晏淡淡的追加了句,老九暗暗捏紧了拳头,再次叩首:「臣弟遵旨。」 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是古来不变的定律。这两个月来,洵晏一步步架空老八老九手中权力,老八虽有抵抗,在君权面前,只能伏首。 淝河的事论毕了,礼部尚书犹豫了片刻,上前奏道:「启奏圣上,按祖制,陛下即位应当大选一次,以充实后宫。」 洵晏轻轻「哦」了一声,继而便不再言语,面上不见怒意亦无喜色,众臣面面相觑,不知皇上这是何意。若说这年轻的圣上是痴心的主,只怕没几个人信的,那过往的风流韵事京城里人人皆知,若是皇上真有意大选,却也为难,未必人人愿意将女儿送进宫中与一名女子颠鸾倒凤。礼部尚书只得硬着头皮又问了句:「皇上的意思是?」 太兴殿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座三层汉白玉台阶,独立于皇宫正中最高处,殿内金砖铺地,共七十二根大柱承载。洵晏面南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宝座上雕贴金龙云图,前有四对陈设:宝象、甪端、仙鹤与香亭。象徵吉祥长寿、江山永固。殿外下着纷纷鹅毛大雪,洵晏目极远视,透过气势恢宏的前殿,可见飘雪纷飞后重重密云漫漫。大臣们垂首而立,皆不知皇上是何心意,礼部尚书更是心有惴惴,额上不知何时已沁出细密的冷汗。不知过了多久,洵晏收回目光,淡淡道:「朕与皇后伉俪情深,大选之事勿要再提。」说罢,望向殿中众臣的神情,诸人神色迥异,舒了口气的有,面露憾色的亦有,千万种神色都在顷刻间按下,拱手称诺。洵晏不动声色的看着,片刻后道:「退朝。」 众臣跪送圣驾,出了太兴殿,往外又走了几步,方回悟过来,皇上最后那一眼的深意,看来今后,大选之事是再提不得了。 老十在先帝驾崩当日便关进了宗正寺,老九第二日启程去了狄城,身边只准一名贴身侍卫跟随。几日后,老八干脆称病不朝,日日在府中听曲儿逗莺,竟装出几分洵晏过往的闲逸。老十三说起来时,极为不屑,倒是洵晏一笑置之,若真要寻错处,还怕找不到么?只是她如今刚登基,皇位还不十分稳妥,那几人,先缓一缓也无妨。 第72页 进了腊月,不久便要过年了,礼部用心拟了几个年号送上来。 甘露殿内点着醒神的凝木香,屡屡清香在鼻间缭绕,不知为何,那过去二十一年的景象如画卷般在洵晏脑中展现,连同前世那如梦般的二十七年,她记得最后的那场车祸里,同车的好友应当也受了重伤,不知之后如何了,是否安好。那隔世的一切,现在想起真让人唏嘘不已。 田夕到甘露殿时,便见洵晏对着一道摺子入了神样子,她走近轻唤了声:「皇上。」 洵晏回神,耳边的五彩玉石璎珞晃荡了一下,看清眼前之人,方笑道:「正没主意,你来得正好,替我看看,礼部拟的几个年号如何。」 田夕也不推辞,接过摺子细细看了看,只见上头写着:文鼎、建昭、元熙、天泰。这几个看着也非不好,礼部不可谓不用心,却又总觉缺了点。洵晏看透她的心思,洒然提笔,在纸上写下「景宣」二字,道:「你看这二字如何?」 田夕细想着说道:「由义而济曰景,圣善周文曰宣。听着却也中正。」她抬头笑看向洵晏道:「皇上亲自想的必然要比礼部拟的好上许多。」洵晏见她这般说,知道她也是喜欢的,年号之事就这般定了下来。 洵晏搁下笔,抬头见田夕眉间似有郁郁,不由便拉过她到自己身侧,问:「有心事?」边上伺候的奴才们见此早就退到门外,远远的背对着,不敢多看一眼。 田夕摇了摇头,看向洵晏的眼中却是分明有话想说,洵晏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柔声问道:「何事难以启齿至斯?说来听听,也好叫我陪你一起为难。」田夕低下头,翠玉透雕盘凤头簪插在顺软的青丝中,格外般配,似乎除了田夕,世上再无别人能戴出如此美好的样子。 「真的不能说么?」洵晏抬起手臂,拢住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小腹间,她头顶的赤金冠硬邦邦的顶在田夕身上,让田夕清醒了几分,她咬了咬下唇道:「听说前几日,有大臣提起大选之事。」 「是哪个奴才这样多嘴?」洵晏不悦的问道。 田夕摇摇头,柔荑捧起她的双颊,道:「是否让你为难了?」洵晏见她认真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倒不担心我往这宫里再塞几个人?」田夕见她笑也不恼,盈盈的看着她,娓娓道:「你不会。」她说得虽轻却极为笃定。这种被坚信的感觉让洵晏情致大好,她玩笑似的说道:「有你在当然不会,你若不看好了,指不定哪天就会了。」田夕嗔怪的看了她一眼,美目顾盼生姿,流光婉转。 景宣元年一月,礼亲王府连上十七道请安折,皆是四爷求见皇上。当年先帝驾崩,洵晏都不曾允他送梓宫入陵尽一尽人子孝道,此次,她却难得开恩,摆驾前往。 昔日辉煌无比、人人巴结的礼亲王府如今已有破败之势,府门上的红漆应是久无人打理了,褪起一大块,将落未落。世事轮迴变转,叫人忍不住唏嘘不已。洵晏遣退了侍从,单独走进幽禁着老四的那间屋子。 老四背对着门站着,髮丝凌乱,鬍渣横生,早已没了当初儒雅温文的翩翩风度,他转头抬眼看了洵晏一眼,不急不缓的说了句:「你来了?」 洵晏此时也不去计较他不懂礼数,淡淡一笑,到他对面坐下:「朕来了,四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老四抬眼与她对视,一个目含凌厉从从容容,一个虽是狼狈眉目不屈。须臾,老四道:「你赢了我,得到皇位,却未必是真的赢了。」老四原本平静的眼中现出继续阴测测的光彩,他诡笑了一下,趁着洵晏还未开口,继续说道:「你的皇后,心内日日想念之人,根本不是你。」洵晏拢在袖低的手勐然收紧,面上不露声色,盯着老四道:「老四,你根本是失心疯了吧?」 老四仰头笑了三声,眼中露出疯狂,他的手脚皆被镣铐锁住,稍微一动就发出啷噹之声,屈辱至极。 「你倒是镇定了,只怕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了吧?」老四向前走了两步,镣铐被拉紧,无法再向前走,他狰狞道:「她喜欢的是一个叫乐淑的女子。你得到了皇位,但枕边人却不钟情于你,你心内恐怕比我更痛苦吧?」他笑得张狂,仿佛得了极大的好处。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便是你的敌人,老四知道洵晏心硬,更知道她极重情。若是她心中唯一至爱日思夜想的是别人,当真情何以堪?! 洵晏冷眼紧锁着他,心口翻起怒潮,她抓着靠手,尽力忍耐。 老四眼中的得意倏然消失,瞳孔当中是黑压压的一片恨意,看着她疯狂的叫嚣着:「我没输,得不到皇位我也没输,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洵晏突然敛眉哂笑道:「朕才知道,原来四哥你是癔症了,每日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囚着,不知还能幻想出什么?」 老四脸色大变,他指向洵晏,大声吼道:「我没病,我查的清清楚楚,你不信?那我将这事公布天下,当今皇后喜欢的不是皇帝,是另一个女人,都是怪胚,女人喜欢女人,哈哈哈哈。。。。。。」他的神智已然不清,偏偏是这样的神志不清,轻易的挑起了洵晏心底的妒火,她一步跨到他身前,揪住他的前襟咬牙狠声道:「四嫂端庄贤惠,若朕将她送往边疆慰安大炎的将士,四哥猜,将士们会否怜惜?」老四的眼睛倏然睁大,瞳孔急剧收缩,原先的得意张扬都尽收敛,洵晏残酷的笑着道:「泽绪与泽给(ji)生得相貌堂堂,若将他们送进眠香楼,做两个娈童,四哥说,是否会有许多达官贵人捧场?到那时,他们成了男人□的玩物,指不定也能名扬天下!」 第73页 「你!畜生!」老四双目赤红,张牙舞爪的想要去拉洵晏身上的龙袍,却被洵晏一个转手轻易的掀翻在地,*与青石地砖撞击的沉闷声音在房内迴响。他被囚大半年,受尽折辱,早不是从前的体格,洵晏走上前,抬脚踩在他的脸侧,一字一句道:「那年宗正寺中,朕就让人带话给你,你加诸朕身上的羞辱,朕必定百倍奉还。不过几年,你竟就浑忘了,还敢妄图激怒朕。」那做梦都不放过她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洵晏加重脚力,老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张口艰难的说:「你越是生气,便越说明我说对了,田夕不过一个人尽可夫的□,跟过那个乐淑,嫁过老五,如今你还将她当宝,人家偏偏不屑一顾。」 「你住口!」洵晏勐力踢向他的肚腹、心口,乃至全身,他口中溢出鲜血,却仍是笑得快活,口中含着鲜血,口齿不清的说:「她,人尽可夫,□一个。」 洵晏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突然想通了什么,停下脚,阴狠的笑道:「你激怒朕不过为求一死。朕不会杀你,朕要让你看着,谁才是□。」 「来人。」洵晏对外喊了一声,小德子应声推门进来,恭声问:「皇上有何吩咐?」 「将这逆臣的妻女全送去干南军军营,慰安军士。」洵晏阴沉着说,小德子有一剎那的怔忪,下一刻便立即道:「奴才领旨。」 老四瞪大了眼睛,他满嘴都是血,显得更加可怖,盯向洵晏:「你这样就不怕让百官心寒,失去民心么?」这样对待嫂嫂与亲侄女,残酷暴虐,与暴君所为何异? 「朕不怕。还有两个侄儿是否保得住,就看四哥是否乖顺了。」洵晏冷笑着说完这一句,便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镣铐的声响,与老四痛苦的嘶吼。 洵晏得胜的神气在走出门那刻统统消失不见,只余无边无际的暗沉。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那道将老四家中女眷送去慰安的旨意不多时便叫百官知晓,几位御史大夫跪于甘露殿外,求皇上收回成命。洵晏烦透了他们,因着老四那些叫嚣的话语更是极为恼怒不悦,便去了衡荥殿歇息,不去搭理。 衡荥殿有后殿是皇帝寝宫,左右稍间为寝室,皇帝可随意居住。庆熙帝生前偏爱左侧的寿寓居,洵晏便择了右侧的春晖居为寝。她单手背后站在朱红色的窗前,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又是一年春将至,窗外美景如画。 不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洵晏没有转身,除了她自己,能随意出入她的寝宫的只有一人。 脚步声慢慢走近,直到约莫四步远的地方停下,继而是那熟悉柔婉的嗓音,唤了声:「晏。」洵晏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来,勉强笑了笑:「你怎么过来了?」田夕担忧地看着她:「我不放心你。」洵晏低头笑了下,满是苦涩,她对着田夕伸出左手,田夕会意将右手放置她的手心,向着她缓步走近,还差一小步的地方,洵晏勐一用力,将她拉进怀里狠狠抱住。 「怎么了?」田夕轻拍着她的后背,问了一句,见她不回答,便无声的安慰她。不知过了多久,洵晏放开她,问:「你不是来求情的?」田夕笑着摇摇头:「你不会那样做。再说,若是此时才求情,早来不及了。」 她的确不会这样做,也许当时丧失理智,但出了那间压抑的屋子,她便让小德子押着老四的家眷,拖延些时候,晚些再接受御史们的求情,而被囚禁的老四不会知道。她不会因为老四几句挑拨刺激就让自己失了民心,即便她不在意民心所向,她也需得顾忌皇家体面,先帝颜面。「夕儿,真好,有你懂我。」洵晏嘆了一声,微田夕,她便是孤家寡人,高处独寒。更是将人紧紧箍到怀里,田夕就在她的怀里,她温温软软的身子,透过二人的衣衫,将体温传达,她们是在一处的。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这般气沖沖的?」 洵晏不语。 田夕抬起头来看她,她温和柔软的眼眸如一片汪洋大海,将万物包容其中。她迟疑的问:「与我有关?」洵晏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 田夕靠着她的胸口,黯然道:「这样看来,倒是我连累四哥了。」她能让人诟病的只有下嫁臣弟,这一桩洵晏从来不曾在意,她知道她对老五无情,那剩下的便只余。。。田夕环在她的腰带外侧,伤心着说:「你还是不信我,你说的原谅根本就是不作数的。」她不想松手,不想失去这份温暖,但是真心相爱的人为何要这般痛苦,伤人自伤。 洵晏拥紧她,嘆息了一声,说:「我生气,是因为他用那些歹毒的话侮辱你,你是我的妻子,夕儿,你是我的妻子,一国之后,却要遭受这样的羞辱,你叫我怎么能忍?」田夕讶然的看向她:「难道不是因为。。。。。。?」洵晏捂住她的小嘴,正色道:「也有,所以,你要好好爱我,别再让我吃醋了。」 别再让我吃醋了,她说得毫不掩饰,两道细长的柳眉微微皱起,显出不高兴的样子,田夕的心勐然一阵动盪,只能倚着她,说不出话来。 一帘幽梦,十里柔情。洵晏在意的只是她的心中究竟是谁,她不信那么多年,那样刻骨铭心的爱,田夕当真已放下了乐淑,但她愿意等待,等田夕的心中只有她一人的时候。何况田夕说过,会用一世证明爱她。 第74页 春晖居中,熏烟裊裊,窗外黄鹂鸣鸣,□积攒了整个冬日,即将勃发,开满整片大地。田夕听着洵晏胸腔内有力的跳动,原本不安的心放回原处,更是因为洵晏那句情人间的蜜语而甜蜜不已,悄悄抬头望了洵晏一眼,又低下头,低声问:「那四嫂她们?」 「过会就赦免。」洵晏说罢,颇为狡黠的笑了笑道:「老四不会知道,他只以为朕当真让他的妻女受此屈辱,正是折磨呢。」 「皇上仁慈,罪不及无关之人,是万民之福。」田夕顺着她的得意,给她戴了顶小高帽:「当真有君子之风。」 「朕不是君子,朕是女子。」洵晏突然一个勐劲,打横抱起她,田夕惊唿一声,手下意识的环住她的脖颈,璎珞上彩珠冰凉的搭在她臂上,与洵晏滚烫的身子形成冰火两重天,洵晏低头,眼中含着*,探首吻她的双唇,她的双唇不同于田夕的微凉,是炽热的,像用不尽的热情,几乎要把人烫伤。 缠绵缱绻。一吻罢了,洵晏将她安放到榻上,伸手去解她的衣带,沙哑着道:「朕是女子,女子与小人都得防着。」田夕听明白她话中的意味,羞涩不已。 不多时二人便赤、裸以对,田夕娇瘦的身子盈盈不堪一握,她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榻上,双颊绯红,双眸含光,虔诚的看着洵晏,忠贞的对待每一次欢、爱,她就这样,把自己奉献,不留一丝余地。 吻痕,呻、吟,喘息,满室暧昧,芙蓉暖帐中,缠绵无尽。 当日,皇太后求情,皇帝钠御史谏,收回成命,将逆臣即墨洵晋妻女赦免,告慰先帝,抒怀圣上宽容,给予逆臣家眷子嗣府邸一座,以此终老。 这是一次警告,有心之人需得时时警惕,皇帝宽容一次,却不会次次宽恕。 老四人囚着,在朝中留下的余党却是不少,让人极为头痛。 这几日十四与十三进宫极为频繁,二人母妃都被封为皇太妃,位及尊荣,他二人亦极感恩圣宠,为洵晏尽心尽力。 十三虽不如十四与洵晏是自幼的情分,因敬佩洵晏为人,一路追随,也绝无二心。他又是个直肠子的性格,什么都敢说,洵晏有时头痛他不依不饶的直性子,却更看重他直言不讳的率性。十四喜爱山水诗画,多年宫廷生存,与洵晏一道步步为营,心机城府自然不浅,若非他生性无争,只想纵情青山秀水间,必是皇位之争的一个劲敌。 弯几廊檐下,二人一道快步走来,恰好遇上田夕凤驾。十三十四躬身拱手:「见过皇嫂,皇嫂万福。」 「两位皇弟又是来给皇太妃请安?」田夕停顿下步子,身后仪仗数十尺,她一身常服襦裙,髮饰简洁的金丝髻、珊瑚凤簪,气质高洁端庄,贵气自成。 两位王爷的笑意清爽,毕竟年轻,这样日头正好的春日里,见了向来亲厚的皇嫂,不免就生出几分亲近,十四笑说:「是呢,昨儿母妃还告诉臣弟,多谢皇嫂在宫中处处照拂。」皇后掌管后宫之事,对几位太妃极为尊敬,其中位分最贵的皇太妃则更是敬重。 她和气的笑说:「太妃客气。本宫正要去甘露殿,便不停留了,两位皇弟自便。」十三一听,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看着田夕的眼光多出几分善意的调笑,拱一拱手,让开路来,田夕强行镇定,起步走开,脸上确有一抹可疑的绯色。 洵晏从那天后,对夫妻间的那档事十分上心,几乎夜夜笙歌,鱼水之欢到天明,前朝后宫都有耳闻,旁人不敢说什么,十三这个促狭鬼是什么都不怕的,就这样明晃晃的展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结果是he,这是唯一的官方答案,你们要相信我。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田夕到了甘露殿,洵晏抬头看向她,沉重道:「布罕死了。」田夕脸色稍变,立即问:「新可汗是?」 「大王子纳弛。」洵晏答。纳弛残暴好战,此番即位,只怕与布罕可汗签订的协议便要失效了。两国自庆熙四十四年交好互市,至今不过三年光景,边疆百姓只过了短短几年的好日子,难不成又要流离失所? 「不是还没正式消息传来?慢慢想对策,总破解之道。」田夕绕到她身后,轻轻揉捏她额两角的穴道。她手上的摺子并不是边疆的急报,应当是暗探呈上的。洵晏靠到塑金龙椅背上,微白的双唇紧抿,闭目不语,盘领宽袖的深紫色常服衬得她脸色愈加苍白,即位后便不得一日清闲,这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田夕想了想,问道:「今儿是晴沂的生辰罢?不若一起去瞧瞧,可久不见热闹了。」洵晏睁开眼,仰头看她,唇边旋开一个淡淡的笑意,道:「父皇驾崩不满一年,即便是大生辰也不能热闹,何况她一个孩子?」言下之意是不想去了。 田夕不依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柔声道:「就去看一眼,不喜欢,咱们就自己去御花园走走。」洵晏一向不忍心回绝她,何况是一副略带撒娇的期待样子,她点了点头,摆驾宜寿宫。 二人各乘了一顶肩舆,身后銮仪卫与凤仪卫浩浩荡荡的跟了老远老远的一长龙。淑妃娘娘被进封为淑太妃,因着搬动不便,便仍在宜寿宫住了。 未着人先来知会,到了宫门外,洵晏阻止小德子通报,与田夕携手进去。她是不大愿意来宜寿宫见淑太妃的,五哥的事总是一道梗在太妃心中轻易好不了,见了不过给人添堵。田夕不是不知道,一则洵晏日日在甘露殿处理政务,大好的春光都流逝了,恰好能以此为由出来走走,二来淑太妃在宫中无依无伴,实在寂寞,如今还有一个晴沂能解解闷,过不了几年,晴沂就要出嫁了,到时又怎么打发这漫漫无尽的日夜? 第75页 站在院门外就隐隐能听见内里有笑声传来,洵晏与田夕漫步走入,一屋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宫人们慌急慌忙的,等淑太妃与晴沂公主回过神来先请了安,才纷纷跪下口唿:「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想是这座寂冷的宫殿内,先帝已很久没有踏足了,如今新帝突来,奴才们都几乎忘了规矩。 洵晏平易的笑了笑,抬了抬手道:「平身。」田夕站在她身旁,看向淑太妃与晴沂公主道:「皇上记着今日是公主生辰,特意拉着本宫来给公主祝寿。」 晴沂公主年已十三,比之几年前的小豆丁的模样,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她听田夕这么说,高兴地上前到洵晏跟前,说:「七哥真的记得晴沂生辰么?」洵晏笑着低头打量她粉扑扑的小脸,说:「自然记得,朕每年都遣人送了生辰礼来,你忘了?」 晴沂忙摇头,小声说:「每年都不见七哥来。」她登基后,兄弟姐妹们都改口称皇兄或皇上,只有这最小的皇妹还依然亲昵的唤她七哥,洵晏宠溺的比划了下说:「那年明瑟亭偶遇,你才这么高,如今是出落得春风明媚了。」 晴沂微微红了脸,低头轻声道:「七哥那日送的云纹如意翡翠玉佩,晴沂日日带着。」淑太妃面容冷淡,在一旁一言不发,让场面显得有些难看,洵晏不去接晴沂的话,皱起双眉看向田夕。田夕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对晴沂说道:「让皇嫂也看看可好?云纹如意翡翠玉佩只闻其名,不曾见过真面目呢。」晴沂闻言似乎有一剎那的不情愿,让田夕有片刻的纳闷,不多时,晴沂便从腰间取下玉佩,笑着递给田夕。 田夕放在手心细赏,她本不是真心想看,不过是让场面不致于冷淡。这玉自然是好玉,举世无双,她也认真看过两眼后还了晴沂。 「太妃近日身子可好?」洵晏到上座坐下,待各人皆入座后,看向淑太妃关心问道。「人老了,总有诸多不适,劳皇上挂心,还有太医照料着,也无不好。」淑太妃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洵晏「哦」了一声,便觉无话可说。田夕微微抿了抿唇,对着淑太妃说道:「晴沂大了,再过一两年便能选驸马,先让皇上留意着,看看朝中哪家俊杰能配得上咱们小公主。」洵晏自然晓得她的心意,顺着她道:「正留意着呢,朕瞧着衡越侯家的小侯爷就挺好,年龄也般配。」不等淑太妃说话,晴沂便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晴沂还小,」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洵晏一眼,低声说:「晴沂还小,还要陪着母妃呢。」 说起唯一的女儿的终身大事,淑太妃面上倒缓和了不少,慈爱的笑道:「傻孩子,母妃老了,你寻个好夫家才是正道。」晴沂不依的嘟起小嘴,摇晃着太妃的胳膊:「就不要,晴沂不要嫁人。」脸红着急的样子让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洵晏握住田夕的手,笑说:「看来是晴沂配不上小侯爷呢。朕估摸着也还差点,那应国公的嫡孙也是一表人才,该让晴沂见见。」 「七哥!~」晴沂喊了一声,干脆就背过身去,小脸通红通红,越发显得俏生生的,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含珠带露,盈盈可爱。 本也尴尬的场面因着几番说笑松泛起来,欢欢喜喜的用了午膳。 回甘露殿途径御花园,洵晏弃了肩舆,只叫奴才们在边上候着,自己牵着田夕的手随处走走。 如锦繁花,葱葱春意,若是辜负了当真罪过。东风拂面,暖意袭人,田夕随在她身边,若有所思道:「总觉着晴沂有些不对。」洵晏笑看向她道:「哪不对头?一个孩子罢了,白让自己费精神。」见她这么说,田夕也不好硬拽着自己心里那点心思,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装作不满道:「是呢,总是皇妹更亲些,倒来说我的不是了。」 阳光流泻,遥遥可见衡荥殿那青绿的琉璃飞檐泛着耀眼的流光。帝后在园中畅游,奴才们都有眼色的远远绕开,不敢打扰。洵晏上身扑去,一把抱住田夕,在她耳边笑道:「可不对了,寻着由头编排我的不是了呢。」说罢惩罚似的轻咬她的耳垂,田夕一时间大羞,挣扎着就要出来,口中低声说着:「没这样无赖的。」 二人一阵胡闹,双双倒到那路边的绿茵上,压碎了一地紫红的草间小花,那开不尽的香花藤萝间,深紫的帝袍与宫绯的后衫衣袂交叠,髮丝交缠,洵晏与她十指交缠,在她耳边喃喃低语,那些与爱相关的诗词歌赋,一句句一首首的娓娓说来。 虽则洵晏不当回事,田夕却不能不上心,晴沂羞涩的眼神分明是芳心初动的娇羞。只还来不及想对策,前朝便传来了件大事。 春过夏初,匈奴新可汗即位,派使者来朝,求取帝姬,安两国情谊。说是求亲,明着就是和亲了。 过往和亲只言公主,皇帝在宗亲中选一适龄未嫁女子,收为义女,远嫁匈奴便是了,然此次竟指点着要帝姬。 当今圣上只一继子,先帝之女只余晴沂公主尚在闺阁未嫁,若真要和亲便只得晴沂一人称得上帝姬。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匈奴国书到了三天,使者在驿站也有三天,却不见皇上接见。众臣皆惊疑不定,不知皇上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夜半三更,朝纯殿外一片吵嚷,洵晏从榻上撑起来一点,不同于歷代先帝的寝衣都是明黄蜀锦刺绣穿云腾龙,洵晏的寝衣件件都是田夕亲手所制,以纯白蜀锦为底,上暗绣风姿怜人的垂丝海棠四团。 第76页 殿外传来小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皇上。」 眼见着田夕也睁开睡眼,倚在她的肩头,坏了心爱之人安眠,总归不是件欢乐之事,洵晏稍微懊恼的提声道:「说。」 听出龙心不悦,小德子愈加谨慎小心道「晴沂公主求见。」 「晴沂深夜求见,定是有要紧事的,快出去瞧瞧吧。」田夕迷濛的双眼瞬间清醒起来,抬头看着洵晏说道。洵晏亦以为然,按住她的肩头,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声道:「你且躺着,我去去就来。」起身着了外袍出去。 只见几个内监团团围着晴沂,不敢使劲儿伤了她,又不敢叫她进去搅扰帝后歇息,个个都急得满头大汗,满脸为难。洵晏脸色沉下来,阴沉道:「都退下。」 内监们如舒了口气,又恭谨的退至两侧,口唿万岁。 晴沂见没人拦着她,洵晏又在跟前,扑上来,抱住洵晏的腰侧哭喊着叫:「七哥!」洵晏已是极为不悦,淡淡的推开她,沉声道:「公主夜闯朝纯宫,不知礼仪,是宫人尚仪之过。传朕旨意,晴沂公主宫中奴才每人罚奉半年,尚仪嬷嬷加罚廷杖二十。」 当即便有太监应声去办,晴沂呆呆愣愣的吓得说不出话,洵晏冷冷的看着她,半晌,才听她哇的哭出来,连声道:「七哥要送我去匈奴,七哥不疼晴沂了。」 「小德子!」洵晏话音刚落,小德子便马上上前:「奴才在。」 「给朕查,哪个奴才把话传到公主耳中的,统统杖毙。」洵晏眼角下斜,看起来极为阴鸷,小德子忙领了旨意去办。 晴沂这下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可怜巴巴的看着洵晏,抽抽搭搭的,不敢说话。洵晏不再看她,招来几个御前伺候的稳妥的太监,送公主回宫。 晴沂倔强的看着洵晏,小小纯粹的眼神中瀰漫着比悲伤更揪心的雾霭,洵晏亦与之对视,片刻,晴沂终于撇开眼,深深地福了一礼:「臣妹告退。」转身离去,无半点犹豫。 夜色苍凉,瀰漫着残酷的血腥。 以此事为源头,三日内杖杀内侍宫女三十余人,下狱百余名,当此之后数十年宫人间莫有再敢私通前朝,妄议政事者。 此事传往前朝,众臣皆唉声嘆气,只以为皇上是决定了和亲,整顿宫闱手段雷霆却也残暴,闻者胆寒。 匈奴使者来朝已七日,未得大炎皇帝一次召见。 早朝。 洵晏端坐于太兴殿上,高声道:「带上来。」 众臣闻言,稍稍转头后观,但见九爷系锁系,乱发污脸,蹒跚着被御前侍卫押上殿来,狼狈至极。先帝驾崩,皇上封十四爷安郡王为安亲王,进奕郡王为奕亲王,十一爷为凌亲王,连登基中不曾立功的三爷也有封赏,加为和郡王。惟八爷、九爷无品无阶,身份尴尬。 朝臣皆有所猜测,先帝在世之时,诸子夺嫡,险象环生,四爷败北,当今圣上奉诏登极,必定有所报復。如今已是明了,皇帝登基大半年,殚精竭虑,朝干夕惕,朝政已稳,多是机会问罪,可为何偏偏是这个微妙的关头? 不声不响之中,九爷从狄城被押解回京,竟无一人察觉,可见圣上手段高明,旨意速达。 洵晏冷眼看向老九道:「洵明,你可知罪?」 洵明跪在殿中,天潢贵胄的尊贵被他狼狈至极的身形消磨的一点不剩,他扬起头颅,试图找回一点尊严,硬声硬气道:「臣弟不知所犯何罪。」成王败寇,此局已定。他在狄城兢兢业业,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保身家平安,谁料依然不能如愿。 洵晏阴沉冷笑,稍稍一抬手,小德子当即呈上三封密函于众臣前,洵明与老八洵时脸色瞬间仓惶煞白。 这是密通匈奴的信函,上有礼亲王加印,亦有当时八、九、十,三位皇子的私章。 铁证如山,无从抵赖。群臣面上顿惊杂生,肃亲王生前部下如今在朝的几乎按捺不住,显出愤恨之色。 洵时站在殿中,抬眼与洵晏对视,洵明已瘫跪在地,洵晏额上因怒青筋暴起,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森冷如冰雪。 「庆熙四十二年,洵晋,洵明,洵时,洵昭,四人与时为匈奴大王子的纳弛私通,加害肃亲王,陷其于死地,损折大炎士兵三千,狼子野心,社稷之贼。」洵晏一字一字,几乎从齿间迸出来,冠冕上十二旒赤白青黄黑五彩玉珠垂在脸前,挡住了众臣欲见圣颜的视线,却都能感觉到这偌大的大殿之上,人人心惊胆寒,气氛骤降至冰点。 「可怜五哥只以为是战死沙场,身后荣耀,却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自家兄弟手上。」十四这时淡淡的加了句,众人皆生悲怆之感,洵明与洵时已然是洵晏口中的社稷之贼,陷害兄弟,不折手段。 洵时自知再无翻身之机,望向高高在上的皇上,平静道:「四哥已经疯了,那年宗正寺中,你所受……」 「住口!」洵晏冷喝一声,已是暴怒之兆,奕亲王洵旷此际上前奏道:「匈奴早已觊觎我朝,纳弛好战务勇,若是一味纵容,战不日将起,如今求娶帝姬不过是多了个质子,臣弟以为,万万不可和亲。」他不言洵晋四人之罪,只言此次和亲。匈奴可汗与先帝四子勾结,可见其密谋已久,日久必成祸患。凌亲王洵昕上前附议,不多时,朝廷大半武将皆附议,文臣左顾右盼之下,亦只能顺应时势附议。洵晏睥睨众人,正声道:「朕承祖宗基业,赖先帝信任,决不为背国贪安之事,匈奴既不安分有心与大炎为敌,朕必先发制人。封,凌亲王为征北将军,位如上卿,金印紫绶,讨伐匈奴,绩弩将军季庭为辅军,务必攻下匈奴王庭。」 第77页 凌亲王出列,单膝下跪,声势如虹:「臣,遵旨!」 匈奴歷来是大炎心腹大患,此番大动干戈,洵晏志在一劳永逸,泽被后世。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和殿中回声久久停留,众臣皆都跪伏在地,只余洵时一人长身站立,他亲眼看着洵晋如何失去父皇的宠信,又眼见洵晏登基称帝的意气风发,更见她如今挥斥方遒,运筹帷幄,父皇登基之时,诛杀皇祖父七子,如今又是这兄弟相残的时候。 洵晏突然笑了,极为残忍,带着血腥,洵时只觉这殿上已只余他二人,而自己已是困兽,任人宰割。 「洵晋洵时几人,父皇在时便是沽名钓誉,好胜逞强,别有用心,父皇厌之甚,碍于血脉之亲,强留情面,谁知他险恶至斯,朕若再为隐忍,有实不可以仰对仁宗皇帝在天之灵者。除四人宗籍,革宗牒之名,贬为庶人,四墙圈禁于宗正寺,狗彘待之。」洵晏所言,字字清晰。 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屈辱的活着,便是洵晏的报復。洵时当朝被脱下朝服朝冠,披头散髮只余白色中衣,上枷锁,与洵明一道,被押解下去。 众臣有不忍之人,却不敢说一句话。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大炎乃中原中统,尊儒术,尚体面,从不曾主动与邻近的蛮夷小国挑起战争。此次出兵是开过来第一次主动出战。 战胜则流芳百世,战败则千古骂名。 当此际,匈奴内部起乱,穆德与其叔父罕什密谋反。一边是大炎的来势汹汹,一边是刚即位却遭弟反的冏急,纳弛可谓两边起火,陷入了两难境地。 洵晏看罢急报,幽幽道:「攘外必先安内,方能不致腹背受敌。」她与十四早对五哥之死心有怀疑,五哥不是鲁莽的人,如何能轻易就中了圈套?何况那是几败不支的当口,若无十成把握,匈奴怎会设此恶局? 她二人秘密查了一年有余,聚无所获。直到庆熙四十四年,穆德来朝,将此□有意无意间透露于她,此事匈奴军中只三人知晓,布罕,纳弛与罕什,罕什无意间说与穆德听。 穆德有心汗位却终归势弱,以三封密函为礼,贺洵晏登基,得她襄助,二人各取所需。 安亲王躬身拱手道:「皇兄高瞻远瞩,臣弟望尘莫及。」洵晏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倒也学了这些个虚礼了。」安亲王笑一笑,又是那个俊逸洒脱的十四弟,就如昔日在宝亲王府中的书房中一般,随性道:「皇兄是天子,做弟弟的自然是要守臣子之礼的。」他眨一眨眼睛道:「臣弟一生志愿便是要常有大炎的千山万水,不错过一处风光旖旎。」 「朕记得,」洵晏颇为好笑的摆手道:「等战止了,就放你去那山水间逍遥自在。真怕你一去就忘了身份,不晓得回来了。」 安亲王心虚的讪笑,他是真正的生性不拘,受了皇城内二十年的拘谨,早已难受的甚了,听了洵晏一番话,不禁喜上眉梢,只是突然想起了桩事,敛了笑,正经道:「前线吃紧,皇上殚精竭虑,田国公却在朝中收受门生,多有得意。」 洵晏略一抬手止住他,转头久久看向甘露殿一角的一棵盆栽老松,松针青尖苍郁,枝干粗壮褐实,长势极为威武霸道。田门嫡女乃是当今皇后,皇帝为女儿身,再无后嗣,皇太子必定是日后新君,田门可谓容极人臣。洵晏不是不能容人的,却决不允许君权受到一丝威胁。 「来人,」她双目幽深含冰,玄黄色便服上的金织蟠龙双目以明珠镶刺,熠熠生辉,如日月之光,刺人眼球。她对上前听候吩咐的太监指了指那盆松,道:「撤了,换盆凤尾竹来。」太监立即听谕去办。 安亲王瞭然长揖到地:「皇上圣明。」 前沿征战,烽火连连。穆德自成一派,与大炎成前后夹攻之势,对战纳弛。纳弛虽是身陷险境,却是抵死反抗,他坐下七万王帐金骑骁勇善战,具是不畏死的勇士,与大炎英勇对抗。 田夕到了甘露殿,两侧宫人寂静无声的侍立在外,小德子手持拂尘,亦是躬身静默,殿内隐约依稀传来洵晏沉稳的声线,还有几个臣子的声音。 田夕示意宫人免礼,问躬身上前的小德子道:「皇上今日可用了晚膳了?」小德子苦着脸道:「可没呢。皇上下午起便与兵部、中书省的诸位大人议事,到现下都不曾歇一歇。」 田夕微微蹙了蹙娥眉,小德子趁此笑着恭维:「娘娘好好劝劝皇上,皇上定是听的。」田夕勾了勾唇角,并不言语,只在原地等着。 过了约莫三刻光景,甘露殿雕龙红木大门两侧向内打开,四名大臣两排成列,微提衣裾而出,见了田夕,依礼请安见过后急忙退下了。战事吃紧,朝中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田夕接过碧琳手中的食盒,独自向内进去。 殿内灯烛高照,亮如白昼,金澄色地砖光亮如镜,寻不到一丝缝隙,带着幻境的迷濛。洵晏伏案疾书,听到声响,搁下笔,头也不抬的高声道:「小德子,将这道摺子送去奕亲王那,让他务必早朝前送回来。」 「是我。」田夕走到她身边,美目依依的望着她。洵晏笑,拉过她的手道:「忙得煳涂了。你怎么来了?手这样凉,在外面站了多久了?」深秋时节,入了也便是霜露深重,田夕身子不好,洵晏难免关心。 小德子轻步进来,打了个千,无声无息的取了奏摺便下去了。 第78页 「没一会儿。」田夕依在她身边,回握她指节生茧的手,婉声道:「这几日朝政忙,臣妾都四日不见皇上了?还不许来看看么?」洵晏闻言温和的笑:「我不是这个意思。」瞧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说:「都过了晚膳的时辰了。让我看看夕儿带什么好吃的来了,闻着味儿便引得我肚腹飢饿。」田夕没好气的嗔她一眼,一面将食盒置于御案上,取出里面的吃食,一面碎碎道:「朝政再是繁忙,皇上也得顾惜身子,才是万民苍生之福啊。」洵晏心虚的摸了摸鼻尖,见那景窑白瓷御碗中清淡可口的荷叶粳米粥方觉真的饿了。 一口气吃下满满一碗,田夕忍不住怪道:「这下知道饿了?让你没记性,下次就让你饿着吧。」 「你不会的。」洵晏肯定的笑了笑,搁下碗盏,抱住她的腰身,闭上眼细细的嗅了嗅,道:「整整四日不曾抱过你了,好像瘦了。」她是皇帝,註定不会只属于一人,但她的心是完完整整的属于田夕的,田夕知道自己身为皇后,需得善体君心,却不知为何,许是甘露殿的灯火太温柔,许是洵晏的疼爱的声线太引人沉溺,她的眼眶莫名酸涩起来。多年后,一人独居的田夕只求能回这一晚,听一句洵晏这嘆息般深沉的在意,死亦无憾。 烛光掩映下,洵晏柔和的侧脸,她闭起的双眸,密长捲曲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田夕抬手抚摸洵晏的脸庞,她的掌心柔软细腻,引得洵晏不断沉迷着无尽的温柔。 「臣妾,亦只能在这些小事上上心了,旁的事,不能为皇上分忧。」田夕怀揣失落,声音低落。洵晏睁开双眼,星眸水泽柔润,倒映着田夕的眉,田夕的眼,田夕的轮廓,她挑起长眉,轻轻的点了田夕的额头一下,道:「若都让你做了,我不是白当了这个皇帝?我勤政爱民,使得四海昇平,天下大同,给咱们的孩子一个清明太平的天下。这样,不好么?」 洵晏的远大志向,她胸怀天下,心繫子孙万民,田夕明白,亦是全身心的支持,她点了点头,顺从的倚在她的怀里,洵晏满足的笑,想了想,又道:「何况,若无你替我看着后宫,我又怎能安心前朝?只是,晴沂自上次后便一直心怀芥蒂。」晴沂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亦是五哥唯一的同母胞妹,她必定要好好看顾照料,叫她一世安康无忧的。 田夕闻言,眼中有了点点晶莹的光芒,说:「想必,晴沂明日便能来向她七哥请安了呢。」洵晏惊喜,感怀与她的贴心,紧紧拥着她,动容道:「还说帮不上忙呢,不声不响的就把我最为难的做了。夕儿,你真是我的解语花。」 田夕轻嘆一声,柔若轻羽,满心甜蜜。 二人剪影映在金澄地砖上,相依相叠,如比翼连枝,今昔何年成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遁走前给个皇子的排行名字表。 大皇子 夭 二皇子 洵阳 庶人 三皇子 洵晖 和郡王 四皇子 洵晋 庶人 五皇子 洵昊 薨 六皇子 洵暄 狱中 七皇子 洵晏帝 八皇子 洵时 庶人 九皇子 洵明 庶人 十皇子 洵昭 庶人 十一皇子 洵昕 凌亲王 十二皇子 洵旦 庶人 十三皇子 洵旷 奕亲王 十四皇子 洵晨 安亲王 十五皇子 夭 有木有搞不灵清?我也快弄不清了。 还有,现在是景宣元年。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这场仗大了足有大半年,纳弛顽固反抗,终究抵不过两方夹击,何况他为王子时,便是暴虐的声名,更失人心。 凌亲王用兵如神,身先士卒,更有皇上洪福泽佑,大炎铁骑在黑疆草原上大杀四方。景宣二年三月廿九,纳弛兵败,自刎于王帐之中。 大炎大获全胜,占其王帐部众,获其牛马牲畜。匈奴气数已尽,穆德先前与天朝结盟,此时受天朝扶持,名正言顺成新可汗,并向炎称臣,允诺永不开战,并训示其后世称:子孙后人,若有主动向炎开战者,便不为他之子孙。自穆德起,黑水以北,辽阔草原得百年宁静,这时期史称东匈奴。 洵晏龙心大悦,当即封奕亲王为封赏使,前往边疆,犒赏三军,大封有功之臣。进凌亲王为恭定凌亲王,不日班师回朝,享半副銮仪卫之殊荣。 整死举国同庆的喜庆之时,帝心愉悦,不几日便是万寿节,内务府自然是不敢有一点懈怠,连同礼部,搜肠刮肚的想点子,费尽心力以期龙颜欢悦。 一干事宜皆由皇后娘娘陈览过目。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花繁秾艷,处处含英,凤蝶轻翼翩然,缤纷丛饶。 嘤鸣湖上,御栾岛,四面粼粼湖水环绕,阳光洒金于湖面,如夏夜空中繁星洒落,耀眼华丽。 岛上有一台,名曰明珠。取自「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先帝青年时,于嘤鸣湖畔偶遇进宫探亲的淑妃娘家小妹虞绮,一见钟情之下,隐藏身份,自称恭定英郡王与之搭话,虞绮谈吐不凡,精通诗词,熟晓音律,先帝倾心不已,当夜便向皇太后请懿旨,欲纳之为妃,成一段姐妹入宫共侍的佳话。却不曾想,虞绮已为人、妻。 先帝痛心遗憾不已,召天下能工巧匠在御栾岛上筑明珠台,邀虞绮共游,虞绮也是个有气节的贞妇,当时知晓先帝心意,便以离家多日,家人挂念为由,婉拒离京,终生不曾再入宫,亦不曾踏上明珠台一步。 第79页 先帝暮年尝无意间吐露心事曰:「虞绮虞绮,宜家宜室,思念珊珊百花残,何惜千金酬一笑。」 明珠台高六丈九尺,以汉白玉为阶,上雕鸳鸯鸾鸟,吉祥彩凤,台面尽为珠玉宝石铺就,光华瑞彩,奢贵无比。 台四周植以高华梧桐,浓荫繁茂,花色或妖艷或清丽。,美不胜收。先帝常亲自摇舟来此,久坐檯上,单影独酌。当日为此台时,他许想过,与虞绮二人相拥赏花,喁喁蜜语的旖旎缠绵。 相比对照,不知是如何凄微伤怀。 万寿节便在此为庆。 四月十七当日,洵晏下了朝,率文武百官乘舟上岸。黑底密绣金线边的龙靴踏上华贵无双的汉白玉阶,拾级而上。 洵晏望了望四周,问小德子道:「皇后何在?」一早便不见了人影,到此时都不见田夕。小德子在跟候在旁,隐含笑意回道:「奴才不知。皇后娘娘许是为皇上筹备寿礼呢。」洵晏抬手指一指他,轻轻一笑道:「有猫腻。」心中则是升起欢喜与期盼。 龙靴踏上又一级玉阶,明珠台全景呈现于眼前。只见一洁白华服的女子,在台上曼妙起舞。 田夕衣纯白色绿腰水袖舞衣,宽广飘逸的长袖飞舞如霞,她随着乐声翩然成舞,细柳般柔软的腰肢宛如游龙,轻盈体态如春风回雪清新美艷,舞袖轻甩,带过之处,紫藤萝漫天纷飞,窈窕身姿旋转于花雨之中,美如天仙。 洵晏双目闪过惊艷,如痴如醉的看着眼前心爱的女子,看她为她舞尽繁华,带来生命的灵动与美好。手在不知不觉中伸向一侧,小德子何等乖觉,极能体会圣心,忙将紫玉箫献上。洵晏执箫于唇边,缓步上前,吹起一缕清越激扬的箫声,迎合着田夕美的不似凡人的舞姿,婉转如瑶池水,轻云飘渺。 百官宫人皆目不转睛的看着,如同去了三魂六魄,如坠仙境。 那飞花天影之中,皇后一袭白衣,如凤舞清商,倾国之颜绝倒天下,皇上紫衣龙袍,竖箫吹奏,倜傥风流,二人视线痴缠,眼中只余下彼此。 舞停曲毕,田夕笑意璀璨,盈盈下拜于洵晏身前,曼声柔意道:「瑞此永明曲,千载为全皇。薰风解愠,华景清和,璇枢绕点,华渚流虹,是日挺生元后。吾皇缵唐虞垂拱,千载应期,万灵敷佑。殊方异域,争贡琛赆。藩侯瞻望彤庭,亲携僚吏,竞歌元首。臣妾恭祝陛下,北极齐尊,南山共久。」 洵晏双手扶起田夕,不言不语,眉眼间尽是惊喜与情意。 群臣方如梦初醒,纷纷下跪,口唿:「皇上千载应期,万灵敷佑,皇后娘娘兰心蕙质,母仪天下。」 洵晏含情专注的望着田夕,田夕眼波温柔,嫣然带笑。 「今见你一舞,宫里此后可不再见旁的舞了。」洵晏脉脉一语后,转头看向跪地贺寿的群臣,扬声道:「平身。」 群臣再唿万岁,亦是喜滋滋的。 风和日丽,天公犹带笑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难得的喜庆日子。 田夕随洵晏入席,端坐于旁,开宴后,歌舞上台。方看过皇后倾世之舞,再看旁的都是俗物,入不了眼。田夕一舞动天下,民间女子争相学习模仿她当日所起的翾飞楚腰舞。 歌舞怏然无趣,诸人却仍是喜笑逐颜,交首相谈。 平定匈奴,四海昇平,景宣之年已见鼎盛之兆。上至天子,下至黎民,都是举国同庆的乐事。 洵晏与田夕相视,举樽一碰,仰首饮尽。 正此时,一小太监上来,神情带着些急,与小德子快速耳语几句,小德子脸色微凝,挥手让他下去,自己上前到洵晏身边低声禀道:「庶人洵晋,死了。」 洵晏带笑的神色勐地沉下,群臣亦是倏然止声,望向这边。乐师停下奏曰,沉寂许久,奕亲王先出声问:「怎么死的?」 小德子看了洵晏一眼,小心回道:「庶人发狂,日日趁看守不备,以头抢地,长此以往,终死。」 奕亲王轻蔑一笑,道:「既是庶人,也为皇兄子民,皇兄开恩,留他个全尸吧。」 洵晏嗯了一声,沉缓道:「除他名姓,丢尸乱葬岗。」无名无姓,孤魂野鬼,不入轮迴。小德子低垂眼睑,应诺退下。 怡亲王似是有言,嘴唇龛动了下,一副将说未说的模样,终究暗嘆了口气,由着去了。 田夕伸手握住洵晏的手,担忧地看着她,她的手冰冷冰冷,脸色虽如常,眼底的阴霾却极为可怕。 洵晏转头回视她,安抚一笑。乐声再起,又是一派和乐,众人心境却不如先前松泛欣悦。暖风吹过,散后余冷。 「晏。」田夕推门进入,轻唤了声,带着焦急与担心。 散了宴后,洵晏与她同回朝纯宫,她去换了身衣裳,洵晏独自进了寝殿。 深处有些声响,却无人应答,田夕循声走去,穿过层层白纱帷帐,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双手扯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田夕稍稍受惊,却马上安下心来,倚在那人的怀中,嘆息着又唤了声:「晏。」洵晏垂首在她的耳畔:「你很紧张我?」田夕直觉的点头,侧身捧起洵晏的双颊,温柔的看着她:「晏,你君临天下,无人可匹,那些事,便忘了吧。」洵晏身子僵直,那心中激起的愤怒,恨意,却被她温柔的目光抚慰,渐渐平息下来,身子亦逐渐疏软。 第80页 「你,何时知道的?」洵晏问了一句。田夕犹豫了片刻,小心的看向她,小声道:「你别怪罪李太医,是我逼他说的。你那几日夜夜梦魇,李太医只说无碍,安神即可,我总也不安心。」 「然后,你便威逼他了?那是还未去宋城的时候吧,你竟瞒了我这么久。」洵晏神色平静,田夕却有些不安了,觑她的神气,抿唇不语。 洵晏亦不言语,眼中腾起回忆的氤氲。 那并不是多愉快的记忆,堪称噩梦。宗正寺的牢狱中,洵晋洵时洵明三人,搜尽脑汁的凌虐, 他们逼她下跪,那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嵴背,肩头,胸口,看着她在他们的脚边痛不欲生的挣扎,洵晋亲手以木槌狠劲击打她的腹部,施以「幽闭」重刑。 她如何咽得下这奇耻大辱!她必要一一讨回来! 「朕,绝不放过他们,洵晋死了,洵时洵明还活着,朕要他们偿还百倍痛苦!!」洵晏的眼睛充了血般红透,神情狰狞起来,田夕见她不对,如又入了梦靥,忙抱住她,亲吻她的额头,轻声说:「都过去了,他们已是阶下囚,晏,你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忘了那些,别叫他们迷了心智。」她温软的身子紧贴着洵晏的,以她的温柔抚慰洵晏的伤痛。 窗外夕阳斜透进殿,光影疏离,帷帐轻薄的影子一亘一亘深深浅浅的烙在地砖上,二人静淡无声的相拥,洵晏不挣扎不出声,汲取田夕的温情,治癒那些鲠在心头,挥之不去的耻辱。 良久,洵晏方推开田夕一点,柔声道:「吓到你了?」田夕摇头,双手从她的肩上下滑到她的腰肢,松松的环着。 洵晏笑了笑,不纠结于往事,点了点她的鼻尖,说:「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可不许抵赖,百年后也要陪我葬在皇陵里的。」 田夕娇嗔她一眼,却只默认。 正文 第五十章 恭定凌亲王大军十五日后抵京。 洵昕卸甲换上朝服,上殿参拜皇上,为臣者不辱圣命。此次一同回京的还有绩弩将军季庭与都指挥佥事刘长沛。二人殿上参见之后,又到甘露殿请安。 季庭本是肃亲王帐下,肃亲王薨后转投洵晏府上,之后尽心尽力,为洵晏效命。刘长沛本是京郊一户农家之子,食不果腹,贫困潦倒,难得是胸有大志,亦能坚韧吃苦,那日受官府逼迫赋税,颇为狼狈,叫出城游玩的洵晏与洵晨遇上了,见他前额宽阔,眉目英气,双眼亦是炯炯有神,便给他指了条明路,投军到肃亲王麾下,他也果然没让洵晏失望,在军中极有建树,更难得的是忠心耿耿。 二人也算是王府家臣,如今洵晏登基,他们仍以家臣之礼请了安。 天下大定,四海臣服。洵晏心情颇好,与二人说了会儿边疆之事,谈起那最西北的风土人情后,看向恭立一旁的刘长沛,打起玩笑道:「朕记着,你是家中独子,前几年在军中蹉跎了些光阴,如今可好好挑挑,看上了谁,朕给你赐婚。」这话刚说完,刘长沛那黝黑英俊的脸便稍低了些,颇为不自然,只连声道:「先谢过皇上。」他不在官场沉浮,不懂宫廷礼数,洵晏也不怪他,只是微微一笑,倒是季庭一掌拍在他头上,说道:「这可是大大的恩典,无上的荣耀,还不赶紧谢恩,求皇上请旨,晚了,这么好的姑娘可就不是你的了。」 「哦?」洵晏起了兴头,这哪家姑娘如此风姿让他一回京便瞧上了?刘长沛虽虽有尴尬赧然,还是拱手直言道:「那姑娘是宋城乐府的孙小姐,亦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说来还是微臣高攀了。」 宋城乐府的孙小姐如今仍在阁中未嫁的只乐淑一个,洵晏倏然一惊,那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眼中却是正经了几分,问道:「可是旧时相识?」刘长沛见皇上如此问询,便知是对此事上了心了,自然不敢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的从头说起来。 原来,乐淑曾在京城田府长居过八年,某个春日与人结伴郊游,遇上了正被数个少年欺凌的刘长沛,长沛与之扭打,却寡不敌众,身上挂了许多彩,正是年少气盛的年岁,如何能求饶?长沛硬着骨气,到后来便只有挨打的份,亏得乐淑心善,指使家丁赶走了那几个少年。女子闺名自然是不会叫他知晓的,他只听那些家丁唤她表小姐。此次在宋城偶遇,一打听便俱都明了。细说起来,也是一桩命定的奇缘。 「若非她腰间佩戴的秋英缨衿,许就这般错过了。」刘长沛慨然道。 洵晏听完,思索了片刻,笑道:「你倒是常遇贵人。」刘长沛低首一笑,道:「全赖皇上福泽庇佑。」 洵晏轻哼一声,她心中已有了番计较,若此事能成,便是两全其美的佳事。季庭想起了什么,道:「只是那乐小姐的年岁……」乐淑幼田夕一载,与洵晏同年,至今仍在闺阁,未寻夫家,极是叫人诟病,而乐府也不着急,可见是谁的心意,洵晏微露不悦。 刘长沛忙道:「微臣也不小了,与乐小姐,全是微臣高攀,岂敢再言不足?」若是以往,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在边疆挣得了些功名,也是正四品的都指挥佥事了,才敢向在人前一提,哪能去挑人家姑娘的缺处?洵晏见他说得真挚,更是放心摆手:「两情若是相悦,何须在意些许无关紧要的。只一件,乐小姐可是愿意?」 「乐小姐……」说到这里,刘长沛倒是沉吟犹豫起来,季庭看不过他这磨叽不利落的样子,替他回了话:「回皇上的话,乐小姐未有明言,但乐府长辈具是喜见乐成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此等美事,想来不会不愿。」 第81页 婚姻大事概不能自己做主,二人缘结年少,到了这般年龄又皆是未娶未嫁,旁人看来,果真是良缘美事。洵晏却是知道乐淑不嫁的缘由,她不语思索,刘长沛见此,以为洵晏是不愿赐婚了,心下一急,面上亦露出焦虑之色。 须臾,洵晏盯着刘长沛,缓缓道:「朕准你一月假,此间若能叫乐小姐答应嫁给你,赐婚自不消说,若不成,此后勿再提及此事,伤人名声。」 刘长沛当即上前跪下:「微臣遵旨。若能得小姐倾心,必定此生此世只此一人,绝不纳妾,若无此福气,也定闭口不提,不让流言四起。」 少年时的情怀总是特别纯粹与难忘,刘长沛年少倾心,如今再遇,更是相信缘分天定,两人若能成一段姻缘,刘长沛自然是要爱她宠她的,即便做最坏打算,时日推移,人心变迁,将来无爱无宠,有皇上与皇后撑腰,谁能看低乐淑?乐府也是高门大家,府上嫡孙小姐都成了明日黄花,仍在闺中,那些不堪入耳的留言必不会少,即便田夕暗中护着乐淑,不让她在府上受委屈,却难保不在细处暗处受气,想来乐淑也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嘴上不说,心中定是不好过的。洵晏细细想了一圈,她这般做,自然也是有她的私心在,却也算得上两全其美。 何况,如今田夕也是她的皇后,乐淑不嫁算是什么?又是为谁守节? 她无意去为难一个弱女子,却不能忽视心中的不悦,夕儿…… 二人已经退下,想必刘长沛定是即刻出发前去宋城了。洵晏对着几道奏摺,心却一时难以安定。 起身走至门外,两旁侍立的内监侍卫低头行礼。洵晏抬手示意肩舆仪驾不必跟着,只带了小德子,不择方位的随处走着。 春光已到盛处,皇宫大内随处可见百花齐放的盛景,再往前便是雨季,夏日时节也便不远了。四时变换,人心是否也能如此变换? 这几年,每到雨季,洵晏虽不说什么,却夜夜陪着田夕,为她捂热小腹那道褪不去的疤痕,朝纯宫中的每一个奴才奴婢,都是她亲自一一挑选出的忠心勤快之人,殿前那一株株海棠梧桐是她亲自吩咐从宝亲王府的梧桐居中移植过来,关乎皇后的每样事,不分巨细,她皆摆在心上。 只因,这世上,除了田夕,再找不到一个能让她自称一个我字的人,亦找不到让她爱到心口发痛的女子。 她珍视她至此,却不能肯定,那小腹上的闷痛起时,田夕是否会思念那个在她过往的生命中享受她的爱意她的保护的女子。在她的心中,即墨洵晏这四字的分量比之乐淑又如何?走至嘤鸣湖,湖中菡萏初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绿叶粉荷,清丽出尘,美无可拟。洵晏正看得入神,听得身后一阵西索的步伐声。 洵晏闻身转头,但见皇太后在十步外望向这边,身后跟了几十个太监宫女,见她转头,齐齐下跪请安。洵晏上前,拱手称了句:「母后万福。」 皇太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关心道:「怎么只一个小德子跟着?」不等洵晏开口,立即责问小德子到:「皇上不上心,你怎么也这般不懂事?皇上万金之躯,身旁怎能没三五个伺候的人?」 小德子忙下跪请罪。 洵晏上前搀着太后,笑道:「母后关怀,臣儿记下了,只是看了一日的奏摺,心中正闷,不愿见那黑压压的大把奴才跟着。」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忧心道:「你啊,即便政务繁忙,也和该照料着自己的身子。」 「朕晓得。」洵晏微笑,与太后在御花园里缓缓地散着步。 「晨儿昨日来请安时说是要出京游玩,皇上准了?」 「准了。他的心啊,早不在京城了。」洵晏答。 「唉,你与晨儿最是谈得到一处,如今他离京去,又少了个左膀右臂。」皇太后摇了摇头,嘆息道。洵晏笑了笑,玩笑着说:「等他什么时候取了王妃,有了子女,便能安定下来了。母后若是捨不得臣儿辛苦,不如就与瑾太妃一道,在那世家侯府的好女子间好生选选,选个好女子,牵住老十四。」 本是打趣的一说,太后倒是真的上了心了,一个个的列着,洵晏在边上点评几句,说来说去,真找不出一个家世样貌都匹配的,太后遗憾道:「哀家倒是说这外面的山山水水怎么就比家里好了,非得远远的去游荡,竟是这个道理,也难怪晨儿呆不住了。」洵晏只顾捂嘴轻笑,笑罢了,说:「朕过会就下道圣旨,要老十四务必寻着个王妃才回京,省得又让母后操心。」 太后看了洵晏一眼,说:「皇上只会嘴皮子上应承哀家。」 「母后的话,臣儿句句都记在心上呢。」 二人又说说走走了一段,见天色不早,洵晏便亲自送太后回了宁寿宫。刚出了宁寿宫,田夕身边的小池子便来了,问皇上晚膳可去朝纯宫。 今日恭定凌亲王回京,按着礼制忙了大半日,又与太后走了好些子路,也乏得很了。洵晏想了想,便直接往朝纯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要小小虐一下了,不喜虐的同学,可以光顾我新坑。 新文:南有乔木 文案:尚休思第一次见到夏乔时,正是白露未晞的清晨,朝阳洒在她短短软软的发上,如同铺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子。她闭着眼睡得正香,密长的睫毛蜷曲着微微扇动,耳垂上细细的绒毛在晨光中,松松散散的晃动,白皙的小脸上透出健康的红润,尖尖的小下巴勾勒出尘嚣都市中难得的静谧。 第82页 天使,也不过如此了。直到后来无数个日夜相处证明,美色果然可以迷惑人心。 在最美好的年华遇上最正确的人,而后一往而情深。这是命运眷顾的幸运。尚休思终于放下心防与夏乔在一起,却被迫出走别方。当夏乔重新出现,紧追不捨,尚休思不知道是否还能坚持分离的决心。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一条寂寞的路,两个人相依而行,终能嗅到玫瑰的清香。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到了朝纯宫,已是夜幕初降,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燃出星星之火,光亮的照着路面。前头两名内侍各执了盏宫灯在前面走着照路。 远远便可见田夕与一众宫人在门前应候着。洵晏微微一笑,加紧了步伐,先一步扶起正要屈膝见礼的田夕,问:「等许久了么?」 「刚出来呢。」田夕将手放在她的手心,二人执手进去。 进到殿内,便能入座了。御膳房已传了膳来,还有几道精緻的糕点,看上去香甜可口,惹人垂涎欲滴。 洵晏先拈起小块莉香如意糕,放进嘴里,酥软即溶,香味溢满唇齿,细细咀嚼后,笑道:「夕儿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她舌头灵,田夕是知道的,总能不差分毫的尝出哪些是她亲手所制,微微颔首,抿嘴一笑:「皇上喜欢就好了。」 用了晚膳,二人相对坐于侧殿的小书房里品茗谈诗。小书房里微点薰香,只有裊裊的茶香瀰漫鼻尖,清冽疏和,沁人肺腑。书案上平摊着一副画轴,两旁以冰玛瑙镇纸平整的压着。 「臣妾费了几日功夫才画得这一幅,皇上才识清赡,词画神秀,不如替臣妾修饰修饰?」田夕引着她到画前,洵晏笑着从身后拥着她:「你的诗词书画远在我之上,何必做这番说辞来羞我?」 言罢,凝眸去看,锦宣画纸上,湍濑潺涭、云霞缥缈,浩淼烟波上两叶扁舟前后飘荡,岸边景致以墨线勾勒轮廓,石绿渲染,有勾无皴的山石,起伏均匀的水纹,精丽工致的屋宇,整体势态葱郁,一派大好春光,只是那两叶扁舟在江波之上,总归激盪难平,摇摇欲坠。 田夕见她微微蹙眉深思,以为是哪里出了错,出声问:「怎么了?」 「这舟……」洵晏双唇蠕动,欲言又止,田夕看了画一眼,笑着望向她说:「两叶扁舟烟波里,看尽春光双归去。不好么?」 二舟相伴云水中,好是好,却总归浪的势头过大了,恐怕难以相伴到岸。洵晏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终究不曾说出口,从色配意境来看,这画可称绝世,那些个莫名的疙瘩,不过是她自己心绪作祟。 有何可言? 何况,即便无法到岸,也非一叶孤舟形单影只。 想罢了,方稍稍释怀了点,洵晏淡淡一笑,望向田夕的眼中如春江之水,暖意融融,柔情无边,真心夸赞道:「上佳之作,无可挑剔。」 田夕亦是柔柔一笑,与她深情凝睇相望,道:「还差题词一首,晏可不能推脱。」洵晏笑吟吟道:「怎会推脱?」唤来小德子去取皇帝私玺来,以便过会儿加玺。田夕走到书案前,轻提袖口,取墨在一方玉带歙砚上细磨起来。她蝉鬓低含绿,罗衣淡拂黄,润滑如玉脂的脸颊微微透红,芊芊玉手轻持墨,力道均匀的研磨。 从此绿鬓视草,*,眷属疑仙,文章华国。难怪古人如此描绘*的隽永。洵晏几乎看得痴了,手中所持的太仓毛笔失力坠落,她亦不知。 田夕放下墨,便见洵晏痴迷凝睇的模样,一时羞红了脸,微低下头,轻轻唤了一声:「晏。」洵晏回神过来,也红了双颊,她一手牵过田夕,一手提笔冥思,须臾,下笔疾走:「一棹春风双扁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世上如侬有几人?」 「如何?」洵晏放下笔问。 田夕默念几遍,道:「甚好。」 如此便可加玺。洵晏取过皇帝私玺,正要加盖,忽而脑海中现出白日里刘长沛的言语,心微微提起。手下一用劲,一方正红方印出现。 田夕欢喜的看了看,极为喜欢,正欲唤人来送去文华馆装裱,便听得洵晏说:「我记得,乐淑与我同年,至今仍未婚配,刘长沛官居四品,为人正直,前途不可估量,配之正好。」话音刚落,便见田夕身子僵了一下,洵晏心起一阵烦闷,继续说道:「自然,也需得她甘愿。」 温馨得宜的气氛就此蓦地沉闷下来,如窗外望不到头的夜色,无边压抑。田夕看向洵晏,洵晏亦回望她,不知过了多久,田夕撇开头,凄微道:「你有了这样的心思,何必再说这种言不达心的场面话。」洵晏脸色冷了下来,眼中的冷意如三九寒冰,田夕想起那日宝亲王府的水榭中,她温柔的抚着她的脸庞说的那句:只要她还在,我便不得安心。心里越发悲凉,到了如今,她依然是不信她,甚至想出了这样卑劣的法子,逼迫淑儿。 心痛的厉害亦冷了下来,手紧握成拳,说:「我不贊同。」 洵晏盯着她,残忍的逼问:「你为何不贊同,又凭什么不贊同?」田夕喉间一梗,却说不出口话来,此事她的立场最为尴尬,但她不能让洵晏的妒意与不信任去害了淑儿今后的一生,被迫嫁一个不爱的人的滋味,她尝过,怎么捨得无辜的淑儿再去体味? 而最叫她伤心的是,夜夜同寝的枕边人,竟是从未信过她。视线掠过桌上的画作,这二人合作的爱物,与过往的甜蜜一样,皆是讽刺! 第83页 「说不出来了?」洵晏只觉悲哀,她装得再温柔再温驯,都不是真的,遇到乐淑二字便藏不住真心外露,这样,还要让谁相信她真的不再爱她了? 「呵,你不想让她嫁人,难不成是还想着要再续前缘?洵晋说你是人尽可夫的女子,可别真叫他说中了!田夕,我是皇帝,戴不了这样的绿帽子。」她的话疯狂而刻薄,那一句人尽可夫真让田夕气得面脸通红,她怎么可以这样,用这样低贱薄情的话侮辱她?田夕恼怒的无法思考,肢体凭着最本真的意识做出反应,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洵晏脸上。 清脆的响声迴荡在小书房内,手上的痛意让田夕回过神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洵晏头微侧过去,她的双眼先是闪过惊愕而后伤痛,继而充满了恨意。田夕的心底生起了慌乱。 「晏,我……」她想上前查看洵晏泛红的脸颊,却见她冷笑了一声,后退了一大步,二人的距离就这么拉开,如同远隔了整个天涯,相见却不得相触。洵晏看着她,脸上是火辣辣的痛意,却及不上心中的万分之一。你着急了?心疼了?你还有心么?哦,有的,你的心,只为乐淑而存在。那我又算什么?这么多年,你费尽心思的讨好我,其实,是怕我真的一怒之下杀了乐淑吧?你的心里可有一丝为我留下,可有一刻为我痛过? 为何这样待我? 洵晏的双眼充满了血色,死死的将欲要盈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凄凉一笑,道:「可笑年华数载,我竟是痴心错付了。」相识九年,如今,梦该醒了,她其实从未得到过她。 那句痴心错付如同世上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划过田夕的心,顿时鲜血直流。她急得咬破了嘴唇,不顾洵晏厌恶痛恨的眼神,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急欲解释清楚:「不是,晏,我是真的爱你的,我刚才只是……」洵晏摇了摇头,任由她拉着,却不再看她一眼,她的眼中是死了一般的痛意,扬声喊道:「小德子!」 小德子推门进来,见帝后是这样的光景,心里不安的上前小心恭声回了句:「奴才在。」 「传朕旨意,夺皇后田氏中宫之位,即刻起,迁居冷华宫,无诏不得走出冷华宫一步!」田夕勐然一惊,手便松了下来,从洵晏的手臂上滑落。 「这?」冷华宫,那是冷宫啊。小德子心下一惊,迅速抬头看看洵晏又看看田夕,跪到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头:「皇上三思啊,即便皇后娘娘无意冒犯了龙颜,也看在娘娘尽心尽力的份上饶恕娘娘。」 「朕的旨意,你如今也敢过问违背了?」洵晏一眼都不看田夕,只冷冷的沉声说。田夕似乎是入了梦境,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她怎么能相信洵晏竟对她做出了如此绝情的惩罚?小德子见皇上坚定至此,不敢再求情,退下去办了。 书房中又只留了两人。洵晏面容冷峻,抬脚离开,走到门口处,停下步伐,她的声音冷冽之下隐含着浓浓心死哀痛厌倦,亦有无比的厌恶,她说:「此生此世,我都不愿再见你,亦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关于你的字!」 田夕单薄孤身站在那书案前,身子狠狠一抖,眼睁睁的望着洵晏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外。桌上依旧放置着那幅她多日心血画就的画作,浩淼江边是洵晏亲笔的题词,洒意孤傲的笔锋写下那含情脉脉的「世上如侬有几人」时,她的心是不是也是绵软的?不知晏最后是否注意到了,画上江岸的松木针叶里有她想尽法子构出的一个「晏」字。 应当是,没有看到罢。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我,只有一点点的虐。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一国之母无预无兆之间一夜被废黜,贬居冷宫,此乃皇帝家事,亦关乎社稷。此讯一出,朝野震惊。 洵晏当日回了衡荥殿,不多时,太后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一进殿中就见洵晏坐在正中九龙宝座上,脸色淡淡,无甚不妥,满殿的宫人惧得却是恭谨侍立两侧,比平日更为谨慎,垂首更低,如雕塑一般,几乎连唿吸都不敢了,有几个新来奴才在皇上压抑底下的滔天怒气里,禁不住瑟瑟颤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皇太后不及宫人跪地行礼,便漫声道:「都退下。」 「诺。」奴才们依序退下。洵晏抬眼看了看皇太后,平静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颓靡的痛意。太后心疼上前,拿着绢子抚上她些微红肿的脸颊,目光关切而担忧的望着她,带着母爱的包容,柔声问:「晏儿,跟母后说说,出了何事?」洵晏抿唇不语,缓缓向前,依在太后的腹间,汲取一点来自母亲的暖意。 皇太后也不逼她,一手在她身后轻轻的拍着,一手拢在她的脑后。 殿中漏声叮咛,夜色宁静带着股苍凉,似乎是用尽了今夏最后一点暖意,过后便是无边无尽的冷寒,再无回暖。 过了许久,洵晏坐端身子,恍若不在意的答了话:「朕废了皇后。」皇太后嘆息一声道:「夕儿端庄纯善,宫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打理的利索得体,对你更是温柔贤惠,尽心尽力,过去的总归过去了,你又何苦如此狠心。」最懂儿女之心的总是生养的母亲,不同于旁的皇子公主在皇子殿里统一养大,洵晏生来便是皇太后亲自抚养,母女连心,更是能摸得准她的心思。 洵晏讶然,随即便镇定如初道:「母后何时晓得的,臣儿竟没一点察觉。」 第84页 「你虽是皇帝,也不能面面俱到,哀家要瞒你这点事又有何难?何况你当初调查之时顺手将线索眉目一併毁去了,事后自然也不会多加留意。」皇太后柔缓着语调,停顿了须臾,见洵晏接受这说法,方继续劝循道:「夕儿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你若真不能谅解这点往事,也不会如今才废后了。既然如此,何不就这般过去,年华飞逝,不知不觉里也就白头了。」皇太后语中唏嘘寂寞,后宫的女子总是诸多无奈,她是过来人,自然能多体谅田夕一点,且不说这孩子的心中是否存着晏儿,但她事事上心处处周全的认真性子,便可知不会是个多心眼儿的,如此相处一世,便也过去了。身在皇家,哪里能就拽着一个情字不放呢? 洵晏沉默了片刻,从宝座上站起,缓步踱至灯旁,减去多出的一截灯芯,殿中忽而更亮了些,她转过身来,下定了决心:「朕要的不是一个互相慰藉的女子,朕予她全心全意,便必要她以整颗心来回报,而非虚与委蛇,强颜欢笑。她心里,没有朕。这么多年了,朕给的时间也足够多了,她心里依旧满满的是乐淑,以后,即便给她再多的时间,又有何用?说到底,感情斯事,非时非力可改,她永远无法对朕用心,正如朕永远无法不爱她。」说到此处,洵晏的心狠狠抽痛,指尖勐然缩紧,几乎以为要绷断沁出血来,十指连心,心痛了,十指亦跟着痛,那么她痛了,田夕是否也能感受到一点她的痛?洵晏闭上双眼悽然一笑,亦是无比的凄楚嘲讽,讽刺自己到了此时还做这些无谓的奢想,她再睁开双眼时,便是平淡无波了,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此断了,也省得时日久了,相看两厌。」到时才是真的,情何以堪。 见她意已决,再说也无法更改,皇太后嘆了一声,儿孙的事,她年纪大了,总归管不上了,只是,想起田夕这样好的孩子,若是此后余生皆在冷清悽苦的冷宫里了结,她依旧是不舍,想了想洵晏再无可能更口的样子,问道:「晏儿,你告诉母后,可是恨上她了?」 洵晏业已平静的眼眸倏然一收,继而又回归平静,说道:「朕不恨她,两愿之事,恨有何用?但也不想再见她。」说起来,竟是心如死灰不再有挂了:「母后心软,朕担不上至孝之名,亦不愿叫母后无安,再过几年,朕便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她出宫。」从此,真正的两清无关,把她从即墨洵晏的生命中剜去,两头陌路。 洵晏话说到这份上,皇太后也无法再说什么,家事已了,剩下的便是国事了,那见了残心的灯盏异常明亮,江山社稷若除去居心不良之人,则政权稳固,万民之幸。太后仪态端贤冷然道:「皇上看清了,也好,恰好可趁此肃清田门一族。」 皇后无兆废黜,举朝沸腾自不必说,田国公一日之内连上三道请安折问废皇后安好,洵晏置之一哂,丢掷一旁不予理会。 田氏一族的荣宠寄在田夕身上,当今皇太子更是田氏亲外孙,荣耀不上,如今田夕被废,若哪日皇帝再立新后,将皇太子指到新后膝下,田氏今日荣耀便所剩无几。田国公是老奸巨猾的明白人,自然想得到这一层,如何能消停? 洵晏照常起居上朝,对朝臣上奏废皇后的摺子不论是何言论,皆丢掷一旁,不予理会,只待他按捺不住。 安亲王一面觑这形势,生出几分兴味要看看这荣极一时的田门倒是如何下场,一面又担心那从前的皇嫂,田夕带他兄弟几个歷来真挚,时日一久,他们也是真心喊一声皇嫂,便推延了出游的日子,在京城多留了些时日。 皇上早有除去田国公的心思,只是三朝元老,在朝中根深蒂固,自然不是说除就除的。安亲王亲自握着一叠奏摺往甘露殿去,刚拐过一道红色宫墙,便被一道冒冒失失的身子撞了一下,洵晨只觉得这莽撞的奴婢似一道箭似的沖了过来,他一个没防备,手中的摺子尽数落下,散了一地。 「你这奴才,哪个宫里的?懂不懂规矩?」洵晨斥了一句,那宫女跪到地上,一遍遍磕头,却不说话。 废后圣旨诏告天下,乐淑虽常居深府,却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是知道的。 「皇后田氏,天命不佑,有愧先帝信赖嘱託,难居后位,为朕之妻。可废为庶人,冷宫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事非得已。钦哉。」 这道圣旨也是开天闢地来的第一遭,未言废皇后过失,言简意赅,看似宽容实则极为严厉,难有回头之势。 乐淑几次哀求刘长沛,无论如何也要见田夕一面,几次下来,总算得了他的答允,带她来了京城,并想尽法子混进皇宫。只是皇宫大内又哪里是这么好来的,刘长沛只能陪她到应驰门,往里便是内宫,大臣不得入内。她躲着侍卫,又靠着刘长沛给的腰牌过了层层盘问,好容易到了这里,却迷了路,还一不留神撞上了眼前之人。 能在内宫行走的必然是皇亲国戚,天潢贵胄之流,此下横生出枝节,乐淑急得手足无措。 洵晨眯起眼,看了看这奴才,朗声道:「给本王抬起头来。」乐淑不敢不从,略略抬起头,谁知下一刻便有一双指骨分明的手触上她的下颔,强迫她把头翘起来。洵晨一双深邃眼眸盯着她,未几,只听他道:「你不是宫女!说,是谁派你来的!」 三个月后。 冷华宫外,两名侍卫为难的挡着皇太子的去路,苦着脸求道:「冷宫之地,不容探视,求殿下别为难奴才们。」皇太子年方六岁,却是洵晏亲自留意教导的,身上已有了储君的气势,他双眉一敛,冷冷看着二人,正声道:「父皇何曾说过不许探视?还不给孤滚开。」两名侍卫还想再拦,泽纾一挥手,身后东宫侍卫便向前阻开了两人,使太子入内。 第85页 泽纾走入冷华宫内,房屋虽然冷旧倒也称不上破败,比起朝纯宫却是天壤之别了,碧琳正出来打水,一见他,忙上前道:「殿下怎么来了?」泽纾往内看了看,道:「碧琳姑姑,母后可好?」 碧琳敛容低眉道:「已经不是皇后了,殿下也别错了称唿。小姐在里面呢,日日想念殿下,殿下快进去吧。」泽纾抿了抿唇,向屋里走去。 田夕一袭素色的襦裙,只绾了个简单的髮髻,不饰任何珠玉,坐在书桌前捧着本书看,眉宇中愁态凄哀尽显,闻得脚步声,她立即放下书,抬头去看,而后笑着道:「泽纾,你怎么来了?」 泽纾上前,扑进她的怀里,双眼中眼泪便哗哗的流了下来,哭道:「泽纾想母亲了。」田夕怜惜而无奈的抱住他的小身子,等他终于停下了哭泣,方问:「你来了这里,你父皇知道么?」 泽纾顿了顿,摇头道:「父皇不知道。」他小小的年纪,也懂得察言观色,极为懂事,小心的试探问:「母亲与父皇怎么了,为何父皇就……」在他印象中,父皇与母亲是极好的,从前他见皇祖父与皇祖母相处,虽则也是融洽的样子,总少了些什么,明明在一处呆着,却恍若隔了遥遥的距离,总不若父皇与母亲,亲密无隙。 可为何却倒这番田地了? 田夕笑了笑,这笑容中透着无力与苍薄,轻声道:「泽纾还小,大了就自己明白了。」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泽纾听母亲这般说,也不问了,从田夕怀里退出一步,往四下里看了看,这件居室朴实无华,除了那四角檐梁,一应物什具是用久了的,看着寒碜破旧,更像是平民百姓家中的物件,于自幼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泽纾而言,这地方着实是从未见过的。他蹙了蹙眉,那眉峰隆起的模样与洵晏如出一辙,田夕心下一酸,微微撇开眼,不忍去观。 她念着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洵晏的一颦一笑,她嘴唇炽热的温度,她双手微带薄茧的触感,她温暖包容的怀抱,乃至她袖角密密的九匝密纹划过她的脸侧的微硬,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一连三个月,每每闭上双眸,浮现在眼前的便是洵晏那带着怨恨与心寒的目光,让她的一颗心如被万根细针狠狠的反覆抽扎,痛到麻木。 冷宫萧凉,夜色凄冷,浸至心骨,她夜夜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宫廷锦辉繁秀都离她远去,只余白露生愁,玉月含怨。一轻素罗白纱衣单薄的披在肩上,她不敢闭了眼去睡,梦中时时都迴响着她那句带着心死凄凉的「痴心错付」。 痴心错付,晏认定了这些年的相与相知是痴心错付,那她要在这段情中如何自处?说不定晏已后悔了,后悔那一夜在肃亲王府后院的香樟树下与她相遇,后悔在一年常来王府日久生情,后悔过往每一日付出的柔情怜惜。 初时不觉,如今独身到了此地,那本不在她心中的初遇愈加明显起来,明显到让她心口发痛,喉咙梗塞。那夜她一身燕红的锦袍,夜色如水,她的容颜如玉,眼中带着倦倦的累意,许是在前院饮了许多,伤了脾胃,她全身上下皆透着慵慵的懒意。她疑惑的目光掠过她髮髻上的金步摇便知晓了身份,盈盈垂首下拜称:「见过五嫂,五嫂万福。」 往日不曾忆起的情景,想起来却是簇新如昨,乃至洵晏眼角眉梢一点点弧括都清清楚楚的浮现在眼前。 而往后的岁月,她便要靠这些回忆过下去。 她亦是怨,怨洵晏不信她,怨她就这样割开了两人的缘分,更怨她容不下她的过往欲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但再怨都抵不过那一寸一寸的思念。 「母亲?」泽纾轻轻地唤了一声,目中满是担忧。田夕微微的笑了笑,摸了摸他小小的后脑勺,犹疑了片刻,仍是问:「皇上这些天,可好?」 泽纾想了想,觑着田夕的脸色,小心的回道:「并无什么不好,父皇日日照旧早朝视政,与大臣们议事,膳量也无不妥。前些日子,田门一族倒后,」他稚嫩的声音愈加地下去:「父皇也能好好歇息,不若从前那样忙碌,还常陪泽纾读书习武。」 本以为母亲应当惊怒生气,却不料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继而问:「田绘与公主如何?」祖父手握大权仍自人心不足,在朝敛权,皇上容不了他,她早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只不想她刚被废黜,洵晏便得心应手的料理了田家,仿若不留一丝旧情了。田夕心内暗暗嘆息,充斥着乏力的酸涩与心伤。 「舅舅大义灭亲,忠于皇上,父皇赏他官邸一座,连晋两级,是以皆都安好。」泽纾见母亲并无失色,便安心回了话,神情间露出颇为满意的气色。田夕见此,便也放了心,田家上下,她能留神的,也只二人,旁的亲缘血族,早在当年祖父做绝了事情的时候便断得干干净净。她亦是记仇的人,这些年与晏生活沾染了她不少冷清与心狠,儿时父母早亡,她在府中的不到一丝暖意,反在暗处受了不少欺凌,后来祖父为了一门荣辱又逼她一嫁再嫁,她早已不当自己是田家的孙女了。田门如何她自不会理会。 「这几月里,可有哪位朝臣成婚?」 泽纾不知母亲为何有此一问,却也极为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田夕微微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她终归是没有为难淑儿。之后便是无尽的空洞与黯然,她怎么又忘了,洵晏不愿见她亦不愿听到任何一句关于她的事,怎么会再去逼迫淑儿呢?她应当是不愿再分一点注意给她了吧? 第86页 房外传来太子近侍的声响:「殿下,时辰不早了,可别误了皇上传的晚膳。」 「孤知道。」泽纾硬声硬气的回了句,转头再看田夕时又是两眼含泪,他抿了抿唇,直挺挺的跪下,求道:「母亲,你求父皇宽恕吧,只要母亲求求父皇,示个弱,父皇一定会听的。」他的腔调里带了哭声,年幼的小脸上爬满了泪痕,眼睛哀求的看着田夕,田夕鼻子一酸,半蹲下去与他齐平,哀婉道:「泽纾乖,听父皇的话,母亲在这里很好。」泽纾一径的摇头,哭道:「旁的人去求都没有用,十三叔多言了几句,被父皇传了侍卫撵出宫去。十四叔告诉泽纾,只要母亲求父皇,父皇一定会允的。这里如此阴冷,也没有伺候的人,母亲身子弱,如何禁得住?」 田夕满心肠的酸楚心疼,扶起泽纾,一点点拭去他面上的泪水,努力使自己平静,柔声道:「父皇不会原谅母亲了,泽纾乖乖的孝顺父皇,也许有一日父皇看在泽纾的份上便愿意见一见母亲。所以,泽纾要为了母亲好好的做一国储君,做父皇的好儿子,明白么?」 门外近侍又一声催促。泽纾又踟蹰哀求了几次,见她再也不肯改变心意了,只得点点头,起身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泽纾走后,碧琳端了杯茶进来,总归是皇太子生母,即便废了后位,冷华宫的管事嬷嬷也不敢太苛待田夕,因而一应用度虽是次等的,却也不短缺了什么。 「小姐。」碧琳走到田夕的身边,轻轻唤了声。田夕孤坐在木椅上回过神来,接过她端上的茶,轻啜了口。碧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许久,终于劝道:「皇上的心中是有小姐的,何不就趁此机会写封书信呈上,消了龃龉?」也好过在此苍凉一生啊。 田夕微微摇了摇头,却不愿再多言语。 泽纾出了冷华宫不足百步,便见安亲王从侧道走来,见了他,赶几步上前拱手道:「太子万福。」 泽纾停了步子,亦回礼道:「十四叔万福。」二人厮见毕了,安亲王看了看泽纾走来的路,问:「太子可是去见……」废皇后三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时找不到话来替代。泽纾点头道:「是,还望十四叔帮忙瞒着,别让父皇知晓了。」 安亲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再是早熟识事也只是个孩子,他点头应允,又问:「殿下这是去哪?」 「父皇早间传了晚膳,孤正往甘露殿去。」泽纾答道。安亲王笑道:「可巧了,臣亦是去甘露殿的,正好一道。」 泽纾自然答应,忽然看了看他的身后,指着一名小厮道:「这小厮眼生,怎么从前没见过?」 安亲王回头看了一眼,不在意道:「是新来的,胆子小,」又对那小厮斥道:「殿下问话,还不赶紧上前行礼?」 那小厮忙匆匆的几步上前,躬身见礼却是不说话,安亲王刚想斥责,便听泽纾道:「即是十四叔的人,侄儿怎好多言?快走吧,误了时辰便是不敬了。」那小厮似是舒了口气,低着头忙退下了。 安亲王瞟了他一眼,随着泽纾往甘露殿去,路上不经意般的问了句:「皇嫂她,可还好?」泽纾看他一眼,笼统的答道:「多谢十四叔挂念,母亲一切都好。」 「那便好。」安亲王亦是精简一笑,转了话头说起:「皇上说起殿下剑术大有精进,臣可想寻个时机比划一二。」泽纾顿时来了兴致道:「十四叔有此雅兴何须刻意寻时机?明日未时,便在练武场上相候了。」他刚在剑术上寻得了点门道,正在兴头上,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安亲王连声道:「那便说定了。」 二人一路说着到了甘露殿外,安亲王停下步子,对泽纾道:「皇上既然与殿下共进晚膳,臣便不打搅了,也不是多打紧的事儿,改日再来吧。」 泽纾心有疑惑,目光带着探寻瞧了瞧他,却是依旧笑道:「十四叔客气,那孤便不强留了,好走。」 安亲王走出了好远,身后的小厮轻声嘆了句:「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却是好深的心思。」安亲王斜觑了她一眼,道:「太子是皇兄自幼亲自教导的,他年方六岁尚且如此,你可知当今圣上是何心境了?田氏在朝中盘根错节,她只三月便干干净净的清除了,田国公三朝元老,不言功劳也苦劳,临老流放孤岛,又是何种心狠?」 小厮沉默不语。安亲王嘆了口气,好声好气道:「如今知晓皇嫂安好便安心吧,你想亲眼去见一见是决计不可能的,你当真以为太子去了冷华宫,皇兄不知晓么?若是旁人,只怕不消一刻,便叫抓起来了。也更别想见皇上求情。」 乐淑摇了摇头,她从未想过向皇上求情,她不适宜出现在皇上面前。她只想确定阿芜好不好,只想见一见她,她牵挂着。 安亲王见她不说了,倒有些心软了,说道:「你们姐妹情深,本王理解,只是,事有巨细,此事,本王帮不上忙。」 乐淑虽有憾色,也知无法勉强,轻声道:「王爷已帮了乐淑太多,乐淑无以为报,不敢让王爷为难。只是想起家姐以后半生也许都是悽苦伶仃,难免伤心,王爷不必放在心上。」安亲王蓦然停下,转头凝视她,乐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那专注凝视的眼神让她心中升起几分惧意。 不消片刻,安亲王便淡淡移开目光,若无其事道:「再过几日,本王便要离京游歷了,田家倒了是无法投靠的,你是要回宋城否?」乐淑抿了唇低头不语。 第87页 安亲王有些急了,高声道:「你依旧是不死心?你真以为大炎朝的内宫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乐淑不说话,面上无助,在安亲王眼中便是楚楚可怜。他思索了片刻,目光灼热的看向乐淑道:「随我走吧。」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腊月冬至,太液殿里照例是赐了家宴的。殿内炉火煨得暖意融融,殿中四角载着时新的红梅,香影浮动,灯光照亮着满殿,如白昼一般。皇族贵胄饮酒交谈,觥筹交错,畅意得很。与外头的风雪飘扬,夜寒风刀形成了两重天。洵晏前些日子忽而起了兴致想看皮影戏,又想起了前世徒步旅行在山区远地看的一出霸王别姬,怀念得紧,便亲自写了戏言本子,赐到班子里寻人练起来。 到了今日家宴恰好便演了起来。 戏子手上功夫绝妙,嘴上说念唱打亦是技巧精湛,那皮影儿做的考究漂亮,栩栩如生,引着线儿联缀着,动一动便是灵活自如,真切动人,真正有趣得紧。宴上的皇子王孙们鲜少见识这民间的玩意儿,这一初观极是兴致盎然,尤其是皇太后,最是喜欢这伊伊呀呀的唱调。 项羽年轻威武,力大无穷,武艺出众,手持丈八枪,座下乌骓马,出生入死,所向披靡。灭秦后,他仗持自己功高位尊,实力最强,自立为西楚霸王。楚霸王是个英雄,英雄耿直无拘,不擅心机,终于输给了养精蓄锐、极富心术的刘邦,被围垓下。虞姬是项羽宠妃,那虞姬是个聪明的女子,看透了局势,垓下之围,心知与霸王无多相伴之日,穿戴着华贵的衣饰,手持宝剑,边舞边唱:「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剎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直到了最终,无颜面见江东父老,自刎于乌江边,两眼圆睁,死不瞑目。引人几多唏嘘。 这唱旧了的折子戏叙述了一代霸王的兴起成败,自后在民间久传不说不提,几位年轻的亲王首次看了,颇多感慨。恭定凌亲王向来是沉稳的,只听不语,奕亲王大篇儿地痛惜霸王便如此折损了,又贊他有情有义,死得其所。殿上氛围热烈,洵晏面含浅笑听着瞧着,这楚霸王的功过为人,前世早听得耳子起茧,便也没了出声的兴致,只侧脸与在朝中崭露头角的怡世子浅论朝政。 忽而听得一声极轻的嘆息:「可惜了虞姬这样好的女子。」和郡王这声嘆微微带着散不去的惆怅忧愁,又是自言一般的低喃,本是引不起注意的,偏生与他邻近的奕亲王听见了,倒停下与旁的宗亲谈论,随口的应和了句:「三哥可能怜惜美人儿。咱们即墨家代代出情种,三哥这便是了。」他性子耿直,本没什么恶意,这么无心一句,叫和郡王蓦地变了脸色,连同着和郡王妃亦是脸色难看。 皇城里几个不知和郡王原配早丧,和郡王与亡妻伉俪情深,心存哀念,即便取了匈奴的傈傈公主,几年来也是相敬如冰,客套如生人,不见一点恩爱? 见周边的都变了脸色,奕亲王方恍然反应过来,讪讪的笑了笑,又不知如何开口,转了目光瞧向怡亲王,盼着这位歷来是和事老的皇叔此次也能解个围。 洵晏听到这边的声响,微微敛眉,这老十三,带兵是把好手,智谋武略亦是不好小觑,坦荡磊落,偏生人情世故不甚明了,将目光缓缓转向和郡王,只见他虽是尴尬,倒不是小气的人,怡亲王笑着打了个圆场,他便顺势沿着台阶下了,把面子圆了过去。 深情痴情专情在这荣华富贵的天家绝不是叫人称颂的事儿,她做亲王的时候那些荒唐事,人们传了一阵,便习以为常的去了,而三哥这念念不忘的长情,却是许多宗室子弟暗中取笑的话资。 殿上又恢復了热闹,当今皇上不爱拘礼,连着几次家宴后,这些个人儿便晓得了,在宴上往来祝酒,却是前几朝都不曾有过的随性恣意。 洵晏高高斜签在龙椅上,端着浮龙玛瑙酒樽在唇边浅尝辄止,目光透过人影,见那已是和郡王妃的傈傈公主孤坐在座上,她是有些傲气的,那年她在殿上翩翩而舞,面纱后的容颜透着魅惑与高傲,洵晏便晓得这公主,是有些傲气的。 和郡王许是方才那突来的一遭所致,走到远处与恭定凌亲王作伴。和郡王妃周边的女眷们交头相谈,说些府上闺中的琐事,亦有男子从她身前走过,端着酒杯言笑款款。这样看来,和郡王妃几乎是这殿上寂寞一人。 怡世子得圣上青眼,得此佳机,自是侃侃而谈,却惶然发现皇上的注意压根儿没在话上,不由起了几分惶惑,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小心着问:「皇上可是在看三表嫂?」洵晏「唔」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转头不甚在意的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朕在想方才和郡王所言那句『可惜了虞姬这样好的女子』。」 怡世子一怔,稍稍低头思索了一阵,便抬头认真道:「霸王重情重义,虞姬这一世许为了那句『虞兮虞兮,奈若何』也值了。」 「呵,」洵晏微微一笑:「也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只是,若能执手偕老,又怎会屈步与一句『奈若何』?这样好的女子,总归是轻侮了。 过了冬至,除夕就不远了。安亲王离京游玩,一去数月,只来了封书信,皇太妃与皇太后皆都挂念得紧,幸而在除夕当日赶了回来。在宁寿宫内,与众人说起旅途上的感慨见闻,说到西林夜雨时,更是赞不绝口。 第88页 他走时恰是秋中,因着秋雨不得不在西林多羁留了些时日。他将那情景款款说来,面上带着悠然的赞嘆:「那缠绵的几场秋雨叫臣儿见识了西林的夜雨美景,灕江之上的濛濛细雨,澹澹雾霭,在一汪碧湖之上凝成轻薄似纱的白烟,臣儿一阵恍惚,竟以为身在江南的阳春三月,正是水光潋滟晴方好的那明媚时节,只那刺骨的潮意与冷然清醒人,」他顿了顿,慨然道:「只是如斯美景,只得稍观,不可长留,故人心肠,难与西窗供剪烛。」 深居进宫的女子,对那等浪漫的情景如何不心动?先帝驾崩,留下遗孀无数,留的了宫内的只这么几个,平日寂寞相依,不过是相互间交换了寂寞,愁心不减。听得安亲王最后一句,瑾太妃笑道:「先帝诸子皆都有了正妃了,就你,还要蹉跎到几时?」 夏太妃亦笑和道:「可不是,此次留京选了正妃,那时带她去西林共赏雨景,可不就没了难共剪烛的惆怅了?」安亲王红了脸孔,正欲推辞,瑾太妃见夏太妃应和了,便趁此转向皇太后,半笑半求道:「可得请姐姐做主呢。」 皇太后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看向面上添了几许难色的安亲王道:「哀家早与皇上合计过了,京中名门闺秀不少,却也要晨儿自己看得中意的才是。」安亲王闻言,正要说话,便听宫外一声「皇上驾到」。 洵晏刚下了朝,换了身常服,手指有意无意的轻划腰带上的琥珀透犀,大步走进殿内,一手握住跪地请安的安亲王的手臂,顺势扶起他道:「朕听闻你回来了,怎事先不遣人先来知会一声?」而后到皇太后跟前微微拱手:「母后金安康宁。」 又与两位皇太妃相互见过。安亲王笑一笑,回道:「也不是什么赶紧的,不若就此来了。」洵晏坐到上座,澹笑道:「如何不打紧?不是能与皇太后及两位太妃解闷儿?朕远远便听见殿中笑声笑语。」 「正说着给臣儿纳妃的事呢,皇上来了,也恰好能合计合计。」瑾太妃急着儿子的家事,先开口了道:「省得他老不上心。」 「哦?」洵晏笑了起来,颇为关心的望向安亲王,极为亲厚地道:「这小半年里,可见到心动的姑娘了?」 安亲王抬手称否,见洵晏兴趣盎然,那俊秀的眉眼嘴角的笑意似是欣然,转了话头道:「皇兄后宫尚且空虚,臣弟怎好先言娶妻?」 三位长辈霎时没了言语,皇太后目含复杂的看了安亲王一眼,瑾太妃染了急色,瞪着他,夏太妃胆子小,事不关己,从来不敢多参与,便只作不知的笑笑。洵晏轻笑一声:「难为十四弟身在山水间都不忘为朕操心。」 安亲王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之话,起身恭谨道:「皇兄家事,本不该过问,但天子不畅则社稷不兴。臣弟斗胆,请皇兄正中宫之位,以安民心。」 洵晏仍是淡淡的笑意,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照你看,哪位配得上做朕的妻子?」偏偏是这瞧不出心虚的态度让安亲王勐然间忐忑不已,他年过加冠,纳妃一事迫在眉睫,只他心中有了人,正妃之位不愿就这么白白的给了旁的只有一两次面缘的女子,便想先寻了法子推过了纳妃,亦是存了试探的心情。小半年的安逸倒叫他忘了眼前这位是大炎朝的皇帝,而非寻常能加以试探之人。 他动了动喉骨,极力自然的回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臣弟也只是白着急罢了。」 洵晏却是笑了,站起身,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往外走去。这不轻不重的三下,却让安亲王感觉犹如万钧巨石,难以承载。 皇太子自第一次去了冷华宫后,之后每月总有一天去看望生母。 过了新年,祭天祭祖,忙忙碌碌的,这月便去的晚了几天。过了年,冬日的料峭一点不少,反而是变本加厉的倒春寒。 冷华宫阴冷潮湿,更是难耐。太子让侍从在门口候着,自己小跑进正室,一路吐纳的气儿都冒成了白烟,几乎要凝成冰霜。 碧琳迎他进屋,掸去他身上的白雪,笑着道:「殿下可好久不来了呢。」泽纾抬眸望了她一眼,那眼中带着点忧虑,口上却是正经的应承着过年的忙碌。 田夕从书中抬眸,放下书册,唇角隐含着笑意,气色的憔悴,让她的笑容显得格外苍白,让太子坐到了她身边的暖榻上。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这一次,泽纾没坐多久就走了,带着些仓惶和难耐。他欲言又止多次,连碧琳都看出来了。 在门前送别了泽纾,碧琳道:「殿下似乎有事不知如何开口呢。」田夕转过身缓缓往里走,这天气太冷了,她想快回屋里。碧琳跟在她身后,颇不甘心的问:「为何不问问殿下呢?」 冷华宫空阔的很,几乎顶得上朝纯宫的大小了,听说是开国初太祖的一名宠妃的住处,宠妃后来触怒龙颜,为太祖厌恶,冷华宫便成了她的冷宫。想来冷华宫初时也该是辉煌熠熠,珠玉锦绣环绕,人来人往的得宠盛象,到了如今徒留一宫冷寂空寒。到了太宗时,太宗圣母淳扬皇太后不喜那宠妃得宠时代目中无人,便让她连个姓氏都不曾留下,冷华宫更成了不祥之地。 田夕停住脚步,往西北处望去,恰能看到甘露殿在阳光下散出金光的琉璃檐角,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在批阅奏摺,还是与大臣议事,是不是又忘了用膳?若她身旁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是好的罢。 第89页 「他开不了口,必是难言之事,我又何苦难为他。我也做不了什么,知道了也没用。」泽纾是个孝顺的孩子,应当是碍着母亲的心绪才没说的。碧琳似是不解,问:「那便不会挂怀么?」 「如何能不挂怀?」她没有一日停止过挂怀,那更是煎熬的猜测,外头是出了什么事,让连身为太子的泽纾都如此难以启齿,是晏病了么?还是皇太后的身子有恙,又或者是……她终于有了别人?若真如此,她的心该如何自处? 其实,并不是她说的那样冠冕堂皇,她不问只因为她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她宁愿就这样猜着熬着,也不想把现实□裸的戳到眼前。 女子,总有一颗灵透的心。 今日日头好,那一束光照到人间,地上的白雪有了消融之势。落雪不冷消雪冷。这寒意浸入肌理,田夕忍不住咳了两声。碧琳担忧道:「这一入冬小姐便常咳嗽,气色看起来也不好,真该跟殿下说一说,寻个太医来瞧瞧。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田夕连连摆手,以手绢捂着嘴,等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才出声道:「不必了,等开春就好了。」眼神中充满了眷恋与弄清,一瞬不瞬的望着甘露殿的一角。这是她的目光唯一能触到洵晏的地方。 景宣四年的春日来的格外晚些,等御花园里花团锦簇春风拂柳之时,瞧瞧日子几乎要到夏日了。 洵晏处理了政务,便在御花园里随意走走,观赏春景。 春日的御花园,连泥土里都带了花儿都芬芳,那边芍药开出粉红的花朵,如仙娥弄影,美人群舞,这绿意盎然之景,让洵晏不由得舒展开了精神,兴致颇高的一路赏着。小德子跟在身后,笑眯眯的说:「难怪今年的花儿开这样晚,想是晓得万岁爷今日驾临御花园,憋足了气,一开方休呢。」 洵晏执了把象牙摺扇,一下敲到他头上,道:「贫嘴!」小德子嘿嘿的笑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是一片海棠林子,这满林满枝的垂丝海棠引了蜂儿蝶儿萦绕,沉默无香独出彩。洵晏驻足凝望,这片海棠是当初她与田夕一同栽种的,后来她忙,便只田夕一人上心照看,如今竟长得这样好了。 洵晏出了神的缓步上前,走至一株海棠前,伸手托住一朵花萼轻轻的嗅了嗅,极淡极清单香气,难怪人人都道垂丝海棠无香,若能近处细嗅哪里还能捨得说它淡薄无香呢? 洵晏轻嘆了口气,退开两步,低声怅然道:「不知夕儿见了是不是喜欢。」当初共同栽种时的欢欣笑语,如今想来直揪得她心痛,痴心错付终是付了收不回了,这里,她真不想再来了。 身后忽然传来小德子一声:「姜修容金安。」 洵晏恍惚之中收神,转过身正面对着走到跟前的女子,那女子盈盈下拜,口中婉声道:「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起来吧。」洵晏抬了下摺扇,光线折射在摺扇的金线边上,让人有些刺眼。 姜修容循着礼道:「多谢陛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没有皇上的准许,不知当不当上前。洵晏微微拢了拢眉,对着小德子吩咐道:「吩咐下去,这片林子须得好好照看,不准有一点差错。」小德子应是。 洵晏转眼看向姜修容,伸出手道:「你随朕去别处走走。」姜修容心下一喜,将手递至洵晏手心,不敢伸得太快显得欠缺矜持,亦不敢稍有怠慢辱没君恩,这一多思虑叫她的手微微颤了颤。 洵晏丝毫不在意的执了她的手,漫不经心的随处走着,满腔的欣喜到此时已化为乌有,满园春景也不过如此,入不了眼,只是时节到了,花总要开,人也总要应对。姜修容悄悄地抬头看向皇上的侧脸。她是臻钺侯的嫡孙女,当初皇帝选秀,爷爷将她送入宫中,她是千百个不愿意,只嘆命道如此。入了宫也不曾得见天颜几次,皇上勤勉正是极少来后宫,每月也就三四次,这区区的三四次里,到她的明惠堂多些。 时日久了她也盼着皇上能驾临,这是她此生得以倚仗的良人啊。 二人沉默行了一段,姜修容隐隐生起不安,若是这一遭让皇上以为她木讷不善言语,觉她烦闷无趣,可就辜负了相邀赏园地恩典了。她四处瞧了瞧,生涩的指向那一边间植花桃间的垂柳道:「陛下您看,那柳树姿态婆娑,清丽潇洒,可真好看呢。」 洵晏顺着她的指向一看,淡淡一笑道:「女子多是喜欢些杏花海棠,又或者……秋英之流,你倒是新奇,喜欢看垂柳?」 姜修容以为皇上是取笑她,不禁就有些窘迫,低垂娥眉,小声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垂柳风姿,臣妾喜欢。」 洵晏双眸一亮,这世间有相貌的女子不少,有才情的女子却是稀罕,她兴致高高的问:「你念过书?」姜修容为她的荣光焕发所吸引,水泽蕴润的双眸在她脸上移不开来,身后随嫁的侍女云依自豪道:「我们修容饱读诗书,又擅琴棋,是个才女呢。」 「云依,不得放肆。」姜修容低声斥道,转而向皇上请罪:「臣妾教驭下人无方,请皇上恕罪。」 洵晏不在意道:「无伤。朕久不闻丝竹,今日时辰尚早,便去你宫里弹奏一曲,可好?」姜修容自然是极喜欢的,忙就引着洵晏去了。 到了**居中,焚香更衣,洵晏端坐于九龙宝座上。听琴声澈澈响起。 姜修容弹的是一曲《玉楼春晓》,她古琴造诣极高,每个音都不偏不倚,独到精妙,洵晏闭上眼专心听曲,眼前随着琴声春意氤氲,颇有春眠乍醒、惺忪欲醉之意。曲意绮丽,音韵悠扬,仿佛置身其中。 第90页 琴声幽停,余音裊裊,不绝如缕,洵晏睁开双眼,望着香炉久久出神,她眼中的氤氲深沉,仿佛还未从曲中醒过来,良久方贊了句:「不错。」 姜修容腼腆一笑,起身福了一福:「陛下谬赞。」 又弹了几曲,洵晏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透着霭霭的烟气望向姜修容,静默的聆听。 等到了黄昏,小德子进正堂来询问何处用膳,洵晏看了看天色,说道:「回横荥殿。」姜修容心绪一乱,砰的拨错了琴弦,她抬头看了洵晏一眼,抿唇不语。洵晏似乎不曾发现她的紊乱,随性的嘱了句:「朕下回再来听你弹琴。」便迳自走了,不生半分留恋。 姜修容恭送了皇上离开,心有戚戚的嘆息一声。云依在旁劝慰道:「皇上虽未留寝,待修容已是大有不同。进宫来,虞美人与何宝林那儿,皇上只怕一个月都去不了一次。何况,其他两位的品阶都低,唯独您封了正三品的修容,可见一斑了。皇上还是疼您的。」 出了明惠堂,小德子道:「修容娘娘擅琴好文,当真是后宫典范呢。」洵晏漫不在意道:「琴艺是好,却非朕之喜好。」顿了顿,她又道:「臻钺侯年老昏惫,侯府大不如前,不想教养的孙女比寻常世家好上许多。」 小德子闻言称了几声是,内心里颇为苦恼,皇上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该如何向皇太后回话? 洵晏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说朕喜欢就是了。」小德子身上一凛,当即下跪求道:「奴才该死。」 「朕的私事,你也敢往太后跟前浑说,今晚就在这跪着吧。」洵晏淡淡看了他一眼,走了。只短短的片刻,小德子仿佛地下人间的走了一遭,背上沁出了满满的汗,湿透了蟒袍。 安亲王办完了选秀一事,又迫不及待的离京四处游歷去了,谨太妃心焦他的婚事,却又无可奈何。 帝王可有妾妃无数,堂堂正正的妻子却只一位。田夕终归还是知道了洵晏选秀之事。安亲王离京前派人想尽了法子从墙角塞了一张纸条进来,并说他受乐淑所託,若是她愿意,将想办法带她出去,时日一久,废后之身若要离宫,也并非没有可能。 田夕将纸条置于烛火之上,顷刻便燃为了灰烬。 窗外下着雨,梅雨的时节,以往都有洵晏悉心的照料,她宽厚的掌心温热的气息,田夕骇然发觉她竟记不清了,她记不清晏的体温,记不清每当做亲密之事时,她在耳边一遍遍的轻唤着夕儿的神情,记不清她笑起来宠溺的样子,她记不清这一切,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她多爱她,她的心有多痛,她便有多爱她。 小腹的伤口愈加胀痛起来,胜过以往的任何一次,她能记起的已不是当初多么未经思考多么下意识的为乐淑挡去这一刀,她能想到只有洵晏无言关心的温柔。 她此刻是多寂寞,多难言心酸。 她身边的女子好不好看?识不识礼?她们在她的身下,是不是也是千娇百媚的呻、吟,喘息,欢乐? 呵,幸而,能与她洞房合卺的只有她一个。只是,往后的许多岁月里,她许会遇上一个挚爱的女子,那她一定会想要给她一个洞房合卺,她知道,她的晏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把世上最好最美妙的一切虔诚的捧到那人跟前,那么被言官劝谏时,她是不是会想起也曾有一个女子,在一个明朗的夜晚,一袭大红的嫁衣,在洞房里惴惴不安的等她,把一生都交到她的手里呢? 若是真有那样的一天,想起她时,可不可以少一点恨,多记起一点她的好,别去想她的背叛,想一想每当她看向她时的眼神。也许,晏会突然发觉,她曾经缠绵缱绻地唤着夕儿的那个女子看向她的眼中全是浓浓的柔情与爱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窗外细雨纷纷,空中竟还悬挂了一轮冷月,空冷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矮油,有小清新了一次。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夏日酷暑,冬日严冷,冷华宫内的气候当真磨人,管事嬷嬷没有一点的剋扣用度,反倒是大方得不像对待一个废黜的皇后,殷勤款款,手脚麻利的把所需之物早早奉上。即便如此,田夕的身子依旧是一日虚弱过一日,急得泽纾几次三番欲去寻太医来医治,皆被田夕阻止。废后之身,她不欲再多风波,尤其是如今后宫已不止一人。 春夏秋冬,四季变换,于外面的人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冷宫中的艰涩日子,几乎度日如年。田夕裹着一身素白的棉衣,躺在梁下的摇椅上。冬日里暖融融的阳光尤其暖人心肠,田夕手执一本书册,却不翻看,望向在身侧矮椅上乖巧依偎的泽纾,不由耐不住的咳了几声。泽纾担忧道:「让儿子去请太医来看看吧,母亲这样垮了身子,可怎么好。」田夕淡淡的笑着,身上仿佛裹了层祥和的光芒,她摇了摇头,又问:「你上次说起的那位姜修容,皇上可喜欢么?」 泽纾嫌恶道:「寻常女子罢了,父皇肯召见便是天大的恩典,谈什么喜不喜欢,当真高估了她。」田夕不置可否,微微抿唇一下,又掩唇咳起来,她咳得厉害,以绢捂嘴,竟咳出了一滩鲜血,那白色的丝绢上,殷红的一滩鲜血,触目惊心。 泽纾睁着惊恐的大眼睛,不消片刻便当机立断道:「这次说什么都由不得你了,请母亲宽恕儿子不孝。」说完,对着外面喊了声:「来人。」 第91页 「泽纾!」田夕坐直身子,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泽纾不去看她,迳自对着侍从吩咐道:「去太医院请李太医来,便说是孤的旨意,叫他即刻来此!」侍从不敢耽搁,领了命一路小跑着去了。 田夕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听他的到榻上躺着。 不消半个时辰,李太医便急赶着来了,口中还喘着粗气,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还如此折腾。他匀了匀气息,搭上田夕的脉搏,许久,方顺着花白的长须道:「夫人心中郁结不解,又有当初旧伤,已是病入内脏,讳在骨髓了。」 「何解?」泽纾急忙问了句。 李太医嘆息了句答:「腹上旧创老夫早有言明难以痊癒,如今又是郁结在心,颇多忧虑,是心病。这病上加病,老夫无能,治不了。」泽纾眯起了眼睛,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沉声道:「这世上竟有治不好的病?孤说能治便是能治,治不好,你就等着革职回乡吧!」 田夕低头浅笑,想起当初洵晏为她腹上的伤口大为光火的模样,不禁心中起了温热的暖意。她对着李太医道:「李太医便只说如何将养吧。」 「需长养。」李太医忌讳的看了看泽纾,可见心中是极怕的,仔仔细细的说了注意与重要的事项,又开了药方遣人去抓药,才告辞,临走前,语重心长道:「药能治身,不能治心,夫人本是豁达之人,冷宫寂寂,总有出头的一日,何苦为难自己?」 田夕明白他所言之意,淡然的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李太医惋惜地嘆了口气,道:「有事到太医院知会老夫一声便是,老夫必当竭尽所能。」 「先谢过李公了。」田夕感激道。不论他是因为泽纾的威势亦或念及旧日的情分,总归不是一个落井下石的人,这足以叫她感激感怀。 甘露殿中,洵晏批了余下几道摺子,丢下硃笔,动了动肩膀,小德子上前犹疑着道:「方才,冷华宫召了太医,李太医便在门外候着。」 洵晏皱了皱眉,道:「宣。」 李太医行过礼,将田夕的病情又说了一遍,洵晏思索片刻,问道:「若是汤药养着,便无大碍了?」李太医答:「非也,需看夫人心境,她重的本是心病,心肺呕血是重症,若是长此下去,只怕不出一年,便是危矣。」 洵晏淡漠的点了点头道:「所需药材都按最好的来,今后不必来禀报了。退下吧。」 李太医躬身后退,出去了。 小德子看了看皇上的脸色,见并无不豫,亦无担忧记挂,寻常的很,想了想,上前道:「姜修容午后派人传了话来,明惠堂备下了乌鸡党参汤,盼着皇上晚膳时过去呢?皇上今夜是?」 洵晏不满的觑了他一眼,冷声道:「真是喝汤不会送来甘露殿么?还要朕亲自过去?如今是怎么办差的,顶不住事干脆去洗衣坊洗衣去,别再跟前碍眼!」小德子苦着脸,跪到地上,求道:「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把这些话往御前传了,求皇上宽恕。」 洵晏不悦的挥一挥手,叫他退下。 冬日的夜幕降得极早,不一会儿就如深夜一般漆黑漆黑的了。洵晏在横荥殿内来回走了几圈,心下总是不安,想着田夕苍白的病容,心便痛得厉害,仿佛得病的是她一般,她知道,平面上在是若无其事,她的心都遗失了找不回了,一听见任何关于她的事就像此时不管不顾的痛起来。 在殿中来回徘徊了一个时辰,洵晏终于下定了决心,便去看一看,只当是最后的情分,今后便真的不再相见了。 只去看一看,就一眼,就一眼她就离开。 只带了一个小内侍,提了一盏灯笼,往冷华宫去了,冷华宫离甘露殿不算远,走去约摸小半个时辰也到了。洵晏来得匆忙未及披个大氅,在这白雪皑皑的冬日里,一件单薄的棉衣显得冷意习习。 小内侍初次如此近的伺候皇上,不禁有些紧张,更专註上心了。洵晏手中执了那管紫玉箫,上好的暖玉,夏凉冬暖,此时就叫她来取暖了。洵晏满不禁心的随处想着,试图掩盖心中的不安心绪。 终于到了冷华宫外,洵晏抬手阻止行礼的侍卫,迳自往里走去,大雪掩盖了整个前院,连居所的屋檐下都是,白日里雪下得又大又急,此刻倒是停了,这里没有奴才扫雪,便只能让它自己消融。 洵晏走到檐下,让内侍在外候着,自己正要去叩门,却又扣不下去,她紊乱的想道:这又算什么,说此生此时再不相见的是自己,如今听闻她病了又巴巴的跑来的也是她。难道当真不在意她的那些欺骗了么?当真能放下那些纠缠的过往宽恕她么? 洵晏蹙起双眉,双手捏成拳,这时,里面传来说话的声响,句句传入她的耳中。 碧琳端着药碗,将田夕扶起来,田夕微微眯着眼,将药一口喝尽,良药苦口,几乎比胆汁都要苦上几分。 「小姐喝了病一定会好的,李太医是国手呢。」碧琳声音里明显带着欢欣,总算是能了解了她这么多日的担惊受怕。田夕笑着道:「我倒希望这病永远不好,就这么去了呢。」碧琳心下一惊,急道:「小姐说什么傻话呢,人总要往前看,怎能如此丧气?」 田夕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前路。」 碧琳道:「怎会没有,太子殿下孝顺,等他……,到时小姐便是皇太后,怎会没有前路呢?」 第92页 田夕惨然一笑:「那时候,我也不能和她在一处了吧。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我不想这一生都在相思里度过。」碧琳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她哽咽着道:「那我呢?我从小便伴着小姐,你若去了,我怎么办?」 田夕抬手怜惜的在她肩上抚摸了一下,道:「我去了,皇上不会为难你。这与我们都是解脱吧。」碧琳只哭着不说了。 人病了便会胡言乱语,田夕看着屋顶,颇有几分怀念的说:「若是有来生,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绝对不分开,这一世,是我辜负了她,下一世,我一定补偿她,由着她,我们要守在一处,不能像如今这样,分开了,没有法子再见了。」她一直都对洵晏怀着愧疚,她一直都以为是自己负了她的神情,她的心一直都不安自责着。 这话停在洵晏耳中却是在说乐淑,她们相爱却不能相守,田夕对不住她,对她愧疚,她想要下一世再续前缘。洵晏满腔的热情都冷了下来,就像被人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欲要叩门的手无声颓然的垂下。她们是相思,她是一头独热。此刻站在此处都是满满的讽刺,相比于金碧辉煌的朝纯宫,她指不定更喜欢这里吧,可以随意的与人说起她对乐淑的想念,说起她对来生的期盼,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哪怕只是一寸有她即墨洵晏的存在? 她颓唐退开,往着门外走去,没了来时的期盼与心焦,没了担忧与着急,只余一片冰冷,对着守门的侍卫吩咐,不准告诉任何人她来过了。 田夕嘆了口气,道:「我也只是浑说罢了,我若死了,她知道了肯定要伤心的。她的性子,一伤心说不定就要把整个大炎朝给反过来呢。」 碧琳擦干了眼泪,含泪带笑道:「小姐吓奴婢呢。」 「是你不禁吓啊。」田夕笑着。碧琳拿了药碗,走到门前,打开门,忽然惊叫道:「小姐,刚有人来过了。」 田夕心一紧,从榻上起来,披了件外衣,走到门前,果然,檐下有一排脚印,门前的两个特别深,想是站了许久的。 「这……会是谁?」碧琳惊恐的问。 田夕盯着那两个脚印看了片刻,须臾勐然向外奔去,外衣顺着她的肩膀滑到了雪地上,她亦来不及拾一拾。直追到已是落了漆的朱门口,遥遥的向外张望,那百尺外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走着,内侍手中的灯笼晃着,几乎要被寒风吹灭了。 田夕睁大了双眼,看向那两道人影,一个「晏」在喉间怎么也叫不出来,直到人走远了,见不到了,她才分明的落下泪来,她来了,又走了。 她来了,为什么不让她见一见?她多想见一见她,她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髮丝长了么,她的眼角会不会有了岁月的痕迹,那些她缺了的时光,是谁陪在她身边。她不求她的原谅,只要见一见她就满足了,为何要这么残忍,给她一个熄灭的希望? 两旁的侍卫为难的拦着她,道:「进去吧。」 田夕只喃喃的念着:「为何不让我见一见你?为何这么狠心?」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年年四季交替,洵晏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季季皆是冬日。安亲王又是临到头了才回京,他一身狐裘锦衣,玉扇在手,就如富贵人家公子的潇洒模样。 洵晏站在书案前,执笔悬腕,宣纸上游龙疾走,蘸墨出彩,一幅毕了,她搁下笔,接过小德子及时奉上的香茶,小抿一口道:「不到年脚你是不晓得回来了。」安亲王摸了摸鼻子,只笑不语。 「这次是要住多久?」 「过了元宵,一旬上吧。」安亲王答道,又看了看皇上脸色,问:「臣弟年初为皇上选的三个秀女,听说姜修容甚合皇上心意,臣弟只怕办不好差事,如今来看,才真放心了。」洵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安亲王略有些尴尬,默了些时候,又道:「年前去了趟淮阳,偶得了那件秀鹤山水画真迹,寻个时间与皇兄共赏。」 「哦?朕书画馆里岳琪的画作就差这一幅了。」洵晏兴致浓浓的样子。安亲王笑道:「皇兄喜欢就好。」 这年除夕落着阴绵不停的冷雨,从皇宫的这头,下到皇宫的那头,地上的雪是全化了,安亲王寻了条隐蔽的石子路,前头小太监提灯引路,他小心着路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滑了。今夜是除夕,又是三更时分,巡宫的禁军都有了些倦怠。安亲王的身上透着些微酒气,是方才宴上多饮了几杯留下的。他微微蹙眉,打起十二分精神,望着前方。 小太监稍微慢了点,回头道:「王爷,就在前头,门前奴才按您的嘱咐打点好了。还是请王爷尽快。」安亲王「嗯」了一声,结果他手中的灯笼,自己进了那道破旧的朱门。 门内油灯还弱弱暗暗的亮着,他暗自想着,这个时辰,应当是睡了吧?到门前叩门,只一下,就见门被勐然打开,田夕穿着整齐的出现在门那头,她的面上有些着急有些期盼,有些生怕又迟了的紧张,这些神情都在见到安亲王那刻化为失望,继而是望不到底的淡然。 安亲王也是尴尬,不知该唤什么,好半晌才道:「长话短说,你可想好了,随我离开。」田夕摇了摇头,这个提议,她就不曾考虑过。安亲王早知她不会答应,嘆了口气道:「你在此处,自己心中煎熬,皇兄亦是不好过。何苦伤己累人?随我走,我自能安排你今后的去处。」 第93页 田夕定定的看了他许久,道:「我若走了,不说连累你,她更是要难过的。」 「难不成现今她便不难过了?新婚那日,我特意问过她,娶你是为情为利,她言为情。我便信了。这么些年,皇兄待你如何,你待皇兄又是多少用心,我与十三弟与大家都看在眼里。只不晓得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我此番是受託而来,你且仔细想想,长痛不如短痛,这心上不愈的伤口,时日一久是多磨人。她的性子,骄傲的很,你若执意在此,便是余下一生都耗在这了,你可甘心?至于连累我,你更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 田夕默然不语,安亲王嘆息一声,看了看周边的境况,又透过她的肩头看了看里面的陈设,好生劝道:「你的身子已不如从前了,再孤苦烧心的住下去,迟早得出事,我识得一位神医,医术高明,用药不拘,我与他得幸有些交情,你随我走,不为别的,这世间难道当真让你生无可恋了?」田夕稍稍动摇,不为别的,为他那句「你可甘心」。她自问,一直在这里,漫无可能的等待,她可甘愿?洵晏伤她的同时亦是自伤,她可捨得? 安亲王从袖袋里取出一包药,道:「这药可使人假死三日,之后偷梁换柱之事,我会办好。我不宜久待,你且仔细想想。元宵前,若是想通了,就传太医院的董太医来,余下的我都安排好了。」 他将药往田夕手里一塞,不再停留,转身就走了。 田夕在他身后问:「你受谁之託?」 安亲王头也不回的答道:「乐淑。」 十日后,洵晏正与恭定凌亲王对弈,皇太子忽然不经通报闯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惊惧惶恐,对着洵晏张口道:「父皇,母亲不行了,快去见见她。」 洵晏的手颤了一下,黑子无力的落下,在檀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扑通,她转过头,看着泽纾,极轻极轻的道:「你再说一次。」 泽纾的泪水已经溢满了脸颊,当即跪下,膝行到她跟前,带着哭腔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父皇,臣儿求您,就去看一眼吧。」 洵晏从座上站起,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了,她一把推开上前扶持的小德子,脸色蓦的苍白苍白,疾步走到门边,却骤然停了下来,心中一个声音在叫喊着:她要见的不是你!不是你! 她要见的不是你! 洵晏扶额,深唿了口气道:「去安亲王府将乐淑接来。」 小德子与泽纾都一时缓不过来,诧异地看着她,洵晏几乎是吼了一声:「朕知道她在那!快去把她接来!」场面混乱起来,恭定凌亲王还算镇定,大步上前道:「臣弟去办。」 带着两名御前侍卫,急赶了去。 洵晏独坐在殿中,泽纾已赶回冷华宫了。殿内有点冷,小德子如今是越发不会办事,也不晓得加些碳。 她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派过去了,她应当不会有事的,即便太医不顶用,那乐淑一定可以让她好起来。 到了午后,小德子提着胆子,轻声地进来,洵晏也不问话,只看着他,好半晌,小德子吞吐着道:「田氏卒。」 洵晏瞬间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她笑了起来,笑容虚无缥缈,低声吟着:「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那年宜寿宫里,她悄悄的走到正对着一丛秋英花发愣的田夕身边,她只着了件杏色齐胸襦裙,髮髻上只簪了一支镂花小钗,却与那满园的奼紫嫣红不逊丝毫。她的声音如此轻柔,带着淡淡的责备:「七弟怎么得闲来宜寿宫了?」她颇不自然的抿了下唇道:「近日事务繁乱,便少叨扰了几回,五嫂莫怪。」 那眼前的秋英折正是开得最艷丽的时候,小朵小朵的花儿,粉嫩美丽。正看得入神,一朵花毫无预兆地落下,那时的惊忪不安此时回想起竟像是早已安排好了的。她对着那小腹隆起,娇美的人儿嘆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呵,竟是一早都註定了的。 「传旨,追封田氏孝纯圣皇后,梓宫入后陵。」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弹指一挥已是景宣九年。 洵晏身穿大裘,内着衮服,饰有日月星辰及山、龙等纹饰图案,头戴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冕,腰间插大圭,手持镇圭,面向西方立于圜丘东南侧。两方钟鼓齐鸣,奏「始平之章」。 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烛影剧院摇红,洵晏神情肃穆,百官正立。皇帝率百官行三拜九跪大礼。祭天事宜一道道进行,乐奏各章,直到「佑平之章」,起驾回宫。 坐在撵轿中,洵晏掀开窗帘,望了望窗外。 小德子殷勤的候在轿边道:「已入了皇城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能进宫了。」洵晏「唔」了一声,放下帘子,轿中满眼明黄,她闭上双目微微养神。 宫中已是一派盛景,御花园内筵席围绕花丛,彩蝶飞舞,鸾鸟齐鸣,祥和之态。晴沂公主如今也大了,也是蹉跎了好些岁月,仍是在闺中未嫁,洵晏对这最小的皇妹难免就心疼多些,她不愿嫁,也只说说她,倒不曾做出逼婚的事来。 她倚在皇太后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这俏皮可爱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几句话就把太后逗得笑出声来。姜修容望着晴沂公主,笑着道:「也就公主能让太后这般开怀了。」晴沂公主对她本是不喜的,回头淡淡看了她两眼说:「姜修容忙着服侍皇上,旁的事自然就不及擅长了。」 第94页 她话说的不留情,姜修容抬眸迅速看了她一眼,便低头不予回口,生出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晴沂转过头若无其事的皇太后继续说话,皇太后也不在意,依旧是雍容慈祥的听着。 到了晚宴前,洵晏终于回了宫,即去寝殿换了身常服。 夜幕降临,御花园已点上了等,昏黄的灯盏与空中疏疏密密的星辰遥相唿应,筵席上如若蒙上了一层橙黄的帐纱,带着朦胧与柔和。 今日乃是当今圣上三十岁的大生辰,阖宫上下忙碌了几个月,都是为了这一日。洵晏踏入筵席,百官宗亲皆起身跪迎,口唿万岁。 她径直到龙椅上坐下,方抬手道:「平身。」晴沂先起了身,笑着望向洵晏道:「七哥今日大早便去了天坛,天帝先皇见了七哥勤勉心诚,必会给大炎万秋安泰,赐福百姓的。」 洵晏虚点了点她,微带笑意道:「若说吉祥话,就属你说的最好。」晴沂假装不满的嗔了她一眼,低头笑了两声。洵晏扫视下方百官,对着晴沂促狭笑了笑,说道:「不若趁今儿,大炎朝的青年才俊都在这了,你来挑一挑,哪位入了你的眼里,朕都给你做主。」 「七哥!」晴沂一听便不满地转过身去,双颊微微发红。这地下满座的可不是大片的世家子弟么? 洵晏爽朗一笑,对着底下道:「公主就在这了,朕帮你们到这一步,剩下的可得靠自己咯。」此话一出,那些个青年才俊都跃跃欲试。一个个都生的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模样,若是寻常家的女子一定动心不已了。 姜修容掩嘴笑道:「皇上也是,公主脸皮子薄,如何好意思呢?」洵晏做出恍然的样子,道:「也是,这可怎么好呢?」 席上瞬时笑声不断,奕亲王嚷道:「干脆比武招亲,以文会友。」此话一出,笑声更是大了。晴沂几乎抬不起头来,声若蚊蚋:「十三哥就会欺负人家。」 洵晏对她笑了笑道:「玩笑话罢了。」晴沂听她这般说,脸色方好一点,躲在皇太后的身后,小声抱怨:「母后也不帮帮人家。」皇太后见她窘迫的劲儿,不禁爱惜的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道:「可不只是皇帝,连哀家都急着见见晴沂未来的驸马的样子呢。」 即便皇上不言,底下的才俊都是跃跃欲试的,整堂晚宴便是他们诗画武艺的展露。洵晏饶有兴味的品赏,赐赏,倒不无聊。晴沂公主却不十分上心,倚在太后身边,眼中廖无趣味。姜修容见她无趣睏乏的很,想去陪她说说话,也好醒醒神,又碍于这小公主对自己怀了敌意,便只叫云依端了碟味酸回甜的梅子给她。 晴沂收下梅子,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倒是柔和了不少,不似过往咄咄逼人的骄纵。姜修容心下微笑暗道,倒是好哄的小妮子呢。 宫廷的宴会,最是富丽,这些个世家子弟拼尽了自身才华,给这晚添足了趣味,众人皆是尽兴而归,晴沂公主最后不发一语,不贊一词的随着皇太后走了,让才俊们心中如一只猫抓在挠似的,不上不下的难受。 刚走出御花园几步,就听身后有人长步而来,洵晏顿下步子,看清了来人,笑道:「朕猜着就是你。」 安亲王看了看夜色,徐徐道:「臣弟日里见御花园北侧的芍药开得极好,不知皇兄是否有雅兴同去饮一杯?」 洵晏澹然一笑,道:「宴上不曾尽兴,如此风雅之事,朕定要随你同去。」说罢,遣退了数十名宫女太监,只带了小德子与一名掌灯内侍,往御花园北侧去了。 安亲王为洵晏满上,道:「此乃秋露白。臣弟景宣四年时埋在西林一棵老树下,前些天才启了出来,想必有了西林地气霜华的甘醇香冽了。」洵晏微微抿了一口,贊道:「好酒。」秋露白乃是秋露繁浓之时,以一只浅盘放在一处碧草茂盛、丛叶倒垂的噼立崖壁之下,收集草野上的露水,以此水酿酒,故极难得,堪比妙玉的梅花雪,五年只收一瓮,珍贵无比。 安亲王这瓮尤其清醇,入口味冽,观之色纯,洵晏久不贪杯,此下也难免多饮了几杯。安亲王一仰脖饮尽整杯,直接以指腹擦了擦嘴角,嘆声:「痛快!」洵晏看了他一眼,笑说:「你出去了几年,江湖气越发重了。」安亲王朗笑道:「那样不拘无束的日子,才是我毕生的追求。」 洵晏瞭然,感慨道:「朕也曾如此自在过,想去哪便去哪,那样的日子,的确肆意洒脱。」只是,她毕竟还是在意权位,喜欢那身居高处的寒意,不论前世今生。安亲王只以为她说的是从前做亲王,还未捲入皇位之争的时候,仗着先帝的宠爱,敢去那极北之地打猎的事,笑了笑,又是一杯下肚。 夜色下的芍药别有风味,淡如芍香、柔如美玉,华容绰约,随风浅摇。洵晏指腹匀过白玉酒杯,那芍药翠茎红蕊,熟美温馨,怕是无人不爱了。只是「空门此去几多地?欲把残花问上人」,芍药别名「将离草」,妖娆之姿里总带了离愁,故素不为洵晏所喜。 嘆其造作。 洵晏正欲撤回目光,就见一窈窕女子沿着青石板路走了过来,她身姿绰华,如仙女踏云而来。洵晏微微皱起眉峰,再往近处,就见那女子以面纱遮面,她的眉目露在外头,洵晏勐地站起了身,那双眉目,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她永生忘不了。 洵晏的眼眸浸上了如月色温柔的柔意与痴迷,她直直的凝睇那越走越近的人儿,右手不由自主的探出,双唇颤动,一声道不清的痴恋从她唇齿间唤出:「夕儿。」 第95页 那人儿到了近前,却是有些侷促与不安,一手紧紧的捏着一角,望着洵晏探出的手心,迟疑着不敢放肆,便停在了原地。 洵晏先前如入了幻境,此时勐然间清醒过来,右手收回背到身后,眼中冷如寒刀,沉声问:「你是何人?怎么能进到这里?」田夕,早就死了,在四年前,她亲眼看着梓宫送入后陵,盖棺封陵。 那女子似是受了怕,怯怯的将目光投向安亲王,安亲王将酒杯顿到石桌上,上前解释道:「这便是臣弟送与皇上的生辰礼,皇上别嫌轻才好。」说罢,转头对女子柔声道:「除下面纱,给皇上瞧瞧。」 「不必了,」洵晏寒声道:「十四弟的心意,朕心领了,这女子,朕不需要。」安亲王忙道:「不过是个婢子,皇兄要留在身边伺候,或是随意给个差事都可以。」说罢顺手扯下了那女子的面纱,那张脸,与田夕有着九成的相似,洵晏顿住了唿吸,胸口翻涌着千头万绪,片刻逼迫着自己撇开脸去。 「她叫思安,是个哑女,臣弟亦是惊嘆竟与故皇后如此肖像。」安亲王说着此女来歷。洵晏伸手捏住她精巧的下巴,将她整张脸抬起,眼中凝聚着晦涩的深渊,唯有哂意道:「你想入宫?」 思安惊惧地睁着水眸,皇上凉冷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颔,她无法摇头,只能摆手,安亲王见此忙上前解围道:「她也是一个可怜人,是臣弟一名忘年交收养的孙女,那老者年初去了,只能照脱给臣弟,然臣弟四海为家,实在照料不上,还望皇兄代为看顾。」 洵晏缩回手,嘲讽道:「你安亲王府放不下一个人了?朕你也算计?」安亲王讪笑道:「这不是怕臣弟不在,她受了欺侮?可就对不起老友的信赖了,况且,皇上身边多个人伺候,有何不妥?思安虽口不能言,可聪明伶俐着呢。」 思安的眼中有些惶惑与恐惧,那双与那人如此相似的眼眸,露出了这样的眼神,洵晏的心充斥了不舍与痛惜。清风徐来,花香浮动鼻间,秋露白初饮不觉厉害,此时酒气上脑,才发觉,是喝多了。洵晏定定的看了思安许久,道:「留下做个侍女吧,让小德子教你规矩。」 安亲王仿佛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皇兄。」洵晏摆了摆手,脚下微有不稳踉跄着走了,思安乖巧的上前欲搀扶,却被洵晏避了开去。 安亲王看着她们远去,长嘆了一声,神色复杂难言。 洵晏回了横荥殿,让人带思安下去□,自己除衣睡下,未几,她头脑清醒起来,坐起身,披了件披风,唤来小德子,吩咐道:「你暗中去查一查,这思安,究竟是何来头?朕要清清楚楚的。」 小德子躬身道:「诺。」 这世上,怎能有如此相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熊孩纸。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思安再到御前时,已是五日之后。洵晏下了朝,就见思安在春晖堂外站着,她未着普通宫女的衣饰,而是一件素雅清丽的小衫,与她当日出现时是一个格调的。见了洵晏过来,她忙下跪迎接,行礼的姿势还有些生涩,想来也是不能这么快的适应的。 昨夜,小德子便回禀了,这名忽然出现的女子的来歷与安亲王所言并无二致,这是一个可怜的孤儿,被江湖上赫赫有名行踪不定的神医收养,平日都戴着面纱,容颜不为他人所建,但凡神医所在,都有思安的跟随。神医年初寿终正寝,怜惜孙女哑口难言,心灵纯净不懂人心险恶,便照托给了小友安亲王。另又派了人去后陵查看,后陵并无不妥,丝毫没有开启过的痕迹。 洵晏道了声:「免礼。」走进堂中,思安拘谨的跟了进来,小心翼翼的低眸望向地面。洵晏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思安不及停下,前额撞到了她的下巴,她忙退后两步,大概是真的疼极了,眼中沁出了晶晶的泪水,含在眼底,欲滴未滴,想要抬手揉揉,却又不敢。 洵晏嘆息一声,上前轻轻抓住她的手臂,一只手揉着她撞红了的额头,忍不住责备道:「在想什么呢?小德子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思安忙摇头,手上下比划了两下,洵晏仔细琢磨她的意思,又觉得十分有趣,禁不住便笑了起来,说:「让朕猜猜。你是说不能怪小德子,是你自己没学好,对么?」思安略微羞涩的垂眸,点了点头。 洵晏温和的笑了笑,手离开她的前额,问:「还疼么?」思安摇头。洵晏退开身后,见四下无人,又问:「人都去哪了?」这下不能点头摇头或是几个简单的手势能解决得了。思安想了想,指了指外面,做了个向不同方向走路的手势,手指活动的很快,洵晏耐心的看着,等她停下了,道:「你是说,他们忙,所以叫你来了对么?」思安的眼中闪着光芒,连连点头,大约是高兴洵晏明白了她的意思。 洵晏无奈的摇首,当真是个单纯的女子。只是,这样做着猜着总是辛苦。洵晏也不去顾及朝服还未换下,带着思安到书案前,指着文房四宝道:「你应当识字吧?」 思安赧然摆手,洵晏不解:「你是神医的孙女,你爷爷不教你识字?」思安指了指自己,摆手,然后虚撸了撸鬍子,再点头。 洵晏无奈,这老神医自己识字怎么就不教教孙女呢。思安惴惴不安的看着洵晏盯着文房四宝沉思的模样,静默在旁。过了片刻,洵晏道:「不通笔墨就不通吧,人如此相像已是难得,哪里能有她那样的才情呢?」说这话时,她的口气平淡无奇,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应该自然不过的事。思安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却只一剎那,在洵晏说完时又是恭谨忐忑的模样。 第96页 洵晏让她在外候着,自己入了内室换了身常服。出来时,小德子已领了奴才们在外候着,洵晏对他说道:「今后就留思安在朕身边做事,把括澈室收拾出来,赐她居住。」括澈室与洵晏所居的春晖堂只一廊相隔,中间有一道琉璃门拦着,是非常近的。小德子应了声是,他小心揣摩着皇上的意思,见皇上没别的吩咐了,躬身道:「早间宁寿宫传了话来,太后娘娘请皇上过去呢。」 这并不意外,洵晏一面往外走去,一面道:「那便摆驾吧。」 宁寿宫里,姜修容与晴沂公主向太后请了安正少坐,陪着太后说说话。那日宴后,晴沂对姜修容的梅子上起瘾来,几日里屡次遣人去明惠堂要,姜修容亦是大方,次次都给好大一盘。 吃人嘴短,今日晴沂倒是不对姜修容冷嘲热讽了。 二人相处和谐,太后瞧着也高兴,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和和气气的。宫外太监拉长了调子通报:「皇上驾到。」 姜修容先起身,下意识的理了理容饰,晴沂瞥见,冷哼了一声,又是那副骄纵的样子,没了刚才和气的模样。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姜修容福身。晴沂正欲上前,却在见到洵晏身后的思安时,勐地顿住了脚步,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张口几乎不自禁的要唤出「皇嫂」。洵晏看了她一眼,上前先向太后请安。太后见到思安也是惊诧,却只一瞬又恢復了她端庄恭持。思安跟在洵晏身后,她的目光在姜修容身上停了片刻,仍自恭顺的候在一旁。 晴沂仍不能回神,姜修容入宫晚,没见过孝纯圣皇后的容姿,只以为皇上身边进了新人,多留神了思安几眼,当即觉得羞愧。这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这世间难有人相匹,她身上亦有高洁的气质,面上带着些侷促,更是让人怜惜不已。她入宫侍候多年,仍是修容的品阶,其他两位姐妹亦未入皇上圣眼,如今有了这样的女子,更是难以出头了。她悲观的想着。 「修容与晴沂先下去吧,朕与母后有话要说。」洵晏说道。晴沂方回神来,与姜修容告了退。 想了想,洵晏回头看向思安道:「你也先下去吧。」思安乖巧的福了一礼,退下了。到了殿外,宁寿宫里几个伺候的老宫人,不住的打量她,思安只是立着,仿佛没感受到那几道注目。早些走了的晴沂又返了回来,转着滴熘熘的大眼睛,在思安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问:「你是谁?」 思安浅浅的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摇了摇头。晴沂公主恍然道:「你是哑巴啊!」思安依旧是浅笑着,点头。晴沂轻声嘀咕道:「那就不能是皇嫂了,皇嫂可不是哑巴。」她绕着思安转了两圈,问:「你是怎么进宫的?」 思安琢磨这用手势是比划不清的,便求助的望向小德子。小德子上前,解释道:「是安王爷送进宫来的。」晴沂「哼」了一声,道:「十四哥比十三哥还坏,先是姜修容,现在又送来一个。今后还要有多少呢?」听了这话,思安的身子微微的颤了一下,面上依旧是浅笑。小德子讪讪的笑着,可不敢回话。 晴沂见这两个,一个是不会说话的哑巴,一个是不敢说话的奴才,一下子便没了趣味,还不如那个柔柔弱弱的姜修容来的可爱些,至少人家会做好吃的梅子。她孩子气的想着,宫里昨日拿的梅子已经吃完了,反正顺路,不如就去明惠堂再拿点。她想罢,带着宫女太监走了。 不多一会儿,洵晏便出来了,思安与小德子跟在她身后,小德子稍微落后了一些,不敢与思安并肩而走。 一路上也未寻话来说,便到了甘露殿。洵晏批摺子时不喜人打扰,故而满殿的宫女太监都是寂静的,几乎连唿吸声都没有。小德子教思安泡茶,嘱咐她皇上杯中的茶水千万不能凉了热了,更不能空了。思安仔细的记,学得极为专注。 思安在洵晏身边贴身伺候着,见她砚中的墨干了,提袖研磨。每日从各州府递上的奏摺都有一人高,洵晏看了一半,伸了伸腰,见思安研磨的手法纯熟,想是老神医看书写字时,她常在边上侍候。 等全部的奏摺都看完,已是晚膳了,小德子上前请示问:「今日是二十二,皇上要留宿后宫,是要去哪位小主那呢。」 洵晏抬手挤了挤眉心,随口道:「去何宝林那儿。」小德子得了旨意,先遣人去如意阁知会一声,让何宝林先准备准备。 思安一言不发的侍立着。洵晏默看了她许久,对她招了招手,思安顺从的到她身边,洵晏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的眼中带了凄微,许久,才说道:「今晚不必伺候了,早些歇息吧。」 思安抿了抿唇,摇头。洵晏起身,说:「朕送你去横荥殿。」思安垂首,终于是乖顺的随她一起走。 夜幕降了下来,横荥殿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正间和西次间、西稍间前出卷棚悬山顶抱厦,远远的就能看见。 「你想念在宫外的日子么?」洵晏似乎是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的说:「应当是想念的,宫外自由自在,你又过了这么多年那样的日子。人,总是念旧的。」 思安专注地听着。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朕看来,连衣都是不如故的。」洵晏有些怅然,但这怅然只一小会儿就消失了,思安仔细的捕捉她面上的神情,拉住她的衣袖。洵晏回头看她,她的手正拉着她的袖角,那里密密的刺了十二章纹。 第97页 洵晏笑了起来,说:「你想告诉朕什么?」思安指了指天边残缺了的月亮,真诚的看着洵晏。洵晏想了想,说:「你想说,就如这不停变化的月亮,凡事总也不能保持的,是么?」思安点头。 洵晏沉默了许久,道:「盈虚者如月,而卒莫消长。」见思安看着她,笑了笑道:「你不懂么?朕也不懂。」 横荥殿就在眼前,洵晏嘱咐殿内的宫人告知她事物摆放,教她些必要的规矩,自己往如意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zhǎng)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赤壁赋,洵晏的意思,就是这样。变与不变,自在人心。 正文 第六十章 皇太子一见思安,顿生亲切之感,之后常派人请她去东宫坐坐。 「思安,你为什么不能说话?」比划了几次,看着猜着,年轻气盛的太子殿下终于没了耐心,思安爱怜的望着他,摇了摇头。 太子嘆息了一声,咕哝道:「你跟在父皇身边也好些日子了,怎么就没人教你识字呢?父皇可能明白你在说什么?」 东宫的书房里,只有他二人,奴才们都退下了。思安想了想,点头,她看着泽纾,长高了许多,也有了小男子汉的气度了,心下宽慰。 泽纾往她身边靠了靠,抱怨道:「为何孤就不能像父皇这么厉害呢?」思安抿唇一笑。泽纾看着她,看得几乎痴了,好半晌才道:「思安,你长得可真好看,跟孤的母后一样。不如,你嫁给孤吧,过不了几年,东宫就要有太子妃了。」 思安掩唇低头笑,对他摇了摇头,泽纾丧气:「好吧,你长得这么像母后,若是真的成了太子妃,孤也别扭的紧。其实,我只是想念母后了。」 思安抬手抚摸他的髮丝,怜惜地看着他,莺归燕去,春去秋来,容颜渐老,白髮似雪,孩子始终是母亲心上的挂念。宫外的日子,自在逍遥,她放不下的除了洵晏,还有泽纾。 从东宫回来,到了甘露殿外,小恩子见她过来,小步上前,恭敬道:「思安姑娘,皇上还在里头议事呢,先前特意吩咐了,让您先去歇着,不必当执了。」 北方游牧民族宛月氏时有进犯,边疆百姓不堪其扰,深受其苦,洵晏派了骠骑将军前去平定,北蓁国便在此时趁乱出兵,北面疆土乱成一团。国事战况一件儿交叠着一件儿,洵晏日日下了朝便与一干文臣武将议事,半月来都歇在甘露殿的配殿里。 殿内隐约传来洵晏沉稳的声音,思安听了一会儿,对着小恩子微微颔首,谢过他,就走了。 北蓁国乃是大炎臣属国,十几年来都安顺的很,这突然出兵,大炎朝一时没了对应,让它占了上风,现下洵晏派兵遣将,将局势稳了下来。朝廷对北方两国用兵,这一仗不知何时能停。 大臣们都退下了,洵晏看着前沿加急送来的奏摺,翻开边疆地图,指点要塞,皱眉思索。思安悄声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将碗碟放下,从炖盅里舀出一碗小米粥来,端到洵晏面前。 洵晏抬头,见是她,将地图收起放置一边,接过碗,牵着她的手温声道:「不是让你去歇息了?怎么还在这儿?」思安只是看着她,乌黑的眸子纯净无暇,洵晏笑了笑,捏起汤匙尝了一口,里面添了红豆、百合、莲子,小米熬得糯糯的,散出香甜的气味,入了口香润软糯,洵晏又舀了一勺,仔细品尝咽下,问:「是你亲手做的么?不像是出自御厨之手,是民间的作法?」 思安点头,盼着她能再吃点。 洵晏却将碗放到御案上,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坐下,宽大的龙椅轻松地容纳了两个人,又亲自取了另一只碗,从炖盅里舀出小米粥盛上,端到她面前道:「朕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你陪朕用些。」 思安一点也不推脱,笑着接了过来,她也饿了。 一盅的量一下子就被两个人解决了,洵晏摸了摸肚子,问思安道:「餍足否?」思安点头,她清浅的笑着,满足而安乐。 洵晏也笑了起来,探手揉了揉她的脸颊,道:「夜深了,你也在配殿里歇一晚吧,朕准你明儿晚点起来。」 思安不动,拉住洵晏的衣袖。 相处了几个月,洵晏已经很能理会她的意思,对着她宠溺的笑了笑,说:「思安心疼朕,那朕便也去歇着了。」 皇上对思安姑娘不像是对待下人,也不像是对待后妃,她宽和温温的与思安姑娘说话,对她百依百顺,时常牵着她的手,目光宠溺包容,却从不与她同榻而卧,亦无别的过分的亲密。奴才们都对这位无品无阶的思安姑娘恭恭敬敬的。 这日夜里,洵晏仍在甘露殿处理政事,思安在括澈室中辗转难眠,便干脆起身在檐下的迴廊里坐着。不一会儿,小恩子快步走来,看着她仿佛见了大救星,哭丧着脸道:「思安姑娘还没睡就好,皇上动了大怒,现下回了衡荥殿了,德公公请姑娘去劝劝,太医早叮嘱了,皇上可不能生气恼怒呢。」 思安即刻起来,跟着小恩子快步往春晖堂去,一小段路就足以将事情始末到来,原来何宝林为皇上缝制了几件中衣,却让人将皇上原先穿久了的都丢弃了,那几件中衣是孝纯圣皇后生前亲手缝制的。 第98页 「皇上日日贴身穿着,珍视得紧,旁人都不许动的,不知怎么何宝林就起了这煳涂主意,」春晖堂就在眼前,小恩子好意提醒道:「思安姑娘,皇上就在里头,您自个儿可小心着点。」 思安推门进去。 洵晏侧躺在榻上,髮簪也未除下,听着声响,抬眸望了一眼,勉力笑了一下,道:「思安,朕乏得很。」她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人一下子就颓了许多。思安抿唇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那一向温热宽厚的手此时冰冷冰冷的,洵晏看向她,看了许久,她的眼神黯淡的如墨蓝无星夜空,寂冷寂冷,手无力的任由思安握着,她面带悽然,隐忍了许久,颓败的闭了眼,心死道:「她去了,朕连她留下的一点物件都守不住。」 思安说不了话,让她倚在她的怀里,轻轻地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后。洵晏闭着眼,背后一下一下的轻拍像是一个丢失许久的归宿,绵软的包裹着她,她睡不着,始终都处在半梦半醒中。不知过了多久,那重新得到的归宿不见了,身后轻缓的触感也消失了,她感觉到身边躺下了一个人,那人清甜的的唿吸,馨芳的气味都那么熟悉。 洵晏的心提起来,是不是她回来了? 她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她想说话也开不了口。她着急的想伸手抱抱她,全身想被一件巨大的事物压着,无法动弹。 明惠堂里,晴沂公主拈了颗梅子,放进嘴里,片刻吐出一颗梅核,嫌弃道:「没昨日的好吃了。修容是腻烦本宫日日都来讨要,不肯用心做了?」姜修容不以为忤,和气说道:「不是嫔妾不肯用心,而是公主日日都要食许多,时日久了,自然就不如当初的好了。」 晴沂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道:「是么?」 她隔三差五的就到这来,姜修容也习惯了,不似最初客气惶恐的接待,现下倒能由着她高兴,她往往也是坐一会儿就走的,这次却闲话起来。 「何宝林真是愚蠢的很,也不瞧瞧那些个寝衣是谁做的,即便不知道,看看七哥珍爱的模样,也知道轻易动不得。如今叫废黜幽禁,也怪不了旁人。」晴沂公主鄙弃的说,倒是连累了后宫,连尚衣司都一起被彻查,要将此事相关人事一一肃清。声势浩大,连太后都惊动了,太后也许不关心那几件寝衣,但皇上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不能不为她忧心,派了身边的姑姑督着,势必要把此事查的一清二楚。 姜修容笑了笑,婉声道:「她倒也未必真的不知。」后宫清明,但其中争宠的风气总是存在,何宝林与虞美人争风吃醋已久,如今一观,虞美人倒是极有头脑的。何宝林这是吃了哑巴亏,连申辩都没处申辩。只是,虞美人低估了先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查到她那里了,这一另闢蹊径,是害人害己。 晴沂一愣,随即笑道:「这几日后宫纷乱,只有修容这里清静。本宫还是喜欢修容这样的,淡定,幽静还很聪慧。」 姜修容谦和道:「公主过奖了,那是嫔妾的荣幸。」晴沂看了她许久,忽然道:「听说七哥喜欢你的琴艺,你也弹一首给本宫品赏一二,可好?」 姜修容一愣,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却不好推脱,让人取了琴来。 焚香裊裊,琴声幽幽响起,晴沂静坐聆听,那抚琴之人衣袂绻绻,妆容丽质,她忽而便感觉到了「但愿长如此」的良辰静安。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秋光如画,莹莹宁静,这几日天气舒爽,天空高远,逢上旬休,洵晏起得稍晚了点,坐在妆镜前,像往日那样,由思安为她梳头。洵晏通过铜镜看着思安,问道:「今日天气好,不如,朕让泽纾与你去锦苑游玩一日?明早再宽宽松松的回宫。」因着北疆战事,思安与她一起僵着神经,好些日子不得松散了,现下局势稍定,她估摸着泽纾与思安走得近,二人一起想必也能玩得尽兴。思安顿了一下,灵透的双眼望向洵晏,询问。洵晏笑,说:「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随你们一道了。」 思安眼角微微下耷,十分失望的样子。洵晏坐在圆凳上,回顾转手拍了拍思安的手背,道:「去吧去吧,那锦苑的风光你必定是喜欢的。」 忽然,思安下耷的眼角陡然上翘,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洵晏的一缕鬓髮,洵晏不解,侧头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只见满头青丝之间,一缕银白夹杂其中,极为刺目。洵晏微微一愣,随即慨然笑道:「老了。」她说得不在意,眼神中有着一种淡漠的悠远。思安手指微颤,抚上那缕银丝,喉咙梗得紧疼,泪水顺着眼角不停的流了下来。 三十岁的光景,正是人一生中最精神充沛的时候,怎么就白头了呢? 思安终于没拗过洵晏,早膳后就随泽纾一起,往锦苑去了。 锦苑是建在京郊的皇家园林,不同于御花园草长莺飞四月天最为胜美,锦苑以高鸟黄云清气秋见长。 昨夜下了场秋雨,今日秋光明媚,锦苑内雨径绿芜合,地处开阔之处,四面清风徐缓而至,带着浅淡的香气。思安下了马车,抬头看去,殿宇四合在朗朗晴空下,日头暖和,波面一圈一圈盪开耀着并不眨眼的粼光。迢迢新秋,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金井梧桐,那天边还有燕子故飞飞。 泽纾是很喜欢这里的。自己领了地导的差事,在前头给思安解说,思安亦是饶有兴味的听着,不知何时,就牵了他的小手。泽纾已经长很高,几乎要比思安高了,曾经依赖母亲的孩子,现在也可以让人放心的依靠。 第99页 而另一面,皇宫内宁寿宫中,皇太后端坐在正殿正中,洵晏在旁陪坐着。 皇太后双眸微沉,对着底下跪着,微微发颤的虞美人与何宝林道:「你二人自入宫来,不思妇德之美,暗中争斗,多生事端,枉受皇恩,行背德不义之事,现传哀家懿旨,废二人为庶人,遣回母家,永世不得入宫。」 二人领旨谢恩,当即被逐出宫去。 皇太后嘆息一声,迴转头来,看着洵晏道:「皇帝如今是越发仁慈了。」按着往日,这二人犯了大忌讳,即便不杖杀,也要幽禁终生的。洵晏笑笑,平和道:「不是朕仁慈,只是,她一向善良。」 皇太后略一思忖,四下里望去,询问道:「怎么今日不见思安姑娘?」思安日日伴驾,今日不见她倒让人有几分不适了。 洵晏答道:「天气爽朗,朕让她随泽纾一道去锦苑赏玩了。」皇太后意味深长的望向她,道:「虽则哀家让你注意着分寸,但若皇上喜欢,也并非不可。」她原是担心思安肖似故皇后,洵晏将会偏宠,而思安一介乡野女子,不同于世家女子,知礼识范,又听闻是个连字也不晓得一个的,难免鄙薄浅文,皇上若是一时贪恋她相貌,今后必定是要失望痛苦的。然许多时日相观,思安自有一股清远豁逸的气节,虽未读书明德,亦从未仗着皇帝宠爱多生骄纵,平和亲近,除了家世这一件有些欠缺,也是一个极好的女子。 洵晏却只笑笑,轻轻的摇了摇头。皇太后见她面目透着些苍白,双眉间有些孤傲的清怆,垂下的鬓髮里,那一缕银丝隐藏其中,细看之下,也可窥见青丝银髮,苍凉如雪。洵晏顺着她的目光,淡淡笑说:「泽纾大了,朕也老了。」皇太后悲悯的望着她,久不言语。 到了傍晚,小德子来提醒兵部尚书已在甘露殿外久候了,洵晏恍然般忆起这一遭道:「朕竟浑然忘却了。」小德子只恭顺的笑,说:「皇上事多政忙,也难免偶忘。」 洵晏瞥了他一眼,站起身,面向着殿外,幽然道:「老来多健忘。」 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皇太后一怔,洵晏修长的身子就在眼前,遮住了殿外透入的晚光,她身前锦袍上的双龙戏珠图补亦看不究竟,只仿佛天地之大,她一人在黑暗中独立。她主意已定,皇太后亦只能由着她,只道:「哀家知道了,今后,皇上的事,都自己做主吧。」 出了宁寿宫,极目远望,天边落霞孤飞,染红了大片的云彩。不知思安与泽纾在锦苑可尽兴否?洵晏思绪飘零,只一会儿,敛眉正色往甘露殿走去。 从锦苑回来后,思安便常去太医院向太医们学习滋补养身的法子。她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又谦和好学,太医们都尽心尽力的教她,只是比划着名交流的方式实在叫人苦不堪言。洵晏知晓了,只是笑一笑,暗中让太医更耐心一些,教些实用不繁杂的,让她学着也容易点。 思安聪慧,不几日就能让太医指导着做出上好的药膳了,加上她厨艺上也很有天赋,做出的东西,比起御膳房都要可口清新,解了药味不解药性。 衡荥殿的小膳房内,思安从灶上起了炖盅,放置托盘上,取了皇上御用的景窑白玉瓷碗一併放好,而后想了想,又添了副碗勺,皇上在进膳时,常会拉她一起,一起拿去了,也省得劳动内侍再走一遭。 将托盘小心端起,走到门边,正压开门,便听得门外有一道内侍特有的尖利嗓音刻意压低了说:「其实也与咱们一样的奴才命,不过是前世多修了福气,竟长得与故皇后如出一辙。」另一道声音随即答道:「可不是,如今皇上宠着她也不过是这点渊源,以色侍帝王,能得几时好?临到最后,也只不过是孤老深宫,可怜人罢了。」 「那倒未必,听闻姑娘是安王爷送入宫的,皇上倦了,许能看在王爷的面儿上,封个娘娘。」 思安抿了抿唇,宫中向来不乏人心不满之人,即便她平和待人,总是有眼红的人在,这些揣测与流言她自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听过了也就罢了,正想着是不是就这么推门出去,便听得门外小恩子的声音道:「皇上的事都敢乱嚼舌根,这次姑且饶了你们,去尚刑房各自领四十大板,再有下次,仔细你们的脑袋!」 那两名太监战战兢兢的答谢走了,思安舒了口气,后退两步,门上便响起了叩门的声音,小恩子出声提醒了句:「思安姑娘,小的便要进来了。」 言罢,少少的顿了一顿,门才被推开来。思安微笑上前,小恩子接过她手中的托盘道:「恰好,皇上午睡醒了,姑娘恰能进去侍候了。」 二人到了春晖堂,洵晏正让奴才们伺候着漱口,见她进来,拿过手巾擦了擦嘴,到松纹圆木桌边坐下,问:「今日又是什么?」 她日日都变着方子炖膳食奉上,洵晏已然习惯了。 思安揭开白瓷盖子,洵晏闻着香味,便能猜道:「这是参苓粥?」思安一面娴熟的盛了一碗,端到她桌前,一面点头。 洵晏品了一口,贊道:「参苓补气养虚,滋补脾胃,思安心灵手巧,甚合朕的口味。」思安见她喜欢,眯起眼睛浅笑,十分开心的样子,仿佛只要她满意了,这世间所有的幸与不幸都与她无关,她的眼中,只有洵晏一人。 日子便这样过去,皇太子学业有成,又常随皇上身边熟悉政务,故皇上允他提早了几年上朝参政,不予职务,只谈见解,培养他为君之道。 第100页 后宫只余姜修容一人,她一直是荣宠不盛亦不消减的。这日洵晏想起她的琴声,便要去明惠堂听一听,谁知,尚未走到门口,到了那处宫墙下,就见晴沂公主匆匆走来,小嘴还气愤不平的嘟着。洵晏奇道:「何人敢惹了朕的皇妹不豫,说来朕给你出气。」 晴沂喊了声七哥,当即就告起状来:「可不就是那个姜修容让臣妹不高兴了。」洵晏笑道:「那定是你的过错了,修容知书达理,可不会与你有嫌隙,惹你生气的。」 晴沂更不高兴了,扭过身道:「七哥不帮我便也罢了,还偏帮外人。」洵晏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朕是帮理。正好要去姜修容那,不如,随朕一起,听听修容是怎么说的?」晴沂一听皇上要去明惠堂,心下不知为何,便慌张了起来,修容是七哥的嫔妃,七哥去那宿夜是名正言顺,姜修容也应当是盼望着七哥的召幸的,可为何,心是如此难安不愿? 晴沂已是到了出嫁年岁的女子,早便不是当年迷恋亲缘手足的小女孩,她自然是明了了自己为何这么喜欢看着姜修容,又为何不愿七哥去见她。她定了定神,道:「臣妹想起,还有些话未对姜修容说,七哥不如改日再去?」心慌意乱下找的藉口,实在经不起推敲,洵晏看着她,眼中带着疑虑,犀利的目光落在晴沂身上,让她几乎无处遁形,所幸不过片刻,洵晏只是一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高中时看叶倾城的一篇小文,对「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这句话很钟爱。 出自白居易《偶作寄朗之》 第六十二章 北疆军务,到了来年已有了平定之态,先是宛月氏兵败退走,北蓁国仍旧负隅顽抗,但也是强弩之末,只待扫清残余,便可向北蓁国问罪索赔。 自那日与晴沂公主相遇后,洵晏便不再往明惠堂去了,而晴沂公主在那的时候越发多起来。洵晏不阻止,亦不过问。 满汀芳草萋萋,柳色青青,洵晏见这日日头好,着人取了钓具,往嘤鸣湖畔垂钓。碧波粼粼,洵晏站在湖畔,身着一身红色龙袍,外罩轻纱,玉冠轻簪,气质清朗,岸边铺了茵茵草坪,洵晏踏草而立,手里执了钓竿,双眸紧盯着湖面。 九龙曲柄黄色华盖两排二十四顶在不远处候着,还有黄色赤单龙执扇三十六个,以及各色祥瑞禽鸟,灵兽翠华旗,金鼓旗等等仪仗皆都在不远处候着,隔着茂密的垂柳,只能依稀的望见他们。近处只有小德子带着十几个内侍宫女旁边伺候,桌椅茶水点心依次摆开。 思安在洵晏身边站着,如她一般绷紧了神经盯着湖面。那银色些微透明的钓线没入水里,白色的浮子在水面随着清风微微晃动。不一会儿,就见浮子大幅的动了动,洵晏聚精会神,睁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前倾,手紧握着钓竿,思安亦是紧张起来,双手捏着丝绢,侧身像洵晏靠拢,轻轻咬着下唇,露出雪白的贝齿,简直比水下的鱼儿都要紧张。 那浮子忽然勐地向下扎去,洵晏估摸着是时候了,身子后仰,用力一提,只见一条红鱼在空中胡乱扑腾着,灵活的很。思安倚在洵晏身边仔细的看着那条鱼儿,小德子忙将拂尘甩到肩上,拎着鱼篓小步上前,高兴着道:「皇上好巧的本事,这么一下就逮到了老大一条。」 那鱼滑不熘秋的,不安分的晃动着尾巴,洵晏捏住它,将鱼钩取了下来,丢进鱼篓里,手上滑腻滑腻的,思安递上自己的丝绢让她擦手,洵晏接了过来,见她一双透着灵气如琥珀一般的双眸偷偷的往鱼篓里瞟,便笑着问:「喜欢么?」 思安微红了小脸,点了点头,洵晏「唔」了一声,道:「那曾与你养着,可好?」思安眼里透着亮光,连连点头,可少见她这孩子气的模样,洵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柔的看着她,思安触及她的目光,如被烫了一下,勐然间双颊充了血般烫的厉害,低下头,不敢看她,小德子掩嘴笑,轻声退到远处去了。 洵晏的心紧了起来,思安娇羞的模样,她太熟悉了,曾几何时,也有一人在她炽热的眼神下,红透了脸颊直到耳根。 思安不会是她。夕儿是她亲自抱入棺中,亲自送她入陵,亲自盖了棺,亲眼看着后陵封上,思安不会是她。思安稍稍抬头,却见洵晏看着她,目光仿佛透过了她,飘到谁都无法到达的辽远的去处,思安怔了一下,心里的悸动平静下来,酸涩酸涩的。 洵晏收回思绪,看着思安,看出了她心中的难受,忽然的就不舍起来,是不是当初,夕儿看着她,也是这样不舍的心情? 大好的春日,景致绵延。洵晏看着她动人的容颜,在这绮丽的春光中不见丝毫逊色,她不由便浅浅的吟出声:「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见思安稍有些迷茫的样子,她温声问道:「朕教你识字念诗,可好?」 思安婉丽的笑,正欲答应,忽而敛下了欢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不安的看向她。洵晏怜惜的看着她,说:「不要紧,不会说话,那咱们用写的,写出来的诗句,也能倾动人心。」思安才放心的笑了,用力点头。 这日后,洵晏每日腾出些时辰,给她写两句诗,不厌其烦的给她念,得了空时,也手把手的教她写字。思安临摹着洵晏的字迹,不出两月,虽不见其神,却已然与洵晏的字体有三分形似。 洵晏后宫空泛,到了端午家宴,皇太后与宫中几位太妃都不慎染了风寒,太后看着姜修容端贤懂事,大方能干,便将一干事宜交託她去办,于宴的皆是皇亲贵胄,如今北疆用兵,不需太过奢靡亦不能失了皇家的风范。姜修容第一次督办这样的大事,心中忐忑无底,想要找晴沂公主商量,谁知前几日提了一句择驸马的话,那小祖宗就生了气,出宫到暖婷公主府上小住去了。 第101页 这下连个商量的人都寻不到,她只能按着以往的惯例,只求不出差错便好。 端午当晚,四水环绕的郅滢殿中,洵晏端坐正中,思安是不能入宴的,便让她留在衡荥殿里。开宴不久,箜篌锦瑟清越奏起,歌伎展露婉柔的歌喉,殿两侧穿着彩蝶舞衣的舞女们翩然而入,身姿轻盈如蝶如燕,都是新进的舞姬,一个个都似一朵娇媚的花儿,待人採撷,宫中御宴就不见歌舞,乍见之下,新奇悦目,宗亲大臣看得入神,唯独奕亲王与晴沂公主倏然变了脸色,对视一眼,又如常色,目光却不时向皇上看去。 殿中人影憧憧,往来祝酒之人有,欣赏舞蹈之人亦有,一时热闹的很。 洵晏一杯一杯不止的口中灌酒,眼睛一直不曾离开那几名舞姬,直到中途,她站起身如常地对小德子道:「朕四处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小德子刚要说什么,洵晏淡淡扫了他一眼,制止的意味明显,小德子诺诺的称是,没了法子,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孤身出去。 奕亲王上前问:「皇兄去哪了?」 小德子苦着脸担忧道:「皇上不准人跟着,自己出去了。」奕亲王听了,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问:「宫中好些年不见歌舞了,今晚的宴会是谁操办的,怎一点忌讳都没有?」小德子答:「是姜修容。」晴沂与姜修容这时自两头分别走了上来,姜修容不明所以,下意识的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晴沂,晴沂心中也是不悦,却仍因心中偏向,不得不为姜修容说了几句:「她入侍晚,自然不会知道,再说这宫中又有几个是知道的?」 奕亲王恼怒的甩袖道:「这可如何是好?皇兄一直未提起过先皇后,可心中是怀念的,如今一见恐怕难免伤怀了。」皇上自那年孝纯圣皇后倾心一舞,便再不观她人舞,初时是无人可入眼,后来亦是纪念先皇后。 「可派人悄悄跟着了?」晴沂问。小德子摇头:「奴才不敢啊。」姜修容明白大约是与先皇后有关,不敢马虎,提议道:「不如现下悄悄去寻吧,定未走远的。」晴沂觉着有理,更深露重,边上没个人伺候着,若是皇上着了凉受了风寒或是出了别的岔子,谁也担待不起,当即道:「小德子,你派人四下去寻,见到了也别声张,让思安姑娘去伴驾便可。」 小德子得了主意,急忙殷勤的命人去办了。 找到皇上是在朝纯宫里。思安往里走去,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未变过,推开朝纯殿的正门,往里,就是层层叠叠帷帐,思安从中间穿过,那一道道纯白的纱蔓如重重的山水,她跋山涉水的往前,终于看到一人站在那窗前,从窗里,可见一轮上弦明月在空中高挂,寂寥的很。 洵晏举箫到唇便,箫声呜呜而出,泫然欲泣。这春夏之交,一首《秋风词》从她口中吹奏而出。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復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思安心中一颤,她,后悔了么? 洵晏久久的凝望着窗外,那跟随她多年的紫箫仿佛也能通晓主人意,泛出沉暗的光芒,透着悲凉之意。 空旷的殿中只在四角燃了盏油灯,思安在洵晏身后五步之遥静静地站着,洵晏的嗓音从暗夜中响起,悠远的一缕,仿佛远在天边,她缓缓的道:「这样好的夜色,叫朕想起与她初见时,那夜香樟月影,她就这么在朕身后出现,她的声音那样好听,宛若黄莺娇俏。」她的话里充满了怀念,唇角衔了温柔缱绻的笑意,如隔了层淡淡的晨雾,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体会其中的美好。只是一剎那,那温柔的笑意便被痛楚哀凉取代:「她瞒的那样好,朕差点以为她的心里是有朕的,直到那天,她愤恨的望着朕,为了另一个女子,她要把朕的心置于何地?或许这么多年忍耐相思伴着朕已是她最大的忍耐了。」她转而怨愤起来,勐然转过身,扣住思安的双肩,眼中饱含着痛意:「朕不想见她,一见到她就会想起这些年被她欺骗玩弄,要朕情何以堪,又捨不得放开她,便将她囚在宫里,至少还能晓得她在哪里,至少还是这么近的,朕对自己说,只要三年,缅怀了最后的时光,便放她出宫。可是朕错了,若是早早的让她走,成全她,如今也不是一缕芳魂。是朕错了,朕对不住她。」她声音哽咽着,泪水颓积了多年,满面流下,她跪□去,口中反覆的念着:「她必定恨透朕了。思安,是朕,亲手害死了她。」 鲠在心中多年的痛悔,愧疚,害死至爱的痛苦一下子纷涌而出,思安蹲到她身前,伸手将她抱住,轻轻的拍打她的后面,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洵晏的身上散出浓浓的酒气,紧紧的反抱住思安。 往日回忆与酒精的刺激,让她痛苦的心得不到救赎,她的意识逐渐离去,耳边却清晰的在说:「她没有怪过你,晏,别怨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思安说话了,于是身份曝光了,本来她们应该痛哭流涕的在这一章相认的。 可是由于她们共同的妈,本君真的好睏。。。 只好等明天了。 晚安,夜耗子们。 第63章 清晨的第一束光透过朱窗上的明纸照入殿中。洵晏忍着头疼睁开双眼,从未这般酩酊大醉过,此时醒来竟有种此身不知何处的混沌。双手撑榻起身,这一动,疼痛牵动了神经,让她禁不住沉吟一声。 第102页 抬眼望去,殿中的灵犀青炉中,白木香散出性温清幽的香气四散在殿中,白木香产于闵南国,具有温中止呕,纳气平喘的功效,又能缓解宿醉的头疼。团绣鸳鸯和合绵衾半盖在身上,宽大的床榻按着皇后的仪制雕刻祥云彩凤,又有牡丹相合,帷幕以金钩带起,合殿沉静,只有烟香浮动。洵晏迟缓的思维渐渐的如春日里的寒冰被解冻,霎时湍流急急,昨夜的记忆回到了脑海中。 夕儿!思安,一直在她身边的思安,就是夕儿。 洵晏揪紧棉被,心跳勐然加剧,空落落的朝纯殿里,只有她一人。夕儿,去哪了?洵晏掀开棉被,翻身下地,赤着脚踏上冰凉的地面,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门被徐缓的打开,一个人影逆光走来,那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了还不能适应的瞳孔,洵晏眯了眯眼,復又睁大了眼睛,欲看清眼前之人。 思安端着洗漱的物什进来,就如往常一般,放到桌上,然后走到洵晏跟前,洵晏仔细的看着她,好像一不留神她又要消失了一般,眼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头疼么?我调了盏蜜,喝了就不疼了。」思安看着她,婉声道。洵晏点了点头,有条不紊的洗漱,神思却飘忽的不知去了哪。整齐地穿戴了朝服,思安捋直通天冠上的绶带,说:「步撵已在宫外候着了。」 洵晏抬步往外走去,走出几步,想了什么似的停下回头,不那么自然的道:「我先去上朝了。」 思安看着她有些拘谨不安的模样,轻轻的笑了出来,洵晏的脸忽然红了起来,急忙转过头,快步离开了。 汉河决口,沿江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开仓发粮,救济灾民,这一干事宜件件都要皇上亲自垂询。洵晏耐着性子,将事一桩桩落实了,下了朝已是邻近晌午。 到了甘露殿,用了午膳,尚来不及捋捋纷乱芜杂的思绪,又有大臣求见。思安就在一旁伺候,洵晏尽力专注政事,将大臣们早早的打发了,已是半下午。思安平和的神气与往常别无二致,洵晏看着她,有种手脚皆不知如何安置的懊恼,忽然想起今日的诗句还未教,终于想到了一件事做,强自镇定的扯过一张宣纸,取来玛瑙镇纸平整的铺开,对着在身边站立的思安道:「我们今日学一句一枝秾艷露凝香,……」她边说边写,落下了最后一笔却是勐地一顿,宣纸上浓黑的溢开一团。 不会念诗识字的是思安,而田夕饱读诗书,通古博今。思安抿唇,上前覆上她带着颤意的手背,洵晏看着她,苦笑:「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我却没有发觉。」思安看着她,许久,低下头柔声道:「你只是,不敢相信我还活着罢了。」 「我……」洵晏哑口无言,她在心中一次一次的强调夕儿已经去了,是她亲手逼死的,她活在自抑自责里,却从不敢去想,若是夕儿还在该如何,这样的假想太残酷,她要面对的是一晚又一晚独自品尝的漫漫长夜。田夕从她的手中取过笔,在宣纸上写下完整的一句:一枝秾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与洵晏的笔迹如出一辙,得其形有其韵。 「你待思安这样好,是因为爱上她了?」她放下笔,问。洵晏下意识的摇头,又觉不对,想要点头,却见田夕对她温婉的笑着,她的话一针见血:「你心里愧疚,所以把弥补放到了思安身上,你不爱她,你只想通过她得到解脱。」洵晏被看透了心思,僵了一下,撇开眼,不自在的硬声道:「是又如何?」田夕笑,说:「那如今,我就在这了,为何不补偿我呢?」 洵晏如被电击,颤了一下,看向她,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我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你,我真是这样想的,你也说过,不许我抵赖,百年后也要陪你葬在皇陵里的。可你转眼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田夕不想追讨旧事,可是洵晏的心里有结,她的心中有伤,这些话,不吐不快。 洵晏惭愧的望着她,是,在她愤怒的时候,她全然忘却了曾许过的承诺,她是天子,金口玉言,不曾失信于天下,却唯独未对自己的女人守诺。田夕嘆息,问:「那么,现下,还作数么?」 「你还愿意么?」洵晏愧然道,话音刚落,她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一切都如此明了,若是不愿,她怎么会在此?洵晏一把把人纳入怀里,那么用力,紧得田夕的骨头都疼了,她只是笑着,靠在洵晏的肩上。 宫外的日子逍遥快乐,但心却是漂泊无依的,左边的胸口仿佛空了一块,整个人都没了安定处。她知道,她的归宿在这里,在晏的身边。从别后,忆相逢,几度魂梦与君同。 春晖堂的龙榻上,田夕倚在洵晏的肩头,给她说那四年经歷的事。从如何偷梁换柱离宫到决心回京,她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淡轻描淡写就将这四年说尽了,洵晏却从那风轻云淡里感觉到了心疼,这本是应当相濡以沫的四年,却因为她的多疑,她的冷酷而让她在外漂零。 「就是全部了。」田夕说完了,抬眸看向洵晏。洵晏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细细的与她的髮丝婆娑,问:「若是,没有昨夜,你何时才告诉我,你就在我身边呢?」 田夕想了一下,带点赌气着道:「永远都不告诉你。反正你有虞美人还有何宝林、姜修容,以后也许还有更多,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洵晏愧然,每一次夕儿看着她去别人的宫里时,是什么样的难受?她的眼中充满了柔情与悔意,復又笑了起来,低头寻到田夕的小嘴,吻了上去,田夕抬起双手,抵住她的双肩,洵晏温柔的吻她,不多久唿吸逐渐沉重,吻,变得激烈,铺天盖地的掠夺了田夕的唿吸,她的小舌,她口中的每一处美好。 第103页 好久,洵晏才喘息着离开她的嘴唇,沙哑着道:「虽然有她们,但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田夕双颊通红的,小声道:「我知道,你的身上没有沾染过她们的味道。」洵晏哑然失笑,翻身将她压至身下,眼中的欲望如烈火灼烧,低头含住田夕小巧的耳垂,舌头调戏般的拨动那小小的耳垂,牙齿也不放过的轻咬,田夕一下子便软下了身体,洵晏温热的唿吸唿出在她的耳廓,身子便禁不住一阵颤抖,她的身体,沉睡了这么多年,洵晏小小的一个动作就足以让她动情。 女子的心与她的身子是一起的,心动了,身子也就认得了这个人,不需多少技巧,一声耳畔的柔声唿唤,一个深至心底的吻,一次爱惜用心的抚摸都能让她激动不已。 「夕儿,夕儿,夕儿……」洵晏一声声唿唤着她,带着湿热的吐气,在她的脖颈,她的手解开了她的衣带,抚摸上她光滑细腻的肌肤,田夕咬着下唇,呻、吟仍旧止不住的从口中轻轻糯糯的发出。 那双温热厚实的手掌覆上了她胸前的雪峰,峰顶的那刻粉嫩的茱萸倏然挺立,述说着情动,全身都沉浸的如潮水的情、欲中,她几乎要被湮没了。洵晏痴迷的揉捏着那处柔软,吻从脖颈滑下,到了另一处柔软,啜吸,轻吻,含住那顶端的粉嫩,牙齿时轻时重的咬着。田夕的呻、吟里渐渐变得灼热,仿佛水汽让洵晏的心变得潮湿潮湿,田夕紧紧的抱着洵晏,她的身体,就如在半空中浮动,除了身上的人,再没有别的依靠。 「夕儿,」洵晏的手终于放过了前面的雪白,慢慢的抚摸,慢慢的往下探,「夕儿。」她又唤了一声。 「夕儿。」仿佛永远都喊不够,带着爱意,带着情、欲,手终于到了那处,她轻轻的一碰,田夕便禁不住的喊出声:「啊……晏,不要……」继而是禁不住的颤动,洵晏怜惜的吻她汗液濡湿的额头,拇指挤压凸起的那一点,幽穴口如小溪一般汩汩的涌动着清泉,田夕抓紧洵晏的后背,难耐的摇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好难受……晏,好难受……」 「会快乐的,夕儿,我们在一处。」洵晏看着她的泪水,揪心的疼,一面亲吻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嘴唇,她的全身,一面伸出手指慢慢地探入紧緻的幽穴。 久未尝人事的那处好紧,洵晏不敢大动,生怕弄疼了她,小心的压抑住悸动与冲动,一寸一寸慢慢往里,来回的润湿手指,直到田夕适应了她,才快速的进出起来。 一整晚,就如两个初尝□的孩子,洵晏不断地索求,田夕摇摆着柔软的腰肢迎合承受,那些快乐这么多,这么多,浸润着整个夜晚。 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晌午,洵晏坐在榻边,微笑地看着她,田夕想起昨夜的疯狂,赧然的低下头去。 洵晏笑,到外面取来洗漱的清水,服侍田夕起身,一起用午膳。 昨日还是烈阳高照,今天却毫无预兆的下起雨来,尘土轻扬,空气中都带着雨水清新的气息。 田夕倚在窗边赏雨,千丝万缕的雨渐渐的大起来,密密麻麻,打到石板上,溅起一朵雨花。屋檐的积水哗哗的滚下,成了一道不间断的水帘,洵晏在她身后,忽然道:「西林的雨,是什么样的?」 田夕闻言一愣,不解的望向她。洵晏笑了笑,说:「尝听十四弟说起,西林的雨夜,美不胜收,雾霭,小舟,红烛,依偎轻语。」田夕的脸庞柔和,她摇了摇头说:「没有那么好。西林的雨只可共赏,若是独身前往,只会感到蚀骨的寂寞。」洵晏歉然,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我该陪你去看遍秀丽的山河,赏西林本是旖旎的雨夜。」只是她,放不下江山。 田夕婉声的劝慰:「哪里都没有你在的地方好。」外面的风景再好,总不抵家里的温暖。洵晏拥紧了她,窗外雨水沙沙,清风脉脉,如她的心,柔软的幸福。 她放不下江山,但仍可与她走遍山水,在往后的一生里,一点一点的,将大炎的秀美纳入她们的幸福当中。 失而復得的珍贵,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也不会再让田夕一人妥协付出。田夕抬头,与她相视一笑,她们的心是在一处的。 ☆、第六十四章 我勐然睁开双眼,殿中只有墙角两盏红烛还晃悠的两者,映出一大片光明与一大片的阴影,交替着显出诡异的阴沉,我抬手抹了抹额头,湿哒哒的满是汗水,身上的寝衣也被汗水浸湿。细碎谨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小德子走到榻前,问:「万岁爷醒了?」他的声音很小心,在他一贯恭敬之上又轻了一点,仿佛是怕惊到刚从梦魇中醒来的我。 我「嗯」了一声,头撕裂般的痛着,梦中的景象在脑海中撕扯,我急欲把它们压制下去,埋葬到脑海与心灵的深处,但它们却不肯放过我。 梦中是夕儿苍白的容颜,她的双眼紧紧闭着,失了气息,手脚都是冰冷冰冷的,那日,我赶到冷华宫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她,她还温热,她的温度还没完全散去,我紧紧的抱着她,企图留住那些温度,企图让她睁开眼睛看看,可她始终是紧闭着双眼,再没有睁开。 「万岁爷,」小德子不知何时出去过了,回来手里端了一碗浓浓的汤药,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他把药端到我面前,道:「喝了吧,太医嘱咐了,若是皇上半夜再梦魇,喝了这药就好了。」我平静了气息,摇头道:「端下去吧,朕不喝。」汤药不知喝了多少了,连夜连夜的梦不曾停过,或许,我的心里是渴求这样的梦的,虽然残酷可怕,但毕竟可以见到她,除了梦里,我还能到哪里去见她,去唤一声夕儿。 第104页 小德子劝道:「皇上,太医说,您的病需得按时服药。」我顿时烦躁起来,个个都说朕病了,朕没病!我沉下声道:「退下。」小德子暗暗的嘆息一声,只能躬身退下了。 空荡的寝殿里又只剩了我一个,有何碍?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再多的人也只是一时的掩饰心中的空寂,而后又是更深的空虚,空的心生疼生疼。 今日是夕儿的七七之祭,听闻逢七之时午夜,亡灵便会回最放不下的人的居处,我日日都等着,可她没有回来,也罢,她最放不下的人,从来不是我。我只管等我自己的,她来不来我都得等着。 礼部的官员拟了悼亡诔文上来,我坐在宝座上,逐字逐句的拧眉细看,而后重重的掷在地上,冷声道:「何人撰文?如此草草俗物,如何般配孝纯圣皇后!」礼部额头冒出了冷汗,他的手止不住的颤着,提起胆子道:「此文出自本朝大文豪太子太傅李老先生之手,微臣,微臣以为……」 是了,他们怎么写的好,夕儿的好,他们未曾见识万一,他们失去的只是一国之母,无痛无痒,朕失去的是朕唯一的妻子,这般想着,残破的心,又痛了,痛到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死了。我抿唇不语,目光紧紧的锁在身侧的一处,从前,她就常站在这个位子陪我批阅奏摺。礼部只以为我龙颜大怒,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一句话一也不敢说。 等这一阵痛意过去,我起身提笔。 「绝艷易凋,连城易脆。实曰能容,壮心是醉。信美堪餐,朝飢是慰。如何一旦,同心旷世?呜唿哀载! 丰才富艺,女也克肖。采戏传能,奕棋逞妙。媚动占相,歌萦柔调。兹鼗爰质,奇器传华。翠虬一举,红袖飞花。该兹硕美,郁此芳风,事传遐禩,人难与同。式瞻虚馆,空寻所踪。追悼良时,心存目忆。景旭雕薨,风和绣额。燕燕交音,洋洋接色。蝶乱落花,雨晴寒食。接辇穷欢,是宴是息。含桃荐实,畏日流空。林雕晚箨,莲舞疏红。烟轻丽服,雪莹修容。纤眉范月,高髻凌风。辑柔尔颜,何乐靡从?蝉响吟愁,槐凋落怨。厌厌夜饮,予何尔忘?年去年来,殊欢逸赏。不足光阴,先怀怅怏。如何倏然,已为畴曩?呜唿哀哉!孰谓逝者,荏苒弥疏。我思姝子,永念犹初。爱而不见,我心毁如。寒暑斯疚,吾宁御诸?呜唿哀哉! 万物无心,风烟若故。惟日惟月,以阴以雨。事则依然,人乎何所?悄悄房栊,孰堪其处?呜唿哀哉! 佳名镇在,望月伤娥。双眸永隔,见镜无波。皇皇望绝,心如之何?暮树苍苍,哀摧无际。歷歷前欢,多多遗致。丝竹声悄,绮罗香杳。想淡乎忉怛,恍越乎悴憔。呜唿哀哉! 岁云暮兮,无相见期。情瞀乱兮,谁将因依!维昔之时兮亦如此,维今之心兮不如斯。呜唿哀哉! 神之不仁兮,敛怨为德;既取我子兮,又毁我室。镜重轮兮何年,兰袭香兮何日?呜唿哀哉! 天漫漫兮愁云曀,空暧暧兮愁烟起。峨眉寂寞兮闭佳城,哀寝悲气兮竟徒尔。呜唿哀哉! 日月有时兮,龟蓍既许,萧笳凄咽兮旗常是举。龙輀一驾兮无来辕,金屋千秋兮永无主。呜唿哀哉!木交枸兮风索索,鸟相鸣兮飞翼翼。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无极。呜唿哀哉! 夜寤皆感兮何响不哀?穷求弗获兮此心隳摧。号无声兮何续,神永逝兮长乖。呜唿哀哉! 杳杳香魂,茫茫天步,抆血抚榇,邀子何所?苟云路之可穷,冀传情于方士!呜唿哀哉! 」 岁云暮兮,无相见期。情瞀乱兮,谁将因依!维昔之时兮亦如此,维今之心兮不如斯。她去了,我才幡然醒悟,为何,我非要为难她的过去,若那日我不曾为乐淑而动怒,她依然是皇后,是普天具知的我的妻子,如今又是多么美好的光景?即便她的心里没有我,但总有一天会有的,为何我就如此心急如此等不起? 墨逐渐干了,我倦怠闭眼道:「以朕所写为诔文吧。」礼部几欲流泪,连连叩头道:「谢皇上,微臣告退。」 若是夕儿还在,我的心不由的就这样期盼起来,若是她还在,她美丽的容颜,温婉的性子,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若是她还在,若是她还在……身旁的空气冰冷冰冷,春日就来了,为何我还这么冷,胸口翻滚着,喉口一阵甜腥,眼前模煳起来。 我听见殿中宫人的惊唿,看到小德子吓白了脸,大声的喊着:「太医!太医!」 呵,她不在了,永远都回不来了,这样痛彻心扉的念头,以后不要再有了。我闭上眼,一片铺天盖地的昏暗向我袭来。也好也好,让我就这么随她去吧。 那场梦真长,满是浑噩,我在其中任黑暗吞噬。黑暗却在某一时间尽数退去,我的眼很沉,艰难的睁开,入眼是母后担忧的样子,她总是端庄而矜贵的脸上有着深深的倦意与担心。见我醒来,她嘆息一声,并不急着召太医,而是说:「皇帝,你昏迷了三日了。」 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继而道:「人死不能復生,即便哀痛也别忘了你是大炎朝的天子,臣民仰仗于你,祖宗先帝都看着,难道就要这样颓废下去?」我满口苦涩,闭了眼撇开头,我知道,只是,一时的沉沦颓废也不许么? 「郁火凝于心,悲痛过度,太医说,你不能再动怒,亦不能沉迷痛楚了。晏儿,即便是她去了,普天之下,多少女子,还怕寻不出一个喜欢的么?先帝如此倾心虞绮,最后不也好好的么?晏儿,别叫先帝失望,亦别让臣民心寒。」她苦心劝道。 第105页 我只觉得所有的责任都将我紧实的捆住,江山社稷,祖宗家法,朕都不能忘却。我无力道:「朕方新鳏,尽一尽心罢了,母后安心。」 母后温柔的手抚上我的髮丝,嘆息心疼着说:「母后不怕你忘了朝政,母后只怕你将心伤透了。晏儿,情深不寿吶。」 我想宽慰她,却没了力气,困意又沉沉袭来。 那日后,宫中再无人提起孝纯圣皇后,我知道是母后的密旨,母亲总担心孩子,她想保护我,我知道,便也如忘了一般,如常地一日一日挨着。 母亲总是挂念着孩子。我时常的召见泽纾,也常带他在身边,巩固他储君的地位,教他为君之道,亲自过问他的起居膳食。我务必要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他享尽世间至高无上的欢乐。是对他早早的失去母亲的补偿,亦是想让她在天之灵宽慰。 又是一年春。宫里的海棠花开过了一轮又一轮。我在那一大片的垂丝海棠林边驻足观赏。身后传来姜修容的声音:「臣妾恭请陛下万安。」 「起吧。怎么找到这来了?」我转身问道。姜修容笑道:「日薄西山,就要夜了,大伙儿都在候着皇上呢,晴沂公主等的急了,扰得太后不得安宁,便派臣妾来寻了。」 我亦笑道:「不还有一会儿?晴沂这焦急的性子是叫朕与太后惯坏了。」便说边与她一道往前头走去。 今晚宫中难得的热闹,皇太后寿辰,借着这个由头,晴沂便起了焰火晚会的点子。 夜幕刚刚垂下,青灰色的夜空中便散开璀璨光辉的烟花。那华丽缤纷的烟花在空中散出各式各样美轮美奂的形状,一朵坠落了立即便有另一朵替上,整个皇宫的宫人们都仰头看着流光溢彩的天空。 我淡淡的笑着,晴沂与几名年纪小的世子郡主举了烟火棒在殿前的空地上奔跑嬉闹。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身旁的姜修容浅浅吟道,我脱口贊道:「好词。」她婉声一笑,轻声道:「皇上过誉。」我扶了她的肩,抬头看去,火树银花的绚丽生动在天际绽开。映亮了每一个人的脸,欢唿声与嬉闹声不绝于耳。 我浅淡的笑着,这样好的烟花,夕儿是不是会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很喜欢用第一人称的。。。 ☆、第六十五章 下了朝,洵晏与泽纾一齐走进衡荥殿内。洵晏一面进去,一面吩咐人将门帘合上。田夕从里面走出来,手中拿了两只锡夫人,分别递给父子两。洵晏接过来拢进袖子里捂着,说道:「真冷,外头风雪可大。」泽纾应和道:「可不是,臣儿的耳朵都要冻得掉下来了。」 田夕笑,用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给他暖暖。 洵晏一看,脸就阴下来了,说道:「前几日,派给你的差事,可办好了?」泽纾肩膀一抖,可怜兮兮的望向田夕,轻声回道:「快了。」 洵晏笑道:「快了也是没有,别耽搁了,此事需得速决。」泽纾小脸倏然通红,颇不自然的低头咕哝一句:「又不急。」他已到了大婚的年纪,洵晏便让他自己四处去瞧瞧,自己欢喜才好,此事田夕亦是知道的,便嗔道:「这事如何急得来?」 洵晏见她手还在泽纾的耳朵上暖着,又正色道:「急或不急都得先去宁寿宫回禀了,太后那可等着呢。」泽纾这下知道,父皇这是在嫌他碍事呢,便苦着张脸,探头瞧了瞧白雪纷纷的天色,欲要再说几句,又听得洵晏对田夕道:「昨日听闻安府嫡女今日也要向太后请安呢,也不知是不是来了。」 泽纾那两只通红的耳朵自安府起便是直伶伶的竖着,待洵晏说完了,不等一刻,便拱手一揖道:「父皇说的是,皇祖母关怀,臣儿应当前去请安呈禀。」洵晏一挥手道:「去吧。」 泽纾又一施礼,便忙不迭的走了。 待人走了,田夕方瞪了洵晏一眼道:「大冷天的,你又何必诓泽纾去?」洵晏笑了两声,把人整个儿抱进怀里道:「我可没诓他,是昨儿听晴沂说的。」想着晴沂与姜修容日日耳鬓厮磨,恩爱的很,又颇不平衡道:「这几日天天下了朝便跟着我过来,也不知想要做什么,扰得我不安生。」 田夕倚着她,听她这么说便笑了起来,道:「怎这么小气的?泽纾不过是想问问我,看安府的小姐如何。」洵晏不满道:「尽会煳弄我,不过一个人的好坏,要说好几日?」 田夕掩嘴笑道:「泽纾可不好意思明说。」这孩子掩掩藏藏,声东击西了好些时候呢:「你以为个个都像你?」洵晏低头吻她道:「像我不好么?你不喜欢?」 田夕侧脸,往她的怀里缩了缩,躲避她的亲吻,洵晏唿出温的气息打在她嫩白的脖颈上,痒痒的麻麻的,她捂住洵晏的唇,道:「天还亮着呢。」「无妨。」洵晏拉下她的小手,吻上她香甜的嘴唇,汲取她的美好,洵晏不满足于此,抱起她往床榻走去,田夕双手拢在她的颈后,双颊绯红,说:「摺子还没批呢。」 「不管。」洵晏将她放到床上,身子覆了上去。 身体的温度上升,唇齿间唿吸交融,肌肤与肌肤相触。 「晏~」田夕的声音微微的颤着,如潮的快乐涌来,如漂浮在云端。洵晏痴迷的吻她,一遍遍的唤她的名字,手指在她的身体深处游离摩挲,身子与她紧紧相抵。 第106页 欢愉过后,洵晏抱着田夕,轻嗅她髮丝间的馨香,呢喃般的温声细语着:「夕儿,做我的皇后吧。」 田夕怔了一下,三年了,洵晏不知提起过多少次,她都是拒绝,而洵晏从初时的失望渐渐的平静下来,她在朝中部署,让怡亲王收思安为养女,将太子寄到她膝下抚养,留居衡荥殿内,乃至大臣们常听宫中公公们说起,皇上与思安姑娘论政,不少政令皆是出自思安姑娘之手,皇太后对她亦是青眼相加,又治好了喉疾,虽未册妃亦无名分,她的荣华光耀已远远超出了从前的田氏。 「好不好?」见她久不回答,洵晏追问了一声。田夕沉默了片刻道:「你已封了我为后,孝纯圣皇后。」 仍是青天白日,窗外雪光映入殿内,在地砖上腾出大片的白。洵晏微微低头,眼底晦暗的幽深,抱着田夕的手紧了紧,田夕的身子那样软,那样瘦,在她的怀里那样好。她终是问了出来:「夕儿,你还怨我么?」怪她,因而不愿为后。 「可笑年华数载,我竟是痴心错付了。」 「传朕旨意,夺皇后田氏中宫之位,即刻起,迁居冷华宫,无诏不得走出冷华宫一步!」 「此生此世,我都不愿再见你,亦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关于你的字!」 那些伤人的话,她们都记得,田夕此时想起,仍是阵阵的心痛,她沉默着,怨么?不怨了,这三年来,洵晏疼她宠她爱她,每一件关于她的事,都是亲自过问,亲自动手,夜夜同眠共枕,怀抱着她入睡。洵晏虽不曾言及那些独居宫中的日子是多寂寞,但她那白了的双鬓已叫她怨不起来。许是失去过一次,多少个夜晚,洵晏梦中惊醒,抱紧了身边的人,整夜整夜的凝视她的容颜,轻轻地吻她的双唇脸颊额头,那珍视的目光已是既让人沉溺。她以为她不知道,她全部都知道,只是未曾睁眼,她怕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洵晏寂寥的眼眸。 她已在她的身边,为何还是如此不安?有些伤痛,只能在时光中,由爱人的温柔抚平。她是,洵晏亦是。幸而,细水长流的光阴,她们可相携一生。 「不怨。」田夕抬起头,对上她那双盛满了愧疚疼爱的眼眸,抬起身子,主动的吻上她。田夕的手钻进洵晏的寝衣中,顺着她的后嵴骨往上抚摸,勾引她的欲、望。 洵晏将她压至身、下,眼中是团团的欲、火,却仍自忍耐着,求一个答案。「我想成为你唯一的皇后。」田夕终于说:「除了一个名分,你已把能给的都给了。」但就是这个名分,她执意的要让田夕成为即墨洵晏唯一的妻子。 「我懂了。」洵晏敛眉思索后道。而后微微一笑,将方才沉闷的气氛漾开,伸手扯开田夕的衣带,说:「既然夕儿如此盛情,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她温柔的抚摸,急迫的进入,滚烫的亲吻,激起田夕的喘息、呻、吟和难耐的厮磨。 (问:为什么一天两次,没一次具体的h?作者君答:那谁一天举报我一次,我怎么也解不开,不高兴了,就不写完整的h,以后也不写。转身走。) 到了晚上,甘露殿中,洵晏与田夕同坐在那宽大的龙椅上。洵晏不住的打着瞌睡,那一本本明黄色封面的奏摺引得她瞌睡连连,眼睛眯了起来,几乎睁不开。 「晏~」田夕放下硃笔,摇了摇她,等她的眼睛睁开,把一叠摺子放她面前,说:「不许睡。」洵晏一看,就垮下了脸,可怜着说:「夕儿,我好睏。」这都二更了。 田夕小脸一红,推了推她道:「谁让你白天里……」能怪谁呢?洵晏对她的索取一向便是没完没了的,她那主动的一吻更是让晏无比的兴奋,不孜不倦的缠绵到了黄昏后。 洵晏理亏,接过那叠摺子,一道道的翻阅起来。殿中的红烛已要燃尽,看完最后一本,田夕已斜靠在她的背上熟睡了。洵晏笑了笑,将她抱起,安置到侧殿的榻上,自己洗漱洗漱,换上朝服,上朝去了。 到了腊月二十九,在外游歷的安亲王携王妃回京了。 乐淑与洵晨同游几年,总算也是修得正果,安亲王府也可算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王妃了。乐淑知书达理,虽不是宗室亲族,配起安亲王差一点,但也是名门闺秀,胜在安亲王喜欢。瑾太妃也是欢喜得很,可算是成家了。 「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安亲王一撩前摆行了大礼。他已不是从前的少年,唇上蓄起了小鬍子,面目清俊,脸上有着清澈的笑意。洵晏抬头瞧了他一眼,道:「平身,赐座。」安亲王坐下了,说:「淑儿去后宫见嫂嫂了。」洵晏搁下笔,唔了一声,两个宫女依次进来上茶。 「如今看来应当是万事俱备了,皇兄何时册后?」安亲王问。这都拖了三年了,人人都晓得占着皇帝寝宫的那位思安姑娘是皇上的女人,可为何仍不封后?洵晏道:「她是朕的皇后,孝纯圣皇后,除此以外再找不出别的封号适合她。」她纯净如一,从未被世俗沾染的夕儿,只有一个纯字才配得上她。 安亲王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尊崇本真,从始至终也只一个田夕,只一个孝纯圣皇后。 乐淑到了衡荥殿,田夕正坐在一株「绿萼」下捧着本书细读,她一身纯白胜雪的貂裘小褂,内里是水天碧蓝的衣裳,绿萼花白色,萼片绿色,重瓣雪白,香味袭人,在田夕的身边,也是黯然失色。 第107页 芳华冉冉随烟去,风月绵绵入梦来。说的,就是田夕这样的人儿了。 她听见声响,抬头见了乐淑,笑着对她招手。乐淑亦是笑着向她走近。 「今年去了哪些地方?云锦鸿雁也不闻了。」田夕促狭的望着她笑,乐淑稍稍红了脸颊,这是在调侃她与洵晨呢,她便将一个个去了的景色美好处说与田夕听。 田夕仔细的听着,眼前也仿佛有了那些地方绝世美景,安亲王对乐淑是真的好,这么些年,日日相伴,携手在山水间,乐淑也非顽石,即便是顽石也该动心了。 「真好呢。」田夕羡慕的嘆息,乐淑看着她,虽知不该问,却仍要问一句:「阿芜,你快乐么?」田夕满足而又幸福的笑,点头不语。乐淑婉婉的笑,如此便好,皇上该是专情的人,过去的纷纷扰扰,便随着时光流逝而散吧。 二人说着话,到了中午,门外一声:「皇上驾到,安亲王驾到。」 乐淑与田夕起身,正要行礼,就听见洵晏略微低沉的声音:「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免礼。」她的目光的乐淑身上稍留片刻,没什么过多的意味,走到田夕身边,皱了皱眉,轻责道:「不是让你在殿中烤火的?受了风寒怎么好?」 田夕掩嘴笑:「哪就这么娇弱?」她看了看边上那两人,示意洵晏可顾着点皇帝的威严,洵晏笑了笑,转头望向安亲王道:「今儿就别出宫了,踏梅赏雪饮酒,好些年未曾恣意潇洒过了。」 安亲王也是这个意思。 宫中御花园西北角那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梅花,他念念都心馋着。田夕与乐淑自然是不会有异议的。 吩咐了下去,就往那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还想再写,就这么结了挺捨不得,真是意犹未尽。但是,好吧,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写了。。。关于有些同学说的生个孩子。。。这个太难了,大家想要看孩子的话,就去看景湛吧。。。 本文就到此了,洵晏与田夕会永远幸福安乐的生活,不会再有分离。 一直想要一次性写个两万字,这个伟大的dream到现在还没实现,只好等下一篇文了。。就此告别,大家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