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剎那芳华》 第1页 [gl百合] 《穿越之剎那芳华》作者:若花辞树【完结+番外】 文案 苏华:穿都穿了,既来之则安之便是了,可为何却偏是爱新觉罗胤礽! 难道她要等着两度废立然后凄凉等死么? 溪则:穿越了,在确定了怎么都回不去后,她只能默默的忍了,可是为毛她的未来夫君是胤礽,这个囧到气壮山河还人格分裂的倒霉蛋儿! 所以,为了不成为废太子妃,她要努力趁胤礽还没人格分裂前把他扳回正道。 总之这是两名女子穿越到清朝,认真的生活,努力的想要改变命运的故事。 1、冲着四爷八爷的请绕道,本文主角太子爷。 2、考据党请绕道,本文讲述太子爷和太子妃如何改变命运,肯定会把歷史轨迹改变。 3、本文女变男,不喜误入。 4、剩下的一小撮,请随作者君看一个不一样的皇太子,不一样的康熙盛世。 ☆、第一章 苏华被车撞了一下,接下去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渐渐消去,苏华睁开沉重的眼,一个女人温厚的声音在耳边轻缓的响起:「二阿哥醒了?正是时辰起呢。」 二阿哥?苏华感觉脑子好久没用了,有点迟缓,她徐徐转动眼珠,迷惑地望向眼前这人,谁是二阿哥? 那女人穿着一身青花的旗袍,面容圆润微胖,瞧上去就是很有福气样儿,她手脚麻利的把床上明黄色的帷帐往两边拨开,见苏华仍未动身,不由又道:「寅时了,无逸斋的师傅们都当候着了,二阿哥若是迟了未免不恭。」 苏华的脑子復甦了,她开始打量四周。这是一个古色古香且极尽奢华的房间,明黄色的鲛绡帷帐外,数盏雕龙镀金的烛台都点着粗粗的白烛,珠幔锦帘,地铺白玉,房中四角,硕大莹润的夜明珠如不值钱的玩意儿般随意的摆着。 拜泛滥成灾的各种穿的小说所赐,苏华虽没看过几本,却也知道自己这是穿了。想必震惊,她更害怕、无措、茫然。 女人见苏华依旧是一动未动,担忧起来:「阿哥可是身子不舒坦?昨夜儿忽凉了,被褥可尽够暖?」 苏华收回打量的目光,问:「我在哪?」话音刚落,便吓了一跳,这是一个男孩的声音,清脆稚嫩又微带低沉。 女人眼中闪过狐疑,却犹自恭敬的答道:「这是毓庆宫,您在自己宫里。」 苏华静默下来,心中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二阿哥!毓庆宫!无逸斋!她微末的一点歷史知识告诉她,这已不是她原来的那个世界,这是清朝! 那女人见她问完那奇怪的话便抿唇不语了,不由忐忑起来。毓庆宫规矩极严,太子爷又是个少年老成的威肃人儿,她纵是奶大皇太子的乳母,也不敢在这时随意出声打搅。 苏华感觉到脑海中有一个圆润透明的发光物体一点点的融化变小,那些小颗粒就迅速的向四周蔓延开,扩散到大脑的各个角落。 这是皇太子胤礽的记忆。 那一团物体越来越小,气体膨胀,苏华的脑子也胀痛的厉害,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上便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双手紧紧的揪住身上的锦被,眉头紧拧成峰,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乳母大惊,顾不上规矩忙奔到外间喊道:「快去请太医来,皇太子似有不适。」 外间的小太监丝毫不敢耽搁,忙就奔着太医院去。 一刻钟过去,头痛渐渐缓了下来,苏华终于能喘口气,紧接着外头响起一阵喧闹,一名身着石青色马褂的男子快步走了近前,他面色关切,坐到苏华的床边,抬起手擦去她一头的细汗,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苏华抬起头,无神的双眸渐渐聚起焦距,她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少顷又颓然的垂下。康熙脸色更难看了,皱着眉仔细的在她身上看了一阵,旋即对殿中跪了满地的宫女太监怒斥道:「都是怎么伺候的?竟让皇太子病成这样,要你们何用!」 宫女太监不住扣头求饶。 康熙威严的容颜在昏黄的烛光中尤使人心惊胆寒,底下的人吓得簌簌发抖。康熙吐出一口气,轻轻的拍了拍苏华的手,指着领头的太监问道:「太医呢?」 「已去传了。」太监小心的回道。 话音刚落,一名东宫小太监就领着太医进来了。太医刚要跪下请安就被康熙打断:「先来看看皇太子如何了。」 「嗻。」 太医跪行上前,手搭到苏华的脉上。苏华没有说话,一切的感官都那么清晰,康熙的声音,太医手指碰到她脉搏的感觉,她自己的心跳,一切都真真实实的存在着。这太荒唐了,她怎么就到了这里!她还回得去么…… 半晌,太医对两位主子禀报导:「禀主子,皇太子脉象紊乱,似有心惧之象,且夜里受凉,急热积于内而不发。」 康熙大手一挥:「你去开方子!」 苏华呆滞地看着他,千古一帝康师傅,呃,不是,是康熙爷,现在就坐在她床边,而她,成了废太子胤礽,哦,现在还没被废。 太医拟好方子呈上,康熙和他的儿子们都是全才,也是略通医术的,他自然而然的接过,亲自瞧了一眼,递迴给他道:「便照这个方子用药。」 立即便有太监上前接过药方下去抓药。 第2页 干清宫的大太监魏珠上前禀道:「皇上,大臣们都在干清门候着了,您看……」 康熙仿若未闻,一脸肃穆的凝视着苏华,见她神气萎顿,脸色苍白,不由更是怒从心起,魏珠伺候惯了康熙,极有眼色,见此忙闭了嘴退至一旁。 康熙到底是个勤政的皇帝,他回头缓下声对苏华道:「朕且去听政,晚些时候再来瞧你,」他缓了一缓,见苏华仍未答话,便又温声补了句:「若有事,便差人去寻朕,朕即刻就来。」 苏华的胸口如被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她整个人仍处于动盪之中缓不过来,她的嘴唇微微嗫嚅着,犹豫了良久,终是在康熙起身那刻撑起身子,恭敬的回了一句:「儿臣恭送皇阿玛。」 康熙回过头瞧了她一眼,严峻威仪的面容略带着父亲的慈爱。 苏华消沉郁闷了三日,终是看清了现实,她现在是爱新觉罗胤礽了。她摸了摸自己光熘熘的脑门,又看了眼玉枕上繫着一缕红色流苏的辫子,长长嘆了口气。若是她真的在那场车祸中死了,倒也干净了,可却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苏华躺在榻上,康熙特批了皇太子三日假好生养病,这几日便不必进学了。 穿便穿了吧,穿成男子已经够让她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更让她惊慌难安的还在后面,她竟然成了胤礽,这个註定被废,潦倒死去的皇太子。这是什么倒霉运气,她穿成谁不好?哪怕是老四,老八,又或是老三、老九,康熙有二三十个儿子,那么多阿哥哪个不行,到时她只需远离权力中心,做个闲散王爷寄情山水便是了。可是胤礽,这个康熙皇帝从小放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储君,今后不论是谁做了皇帝,都不会放过他! 难道,她到这里就是为了再死一次么?苏华又重重的嘆了口气。 京城石府里,一个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嘴里碎碎的念着:「十二个月,十三个月……」她重重的嘆了口气,细细的嗓音娇秾可爱:「一年零三个月了,看来真的回不去了。」 「小姐,您在说什么呀?要回哪去?」花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问。溪则低着的头轻轻摇了摇,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如今是康熙二十六年了,她是康熙二十五年五月穿来的,眨眼间就是一年多了。开始天天盼着什么时候摔一跤或是睡一觉就回去了,到后来慢慢的也淡了心思。说起来她到这里也没吃什么苦受什么难,这具身子的主人是个好命的女孩子,府里是规规矩矩的人家,和睦安乐,阿玛叫石文炳是正白旗都统,承袭三等伯爵,玛法石华善乃是豫亲王多铎三女之婿,钦封和硕额驸,还曾当过内大臣,虽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惹恼了康熙,剥了官身,让他回家吃自己了。 这样的家族在京城里虽然说不上顶顶好,但也不容人小觑。 算起来老天待她也算不薄,至少没让她穿到什么落拓人家。溪则揪了一把亭边的绿叶,丢进湖里,绿叶散落在湖面上,随着碧波微澜的湖水盪啊盪。 花隐的小眼珠子熘了一圈,恍然一般的道:「奴才知道了,姑娘是想回杭州?那地方可真好,水是绿的,花是红的,连大街上的汉人女子的脸都是水灵灵的,莫说姑娘,奴才也想回去呢。」 康熙二十一年,石文炳擢副都统驻防杭州,当时是携妻带女到任的,后康熙二十三年,皇帝幸江南,石文炳工作出色,康熙便命他随驾回京,之后便调至北京,当了正白旗都统,可谓圣眷正隆。 那会儿,溪则还没来呢,康熙朝的杭州长什么样她都不知道。她又轻轻的摇了摇头。花隐啊了一声,低落道:「那奴才可不知道姑娘想回哪了。」 「没要你知道呢,」溪则站起身,掸了掸手道:「我要去瞧瞧额娘在做什么。」 她说罢便走出亭子,沿着小径走到一旁的主路上,朝着主院走去,刚走了几步,便听得有两个男子隔着丛丛绿树屏风在路的另一侧说话。 是她的阿玛和大哥富达礼。 花隐正要出声,却溪则则拦了下来,她稍稍走上前两步,竖直了耳朵听那边的对话。 石文炳沉声道:「索额图是太子爷的叔公祖,帮着太子爷也就罢了,他明珠是什么身份,这隔了多少层,非要架着大阿哥和太子爷争,闹得天家骨肉有隙,皇室不安。你瞧着罢,主子心里肯定不痛快。」 富达礼连连点头:「正是,听闻这两日皇太子病了,主子亲自召了太子爷身边的哈哈珠子问话,又狠罚了太子的老师,道是他不会教导,叫皇太子受了惊才致病。皇太子是主子亲手养大的,宠爱的跟眼珠子似的,有人跟皇太子斗,主子能高兴么?」 溪则撇了撇嘴,这倒霉的皇太子是个被废的命,康熙现在多疼他,以后就有多痛恨他。她可是看了很多清穿剧的,日后定要寻机会提醒阿玛和哥哥们和什么皇太子,大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的都远着点,还有千万不能得罪四阿哥。 「不,」石文炳摇了摇头道:「天威难测,主子爷的心思咱们做奴才的猜都不要去猜。富达礼,你要记着,在宫里当差不可亲近大阿哥亦不可与东宫走近,今后不论哪个阿哥都是如此。」 富达礼正声应道:「是。」 虽然那句奴才让溪则好生膈应,却不得不承认阿玛政治觉悟极高,知道要做纯臣,不结党不营私,康师傅最喜欢这样的臣子。溪则啧啧感嘆,这是深知为臣之道,怪道她阿玛如此的康熙宠信。 第3页 「谁在那里!」冷不防的一声断喝,富达礼一个箭步穿过了柔软的枝条走了过来。一见是她,立即愣了:「溪则,怎么是你?」 溪则吐了吐舌头,忙向背着手走过来的石文炳福了一福:「女儿给阿玛请安。」 石文炳背着手,凛眉望着她,肃声道:「女孩子家家的,躲在这里听父兄讲话像什么样子!」富达礼也奇怪的瞅着她。 溪则狡辩:「女儿只是经过这里,并没有窃听。」 「你都十二了,明年宫里就要大挑,你不在自己房里好好的学规矩,到这里来做什么?」 」女儿是想去见额娘,阿玛,大哥,你们也去么?咱们一道吧。」溪则对富达礼挤了挤眼角,富达礼会意,握拳在嘴边咳了一声,上前对石文炳道:」正是,阿玛,儿子多日未见额娘,想念的紧,不如就与妹妹一道去吧。」石文炳看了看这双儿女,一个古灵精怪,一个随着妹妹胡闹,顿感无力,轻哼了一声,道:」走罢。 ☆、第二章 清朝的皇子可不容易做,尤其是康熙朝的,康熙皇帝本身是个好学勤奋之人,对儿子们的课业十分上心,他要求阿哥们每篇诗文要读一百二十遍,再背一百二十遍直到滚瓜烂熟为止。 每日寅时起,往无逸斋听讲经师傅说课,到辰时用早膳,之后到演武场习武。 苏华,如今已是胤礽了。他走进上书房,讲经师傅们与诸位阿哥起身见礼:「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千岁。」 「都起吧。」胤礽笑着道,顺手摸了摸离他最近的七阿哥胤祐光熘熘的小脑门,才七岁的年纪就要饱受摧残了,胤礽怜悯的看了他一眼,这一屋子都是这样参差不齐的小萝蔔头,小小年纪连觉都睡不饱。 众人皆有些意外,皇太子向来高高在上,从来不曾对弟弟们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三阿哥胤祉眨了眨眼,有点羡慕,四阿哥胤禛面上神情一成不变,情绪无波无动,五阿哥胤褀惊讶不已,转眼又是温厚的笑着,像一尊庙里的菩萨,小小年纪居然透出一股慈和,七阿哥憋得满脸通红,忍不住不断的去偷眼瞧。 各人的表现都说明各人的性格,胤礽记在心里,原太子很高傲,不屑了解弟弟们的为人性格,胤礽不想死的太难看,就不得不去猜度竞争者们的为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又看了一圈,问道:「八弟怎么没来?」 大阿哥已开府建牙领差事了,自然不与他们一道读书,除去大阿哥与皇太子,这里头最年长的是三阿哥,太子爷问话,应当由他来答。三阿哥怯怯的想说又不敢,最后是四阿哥上前拱手道:「回太子爷的话,七弟病了,皇阿玛免了他今日的早课。」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boss,眼下还是一只严肃古板的小豆丁,胤礽双目炽热的看着他,柔声道:「叫二哥。」 四阿哥叫他二哥眼中的热情惊着了,一成不变的神情终是破裂,抽了抽嘴角,依言拱了手称:「二哥。」 胤礽满意的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诸兄弟道:「八弟病了,下了早课有暇的可去瞧瞧。」 「是。」诸阿哥齐声道。 胤礽很满意,转身对师傅们恭敬道:「请师傅们开始讲课。」 胤礽端坐在书案前,张英与李光地依次跪于书案前,手中捧着书开讲。老师跪着讲课,学生坐着听,胤礽压力极大,只好专心听讲,免得没听明白累得两位大学士再讲第二遍。 不得不说,皇太子的记忆力极好,说是过目不忘也不过分,他自小便是一个钟灵毓秀极致聪慧的,伺候过皇太子读书的师傅侍读无不赞嘆。皇太子的师傅都是康熙精挑细选的,李光地大家都晓得自不必说,张英这名字听着陌生,提起他的一首打油诗大家便知道了「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着名的六尺巷便由此而来,可见此人心胸坦荡宽阔。二人皆是宿世大儒,谨慎清勤,学识渊博。康熙对太子的师傅是慎重挑选的。 胤礽飞快翻着脑海深处原太子留下的文件夹,并记着师傅们讲的,再加自己理解,忙得不亦乐乎。 张英与李光地看着端坐的皇太子,见太子殿下神色端凝,眉宇间尽是天家明朗高贵的气派,兼之天资粹美,文武兼备,不由暗暗点头,大清国后继有人。 一个时辰的早课,早就飢肠辘辘了,胤礽回了毓庆宫,膳桌上早摆上热气腾腾的丰盛早膳,莲藕蜜糖糕、奶油松酿卷酥、肉松香蒜花卷、枣熬粳米粥、燕窝炖蛋、干丝清炒牛肉脯……样样皆是尽善尽美,色香味俱全,那糕点样式繁复,透着淡淡的诱人香味,羹汤清爽美味不显腻,用材珍奇,甚是可口。胤礽坐下,眼看着这满膳桌的早膳,却没了胃口。 太过奢侈了,这些膳食恐怕尽够十个田间劳动的大汉吃的了,他一个人如何用的下这么多。胤礽细细的打量过这毓庆宫,上上下下,不消说主子,连下头的奴才吃穿用度都是这皇宫里最上乘的,连干清宫的都比不上。这数座宫室极尽奢侈、古玩珍品堆得到处都是,他随意拿起的一双筷子都是缅甸国王进贡的金镶玉象牙箸。 这不是什么好事。胤礽进了两口便放下象牙箸,如今皇帝宠他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可若有一日皇帝不宠他了,这一桩桩一条条都是罪证。皇太子一生下来便失怙,康熙疼惜他,怕下头的人不尽心短了他吃喝,便让皇太子的乳公凌普做了内务府总管,内务府中一应物事由得东宫取用。 第4页 凌普要巴结太子,自然拿了最好的奉上。积年累月的,毓庆宫就成了如今这金碧辉煌的模样,也日渐养成了原太子骄奢淫逸的性子。 是要寻时敲打敲打凌普了,省的到时候让人寻了由头做文章,还连累了他。 「太子爷,可是不合胃口?」一旁伺候的宫女小心的问道。 胤礽摇了摇头,指着满桌珍馐道:「这些,拿下去你们分食了罢。」 奴才们都有些惊讶,连忙跪下谢恩。 胤礽站起身对贴身小太监垣暮道:「回头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毓庆宫的膳食规格降一降,比着其他阿哥的样式来。」 垣暮这一日见多了主子的不同寻常早已见怪不怪了,立即打了个千:「嗻。」 往演武场去的路上,胤礽又拐去了阿哥所瞧了眼八阿哥,这孩子竟在大夏天受了风寒身上有些发热,一见皇太子来了忙要起身,叫胤礽给制止了。 午间,干清宫传膳。胤礽换了身蓝色地缂丝金龙云蝠锦袍,在腰间两边各佩了彩绸香囊与蟠龙如意佩,想了想,又命人拿了前两日凌普敬上的滋补参药,过会儿用了午膳,他预备到太皇太后那去。老祖宗那什么没有?他拿些参药一来显示孝心,二来不致于空空两手。 养心殿里除了康熙,还有刚满四岁的十阿哥胤俄。胤礽向康熙请安后就抱了抱胤俄,胤俄小正太生得虎头虎脑,白白胖胖,胤礽逗了逗,他居然还咧着嘴笑了起来,兴许是生母身份高贵的缘故,胤俄并不怎么怕皇太子,胤礽瞧着他肥嘟嘟的小脸不由的心痒痒,轻轻捏了两把才放下。 康熙已知道今早上书房里皇太子友爱兄弟的事,眼下一见他亲近弟弟,心中很高兴。父子三人用过午膳,胤礽便提出要去给老祖宗请安:「前两日儿子病了,老祖宗特特请了苏麻祖母来探望儿子,儿子正要去谢恩。」 苏麻祖母就是苏麻拉姑,她是太皇太后的近身侍女,伺候了老祖宗一辈子,太皇太后称她为格格,待之甚为亲热,而她又曾教导过顺治、康熙两代帝王,康熙亲切的称她为「苏麻额涅」,小辈们则唤她祖母。 康熙听了便命胤俄跪安,对胤礽道:「朕与你同去。」 胤礽顿时嵴背发麻,他不怎么喜欢和康熙相处,一想到他总要废了自己,他便觉得害怕。 一路上,康熙舍了玉辇,与胤礽信步走着,他仔细的询问胤礽的起居生活,大到身子状况,小到衣食住行,面面俱到。胤礽小心的答话,转首间余光瞄到后面的帝王仪仗,明黄色的九龙华盖在风中飘扬,极尽威仪,心中更是沉重起来。 康熙感觉到他似乎心绪不宁,便问:「身子还未大安么?」 「回皇阿玛的话,儿子尽都好了。」 「若有不适,要立即传太医,不可逞强。」康熙语重心长道。 「儿子记下了。」 这两日天一日日的热起来了,夏季的燥热酷暑都聚在这紫禁城里,人也觉着燥热烦闷。幸而今日还有和风徐徐,一行人拣着阴凉地段走,倒也不见得多热了。干清宫到慈宁宫有很长一段路,宫道平坦,石阶平滑,若有来往宫人,必然会退至路边跪下迎驾,胤礽依然不能习惯别人对他下跪,只能专心的听康熙说话尽量不去看。 「朕听闻你命御膳房将你宫里的膳食减到与诸阿哥同,这是为何?」康熙问道。 这是早上才有的事,康熙现在就知道了,毓庆宫里的奴才全是康熙和太皇太后亲自挑选的,忠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瞒。 胤礽毕恭毕敬的回道:「儿子听徐师傅说,黄河又决堤了,河两岸的百姓深受其害,数不清的人都流离失所成了难民,宫里各处都削减用度了,儿子也当节俭些。」 康熙脸上略有满意之色,他淡淡的点了下头:「虽是如此,却也不差你那点,你读书习武辛苦,正需进补,就不必减了。」 胤礽忙道:「皇阿玛勤政亦是辛苦,儿子不及皇阿玛,一粥一饭虽少也可积少成多。」 康熙笑了起来,朗声道:」皇太子孝心可嘉,便由你了。"!献扔也从从容容的笑着谢恩,心中却不免嘀咕,不过提一句」皇阿玛辛苦」康熙便如此高兴,他待皇太子果真是」煦岖爱惜」了,不知最后究竟是如何走到那一步的。l靓扔暗自嘟峨,要知道她有一天会穿越,就多看点清史了,没有清史清朝的歷史剧也凑合嘛,总好过现下两眼抹黑,一点穿越者未卜先知的超能力都没有。 ☆、第三章 慈宁宫瞧上去并不华贵,可若是懂行的明眼人来细究,则能看出其中的一应摆设物件皆是出自名家之手,聚集了数百乃至前年的古董,朴华低调,饱含大家之气。太皇太后已有七十五岁高龄,是个满头银髮的慈祥老太太,她侧倚在软榻上,一见着康熙父子,都没等两人行完礼,便俯身一把拉起了胤礽,慈爱的摸着他光秃秃的脑门,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询问:「保成啊,身子好了么?这两日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奴才们伺候尽心么?」 大名鼎鼎的孝庄太皇太后就像任何一个疼爱小辈的老人,粗糙干燥的手抚摸在胤礽的头上脸上,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前世的奶奶,她出了车祸,一定是死了才会穿越的,奶奶要是知道她死了,该多难过,还有爸爸妈妈,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她不在,以后他们老了,谁来孝敬他们?她一直避免去想家人,她怕想家想的哭泣,可是孝庄那慈爱温和的声音一下子就让他红了眼睛。 第5页 「老祖宗,保成都好了。」康熙打头的几个儿子又没养大,据民间传闻,孩子的小名儿越是通俗便越可得神佛保佑,因而胤礽小名保成,他总觉得这名还不够通俗,若是叫狗儿大牛之类的,也许她就不会穿到这里了。自从康熙给他更名叫胤礽,整个宫殿里只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会叫他的乳名,胤礽依着老人家,吸了吸鼻子,强自忍着眼泪:「您好么?夜里睡着暖和么?可别着凉了。太医给的药要按时进,苦的话就含一粒糖到嘴里。」 「哎哟,皇帝你瞧瞧,」太皇太后紧紧的握住胤礽的手,满脸惊喜:「你瞧瞧,我的宝贝曾孙儿长大了,会心疼人了。」 这么一说胤礽倒不好意思了,他减了泪意,叫老祖宗拉着坐到她的身边,康熙笑吟吟的瞧着他们,眼睛里也依稀的有着动容的泪光。 「格格回来时说,你病得都不愿说话了,老祖宗这心里啊,急得跟猴儿挠似的,这下好了,见着你没事,老祖宗就放心咯。」太皇太后老了,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从前,「老祖宗这辈子最想的就是能回一次科尔沁大草原,保成你是不知道,草原上天高地阔,只要有一匹马儿,哪都可以去,谁都拘不着你。」 康熙忙道:「孙儿正预备明年出塞,届时就让孙儿陪老祖宗往草原上走一圈吧。」 太皇太后笑着摆摆手:「你不行,你到哪都是人山人海的围着,你去了科尔沁,科尔沁就不是我记忆中的科尔沁了。」 康熙顿时有些黯然。胤礽忙道:「皇阿玛忙,就让保成陪老祖宗去吧。保成陪着老祖宗在草原上骑马,还能打猎捕鹰。」 太皇太后欣慰的看着他,枯瘦的手掌抬起来摸了摸胤礽的脸侧,和蔼的道:「好,就让保成陪着我去。」 三人又说了一阵,康熙示意胤礽先跪安,他私底下有话要同太皇太后细说。 胤礽一退下,太皇太后便敛容嘆道:「这孩子,怕是想他额娘了。」说起早逝的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康熙也不由唏嘘起来:「孙儿忙于政务,教养皇太子失职了。」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声音里有着经歷沧桑的洞察:「整个天下都要靠你,自然有体察不到的地方。玄烨,老祖宗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康熙立即起身拱手:「请老祖宗教诲。」 「保成自幼失怙,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对他是宠爱有加,寄予厚望。阿哥们都在长大,兄弟间难保没有摩擦,日后,保成若是不幸有行将踏错的时候,我只望你记着他是大清朝唯一的皇太子,是你玄烨抱过亲过疼过爱过的儿子,千万要三思而行,别伤了孩子的心!」 太皇太后字字铿锵有力,全不像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她与康熙一样,对胤礽是很偏爱的,胤礽出生是太皇太后亲自在皇后宫里坐镇的,她比康熙还先看到小孙儿。仁孝皇后生了太子没几个时辰就去了,康熙悲痛不已,辍朝三日,那会儿正逢三藩之乱,宫里宫外都乱的很,康熙竟还能辍朝三日,太皇太后也没拦着,可见这祖孙俩对胤礽母子是另眼相待的。 康熙嘆息,自古皇家少温情,他的儿子们决不可出现手足相戕的腌臜事,何况胤礽是他疼爱的孩子,更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他对太子自然是比他人要多几分宽容慈爱,太皇太后所言皆在情理之中。康熙郑重拱手弯身:「孙儿谨领太皇太后慈训!」 胤礽去过一次慈宁宫,便越发觉得太皇太后是个慈蔼可亲的老人家。宫里还有一位老人是皇太后,不同于太皇太后的精明睿智,她倒显得有些呆萌迟钝,她不大会说汉语,大多是说蒙语或是满语,她刚当上皇后没多久顺治就死了,不需要什么阴谋阳谋的宫斗就成功晋位成母后皇太后,这漫长的岁月里,不像太皇太后那般要辅佐君王指点朝政,皇太后只需修身养性,在重大节庆日出来露露面儿以示她老人家还活着便成了,长久安逸的日子过下来,皇太后就少了许多警觉性,见着人只要不和她说汉话,她都高兴。 见到了胤礽自然也是往骨子里疼爱的。 胤礽知晓了老人家的好处后,每每得了空便爱往两宫太后那去。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八月中。这日康熙与胤礽对弈,康熙是棋中高手,连赢了胤礽三局,胤礽兴趣索然,奈何康熙非要同他再多下几局。这老康肯定是想显摆棋艺,胤礽一面闷头苦思出路,一面愤愤的想。 他正苦苦思索,康熙却悠哉的和他身后一个年轻英俊的侍卫说起话来:「听说你府上明儿要开诗会?」 侍卫笑答:「是,富尔敦刚学会诗文,阿玛就急着与人显摆了。」 康熙笑了笑:「性德去得早,你阿玛对他的血脉难免就多了些疼爱。」他语气略微伤感起来,「经年累月尘归土,自打性德去后,再也没品过一阕好词了。」 纳兰性德?胤礽也不想棋路了,耳朵唰的竖直,作为女人的八卦心顿时熊熊燃烧,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康熙,见他哀伤的神情与话中的寂寥落寞,很想冲上去问个明白,听闻您老人家和纳兰容若关系暧昧,是真的么?是真的么? 康熙见胤礽这会儿两眼都发亮了,以为他是想到诗会上去见识见识,心中暗笑,轻咳了一声,威严道:「胤礽,明儿你就与揆叙去他府上,也瞧瞧咱们大清国的文人雅士们是如何吟诗作赋,品评风月的。」 第6页 这便是意味着能出宫了,意外得来的好处,胤礽惊喜,立时丢下棋子儿起身拱手道:「是!」 一想到明日便可出宫去玩,胤礽心绪十分开朗,他一面走一面吩咐垣暮:「你过会儿就去马圈瞧瞧我的那匹汗血宝马,明儿我便要骑它。」 「嗻。」垣暮高高兴兴的应道。 胤礽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你高兴什么?」 「主子这两日总闷闷不乐,今儿可算笑了,奴才这心里也高兴呢。」垣暮赶忙回道。胤礽微笑着淡淡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主子,适才宫里有人来报,卫小主派了贴身侍婢来东宫谢恩,谢皇太子前些日子探望八阿哥。」 卫小主是八阿哥胤禩的生母,她因身份低微即便生了皇子也未得晋封,一直依附在惠妃宫里过日子,惠妃是大阿哥的生母,故而八阿哥甫一出生便要贴上大阿哥的标记。胤礽想了想道:「让人送份简薄的回礼便可,敬着远着些。」 「嗻。」 前方宫道有两位公主走来,一见着胤礽,四岁的五公主便伸开双臂飞快的朝她奔了过来,胤礽始料未及下意识的接住了朝他身上跳的五公主,把她抱了起来,五公主咯咯直笑,还调皮的对他眨了眨眼。 胤礽不禁也笑了起来,望了望她身后,一大拨的嬷嬷乳母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有两岁的六公主没她姐姐快,好不容易追上来,急得在胤礽腿边直跳。胤礽牵住六公主的手,把五公主放下来,冷着脸斥道:「温宪你跑什么,后头有谁来追你么?」 「好久没见太子哥哥了。」五公主踮起脚尖,她是德妃所出,皇太后又喜欢她,在宫里素来横着走,别人怕皇太子她是不怕的,原太子素喜性格活泼爽利的女孩,故也不曾训斥过她。一旁的六公主就有些怯怯的,见姐姐被放下来了,就安静了下来,行过礼后垂眸立在一旁,连正眼都不敢抬。 「我又不会跑,你慢慢走来就是了。」 「太子哥哥,」五公主的小眼珠子转了一转,伶俐的说道:「我听额娘说你病了,可是今儿个你倒是很高兴,有什么好玩儿的么?」 「咳咳,我有高兴么?」 「有,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五公主一本正经的说。 胤礽笑了起来:「你这鬼灵精的东西。好罢,告诉你也无妨,我明儿要去宫外转转。」 「哦,」五公主瞬间就没什么兴趣了,「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宫里什么都有。」一旁的小六忙应和的点点头。 胤礽脑子一转,立时想出了个主意来,她背起手认真的说:「宫外可好玩儿了,垣暮,你来给公主们说说宫外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垣暮忙躬身上前,给两位小祖宗说了起来,五彩缤纷栩栩如生的面人,云朵般软软甜甜的棉花糖,还有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饭馆里天南海北汇聚一地的美食佳肴,垣暮口才不错,说得两位公主眼睛一亮一亮的。 「太子哥哥,我也要去,你带上我一起去吧。」五公主踮起脚尖拉扯着胤礽的褂角,不依不饶的撒起娇来。小六怯怯的轻声细语的说:「太子哥哥也带上我吧。」 「不成,我出宫是皇阿玛准了的,你们没有皇阿玛的口谕,宫门口的侍卫是不放人的,这么着罢,你们去求皇阿玛,若是得了准,便遣人来东宫说一声,明儿我等你们,可好?」 五公主与六公主对视一眼,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立即便辞行了胤礽往干清宫去了。 垣暮拍了拍脑门儿:「叫五公主缠上了,万岁爷只怕是有的头疼了。」 胤礽笑了笑,谁让康熙老跟他显摆他的棋艺,害他每天下了学还要匀出一个时辰琢磨棋路,少了好多的睡眠时间,不给康熙招点麻烦事,他心里不平衡。 第二日天温气爽,胤礽收拾停当到西华门外,见到一身寻常满人姑娘打扮的两位小公主,顿时大惊失色。 五公主见到他,开心的跳了起来:「太子哥哥,皇阿玛答应了,咱们一块儿去。」 胤礽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他转头低声对揆叙道:「诗会中来的全是男子,难免冲撞,两位公主身份贵重,若有个闪失,皇阿玛怕是要心疼。」 揆叙神色奇异的看了胤礽一眼,似是忍着笑道:「今儿个奴才府上前院是诗会,后园却是各府姑娘们饮宴游戏,两位公主去了正好。」他提高声音,「另,皇上有话命奴才带给太子爷,皇上说,太子既然如此热心,朕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准了,尔等定要看好公主,不可有一丝损伤。」 五公主和小六感激的看向!献扔:」多亏了太子哥哥,温宪一定乖乖听不给太子哥哥添麻烦。更新更话快靓扔额角用力的跳了两下,摇摇欲坠,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第四章 自古文人大多不拘小节,一到兴头上就爱口出悖言,针砭时弊。皇太子毕竟养尊处优,其本人又聪华绝代,能诗擅文,眼高于顶,揆叙自打领了这差事,便一直心惊肉跳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冲撞了太子爷,且揆叙之父纳兰明珠是站在大阿哥那边的,若是皇太子在他们府上些许有个好歹,他父子二人定要被人道是居心叵测。 揆叙小心的跟在皇太子身边,逢人只说这是他远房族弟。胤礽说话不多,多数时候都是在旁听听看看,若是有出彩的,便命人将诗词抄录一份,又记下作者的姓名。临到最后在众人的极力要求下,执笔作了一诗,规规整整,不算出彩亦不庸碌——他不想出这个风头。 第7页 揆叙拿起他的诗作在心中品味了几遍个中深意,心道,到底是主子爷亲自栽培,大阿哥万比不上皇太子之才。 诗会了了,文人雅客便转移到了酒桌上,喝酒也是件文雅的事,要吟赋行酒令。文人间的轻狂雅事,胤礽不愿参与,揆叙作为主人家自然是不能躲的,胤礽摆摆手示意他毋忧,自己往园子里转去了。揆叙急得直跳脚,偏生又被一众书生给拦住了,只好指示贴身小厮去伺候。 后头的小宴是揆叙之妻耿氏主持,耿氏为靖南王耿继茂之三子耿聚忠与安郡王岳乐之女和硕柔嘉公主所生,嫁与揆叙后京中人习惯称她为格格。 园子有前后之分,后园女眷聚会,他是不能去的。胤礽四下里随意走着,离开宫銮重叠,金顶红墙的紫禁城,整个人都舒泛了起来。 「主子,奴才听说纳兰性德曾在自家园子里咏词诵句,新得的妙悟就随笔写在走廊亭子里。」垣暮四处瞧了瞧说道。 揆叙派来的小厮听了,忙上前道:「有,我家大爷生前就爱写写画画,贵人若是方便,奴才领着您去。」 纳兰容若的亲笔,胤礽怎能错过,他随手一指道:「带路。」 转过一条抄手迴廊,在行一小段青卵石子路,果然就见一座六角亭,两面红色的柱子上龙飞凤舞的写了数首词。 「骊山雨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胤礽默念,词是好词,不过太幽怨了些,愁肠百结,难怪英年早逝。也不晓得他死了皇阿玛难不难过,胤礽始终单纯的认为康熙和纳兰容若是真的有一腿的。 胤礽正品鑑着,忽听得那厢边有一女子的声音,还有一个奶里奶气的小女娃在吵嚷着什么。 胤礽心下一肃,对下头跟着的数人抬起手掌做了个止的动作,自己走了过去。他走近后将身子隐在一株茂盛的紫藤萝后,透过满树繁花的密叶花穗间望了过去。 果然是温宪和小六,边上还有一个娇柔明眸的女子,一身玫瑰紫的绸绣旗袍,约莫是还未成婚的缘故,头上的髮式并不繁复,通身上下只在发后缀着珊瑚点翠髮饰,通透灵巧的耳垂上挂了一对珍珠,淡雅宜人叫人眼前一亮。这个萝莉好可爱好标緻哟,胤礽暗贊。 那边三人相对而立,他家温宪睁大双眼不满的瞪住这个拦住她的女子:「我为何不能到前头去?」 溪则很无奈也很无辜,她原是不必管的,奈何这两位小姑娘是格格亲自带进来的想必身份不凡,且又叫她撞上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事后说不准她也要给牵连进去,才现身劝阻一二。溪则尽量使自己瞧上去温柔和善些,半蹲着身子对两位小姑娘解释道:「前头有外府男子行诗会,此时去了难保不会撞上,两位姑娘的贴身嬷嬷呢?」 温宪扭头不语,小六瞧了瞧姐姐轻声道:「嬷嬷们都叫甩开了,我们要去找二哥玩。」 五公主听了小六的话,好像突然想起来她要去做什么,跟头小蛮牛似的,大声道:「对,我们要去找二哥,你给我起开!」 「不成,」溪则幽幽道,「你这么横冲直撞的,要出了事,你家人寻我讨说法,我该如何?」 温宪气势大涨,抬着小下巴睥睨着她,高傲道:「我道你为何拦着,这个容易,我自会说清与你无干,你让开吧。」 她本以为这下该好了,谁料这女子又幽幽道:「仍是不成,若到时你反悔了呢?」 温宪大怒,指着她怒道:「你可知我是谁?我是……」 溪则打断她,淡定道:「我不知你是何人,不过,不论到哪,这世上总得说个理字,这么着吧,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你写张保证书,道明了不论有什么都与我无干,如此可好?」 温宪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她急欲摆脱这人,便答应了。 「那此处无纸笔,你随我往格格处借来笔墨可行?」 温宪觉着这要求在情理之中,也答应了。 大功告成,溪则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姿势,站直身,只要领着两位小祖宗到格格那去,就听得紫藤萝后扑哧一声莞尔轻笑。 溪则大惊,对着那处娇喝道:「何人在此,竟敢偷听!」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少年不紧不慢的掀开花穗穿花而来,他身着蓝缎妆花彩云便服,腰间一条宝石腰带束身,腰带上别了个滚蓝边月白色葫芦形荷包,上面缀着一颗闪亮的青蓝色碧玺诸子做饰扣,他清朗俊秀的面容上含着淡淡的笑意,站定了身,微微抬手从容拂去不知何时落到肩上的碎花。 溪则不禁一愣。 五公主和六公主见到胤礽大喜,忙站到他的身边去,五公主瘪着嘴道:「二哥,你去哪了?温宪到处寻你不着。」 「我自有我的事。」胤礽略微安抚了她,便对溪则拱手朗声道:「适才多谢姑娘照拂舍妹,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如何称唿?」少年笑容温润,唇红齿白,目朗眉秀,身姿如一棵挺拔的青竹般端秀。 溪则皱了皱眉,花隐见此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喝斥道:「哪来的登徒子,我家小姐的闺名是你能问的么?」 胤礽一愣,转眼想起古代女子的姓名除了家人和丈夫是不得说与他人知晓的。他转口歉然道:「造次。敢问府上何处,他日也好着人拜谢。」 看着长得挺俊俏挺正太的一个人,怎么为人这么轻浮,不是跟她一样是穿来的不懂礼节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伪君子登徒子,溪则淡淡的瞧了他一眼,道:「举手之劳尔,花隐,咱们走。」 第8页 说罢,两人半刻不停留立时移步离去。 胤礽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转头对疾步赶上来的太监道:「你们到里头把公主的嬷嬷们寻来,再与格格道别,就说孤改日再奉上薄礼,谢格格对公主们的照拂。」 「嗻。」两名太监领命而去。 五公主见他都安排妥当了,方拉着六公主的手上前扯了他的衣袖委屈的道:「太子哥哥,你骗我,宫外一点都不好玩,温宪不乖,太子哥哥诓我,我也认了,可是小六这么可爱乖巧,太子哥哥你怎么捨得骗她。」 两岁的六公主不大能明白这么长的一句话,茫然的眨了眨眼,她努力的辨认,大约是夸她的。 胤礽扶额,叫过身后的数名太监道:「你们带上十名侍卫陪公主到大街上玩耍去,记得,不可惹是生非,不可与人生怨,好生照看公主。」 「嗻!」 五公主高兴的蹦了两下,带着依然茫然的六公主走了。 爱新觉罗家的人没一个好煳弄。胤礽看着人都走光了,对身后仅存的垣暮道:「咱们也走吧。」 晚上,明珠听说皇太子今日把他府上踏了个遍,不由又惊又怒,大骂揆叙:「蠢材,你为何不报我知晓?」 揆叙无奈道:「主子不让声张。」 明珠无话,握紧了拳背在身后,在厅堂里来回走了一圈,以拳击掌道:「不成,我要想法子让大阿哥也把索额图的府邸也走个遍。」 揆叙扭头不语,传说中的冤家对头,大约就是这样的。 今日一样不适意的还有溪则,她甫一回府,冬果尔氏便打发了人来寻她,溪则忙手忙脚的换了身家常衣裳便叫嬷嬷引到主院了。 冬果尔氏命丫鬟上了盏热茶,等溪则歇过了口气,她方问道:「今日在纳兰府上见着什么听着什么了?」 溪则想了想,迟疑着道:「也没什么不同,一样是饮茶赏花或是吟诗作对的,哦,人似乎分外多一些,似乎全京城十二三岁的姑娘们都到齐了。」 冬果尔氏目光微闪,轻轻地哦了一声,格外意味深长。她默了默又问:「那可见着不同寻常的人?例如格外尊贵些的,往日不曾见过的贵妇?」 溪则回忆了一圈,缓缓摇了摇头:「未有,不过,倒是有两位小姑娘,格格亲自领着,对她们极为亲热,隐约又透着些恭敬。」 冬果尔氏纳罕自语道:「这倒是奇了。」 溪则见此,忍不住问道:「额娘,可是有何不妥?」 冬果尔氏正容对溪泽道:「明年开春便要大挑,大挑挑的除却纳入后宫的妃嫔,还有阿哥亲王贝勒贝子们的福晋,入选的姑娘品貌端良不止,尤以贤德持家为要,如此,仅凭大挑时的寥寥数眼是远远不够的。照往年来看,宫里偶会有皇亲贵戚受託先来相看,昨日纳兰府突下帖子,我还以为……」 提到大挑,溪泽便沉默了下来,脸色沉郁。冬果尔氏见此,爱惜的抚了抚她柔软的鬓髮,柔声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是逃不过大挑的,既如此,不若放宽了心去,伯爵府已是极富贵的,阿玛额娘无须你入宫侍上挣得隆宠来锦上添花,撂牌子也是无妨的。只一样,必要自矜身份,不可败了家族名誉。」 溪则垂首木然的看着凤仙花染就的鲜亮润泽的指甲,良久方沉重的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房里,溪则屏退了下人,对着铜镜重重的嘆了口气。w,,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第五章 温宪与小六初入民间,登时叫眼花缭乱的繁华盛景看花了眼,东瞧瞧,西看看的,竟流连不已。胤礽在不远处的茶楼饮茶,茶楼中的龙井滋味粗噶,茶汤亦是不够清亮,远不及宫中贡品,不过短短一月,胤礽的口味就给养刁了,他放下茶盅,暗暗嘆道,果然由俭入奢易啊。 康熙朝的茶馆很喧杂,此时满清入关不过五十年,风俗很是开明,茶馆里有说书人说着明时话本,也或有议论当今朝政的,不过,天子脚下的京城百姓仍是警醒为多,议论的多是不大紧要,又不涉势力的关节。 等到金乌西沉,胤礽方起身,到街道上寻见两位小祖宗,一道回宫。小六乖乖的跟在温宪身后,温宪恋恋不捨的还想多玩一会儿,叫她太子哥哥威仪的一瞪眼,便不敢顽皮了。 一入了宫,胤礽命人将两位公主送往各自额娘那儿去,自己往干清宫復旨。 却说胤礽一走,温宪没走了几步,便对小六道:「小六,咱们先不去额娘那,咱们去给老祖宗请安罢。」 小六乖巧的点头。 胤礽派来的小太监阻拦不得,又想是往太皇太后那儿的,想来出不了什么事儿,只得苦着脸改了方向。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在,温宪与小六见礼后,都叫太皇太后拉到了身边。 「好孩子,快来给老祖宗说说,今儿个可见了什么人儿?」 温宪与小六儿人便一五一十的将在纳兰府上见着的各府姑娘都描绘出来,她二人年岁虽小,记性却极好,说的虽杂,难得却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记得清楚。 这一次全京城姑娘都汇聚的赏菊宴便清晰生动的展现在了两宫皇太后眼前。 「照着温宪的话来看,石家那丫头聪慧果敢又识大体,极为不错。」太皇太后缓缓点了点头,「还不冒进,知道藏拙,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 第9页 皇太后也连连赞嘆,想起了什么,用满语问了温宪一句:「那丫头可会说蒙语?要不会蒙语满语讲得如何?将来若能进宫,也好陪我解解闷。」 温宪正想跟老祖宗告状说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拦着她的去路呢,谁料老祖宗却夸起她来,此下乍一听皇太后垂询,小人儿再是伶俐聪明也答不上话了:「她,她大约不懂的罢……」 皇太后好生失望,将来保成娶的媳妇不能陪她老人家解闷,可真叫人遗憾。 太皇太后无奈的瞥了眼皇太后,见她这憨实不明的模样,嘆息之余,只得宽慰自己,好歹是做成了皇太后了。又细緻的问了温宪几句,便赏了些点心,命嬷嬷伺候她二人回宫了。 「格格,你瞧哪家姑娘最好?」太皇太后转头问角落里那一直含笑不语的苏麻拉姑。苏麻拉姑虽然极得宫里的主子敬重,但她本人从不敢忘却本分,听得主子问话,她上前小步,恭敬回道:「奴才愚见,那吴雅氏、佟佳氏、董鄂氏、郭络罗氏、石氏,这几家的姑娘都很是不错,只是,听五公主之言,太子爷曾问过石氏名姓?」 太皇太后沉思良久,终道:「宫里也好些日子没热闹了,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走动,请几家的小姐入宫来陪我说说话吧。」 苏麻拉姑会意,轻声应嗻。 皇太后不晓得她们在说什么有内涵的东西,不过听说有小姑娘进宫来陪她说话儿,她还是很开心的。 胤礽出了干清宫,东宫便来人禀报,索额图大人来给皇太子请安。 索额图?他来干什么?胤礽未见索额图其人,但耳闻已久,从原来的胤礽留给她的记忆来看,在朝堂上给太子党扛大旗的就是他,胤礽待之极为亲厚。只是,纵然他不懂歷史,也知道越是闹腾越是没有好下场,所谓枪打出头鸟。 只是,他还摸不清康熙秉性,歷史事件除了着名的康干盛世间隔了一个刑法严酷、政治清明的雍正王朝,雍正王朝的主子是老四胤禛,还有康熙晚年那甚为惨烈的九龙夺嫡,旁的是一概不知。 胤礽再次埋怨自个,你说你一个要穿越的人学什么土木工程,你还能到清朝儿来给康熙盖皇陵么? 二货! 无论胤礽内心的羊驼宝宝如何奔腾,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单手背在身后一步步不疾不徐的信步走着,身后随了七八个身着青色衣袍的小太监服侍,因有原太子的记忆影响,她的身姿举止越发有原太子的气派高傲,即便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却有着逼人的矜贵和威严。 康熙要随时能看望太子,故而,毓庆宫与干清宫隔得不远,走过前方宽阔的广场,又穿过一条笔直的青石板宫道儿,打个弯儿便是毓庆宫正门了。 胤礽一跨进毓庆宫,乳母李嬷嬷便上前福身行礼,而后一路殷勤问道:「二阿哥去了一日,可乏了飢了?奴才备了酽酽的野鸡崽子汤,二阿哥便进一碗去去乏罢。」 索额图还在里头候着呢,胤礽道了句:「搁那罢,我晚点再用。」便抬脚走了进去。 索额图一见皇太子进来,毕恭毕敬的打下马蹄袖,跪下请安:「奴才索额图给皇太子请安,皇太子千岁千千岁。」 胤礽头皮一阵发麻,弯身作势扶他道:「索相请起。」 「谢皇太子。」 索额图恭恭敬敬的站起,眼睛里带着些许长辈的慈爱,微微抬头看了眼胤礽便立即垂首,正色敛容,又是臣子恭肃的模样。胤礽到上头的宝座上坐下,对两侧道:「看座。」 立即便有太监搬了锦杌来,索额图谢了恩,堪堪只坐了半个身子,拱了拱手,对上头坐着的胤礽道:「奴才此次是为了那罗剎国之事而来。」 罗剎国遣使来朝,胤礽这些日子也有所耳闻,康熙二十四年五月,皇帝平定「三藩之乱」后立即发兵瑗珲,与多次侵扰边境的罗剎队作战,彭春将军为帅,直攻入雅克萨,之后清军撤军,谁料罗剎国捲土重来,康熙二十五年,清军再攻雅克萨并击毙罗剎军首领托尔布津,罗剎军伤亡惨重。 罗剎国王「乞撤雅克萨之围」,派戈洛文为大使与清国谈判。 多威武啊,沙俄求着大清撤兵,两世为人皆是炎黄子孙的胤礽心中骄傲不已,只是……胤礽望向似乎满腹言语的索额图,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罗剎来使颇为狂妄,皇上甚为恼怒,欲派大臣与之周旋。明珠有意得了这差事向上献媚,奴才倒不是有意与他相争,只是明珠他这点才华,到了外使面前难保不损了我大清国威,何况……」索额图顿上一顿,格外郑重道,「大阿哥自大婚后在朝堂上是一日赛一日的风光,若是,明珠再得了这差事,受皇上褒奖,大阿哥的气焰定然更嚣张了,于殿下不利啊。」 原来是搞不定明珠,来毓庆宫搬救兵的。胤礽瞧了索额图一眼,那目光锐利如剑,像极了皇上,索额图垂首以示恭谨。胤礽沉吟片刻,徐徐道:「胤礽年幼尚不得参习政事,叔公所言,胤礽深以为然,然而,皇阿玛乃万世明君,对区区罗剎小国定是成竹在胸,胤礽不便置喙。」索额图微露失望之色,又听得胤礽道:「雅克萨二度被围,已是火上眉毛之急,来使不卑微乞求,还敢狂妄,必然不是好周旋的,且事关疆土,责任重大,皇阿玛择人之时必是慎之又慎,叔公且放宽了心,谨遵皇命便是。」 第10页 这番话中之意不过三层,其一,胤礽他还是个没权参政的太子,不想掺和进来,其二,此事若是办成了自然大大的荣上嘉奖,可要办成怕是不容易,要担的责任也是相应的重大的,其三,老康同学自有主意,索额图你就听命行事,别没事儿瞎猜测。 索额图听罢,细细咀嚼太子话中意味,竟觉十分有理,办好了是好,若是办砸了,皇上定要怪罪,且事关疆土,说不定就要惹上千古骂名。可话虽如此,一想到明珠的威风嚣张,索额图就极为不舒坦,他转念一想,皇太子也有十三了,已是可选福晋的年岁,等皇太子成婚,随皇上上朝理政,看他胤褆还嚣张到几时! 「太子殿下,有件事,奴才不知当不当多嘴。」 一般这样起头的都是极让人为难的事,胤礽很想说,那你就别说了,赶紧走吧。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含笑道:「叔公但说无妨。」 「大阿哥成婚将将两年,福晋却仍不见消息,太子殿下若能后来者居上,赶在大阿哥前头为皇上诞下皇长孙,皇上必定高兴。」索额图郑重其事道。 你妹了!而且!j靓扔险些爆粗口,你个死老头,连我的私事都要管,还给不给个人空间……皇长孙是我一个人能行……行的么……想到这里要有三妻四妾脑的伏了下去,j靓扔面色大变,眼中陡然浮现惊惧灰败之色,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她要经歷伏在许多不同的女子身上做、做那等荒淫之事。w,,胯、下的某物应景的动了动,又蔫头蔫,!靓扔咬牙,他,决不要当种马! ☆、第六章 索额图走后,胤礽仍魂不守舍,她想起原太子的后殿里也是有几个侍妾的,自她来了以后就不曾碰过她们,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康熙为了照顾皇太子「身心健康」,肯定会赐予他新的绝色。 这些女子,他或还可以不喜欢为由推拒,那日后毓庆宫的女主人呢?那名女子是在万千选秀女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是要成为太子妃,成为将来的一国之母的,他能冷落别人,却不能冷落她! 可他,本是女儿身,如今依然是「女儿心」,要她到另一个女子身上动手动脚……胤礽闭上眼,一口气闷在胸口,狠狠的拍了下身侧的矮几,殿中服侍的太监一惊,立即跪了下来,大气不敢出一声。 李嬷嬷正端了野鸡崽子汤进来,听见这边的动静,也是唬了一跳,屏了唿吸,慢步进来,将汤盅轻手轻脚的放到胤礽的手旁,又不声不响的下去了。 「你们,都起身,下去吧。」胤礽单手撑着额头,对跪着的太监们道。 「嗻。」太监们应了一声,急促却不混乱的退了下去。 胤礽重重嘆息,整个人都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他觉得累,因为有些事情他无法拒绝,再怎么抗争都无用,只有接受一条路子,他是皇太子,若要平安到老,好好的生存,只有熬成皇帝,他若想做皇帝,子嗣一事上决不可含煳,而子嗣,是需要另一个女人帮他才行的。 他好生无力,一个人枯坐着,直到夜深,李嬷嬷进门来小心的提醒他是时候安置了,他仍是在一片紊乱芜杂的思绪中死磕。 「二阿哥可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事?」李嬷嬷打小看着胤礽长大,见他如此苦恼,不由心疼,整理完床榻后便斗胆问了一句。 胤礽撑开双臂,由服侍的宫女给他宽衣解带,听见李嬷嬷的话,含含煳煳的嗯了一声,这样的心事,他只能自己憋着,没有说的去处。 李嬷嬷接过宫女解下的锦绣宝石腰带放好,面上不由染上了担忧之色,踟蹰着道:「奴才见识短,不能为阿哥解忧,只是,也常听老人儿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忧心是忧心不出法子来的,没的还操心坏了身子。」 胤礽糟心了好半天,都只得出认命这一条路子,听着嬷嬷的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心道,既然只得认命,也只好等车到山前之时,再寻路走了。老人儿的话,虽是粗俗简单,却极是堪用。 「嬷嬷说的是,我自会保重身子。」胤礽纾解了心思,大步往里间走去。 李嬷嬷见胤礽竟听进了她的话,心中不禁大喜,团团的圆脸上,喜洋洋的道:「阿哥从前常说那叫称心的侍妾颇能凑趣讨巧,是个伶俐的,今晚便叫她伺候爷吧。」 脚下一个踉跄,胤礽:「……」 皇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大清之主,身份贵重,子息一事犹为重要,故而,太子虽还没大婚,但每夜是哪个侍妾侍的寝,敬事房皆有记录。 那日佟贵妃例行查阅之事,竟发现皇太子已有两月未召人服侍。佟贵妃为康熙表妹,居皇贵妃之位,乃是这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主子,暂代中宫掌理六宫之权,皇太子无母,佟贵妃平日对他多有看顾,这一方面固然是康熙的意思,另一方面却是她自己怜惜胤礽是没娘的孩子,难免多疼了他些。 少年人初尝j□j,应是最难自抑的时候,为何皇太子却……难不成是那些个俗物入不得太子之眼? 佟贵妃想着,便着内务府挑选了好的宫婢送来,亲自选了三个妖娆妩媚的娇美人儿给太子送去。 夜深,胤礽自无逸斋下了学回宫,先往汤泉舒舒服服的沐浴消去了一身疲乏后,方回寝殿,他照旧由宫女伺候除下外衣,便让人都退下了,信步走至里间,心中还琢磨着皇阿玛今日敲打大阿哥的那番话是何意味。 第11页 他一抬头,只见一个娇生生的女子横躺在榻上,身上只以丝薄小毯少许遮掩了雄浑的起伏,上上下下不着一缕,更显娇躯曼妙温软,见胤礽望过来,娇羞的红了脸,微低下头,眼中顿显风情无限。 胤礽气息一窒,便停下了脚步,那宫婢久等不见太子临近,微微抬起身子,朱红的唇轻启,媚声低嗔:「太子爷」她在内务府中j□j了送入宫来,惯会行勾人诱惑之事,这一声千娇百媚的低唤,听得人骨子都酥了。 胤礽轻抬起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榻前,宫婢便贴着胤礽撩人的扭动起自己的身子,双手如若无骨般圈在胤礽的颈后,柔软丰润的双唇试探般的吻上胤礽的颈,见胤礽并无反抗,她逐渐大起胆子,轻柔的解开他丝质中衣的扣子,露出其中健硕的胸膛。 「出去。」胤礽忽而出声,冷冷的喝道。 那宫婢一惊,却不知自己哪做错了,忙退开跪下,语调轻颤:「奴才该死,只是,不知太子爷如何不满?」 胤礽瞧也不瞧她,更为冷冽的斥道:「出去!」 宫婢再不敢多言,手忙脚乱的扯过一件衣裳包裹身子,连滚带爬的爬下榻,慌忙行礼退了出去。 墙角更楼点滴,胤礽木然的站着,那宫婢一出去,他满身的凌厉与凛然也都消散。榻上还残余她身上的薰香气,胤礽心头烦闷,干脆转身到暖阁的罗汉床上歇下。 这么一闹,宫中定是惊动了。胤礽愣愣的望着一处红烛,直到眼睛让那炽热的火光刺疼,方转开眼。 他本是想,既然已是男儿身,那忍忍便过了。那宫婢既能入得他的寝殿,必是长辈所赐,长者赐不可辞,他不如受了,只当做了个梦,等将来有了孩子,想必也没人会来管他房中私事。 可,真的好难。 他不喜欢她,那宫婢身上浓郁的香气,矫揉造作的姿态,还有捏着嗓子媚声媚气的声音,他一让她碰上便觉噁心,厌恶! 红烛一点点燃去,胤礽辗转半宿,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暖阁没寝殿那般讲究华丽,雅致舒适的软榻,外头风吹窗打,越是叫人心烦。 她已尽力照着原太子的模样活了,他是康熙花了十几年亲自悉心教导的太子,康熙看重他,也看重与仁孝皇后赫舍里氏的情分,只消再多几分警惕与谦和,不犯大错,照着康熙对他的宠爱和满意,必然不会废了他。 为了好好的存活下去,他做了太多改变,若再不能按照自己的心,去碰那些根本不喜欢乃至厌恶的人,那他,还有自己么?苏华就彻底成了胤礽,这世上就再没有苏华了,她穿越重活一世,难不成就为了做个傀儡,把缺失的寿数填补上么? 胤礽茫然,但心底却是坚定的,他不愿也不会与这些女子交、欢,他是受过现代教育的文明人,做不到只把一个女子当成繁衍的工具。 为人者,心中当存坚定之事、敬畏之心,若无坚定之事、敬畏之心,则人心为空,所行之事皆无准则。 接连数日,依旧不见太子召人侍寝,听那些个侍婢言,皇太子对她们甚为不喜,连同早前得宠的称心也一道被派了差使,只要她们做个寻常宫人。 太子爷不近女色,佟贵妃疑惑不已,又暗暗心惊,该不会是……她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当即便遣了心腹太医往毓庆宫请平安脉。太医去了一趟,回来呈禀道:「太子殿下身体安康。」 既如此,那便是外人之由了。佟贵妃日渐着急起来,与太子说了几次,太子只断言不要,旁的却什么也不肯说了,佟贵妃以为兹事体大却不好与皇上说,宫里其他位高的妃子都是有阿哥的,要避讳着,皇太后是个懵懂的,知道了也派不上忙,余下的唯有一个老祖宗。 佟贵妃无计可施,又忧心太子身子,便把事透给了老祖宗。 太皇太后微眯着眼,一双枯瘦苍迈的手仔细翻阅敬事房的存档。殿中寂然无声,宫女太监垂眸敛眉、各司其位,连声咳嗽都不闻。 「格格啊,你说,保成这孩子是瞧上了石家那丫头才不肯碰旁的女子?」太皇太后终于翻累了,把存档丢到矮几上,沉吟道。 苏麻拉姑走上前,弯身恭谨的捧起存档翻了几页,谨慎回道:「应当不是,太子爷见那石家小姐不过前几日的事,可这上头记载的,却要早上许多。」 太皇太后的眼窝都刻了深深的细纹,一双老迈的双眼湛亮惊人,她重重嘆息,与苏麻拉姑温沉的道:「你是知道的,自打顺治和董鄂妃的先例,我这心里最怕的是宫里再有专宠的事。幸好皇帝是个心眼透亮的明白人,没叫我费神。这接下去就是太子了,若是保成中意了谁才这般做法,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进宫的。」 苏麻拉姑多年服侍太皇太后,尽心尽力,也最通晓主子的心意,听她这般说,也禁不住沉下声道:「听五公主说时,奴才便觉石小姐是很好的,只是太子爷问了她名姓,难免多留了神,生怕再有先帝爷的事出来。不过,现今想来,太子爷应当不是喜欢她,只是瞧她照拂咱们五公主,心有好感,随口一问罢了。」 心有好感,随口一问……太皇太后凝神斟酌这八个字,片刻,抬首道:」罢了,最紧要的还是给保成选个福晋,少年合性尔,有个知冷知热的在边上伺候总会好的。去命人一面着紧儿查,是那个不知好歹的贱人在皇太子面前动那狐媚心思,另一面,宣各家小姐入宫,陪我说说话。『只皇不知好歹的贱人自然是找不到的,太皇太后亲自寻了胤礽试探了几句话,胤礽只咬死了他如今年幼,若有闲暇不如多读几本书,日后也好给皇阿玛做个好帮手。太皇太后无法,总不能强押着曾孙去亲近哪个女子,只好先由着他,自己这边加紧了选福晋的进度 第12页 ☆、第七章 没过几日,慈宁宫就传出懿旨来,宣京城里几家名门闺秀入宫请安,溪则赫然在列。 难得一见的玛法石华善急忙大步的走进来,拽着顶戴都没来得及摘下的石文炳,问冬果尔氏道:「太皇太后主子为何召见溪则?她近日可惹了什么出格的事端?」 一旁站立的溪则无语抗议的嘟了下小嘴,除了那日赴纳兰府的帖子,她可安生在家哪都没去。 石文炳好容易从他阿妈的手里解救出自己的衣袖,理了理朝服,替冬果尔氏恭声回道:「阿玛,咱们溪则素来乖巧的很,此番召见,怕是太皇太后主子想见见各府长成的小姐,明年就要大挑了,她老人家心中总得有个数。」 说来有理,石华善捋了捋半白的鬍子,背着手在堂里悠悠走了几圈儿。石文炳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这额驸阿玛总不大有谱,比如说,平三藩时立下大功,只待回京便可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他却偏在那节骨眼上因贪生怕死而抗旨不前,导致功过相抵,生生脱去了官身,若不是儿不议父之过,他很想问问,您老人家之前英勇杀敌的功劳倒是怎么来的???再比如,他阿玛更早前做了非皇帝亲信不可担任的内大臣,可没几天就因言语恶毒,多次讥讽皇亲而摘了顶戴,您到底是有多愤世嫉俗,讽刺别人也就算了,还非得挑级别高的来骂。 不过,石文炳知道他阿玛寻日虽不靠谱,但在大事上是极拿得准注意的,他眼下只担心,溪则进宫请安乃至溪则的终身大事对他阿妈而言是否是大事…… 显然,是的。 「小孙女儿,你可记住了,此次入宫,事关你今后一生,万不可儿戏待之。」石华善走了几圈儿,停在溪则面前,语重心长道。 溪则郑重点了点头。额娘已与她说了,此次大挑,她若是落选了,就得张罗亲事,若得太皇太后喜欢赞许,这亲事便也容易了,反之,太皇太后要是对她皱了下眉头,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怕是无人肯娶她了。 在这个时代要嫁不出去,家里人为了门面,非要把她送到庙里当姑子不可! 我不要当尼姑!溪则内心眼泪逆流成河。 「嗯。」石华善见溪则乖巧,满意的点了点头,实则,他也不愿溪则入宫侍上,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他也不愿他的孙女去那遭罪,他瞧上了简亲王家的嫡子,年岁正与溪则相当,又不是嫡长子,不必承爵,将来开府自立又能得王府荫蔽,过潇洒惬意的日子,岂不美妙。但这话他却不能说,皇家还没挑人呢,你就自个盘算起来,要不要脑袋了? 过了一会,石华善抽风似的振奋的拍了下桌子:「幸好科尔坤把他女儿伊尔根觉罗氏嫁给大阿哥了,否则,还不提心弔胆好半天?明珠那货没脑子,哼,谁跟他沾上边儿谁就找死!」 进宫请安的日子转眼就到。溪则同几家贵女一道进宫。 慈宁宫里人虽多却无人敢擅自出声。 太皇太后扬眸瞧着一个个水灵灵的小丫头,挨个儿的说话:「你阿玛是彭春吧?他新近为国立功,皇上与我都很高兴」,「小丫头生得粉嫩可爱,可读书了?」太皇太后眼力极准,各府的阿玛、玛法的差事说的分毫不差。等到了溪泽,太皇太后慈蔼的拉住她白嫩的小手:「上回见你还是七年前,你额娘领着你的,你高了许多,也白了些,都说江南的风水养人,果真不错。」老太太记性极好,见过的人都能分毫不差的印在脑子里。 别府的小姐们在太皇太后跟前都有些拘谨,溪则虽也敬畏,骨子里到底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她像模像样的答道:「回京那会儿忽然就病了,例行召见之时没能来给太皇太后主子请安,心中十分惶恐。」 太皇太后心里暗暗赞许,话说得十分规矩,加上在这般场合还能不紧张不打哆嗦,是个有胆识的。 到了皇太后面前,她老人家问每个小姑娘的头一句都是:「可会蒙语?」 这么下来,溪则大约也明白了,这老太太估摸着汉语水平不达标,于是请安时便用了蒙语。 皇太后原先儿还兴趣缺缺,偌大个京城竟没一个能把蒙语说利落的,眼下横空穿出一个,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这蒙语是谁教你的?说得很是流利。」 溪则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皇太后主子的话,家里的嬷嬷有蒙古来的,小时教了几句。」 「那也是你聪明。」皇太后高高兴兴的找了好多话来同溪则说,直到溪则觉得再说下去便太过出挑,怕引人侧目,藉口更衣才得以脱身。 来前玛法给她普及宫里兴许能见到的各位主子的脾性,怎么唯独没说皇太后主子如此热情好客。 从不远处的偏殿里更衣出来,溪则照旧随着为她引路的宫女,那宫女是个颇为健谈的,甜笑道:「姑娘生得可真好,心地也善良,咱们皇太后好久没这么高兴了。您这边走,这儿走近。」 溪则也笑着回了几句。 这宫里是头一次来,溪则不认路,只能跟着她,穿过一道垂花门,只见一队身着明黄色衣袍的侍卫披刀带箭的走过,溪则心头一跳,问了几句,那宫女只说就在眼前,又走了一路,溪则越发觉得不对,她心头越跳越快,连连质问,那宫女却斩钉截铁的说,就到了。 一路红墙高耸,溪则看着四周景致,越发肯定她这是被人下套了,是谁那么大的胆子,那么大的本事,竟敢买通慈宁宫的宫女? 第13页 她不认路,不敢擅闯禁宫,只得停下脚步,道:「这路不对,我不走了。」 那宫女也停了下来,忽然抱住肚子,面容扭曲的呻吟道:「奴才肚子疼,姑娘您在这儿等等,奴才去去就回。」说罢扭身跑了,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溪则目瞪口呆,又气又急,这,这是怎么回事! 皇宫禁苑,一个不小心就是一个死字,溪则深吸了口气,望了望四周,心中越发凝重,先不论那宫女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得赶紧回到慈宁宫。 这四周高强围绕,殿宇危耸,宫道甬路横穿直过,溪则定了定神,若是随意去走,只怕会迷路,不如先在这等等,遇上什么路过的太监宫女,再行问路。 不一会儿,前方宫道尽头便走来一大群人,远远望去起头的是一名身着月白色箭袖的少年,后面跟了十几个小太监随身伺候。 溪则踟蹰起来,宫里能走动的男子多是皇阿哥或亲王府的阿哥,大挑在即,与这些人牵扯上,与她不愿入选的心意来说都不是好事。溪则想着,便侧过身,低下头,只等那些人走近,福一福身含煳过去。 脚步愈发近,溪则刚屈膝,便听得一道熟悉清朗的嗓音迟疑道:「是你?」话音刚落,一双石青色的缎面云靴就停在了她面前。 溪则诧异,微微抬头瞧去,竟是那日纳兰府中的无礼少年。只见少年看清了她的容颜后舒眉一笑,道:「果真是你,我还怕认错了呢。」 在宫中遇上他,溪则不敢像上回那般胆气,望了望他身后随侍的太监,足有十六个之多,她心里猜测起胤礽的身份,这个年纪的阿哥,大约是皇太子、大阿哥、三阿哥,若不是皇阿哥,亲王府的还不知有哪些个,溪则猜不准,便客气的低身一福,大大方方的问:「敢问您是?」 真是个谨慎的姑娘,胤礽心中贊道,下意识的就不想让自己的身份吓到她,信口道:「今日闲来无事,我随意走走,就遇上了你,也是缘分。你怎么在这?」 经他一说,溪则立刻想起她还赶着回慈宁宫呢,忙道:「我是太皇太后主子召入宫请安的,眼下迷路,不知怎么回去,你能给我指个路么?」她开头还在条理分明的说清在这儿的原因,后一句,却带上了一点点请求的意味,小心翼翼的,生怕他不答应,胤礽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由莞尔,叫身后的垣暮上前,吩咐道:「你领着这位姑娘到慈宁宫去。」 垣暮单手打了个千:「嗻,」而后直起身,客气的对溪则道:「姑娘,您这边儿请。」 溪则没想到他竟二话不说就帮她,心里不免就为上次那样冷面对他而愧疚,又一福身:「多谢。」 !散扔不在意的笑了笑:」就当答谢你上回照顾我妹妹了,很不必挂在心上。你快去罢。」他的相貌像极了仁孝皇后,眉眼精緻的惊人,微微一笑俊美无涛。溪则暗暗惊嘆,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才随垣暮走了。 ☆、第八章 演武场里,各阿哥已在各自谙达指导下拉弓射箭,入口的小太监扬声通报:「皇太子到。」阿哥们都放下弓,躬身行礼:「太子爷万安。」 「都起吧。」胤礽笑吟吟道,这两天没人再往他宫里塞女人,太子爷心情不错,转身拿起他专用的弓,却见大阿哥也在,便招唿了声:「大哥也在。」 大阿哥瞟了胤礽一眼,面带得意道:「这些日子忙着帮皇阿玛打理朝政,有些时候没和弟弟们一块练武了,今儿来活动活动。」 胤礽澹然的点点头,边上三阿哥胤祉用力的射出一箭,正中红心,但箭头只没入一点,颤颤巍巍的晃了两下,便扑通一声掉了下来,胤礽屈起食指毫不客气的顺手敲了三阿哥的脑门儿一下,道:「皇阿玛明儿就要检查你的弓箭本领,就这副模样,少不得得挨罚。」 三阿哥委屈的摸摸脑门儿上被敲红的那处,苦着脸,可怜兮兮道:「二哥,我用劲儿了,可没用啊,那箭射出去就不听我使唤。」 胤礽一笑,右腿向前跨了一步,弓起,身体稍稍后斜,将弓拉满,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靶心,对三阿哥道:「你瞧好了。」话音刚落,箭便离弦而出,势头凌厉竟带出了风声。只听砰地一声,正稳稳的钉进靶心,有如破竹之势。 众人立时纷纷赞颂:「皇太子好准的箭,真有皇上雄武之风。」 胤礽也颇为自得,原太子习文练武都甚为勤勉,到头来却便宜了他。扭头问三阿哥:「可瞧仔细了?」三阿哥冥思苦想,好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大约领会了一点。」 一旁的大阿哥不甘冷落,哼笑一声,道:「领会一点算什么,三弟,你也瞧瞧大哥给你演示的。」他边说便从身后的箭囊里抽出三支箭,三箭齐发,一支不落的具中靶心,强劲的冲击力还将靶子撞得狠狠晃了晃。 大阿哥竟生生夺了皇太子的风头,众人屏气,当做没看到,各自回过头去,装聋作哑、一言不发。胤褆藐视的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径直逼视胤礽:「二弟,你看,大哥的本领如何?是不是比你强点?」 他平素也不敢轻狂至此,却是近两年在朝上出尽了风头,将那性子养得越发矜骄,加之他素来觉得他比皇太子强,不止是这射箭的本领,旁的什么都比他强!皇太子有什么?不就是靠他额娘是皇后?皇太子是嫡子,可他是长子,既要学汉人的玩意儿,又凭什么非要立嫡废长?他不服! 第14页 胤礽心里已经恼了,却偏生不能表现出来失了储君的气度。他对上胤褆压迫中带点狂热的双眼,毫不畏惧,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天生就有着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的高贵,他拍了拍大阿哥的肩膀,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大哥这射箭的本领是皇阿玛都夸赞的,大哥好本事,将来兴许能做个大将军,为大清朝开疆扩土也无不可。」 皇太子言语轻巧,通身储君的容忍气派,大阿哥气极,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眼中的妒恨凌厉恨不得将胤礽撕个粉碎。胤礽毫无压力的回视他,目光淡淡,大阿哥再愤恨又能如何?他只要没被废,就是正经八百的皇太子,就是比他尊贵些。 三阿哥看这两人瑟缩了下,偷眼看着,却不敢上前,暗暗埋怨,二哥好好的教他射箭,大哥为何非得插一脚进来;四阿哥阴沉冷淡,湛亮的雪眸瞧着那边的动静;五阿哥却如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他自小养在皇太后宫里,跟随皇太后吃斋念佛,养得一副菩萨般的好性子,此时亦是含着温润的笑意,余下的几位小阿哥则皆有些懵懂不知。 大阿哥终于忍无可忍,食指笔直的指向胤礽,狠声道:「胤礽,你不过……」 「大哥!」再闹下去,将难收拾,皇太子就是皇太子,大阿哥只是大阿哥,云泥之别。四阿哥此时走上前,抬手坚定的按下他伸得笔直的手臂,旁的劝说之语却一个字也没有。大阿哥直唿皇太子之名,乃是不敬之罪,这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皇太子纵然立即责罚他,也无人敢说半个不字,大阿哥的近侍岷夏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能立即跪下来替主子请罪。 胤礽的目光越发幽沉,良久,他微微一笑,徐徐道:「岷夏,你家主子近些天劳累,脑子都煳涂了,还不赶紧扶回府里安养着。」 岷夏得了话,松了口气儿,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忙上前扶住大阿哥,又劝慰又警醒的道:「爷,您该回府歇着。」 大阿哥狠狠剜了胤礽一眼,一把推开鸣岷夏,拂袖而去。 如此之事,即便是适才还不明的老七老八这几个小的也回过味来了。 众人都盯着这边情势,谁都没看到,不远处,一片转身而去的明黄色袍角翩然无声仿若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胤礽笑意不改,仿佛丝毫不将大阿哥的冲撞放于心上,兴致勃勃的射了五百箭,到最后竟将那靶子射翻了。又寻了个库布练摔跤,与人摔打得浑身是汗方。发泄过一回,胤礽心里好受多了,如往常一般同弟弟们打了个招唿,回东宫。 康熙本是突击检查,谁料竟让他一息不落瞧见了这么一幕,他面色如常的转身离去,直到走远,方露出气恨之色,怒道:「大阿哥如此颛颛,明珠误朕之子!」 事关皇子,魏珠不敢多言,却不敢在皇上说话之时不答声,忖度着皇上心意,小心道:「幸而太子爷心胸宽阔,不怪罪。」 康熙立时按下气恼不悦之色,悠然笑道:「朕的太子,焉有不好的?去,摆驾慈宁宫。」 溪则由垣暮引路回到慈宁宫,礼仪周全地与他主子道谢,而后正整理衣容,疾步走了进去,不料一进门就见到了那给她引路的宫女,溪则正要发问,宫女先迎了上来,连声告罪:「好姑娘,奴才腹痛不已服侍不周,正想立刻去接姑娘,不想您竟自个回来了。快进去吧。」 她话语诚恳,面容亦是温厚老实,溪则有些犹疑,然而她再是心存疑惑,也不能问讯慈宁宫的人,只得压下不提,忙进去。 太皇太后又与她们说了些话,就派奴才送她们出宫了。 康熙到时,贵女们正走了干净。 「你来迟一步,若早些,还能瞧瞧那些小姑娘,一个个,嫩得花骨朵儿似的。」太皇太后笑言,康熙觑她神色,料想是对各家小姐十分中意,便也展出笑意,道:「到了老祖宗跟前,凭她什么花儿朵儿,都得吓得讲不出话。」 两人照顾皇太后,说的都是蒙语,太皇太后听康熙这般说,转头朝皇太后道:「你瞧瞧皇帝说的,我这老婆子有这么吓人?」 皇太后在太皇太后与康熙面前大多只听不语——他们说的内容太高深,她插不上话,这回见二人相互打趣,便也笑着凑趣了一句:「皇帝就爱浑说。」 一通玩笑,殿中气氛很是融洽。太皇太后正色道:「你别说,还真有敢讲,且字字句句都应情应景,颇有胆气。」 「哦?谁家的女儿?」 「彭春之女,董鄂氏,石文炳之女,石氏。这两人容清德茂,言语功行具是出挑。」 康熙沉吟片刻,道:「石家乃是望族,如今族里与石文炳没出三服的就有三个封疆大吏、两个都统,石家祖上本是苏完瓜尔佳,满洲八大姓之首,地地道道儿的满人,祖父石延柱追随太宗伐明,立下大功,封固山额真,后破李自成、平土寇,战功赫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进三等伯爵,其三子石华善为豫亲王多铎之婿,授和硕额驸,在平定「三藩」中,虽有过、亦有功,事平后,朕宽之,如今的三等伯是石文炳,任正白旗都统,且石家从不党阿,也不骄纵,如此人家教养的女儿当是不会差;至于彭春,乃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四世孙,其父哲尔本为三等伯,康熙十五年,彭春加太子太保衔,授正红旗蒙古副都统,三藩之乱时,战功卓着,新近又率军攻打雅克萨城,立下大功。」 第15页 皇家娶媳妇,娶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其祖上威赫,家世如何,父兄是否得力。且是给太子选妃,皇帝一面疼他,想给他找些助力,一面却又怕又不好的岳家带坏了他儿子,康熙仔仔细细的对比了一番,石家比董鄂家要强。 「胤礽还十三,再晚几年大婚也无妨,劳老祖宗与皇额娘再相看相看。」人家闺女是够好了,但他儿子更好,康熙笑吟吟道。太皇太后焉能不知皇帝这点心思,镇声道:「我与皇太后多方查探,这两人是最好的了,旁的没了,我的意思,保成娶一个,余下的那个给老三。」好不容易相看了两个顶尖儿的,别浪费了。 康熙闻言,情知他宝贝太子的媳妇只能在这两个姑娘里挑了,便道:「那朕再考校她二人父兄才干。」不能让太子娶一个很能惹事生非的家族。 康熙说罢,迫不及待便告退了。 一旁的皇太后这会儿忽的聪明起来,心底腹诽,你连人家祖上三代的底细都翻得清清楚楚难道还不知道父兄才干如何? 太皇太后等康熙走了,才唤出一名小太监,问道:「适才叫你跟着石氏,可听见皇太子与她说什么、做什么了?」 小太监极是伶俐,口齿清晰的俯首回话,他躲在不远处,将两人之间的交流看的清清楚楚,当下便从头至尾的将场景描述了一遍,连两人的动作语气都没落下。小太监答完话便不声不响的退下。 指派了垣暮,而非亲自相送,又未再问名姓,太皇太后思忖着低语道:「如此看来,保成对她还真是『心有好感,随口一问』了。」董鄂氏才十岁,小了些,若要等她,得再过几年,保成如今这般,还是早早配一个稍能如他意的,得他亲近,也好早早诞下皇孙。 皇太后虽要呆萌些,却毕竟在宫里大半辈子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想不明白,但若他人不遮不掩的放到她跟前,她却是能瞧明白的。两宫太后对视一眼,之后又与康熙通了次气,靓扔的姻缘便这般定了大半。 ☆、第九章 康熙二十六年九月,太后疾復发,上昼夜在视。十二月,步祷天坛,请减算以太后。读祝上泣,陪祀诸王大臣皆泣。太后疾大渐,命上曰:「太宗奉安久,不可为我轻动。况吾心恋汝父子,当于孝陵近地安厝,我心始无憾。」已巳,崩,年七十五。 ——《清史稿列传一》 ——————————————————————————————————————— 康熙二十六年冬,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太皇太后,崩了。 太皇太后崩后,康熙哀恸的无以復加,几次三番哭死过去。胤礽亲自在旁服侍着,亦是泪流不断,这偌大的皇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他,是真的好。他没见过传说中手腕强悍的孝庄文皇后,从原太子的记忆到他亲身体会,太皇太后都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对他极好,总是拿他当孩子,保成保成的叫他,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忘他,知道他读书习武忙,便让人送到毓庆宫来。 哀痛过后,逝者不可追,康熙父子终归振作起来。来年的大挑却是因丧期取消了。 这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有几家小姐,都十五了,本想着此次大挑,若能叫皇家相中赐婚自然是好,退之服侍皇上亦是荣耀,再不济撂了牌子回家再行婚配也是说法,可如今,又得生生的耗三年,皇家没挑人前谁也不敢嫁,好好的小姑娘熬成了老姑娘。另一面,石府里的溪则却叫这惊喜高兴坏了。 十三岁婚配,即便要过一两年才能真正儿的嫁过去,与她而言还是太小了。穿过来已有两年了,她从最初的抗拒到如今的泰然,横竖是要嫁的,不如放平了心态,且她这姓氏安全的很吶。 当初因萌四爷,她书店网上,各处翻了好些史料,把康熙朝的这段歷史知晓的清清楚楚,连诸位阿哥的福晋姓什么她都记得。在她印象里,可没有姓石的,这便意味着能与九龙夺嫡这是非离得远远的,好奇四爷是一回事,拿身家性命去与他掺和却是不肯的。加之石家的男子都极具政治敏感,又狡猾,轻易不入是非,想必全身而退不是难事。 有石府这强大的后盾,嫁给谁,她都有底气。 正偷偷嘚瑟着,却叫眼尖的冬果尔氏察觉。打从两年前起,冬果尔氏便觉着,她这女儿处处透着古怪。较之从前,聪明了些,活泼了些,心思,亦更重,因想着是人长大了才如此,便也不曾单拿出来说。且说公侯伯爵府哪家逃得过大挑?女孩们自小便知晓,大多是愿意的,便是极少数因惧不愿的,也因从小浸淫的缘故,都以为自然。偏溪则却极为推拒,她这做额娘的最清楚女儿,看她一皱眉头便晓得是哪处生了毛病。 好容易明说暗劝,终是有了成效,可现下一见她如逃过一劫般劫后余生的侥倖样儿,方知她先前的几番苦口婆心竟都叫餵了狗肚子,顿时便觉得溪则十、分、碍、眼。 眼睛不舒服的冬果尔氏叫人把小姐拎到正房来,预备好好儿的教训教训。 不明就里的溪则高高兴兴的到了额娘跟前,福了一礼请安。冬果尔氏慈爱的让人上茶上点心,笑道:「如今要见你一面也不容易,房里的姑姑教得如何,你学的如何?」因着上回太皇太后召见的缘故,石家寻了几个从宫里放出来的姑姑,聘来教导溪则宫廷礼仪。之前也有学的,不过学的都是些皮毛,只求能应付,如今却是实打实的学真格儿了。 第16页 溪则一边吃茶一面笑答:「还应付得,额娘要见女儿什么时候不使得,请金嬷嬷到院里说一声,女儿就来了。」 冬果尔氏微微一笑,显是对她孝心满意,而后又冷不丁的说了句:「你能来我自是高兴,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学好规矩,下次再进宫时,方能不出差错。」 因着取消了大挑,溪则很有一种斩立决改死缓的乌龟心理,连着几日都睡得踏实,现下听冬果尔氏一讲,不由大惊:「怎又要进宫,太皇太后主子薨了……」 「还有皇太后主子,还有主子爷,后宫久未进新人,太子爷、三阿哥、四阿哥皆未娶亲,三年后大挑,大约能为几位爷选福晋了。」冬果尔氏本就是吓吓这嘚瑟过头的傻孩子,溪则似乎最怕的就是和这些阿哥们沾染上。可哪就那么容易呢?石家虽好,但还没好到能轻易和皇家结亲。 果然,溪则一听就吓了一大跳,满脸紧张:「额娘,您,您不是说咱们可撂牌子的?」 冬果尔氏原想逗逗她,谁想竟如此不禁逗,顿时就冷下脸:「不管留用还是撂牌子,都是主子们赏的脸面,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你瞧瞧这两天,乐得连面上都绷不住了,叫外人瞧见了会怎么说?好心的笑言一句你人小胆怯,不敢进宫参选,恶毒的只怕要说你不敬太皇太后!」 不敬太皇太后!这罪名够要她脑袋了!连石府上下都要被她连累!溪则骤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自穿来就处处谨慎事事留意,生怕有一点差错让人看出苗头,然后找道士把她收了,而且封建社会,忌讳的东西多,她也怕行将踏错给石府惹麻烦。可谨慎了两年都没出岔子,就忘了危险总潜伏在暗处,一听一直悬在心上的大挑延迟了,神经一紧一松,就高兴过头得意忘形了。 冬果尔氏的当头棒喝总算喝醒了溪则,溪则忙起身屈膝,郑重道:「女儿轻浮鲁钝,叫额娘操心了。」 冬果尔氏见此,心知这女儿已回过神儿来了,便也放下心,不再多训她,只命她回去多想想,好好学规矩。 康熙二十七年正月,朝廷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连身在内宅的溪则也无意中从父兄口中得知了只言片语——纳兰明珠,叫康熙端了。 石华善笑眯眯地说:「嘿,这下好,大阿哥光棍了。」 这老傢伙虽是满人却颇有古之大臣风范,只忠于君上。依他之见,主子爷既立二阿哥为储,太子如今亦是勤勉上进,令名满朝,你明珠为人臣,不辅佐皇上辅佐太子,非要改立新储算什么?太子,国之储二,皇上亲择之,上告天地,下喻四海,是你想改就能的么?即便退一万步说,你胸怀远见,已预知皇太子日后不肖,那你等几年,再瞧瞧哪位阿哥德馨才贵,再择一人扶持,非要此时便火急火燎的架上一个才德皆不显的大阿哥是为哪般? 人蠢没药医,倒霉是迟早的事。 这会儿光棍的大阿哥正在养心殿外跪着。 魏珠急得团团转,皇上不想见这位爷,但他们做奴才的却不能不供着敬着:「大阿哥,万岁爷传了话出来,说是今日不得空见您,您这般跪着,没用不说还伤身子呢。」 大阿哥已是急上火了,于成龙和御史郭琇毫无预兆的弹劾明珠、余国柱「植党类以树私,窃慰抚以惑众」,而皇上竟说:「查。」并将明珠抓捕下狱,皇上说要查,没道理查不出的,明珠眼见便要定罪。明珠若倒了,他也没什么希望了,大阿哥双目赤红的盯着魏珠,道:「从前求见皇阿玛,皇阿玛从没有不见的。」他见魏珠仍是一副为难模样,便问:「皇阿玛在忙什么?为何不见我?」 魏珠犹豫了片刻,心中嘆了一气,回道:「万岁爷在里头和太子殿下下棋呢,因正在兴头上不愿搅扰了。」 大阿哥如遭雷噼,一下子就瘫了下来,魏珠只能在一旁劝着:「您先回去吧,这干急着也没用,指不定明儿万岁爷就使人召您了。」 听了他的话,竟是不知何时能见了,大阿哥勐然直起身子,犹不死心道:」你再进去通传一声,今儿我若见不着皇阿玛,也不走了。"魏珠见他坚决,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又进去了一次。 ☆、第十章 胤礽这棋下得虽依旧比不过康熙,却比先前好太多了,康熙对此显是满意的,围棋磨人心智,皇太子心智渐成熟,这是好事。于是,便时不时的拎他过来下一局,顺道儿说说话。次数一多,胤礽也不能常惧着老爷子日后将废了我的。且康熙待他虽严厉,却和寻常人家的望子成龙别无二致,私下里极是宠他,隔三差五便要赏赐一回,不拘是外头进供了什么好东西,还是用膳时觉着某道菜格外美味,皇帝最先念着的便是皇太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日一久,胤礽也不好意思老揪着这便宜老爹会废了自己这点不放,逐渐的竟也有了真心。康熙对胤礽委实是好,有时,胤礽也常会想,究竟日后是发生了什么,叫这对热乎劲十足父子反目成仇。 魏珠硬着头皮急步进来,抬头瞧了眼皇帝脸色,斟酌着道:「万岁爷,大阿哥还在外头跪着呢,您看,可要召见?」 康熙执子的手一顿,抬眼望向胤礽,胤礽正心虚,他在里头和老爷子舒舒坦坦的下棋,人家大阿哥在外面可是心急如焚的跪着的,乍一触到康熙的目光,不禁带了点恳求。康熙见此,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旋即一摆手:「也罢,叫他进来,也好让他死死心。」 第17页 魏珠回了声:「嗻。」就忙去传话了。 不消片刻,大阿哥便沖了进来,热切的目光在看到胤礽那瞬冷却下来,他再急,却还没忘规矩要守,只是心里念着事,行礼的时候未免就潦草了一点:「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康熙也不叫他起来,俯视他道:「你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康熙话一说完,大阿哥便抬起头,焦急的把话都吐了出来:「皇阿玛,明珠冤啊!靳辅阻挠疏浚海口一事本在情理之中,明珠亦非掣肘河务,他……」 康熙不耐的打断他:「查明珠擅政是朕的旨意,御史们乃是按旨办事,刑部大理寺查的清清楚楚,明珠党争贪贿、卖官鬻爵、排陷异己,冤从何来?你本末倒置,拘于小节,非为大事者应有之气,还敢来朕面前放肆!」 一段话说得疾言厉色,毫不留情,大阿哥心冷,万不敢相信如此低劣的评价他的是一向对他多有赞扬多有倚重的皇阿玛。再去看皇上,康熙却已连个白眼都吝惜给他,低头看着棋局,仿佛这殿中只有他和胤礽,根本没大阿哥这人。 胤礽尴尬不已,面上却不能显,一片虚怀若谷的淡然。「叮」的一声琉璃与檀木碰撞的清脆响声,康熙笑道:「该你了,你若能破了朕适才做下的局子,不论结果如何,这局便算你胜。」 「那儿子要多谢皇阿玛承让了。」胤礽拈起琉璃烧制的棋子儿,心里千万只羊驼宝宝可劲儿的奔腾,胤褆,你自个碍着了皇阿玛的眼,我是有帮过你的,可别把帐算我头上!唉,想也知道不可能,余光瞥见胤褆转身前饱含仇怨的目光,胤礽把羊驼宝宝们都赶回羊圈,哀悼一下自己多了一个死敌。 「叮」棋声悦耳。 「太子,你走神儿了。」大阿哥一走,康熙就收起了适才的欢乐劲儿,正色敛容,肃然道。胤礽最识时务,立刻认错:「儿子在想旁的事,搅扰皇阿玛棋兴,是儿子的错。」 康熙轻哼了一声,把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笼里,一摆手命人收了棋局,奉上两盏香茶来。是新进的雨前龙井,掀开白玉制就的杯盖,便有裊裊水雾盈盈升腾,伴着碧绿茶汤的清冽与鼻端沁人的茶香。 然而此时,却不是品茶的时候——康熙正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在替老大不甘?」 胤礽的神经立即进入备战状态,恭敬回道:「儿臣不敢,明珠所犯之罪皆已坐实,他罪有应得,大哥想是一时煳涂,才来为明珠喊冤。」 康熙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缓下声,言辞切切的教导:「你是太子,当有识人之明,心存仁爱却不可有妇人之仁,其中分寸当能把握。」言下之意便是太子恳请皇帝宣见大阿哥乃是妇人之仁。 胤礽心中一凛,起身拱手一揖:「儿子谨领圣训。」 康熙见他态度诚恳,略微宽心,先前,太子和大阿哥处处不对付,甚至在朝上亦有争端,他只想太子与大阿哥尚年幼,坏的是明珠和索额图,带坏了他儿子。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太子却宽宏了许多,不再与大阿哥事事争先,康熙虽有讶异,也只当是太子大了,心性坚韧,不与大阿哥针尖对麦芒的争,也是好事。 太子是康熙自幼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他的性子,康熙最是了解,过去太子虽好,委实高傲了些,对他的弟弟们少了些亲近,康熙正值盛年,儿子是一个一个的生,好些阿哥尚在襁褓,他喜欢太子端素矜傲,却又怕自己晏驾后,太子容不下兄弟。 如今再看,不论是无逸斋中又或是演武场上,太子对幼弟们都颇有兄长的关爱,性子也宽和舒缓了不少。为君之道,术柔决刚,宽严并济,行长远之计,不可一味宽仁亦不可一味自得远人。眼下,太子似乎太过心软了一些。不过,不打紧,不是还有他么?太子打小就是他手把手教的,哪里有不足,他来教导太子补上不就得了。 拍拍胤礽的肩膀:「你回去细思明珠一案,做篇策论来给朕。」 胤礽领了康熙布置的家庭作业,回毓庆宫去了。 到书房,研磨铺纸,回忆明珠被端的事情始末,在纸上摘下几个要点。康熙布置的作业,一朝一夕是写不完的,近日无逸斋里已在康熙的示意下说到为政之道了。胤礽将论点与理论依据结合,又回想刚才在养心殿里,皇阿玛的话都有哪些深意,作为一个继承人,作为一个想要好好活下去的继承人,胤礽时常得琢磨康熙的心意。他自穿来到今,从消极过活到如今的积极应对,不为旁的,单说他死过一次后再尝到活着的乐趣,他便不肯坐以待毙。 他不懂歷史发展轨迹,却可从如今朝廷宫中形式入手观察,再看康熙对自己的态度,他便知晓,若是康熙明年就崩了,他定是能够登基,若是康熙后年崩了,也不会有意外。康熙对他这太子是很满意的,这点做不得伪。 可最后的结局是太子二度被废,可见日后父子二人间将有鸿沟,彼此都将产生成见。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平衡太子和康熙间的关系,力图不使鸿沟现,也就是,如何做一个让康熙一直满意的储君。 正看出了些眉目,小太监来禀,索额图来了。 胤礽眉宇微蹙,明珠下马,作为死敌的索额图近日拍人黑砖,落井下石,拉拢党羽,忙得不亦乐乎,怎么还有闲心来东宫? 胤礽搁下笔,到正殿,索额图行过礼后,问了胤礽安好,便从袖袋里取出一本蓝皮册子,呈给胤礽,道:「明珠一倒,不少人慾转投奴才门下,太子爷看,这些人中,可有堪用的?」语气颇为自得。 第18页 索额图对胤礽自来便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预备新收党羽,自然也得请太子过目。胤礽接过,粗粗一掠,便极心惊,在野官员自道台往上至两江总督,足有四五十名,而京官也足有二十余名。胤礽将册子合上,丢到一旁,端起和滇白玉制成的茶盏,轻啜了口,而后徐徐的道:「叔公是预备将这些人全部纳入门下?」 索额图能混到如今的地位,却不是单靠其父索尼的。他立刻便听出了太子话中的不贊同,有些急了,这一批人若是收到门下,就是再来两个明珠他都不怕。索额图诚恳道:「这些人,处国之要位,今番殿下收之待用,他日必能偿以大用。」 胤礽摆手道:「且不说这个,明珠下狱,如今朝上属你的权柄最重,你预备如何?」 索额图一愣,如何?自然是先把明珠打得一辈子翻不了身,然后收拢势力,扩大权势。对上胤礽满是深意的目光,索额图念头一转,当即反应过来,起身拱手道:「奴才煳涂。」 他不是愚钝的人,只是与明珠斗了十余年,终于分出胜负,兴奋得意之下,一时忘了分寸,明珠之罪不外有三:贪贿、卖官、朋党。这三件事,索额图也做,且未必比明珠干净,皇上为何单单办了明珠,对他却只字不提? 「叔公晓得就好,这些人,一个都不许留下,这些日子,孤听闻你往明珠头上又安了好些罪名,差不多就收手罢,留些情面日后好相见。」胤礽说得风轻云淡,索额图却出了一身冷汗:「您的意思是,皇上还要用他?」下令严查的可是皇上的旨意,怎会? 胤礽摇了摇头:「皇阿玛的心意,孤怎窥测?不过是防着万一罢了。」他想了好几日,再加上今日康熙的几句话,忽然明白,那些明面上的罪名恐怕都不是康熙砸明珠场子的原因,康熙真正忍不得的怕是他善事大阿哥为储,致使国本动摇,太子,国之基石也。而猜测康熙会放明珠出来,则是因他新学的帝王之术。帝王之术,重在制衡,原本朝中索明二相斗得厉害,使各方势力都算平衡,如今明珠倒了,权力出现偏斜,康熙自不乐见。 而朝内外,能与索额图抗衡的,怕只有明珠。 想到此,胤礽更是心烦,索额图是他外家,他不得不提点,只是,照如今形势来看,一个一力拥戴太子的大臣强大到皇帝不得不放出另一个犯了错的大臣与他抗衡,这,是好是坏? 「太子爷?」索额图见胤礽面沉如水,不由轻唤了一声。胤礽看了他一眼,问:「高士奇是你门下的?」 怎么突然跳话题了?索额图愣了一下,忙答:「正是,此人如今常在干清宫伺候,颇有些文人清高傲气,现任詹事府少詹事。」 不大不小四品官,却是挂在詹事府下,詹事府是太子的僚属,胤礽更心烦了点,道:「康熙二十六年,于成龙密奏皇阿玛:『官已被明珠、余国柱卖完。』皇阿玛问高士奇:『为何无人参劾?』高士奇答:『谁人不怕死?』。」 余国柱是康熙母舅,却是个窝里横的主,成不了事,这话里主要针对的却是明珠。索额图微怔,从未听闻过此事。胤礽见他如此,心底不由摇头,索额图旁的都好,只两件极要命,一是贪权,二是其出身世贵,性格尤其自傲无礼。他继续说道:「孤闻说,这高士奇在你门下前由明珠举荐过一阵,明珠算是他旧主,他却半点不顾念恩情。此人心肠硬,心胸狭隘,轻易不可招惹。他虽说是你门下,如今也是正正经经的四品官,皇阿玛重他,你更要敬他,不可僕从待之。」 索额图面露不甘,眼中隐有不屑,因皇太子郑重嘱咐,仍是应了下来。 索额图走后,胤礽放松面部表情,抬起手在两颊揉了揉,龇了龇牙,垣暮在一旁见他如此,不由抿唇而笑,胤礽瞪他一眼:「不准笑。」垣暮忙嘴角下耷,却依旧忍不住想笑,胤礽大怒:「再笑我把你丢到敬事房再净一次身!」 垣暮立刻垂首做面瘫状。!靓扔嘆气,皇太子真是件苦差事,上要哄着康熙,下要稳住大臣,自己还不能耽误学业武功,还没长大的弟弟们也得好生接触,真是半点懒都偷不得。他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小太监了。 ☆、第十一章 胤礽猜得不全中,却也相差无几。过了几日,康熙当朝斥责郭琇、于成龙参劾靳辅之事,不尽不实。明珠本是靳辅一事牵连的,大臣们见风向似乎有变,皆有些犹豫了起来。正当此关头,明珠却暗中命人上书,参自己谋反。举朝譁然。 谋反是要抄家灭门诛九族的。溪则听见大哥富达礼和二哥庆德在议论这事,不屑的撇了撇嘴。明珠也算是个老狐狸了,要不是他争权争得太厉害,拥戴大阿哥的立场太过分明,威胁到了君权,康熙也不见得这么快就对他下手。 原本在康熙的暗示和索额图的打压下,明党都一致的保持沉默,不为明珠说话,可若是谋反,从前与明珠走得近的大臣就不得不纷纷上书为其辩驳。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使得极好,康熙最终不得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黜了明珠大学士之位,不久又恢復他内大臣之职留用,明珠于是便復又给大阿哥卖命。 明珠含贿党争一案歷时三月落下帷幕,接下去,对石家而言,是百余年来的头等大事。康熙恩赐,石家全族抬旗,自汉军旗抬为满军正白旗,正白旗为上三旗之一,由皇上亲自统帅,号称天子亲军。 第19页 忽然砸到头上的恩遇让全族上下还来不及高兴就满心不安,抬旗可不是普通的荣耀,何况是全族抬旗,大清开国来头一等的荣耀竟给了石家。朝野内外一时物议沸腾,人人都盯着飞黄腾达的石家想瞧瞧这得皇上另眼相待的一家人长什么样。 隔日,族中挑选了嫡支子弟入宫谢恩。 皇太后听说石家进宫谢恩了,忙派人去把石家那丫头提熘到跟前。皇太后太无聊了,过去还有五阿哥陪着她玩儿,可五阿哥太端正,也没什么好玩的说给老太婆解闷儿,这两年,连五阿哥都去上学了,皇太后就更无聊了。 一听溪则入宫,很是高兴,反正,这是她未来孙媳妇,召来唠唠嗑磨磨牙该没事的吧? 「给皇太后主子请安。」溪则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依旧是用蒙语。皇太后很高兴的拉着她的小手,问:「怎么你上回来过就不再来了?平日无事也多来几趟,我有好东西要给你。」 溪则满头黑线,皇宫是说来就来的么?原先她还担心不知皇太后召见她有什么事,此刻知晓了,原来是要赏她东西。 这一日,溪则就捧着皇太后赏赐的许多「好东西」,在皇太后的殷殷嘱咐「以后要常来」中回府了。 没过几日,宁寿宫便下旨来召溪则入宫给皇太后解闷儿了,算上头一回,这已是溪则第三次入宫,家里人都淡定了些,叮嘱了她注意事项,便派人准备马车送她。 溪则跟着嬷嬷学了一年的礼仪,此时一整套行云流水的规范行礼做下来叫人看得心情舒畅十分优美,还依礼把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送给皇太后做礼物。 皇太后接过来放在手心仔细的看,连声夸这荷包针脚密,图样喜庆且不流俗套。溪则见自己的手艺得到夸奖当然是很开心的。这年头的小女孩遇见长辈都要送自己亲手做的小物件以示孝敬还能显示自己十分贤惠。 皇太后越瞧她越顺眼,命人上了糕点瓜果来给她吃。溪则难却盛情,拈了块如意糕端着手帕接在下面,小口小口的咬。宫里的糕点是秘制的,外头吃不到,甜辛辛的,舒软可口还不粘牙。两颗白白的小牙齿咬在白白的如意糕上,明明十分端庄却让人想到抱着松果在啃的小松鼠,憨态可掬。正当溪则边啃边想着如何逗老太太开心,好早点放她归家,外头的太监扬声通报:「皇太子到。」 保成来了啊。皇太后笑得更高兴了。 倒霉蛋儿来了呀,溪则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对皇太子胤礽是很有印象的,从上辈子到现在,在她眼里,太子爷的存在就是为了突出他兄弟们的才智聪慧,就是为了当靶子被人干掉的。唉,来前没看黄历,居然遇上他了,不会沾上什么倒霉运吧? 溪则在心底不断的长吁短嘆。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嗓音:「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安。」 好耳熟,好像在哪听过。溪则回想回想。 皇太后的质朴在此时体现的尤为明显,招招手,让太子快过来,然后端起溪则手边的点心,道:「刚下学?饿了吧,这还有点心,丫头吃剩的,你暂先填填肚子。」 溪则:「……」您为毛非得强调这是我吃剩的,被倒霉蛋嫌弃怎么好?转过身,乖乖的垂眸屈膝:「见过太子爷,太子爷吉祥。」 「呵,怎么又是你?」胤礽看清了皇太后跟前的小姑娘,也不计较她那吉祥话说得不甚规矩,只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溪则小心的抬起头,见着眼前之人,顿时如被雷击,张着粉粉嫩嫩的小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胤礽见她这般,舒眉一笑:「是不是认不出我了?」 怎会认不出!这人穿着一袭杏黄色团龙服,脚踩白玉云纹靴,端的是风采卓绝、龙姿凤章,白皙的脸上仿佛没有表情,又仿佛是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双眼明亮有神,一举一动尽是生来就有的高贵风采。 溪则抿了抿唇,垂眸低声道:「认得,还没谢过太子爷上回命人带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清朝的规矩,臣子在皇家跟前都得称奴才,溪则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每每都是含煳过去,只是这次,心中的惶恐加上见到自己心目中的倒霉太子真人的震惊,一下子就忘记含煳了,倒把那个我字实实在在的吐了出来。 胤礽当然不会介意这个,他眼中的笑意更浓,转过头对皇太后道:「原来皇祖母这有人陪着,保成这回可是来错了。」 皇太后正在观察这两个人呢,正得意自己眼光真好,这两人真是万中无一的般配,勐一听胤礽的话,立刻当真的反驳道:「谁说的,你们俩个可以一道儿陪我说说话嘛。」她说着又把装了如意糕的御窑内制的瓷碟往胤礽方向推了推,「丫头喜欢这个,你也用点?」 溪则万万想不到传说中骄横不讲理、庸懦无才的太子爷竟是如此平和,他伸手拈起一块如意糕,再自然不过的放进嘴里轻轻的细嚼慢咽,然后瞟了眼溪则,笑道:「果然不错。」溪则大囧,脸上窜起淡淡的霞红,还要极力展现出自己端庄的一面——额娘吩咐的,在宫里千万不可堕了瓜尔佳氏的名声。 胤礽在他祖母的盛情下坐到一旁的软椅上,见溪则还站着,便指着一旁的绣墩道:「别站着,你也坐。」还命人将那碟如意糕端到了溪则边上的黄花梨小矮几上。溪则礼貌地起身谢过,復又坐下,却不再去碰那碟子点心了。胤礽觉得这丫头有趣得紧,面上似乎一片风轻云淡,仪态优雅,可她拢在衣袖底下的小手却是轻微的一抖一抖的,瞧着那微小的幅度,应当是在对手指? 第20页 算起来也有大半年没见了,她似乎长大了许多,个子抽长了些,面上嘟嘟的婴儿肥也消了,像初春柳絮纷飞中新开的一朵娇嫩欲滴的杏花,绿丝低拂,带着生命的朝气,美不胜收。 胤礽忽然就想起那句「沾衣欲湿杏花雨」,整颗心都潮潮的,如被早春二月的江南烟雾缭绕,迷濛的瞧不真切,心底酥麻麻的,有些痒又似乎是欢喜。他这是怎么了?胤礽迷惑,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正盯着人家小姑娘不放,想起头次见面被人称作登徒子,忙含蓄的收回目光,看到矮几上的一只荷包,抓起来捏了捏。 皇太后见了,得意的显摆道:「这是丫头绣的,如何?不错吧?」她已经当溪则是她孙媳妇了。 「嗯,做得挺好。」胤礽很给面子的夸了一回,见溪则正抿唇做娇羞状,便真心的品评道:「和宫里常见的不大一样,你倒有心思。」 溪则谦虚了一回,然后就听祖孙俩开始唠嗑了。 老的说:「听老五说皇帝让你学着看摺子了?你阿玛就是心急,你可别着急啊,这前朝的事复杂着呢,别急,慢慢来,急坏了身子可不好。」 小的说:「孙儿知道,皇祖母也需保重身子,昨儿老五还说皇祖母用药嫌苦,总要留上几勺叫倒掉。」 皇太后老脸一红,耍赖:「哎哟,那是老五他唬你的,没有的事,下面的全是药渣,药渣。」 「真的啊?孙儿也是这么想的,偏生老五说的笃定。」 皇太后开始讪笑不语了。 皇太子是储君,不像皇太后和溪则,都是闲人,把老太太哄着又高兴了一回,胤礽便告退了。 溪则见他走了,才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她今日受了极大的惊吓,惊吓全部来自于太子殿下。 她曾以为太子是一个很渣很没用的,所以才会被他那群如狼似虎的兄弟们拉下马,她曾以为太子是一个嚣张失德没礼貌的,小说里都这么写。可眼见为实,太子完全不是她印象中的太子,从仅有的三次碰面来看,他真的一点都不渣,他慧眼如炬、为人谦和而不失风度,又是康熙亲自调教的,什么聪明果敢定是少不了。 好不科学。想到她玛法对皇太子的推崇和对大阿哥的不待见,她忽然觉得,其实,小说什么的是对错号了吧,又渲又二又没用的其实是大阿哥吧? ☆、第十二章 胤礽离开宁寿宫便往干清宫去了。他原是在书房看康熙送来的部分各府县的摺子的,看到中途,康熙传话来,让他到宁寿宫去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这两天念着他。康熙十分注重孝道,常亲带太子到宁寿宫坐坐,胤礽也觉得好些日子没给皇太后请安了,于是干脆撂下那些磨人的奏摺,立即往宁寿宫去。没曾想竟又遇上了那丫头,诶,她叫什么来着?胤礽忽的想起,他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胤礽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宁寿宫富丽堂皇的云龙雀替浑金正门,朱壁宫墙一枝娇姿丽色的杏花探出头来,胭脂万点,占尽春风。惠风和畅,胤礽迴转头来,嘴角隐隐的嵌起一抹笑意,果真是,春深杏花乱。 一入干清宫,康熙便直盯着胤礽脸上瞧,胤礽嵴背生凉,道:「儿子去过宁寿宫了,皇祖母脸色倒好,只是爱剩药,下回可吩咐太医将药量斟酌添一点,把药煎得浓些,,皇祖母要再剩也无妨。」 康熙轻咳一声,招唿他坐下,道:「可,朕会命人传话给太医。朕刚听梁九功说,瓜尔佳氏也在宁寿宫?」 「瓜尔佳氏?」胤礽一愣,随即道:「倒是有一姑娘陪着皇祖母说话呢。」原来她是瓜尔佳氏啊。 「就是她,朕新抬旗的那户人家的小丫头。」康熙搓搓手,瞅瞅胤礽,又咳了一声,问:「你瞧,她如何?」 胤礽有些奇怪,怎么他皇阿玛今儿对一小姑娘那么上心起来?转念一想,瓜尔佳氏新近抬旗,皇阿玛对其族人多些关注也是情理之中,便认认真真的回道:「是个好姑娘。」 康熙笑眯眯的,等着胤礽再说下去,谁想他说了五个字就住口了,康熙双眉一横:「就这样?」 胤礽点点头。 康熙眯起眼,气息变得十分诡异,探过身,压低声,仿佛在口述一件不能说与他人听的秘事,问:「你心厌之?」 胤礽忙摆手,笑道:「没,她很好。」想到那丫头满脸正经端娴,衣袖底下的两只小手却一抖一抖的对手指,又诚恳的加了句:「天性纯善,质朴可爱,又不失世家风姿,温婉端良,性情真朴。」康熙顿时眉开眼笑,欣然击掌道:「那就好。」虽说婚姻结两姓之好,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他的太子,总得给他聘一个他自己瞧得上的。 胤礽听得满头雾水,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那头康熙已经收起媒婆脸,往龙椅上一仰,慢悠悠的饮了口茶,伸手从一堆摺子里扒出一道,递给梁九功,让他呈给皇太子:「礼部劾奏,李光地在途迁延,以三品卿员未及叩谒太皇太后,应交吏部议处降五级调用。」他望向胤礽,停顿片刻,问:「你怎看此事?」 胤礽大致掠了一遍,心中一声咯噔,李光地是他的老师,不说经纶,单看人品,胤礽察觉他是个颇能做人的,虽为太子老师,却与东宫牵扯不大,甚善为官之术,又甚得康熙信任。去年十月,胤礽以尚汉家风仪,崇师重道为由向康熙进言,免了张英与李光地授课时的跪礼,改为站着授课。此举无疑拉近了师生距离。李光地与张英面上不显,心中显是对皇太子多了一层好感,讲授诗书之时除却用心也多了几分真心。 第21页 年初刚动了明珠,算是直接削了大阿哥,现下,是要对太子一脉下手了么?胤礽不由心慌,惊疑不定间正欲开口为李光地求一求情,却触上康熙的炯然而不失温厚的目光,与前些日子瞅向大阿哥时的冷冽不耐不全不同。 胤礽转过念头,立刻定下心神,他怕什么?皇阿玛现在是在栽培他,而不是防着他。康熙最重孝道,怎会愿意看到亲手教养大的儿子惧他畏他?就算要防,他还小,连朝都没上过,有几斤几两在康熙眼里清清楚楚,不如老实点。 数息间,念头转过无数,胤礽站起身,拱手道:「老祖宗崩,而李光地迁延未守制,罪在不敬。其以母归省,一去数月,归来途中或有别情误了叩谒,皇阿玛不若召他来问个清楚。」 虽有开脱之意倒还算坦荡。康熙「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李光地为能臣,且有才干。他此前三藩之乱中得罪了不少人,在大臣间名声不好听。他若有什么做的不好,多的是人参他,却极少有人保他。这样的人,他能依附的只有朕,是以,此人忠心可信,办事必是尽心尽力,能堪大用。」 这是皇阿玛在教他用人之道,胤礽垂手听了,记在心上,恭敬应是。康熙对他机敏又听得进教导很满意,在参劾李光地的摺子上批了「宽免勿问」四字。 溪则回到府里,依旧是一头雾水,对皇太子的印象太过深刻,一夕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消化无能。 回家首要做的便是到上房给父母请安,告知她做客回来了,此乃礼仪。 石文炳与冬果尔氏听了她的话,又问了她在宁寿宫的事,见她没出什么岔子,便让她回去歇着了。 她走后,石文炳对冬果尔氏道:「这旗抬得奇怪,我与阿玛商议许久,倒是估摸到了一点,怕是主子爷瞧上了咱们溪则,阿哥们也该纳福晋了。」阿哥的嫡福晋不能出自汉军旗,而石家这种门第的嫡女自是不可与人做侧福晋的,便是阿哥也不行。 冬果尔氏面上一喜,只要不是给皇上看中讨去做小老婆,女儿自然是嫁的越高越好,她斟酌着问:「那依老爷来看,是哪位阿哥?」 石文炳面上也露出了些许喜色,唇角微微扬起:「应当是三阿哥,太子爷咱们是不敢想的,三阿哥已有十一,是时候张罗福晋人选了。」他说罢,敛下喜意,一脸严肃道:「此事尚无定论,不过是咱们自己猜测罢了,不可说到外头去。」 冬果尔氏嗔了他一眼,道:「还用老爷嘱咐?妾身晓得轻重。明日便让溪则更加紧学习宫中礼仪,再教她掌理庶务,有备无患。」嫁给寻常宗室与嫁给阿哥的标准是两重的,溪则如今学得已经很好了,但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正是如此。」 第二日起,溪则的学习负担便莫名其妙的加重了,溪则很诧异,冬果尔氏官方说法是,你也大了,不好再松懈,日后嫁出去了,难不成还能老向娘家求助?只有多学点是保障。 求人不如求己?溪则深以为然,便更加认真的学习。她是穿越人士,原本就有天然的优越感,但也没有优越到自大的程度。成就来自于学习,溪则自穿到这里便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生活,不能再英年早逝的,冬果尔氏给她安排的课程都是生活必要技能,她会好好学的。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厚道人。 然而过了几日,厚道人不能淡定了。她的阿玛的小妾刘氏,有孕了。她要添弟弟或妹妹,这弟弟或妹妹却不是从她亲额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她忙去寻冬果尔氏,准备做额娘的贴心小棉袄安慰额娘。 不料,冬果尔氏极为淡然,一点异色也无,还周到的派了几个婢女去伺候刘氏,给刘氏房里的俸例提了一级。溪则很讶异,她支支吾吾的问:「您,您,刘氏有孕,额娘,我来陪你说说话。」 冬果尔氏本想说,还没出嫁的姑娘,别说有孕,含蓄点,抬头见她女儿的神色,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她的想法,不由好笑又感动,拉她坐下,给她说了起来:「你兄妹三人皆是嫡出,富达礼与庆德也都做了御前侍卫,这是个好差事,将来还有大造化,额娘还有什么好担心不足的?」 溪则愣愣的听,听完了点点头。 冬果尔氏见此便让她回去了,她女儿聪明着呢,不需说的太明白,些许点拨,她自己就能通透。 溪则是想透彻了,透彻之后颇觉坑爹。她额娘的意思是,她已有三个嫡出的孩子,两个儿子的前程很好,在府中地位大安,根本无需担忧小妾做反,而关于阿玛的归属问题却是半点没提。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一妻多妾是常规,石文炳有妾溪则是知道的,只是一来她是府里嫡出小姐,与父亲的小妾少有来往,二来也无人刻意在她跟前提起,因而,她到如今才真正的体会到,这里不是一夫一妻的现代,这里是有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这里要寻求愿得一人心是奢望。 溪则整夜难眠,她的心里一直是对这种奢望抱有痴念的。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柔情似水,佳期如,旖旎缠绵的诗句不知听过多少,今日却被一盆冷水盖头浇下。言或梦情溪则觉得浑身都凉凉的,冷到了心里。 ☆、第十三章 心冷之后,生活还要继续,大环境如此,溪则若想不被淘汰,只能被环境兼容,像额娘那样,为夫家主持中馈,生儿育女,谨守本分,得丈夫倚重,两人相敬如宾,过得也算是完满了。可是,溪则仔细的回忆,当额娘温声叮嘱刘氏的婢女好生伺候时,她虽然依旧温煦和婉的笑着,可她那眼神却是毫无暖意的。 第22页 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即便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心里也是难受的吧?溪则摇摇头,刘氏的小腹一天天大起来,私底下她也听过一回丫头们的猜测,这一胎是会是公子还是小姐。溪则觉得,真是可怕。 不知道将来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康熙二十七年,朝中之事亦是变幻莫测。 明珠虽然回来上朝了,却是元气大伤,康熙待他远不如从前倚重。五月朝中议罗剎国和谈之事,索额图之见颇得圣心,康熙遂命索额图、佟国纲出发,前往色冷格,与罗剎使臣费·阿·果罗文谈判。六月,索额图等使臣行至喀尔喀地方,获悉噶尔丹正在叛乱,侵犯了喀尔喀蒙古,道路被阻,便退回了京城。 康熙大怒,派一等侍卫阿南达、喇嘛商南多尔济等携敕往噶尔丹,命其罢兵;命安亲王岳乐,简亲王雅布各率包衣兵五百人赴苏尼特部汛界驻防;调阿坝哈纳班第戴青、车陵戴青派兵防护哲布尊丹巴,并往瀚海戍防。当月十四日,得知噶尔丹兵已至唿伦贝尔地方,康熙命盛京兵一千名,会合科尔沁部兵1万,于指定地区布防。八月,噶尔丹由唿伦贝尔撤走,朝廷遂命科尔沁兵还部。 此次一战,以噶尔丹暂败告终。 十月初,大阿哥府添了个小格格。大阿哥虽有失望,却也带着初为人父的欣喜,康熙也赏赐了好些东西,这是他孙辈里的头一个孩子。 这一年,溪则三不五时的就被皇太后召进宫里,原本一个臣女入宫并不会招人注意,可次数一多就让人疑心了。石文炳与石华善起初猜测康熙是要把溪则许给三阿哥,可如今照这频率来看又不像了,三阿哥上头还有皇太子呢,没道理先给三阿哥选福晋,更没道理只紧着三阿哥的准福晋。石华善和石文炳意识到了什么,然而这次父子两十分默契,只放在心里,谁也没说。不消多久,旁人也有察觉,京城中多少人都盯在皇太子的婚事上。 大半个京城的达官贵人家都在猜测皇太子妃人选。只有两个当事人一点都没意识。穿越人士对当地信息的敏感度到底不如土生土长的。 由于溪则入宫频率极高,却没再见过来给皇太后请安的皇太子,溪则总想着他,倒不是什么非分之想,只是作为一个熟知这段歷史的人,当一个歷史人物活生生的出现在你面前,而他又完全和所知的有天翻地覆的差异,溪则对胤礽有着亲切的感觉,因为在他知道她之前,她早已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的人生之路如何,他在哪一年受皇帝嘉赏,在哪一个时期活跃在歷史舞台,施展才华,又在哪一年开始走下坡路,开始被幽禁。这一切,只要史书有载,她都知道个大概。 溪则也不知为何,她时常想到胤礽,明明只有三次的短暂碰面,她却对这位中国歷史上最后一位皇太子逐渐生出好感,对他坎坷的命运很同情。多好的一个人,可惜命不由人,唉。 直到康熙二十八年中,某日,石华善被康熙召见,带着皇上赏赐的双眼孔雀翎顶戴开开心心的回府,同时,石文炳擢升福州将军。 这是一个十分明朗的信号,众人皆知,皇太子妃已定。 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成了物议主角的溪则正在宫里陪皇太后说话。皇太后拿出许多瞧着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道:「看看,这是皇帝幸江南给我带的,从前都没见过的,听说是洋人的玩意儿。」 溪则拿着一只倍数不大的放大镜左看右看,对着黄花梨木矮几上一圈圈的纹路一点点的移动,那纹路透过镜面被放大了一倍,溪则做出很感兴趣的模样,点点头:「果然是新奇呢。」 宫里人都是极有眼力的,先前她来,宫女太监都不过客客气气的称声姑娘,近来却改口称格格了,溪则觉得不大对,却非她当不得一声格格,她嫡亲祖母就是和硕格格,只是忽然改了称唿,言辞间都带了些讨好,不能叫人不生疑。溪则暗忖,难不成和她家抬旗有关?又或是她阿玛哥哥们受到圣贊了?回府可得把这事跟额娘说道说道,要阿玛和哥哥们留心呢。 「你喜欢就带回去顽吧,我这还有呢,皇帝就喜欢这些西洋人的玩意儿。」皇太后很大方,溪则也不推辞,笑着谢过皇太后赏,收下了。 这时皇太子来了。外头极是酷热,胤礽一进门给皇太后行过礼,就靠到装了冰的青花大瓮旁纳凉。 胤礽对溪泽很有好感,这种好感是由心而生的,加之他素日接触的皆是男子,难得有一个生得精緻可人,性子又生动的女孩,他自然是想多亲近亲近的。然而,这种亲近又是带了距离的,不说二人身份差距,单是男女之别,就不可过于亲密,溪则这一年多屡次入宫,两人碰上的机率却是极小,寥寥数面,即便胤礽有心亲近,也无济于事。 距上回相见,已有一年之久,胤礽远远的望向那边捧着放大镜的溪则,亲和道:「久不见你,小丫头又长大了。」 溪则捏了捏放大镜的手柄,这是木质的,木头在手心捏着,格外有质感,她低身一福,像模像样的回贊道:「太子爷也更俊秀捷达了。」 两人隔了半殿说话,皇太后笑眯眯的瞧着,并不对二人这两句话未用蒙语而不满,老太太听不大懂,但会瞅脸色啊,这两孩子瞧着就是十分对盘的。胤礽先是一愣,随即就凤眼一弯,笑了起来,清俊的面庞笑容纯净俊逸,十分迷人。 第23页 溪则默默的转过头,默默的腹诽,长的已经那么好看了,为毛笑得也那么好看。 胤礽去了暑气,慢慢的踱到皇太后身边,皇太后见两人的对话完了,关切的让孙子坐到自己身旁,问道:「这两日还去无逸斋听师傅讲学么?」 「去的,只是去的少了。」年初康熙二幸江南,留皇太子监国,胤礽好好的跟朝臣们学着如何理政,颇有心得,康熙也许他上朝听政了。为此大阿哥颇为不满,他可是成亲之后才得上朝的,皇太子的媳妇才刚露出个影子。 胤礽瞟了眼矮几上零碎的小玩意儿,掂起一个摆弄了两下,道:「正可拿来皇祖母解闷呢,孙儿那也有,回头让垣暮给您送来。」 皇太后很高兴:「你阿玛给你,你就自己留着顽罢,做什么都拿来给我呢。」胤礽笑而不语,预备回去后把那些小玩意儿都收拾了送来,这些东西新鲜却不显稚气,给老人家玩着打发辰光最好不过。 君臣有别,祖孙俩说话时,溪则是不插嘴的,只在一旁听着,待问及她,方能回上一句。祖孙俩自己说着话,也不会让溪则感到不自在,话里话外都会捎上她。 宁寿宫里和乐融融,待到午晌,皇太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溪则瞅着时辰也跟皇太后告辞,皇太后依依不捨的牵着她的小手,道:「你可常来,唉,这京里能说得上话的可不多了。」 溪则抿着唇笑,好好的答应了,皇太后才放了她走。 出了宫溪则才唿出一口气,皇太后慈祥,皇太子亲和,宫里的奴才们也是面上带笑话里话外都透出讨好,可皇宫到底是皇宫,里头的人再是平易近人,光是规矩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回府,刚换下衣裳,还没来得及打发人去上房说她回来了,石文炳就派了人来唤她去正堂说话。 溪则心下纳闷,却并不耽搁,忙往正堂去。正堂外平日伺候的小厮丫鬟都退的远远的,门口只一个闵查候着,闵查是石文炳的心腹,一见着她忙打了个千,迎上前道:「小姐来了,老太爷、老爷和太太都在里头等着呢。」说罢连溪则贴身的花隐都拦在外头不让进去。 溪则应了声,心中更觉不对,什么大事让三位长辈等着她一个?这年头些许小事长辈是不会与家中女子知道的,一般事情如有必要,都是父亲说与母亲,母亲再私底下说给女儿,如眼下这般架势的,定是与她自身相干,且与府里也休戚相关的大事。溪则又想到宫里人对她态度的转变,心里更是没底忐忑起来。 一走进去,就见石华善坐在最上头的主位,石文炳与冬果尔氏依次坐了下首,见她进来,石华善点点头,很正经道:「回来了,今儿我与你阿妈额娘要同你说一件事,此事与你与咱们瓜尔佳氏皆是上上荣耀。」 溪则屈膝一福:「玛法请讲。」 石华善嘿嘿一笑,一改适才的正经模样,得意的一捻白须,道:「你已内定了皇太子妃。」 溪则听罢i心跳如鼓勐地一怔,脑海中骤然一阵轰鸣,大片大片的惊恐如海潮般扑压而来一时竟怕的昏了过去。言情接着是一片空白,热血在耳膜沸,她气息不稳,慷然的望向三位长或腾辈石文炳与冬果尔氏大急,两人双双扑上去抱起女儿。石华善还等着欣赏孙女儿惊喜娇羞的小女儿姿态呢,不曾想溪则竟晕倒了,老头子挠挠头,嘆息道:」啧,到底是不经事,竟高兴昏过去了。」 ☆、第十四章 石文炳已升任福州将军,待批文一下来,就要往福州赴任的,故想趁自己还在,提点溪则一番,却不想刚说了一句话,溪则竟昏了过去。 溪则自然不是高兴昏过去的,她是震惊害怕恐惧刺激的。 一醒来溪则已经在自己房里躺着,丫头们都屏退了,床边只坐了一个冬果尔氏。冬果尔氏见她醒了,先仔细的问了她哪有不适,要吃点什么,方道:「醒了就好。」她话里带着一股浓浓的忧虑。 溪则回想起昏倒前的情形,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冬果尔氏的手,尖声道:「额娘,我不嫁皇太子!」冬果尔氏面上的忧虑越发浓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气道:「你又浑说什么?我从前说的话你竟都没往心里去,这不是咱们家能做的了主的!」 溪则茫然的瞧着她,死命的摇首:「旁人谁都成,只是不要皇太子,额娘,千万不能是皇太子,请阿玛上摺子固辞了罢。」她急得连眼泪都流下来了。 冬果尔氏见她依旧冥顽不灵,心下动气,可又见她泪眼朦胧如此失措无助,不免就心疼起来,软下声,好生劝道:「皇太子怎么不好呢?太子爷如今最得皇上喜欢,自二岁起便入主东宫,日后是要克承大统的,他又是钟灵毓秀,事事通明的,老太爷和老爷都赞不绝口,为何你就不愿意?」 她温声软气,溪则却一句都听不进,对命运的恐惧压得她顾不上其他,只是一个劲低语:「我不嫁。」 冬果尔氏何曾见过女儿这般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心疼难忍,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给她说道理,既然都已经能确认溪则是内定的太子妃,就绝无更改的可能,溪则她再是不愿也得乖乖的嫁过去。 溪则也意识到了大局已定,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冬果尔氏满心不是滋味,明明是天大的荣耀,皇太子珠玉般的人儿,满京城的名门淑女哪个不想嫁给他,怎么偏偏溪则就这般抗拒呢?她想到从一开始溪则就极怕和皇家扯上关系,开始只是以为她小女孩心性,只凭自己一心一想,还暗地里和老爷担忧过溪则什么都好,聪颖端慧,心底良善,满京城怕也没几家小姐比他们女儿好的了,可为何却偏生不喜和皇家有牵连。 第24页 有些话她从前一直未说,怕吓到了女儿,如今却不得不把利害关系讲清楚了。冬果尔氏到门口命自己心腹嬷嬷打热水来,亲自拧了毛巾,轻柔的给溪则擦脸。 「你是家里的嫡长女,伯爵府唯一的女儿,你就算不嫁给皇太子也不能不跟皇家打交道,有些事是你避也避不开的,既如此,何不妥善准备,临事手脚不乱。如今你的事已是定下了,之所以会在过明旨前传出消息,应当是主子爷的荣恩,给咱们多些时日准备。你想请你阿玛固辞,且不说主子爷肯不肯准,就算你阿玛为了你,上了摺子,这事一传出去,与皇太子的亲事不成不说,这满天下,哪个男人敢娶一个差点成了太子妃的女子?这是跟皇上跟太子爷打擂台呢。即便你不在乎自己的前程,那瓜尔佳氏全族的前程呢?在这事上黜怒皇上,瓜尔佳氏谁还有脸面在朝野为官?你想不嫁,你爷爷第一个不答应!」冬果尔氏稍作歇息,在一旁细心的观察溪则的神色,见她密长的睫毛些微的颤动了一下,便知道她是在听的,于是继续说道: 「你阿玛刚点了福州将军,你堂伯是两江总督,你二爷爷是福建巡抚,你三叔是汉军镶黄旗副都统,你大哥领着御前侍卫的差使,乃是天子近臣,你二哥也已入仕初显锋芒,旁的哥哥长辈们还有大大小小的体面差事领着,瓜尔佳氏抬了旗,是正正经经的满人了,如此荣耀,满门荣华,你放眼京城内外,有哪家及得上?便是宗室王大臣也不能不给咱们家几分面子。 「伯爵府不是破落户,即便是嫁给皇太子你也能直起腰身说话,满皇宫的贵人哪个都慢待不了你,你父母亲族俱在,阿玛额娘不是有了荣华富贵就连女儿都能卖的人,怎会不为你打算?你如今这般模样算是什么呢?又能顶什么用?难道额娘的话你一分都不放心上?」 冬果尔氏说着,自己也难受起来,看护在羽翼下长大的娇娇女,如今也不得不走出父母的庇护去经受风雨了。父母只能教养孩子,却护不了孩子一辈子,孩子长大了就要靠自己,哪里能一辈子都单纯下去呢?冬果尔氏擦去溪则淌下的眼泪,见溪则这般木然的样子,顿时心如刀绞,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溪则依旧是闷沉着不说话,冬果尔氏默然坐了一会儿就退出去,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想清楚。 门轻轻的被带上,溪则闭了眼,额娘的话,她都听进去了,石家绝不可能因为她不愿意就放弃这门亲事,她做了太子妃,瓜尔佳氏便是继皇太子生母赫舍里氏之后的大清第一国戚,此等尊贵,瓜尔佳氏岂能放过?她嫁入宫里,瓜尔佳氏也绝不会对她不闻不问,他们会在政事上给予皇太子帮助。 古代的人最重宗族,一个人若想飞黄腾达、富贵不断单靠自己是不够的,一个家族想要鼎盛最重要的就是齐心协力,抱团在一起。石家如今的实力有多强,从她出去外人看她的目光就能窥测一二,族中做官的子弟遍布天下,这一批人加在一起的势力有多强,她也许不能真正的理解,康熙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康熙把石家和皇太子绑到一条船上了,可见他对皇太子有多信任和疼爱。 溪则想到这,更是浑身无力,若不是她强自撑着,恐怕得再晕过去一回。皇太子有索额图帮助,又有石家做岳家,到最后还能输的一塌煳涂,他是有多倒霉! 想起上午见过的皇太子,很端厚温良的一个人,见过他统共四回,第一次是她斥他无礼,而他谦逊的跟她赔不是,第二次是他解了她的窘迫,丝毫不计较她前回的不近人情,第三次是知晓了他就是太子的惊讶诧异,而他双眸含笑的望着她,第四次两人竟像是相交已久的老熟人。 如此风采飞扬的一个人,溪则想到他日后的耻辱境遇也是心疼同情,可再心疼同情也没想过要去陪他一块啊。 而现在,她却被康熙点了鸳鸯谱,被绑到了皇太子的这条船上,这要她如何坦然接受。 冬果尔氏再急也要先着手为石文炳打点行装,刘氏生了个女儿,冬果尔氏和石文炳商量了,她留在京城,溪则如今这般,她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就让刘氏陪着老爷去任上。 而另一边,胤礽也知道了。 那日他看书看得乏了,便起身往御花园里走,正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宜妃。宜妃郭络罗氏,皇五子与皇九子生母,如今至多不过三十如许,面上含笑,狭长的丹凤美目常含促狭,身段窈窕,容貌宜嗔宜喜,瞧着是个爽利的人儿。 胤礽退之一边,拱手行了一礼:「胤礽请宜母妃安。」 宜妃见是他,含着笑回了半礼,两人见过礼,宜妃身后走出一个小男孩来,对着胤礽恭身一揖:「胤禟给太子爷请安。」原来是九阿哥,胤礽摸了摸他的脑门儿,笑道:「叫什么太子爷?没的生分了。」 边上宜妃听着,眉眼不着痕迹的微展开,也道:「你二哥抬举,你就听着。」九阿哥应是,黑熘熘的小眼珠子一转一转的瞧了眼胤礽,又低下头去,竟有些害羞。胤礽不由好笑:「你和十弟打架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扭捏。」宫里人都知道,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天生的冤家,便是一开始见着面说得好好的,到后头也总要打一架,有一回连皇上都惊动了。他这么一说,九阿哥更是不好意思了,一点一点的缩到宜妃的身后躲着。 宜妃调笑的拍了他一下,回过头对胤礽道:「前些日子你送来给老九的笔墨他用着甚好,劳你费心了。」九阿哥今年六岁,到年岁入书房读书了,胤礽记着这一遭,命人送了上好的笔墨去,做点心意。 第25页 九阿哥也轻声道:「谢过二哥。」 胤礽自客气的道:「你用着称心就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 宜妃见他小小年纪,不仅政事上用心,读书读得好,连人情往来也没落下,作为男子,能如此心细也是难得了,却又怜他平日辛苦,费心费力的没个人帮衬内务,想到这几日宫里宫外都在传的,没道理太子反不知道,就放心的多了句嘴:「万岁爷给你定下了,等你福晋过了门,这些就由她去操持了,也好让你省些力气。」 胤礽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定下了,怎么也没人跟他说一声?他刚想细问,宜妃却把话头岔开了:「佟姐姐病了,我正要去探她。」 胤礽又是一惊,皇贵妃什么时候病了?跟宜妃道了声:「慢走。」两群人就分了开去。 胤礽立即回了毓庆宫,一面叫了常在宫中各处走动的太监来问他太子妃的事,一问才知道,原来已经定下就差一道明旨了。 「瓜尔佳氏?哪个瓜尔佳氏?」胤礽皱着眉问。 太监小心回道:「就是去年抬旗的那家,前两日,他家石大人还授了福州将军,今日出京赴任。」 是她!胤礽愣住了,他想到康熙问过他瓜尔佳氏如何,他当时回的是「天性纯善,质朴可爱,又不失世家风姿,温婉端良,性情真朴。」全是好话儿,怪道当时康熙极为高兴,原来这媳妇还是他自己亲自相看过的。 这下死了!胤礽大急,那丫头可是个好姑娘,他可不能坑害了人家。胤礽越想越愧疚,晚上抓着锦被在嘴里又扯又咬,呜呜呜,是他没心眼儿,不知不觉就中了皇阿玛的套,小丫头,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 之后大半个月胤礽都在琢磨怎么跟康熙开这个口,请他改变圣意,这不是容易的事,婚事本就没有自己开口的道理,何况太子妃是皇上、皇太后费了好大心力相看的,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何况如今几乎人人皆知了,再要改,皇家的脸面往哪搁,连石家的忠心怕也要伤了。若他未来的太子妃不是那小丫头,恐怕他还能挺坦然的,反正皇太子妃这个位置绝不可能就叫她空着的,他能有石家这样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大家族做岳家,简直是如虎添翼。可一想到小丫头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想到她晨露夏雾般昳丽的面容,胤礽到底是不忍心,他是女子,怎么好耽误人家一辈子呢? 满腹心事在怀,}散扔还没想出究竟如何行事,是要去争一争还是听皇阿玛安排,得一个绝好的岳家,七月初九,康熙立皇贵妃修佳氏为后,颁诏天下。!散扔心头勐地一跳,修母妃怕是要不好了。果然,翌日初十申刻,皇后崩。 ☆、第十五章 佟佳氏崩后,康熙册谥曰孝懿皇后。孝懿皇后生前以「副后」之尊摄六宫事,处事公正,为人温诚端仁,为后宫众人所爱戴。 康熙辍朝成服亲临致奠。胤礽亦随其后。孝懿皇后梓宫奉安于承干宫中,四阿哥胤禛是皇后养子,在殿前执孝子礼。康熙上香后,行至四阿哥身前,嘆息了一声,便走了,胤礽见四阿哥神色木然,似是悲痛到了极致,心觉不好,便找来四阿哥的贴身近侍苏培盛,嘱他仔细伺候。 胤礽愿意看顾这些弟弟们,最初的想法是想趁他们还年小还能「养得熟」就多照顾体贴,日后即便有人兄弟相残,要夺他的太子位,也能有得力的弟弟能与他筹谋。时日久了,发觉这些性格迥异的阿哥们都有各自的可爱之处,胤礽也心软下来,相处中多有真心。 「咚!」一箭射出,稳稳的正中红心。胤礽用力的三击掌,笑道:「三弟的射术是突飞勐进啊。」 三阿哥回头,拔出一支新箭,兴致勃勃道:「二哥,咱们来比划比划。」 胤礽摆手:「我不跟你比,你如今的射术,恐怕就大哥能比得。」 三阿哥得意的眉峰一挑,面上尽是傲然欣喜。一旁的谙达道:「三爷日日苦练射术,这会儿可算是得太子爷贊悦了。」 三阿哥自得的脸上顿时一红,扬声道:「多嘴,退下。」那谙达马上识趣的闭口退到远处。三阿哥也不好意思再显摆了,通红着脸庞把弓往边上一丢,低声咕哝:「没趣。」 胤礽心下暗笑,面上则是一本正经道:「在这对着靶子的确是无趣了点,待下回塞外巡猎,咱们再到草原上骑马射猎,岂不快哉?」 三阿哥闻言,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眸顿时更亮了几分,一拍手掌,兴奋道:「那说好了,到时候,二哥可不能赖帐。」 「赖你做什么。」胤礽道。场外,垣暮领着一个红衣小太监匆匆而来,那小太监颇为心焦,一见着胤礽,急忙的打了个千,飞快的恭谨道:「太子爷吉祥,三爷吉祥。」 着红衣服制的是干清宫御用的内宦,胤礽也不耽搁,直问:「何事?」 「太子爷,您先随奴才走,奴才路上给您仔细说道。」 胤礽颔首,回头目视三阿哥,三阿哥立刻恭声道:「恭送太子爷。」 路上,小太监便细说起前因后果,事虽急,却并不复杂。 「午晌,九爷和十爷又打起来了。」小太监逐字清晰的道,却没说原因,九阿哥和十阿哥打架向来是不需要理由的,「不知怎么就打到了四爷的房里,然后两位爷也不晓得是哪个把四爷养了好久的建兰给压坏了,连同根都折了,四爷碰巧回来见那建兰活不成便动了大怒,九爷十爷怕极了,转身就跑,四爷追着他们绕了大半个紫禁城把十爷打得鼻青脸肿。这事儿就闹到了皇上跟前。」 第26页 胤礽想道,建兰再名贵也不过一盆植物,四阿哥因这个揍了亲兄弟,康熙怕是不虞。 果然,那小太监继续道:「万岁爷怒斥了四阿哥,命四阿哥好生赔礼道歉,可四阿哥不管万岁爷怎么斥责就是不吭声。眼见着万岁爷越发生气想要动板子了,赶来的僖贵妃怕事儿闹大了,一面劝着万岁爷,一面请梁公公寻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去劝着。」 胤礽明了,定是僖贵妃听闻儿子被揍,心疼之下急赶去了干清宫,心中怕是怨四阿哥的,却也怕四阿哥因此事受皇上责罚心中记恨十阿哥,更担心因此给十阿哥招了不悌兄长、寸步不让的恶名,便请梁九功去搬救兵。原本应当是寻皇太后更合宜,只是皇太后因孝懿皇后的事还在伤心呢,梁九功不敢惊扰,涉及阿哥,后宫的嫔妃不便出头,于是只好来找皇太子了。 胤礽无语,事儿是因老九老十起的,他们俩个从会爬开始就瞅对方不顺眼,稍微凑近点都要找机会踢上对方一脚才高兴,到长大,打架次数多得宫里人都麻木了,可这回怎么就打到老四屋里去了,还有,这个老四是怎么回事,那么幼稚,九弟十弟不懂事闹腾也就罢了,怎么老四也跟着闹。 又想到胤俄胖嘟嘟白嫩嫩的小脸蛋儿,哎哟,破相了可怎么好? 胤礽赶到干清宫,正听到里头康熙怒火中烧的斥骂四阿哥「喜怒不定」,却没听到四阿哥有什么辩驳之语。胤礽对领着他来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即刻会意,进殿通报。不一会儿,小太监便提着衣摆出来了,回道:「万岁爷请太子爷进去呢。」 僖贵妃听见小太监通禀,好歹是松了口气,一抬头就见皇太子怡然自得的走了进来,他一身玄黄色的团龙锦袍,腰上着了个香囊和一块羊脂玉的玉佩。精緻的眉眼如远山迤逦俊美,平静的眸子如古井幽深。气度高华,举止优雅,步履轻快,却又稳健,有一股如泰山压顶般无可抵挡的气势,整个人都透着如日月星辰般的皎洁光彩。 僖贵妃暗暗赞嘆,这便是储君风范了,想到在里间由太医看伤的十阿哥到了上书房的年纪还只知道和九阿哥打架,不禁有些头疼,什么时候,胤俄也能沉稳些就好了。 「皇阿玛吉祥,僖母妃吉祥。」胤礽先笑吟吟的给康熙和僖贵妃请安。康熙脸色微霁,说了句:「你来了。」停下了对四阿哥的责骂,沉着脸不说话。 僖贵妃则忙高兴的说:「快劝劝你皇阿玛,儿子兄弟间能有什么事,非要这样训斥。」 胤礽笑着道了声是,转身看跪在地上的四阿哥和九阿哥,两人的衣裳都皱巴巴的,脸上都有伤痕,面色却都极倔强,挺直了背,紧抿着唇,不论形容如何狼狈,却丝毫不损各自的气度。 到底是血脉相承,爱新觉罗家的子孙,都是有骨气的。 九阿哥的小脸上满是不忿,觉得自己没错,不过是和十弟打了一架,不小心压坏了四哥的建兰罢了,有什么了不起,赶明儿他搜罗十盆还他就是了,犯得着动手么?四阿哥则是面沉如水,眉宇间皆是沉郁,半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四阿哥向来稳重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为了一盆建兰就把老十打成鼻青脸肿,这不合常理!难不成,是那盆建兰犹为珍贵?胤礽心下一动,半蹲下身,望着四阿哥道:「你给皇阿玛赔个不是,先前的事,暂不去提,你这般顶撞皇阿玛就是你的不是。」四阿哥消瘦了许多,依旧是一言不发,胤礽嘆了口气,压低声道:「孝懿皇后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敬她重她,可到底是逝者已矣,你不该为了她给的一盆兰花惹了皇阿玛不高兴,如此本末倒置!」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四阿哥听见了,四阿哥勐地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惊有痛,薄薄的嘴唇抿得极紧,仿佛在忍耐着难以承受的痛楚,片刻,惊痛交加的双眸闭了起来,颓然的缓缓垂下头去。 胤礽在心底嘆了一气,回头对康熙拱手笑道:「皇阿玛,哪家兄弟不打架呢?早上打得鼻青脸肿,晚上就能共饮一壶酒了。儿臣听伯王说,您和他小时候也是打过的。」这伯王指的是康熙的哥哥,先帝爷的次子裕亲王福全,与康熙最为亲厚。 康熙听了也微微有了些笑意,却依旧是板着脸的。四阿哥低低的道:「儿子有错,惹了皇阿玛生气,儿子万死。」却不提打了十阿哥的事。 果然是个固执的人。胤礽以目示意九阿哥,本不是什么大事,四阿哥认了,九阿哥若不认则更显忤逆,只好也道了一回错。 本来这事儿到了这也就完了,僖贵妃也松了口气,可内室的十阿哥听见了,像只炸了毛的猫似的勐地跳了出来,大声嚷道:「二哥胡说,我和九哥是早上打得鼻青脸肿,晚上就能共饮一壶酒,和四哥不是!」 僖贵妃头痛欲裂,在心里直骂傻儿子,怕康熙瞧她儿子不顺眼,忙想说几句话,却听康熙怒道:「朕看你是皮痒了,」平时觉得这十儿子虎头虎脑挺可爱,此时却觉得他这上蹿下跳的样子很碍眼,「朕让老四再揍你一顿,你就知道什么是兄弟了!」 四阿哥垂着头,嘴角直抽。胤礽忍不住笑了出来,风光霁月的面容顿时暖暖如春风拂面,他对犟头犟脑的十阿哥道:「等你哪天大婚了还这般说,那我就信了。」言下之意是十阿哥还年幼,不懂事。僖贵妃忙出声圆他的话,一面瞪着十阿哥让他别再乱说话,跪在地上的九阿哥也偷偷扯了扯十阿哥的衣角,十阿哥别过脑袋,嘟着嘴。 第27页 康熙瞧着这一根筋的傻儿子就头疼,摆摆手:「都跪安吧。眼不见心不烦!」见着这群小兔崽子就烦。 众人都退下了,这件事就此了了。胤礽却被康熙留了下来。 「你刚才偷偷摸摸的对老四说了什么?」康熙瞥了胤礽一眼。胤礽对他不敢隐瞒,如实道:「追本溯源罢了。」老四为的什么胖揍十阿哥,那东西又有何特殊之处。 康熙不由莞尔折让!献扔带回去看。神色顿时好了许多,言情指了御案上一叠他看过的,特意拣出来的奏或这几年的歷练下来,皇太子在他的教导指点下已经对着朝政已有独到周全的见解了,或许,过些日子,到明年,就能给他派几件差事亲身歷练歷练。康熙琢磨着。! 胤礽出了干清宫,一路回毓庆宫一路想,僖贵妃、四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这回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了。他在心底唿了口气,凝神想道,事关阿哥,后宫的嫔妃要避嫌,可作为太子妃的嫂嫂却是不必的,若他房里有了打理的人,这种小朋友打架的事就不必来寻他了,可见有个贤惠的福晋很重要。小丫头是宫里精心挑选的,他也见过几回,她的身上并没有那令人作呕的香气,反而淡淡的,不知用的什么薰香,极好闻,他很喜欢。妻好一半福,他好好的对小丫头,给她体贴,给她尊荣,横竖她总是要嫁人的,不如就娶了她,只要他不说,谁会知道如今的国之储二芯子里是个女人呢? ☆、第十六章 康熙二十八年,以索额图为首的使团前往尼布楚与罗剎使臣费阿果罗文谈判,定下了以格尔必齐河和额尔古纳河,以及沿大兴安岭为两国边界,是为《尼布楚条约》。以此条约缔结两国和平,使两国边境百姓安居乐业,更巩固了大清国北方边疆。 康熙对索额图大加赞赏,一时间,索额图更是风头无二。胤礽派了人,以一句「椒房之善权党,得大功,喜而忘形,帝则弱之」提醒他。椒房本指皇后,此处指皇后外戚,以西汉武帝时的卫皇后外戚卫青为典故,卫青为纯臣,功高盖主,得以善终,其子孙却全遭清算,无一倖免。 索额图才有所收敛。 然而,与大清缔结条约的罗剎国却出尔反尔,在康熙二十九年五月怂恿噶尔丹,以追寻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为名集兵3万,渡乌札河,扬言请罗剎兵,会攻喀尔喀。 康熙怒极,问诸王大臣,文臣武将,如何应对。大阿哥请旨出战。胤礽欲以大清国威先摄罗剎,使其不敢出兵襄助噶尔丹,而后再剿灭噶尔丹叛党。 康熙听进胤礽之语,一面下国书警告罗剎不要干涉大清内政,一面令理藩院尚书阿喇尼备边,徵调科尔沁、喀喇沁等部兵至阿喇尼军前,听候调遣。六月,噶尔丹进入乌尔会河以东地区。尚书阿喇尼领军阻截,兵败。 噶尔丹入乌珠穆沁地。乌尔会河之败,使康熙意识到噶尔丹不可轻视,如不彻底将其击败,后患无穷。于是,康熙决议亲征。七月初二日,康熙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大阿哥胤褆副之,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札副之,出喜峰口;内大臣佟国纲、佟国维、索额图、明珠、阿密达、都统苏努、喇克达、彭春、阿席坦、诺迈,护军统领苗齐纳、杨岱,前锋统领班达尔沙、迈图俱参贊军务。 再命皇太子监国,期间一切事务,皆以皇太子之言为主。临行前,康熙私下对胤礽道:「务求不乱。」 胤礽仔细领会这四字含义,决定监国时,多用康熙信任的大臣,将决定权分出一半给六部尚书。 康熙不在,胤礽悠然的过自己的日子,朝政有大臣们相商,他只需在他们的决议中拿个主意便可,算得上轻松,便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转往战场。 没过几日,前方却传来消息,康熙病了,宣皇太子胤礽、三阿哥胤祉行宫侍疾。 胤礽一懵,忙往宁寿宫将此事报告给皇太后。 皇太后正和溪则高高兴兴的商量京城里,哪个地界的牡丹开得好,让溪则下回进宫给她折几朵来插瓶,结果胤礽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皇太后笑呵呵的道:「保成来了,正好,小丫头也在。」 胤礽此时却顾不上瞧哪个小丫头也在,缓了口气,委婉的将康熙的旨意说了一遍,皇太后顿时脸色煞白,一把抓住皇太子的手腕,惶惑不安道:「我就说了,打仗多危险不让他去,你阿玛却非去不可,这下可如何是好,在外头没医没药的,也没个人服侍。」她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胤礽只得安慰道:「怎会?皇阿玛带了太医,还有许多上好的药材。皇阿玛洪福齐天,得上天庇佑,定会逢凶化吉的。那里定没什么大事,若有大事,就不是让保成去侍疾了。」 言下之意,若有大事,必定是要皇太子固守京城的。皇太后只顾惊慌,没深想其中之意,一旁的溪则却听进去了,忙帮着胤礽安慰太后。 胤礽见溪则温声软语,说得句句在理,又能让皇祖母听进去,不禁暗暗舒了口气,等皇太后平静下来,方道:「宫里的事母妃们都打理的好好的,若有不可决断的大事,自会来请皇祖母定夺,皇祖母不必忧心,至于朝中,保成已请了六部尚书会议,必不会出大事。」 皇太后点点头,她是什么都不用管的,刚平静了一点,又一把拽住胤礽,满脸不安,急声道:「太医呢?要把太医带上!」 第28页 「还是皇祖母想得周到,孙儿差点忘了。」胤礽弯着身,笑着道,又与皇太后说了几句哪个太医好,那个太医擅专。 溪则瞅了他一眼,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并无半点涟漪,便知道,这不过是拿来哄皇太后宽心的话罢了。果然,皇太后更放松了些,教他道:「你能干,却毕竟还小,你听皇祖母的,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带上,还有什么药材,能用得上的都带上。」 「是。」胤礽恭谨应下,他早已吩咐下去,除了皇太后用惯的老太医和太医院院判,旁的太医都要随他往行宫去。 他见皇太后此下没旁的吩咐了,才感激的对溪泽笑了一下,笑容干净而真诚,柔声对她嘱道:「你在宫里多待会儿,陪陪皇太后。」 溪则却想到,康熙一废太子之时曾道,「康熙二十九年七月,皇太子到行宫见皇父病容,略无忧戚之意,见于词色,此子绝无忠爱君父之念」。难道说的就是此次行宫探病?她想到适才皇太子虽焦急康熙病势,却显然已料到并不是什么大病,他既已料到,到了康熙病榻前又如何哀戚的起来?又有三阿哥做比,康熙定会以为皇太子缺乏孝顺仁爱之心。 她想得入神,并未听到胤礽对她的叮嘱,只是脱口低声道:「皇上千里召见,必是极想念殿下的。」 胤礽正准备叫上三阿哥立刻出发,听了溪则这一句,微微一愣,黝黑清亮的双眸瞬间变得高深莫测,朝她微不可见的轻轻颔首。溪则见此,便知他是听进去了,又见他清风朗月般昳丽的面容在望向她时较之从前的亲和友善更多了真诚与郑重,转身而去的步伐多了几分果敢,心中不知为何,竟忽的舒旷起来,就如城外春日里一望无垠的草地,绿茵茵的,叫人一见便心旷神怡,浑身都如注入一泓清泉般灵透通畅。 若是皇太子能对她一个比他还小了一岁的小女孩的话予以重视,便可见他不是刚愎自用、目下无尘之人。他已听进去了,只要稍加留意,便能将康熙对皇太子不满的起始,将所谓的「包容了二十年」抹去。这便是她通过自己的观察和対前事的先知改变的第一件事。接下去,她就能改变第二件、第三件……既然嫁给胤礽的命运不可更改,何不就一心一意的助他位临九五? 溪则觉得自己拧了快一年的烦恼荡然无存,心胸顿时豁然开朗。 皇太后却没注意她孙儿和准孙媳的互动,胤礽走后,她就拉着溪则的手,忧道:「保成说没什么大事,可我这心里就是不放心,你说,皇帝不会有事吧?」她的手保养极好,掌心软软的,没半点辙痕和茧子,暖暖的,干干的。溪则回握住她,笃定道:「皇太后主子安心,皇上得天庇佑,定然无事!」 皇太后便又放心了一点,一叠声儿的叫着身边的嬷嬷去把她库里的两支千年人参取来,给皇太子送去,让他带给皇帝。 刚才皇太子走得极快,路过门边的象牙云纹帘时,帘角都被他带动得晃了好几下,溪则想了想,便劝道:「太子爷这会儿怕是已经上路了,与其慌慌忙忙的赶上去,让太子爷和皇上不安心,不如由他们就地征纳,皇上歇在塞外行宫,辽东一带野参遍地,定然少不了这些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皇帝若需要什么仙参好药,地方上的官员哪怕掘地三尺也会争先恐后的献上。 皇太后听她不慌不忙,言语果断有力又不失缜密,不由像多了条主心骨般,点点头:「你说的有理,」又对那嬷嬷道:「不必去了。叫德妃、宜妃、惠妃还有僖贵妃到宁寿宫来,我有话要说。」 溪则见此,便趁机告退出宫。 石文炳去了福州,家里是冬果尔氏主持中馈,大哥富达礼与二哥庆德此次都随康熙亲征,康熙病归一事还是要同家里知会一声。溪则回到家时,冬果尔氏正面容轻快的与家里的管事婆子说着话,看样子并不知道皇上抱疾,若是皇上身边出了大事,寻常百信官宦兴许不知,可像他们家这般,有儿子在皇上身边的消息最是灵通。溪则对皇太子判断的皇上并无大事又笃信了一分。 厅中之人见大小姐回来了,忙起身的起身,行礼的行礼,溪则对他们颔首,举止优雅秀美,惹人赞嘆。随后便向冬果尔氏请了安,冬果尔氏见她仿佛有话要说,便屏退了诸人。 溪则把在宁寿宫中听闻之事说了一遍,只是隐下了她给!散扔的警示。冬果尔氏面色骤然一白之言,主子爷定是无恙,那你哥哥们呢?",急道:」听你」恐怕要请老太爷暗中打探。」溪则道,石华善在军中有些门道。冬果尔氏点头,毅然道:」先等两日,若是两日后再无消息,便桌给老太爷知道。 ☆、第十七章 胤礽一行人轻车简骑,除了数百贴身侍卫,一车药材和太医,旁的什么也没带。数百人的队伍疾驰在官道上,激起飞尘一片。 胤礽下令日夜赶路,路过驿站也不停歇,每隔两日只就地安营停驻,休息两三个时辰便继续上路。越往北行越是荒凉,胤礽只带了三两名侍卫,亲自查看今夜安扎之地的地势,顺便询问侍卫还有几日能到行宫。 三阿哥心惊胆战的紧跟在胤礽身后,见他紧抿着双唇,面色坚毅,不由战战兢兢的问:「二哥,你说皇阿玛急召我们去,会不会是不好了?」 胤礽正在思索临行前溪则说的那句莫名的话,并考虑见着康熙后该以怎样的神色言辞应对,乍听三阿哥软绵绵的语调,烦躁的斥道:「你是皇阿哥,一遇到事就慌手慌脚的,像什么样子!」 第29页 三阿哥露出羞愧的神色,眉宇间的不安减了些,不声不响地跟在胤礽身后,听他纹丝不乱的吩咐下面的人做事,又去探望了随行的太医。 如此疾驰十二日,终于到了康熙下榻的行宫。胤礽心底微紧,望着行宫庄肃高大的宫殿,定了定神,翻身下马,将金鞭丢给一旁的侍卫,疾步往前走去。一名身着正三品御前侍卫盔甲服制的男子神色敬畏的大步穿过重甲林立的侍卫,在胤礽与胤祉身前恭敬地单膝跪下,行礼道:「奴才富达礼奉旨恭迎皇太子、三阿哥。」 胤礽看了这未来的大舅兄一眼,神色淡漠道:「起来吧。皇上如何了?」 「皇上吩咐,皇太子、三阿哥来了不必禀报,直接进去。」富达礼垂首回道。 胤礽「嗯」了一声,对三阿哥道:「我们进去。」三阿哥应是。 胤礽与三阿哥疾步走到康熙下榻的宫室外。魏珠早在候着了,一见两位爷到了,面色微松,恭声道:「太子爷、三爷可来了,快随奴才进去吧。」 胤礽与三阿哥对视一眼,二人目光微沉,面色更沉重了些。 行宫的宫室自不如百年的富贵积淀、积年的权势薰陶的紫禁城来的华贵与厚重,陈设以精緻舒适居多,室内瀰漫着浓浓的药香,皇上在疾,吹不得风,四周的窗都紧闭,目光穿过数重深蓝的帷帐,昏暗的榻上躺着双目微盍、面如金纸的康熙,梁九功望了眼外头,弯身轻道:「万岁爷,太子爷和三爷到了。」 康熙缓缓的睁眼,转过头来,向来犀利的眼眸此时幽深无波,他微微笑了一下,示意梁九功扶自己起来。三阿哥痛哭流涕的扑到康熙身上,一叠声的喊着:「皇阿玛……」胤礽关切的问了康熙的病情,得到确切的情况,松了口气的同时瞄了眼三阿哥,默默地别过脸去,心中暗暗的腹诽,皇阿玛不过是脸色差了一点,又不是什么大病,老三这个二愣子真是丢人。 康熙的确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他平生头一次御驾亲征,率领着八旗子弟浩浩荡荡的从京城出发,上告天地,下告宗庙,预备为自己的帝王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使自己成为古往今来、无人可比的千古一帝。他满怀激情与信心,可万万没想到,连葛尔丹的影子都没见到,他竟就病了,不得不放弃亲征,放弃他本可以建功立业的征途,住在这冷冰冰的行宫里,真是难言的抑郁不得志。 他老人家住着住着就想儿子了,若是保成在这,至少可以安慰安慰他,让他少点沮丧吧?保成向来最是贴心。他想到儿子小时候,软乎乎的小脸,沖他甜甜的笑着,稚嫩的嗓音细细的叫着「皇阿玛」,心里不知多熨帖。于是立刻下旨命皇太子和三阿哥来侍疾。 他儿子日夜兼程的赶来站在他面前了,康熙的心却拔凉拔凉的,这算什么样子!随随便便的问了几句病情就把脸别开了!他看看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的三阿哥,虽然丢脸是丢脸了点,可至少可见他一片拳拳的事父之情!老二根本就没把君父放在心上! 康熙盯着胤礽俊朗的侧脸,心越发往下沉去,幽深的双眼迅速闪过一缕不满的光芒。刚想怒斥太子让他回京,却见胤礽双眼通红的转回头来,声音虽然极力自抑却仍有着难以掩饰的沙哑:「皇阿玛,儿子把宫里的太医带来了,让他们再给您瞧瞧吧?」说着连鼻尖都红了,他抿唇孺慕地凝视康熙,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眼底却闪着氤氲的泪光。 康熙下沉的心一下子就飘了起来!保成还是很关心他这个阿玛的,他刚刚别过脸去肯定是怕自己像三阿哥那样控制不住就哭出来。嗯,三阿哥孝顺,能不顾旁人目光的宣洩,不过保成是太子,总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才是,这样很好。 「那就宣他们上前吧。」康熙心满意足,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沉沉地点了下头。梁九功忙去外头宣了等候的太医入内。 三阿哥已经擦干了眼泪,起身恭立在一旁,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为康熙诊脉的太医身上,他神色复杂的瞧了身旁的皇太子一眼,旋即又簇起双眉恢復担心关切又隐含怯懦的模样。 太医看过之后,与先前侍疾的太医商量着写了张方子,胤礽亲自看过,命人去煎药。康熙进药后又睡着了。 三阿哥小声的对胤礽道:「二哥,皇阿玛睡着了,咱们先下去梳洗,等皇阿玛醒了再来侍疾吧。」 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赶了十几天路,一路上都没个地方换洗衣裳,梳洗梳洗再来榻前服侍也会显得恭敬一些。梁九功笑着对两位爷点了点头。 胤礽便带着三阿哥退出去了。他的心依然提心弔胆的,若是没有瓜尔佳氏的警示,若是他不曾仔细的观察,康熙脸上那点细微的变化,凭他,怎会看得到想得到。 两位爷的住处早就安排好了。胤礽由行宫的婢女伺候着梳洗之后,在榻上稍许眯了一会儿,就去了康熙的榻前侍候,能让康熙喜欢,他不介意做得更恭谦孝顺一些。这回三阿哥比他迟了一个时辰,等皇帝醒了之后才到。 京城,溪则计算了来去的时日,天天让人到城门那处守着,若是太子照着史上记载的那般,隔日就回来了,那她就要怀疑康熙其实早就对太子不满或者太子只是面上敷衍她,其实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上,若是太子回来得晚几天,那自然什么都好,她对未来也会信心倍加。 第30页 溪则一面提心弔胆的在家等着,一面想老康真是闲的没事干,又不是什么大病,让太子来回奔波也就算了,还要嫌人家不够「忠爱君父」,就冲着他这点能把一件小事记上二十年,然后拿出来变本加厉的一道兴师问罪的小肚鸡肠,难怪皇太子最后会被逼得人格分裂,根本就是他没事折腾出来的。 没过几天,富达礼就通过兵部送往京城的文书里夹杂了一封家信,告诉家里皇上微恙,他和二弟都好好的,请家里不必挂忧。 又过了将近一月,她派去守在城门口的小厮回来禀报,皇太子回京了。溪则又算了遍日子,总算长松了口气。 翌日,石府收到东宫奉上的礼物。 溪则倒是没想到这人这么雷厉风行,回京的隔日就派人来见她了,梳洗更衣后前往正堂随家中长辈一道接见了垣暮。 垣暮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行礼道:「奴才毓庆宫垣暮见过老太爷、太太、格格,老太爷、太太、格格吉祥。」 「免礼。」石华善轻捻着白须笑呵呵地指了一旁的太师椅,客气道:「公公请坐。」 垣暮自然不敢,婉辞了,接过身后的小太监手中的一只浅蓝色锦盒,双手奉上:「我家主子命奴才来谢过格格,小小玩物,请格格暂且收下,他日若是还有机缘必定重谢。」 他话音刚落,溪则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不可避免的就红了脸,这京里谁不知道皇太子和瓜尔佳氏之间的机缘有多深?恐怕是这一辈子都说不尽的,何必让人来多说这一句? 这人,刚还贊他行事有度,怎么就派人来胡言乱语。 溪则轻咳了一声,回头示意花隐,花隐上前收下锦盒,并给了垣暮一只荷包。垣暮掂了掂分量,顿时眉开眼笑道:「奴才谢格格赏。」 东宫来的人走后,石华善和冬果尔氏便一齐问她,太子为何要来谢她。溪则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只道太子是感谢她那日在宁寿宫帮着宽慰皇太后。这缘由还说得过去,石华善坚信不疑,忙让溪则把锦盒打开,让大家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溪则打开锦盒,众人一瞧,只见盒内红色的绸布铺垫,盒子一开就散出玉簪花薰香淡淡的芬芳,是一串奇香楠木手钏,楠木是西南老林里难得一见的千年老楠树,十分珍贵,香气扑鼻,仿佛色白如玉的玉簪花娇颖宜人,就在眼前,十分别致。 石华善抖着鬍子,咪咪笑着道:「矮油,啧啧啧」然后乐颠颠的走了。 冬果尔氏的眉眼都染上了浓浓的畅快,笑着道:「太子爷可真是用心了。」 溪则被玛法和额娘一齐打趣,红着小脸,状似不以为然的嘟了下嘴,谁知道这样的小玩意儿他宫里堆了多少啊。小心翼翼的把手训收回到锦盒里,双手捧着,自己亲自去放了起来。冬果尔氏欣慰不已,以为女儿总算是开窍了。溪则却在放好手011后,极冷静的思索,皇太子是单纯的表达谢意,还是有其他的深层意思。 ☆、第十八章 三阿哥一回宫,先去了荣妃娘娘公里请安,荣妃娘娘一听说皇上龙体已大安,就捂住胸口长长的舒了口气,问三阿哥道:「这一路上可吃了不少苦,太子爷对你可有照顾?」 「二哥对兄弟们都是关怀有加,对儿臣自然也不例外。」三阿哥笑意满满,同样是温和的人,不同于五阿哥胤褀的温润如玉,三阿哥的笑意温柔,却让人觉得这人缺乏主见。荣妃娘娘嘆了口气,她所生共有五子一女,皇上恩典,都交由她自己抚养,可任凭她如何精心养育,前头四子却都夭折了,等到了胤祉,为了让他活下来,她不得不忍痛同意皇上将三阿哥养到内大臣绰尔济府里的主张,直到三阿哥六岁回宫才能时常见他。幸好三阿哥谦顺,对她这额娘也不排斥疏远。 或许正因如此,她只盼着三阿哥能平平安安的长大,荣华富贵、平安喜乐的过一生,并不指望他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作为。 荣妃娘娘温柔的目光如春日河堤柔顺的垂柳,抚在人心上,都是一片适意。她温声对三阿哥道:「太子爷对你好,那你就跟他走近些,却也不必搅合到一处,别教他心有不悦便是了。」 三阿哥想起行宫一行,垂下眼睑,恭敬称是。他临行前还有一卷书没看完,与荣妃娘娘又说了几句就告退了。 康熙虽在行宫却并未放弃对大军督战,他亲自部署了战术,命裕亲王照着行事,裕亲王调兵遣将大败葛尔丹。葛尔丹惨败却不死心,使出缓兵之计,顺利逃脱。康熙大怒,斥责裕亲王坐失战机。 后裕亲王因军中粮草不足,擅自做主,下令回师。康熙对其十分不满,自己先回京,命大臣对裕亲王议罪。此时,身为裕亲王副将的皇长子胤褆亲自出面证实裕亲王不遵旨行事。 胤礽听索额图说了裕亲王之事始末,他思索片刻,道:「我若请皇阿玛对伯王从轻处置,皇阿玛会听么?」 索额图一惊,忙道:「裕亲王已全领罪,王大臣议夺爵,皇上虽未立即答应,神色间仿佛是贊同的,若无意外,明日便有旨意。太子爷又何必与皇上拧着来。」 胤礽若有所思沉默片刻,照当时的情形来看,其实也怪不得裕亲王不遵圣旨,葛尔丹奸邪善谋,就在帐外叫嚣,裕亲王命人速去报于皇上请皇上定夺,然而时间太紧,等不到圣旨便要做个决断。 第31页 皇阿玛待伯王十分亲厚,胤礽不信康熙真会夺了裕亲王的王爵,而此次与葛尔丹一战使葛尔丹元气大伤,再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此乃裕亲王之功,功不抵过,过亦不掩功,若是对裕亲王惩之以夺爵,未免太重了些。倒是对裕亲王一向敬重有加的大阿哥今次会出面指证裕亲王让他感到十分意外。若是他出面为裕亲王求情,皇阿玛兴许能答应,即便不答应,只要他合情合理,占住大义,皇阿玛看在与伯王自小的情分上,也不会迁怒于他。 索额图见胤礽神色渐渐坚定,便知他已下了决定,太子爷是皇上一手教养大的,那说一不二的性子与皇上十分相似,他既已决定了,便无可更改。索额图想了想,道:「太子爷若想为裕亲王求情,不如从葛尔丹未灭入手,裕亲王葛尔丹生死一战,对其战术定多有了解,下回可派裕亲王再出战,必将万无一失。皇上待裕亲王素来宽厚,若有太子爷求情,说不定能宽恕一二。」 索额图的忠心自是不容置疑的,胤礽对他多有依仗,只是他从前私心太重,太过揽权,让胤礽对他很不放心,现下见他能揣摩对自己的心思,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帝王不喜臣下擅自揣摩自己的心思,以为威仪受了损害,然而,若是一个臣子不能对帝王的心思有些许了解,那这名臣子用起来就会不顺手,他的宦途必然无法风顺。 胤礽起身道:「叔公所言极是,事不宜迟,我这便去见皇阿玛,为伯王求一求情。」 索额图见此忙告退。胤礽换了身衣裳便往干清宫去了。 康熙见他过来十分高兴,神色间并无半点不悦,目含慈爱的对胤礽道:「你怎么来了?朕闻说轻车都尉舒尔德库之女李佳氏温顺柔善,恰可与你做庶福晋,眼下人应抬进你宫里了,你快回去吧。」 胤礽的身子顿时一僵,结结巴巴地道:「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康熙以为他这是害羞了,不由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什么突然?朕在你这年纪,阿哥格格都有好几个了!」 胤礽大急,他忽然想起瓜尔佳氏月光般皎洁的容颜,不知为何心口钝钝的一痛,脱口疾声道:「嫡福晋还没进宫就先纳庶福晋怕是不好,儿子以为,不如缓缓吧。」 康熙敛下笑意,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好?大阿哥、三阿哥都有庶福晋了,你可听过有人非议?正妻不进门就不纳妾是那些汉人的做法,朕要你学习汉家礼仪却不是让你不辨是非什么都盲从。庶福晋已经抬进你宫里,你纳下便是,不必再言!」 康熙既然已做了决定,便无更改的余地,胤礽知道这是不能拒绝了,干脆定下心说起此次来意,恳请皇上对裕亲王从轻发落。 胤礽本以为会多费口舌,在脑海中将理由一条条整理,预备陈述出来,出乎意料的,康熙却微微一笑,只道了句:「知道了,你拟份奏疏明日听政时呈上。」言下之意算是受了胤礽所请。 胤礽小口微张,十分意外又惊讶,这难得一见的憨厚模样取悦了康熙,他的笑意轻柔了些,道:「你放心,这个李佳氏是我让僖贵妃亲自相看过的,贤淑端慧,颇有令名,必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胤礽在康熙手下讨生活的时日久了,也不像开始那样怕他,听他这般神色柔和,语气就像哄孩子「青菜有营养要多吃一点」,不禁莫名的委屈了起来,垂首低声道:「那万一她生得不好看,我不喜欢呢?」像那个宫婢一样,矫揉造作的姿势,浓郁噁心的香气,还有捏着嗓子故意嗲声嗲气的声音,胤礽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康熙好气又好笑:「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当然是像瓜尔佳氏那样的。这念头一闪过,胤礽自己吓了一跳,言辞含煳的说:「我,我不知道,皇阿玛做主。」 「那你先回去瞧一眼,要是不喜欢,我就把她还给舒尔德库,如此可好?」康熙笑盈盈道。把人家的闺女还回去,这自然是开玩笑,当不得真的。不过,这也说明了康熙对他的宠溺,胤礽心里有底起来。 回到毓庆宫,毓庆宫总管李林笑呵呵的上前,想先讨个彩头:「奴才恭喜太子爷,贺喜太子爷,庶福晋入宫,太子爷您瞧,安置在哪处好?」 胤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随便找个地方就是。」李林一愣,忙应了声「嗻」,正要退下,却又听太子改口道:「把撷芳轩指给她住。」 李林的后背顿时激起一层冷汗,撷芳轩离皇太子居住的主殿最是遥远,看来这新来的庶福晋并不得太子爷喜欢,连见都没见就把人扔的远远的,想到自己方才还自作聪明的向太子爷贺喜,李林暗自叫苦不迭,大声的应了「嗻」,便急忙退下去办了。 要治罪裕亲王的是皇阿玛,如今轻易便准了他求情的依旧是皇阿玛,究竟皇阿玛这心中是怎么想的?大阿哥敢指证裕亲王会不会是皇阿玛指使的?胤礽走进书房,让房中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一个垣暮伺候茶水。他拈起墨锭亲自在澄泥砚上研磨,以此来静心凝神。 少顷,浓浓的墨汁均匀墨黑,胤礽坐了下来,拿笔蘸了墨,对着皇太子专用的奏疏纸张开始奋笔疾书。 这份奏摺不好写,既不能为裕亲王之过正名,又要提到他的功绩,如此矛盾,胤礽写写改改了好几个时辰,总算拟出一份满意的,拿新纸誊写了一遍,用细沙吸了墨,胤礽将奏摺合起,明日呈给皇阿玛便可。 第32页 垣暮见太子做完了正事,上前小声道:「主子,撷芳轩那边派人来过三回了,您预备什么时候过去?奴才也好通传一声,让庶福晋做好准备。」 庶福晋刚入宫,又是皇上亲自指给皇太子的,今晚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胤礽想了想道:「那便现在吧。」 垣暮应了声「嗻」,忙打发了小太监去通报一声。 撷芳轩门外站了一名小太监,踮着脚,翘首以盼,一见到远处移动的一长串宫灯,他忙跑进里头,大声道:「太子爷到了,太子爷到了!」 里头应声好一阵手忙脚乱,两个大丫鬟打扮的妙龄宫女簇拥着一个身着蔷薇红的女子急忙走出来,连声问:「太子爷到哪了?」 「就到门口了,福晋您快接驾吧。」那小太监道。 李佳氏顿时心跳加速,刚走出两步,又问其中一个宫女:「你帮我看看,我的妆可花了?」宫女笑道:「福晋妆如新成,颜色秀丽,太子爷必是喜欢的。」 李佳氏闻言,仿佛得了极大的安慰,又大大松了口气,清秀的脸上染上一团可疑的绯红,低声道:「那便好,我就怕太子爷不喜欢。」 话音刚落,外头一阵「皇太子到」的通报,一个身着蓝色八团彩云金龙妆花纱袷袍的男子在众人中格外醒目,他长身玉立,清雅高贵,精緻的容颜在灯火下显得愈加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俊美,李佳氏心中一阵激动,直到皇太子走到了眼前,才想起屈膝行礼。 胤礽瞧了她一眼,镇声道:「起来吧。」 李佳氏仔细的凝视她身侧的太子,胤礽却没注意,抬步径直走了进去。 已是就寝的时辰,内室中点着一双龙凤红烛,帷帐也换上了蔷薇红的峭纱帐,桌上摆了喜饼喜糖,一间屋子里满是喜气。v甘,靓扔本想坐会儿就走,见到这屋子里暖融融的喜气不由心软,今晚是这名女子的新婚之夜,这样的夜晚,一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她坐在抬往紫禁城的轿子里时,对日后所依仗的人是否有过旖旎的期待,她在等忙于公务的他到来时是否惴惴不安,既盼着他来,又怕他来了洲地不喜? 李佳氏就站在胤礽的身前,她微微的抬眸,水润的双眸轻轻的望了胤礽一眼,忙又垂下,清秀的面容中透出一股少女特有的娇羞 ☆、第十九章 胤礽避开铺满了喜被的床榻,拣了个桌旁的锦杌坐下。 李佳氏忐忑的瞥了胤礽一眼,想起刚才的人回报太子爷一直在书房里,便轻声道:「爷在书房勤勉了半日,可饿了?妾身让厨房送桌酒菜来吧。」 倒是个伶俐的。胤礽指了身旁的锦墩道:「不用,你坐这,咱们说会儿话。」李佳氏更为忐忑,有些胆怯的坐下,只坐了半个锦墩,仿佛随时就能跳起来。胤礽不禁好笑,这么瞧来,好像还是瓜尔佳氏藏在衣袖下偷偷的对手指比较可爱。他轻咳一声,温声道:「你家里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李佳氏恭敬地回道:「妾身家里还有两个姐姐和三个哥哥。」 「哦,那你是么女了,家人想必十分心疼你吧?你进宫,你阿玛额娘可有捨不得?」 胤礽口气亲和,聊家常一般的随意,李佳氏却吓得脸都白了,立即站了起来,屈膝道:「奴才能进宫是奴才全家的福分,万不敢有所怨怼。」胤礽望着她惊恐的面庞,顿觉索然无味,罢了,他本不过是想陪她说说话,免得这大好的夜晚她一人孤单,既然她如此惧怕他,那便随她去吧。胤礽站起来,语调依旧温和:「你不必紧张,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天色不早,我还有事,你早些歇下罢。」 李佳氏心慌意乱,惶恐地道:「太子爷……」 「早点安置了吧。」胤礽说罢,高声叫「垣暮」。 还是要早点大婚才是,大婚后有了可承嗣的儿子,皇阿玛便不会盯着他房里的事了。胤礽嘆了口气,否则,今儿是李佳氏,明日说不定还有赵氏、钱氏、孙氏、李氏……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胤礽头皮一阵紧缩,心底的别扭感越发的强烈,吩咐过指派过来伺候庶福晋的宫女太监好生服侍后便忙头也不回地走出撷芳轩。 第二日,胤礽呈上奏摺后,康熙立即便予以准奏,以裕亲王击败厄鲁特功,免夺爵,罢议政,罚俸三年,撤佐领。大阿哥脸色铁青,垂在身侧的手捏得咯咯作响,若是无人求情倒还好,可明明定了大半,老二这时突然跳出来为伯王说话,皇阿玛还准了,如此对比之下,他和裕亲王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康熙三十年春,秀女大挑,皇太后点了伯石文炳之女,瓜尔佳氏为皇太子妃,伯彭春之女,董鄂氏为三阿哥嫡福晋,又选了数名端秀女子,入宫伴驾。 石文炳闻讯,从福州赶回入宫接旨,谢主隆恩。 礼部与钦天监共同商议,呈上数个吉日供皇上与皇太后挑选,皇太后想起孝庄太皇太后生前曾嘱咐,保成的婚期宜早不宜迟,便定了当年十二月十三,日子有些紧把内务府与礼部忙得兵荒马乱。 余下的,只要把人娶回家就好了。胤礽总算是松了气,松完气后又觉得怪怪的,同样是女人,怎么那小丫头可以,李佳氏就不行呢?李佳氏身上可没有他讨厌的恶俗香气,只是胆子小了一些,长得,似乎没有小丫头好看,性子太绵柔了,不过动作姿态还算循规蹈矩。这样的女子,为何他依旧觉得排斥?难道瓜尔佳氏有什么地方很特别? 第33页 胤礽想不明白干脆撂到一旁,不去管了。 康熙三十年朝野内外都风平浪静,对胤礽与溪则而言亦是如寻常般的平静,一人备嫁,一人备娶,诸多复杂事宜皆有礼部与内务府操心,当事的二人只需等待那一日到来便可。 这一年,伊尔根觉罗氏给大阿哥生下了第三个女儿,一心想要在胤礽之前生下皇长孙的大阿哥十分沮丧。 这一年, 皇太子十七,在朝中站稳了脚步,康熙到哪都带着他,不遗余力的为他树立威信,王公大臣见天子行三跪九叩大礼,见皇太子行二跪六叩之礼,以面君之礼待之。 这一年, 溪则十六,在家中学规矩,绣嫁妆,随着十二月十三越来越近,除了对未来诡谲多变的局势的担忧,还隐隐生出了对婚后生活的期盼,对如今依旧是面容昳丽如夏日,性情清朗磊落如劲松的皇太子也多了一份期望。 这一年, 三阿哥十四,在文学书法上的造诣崭露头角,开始研习历法,得康熙盛赞。 这一年, 四阿哥十三,稳重端方,诗书骑射在兄弟中皆是上乘,时常跟在皇太子身边,胤礽也有意在诸事宜上尽可能地提点他,使他迅速成长起来,成为诸皇子中除却大阿哥、皇太子外最先崭露头角的一个。 这一年, 八阿哥十岁,谦和有礼,待人处事体贴细緻,逐渐显露灵活圆滑,甚得康熙喜爱。 这一年, 九阿哥十阿哥都是八岁,传说中允文允武、书画俱佳,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的十三爷五岁,未来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才三岁。 阿哥们读书习武、参与政事,活跃在歷史的舞台上,紫禁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蓬勃朝气。大朝会中的胤礽站在康熙龙椅旁,望着脚下的匍匐的王公大臣,目光如康熙那般淡然,显出居高临下的高贵,他的声音饱含中气,透着威仪道:「免礼。」 波涛汹涌的歷史长河出现了无数个岔口,仿佛一切都有可能。 康熙三十年,十二月十三,皇太子大婚,皇太子妃从紫禁城的正门、大清的正门午门抬入皇宫,迎亲队伍长得可以绕北京城一圈,锣鼓喧嚣,鞭炮声响彻云霄,仿佛传遍了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京城百姓莫不上街观摩,成一时热议话题。 胤礽一大早就换上了大红的纱绣四团金龙礼服,戴着冠顶满花金座的礼服冠,精神抖擞的往干清宫给康熙请安,康熙欣慰的望着玉树临风的儿子,连说了三个好字。出了干清宫,胤礽想了想,去了奉先殿替原太子给早逝的仁孝皇后赫舍里氏上了一炷香。 皇太子妃花轿是未时三刻入宫的,胤礽站在汉白玉金水桥后,十六抬的花轿一入太和门便停了下来,礼官上前,掀起大红的轿帘,身穿大红色礼服的溪则扶着石文炳的手走下轿来,花盆底的红色绣鞋她踩得稳稳噹噹,一步一步的往前,仿佛什么都挡不住她。皇太子妃的嫁衣仿后服而制,象徵着吉祥和正统的红,通身五彩云金立龙纹,领后垂着明黄绦,大气而庄重。溪则的光芒却丝毫没有被服制掩盖,她有她自己的耀眼光华,和她的身份交汇融合,逼人眼球。 胤礽忐忑的心底涌起一丝淡淡的喜悦,他觉得,若是非要有一个女子与他一起生存,与他共同进退,生死相托,那么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坚韧乐观,让人一看到她就仿佛世上一切的困难都不足以抵挡。他欢欣的走上前,接过礼官递上的红绸带,关切的提醒溪则道:「仔细脚下。」 近旁的内侍、侍卫闻言都垂首闷笑,蒙着喜帕的溪则微微垂首,捏紧大红绸带,低声的应了声「嗯」,紧随着他的脚步,一路向前。 盛装的王公大臣都在毓庆宫翘首以盼的迎候着皇太子和太子妃的到来。由身着红色吉服的侍卫、内侍、负责迎亲的王大臣组成的一条长长的队伍从金水河到毓庆宫,如一条喜庆的长龙,蜿蜒在偌大的紫禁城中,胤礽在礼官的指引下牵着溪则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如此排场,如此大手笔,大臣们皆都纷纷议论,恐怕前后五十年,都难有可与之相比的盛事了。 唱礼官在前头扬声报出流程,待溪则被送至新房已是入暮时分。静悄悄的新房,溪则坐在铺满了撒帐用的红枣、华生、桂圆、栗子的床榻上,垂首望着自己身前小小的一块空白地砖,喜帕蒙在她的眼前,溪则隐约能感觉到这房里还有婢女们侍立着。 她双手交叠摆在身前,想起出嫁前,阿玛额娘依依不捨地送她到府邸门前,想起额娘的眼泪和殷切的叮嘱,想起背她上轿的二哥庆德宽厚结实的嵴樑,即便只是和石家的人生活了几年,她却对那座从她来到这里便为她提供衣食住行的府邸产生了浓浓的归属感。 阿玛额娘还有哥哥们都是盼着她过得好的,也盼着她转变后的身份为家族带来无上的荣誉。她嫁到东宫,身上肩负的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她不能让如今炙手可热的瓜尔佳氏因为她跌入低谷爬不起来。 溪则望着被明亮的烛火映得亮亮的地砖,忽然就想起胤礽澄澈含笑的双眸,想起他轻轻的一声「仔细脚下」,沉重的心不知怎么就轻快了一点。 溪则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高声喊了句:「太子爷回房。」她轻快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的就拧在了一起,视野被遮挡起来,耳朵就变得尤为灵敏。她听见门被打开,然后满室的婢女一齐异口同声的行礼声,然后,便是一长串的吉祥话,男子低沉的道了一句「嗯」,那声音里似乎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意。 第34页 他也是紧张的。溪则抿着嘴笑了笑。 「请太子爷掀起喜帕。」 满面喜意的女官将盛放了喜秤的乌木托盘呈上前,胤礽在心底深深的吸了口气,拿起喜称,轻轻的将那绣了龙凤呈祥的喜帕挑起,一张俏丽的面容便呈现在了眼前。一块小小的视野蓦然被放大,陡然光亮的宽阔殿宇出现在了溪则眼前,她眨了眨眼,望向站在她身前的胤礽,胤礽微微弯起唇角,转身接过酒杯,与溪则双臂交缠饮下交杯酒。 礼成。 女官领着满殿的宫婢齐齐下跪,口道:「恭祝太子爷、太子妃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胤礽又低头瞧了溪则一眼,转过身,仿佛心情极好,大声道:「都赏。」 女官与宫婢得了赏赐,皆都喜洋洋的谢了赏,依次退了下去。 寝殿中顿时便只剩了胤礽与溪则。 两人一时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殿中便随着那鱼贯而出的宫女们寂静了下来。墙边香案上的一对龙凤双烛燃烧出明亮的烛焰,忽然「噼啪」的一声,烛芯爆鸣,烛焰勐地亮了起来。 灯花并头结双蕊,这是极为吉样的兆头。二人不禁相视而笑。撒扔轻咳了一声,道:」我让她们进来给你梳洗吧。」朝冠上各式金银珠翠,还有一颖大大的东珠,瞧着就重的不得了,她顶着走了一整天,一定是又饿又累了。溪则点点头。!靓扔就到门口叫了一声,溪则的几个陪嫁丫鬓就走了进来,伺候溪则梳洗,!靓扔见状,便退到了西配殿,一面宽衣,一面让人整些易克化的东西来。 ☆、第二十章 厨房是有准备供太子和太子妃消遣的酒席的,只是胤礽觉得那些油油腻腻的东西太子妃未必喜欢,空了一整日的肚腹不如进些粥或是羹合适些。 熟悉沐浴后,胤礽换了件家常的石青龙凤勾莲暗花纱常服,殿中的火炉烧得通红,一件单单薄薄的单衫穿着也不觉得冷,他收拾利索自己估摸着那边也应当完了,便起身回房。 溪则已经卸妆净面,身上换了一件簇新的杏红色中衣,头上梳着简单的髮髻。还是这样瞧着好看舒服些,胤礽暗暗想道,转眼瞥见桌上已经搁了一只砂锅和两个御制羡红瓷小碗,边上还配了三两碟小菜,他目光刚扫过去,溪则的一个陪嫁丫鬟已经机灵的上前禀道:「这是厨房送来的赤豆糯米圆子,太子爷是要现在用,还是过会儿?」 胤礽便徵询地望向溪则,溪则早已饿了,就点了头,胤礽见此,回头道:「盛两碗出来。」 那丫鬟便手脚麻利的盛了两碗,还顺道将那砂锅的盖子打开晾凉。果然有眼色,这伶俐劲儿比起宫里的侍女也不遑多让了。胤礽暗暗赞嘆,顺口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花隐,太子妃赐的名字。」花隐忙屈膝回道。 巧了,花隐掖垣暮,这名字跟他身边伺候的垣暮同出于一句诗,胤礽不由兴致大起,接连问了余下三个婢女的名字,分别是燕然、晴翠、春华,都是寻得见出处的文雅字眼,满人女子极少有这般情致的,胤礽笑吟吟的望向溪则,溪则顿时小脸一红,这四个贴身婢女的名字是她来以前就取好了的,倒让她捡了个漏。 若是今夜的新娘是一个胤礽从未见过的,他便无法如此轻松,兴许因着别扭还要寻个话头躲过今晚的洞房花烛;可若是今夜的新娘是一个像温宪或小六那样时不时便能见到,毫无陌生之感的,胤礽本就在心底隐藏了牴触,因着尴尬,说不准也无法与人如此熟稔的谈笑。 可偏偏,他娶的是溪则,他对她本就有好感,两人约莫一年一次的碰面刚混了个眼熟,不必因太过熟悉而尴尬,亦不必因全然的陌生而别扭,胤礽对这种恰到其份的缘分满怀感激。 用过赤豆糯米圆子,到了七分饱的时候,溪则漱口擦洗后,亲自绞了手巾呈给胤礽,胤礽身上的气息十分清爽,没有半点酒味。大婚之日,新郎难免被灌的命运,即便是沐浴过,也极少像这般一丝酒味都不存的。 溪则面露疑惑,胤礽仔细一想便明白了她的疑惑,笑着道:「前头行宴,真敢灌我也没几个,就这几个我还央了三弟四弟替我挡了一半。」最开始,他是怕自己几盅黄汤下去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万一酒后失言,说些莫名其妙诸如「我其实不是胤礽」之类的话,那就不妙了,加之对酒没什么特别喜欢,时日一久,即便能确认自己不会胡言乱语,也对酒这一物逐渐敬而远之,任何场合中都不多沾。 他细心的解释了,溪则感觉哪里怪怪的,三阿哥和四阿哥什么时候与太子关系这么好了,四阿哥还好说,他的养母孝懿皇后对胤礽很好,胤礽对四阿哥自然就比旁的亲厚些,二人走得近也实属正常,可为何三阿哥这个万事不沾身的也与太子如此亲近? 溪则还在琢磨三阿哥和皇太子的关系,就听胤礽高声道:「你们都退下吧。」花隐等人相互对视一眼,便收拾了东西退了下去。寝殿里又剩了他们二人。这是洞房花烛之夜,溪则思绪万千的念头瞬时便都消失,如静花照水般莹洁光滑的面庞窜起团团嫣红,如碧水中央的水晕一圈圈的,在胤礽的心中盪开涟漪。 「你叫什么名字?」胤礽脱口问道,话音刚落,他便不禁面色赤红,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便问她叫什么,到如今,都拜堂成亲了,他还不知自己日后的枕边人叫什么。 第35页 这一次,溪则没有斥责他的莽撞,她轻声回答:「溪则,玛法给取的名字。」 胤礽精緻白皙的面容染上浓浓的笑意,他张扬的眉峰高高扬起,笑着对溪则道:「日后我就唤你溪则了。」 总比太子妃太子妃的要来的亲近,溪则是抱着要改变胤礽的生命轨迹,要与他好好的生活在一起的心情嫁给他的,两个人之间自然是越亲近越好,溪则道:「好啊,那我可以叫你保成么?」 「自然可以。」胤礽也不想总是端着,欣然接受。 外头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两只前世今生都没内什么经验的菜鸟对视了片刻,胤礽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道:「天儿不早了,咱们也安置了吧。」眼睛还朝着铺了一床红彤彤的榻上一扫,溪则的脸顿时红得和红彤彤的床榻一个颜色,还得镇定的上前帮胤礽宽衣。 软若无骨的小手,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弥散在他的鼻端,很好闻,胤礽适才还担心一直没试过原太子内方面的功能会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现在却什么都顾不上了。这具久未接触女色的身体蠢蠢欲动,一股炽热的气息急躁的往他的下体涌去。 胤礽感觉到自己的血管喷张,全身都在叫嚣着想要这个浑身都带着香甜的气息的女子,偏偏溪则还不知道,解下最后一个衣扣子,衣裳就脱了下来,胤礽扯过她手里的衣服,随手丢在了一旁。 这一夜此刻才真正的开始。 溪则闭上双眼,任由胤礽的亲吻洒在她的脸上、颈间,任由他双手笨拙的解开她的中衣。她软软的躺在床榻上,感受着体内涌起的生涩而新奇的陌生感觉。胸口的丰盈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胤礽埋首在那处,或是啃咬或是吸吮,莹洁得如上好的和田白玉的丰盈,剔透润泽,胤礽喘息着,下体炽热肿胀起来,他稍稍抬起头,透过朦胧的视线望向溪则潮红的面庞,她小口微张,眼睛潮湿的轻合,蜷长的睫毛颤动,带起晶莹的露水。胤礽口齿干燥,一手覆上另一边的丰盈,重重的揉捏起来。 身体与身体间的摩擦,带起**四溅,胤礽爱不释口的吮咬着饱胀坚硬的小红豆,另一手向下滑去,到最隐秘的花园,触手都是潮潮的,温热湿腻的触感让他勉强支持的自制立时当然无存,他大声的喘息着撑起自己的身躯,激动而急迫的冲进溪则的身体。 一股可怕的力量直接贯穿入身体,撕裂的痛楚让溪则尖声痛吟,全身立即僵硬,而胤礽却控制不住自己,一面低声沙哑的安慰:「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一面大力的抽动埋在溪则体内的滚烫,溪则的j□j湿热紧緻,胤礽只觉得自己被包裹着,再也不想出来,他忘记了一切的进出,狠狠的撞击,渴望得到纾解。 太痛了!溪则忍不住哭出声来,握起拳头用力地敲打胤礽**的背,她总算相信这人是真的会变得残虐不仁,还会人格分裂!他骨子里就有草原民族的暴虐因子,只是一直被隐藏压迫着,一遇到刺激就会一股脑的释放出来。 胤礽大力征伐,还不忘安抚的抚摸溪则的香香软软的后背,哑声安慰:「很快就不痛了……」说着又急促强悍的撞了好多下。 溪则直想骂人,下唇都要被咬烂了,小小的身体在胤礽健壮结实的躯体下,被紧抱着,连离开一点都办不到,只能紧紧的贴着他。溪则发出呜咽的低泣,身体滚烫的被嵌入到深处,痛意似乎减缓了点,却依旧难耐,溪则抬起手臂,揽上胤礽的脖子,希望以此来减轻那种难耐,终于,滚烫的热洒入身体里,胤礽紧紧的抱住她,湿热的吻不断地落在她的头髮、额头、鼻尖、嘴唇…… 胤礽缓过来便不住的抚摸溪则白白嫩嫩的小身体,溪则却是怕极了那种撕裂的痛意,手忙脚乱的腾出两只小手,带着哭音求道:「不要了,好疼……」 胤礽这才想起女人的第一次会特别的痛,怀里的小人儿眨着充满了泪水的眼睛,经过第一次爱欲洗礼的娇嫩不已,平添了无限风韵。胤礽又自责又尴尬,他也不知怎么的,刚才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甚至连这一切怎么发生的都不知道就迎来了那极致的快感,可别留下阴影才好,他抱紧溪则,歉意道:「对不起,我下次会小心点的。」 溪则更害怕了,他刚满足就在想下次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 「我要阿玛,我要额娘……」我不要你,疼死了……溪则哭着用力的推他。胤礽满脸黑线,好别致的洞房花烛有木有? 「乖,不哭,下回就不疼了,不哭了,听话……」胤礽干脆像之前见到德妃娘娘哄小十四睡觉的那般,抱着自己的新娘摇啊摇,温暖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温声呢喃着。溪则被爱惜的安抚,渐渐止住了眼泪,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身体黏煳煳的难受。」 「哦,我去给你打水来。」伺候夫妻房事的丫鬟一般是从侍妾或通房里选的,胤礽房里没这种功能的人,只好自己动手,披了件外衣就命人把准备好的热水抬到外间,亲自端进来,要给溪则擦身体。 溪则忙道:「我自己来就好。」胤礽依言把冒着热气的帕子给她,等溪则清理干净自己,胤礽也到隔间洗了一回。 回来的时候,溪则已经睡着了,粉嫩的小脸格外安详。!散扔不禁弯了唇角笑,爬到她的身边躺下,小心的把她揽进怀里,闭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36页 ☆、第二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溪则睁开眼时,胤礽已经醒了,他笑眯眯的望着她,嘴角上翘,神情慵懒,像一只刚睡醒的波斯猫,正悠闲地舔着爪子。溪则动了下身子,便是一阵酸痛,私处刺痛不适,一定是肿了。胤礽见她微一皱眉,就凑上前,道:「还早呢,我给你捏捏?」 他一面说,一面就握住溪则纤细的腰身,不轻不重、力道恰好的按捏起来。 「怎么样?」 酸软的腰逐渐松快,溪则动了下肩膀:「很好啊。」被褥下滑,白净的胸口上紫红的爱痕犹为刺眼,溪则忙把棉被拉回来,胤礽垂下头,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懊悔。 这一日是忙碌的,等到外头唤他二人起榻,宁寿宫的伊纥嬷嬷亲自来收元帕,那雪白的丝绸帕子上,一团血红的印记让只瞧了一眼的胤礽煞白了脸。 他仔细想过了,昨晚之所以如此失控,因当是这具身体本身的情动,在她来以前,原太子已知情事,十三岁的年纪正是对这档子事食髓知味的时候,而这五年的时间,她却一直在潜意识中压抑着,因而昨晚一碰到溪则娇柔的,便无法控制了吧? 也不知伤了她没有…… 伊纥嬷嬷一脸严肃的将元帕收入锦盒之中,笑着向胤礽道了声喜,胤礽微微一点头,回首见溪则已梳洗成妆,便招来垣暮低声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垣暮便捧了一盅热腾腾的红糖水回来。 望着溪则诧异的面庞,胤礽俊脸涨得通红,道:「听说,喝点这个会好一些。」他都说得如此直白了,溪则自然不会不懂,原想请过安回来再让花隐去煮,没想到他竟然想到了。溪则忙双手捧过瓷盅,在满殿奴才暧昧的善意笑意中把红糖水喝得精光。 胤礽与溪则用过早膳便往宁寿宫请安,宁寿宫离毓庆宫并不远,加之时辰还早,胤礽便弃了辇驾,与溪则一面步行,一面抓紧时间给她讲解宫中诸人的脾性:「皇太后祖母你最是熟悉,我就不说了。皇阿玛也是极为平和的,你不必害怕。主要的便是后妃,你日后与她们打交道会多些。僖贵妃谦和柔善、宜妃为人爽利、佟妃乃孝懿皇后亲妹待人周道和气,」他顿了顿,继续言道:「且她无子,轻易不会得罪人。这三位母妃你皆可交好,往后在后宫行走若遇上一时解决不了的事,又寻我不到,便可酌情向她们求助。」 溪则眨了眨眼,没想到这皇太子除了料理政务,连他阿玛的后宫都不忘交好,那些嫔妃通常连接着阿哥和她们或显赫或平庸的母家,他们未必能为皇太子所用,但,多个与之交善的,总好过多个天天盼着他被废黜的。 胤礽见溪则神色略微变化,便知道她是听明白了,暗道果然心思灵透,口上继续道:「荣妃偏安一隅,不喜闲事,可待人也是极好的。大阿哥这人有些古怪,额娘自然是要向着儿子的,惠妃娘娘那儿你面上过得去即可,不必过于热冗,横竖我与她儿子的梁子早结下了——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你偶尔也会见到,我听闻她是个十分婉娩柔则的女子,你见着她叫声大嫂也就是了,」显得很不以为然,「还有德妃娘娘,她最是淡薄冷清,这副性子若放在他人身上,你不搭理也就罢了,可偏偏德妃娘娘有个好儿子。」 说到这胤礽的面色有些晦涩,溪则在听到德妃娘娘四字时,便听得更全神贯注了,此刻见他这般,不禁有些纳闷,德妃娘娘的确有好儿子,还不止一个,不论是活着的老四、老十四,还是死了的老六,都是能给胤礽造成威胁的人,只是,胤礽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他应当是不知道这些的吧? 胤礽那晦涩的神情不过片刻便全敛去,又恢復了他平和与温文,仿佛适才那短短瞬间的变化不过幻觉,溪则的心顿时不知为何尖锐地痛了一下,想到那些神通广大的阿哥们都在长大,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做得不痛快吧? 胤礽温文尔雅的面上又有了坦然与轻快,解释道:「毕竟我与四弟走得近,面子上的事总要过得去。」 「我知道,我见着德母妃会问好的,就算她不和善,我也不会与她计较。」溪则迅速道,十分的深明大义。 胤礽微微一怔,随即忍俊不禁:「那倒也不必,你嫁给了我,我就不会让你受委屈,若是你尽到了应有的礼数,德妃娘娘却对你不客气,你自然也不必与她恭敬。」 他虽然含着笑,眼神却认真到了极致,他说「你嫁给了我,我就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世上最严肃的事,溪则却有些害怕他的认真,急忙低下头去,正欲说什么,宁寿宫到了。 皇太后与康熙都端坐在了正殿,胤礽提到的六妃还有诸位阿哥也在。 溪则随在胤礽身边,一一见过礼后便是奉茶认亲。 皇太后自不必言,她怕是这宫中除了胤礽最盼着溪则嫁进来的人了,溪则成了她的孙媳妇,她就能每天名正言顺的把她叫到宁寿宫来陪她老人家解闷儿。康熙看上去就像一个平易近人的父亲,对溪泽十分慈爱可亲,喝了茶,给了红包,对二人殷殷叮嘱了几句长者之辞,又对胤礽道:「妻,齐也,共奉祭祀,礼无不答。你如今是真正大了。」 胤礽恭敬应下。 余下的都见过礼后,众人陪着皇太后说了些话,便簇拥着今日的两位主角往奉先殿去给仁孝皇后上了柱香,溪则对着仁孝皇后的画像郑重拜见了一番。起身后,却见康熙正深沉地望着仁孝皇后身着朝服的画像,双眸十分幽暗。 第37页 溪则忙回过头,发现胤礽也在看着画像,神情肃谨却并无怀念之色。 折腾了一晌午,在宁寿宫用过午膳,胤礽便带着溪则回宫了。溪则想起在宁寿宫里德妃淡淡的表情,明明四阿哥与她站得极近,她却连半点余光都没给,疏离得好似二人根本不是母子,倒是四阿哥,在她给德妃福身见礼时,望过去,深深的看了一眼。 看来,史上关于德妃喜爱十四阿哥,与四阿哥关系冷淡的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想什么呢?」胤礽见她打一出来便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溪则见他问,就老老实实地答道:「四弟与德妃娘娘是不是不大亲近?」 胤礽惊讶的望着她道:「你怎么知道?」虽然四阿哥和他亲额娘不亲近在宫里算不上秘密,但也没到人尽皆知,还传到宫外的地步吧? 「呃……」溪则哑了片刻,道:「就是觉得,宜妃娘娘与僖贵妃见着五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就拉着他们问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德妃娘娘却连看都没看四阿哥一眼。」 原来是自己观察的,胤礽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仔细给她普及道:「德妃出身低微,生四弟那会儿还只是一名低阶妃嫔,不能养育皇子,正好孝懿皇后无子,皇阿玛怜惜她,便把四弟抱到了她宫里,请她抚养。后来,四弟六个月时,德妃又怀了六弟,皇阿玛晋她为嫔,赐号德,那时,她便不知为何只专注于腹中的六弟,对四弟不闻不问,连寻常问候都没有一句。幸好孝懿皇后慈善,对四弟极好,四弟倒也不缺母爱。只是这么一来,母子俩难免越走越远,到后来,孝懿皇后崩,皇阿玛让四弟回到永和宫,也没见两人亲近多少。这事因着敬讳孝懿皇后,宫中极少有人说起,不过心知肚明罢了。」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不对盘,溪则默默想道,这么说来,四阿哥真的很厉害,外头因为康熙忌讳明着不能拉拢,只好未作低调孤身作战,宫里还有个一心不向他,只想怎么帮小儿子的额娘扯他后腿,就这样还能顺利登基,手段真犀利。 若是胤礽在这时便能把四阿哥拉拢进「太子党」,那胜算就成倍增长了,这事得周详规划一番。溪则侧过头看向胤礽,十分怜悯的嘆了口气,道:「亲额娘都这般隔阂,四弟真是可怜,他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不好受,太子爷既然与他走得近,不妨就多照顾照顾他。」 胤礽只当她是心软,溪则带着恳求的语气软软的糯糯的,听得他心痒,何况也不是什么难事,立即便答应道:「这是自然。当初孝懿皇后对我就十分照顾,我常去她宫里蹭糕点吃,她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让四弟给我带一份,我们二人从那时起便比旁的兄弟见得多些……」胤礽说着说着就有些不是味道,老四可怜,可他有养母疼啊,孝懿皇后人多好,把老四照顾的无微不至,且,老四和他亲额娘虽不亲近,可他额娘到底还活着呢,我皇额娘死了十几年了,打出生就没见过,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胤礽自动自觉的把从未见过面也从未产生过血缘亲情的仁孝皇后归类为感情深厚的亲额娘,心里失落的厉害。 他瞥了正连连点头的溪则一眼,热络的语气一下子低了好几度,没好气地道:」他这么大的人了,若还照顾不好自己,光我照顾他能顶什么用?还不如十四弟呢,好歹他小。"溪则愣了下,怎么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她当真地考虑撒扔的话,十四阿哥虽然也有大作为,可他到底小了些,等他长大能派上点用场,!靓扔的位置怕是不大稳妥了,且这两兄弟跟俩冤家似的不对付索妥当,便认真地道:」十四弟也好相比之下总是已长成的四阿哥用处大些。她思不过还是四弟可怜些。「 ☆、第二十二章 撷芳轩里,李佳氏倚在窗下的暖炕,出神地望着院中一树凌寒独自开的磨山小梅,太子爷自那晚后便极少踏足撷芳轩,即便来了也不过温和地问几句奴才们伺候得可好?缺了什么就说,不必委屈自己。却从未留夜。她以为太子爷就是个如此莹润高华之人,体贴却带着疏离,仿佛对谁都不曾当真上心。 直到今早听闻太子爷亲口吩咐垣暮公公到厨房煮了碗姜糖水去给太子妃,才真正明白,太子爷并不是对谁都疏远有礼的,只是她,做不了那个人。 窗外她的陪嫁丫鬟芸儿噔噔噔的快步跑来,在门口通报了一声,神色慌忙地走了进来。李佳氏坐起来,对殿中另一宫女道:「你先下去吧。」 那宫女浅浅一福退了出去。芸儿把门合上,小步跑到李佳氏跟前,咽了咽唾液,道:「福晋,奴才听惇本殿当差的小源子说,太子爷让把庆禧殿做太子妃居所了。」 庆禧殿乃是毓庆宫中与皇太子寝殿惇本殿最近的宫殿,亦是毓庆宫中最为舒适阔大的一处。原先礼部预备的太子妃寝殿是明恆堂,那时太子也未出言反对……李佳氏深吸了口气,道:「太子爷和太子妃情深意笃,这是好事,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我不是让你去问我何时能去拜见太子妃?太子妃是怎么吩咐的?」 芸儿委屈的嘟了嘟嘴,低声回道:「五公主与六公主来了呢,小源子要我晚些时候再去。」 「那晚些再去一次便是了。」李佳氏淡淡道。 芸儿满脸不忿,抱怨道:「奴才是替小姐生气,虽然她是太子妃,可凡事都将个先来后到,就冲着是您也先服侍的太子爷,她也该对小姐客气着点……」 第38页 那点字还含在舌尖,李佳氏便一声断喝:「住口!」她厉色瞪着芸儿:「你若再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话,我便立即求了太子爷,把你撵回家去!」 芸儿见她动了真怒,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奴才知错,奴才知错,福晋饶了奴才这次,奴才再也不敢了!」只有犯了错的奴才才会被撵回家,她是陪嫁入宫的丫鬟,家里都靠着她才在府中有了些体面,若是这时回去,不说自己会被罚被卖,连父母家人都要受她牵连!芸儿咚咚咚的不住磕头,连声哀求。 李佳氏也不是真的要撵她走,只是,宫里不同其他地界,有时,一不留神就能要人命,奴才做错了事说了错话,还会牵连主子,芸儿这样的脾气,非改不可。李佳氏等芸儿真得了教训,才缓缓道:「再没下次了。」 芸儿告谢不止,那光洁的额头上已是一片青肿,渗着屡屡血丝。 一回毓庆宫,胤礽便道还有各地公文要看,去了书房,脸板得紧紧的,似乎极是不高兴。起先一直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溪则想了许久都不明白太子爷这是怎么了。过了没多久,书房便传话来,把庆禧殿收拾出来给太子妃居住。自有惯爱奉承的上前把庆禧殿的好处说了一遍,溪则倒是不明白了,这太子爷眼下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的内侍通报,五公主、六公主来了。 溪则吩咐了备茶,不多时,两名小姑娘就走了进来,一个大些,眼睛生得和胤礽极像,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另一个则稚嫩些,丹唇皓朗,眉眼宛然,玉雪可爱,隐约已显出几分风情来,她跟在姐姐的身后,神情谦婉。 「咦,太子哥哥呢?」温宪东张西望了一番,自语道。小六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一双明媚的眸子示意地望向溪则,低声道:「先见过太子妃嫂嫂才是。」 温宪似乎不大在意,却依旧听她的话,两人齐齐福身,口道:「给嫂嫂请安,嫂嫂吉祥。」 溪则正不出声地打量这颇有趣的两人,此时见二人行礼,便伸手虚扶道:「不必客气。」 小六口道:「谢嫂嫂。」温宪直起身来,又问:「太子哥哥呢?」她倒是早忘了早前在纳兰府里的事,小六因那时年幼,也记不得了。 她二人不提,溪则自然也不会说,命人奉上两盏羊奶茶来,笑着答道:「太子爷在继德堂看公文,你们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我正愁不知做什么。」 温宪本是不耐烦就这么枯坐着与人谈天的,不过一想这太子妃嫂嫂昨日才嫁进来,这偌大的皇宫还没认识几个人,定是极无聊的,便耐下性子端着又香又浓的羊奶茶一点一点的啜饮,一面或说或答的与溪则说着话。 小六坐在温宪的边上,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宁静,偶尔会看看身旁的人,见她用完了茶,便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温宪极为自然的接过,揩一揩嘴角,那帕子上便留下了甜甜的奶香。温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先留我那,等洗干净了就还你。」 小六则是无所谓,抿嘴笑着:「你那也不多这一块。」 温宪便回过头继续与溪则谈天:「皇祖母说嫂嫂绣的花样儿极是精緻又新奇,我额娘生辰快到了,嫂嫂能给我描个花样儿在香囊上么?」 「这个容易,你何时要派人来取便是了。」溪则不带半点犹豫地道,温宪高高兴兴的谢过,两人约定了日子。 冬日昼短,夜幕很快就降临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两位公主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辞,温宪忽然想起了这趟来意,央溪则道:「前些日子我求太子哥哥给我寻块纯白的貂皮,请嫂嫂得空就替我问问,这貂皮是得了没有?」 溪则自是应下不提。 两位小公主便如来时那般,一静一动的走了。 这两个性情迥异的小姑娘能玩到一块儿倒是奇怪,溪则笑着想道,两个人单个儿出现都不是什么尤其夺人眼目的,站到一起却偏偏气场极强,让人总忍不住去看她二人,这也应当是这禁宫内苑的一道亮眼风景了。 胤礽晚膳前回来明恆堂,庆禧殿那边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收拾妥善,溪则便暂住在明恆堂。他一走进来便道:「庆禧殿的前院素净了些,我让他们找了几树绿萼植上,等明年这时候便能开花了。」他看上去心情愉悦,「哪天你自己也去瞧瞧,年后你就能搬去住了,总要自己喜欢才好。」 居住的地方就讲究舒适合意,胤礽能为她想到又亲自上心过问,溪则十分感激,目光柔软的望着他,道:「那明早我就去瞧瞧,太子爷若是有暇,不如一道去?」 「那就一起去,整好,我也能陪你四处转转。」胤礽当即答应,他只有三日婚假,过了明日,又要随康熙御门听政,恐怕没什么功夫再管这些琐事。 这时,外头有内侍入内道:「撷芳轩来人问,庶福晋何时能来拜见太子妃。」 殿中温暖融洽的氛围似乎随着这句话陡然冷却,胤礽有些尴尬,正要把人打发了,却听溪则温和的道:「那就明早吧。」 那内侍得了话,忙退了出去。 胤礽默了片刻,道:「那就明日下午再去庆禧殿吧。」 溪则的神色并无半点不妥,眉目甚至比之前还要更柔婉,答道:「听爷的。」再无之前的兴致。 第39页 李佳氏是皇阿玛给的,胤礽不能不要,他对她并无什么绮念,只是记得要照拂她的生活罢了,可是这样的话,怎么跟溪则说?胤礽转过身,长舒了口气,道:「你若是不想见她,不见也无妨。」 哪个正室会喜欢见妾室?溪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皇太子的女人不会只有她一个人,而她,只有接受这种状况。既然迟早得面对,何不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没的平白招人话柄。 溪则温婉贤淑的说:「怎会?既然是一同服侍太子爷的,我是自然和和气气的。」早就已经接受的事,溪则说着,心里一阵堵闷,难受得厉害。 胤礽没再说什么,吩咐垣暮上晚膳。 用过晚膳,胤礽命人把他书房里的那块纯白的貂皮给五公主送去,他库房里的好东西比起康熙的都不差,要找貂皮自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温宪要毛色纯粹,没有一丝杂色的,他命人找了好些时候,前儿才得了。 想到眼下正值隆冬,要做大氅斗篷之类的冬衣是来不及了,不过做几个暖手的倒使得,便去库房挑了几块上等毛皮,交给针线局的尽快做出来。想到昨夜,他找了几支百年人参出来,又寻了阿胶、当归等药材,预备给溪则补补身子。 溪则见胤礽用过晚膳就走了,以为他是不准备歇在明恆堂,想起昨夜的疼痛,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呆坐了一会儿,干脆命人拿笔墨来,坐在灯火下把她记得的几件康熙年间的大事件写出来,还有几个阿哥间的复杂关系。 她在家里时也写过,只是今日在宫里转了一圈,感觉更直观了一点,有些地方还需要仔细理理。 溪则不是过目不忘的人,当初找这方面的东西看也不过是感兴趣,并没有刻意的记忆,眼下再回忆已有点困难,还有许多零碎细节史书是不会记载的,溪则看着纸上的几个名字,思考太过深入,不一会儿脑子都痛了。想到一用过晚膳没一句交代就不见人影的!靓扔,又想到那内侍问庶福晋何时能来请安时隐蔽的打量与讨好的笑,她不禁一阵气闷,她在这为!靓扔的太子之位想得脑仁儿发痛,他还不知道又去了哪里鬼混! ☆、第二十三章 气闷的溪则把纸收起来,让人准备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半个时辰,准备回房就寝。一回去就见胤礽穿着一件蓝缎暗花银鼠皮便服坐在灯下,拿着她用过的毛笔正在一本摺子上专注地写字,她走的时候那烛台上的蜡烛正好燃光,胤礽换了新的,看蜡烛的高度,他应当是坐了好一会儿子了。 泛着温暖的黄晕的烛光下,胤礽精緻的面庞显得十分柔和,他微微垂首,流光溢彩的双眸如星辰般璀璨,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纸张,执笔的手坚韧有力,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带了只祖母绿的戒指,典雅古朴,十分好看。 溪则这时才真正的感觉到,她日后是要跟这人生活在一起了。他不声不响的走了,她会失落,他回来了,她会高兴。他们休戚相关,荣损相托,从她的名字写入玉牒开始,就已经註定了只能在这条路上一走到底。 胤礽听见声响,抬头望了她一眼道:「你先睡,我还有一会儿。」 溪则应了,上前给他新磨了一缸子墨后便入到室内,倚在榻上随手摸了本书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外头隐约传来门声,还有垣暮低声说话,接着,又是一阵门开关的响动,室外恢復了安静。 溪则有些困了,仍在强撑着耷拉的眼皮等着。 没多久,胤礽就进来了,他单手负在身后,走到榻前轻咳了一声。溪则忙打起精神,坐正身子,准备下榻给胤礽宽衣。 胤礽坐到榻边伸手阻止:「我自己来,你且不忙。」然后把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掌心放了一只小小的青花瓷瓶,他面色发红,流露出几分不自然,道:「这个,挑一点抹在那里,就不疼了。」 溪则还不明白,望着胤礽越发窘迫的面庞,脸上忽然腾地一声烫得像烧起来一般,一把捏过那只小瓷瓶,迅速往枕下一塞,支支吾吾的道:「知道了……」 「嗯。」胤礽囧着张俊脸,站起身到西次间宽衣梳洗后回来躺到溪则边上。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晨起,溪则饮了盏金色红枣茶李佳氏便来了,她来得殷切,眼睛按捺不住的去看里间。溪则只做不知,和气的与她说了篇话儿便让她回了。 李佳氏是踩着点来的,想能见上皇太子一面,可惜太子爷一直在里头没出来,太子妃下了逐客令,她又不好不走,只好等明日再来。李佳氏眼含留恋的望了里间一眼,露出些许不舍的走了,一串连续的动作眼神下来,仿佛是太子妃不贤惠刻意拦着她与太子爷见面一般。 花隐瞧着李佳氏那张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楚楚可怜的小脸,只觉得像吞了只苍蝇般的噁心,又担忧的瞧了溪则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轻轻松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先来的,又是康熙赐的人,溪则既不能把人赶走,也做不到把胤礽推到她那去,就只好让她噁心,最多眼不见为净了。 溪则觉得在清朝这样的地方想活得好好的,就要做到能知足常乐、心平气和,能把不愿见到的都屏蔽,多想想那些愉快的事。在这两方面,她还需要努力。 目送李佳氏退下后,溪则问:「太子爷醒了么?」 第40页 一个长相秀气的宫女回道:「还没呢。」 胤礽打从穿过来就每日寅时起,不读书了也要按时往康熙处请安,卯时便到干清门听政,半个懒觉都没沾过,今儿什么事都没有,就打算松懈地睡了个又香又甜的深觉,目下都快辰初了还没醒。 溪则也想到他平日辛苦,横竖今日不过些闲事,就让他多睡儿,吩咐道:「把早膳撤下去热着。」 胤礽醒的时候都辰末了,伸了伸懒腰,意犹未尽的想,下回能这么痛痛快快的睡一觉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如果能每隔一月就与溪则成次亲就好了…… 这一日过得十分平静,两人在毓庆宫中四处走走,又把庆禧殿里需改动的几个地方定了下来,前后便能修好搬进去。 翌日,胤礽红光满面的去给康熙请安,康熙打量了他好几眼,笑呵呵的又说了遍成亲了就是大人了,要乖。一副老怀宽慰。 没过几日便是新春,溪则在二月初一搬进了庆禧殿。 二月初七,康熙巡幸畿甸,皇太子胤礽、大阿哥胤褆、四阿哥胤禛随驾。 皇帝不在京城,皇宫里的嫔妃便空闲了不少,每日往宁寿宫请安时停留的时间也长了些。溪则照胤礽给的提示与这些母妃们打交道,数月下来,她总结的与胤礽差不多,只是若真要在三妃中寻个最可靠的,便是佟妃,一来她是康熙嫡亲的表妹,孝懿皇后的亲妹妹,自要比旁的尊荣些,康熙对她极是敬重;二来,她无子,难免要在众多阿哥里寻个依靠,而这些阿哥中最理想的自然是目前地位极稳又没了亲额娘的胤礽,且溪则知道,佟妃至死都没怀过孕;至于三来嘛,过几年,佟妃会晋贵妃,摄六宫事,位同副后。 照目前情形来看,胤礽与僖贵妃走得近些,僖贵妃眼下自然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又有个阿哥,趁此顺便与十阿哥搭建友好关系,一举两得,可惜,与僖贵妃的合作註定长久不了,因为过不了几年她就会薨逝。 「这天儿一日一日暖了,太后娘娘喜欢看牡丹,臣妾就想干脆就在御花园的万春亭附近办个赏花会罢?那儿是彩石路面,古朴别致,配上各色的娇艷牡丹,岂不漂亮?」说话的是僖贵妃,她仪静体娴,柔情绰态,说着话儿也是不缓不急,自有一股雍容的气度。 溪则怜悯不已,这样娇艷的女子不几年便要凋零了,这宫里还有许多这样的女子,在人生的最好年华无声无息的零落成泥,只留一个封号或连封号都没有,风消云散般谁都不记得。而她怎么也想不起僖贵妃是因何薨逝的,连想要提醒一句都做不到。 皇太后很感兴趣,正起身道:「这个主意好,那花儿让溪则与你一道去挑,她最知道我爱看什么样的。」 「自然是少不了太子妃的,」溪则还没开口,惠妃便笑道:「这宫里怕没谁比太子妃更摸得准太后娘娘的脾性了。」这话本是要挑溪则的刺,一来,她这么一说若是赏花会不好,便是溪则的不是,二来,溪则在皇太后跟前如此得脸,自有人眼红嫉妒。 她打得主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溪则心中冷笑,干脆就合嘴不语,温婉恭谦的含笑做谦虚羞涩状。僖贵妃咳了一声,佟妃与宜妃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圆过去,便听呆萌的皇太后笑眯眯的道:「就是,不过溪则也是头一次经手这样的事,僖贵妃得空了要多提点她,惠妃就与我一起坐享其成了。」说罢,她望向惠妃的老眼里微露歉意。于是大家都想到了上回那个惠妃主持的赏梅宴上竟有一树开败的绿萼。那次,来了不少内命妇外命妇,众人念着大阿哥在朝上颇有建树,便当做没看到,正因如此,惠妃连让人换下去都不成,整场赏梅宴又是尴尬又是气闷,简直如坐针毡。 皇太后见大家面色怪异,好不容易才想到先前那事,望向惠妃的目光中的歉意更真诚了几分。 惠妃手下的一方帕子拧得几乎要撕碎,偏生发话的是皇太后,她还得与憋着笑的僖贵妃、太子妃一道站起来,恭敬地福身称是。 惠妃本来也是个秉慧中淑之人,对比着储位稳固的皇太子,她从没想过要大阿哥去和他一争高下,可是,再平静无波的心也禁不起大阿哥和明珠左一句右一句的撺掇,时日长了也会想若是皇太子是她儿子会如何,彻底站到了东宫的对立面上。 惠妃回到自己宫里如何发了顿脾气暂且不提,溪则却是适意的陪着皇太后多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回到东宫正遇上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她的身子虽算不上顶好,但也无病无灾,太医照旧开了补气养血的方子,便要告退。 溪则心头一动,想起华容婀娜的僖贵妃,她问了句:「这两日,僖贵妃娘娘可有召过脉?」 太医想了想,回道:「回太子妃的话,不曾,僖主子身子健康,极少看太医。」 身体健康,难道是突发急症?溪则不知道僖贵妃薨逝究竟是哪年,便道:「今早在宁寿宫见着僖母妃,仿佛气色不大好,下回去请脉时,请胡太医多仔细着点。」 太医院的太医除了医术高明,还需为人乖觉,懂得揣摩主子们的意思,胡太医虽有疑惑,依旧应了下来,把这事放进心里。 溪则命人赏了太医,好生送出去。vvwvv,,若是眼睁睁的瞧着嘻贵妃病逝而什么都不做,她会于心不安,然而,她真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41页 ☆、第二十四章 赏花会并没办成,原本定于四月底回京的康熙一行四月中便回来了。胤礽回宫后到宁寿宫请过安便直奔毓庆宫。 他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棉行服,风尘僕僕,两月余在外行走,俊秀的面庞磨出了点稜角,白嫩嫩的皮肤黑了好多,可是吃苦了。溪则免不了一阵心疼,迎上前见他一身风尘,忙道:「先沐浴,去去乏。」 胤礽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没瘦,精神也好,放下心,听她要让人服侍自己沐浴,胤礽却不肯,拉着她的手,看着溪则的双眸柔的能滴出水来,不舍的道:「我可有快三个月没见你了,你就让我多瞧会儿罢。」 他的语气轻轻的带着依恋,像只蹭着主人小腿撒娇的长毛犬,溪则心软不已,只得红着脸,低声道:「那我陪你。」 热水是早就备下的,整个殿中雾气腾腾,胤礽一声令下,两旁侍立的宫女便都退了下去。溪则是头一回服侍人沐浴,见胤礽自己一件件的脱下衣裳,便臊得不行,加之里头温度高,苹果似的润泽光滑的小脸红得像烧起来一般。 胤礽回头见媳妇站得远远的,红扑扑的小脸上窘迫又无措,不禁觉得好笑,也不去逼她上前,摸着浴池旁的大理石边沿,小心的淌进水里坐下。 溪则等了好一会儿,见胤礽没别的动作,稍稍放下心来,走上去,拿起一旁的手巾给他擦背,胤礽配合地直起身,身后那只小手卖力的在他背上上下擦动。 真舒服。胤礽嘆息了一声。 水雾朦动,溪则手酸了,就把手巾叠起放在一旁,坐在大理石的边沿上,信口问:「怎么提前回京了。」 胤礽靠在石壁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水,答道:「丹津妻格楚勒哈屯自塔密尔携策凌及其弟恭格喇布坦来归,皇阿玛要亲自设宴款待。」 溪则缓缓的眨了眨眼,她好像没听明白。 胤礽好笑的伸出指尖点了她的脑门儿一下,解释道:「丹津的妻子格楚勒哈屯带着两个孙子策凌和格喇布坦从塔密尔来归了。」 「丹津,很了不起么?」溪则不明所以。 「他不了不起,了不起的是他阿玛图蒙肯,图蒙肯乃成吉思汗十八世孙,为喀尔喀赛音诺颜旗札萨克和硕亲王,在西藏颇有贤名。康熙二十七年,葛尔丹入侵喀尔喀时,格楚勒哈屯便带了两个孙子归顺大清,皇阿玛一直十分优待。」胤礽仔细的给溪则释疑,他对溪则素来便不隐瞒,只要溪则有兴趣知道,他都会仔仔细细的说给她听,朝政方面也是一样。 溪则把这几个人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依旧是十分陌生,大约是与九龙夺嫡没什么干系的人,说到西藏,她忽然想起来,那个很出名的情僧,六世j□j喇嘛仓央嘉措好像也是康熙朝…… 「现在西藏的j□j喇嘛是几世了?」溪则问。 「五世。」 「哦……」每一世的j□j喇嘛都是上一世的转世灵童,看来仓央嘉措还没出生。 胤礽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起了一个诗人,一首诗。」 「哦?」胤礽挑眉,示意她念来。 溪则支手托着两腮,娓娓念了起来:「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瞬间,我飘然成仙,不为求长生,只愿保佑你平安的笑颜。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歌,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日,我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捨弃了轮迴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殿中焚着宁神的香,白烟瀰漫在如雾般的水气中,胤礽的心仿佛被热腾腾的雾气包裹,没来由的彷徨,却又深觉宁静,他扭头看去,身旁的小人儿,微湿的鬓角呈现一个柔美的弧度,她的眼神执迷而悠远,朦朦胧胧的就像雾里看花般的不真切。 这诗,很好,前世缘、今世果,情真意切,溪则念得更好,他的心弦被轻易地拨动。 胤礽站起身,露出挺拔优美的身躯,溪则「啊」的一声,还没等她避开眼,胤礽便披上一件素罗浴衣,道:「走罢。」 溪则拦住他的步伐,拿起一块大大的细软手巾踮起脚尖,擦拭他乌黑的头髮,她擦的毫无章法,仿佛手心下不是胤礽而是一只落水的长毛狗,胤礽皱眉忍着,直到半干才拉起她的小手一面往外间走去,一面道:「过会儿自己能干。」 到外间,二人双双换过衣裳,溪则看了看天色快到二更天了,他们竟在里头呆了这么久。厨房把晚膳热过好几遍,胤礽与溪则草草扒了几口饭,都叫热气蒸的没什么胃口。 庆禧殿的寝殿中,胤礽伏在溪则的身上,一点点挑动她的**。溪则敏感的肌肤被温厚的手掌婆娑着,吻,轻柔绵长,她禁不住呻吟出声。胤礽的动作很缓,从第一次的莽撞之后,他就很照顾她的感受。 第42页 梅开二度之后,溪则便倚在胤礽的怀里睡着了。 这两个多月累得狠了,目下乍一回到舒适的环境,胤礽不知怎么却睡不着,他想着溪则柔嫩悦耳的嗓音,想着那句「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顿时柔肠百结。他默默的将那首诗在心间吟诵,每过一遍,他的心就更温暖更柔软一点,可是,忽然,吟过几遍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哪里好像不对…… 这诗……好像……很耳熟…… 要说胤礽还是苏华的时候,他们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苏爸爸苏妈妈各自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苏华也是千娇万宠的长大的。 苏华很乖巧,从小就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的好孩子,开始,苏爸爸苏妈妈都很欣慰,可是随着苏华的年纪越来越大,这对女儿的骄傲欣慰逐渐就成了担忧,因为,苏华大学都毕业了,还没谈过恋爱。 土木工程这样的专业,男多女少,苏华是不缺少和异性接触的,可是,不管怎么接触,她就是没觉得哪个男人顺眼到可以做男朋友,当然,也没哪个女生投缘到能当女朋友。苏爸爸苏妈妈很焦急,尝试努力的介绍了好多俊男才子,愣是不奏效。 时间一久,开明的二老就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长辈瞎操心也操心不来。 苏华这人有点闷。同年龄的同学在看小说,追韩剧,她在画图纸,测距离,同年龄的同学在约会交朋友,她在背书、考证……生活单调到令人髮指,其实,她只是做事专心认真而已。 不过,闷不代表傻,比如现在…… 胤礽绝对可以肯定,这首诗,在他还是苏华的时候看到过听到过,还不止一次!他还记得做这首诗的是一个和尚,叫仓央嘉措。那段时间,这个多情的和尚真的很火,他仅存的几首诗被他周边同学深情款款的朗诵过好多次。 溪则翻了个身,软嫩的身子从胤礽的臂弯里滚了出去,胤礽一伸手臂,轻而易举的就把人捞回来,继续抱着。 溪则体形娇小,如天山莹润的暖玉,抱在怀里贴着身子,就十分舒服。胤礽知道,若是不曾尝过软玉在怀的滋味,他兴许不会在意枕侧躺的是谁,他从成为胤礽的那一日起,唯一的夙愿便是要好好的把这一辈子过完,有一些难以避免的坎坷,但绝不会有会太大的动盪。 至于身边人是谁,大阿哥常宠幸大福晋,却也未必多情深意重,不过孑然一身罢了。 可是现在,若是让他离开溪则,让这一切都回到一年前,皇太后给他挑了另一个女子做太子妃,他如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缘起缘灭不过一剎那,情起情落不过一心间。 思绪已然清晰,胤礽缓缓合上眼,唿吸渐平稳。 策凌瞧上去比胤礽还要大两岁,英姿勃发,雄武非凡,他祖孙三人归顺大清,康熙对他十分之优待,先许他入内廷教养,又授予三等阿达哈哈番,赐居京师。 宫内外对这个谦谦有礼的少年都很有好感,加之他受康熙看重,常行走在宫内,与阿哥们间也是十分融洽。 大家都喜欢他,只有一个人讨厌他,那就是五公主。 这日,她到毓庆宫串门子,溪则惊奇的往她身后看了好一阵子,才问:「怎么就你一个?小六呢?」这两个可素来孟不离焦的。 五公主恹恹的,答非所问:「我来嫂嫂这讨杯茶吃,嫂嫂不会因小六没来,连茶都不奉吧。」 大约是两小孩闹矛盾了,溪则也不多问,命人照旧上盏香喷喷的羊奶茶。 「太子哥哥呢?」五公主每回来都要问这一句。 溪则答:「丹津妻格楚勒哈屯自塔密尔携策凌及其弟恭格喇布坦来归,皇阿玛把设宴这差事给了四弟,四弟来请太子爷帮衬,这几日都在忙这个事呢。」 「啊,四哥。」说起同父同母的亲兄长,五公主并不多亲密,略微恼怒道:「这个策凌架子不小,让我太子哥哥和四哥,让这满皇宫都为他一个人忙上忙下!」 策凌代表的是西藏人民民心所向,康熙自然得抬举他。溪则望着五公主气唿唿的小脸,出声安慰:「就这几日端端架子嘛,他到底是客,总有回去的那天的。」 五公主顿时两眼发亮,喜滋滋道:「不错,他总要走的。」 溪则算是瞧出来,这五公主是真的讨厌极了策凌,不由好奇,那策凌她倒没见过,只是耳闻说他长得一表人才,允文允武,极是了得,怎的五公主就这么瞧人家不顺眼?溪则问:「他做了什么你这般不待见?」 五公主刚好一点的精神头又蔫了下去,她瞥了眼溪则,道:「他不老实,上回遇到,他偷看了小六好几眼。」 七八岁的小姑娘,看了也当是觉得可爱罢?溪则不大明白五公主这怨念从何而来,便又问:「而后?」 「而后小六也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五公主更有气无力了。 溪则默然,她们之间是有好几百年代沟的,她寻不到温宪话中重点也实属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溪则这手湿淫得极好~? ☆、第二十五章 在胤礽与溪则眼中,五公主与六公主不过两个孩子罢了,两个孩子能有多大的矛盾?事实上也是如此,没过几日,两位小公主又如胶似漆的粘一块儿了。 第43页 小孩子,气性大,忘性也大。 设宴款待策凌祖孙三人与其部众一事由四阿哥主事,皇太子督办,接连几日歌舞欢腾、觥筹交错下来,主宾皆欢,康熙在朝会上大力嘉奖了皇太子与四阿哥办事得力,堪为诸阿哥表率。 康熙曾当着满朝文武道:「朕所仰赖者惟天,所倚信者惟皇太子。」如此高的赞誉,胤礽都面不假色,寻常的夸赞与他而言,实在无法欢欣雀跃。只是,在看到大阿哥恨不得吃了他的嫉妒眼神,胤礽心生促狭,故作欣喜的和四阿哥一齐大声道:「谢皇阿玛嘉赏,儿臣等愧不敢当。」 大阿哥的脸色更阴沉了。 自明珠坏事后,大阿哥便于朝政一事上力不从心,他本试图提拔揆叙接替其父,奈何揆叙对他的示好屡作无视,却在去年与皇上身边的富达礼交好,这富达礼可是皇太子的大舅兄!大阿哥如何不明白,这揆叙是看死了他不如老二!愈是如此,他愈不能叫人看扁! 「去年年底,徐日升上摺子请求弛禁,你们怎么看?」康熙四个年纪最长的儿子道。 徐日升葡萄牙来的耶稣会传教士,经南怀仁举荐供职于钦天监,康熙三十年,浙江巡抚禁了传教士在兰溪所建的新教堂,徐日升知道后以传教士在制造军器与在与外邦交涉中的功绩为由,上奏疏请求弛禁。 因康熙本人对西方的几何、天文等十分感兴趣,对来大清的传教士也多有礼遇,阿哥们出于投其所好,也对西方事务多有关注。胤礽想的,却要更深远一些。清朝中后期为西方列强所侵略的耻辱是每个中国人心中的痛。既有闭关锁国,他本以为康熙对西方文化是十分牴触的,实则不然,康熙本人很开明,善于接受新知识,亦鼓励儿子们与传教士接触,但他不喜欢传教士与他的百姓过多接触。 大清并不是一开始就软弱无能的,康熙的铁蹄打败了吴三桂,赶走了葛尔丹,逼得沙俄签下《尼布楚条约》,甚至还收復了台湾,八旗子弟的战斗力在此时依旧彪悍。只是歷经数朝安逸,满八旗、汉八旗、蒙古八旗多了不务正业混日子的王孙子弟,少了先祖打江山时的热血,加上闭关锁国,才让西方列强为所欲为! 胤礽上前禀道:「儿臣以为,徐日升所言在理,当弛禁。」 凡是皇太子认同的,大阿哥都反对,他嗤笑道:「我堂堂大清就要让那些黄毛绿眼的蛮夷为所欲为了?」 胤礽转眼看他:「何来为所欲为?」 「传邪论、敛横财,浙江巡抚的奏摺里写得明明白白!」大阿哥从袖袋中取出一本奏本呈上。 康熙接过扫了两眼,道:「确有其事。」 大阿哥双眉舒展,道:「这般不老实,当遣出国门才是!」 胤礽却不理会,再奏道:「此传教士敛横财,那便换一个,此传教士传邪论,那便换个听话的,已逝的汤若望、南怀仁,如今的徐日升、白晋、张诚等人如何?他们皆是忠于大清的。」皇帝之所以禁止百姓非议朝政,不过是怕君权受动盪,如今要禁止传教士传教亦是如此。 康熙颇感兴趣,道:「皇太子详细奏来。」 大阿哥顿时大恨,在心中大骂老二狡猾。胤礽道:「吾学古人言,为明智省身,古人言诚睿达,却也有荒诞的,不过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尔。而今蛮夷一事亦如此。军器、几何、天文,都是好的。」换言之,皇上不欲百姓知晓的,不令传教士说便好了。如此行事虽有偏狭,但总比完全禁止的好。 康熙笑:「正是。」 「且,儿臣想,先前『三藩之乱』,南怀仁所造红衣大炮、神威将军炮,立功甚伟。之后,攻克台湾时,以郑氏狡诈奸猾,颇费周折,若是红衣大炮能射得再远些,再准些,用于海战,岂不是可壮大大清?」 康熙面容渐敛,默然思索,片刻,他沉声道:「不可,炮火成灾到底伤天和,且如今国泰民安,不可大举军备。」 胤礽拱手长揖:「居安思危尔。歷朝歷代的败亡皆因贪图安乐。」 康熙似有触动,却依旧摇首,只是未说反对之语。大阿哥轻哼一声,似也觉得胤礽之言有理,三阿哥默然无声,四阿哥面容沉毅淡漠。 康熙想了一阵,摆摆手道:「弛禁一事还需朝上再议。」 四人应是,告退。 对西方先进知识的吸收十分必要,但需循序渐进,胤礽并不急,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成的,哪怕来日他登基为帝,他儿子也做了皇帝,他孙子也是皇帝,且他们都致力于这事,也未必可行。五千年的封建思想在百姓脑海中根深蒂固。胤礽不认为他能强大到像奥特曼一样,说拯救世界就拯救世界。他是想略尽绵薄之力,能改变多少是多少,不能变的,那也只是文明进化的必要代价。 从忙碌中暂脱身出来,胤礽把其他事都放到一旁,想着如何与溪则说其实,他也是从数百年后穿过来的,而且,他在穿越过程中,阴差阳错的把性别也改了;或者,不告诉溪则其实也可以? 胤礽揉揉头两侧的穴位,走进庆禧殿里,那个叫晴翠的上前福身行礼,而后回道:「太子妃到僖贵妃娘娘那商量下个月宫中各处的份例去了。」康熙见溪则将毓庆宫打理得井然有序,便让她分管了些宫务。 「去了多久?」 「有两个时辰了。」 第44页 大约快回了,胤礽想着便走了西次间,到溪则的小书案边坐下,晴翠见此,奉上一盏香茶后退了下去。 胤礽百无聊赖的在一叠书堆中翻弄,找了本传记来消磨时光,那本厚厚的书一拿起就从里面滑了张纸下来,啪的一声落在桌上。 夹在书里的大多是札记一类的文字,胤礽一面想一面捡起粗粗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便睁大了眼睛。 这张纸边沿毛糙,显然主人常拿出来看,纸上先是馆阁体的一行行清晰大字,后来又在间隙间用簪花小楷添了不少注释,还有几个地方是被划去不用的。胤礽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他是想过溪则兴许知道事情的发展过程,但他没想到会看到,更没想到自己看到冷冰冰的「一废太子」四字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惊恐与无措的「太子爷!」 溪则不知何时已站到他的身旁,脸色煞白的望着他手里的那张轻薄的纸张。 胤礽垂下头,镇定地把纸沿折缝叠好,夹回到书里,深唿了口气,故作平静的轻咳一声,对越发不安的溪则道:「我是2014年,2月26日在马路上被车撞了一下穿过来的,你呢?」 溪则惊悚惶然的神色凝固了一下,先是呆滞的望着他,而后渐渐充满了不敢置信,接着上上下下的打量胤礽,老老实实答道:「2014年,2月28日晚上睡着醒来后就在这了。」 他乡遇故知本来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胤礽与溪则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原本已经很熟悉的人因为多出来的一重身份瞬间像多了层隔膜,相顾无言。最后是溪则犹豫着没话找话般说:「我以前也叫溪则,你以前也叫胤礽么?你爸爸妈妈很有文化,哈哈哈,搁我爸妈那,也许这两个字还念不来呢,呵呵呵……」干笑,接着干笑,总比一直尴尬的沉默无语好。 胤礽瞥了她一眼,说:「我叫苏华。」哪家父母会奇葩到给孩子取个废太子的名字。 「哦,有点像女孩儿的名字。」溪则说。 胤礽神色怪异的看着她,仿佛难以启齿,溪则莫名的眨了眨眼,又想好像说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像女孩的,的确不太礼貌,她正想道歉,却听胤礽下了决心般的说道:「我穿来前,的确是女的。」 随着这一句话,时间如同被定了格,胤礽双眸深邃,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这件事他如果不说,溪则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可是,他就是不想对溪则有所隐瞒,他固执的希望他们之间能坦诚相待。溪则呆呆的,比在知道胤礽与她同样是穿越过来的那时更加震惊,过了好半晌,溪则眼神如刀的瞪着胤礽,气愤道:「你既然是女的,成亲那晚为何还……碰我!」她说到这,愤然住口,气得满脸通红。 胤礽愀然变色,定定的盯着溪则看,直把溪则看的眼神退缩闪烁,胆怯的垂首不语,才黯然道:「去了一下午你应当累了,好好歇着吧。」溪则抬眸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那个人,眉眼出奇的精緻,歷史上也有过记载,在所有阿哥里,皇太子胤礽的相貌是最出众的。溪则缓缓垂首,他又似乎不是这个人了。 胤礽说罢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默默的望着溪则。他的视线充满着期待,五年多的储君生涯让他有着常人难以承受的气场,然而,每当他的目光停留在溪则的身上时,又总是柔和小心,偏偏是这样的柔和与爱护让溪则感到强大的压力,她知道这时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她真的不知如何开口。 终于,胤礽失望,轻声道:「我先走了。」 耳边响起若有似无的嘆息,溪则心口一紧,再抬头的时候,室内只剩了她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大功告成! 跟要了我老命一样!好好珍惜,这文没有下一回三更了,惆怅…… ☆、第二十六章 庆禧殿正堂内,溪则端坐在正上方,手里拿了本帐册不紧不慢的翻着,一旁的乌木矮几上一杯清茶裊裊生烟,右边下首坐着李佳氏,她神色恭谦,并不敢出声,只是侧耳听着溪则问回事处总管陈康话。 「今年的冰敬比之往年,多出了五成。」溪则翻完了最后一项,把帐册往边上一递,春华便立即上前捧了过来,再退回到一旁侍立。 陈康低垂着脑袋,忙恭声回道:「这是外头的大人们知道太子爷大婚,孝敬主子您的。」 溪则明了,笑道:「有劳陈公公办事辛苦。」 陈康忙作揖道:「都是奴才分内的事儿,可不敢居功。」 溪则端起茶盏,抿了小口,说起旁的事:「德妃娘娘、荣妃娘娘的生辰就在这几日了,照着往年往上各添三成便可。」 陈康打了个千:「嗻。」 自己宫里大大小小的一干事宜理完了,溪则放下茶盏,御窑烧制的淡粉芙蓉玉瓷玉润剔透,与乌木矮几相触,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她转头望向李佳氏,李佳氏忙正了正身子。 「再坐下去便到用午膳的点儿了,你就说说今日为何而来罢。」若是平时,溪则自不介意陪她卖卖关子,玩几手太极——这李佳氏每隔几日就在她眼前晃悠,娇娇弱弱的,存在感却极强,溪则自认出身高门贵府,又有高人一等的身份傍身,不论李佳氏打的是什么主意,都能应付得——奈何不知怎么,今日乏得很,才坐了小会儿便觉得腰身酸的厉害。 李佳氏形容更为恭谦,满脸贤惠:「今早在太子妃这坐了一晌午,见了太子妃如此劳累,奴才心中着实不安,您贤德体恤,奴才却不能不识好歹,想能为您分忧一二。」 第45页 不论她做出如何卑微小意的模样,这话说的就委实不恭敬。 溪则脸上并无异色,仿佛觉得她言下之意甚是有道理,想了想,颔首道:「你意下如何呢?」 李佳氏怯生生的,她不过十六七的年华,容姿正妙,这一娇怯便生生显出几分楚楚来,柔声的回道:「奴才愚钝,只想着能为太子妃略尽绵薄。」 这本不过谦逊之词,不想溪则却淡淡一笑,道:「既然愚钝就好生歇着,谨守本分就是了。」溪则努力忍住心头勐然泛起的不适,努力不去想眼前这人也算是胤礽的合法伴侣,维持面上的淡然而不失雍容沉静。 李佳氏显然没料到太子妃竟如此不客气,一张俏脸红白交替,强忍着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是。」 溪则復又和善的笑道:「掌理东宫庶务本是我分内之事,委实算不得辛苦。再者,但凡有太子爷与我在,总不会少了你的。」 话中深意,无心细品就能明白,李佳氏满口苦涩,低眉顺眼的称是。 一出了庆禧殿,芸儿便又是担忧又是后怕的低声道:「福晋今日是怎么了?」哪家妾室会去要求插手庶务?即便是帝家,比之寻常人家尤其尊贵一些,也轮不到她主动开口。福晋性子虽怯弱,却一向有分寸,怎么今日却…… 芸儿自小便服侍李佳氏,仗着与主子有些情分,才敢出声问一问。 李佳氏幽然一嘆,柔顺的眉眼瞬时坚毅了起来,沉声道:「原想这太子妃生得柔美顺眼,性情应当也是柔婉温和,不想竟是如此强硬。」 芸儿顿时悚然,结结巴巴道:「您,您是,想……」 李佳氏坚毅的神色舒缓下来,立时又是那娇柔的庶福晋,她瞧了瞧四周,轻声问芸儿道:「你算算,太子爷有几日没在庆禧殿留夜了?」 芸儿不明所以,太子爷宿在哪,撷芳轩是极少注意的,她扳着手指数了数,道:「有十七八日了,」说罢,芸儿颇为讶异:「太子爷大婚后,举凡在宫里,都是在庆禧殿安歇的,怎的这些日子却不去了?」 「原因不外乎有二,」李佳氏凝声道:「首先便是太子妃惹了爷不高兴,遭了爷厌弃,今日我冷眼旁观,她举止从容,瞧上去虽与寻常无异,却似乎透着焦躁;其次,」李佳氏奇异的笑了笑,「总对着一个人,再是貌若天仙,也总有腻烦的一日。」 芸儿听主子有依有据的分析,连连点头,李佳氏转头望着她道:「芸儿,你看,不论太子爷是为何去不庆禧殿,我的时机,来了。」 芸儿听得她言下之意,大吃一惊之下,又似有欣慰,她道:「您是预备趁此见一见太子爷?」 「时不待我,眼下东宫只有太子妃与我,太子妃是不怕的,即便没了爷的宠爱,她依旧是皇上钦定的儿媳妇,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娘娘,更有显达的娘家可依持——我却不一样,」李佳氏说着说着,便流露出深深的落寞与茫然,「若是眼下再不抓紧,等新人一个又一个的进来,这东宫便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到那时,可真是连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的感怀都没有了。」 芸儿不禁潸然,望着李佳氏愁苦的面容,缓缓正了神色,诚恳道:「不论前途如何艰险,芸儿总是在小姐身边的!」 李佳氏微笑起来,亦是无比真诚的道:「我能信的,也只有你一个。」 李佳氏一走,花隐与春华便满脸愤愤,溪则瞧了她们一眼,淡笑不语。最终还是花隐忍不住,气愤道:「庶福晋如此轻狂,太子妃您为何不罚她?」 「她做错了什么?我要怎么罚她?」溪则看向她,问。 花隐更是愤然:「她,她是什么身份?敢……」 溪则浑不在意,闲闲的道:「她打得什么主意,知道后防着便成了,说出来做什么?」古代女子的活动范围就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里,从当家主母到身边的小丫鬟,耳濡目染,对这样的事最是清楚。可清楚又能如何呢?即便她真能对付这个李佳氏,她也下不去手。 都是为了生存罢了。 花隐与春华都敛眉垂首称是。 溪则轻轻动了动越发惫懒的腰,用过午膳后到厨房看了看文火炖了整夜的北芪党参乌鸡汤,吩咐厨上的仔细看着火,便回房歇着了。 这一歇就歇到未时末,惇本殿的来禀,太子爷回宫了。溪则揉了揉睡迷煳的眼,撑开手让花隐在她身上摆弄衣裳,直到拿帕子净面才清醒了点。 「天儿热了,太子妃愈发爱睏了。」花隐将一支赤金红宝石簪插进溪则的鬓髮间。 妆成。 溪则扶着她的手站起身来,颇为无奈道:「春困夏乏,我真想就这么一直睡到明早上,你们谁都别来叫我。」 花隐便掩嘴笑:「太子妃闺中时就爱睡懒觉,到现在还是这样。」 「进了宫才知道,阿玛额娘那会算是容忍我了。」 「老夫人若是听见太子妃这话,必是要开心您长大晓事了。」 「不睡懒觉就是晓事了?」溪则慢悠悠的道。 主僕二人边走边磨牙,不一会儿就站在了继德堂外。在门前候着的小源子一见她,忙迎上前,打了个千:「太子妃吉祥!」 「起来吧。太子爷可在里头?」溪则问。 小源子站起身,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笑,毕恭毕敬道:「在呢,主子刚回来。」他说着就引着溪则入内,在内里书房的那道门前退了下去。 第46页 胤礽见溪则来了,便丢下手里的奏摺,上前迎着她坐下道:「你怎么来了?」 溪则将手里的食盒放到一旁,望着他道:「有些事我不能决断,要跟你说说。」她边说边将食盒里那盅鸡汤捧出来,盖子一掀,满室清香。 胤礽笑着接过汤匙道:「你说。」 他清俊的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疲惫,康熙病了,一直缠绵病榻,胤礽既要注意前朝,又得在榻前侍疾,连着七八日,好好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溪则心生不忍,不想再拿事去烦他,便转口道:「皇阿玛好些了么?」 「好多了,太医说再养几日便无大碍了。」胤礽舀了一勺在鼻前轻闻香气,然后喝下,肥而不腻,北芪与党参的药味融进了汤里,并不觉得苦,他不禁又舀了一口,然后又道:「你方才说有什么事不能决断?」 溪则见他问起,只好如实道:「京里的商家通过回事处递进名帖来,想借太子爷的威名用一用。」 「哦,」胤礽仿佛对这样的事极熟悉,京都居,大不易,在京城里做生意是要背后有人撑着的,那些商家往往会找达官贵人入股,借这些达官贵人之名,让生意能顺当些,而他们给的股息自然也是十分可观,东宫开支巨大,光靠俸禄哪里够,这也是钱财的来源之一,只是前后忙个不停,一直没工夫对溪则讲,她才不知道,「让陈康去查查这些人的底细,若是为人干净,多纳几家也无妨。」 能搭上东宫的商家也是有点本事的,只要不惹出麻烦来,胤礽不介意把自己的名头借他们使使。 溪则记下,日后若有类似的事情便照着行事。 一盅汤很快见底,胤礽拿手帕擦了擦嘴角,道:「我还有摺子要看,你先回去吧。」 话说的委婉,但胤礽这样明着赶她还是头一次。溪则觉得难过,却还是轻轻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门「砰」的一声关上,胤礽眼神里染上层层失落,自嘲的笑了笑,转身拿上挑出来的奏摺,走去了干清宫。 康熙病着,却也不是完全不问政事,时不时的便召大臣问问。 胤礽到的时候,康熙刚见过一批大臣乏了,正睡着。胤礽干脆就坐在床头,翻了几页地图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康熙略微虚弱却不失中气的声音:「你翻这个做什么?」 胤礽一惊,忙抬头回道:「前几日云南巡抚的奏摺上提起云南几个县府半年没下雨,儿臣正看这些县府的位置。」 「哦。」康熙不是很在意,不过半年,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他这太子向来防微杜渐,行事缜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胤礽忙在他身后塞了一个软软的大迎枕。 「你这俩日气色不好,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说说,我帮你一起想想。」康熙道,语气平和亲近。胤礽当真就认真思索了片刻,道:「没有,朝里太平的很,儿臣担心的也就这几个县府,怕他们久旱成灾。」他说着把地图志展示在康熙的眼前:「您瞧,这几个地方都远离水源,地势又高,往年雨水充足倒还好,一旦少下几天雨便势必影响收成。」更多一句西南民风彪悍,他没说。 康熙点头,却仍是不大在意,道:「先瞧着,真不成了,再开救济粮便是。」又问,「这就完了?没旁的事了?」 「当真没了。」胤礽果断回道。 康熙笑,指着他摇了摇头:「这么点事也值得你烦恼?」一副你就净扯谎吧的样子。他活了大半辈子,胤礽不说,他也能猜个大概,朝里的确是太平,他既不为公务,那便是自己宫里的事了。 儿子大了,有了媳妇忘了阿玛,康熙颇为怅然。 溪则倦倦的回到庆禧殿,想着胤礽淡淡的话语,刻意的保持距离,心里越发闷闷的发堵。芸芸众生间,能如此巧妙的遇到这样一个与她一样穿越数百年的人当真不易。「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遇」这一句诗而今念起也多了一重内涵,她似乎能体会仓央嘉措在人神对话中那缠绵悱恻的情愫与对爱情的虔诚真挚。 从最开始的惶惑惊讶中平静下来,溪则沾沾自喜的高兴,她认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胤礽,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可是胤礽是怎么了呢?初夜那晚她疼得几乎背过气去,在分享秘密后,还不许她抱怨一句么? 她都不嫌弃他原来是个女孩了,为毛他还这么冷漠的对她!还不如像以前那样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虽然有阶级差异,但好歹他对她很爱护很温柔! 溪则愤愤然扒了几口饭,胸口像积了团火,头忽然又热又晕。春华看着溪则通红的小脸,担忧道:「怕是发热了,奴才去太医院给您宣个太医来瞧瞧。」 溪则拦住她道:「不用,睡一觉发一身汗就好了。皇阿玛病着,太医院忙得兵荒马乱的,怕也腾不出什么医术高明的太医过来。」小病小疾的,没必要大张旗鼓。 春华仍有些不放心,只是见溪则态度强硬,只得算了。 不想入了夜,溪则体温更高起来,手一触到她的额头便像摸着一块热铁,烫极了。花隐几个大丫鬟都急得直跳脚,溪则神志昏沉,口鼻间皆是滚烫的气息,浑身酸软无力。 「快去禀报太子爷!」花隐道,宫里有宵禁,她们没有令牌出不去,只能让人快去寻太子爷来。晴翠急慌慌的点头:「我去!」 第47页 说罢,就跑了出去。 溪则难受的摇了摇头,想把锦被揉紧些,又想踢开,身体里冰火两重天,额上直冒冷汗。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个温暖舒适的身体抱进了怀里,就如同在漫无边际中的大海沉浮,忽然见着了一块浮木,溪则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襟,她感觉到,她似乎被抱得更紧了一些。 耳边有温柔的嗓音:「乖,松开手,让太医把把脉。」 太医来了么?溪则沉沉地摇了摇头,她不想松开,身体被抱着转了过来,另一只手上搭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迷迷煳煳的有声音说话,好长的一段,胤礽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她听不真切,她只觉得好难受,胸口闷,头很疼,喉咙也烫,像有刀子在割。 溪则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心底翻起一阵阵的委屈。有一只宽厚的大手,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像无声的安慰。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他,想叫他一声保成,可是眼皮太重,怎么都掀不开,喉咙像堵着东西,又疼又干。 他嘆息了一声,长长的萦绕在耳际,连带着溪则的心也跟着抽动,她想问一句:「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了么?你告诉我,我会帮你,我们,是密不可分的。」 但她终究问不出来。药味扑鼻而来,热腾腾的湿气扩散到她的嘴边、唇上,溪则转开头,不想喝药。药碗又挪开了,接着一道软软的嘴唇抵上了她的,那湿热的舌尖破门而入,苦涩的药汁趁机流淌进来,不一会儿,整个口腔都瀰漫在汤药浓黑的苦里。 接着一口又一口,溪则没力气抵抗,只能乖乖的张唇。她能透过苦味回忆起许多个深夜,胤礽的嘴唇清甜香软,她还曾想,男人的嘴唇,他的气息,怎么会有这样清新的味道,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一碗药很快就用尽,溪则逐渐安静下来,熬得通红的面庞热热的,胤礽低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手情不自禁的捂上她的小腹,轻轻的低喃道:「睡吧,我陪着你。」胸口那只软软的小爪子把他的衣襟抓的更紧了,胤礽爱惜的抱着她,在怀里轻轻的摇。 第二日醒来,已快过辰时,溪则嘶哑着声叫:「花隐。」 花隐忙跑了进来,一见她便双手合十的道:「菩萨保佑,您可醒了。」 溪则呆呆的点点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的手上抓着一件雪绫长褂,这是胤礽的。花隐见了,便道:「您抓着衣服不肯放,太子爷不让叫醒您,又要去上朝便把衣服脱了下来。」花隐说罢,面部表情陡然生动兴奋起来,喜洋洋的道:「您可知道,昨儿夜里,太子爷召了太医来,太医把过脉说,您已有了身孕!」 溪则怔住了,这一会她是真的惊呆了,喃喃道:「怎,怎会……」她无意识的将手覆到小腹上,那里还是平坦的,原来已有了一个生命在里面了么? 「是真的,太子爷再三的问过,逼得太医就差拍着胸膛保证了。这会儿,宫里都传遍了,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赏赐都下了,还有各处宫里都备了礼来。」花隐话音都喜得上扬,若是太子妃这一胎是个男孩,那便是皇长孙,又是正子嫡孙,这是天大的喜事! 溪则温柔的笑了笑,笑过后,又急问:「那是谁接待的?」若是传出去她到这个时辰还没起,真是太不雅了。 「太子爷亲自接待的。」花隐道。 溪则一想,康熙病着,这会儿是早该下朝了,稍稍放心了一点,她想要撑起一些,却是浑身无力,花隐大惊,上前按着她道:「您身子还虚着呢,太医说了得好生养上三两日才行。」 溪则也不强求,她是该好好养着,便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宝宝,便躺着吩咐道:「那些送了东西来的回事处都有备案,到时你拿过来我看。」有些是到时照着还礼便可的,可有些因主人身份权力变化还得酌情增减,而又有的则是如今不显,将来大有造化的,这一批得着力结交,等到将来人显赫了再行拉拢就得事倍功半。这些皆是回事处拿捏不好的,还得她亲自督看。 「你就安生躺着便是,旁的事有我呢!」胤礽掀开门帘负手进来,面上显得有些不悦,花隐一见他进来便忙福了一礼退下去。 胤礽一只手里端了个碧澄翠玉药碗,语气柔缓下来,道:「到时辰进药了。」 溪则想起昨晚朦朦胧胧间,某人的餵药方式,不禁大是羞涩,忙接过药碗一口气就喝尽了。胤礽目瞪口呆,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难得冷幽默道:「不必太急,用得快不快不影响药效。」 溪则颇觉好笑,把药碗递还给他,道了声谢谢。 翠玉的药碗上还留了些底浆,胤礽拿在手里转了转,便匀了开去,他低着头道:「你有了身孕就好好安养着,那些事自有我操心,」他言罢,又觉说服力不够,怕溪则到底不放心惦念着,便道:「成亲前这些事都是我管着的,也没见出了什么岔子。」 言辞恳切,端的是体贴万分,溪则却不应,只是一味的看着胤礽的脸色,他是在关心她,却并无多少喜色,难道他,不喜欢孩子么? 她的目光探寻而黯然,她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吧,她甚至都不想让他碰,怎么会高兴怀上他的孩子…… 胤礽头一次尝到原来心痛的滋味是真的可以撕心裂肺。 他原以为自己是不喜欢孩子的,儿女是债,父母心血化出来的骨肉,一个生命,从怀胎十月到长大成人,花费心血无数,且还无法保障是否真的能够将孩子教养好,这种难以有一个明确的章程目标的事,向来为他所恶。 第48页 然而,当听见太医说,太子妃已有了身孕时,那乍然涌起的狂喜让他平生头一次高兴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一叠声的追问可是真的?直把太医问得哑然无语,才稍稍平息自抑。他这才明白,原来,他是这样的期盼一个有着他和溪则共同血脉的孩儿,因为是他们的孩子,所以先前的一切顾虑都不足以为顾虑,儿女是债,他也甘之如饴。 溪则清洌的眼中暗淡无光,满面的惶惶,几番欲言又止,最终仍是把话压了下去,只道:「那就请你劳累了。」 昨儿一夜,他抱着她软软烫烫的身子,一整夜不曾松手,亦不曾合眼,要为人父母就得担起责任,有些事不摊开来说清就是隐患,哪怕单是为了日后的年华安生,他也不能埋着隐患避之不见。 胤礽望着她,溪则赌气,转开头向着里侧不去看他。胤礽扯了扯嘴角,坐到她的身边,压抑着满心的酸楚摸摸她睡得有些凌乱的乌黑髮丝,柔声道:「我会照顾你们保护你们,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更不会重走胤礽的老路,让你们受我的牵连——溪则,我们要有孩子了!」他笑起来,不论那颗心痛的几乎破碎,他的笑容依旧是满满的欢喜与满足还有即将初为人父的浅浅羞涩。而随着这句话,心底涌起的滚烫的暖意几乎抚平了他所有的酸痛。 作者有话要说:人多力量大,从你们给的里面选了几个,孩子们都有名字了。 我很二缺的压根没考虑繁体,一直都觉得干隆爷很强大,从名字开始就特别与众不同,得纠错,歷有日的。 跟作者君一样二缺的还有保成同学,这里,也许是全文唯一的一点两人情感上的纠结了,之后相亲相爱互利互助生死相共创美好未来。 还有孩子。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多子多福啊,荣妃总共五子一女,就是夭折了大半;德妃有三子二女,就是死了一半;甄嬛有一子二女,就是大半不是皇帝的……所以,有这些榜样在,溪则和胤礽会多生娃。 ☆、第二十八章 整夜别风淮雨,到了清晨还没停的兆头,皇太后慈爱体恤,派了内侍到各宫传话免了今早的请安。 这时溪则已然起身了,干脆便歪在贵妃榻上,懒懒的又睡了一觉。 这些日子,胤礽把宫里的大小事务都一概接过手去,令溪则只好好养胎便可,头三个月安胎连动都不好太动,溪则便只得过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猪生活。再醒来已近晌午,外头雨还下着,没半点停的迹象。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夏日的雨清凉爽快,即便湿衣也不觉讨厌。溪则坐起身梳妆打扮,顺口问花隐道:「太子爷回来了么?」请安可以免,早朝却免不得,雨倾盆而下,胤礽还是得起大早的出门。 花隐端着盏奶香十足的蛋羹来,回道:「回来了,太子爷正与几位总管说话呢。」她将盛了蛋羹的白瓷碗塞进溪则的手里,这蛋羹做的香软滑口,还有一股浓浓的水果味,溪则最是喜欢,便一面一勺一勺的享受一面听花隐愤懑的道:「庶福晋今儿又在道上拦着太子爷,这可是这月来的第三回了。」她说罢,见溪则悠悠闲闲的进食,拈匙的手势颇为优雅,不由着急,大急之下,把旧时的称唿也带了出来:「小姐!您可有听奴才在说?」 「嗯,听着呢。」溪则点点头,还真诚的把她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以示自己是真的用心在听的。 「那您倒是想个章程出来啊!庶福晋尽用些狐媚招数,要任由她这般下去,说不准儿太子爷就给勾过去了!」 溪则笑了笑道:「太子爷若想去她那,我拦着又有什么用?太子爷若不想去,她便是再堵上十余回也无济于事。」这话着实有些淡泊不争的意味,加上溪则温柔娴淑的神态,更是衬得她犹如九天仙女般的高洁洒脱。可皇宫不是世外桃源,该争的时候就得使出手段来。花隐不禁更是心急如焚,暗暗想着是不是得让夫人知晓,改日递个帖子进宫,好好的开导开导太子妃。 她和冬果尔氏一样,都觉得,太子妃自是玲珑聪慧、不栉进士,可却总有些时候很能另闢蹊径、别具一格地把事想左了,让人目瞪口呆——就说当初指婚的事,夫人不知使了多少力气才劝动太子妃甘心情愿的嫁入东宫。 溪则见她一双秀眉皱的紧紧的冥思苦想,不由好笑又感动。但她有底气,胤礽,应当是不会在外沾花惹草的。 当初她刚嫁进来时便奇怪,怎么整个毓庆宫里只有一个康熙赐的不得宠的庶福晋,连寻常娇艷些的侍妾都没一个,在知道事情原由后不免唏嘘庆幸之余,感激上苍赐福。若非如此,真要她服侍一个后宫无数的男人,她定会觉得憋屈厌烦,却又不得不忍着不情愿将日子过下去,哪有现在的安逸自在,喜乐无忧。 溪则心肠柔的像滩水,放下小银匙道:「这蛋羹厨房还有么?留些给太子爷送去。」胤礽爱吃甜食,尤其喜爱闻着香、吃着甜、口感软糯的东西,不过顾忌着身份,总不能用得尽兴。 话音刚落,胤礽便走了进来,天青色的团花外衫上笼着湿气,肩头湿了一片,显是走得急了。花隐请过安后便退了出去,赶着到厨房又送了盏蛋羹来。 两个人便一人捧着个白玉瓷碗,一面吃一面说话。 胤礽照旧先把宫里琐碎零事说了一遍,再将稍重要些的拎出来单独讲,让溪则总能心里有数,免得等她重新掌管庶务时还得费力气理头绪。 第49页 说完了这些杂碎的,他满目光华,言语中略带兴奋的道:「安溪教堂遭禁一事皇阿玛今日给了旨意,不仅弛禁,还命各地官府选有才能的传教士入京,讲授西方文化。皇阿玛本就是想听徐日华说些西方的事,不想却病了,只得不了了之,我原还可惜,不想竟有更惊喜的等在后头!」 传教士要建教堂,要宣扬教义其实于政事并无大干系,溪则略略一想便明白他为何如此高兴,使劲的在脑海里搜颳了一番,道:「皇阿玛本就对那些洋人玩意儿好感,这几年红衣大炮不知造了不少,只可惜后人过惯了安逸日子,白白放着生锈,反给糟蹋了。」 胤礽面色微沉,愤然道:「输了不怕,就怕不战而屈!」忒憋屈了! 「这事急不来。」溪则总结。 胤礽何尝不知?他舒眉而笑,揽着她入自己怀中:「这是自然,我有分寸。」说着抬手摸了摸溪则的小腹,问:「他今日乖不乖?」 溪则无奈,拍开他的手道:「才三个月呢,能有什么动静?」 胤礽不服气,呵呵的笑着道:「说不定他尤其聪明,已经能听懂阿玛说话了呢?」 真的有这么厉害到逆天的胚胎么?溪则表示很怀疑,不过望着胤礽柔和幸福的神情,她将打击的话咽了回去,那夜两人互诉衷肠,才知先前的一个赌气一个黯然竟是场乌龙,胤礽很是羞愧,说以后若有心事决计不能瞒着对方了。而她想的是,也许胤礽比她更需要关心更需要爱。 是以,只要胤礽喜欢,她并不反对他与还在腹中的孩子对话,而且教育要从胎教抓起,这是经过有效试验的。 待胤礽兴致勃勃的完成今日的亲子互动,抬起头对溪则道:「这一月李佳氏拦了我数次。」 溪则一愣,怎么他主动提起这事了?蓦地想起花隐的话,两手不由轻轻的扯动衣角,面上十分镇定贤惠的问:「而后呢?」 胤礽饮了口茶,缓缓继续道:「她素日都乖巧安分,今次怕是有什么为难事了,我也问过她了,可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周详,不如你得了空找她来问问,她既也算是毓庆宫的人,总不好让她没个依靠。」 溪则扯着衣角的手松开,心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柳眉长挑,问:「你是觉得李佳氏有事相求才在道儿上拦的你?」 「是啊,否则还能有什么?」胤礽一派天真自然,「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没什么大干系的便助她一把也无妨。」 溪则定定的看了他数息,摇了摇头,这人在旁的事上尽是精明,怎么一遇上这类事就如此……迟钝? 好罢,如此甚善,这一方面迟钝的较能使人放心。 安安分分的养了三月胎,待胎稳了,溪则便想重新掌理起庶务,胤礽多次问了太医,太医再三保证只要不由思过度并不会影响胎儿,甚至还于母体有利,他才准了溪则。 康熙本想巡幸塞外,可一则他刚病过一场,皇太后不放心他离京,二则前两年与葛尔丹那一仗打下来,塞外几个部落如今都颇为老实,便搁置了率领诸王、阿哥、贝勒、贝子到京郊猎场行猎,很是热闹了一场。 至康熙三十二年二月十六,康熙巡行畿甸,此番随驾者颇众,皇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但凡年长些的阿哥俱在其中。 除却与大阿哥实在处不来,三、四、五、七几位阿哥与他皆是有些人情面的往来,而八阿哥,一则他额娘卫氏身份卑微,他养在惠妃娘娘名下,与大阿哥亲密无隙,二则,每每面对谦和恭仁的八阿哥,他总觉此人心计太深。不同于四阿哥的心机深沉,且又小心谨慎,轻易从不出头冒尖,八阿哥的眼底总有一抹算计在不经意间便流泻出来。 胤礽对他委实难以亲近,他到底还年少,待再大些,恐怕就能掌控眼神,做个完美的八贤王了。有些人他能拉拢,而有些天生就有野心天生便不甘人后,他怕是费尽力气,还在最后被反咬一口!对这样的人,便先远之,远之不得或可再除之。 这日行至保定,白日接见当地大臣,巡视城郭,夜间康熙召诸阿哥御前应对,皇太子言辞恳切,切中要害,大阿哥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四阿哥见解独到有理,五阿哥、七阿哥、三阿哥皆是中规中矩,八阿哥贊同大阿哥之言。 父子九人正说到兴头,梁九功满面兴奋的进来,先恭恭敬敬的行过礼,而后禀道:「皇上大喜,皇太子大喜,皇太子妃今日辰时三刻诞下了一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皇太子头一次御前失仪,腾地一下从椅上站起,双眼冒光的盯着梁九功道:「是阿哥?!太子妃好么?小阿哥好么?」 梁九功瞄了眼康熙欣喜的脸色,才笑呵呵的又说了一遍:「母子平安,奴才这儿恭喜皇太子喜得贵子,恭喜万岁爷添了皇长孙。」 「好!」康熙一挥手,笑道:「赏,厚赏!」盼了这些年,总算盼来了皇长孙,康熙这会儿高兴地很。 房里众人皆与皇上与太子道喜,尤其是大阿哥,康熙面前他不敢放肆,便铁青着脸色,一字一句,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胤礽充分感受到他的情深意重,笑呵呵的拱手道:「多谢大哥,这回侄女们有个弟弟可亲了。」 大阿哥顿时脸黑如锅底作者有话要说:忘记了…… ☆、第二十九章 第50页 第二日一早下起了雨,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绵绵春雨下了整日。溪则斜躺在床上,头上裹了一块春暖花开的织锦帕子,含笑望着胤礽小心翼翼的抱着软乎乎的儿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乳母见太子爷手脚僵直的托着小阿哥,动也不敢动一下,忙上前纠正他的姿势,胤礽照她说的将那襁褓中的奶娃娃倒过来,使他横着落在臂弯里,双手一前一后的托住,果然就顺手了许多。 小糰子昨日才来这个世间,小脸皱皱的、红红的,总是在睡觉,只有在饿了或尿湿才哼哼几下,要不就是睁着一条眼吐会儿泡泡自娱自乐。 「他生得真好,又白又俊。」胤礽满目柔情,看看小糰子再看看溪则,温柔万分地道:「像你。」 溪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生的小婴儿,明明皱得像只猴子似的,都能瞧出像哪个,太子爷的眼力真不错,她配合的谦虚道:「还是像你多些。」 胤礽听了便认真的端详许久,笑着道:「鼻子与嘴巴像我,别的像你多些。」 溪则便笑着,看着这父子两,心头如春风拂过,暖融融的温柔似春江之水。因着生产之时胤礽无法陪在身旁的一点遗憾也都消散。 到时辰餵奶了,乳母上前抱了小阿哥下去。胤礽一回来便冲进房里抱着小糰子不撒手,接着乳母、宫女都入内来伺候,二人连句体己话都没好好的说过。此时,溪则见胤礽面容舒泰的坐下来,便屏退了下人,问:「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的顾渚紫笋茶,色泽鲜亮,香气高爽,汤色橙黄,滋味甘醇;精緻盈泽的粉彩杯拈在两指间,风雅无边。 胤礽轻轻啜了一口,齿颊留香,放下茶杯往后一仰,闲适地靠在软软的蝙蝠团花椅搭上,适意之中带着与生俱来般的贵气与矜持,他理所当然道:「我向皇阿玛禀了,回来瞧瞧儿子。」天降骤雨,御驾只得在保定再停上一日,他寻思着横竖无事,便快马回京,来看看这母子俩是否安好。没亲眼瞧过,哪怕旁人说再多的母子平安,他都无法真的放心。 溪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儿子在次间呢,快去瞧吧。」 胤礽大笑不止,起身凑到她眼前,怜惜的亲了亲她的脸,话中带着些歉疚:「辛苦你了。」 溪则安心的靠着他,温柔的笑着,秀洁的脸上带着柔和到极致的母性关爱:「生的那会是觉得苦,等生下来,看到他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就什么苦也没有了。」当听到小糰子奶声奶气的哭声,她只觉得为着那小小的人儿,哪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痛都是值当的。 胤礽紧了紧手臂,健壮有力的肩膀厚实宽阔,溪则放松了全身,平生头一次,她觉得她的生命完整了。 当日连夜,胤礽便离京又赶回去与御驾汇合。 康熙横了他一眼道:「漫天的大雨,非得跑这一趟,这下可得劲儿了?」 胤礽满脸春光的由他说,等他老子骂过了,才自顾自的道:「儿子见过您孙子了,大胖小子,嗓门儿洪亮,胳膊腿脚有劲得很,生得也尤其俊俏,就没见过谁家的孩子一生下来便这般健壮的。」 康熙立马不计较昨日皇太子不听他的非要回京的事了,侧耳听得格外仔细。这是他的长孙,难得还是正子嫡出,自然是千般娇宠万般珍重的,听胤礽说完了,他道:「那便好,让内务府多挑几个妥当的来伺候,万万不可有一丝损失。」 胤礽拱手道是。 父子两又说了些旁的话,胤礽便起身告退了。 康熙起初也十分高兴,后来却愈发不安,他家太子自知道添了儿子,这嘴角便翘得高高的没放下过,想他适才宠溺中带点骄傲,骄傲中又带点期望的语气。 看来,保成是喜欢极了这孩子。 康熙眉心微跳。宫里的孩子生来尊贵,小小的身子若撑不起这深厚福泽,便就夭了,尤其头生子大多活不下来。当年第一子承瑞夭折他固然难受,却远不及元后嫡出的承祜早夭的悲痛难忍。眼下这孩子,既是保成的头一个,又是太子妃嫡出,若是不幸,太子怕是难熬。 康熙想了一阵,又唏嘘皇家子弟难长大,又恐不幸若是发生,太子过度伤痛,累及身子。他目前对太子还是十分喜爱的,自己一手抚育大的孩子,言行准则皆是他满意的模样,加之胤礽孝顺君父,和善兄弟,既不党争,又不谋私,很是令人心疼。 他对梁九功道:「拟旨,太子妃诞下皇长孙有功,赐霞红,水蓝,天碧,暮霭,四色贡缎各百匹,各色彩绣云锦蜀缎一百零八匹,嵌珠龙凤赤金簪十对,白玉点翠金丝三镶福寿吉庆如意一柄,长白山千年人参、灵芝各二……」后头便是成串的当归、犀角、牛黄、麝香、鹿茸、冬虫夏草,甚至虎骨、豹骨、猴枣、海狗肾、熊胆……零零总总的珍贵稀罕药材,治伤治病都有,更有许多产妇与新生儿得用的药材补品。 眼明心亮的自然体会上意,万岁爷这是想多屯些药材给皇长孙备着,而稍愚钝些的则暗地嘀咕,万岁爷别是想把御药房挪个地儿罢? 大阿哥听说后大怒,要是他先有儿子,这些不都是他的了!说是赐给太子妃的,稍有些脑子的都瞧得出这是给皇长孙的,只是皇长孙尚在襁褓,若是大肆赏赐,怕触了忌讳反折了福寿。待闻说老二在皇父房里呆了半晌才有了这些赏赐,他更深深以为老二阴谋诡谲,心机可怖。 第51页 八阿哥温润含笑,谦和的在一旁坐着,见大阿哥憋屈气闷,便笑劝道:「大哥气什么?顺治爷的第一子,皇阿玛的第一子,还有裕亲王、恭亲王、纯靖亲王三位叔伯王的头生子,而今都何在?」皇室中上至天子,下到各亲王贝勒的头生子都难成活,即便起初活下来,也必早夭。 大阿哥先是一怔,随即抚掌而笑,老二眼下多得意,到那时便有多心痛。 他顿时心情大好,高声道:「走,咱们去见皇阿玛。」 胤礽虽也熟知宗室诸人家族谱系,但他却没往这上头去想,每日皆是笑容迎人,待沿途接驾众臣平易亲近,赢得无数好评嘉贊。 康熙却更是忧愁,一忽儿想横竖都要不好,不如赶紧夭了,越大越可惜,一忽儿又想再活几年,等有了次子,总会好一点,这一来连有了皇长孙的浓浓喜悦也皆尽消弭,刚出生还没见上一面的孙子哪有从小一手养大,花费心血无数的儿子重要,且他子息众多,孙子总会有的,来得晚些便是了。于是又几次命人快马回京赏了不少难得一见珍稀药材。 溪则在毓庆宫领了数次赏赐,纳闷不已,这赏赐规模早超了按例应有的几倍不止了。物有反常即是妖,东宫因有了大阿哥风头正盛,加上这几次能堆出座山来的赏赐,宫中一时物议沸腾。 溪则刚能下床,便命人备下软轿往承干宫佟母妃那去问问。 承干宫为孝懿皇后生前居所,佟佳氏姐妹二人同居于此。它分前后两进,正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彩斗栱,内外檐饰龙凤和玺壁画,天花彩绘双凤。低调而不失风雅,大方间隐透雍容。 佟佳氏也不知皇上此番心意如何,偏又不在宫内,她也不能去旁敲侧击,当真半点头绪也无。只是,皇上得了皇长孙,总不会是龙颜不悦。她见溪则面有忧色,刚生产的身子还是得好生养着,不好过度忧思,便笑劝道:「皇上盼了多年终盼来了皇长孙,你就不许他高兴?多些赏赐又有何妨?皇太后娘娘给的赏赐不比皇上的多?偏你小心,还特特跑这一趟。」 溪则心底苦笑,她能不小心么?儿子都有了,总不能一家三口都交代在康熙手里吧?她笑着谢过佟妃开导:「他才多大,也是怕隆宠太过反折了福寿。」 「所以,皇上都是赏你的。你就好生收着,做几副养身子的汤药,好生保养着,在生几个阿哥才是妥贴。」佟佳氏谆谆道,面上是长辈的慈和亲善,心底却不禁发苦,皇上待她颇为敬重,每月歇在承干宫次数也不少,奈何她就是怀不上。前几日东宫大阿哥洗三,她亲去添盆,见到那壮乎乎、白嫩嫩,嗓门洪亮的小婴孩不知多喜欢。 自然洗三礼上还有惠妃不尴不尬的笑得勉强,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容颜憔悴,黯然伤神!佟佳氏嘆道,福气是上天给的,不是你的再争也争不过天。这话也不知是劝自己,还是在说惠妃她们。 溪则听了佟佳氏的劝,定下心来想想,添丁进口的总不会是坏事,何况那边还有胤礽在,既然连片言只语的都没传来,必是无虞的。她也是太谨慎了。 当下谢过了佟妃娘娘劝导,便告辞了。 佟妃也不留她,一路送到宫门口,命轿丁仔细稳当,好生叮嘱了随侍的奴才们仔细伺候着。 再过不了半月,御驾回京,康熙终于在宁寿宫见到了让他心惊肉跳许久的孙子。毓庆宫来来往往的皆是道贺的生人,小糰子见的多了就开始不认生。康熙一抱上他,他就瞪着双圆熘有神的大眼睛,对着康熙啊啊啊叫唤,叫完了就晃着小胳膊满嘴吐泡泡。 康熙惊喜不已,如此天生聪颖,深具灵性的小子,难怪太子喜欢。皇太后是早见过这小胖墩的,当下见皇帝爱不释手,就得意道:「这曾孙子好,大气,比他阿玛和玛法都好,皇帝小时候哼哼唧唧的就爱睡觉流涎水,保成怕生,没见过的谁也不让抱。」 满殿皆是嫔妃,听了皇太后的话都掩嘴偷笑,康熙囧然,说太子也就罢了,为何还牵扯上一把年纪的他? 小糰子吐了会儿泡泡,弄得满嘴的,康熙毫不嫌弃的拿手去擦,但他的手指用弓执笔久了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糰子皮肤红通生嫩,十分嫌弃他,扁着嘴努力转头去躲,他一转头就是皇太后,皇太后极是高兴,一伸手就抱了过来。女子的气息柔和沉静不同于男子,小糰子玩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康熙见过皇长孙,就命乳母带回去,几番嘱了定要好生服侍,不可有一丝闪失,第二日又与皇太后一道,亲选了十名宫女、十名太监送去东宫。 溪则亲自接收了这些人,康熙选的人,忠心自有保障。毓庆宫中的奴才最起初是康熙与孝庄皇太后仔细挑的,这群人对皇太子是忠心不二,但随年份渐久,放出去了几批人,又补上了不少人,这批人是内务府送来的,其身家背景,身后关系,忠心与否皆不好说。 溪则便趁康熙送人来这当口,以毓庆宫僕役过多,放了几个平时瞧着便不大老实的,其中以花房、膳房、茶房中的最多,还有胤礽的一个哈哈珠子。 宫里的规矩,太监是能做到死的,宫女到了时间,除了主子尤其喜欢的可酌情留下,旁的都得放出去。这放出去的宫女因年岁太大,多不好婚配,不是嫁了人做填房,便是为人妾室。 第52页 溪则这回挑的几个恰好年轻貌美,此事一传出去,宫人无不赞扬太子妃宅心仁厚。 作者有话要说:康熙前期真的是各种死孩子,!靓扔前总共死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不是死怕了就是死麻木了。头生子总是活不下来是缘故的,他们结婚早,内什么……不怎么健壮。 ☆、第三十章 五月京师,洋槐树其白如雪,兰蕙之香芬芳无二,上下皆绿的夹竹桃零星地点着粉红,娇艷无伦,更有锦天铺地的石榴花开着火星样的红点给雕栏玉砌的皇宫内苑添足了暖意。 东宫的小花园里,风停日午,幽静淡雅的兰花香静静飘散,溪则备了茶点,与冬果尔氏坐叙。 溪则让乳母抱了小糰子来给外祖母瞧瞧,小糰子长大了许多,皱巴巴的耳朵张开了,一条线似的眼睛也能睁得又圆又大,加之天气渐暖,身上的衣物少了一些,他被困了许久的小身子一活泛便手舞足蹈的动起来。 冬果尔氏看着稀罕不已,心肝宝贝似的亲了好几口才恋恋不捨的交还给乳母,面容慈蔼的道:「大阿哥生得虎头圆脑的,小小年纪眼睛便炯亮有神,必是有大福气的孩子。」 「大伙都是这般说的,我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溪则笑着道,抬手点了点糰子的红缨缨的小嘴巴,糰子吐出粉嫩的舌头来,卖力地吮了好久也没吮出什么东西来,小嘴一扁就要哭,溪则不厚道的掩嘴直笑。 冬果尔氏无奈摇首,就算做了额娘还是小孩子心性,她忙道:「阿哥怕是饿了。」溪则挥手招来乳母,让她抱进去餵奶。 冬果尔氏满眼不舍的望着,直到糰子被抱着进了内室,才回过头来仔细端详溪则,见她面色红润,眉眼飞扬,体态有着产后丰腴,更显婀娜风情,终是将提了好久的心放下:「见太子妃如今过得好,奴才一家终也能放心了。」 亲生额娘在自己面前行礼参拜不说,还得自称「奴才」,溪则满心不是滋味,却也只能含着笑道:「也是往昔额娘教诲的好,我才能在这宫里行事周全。」 冬果尔氏不敢称功,辞了一回,问:「阿哥的名字可有了?」 「皇上说了,等阿哥满了周他亲自赐名。没个叫法平日不便,太子爷就给取了个乳名,叫阿元。」其实胤礽是想叫他团团,然后下个孩子就叫圆圆,溪则想到那两只滚滚,再看看流着口水沖他阿玛傻笑的儿子,抵死不肯,胤礽便只好万分遗憾的改变主意,说叫阿元。 冬果尔氏一听,这名字乳名取得好,元乃吉善之词,又为首、大,这孩子是长子,也当得起这个元字。 母女二人叨了会儿家常,溪则说起胤礽托她的事:「阿玛是康熙二十八年出任福州将军,这四余年来,多有功德折称阿玛整治有方,福州一带四民悦服,太子爷的意思是,若能寻个机会调回京城,不如就调回来,在野功绩再大总也不如天子脚下来得稳妥。」 冬果尔氏没想到溪则竟与她说起政事,不由惊恐,惶然道:「事干朝政,奴才鲁钝不明,得回家与老太爷和您两个哥哥说说才能答覆太子爷与太子妃。」 溪则笑着安抚她道:「这是自然。太子爷本可与大哥直言,只是大哥御前行走,太子爷得避嫌,不便与大哥多说,才託了我,等您进宫时给您提提。」 冬果尔氏见溪则神气轻松、话语柔和自然,再观周围伺候的皆是家中带来的陪嫁,也安下心来,细緻问道:「太子爷忽想起这遭,可有个缘由?」 溪则暗贊额娘见事犀利,当即坦率道:「太子爷怀疑这几年皇上将对葛尔丹用兵,阿玛调回京中便有机会从征,到时便是赫赫战功,也好逐步将瓜尔佳氏这大清将来的第一外戚坐稳了。」上回没将葛尔丹从根底灭了一直是康熙平生大憾,溪则还很大胆的猜测他兴许还会亲征一回,如此这般,石文炳若能随驾,即便什么也不做,只要紧随着皇帝,也多的是青云直上的机会。 她这话颇具野心,冬果尔氏心头扑稜稜直跳,压低了声,谨慎问道:「这最后一句,是您的意思,还是太子爷说的?」若是太子爷亲口所言,那倒是简单,瓜尔佳氏自有女嫁入东宫那日起便以太子爷马首是瞻,可若是太子妃的意思,那…… 溪则却不径直回她,只道:「瓜尔佳氏与太子爷已是血缘姻亲,休戚相关。」还没糰子时,瓜尔佳氏族大人多,兴许还有人有别的念想,可阿元既是长子又为嫡子,他日太子即位,阿元便是当仁不让的皇太子,皇太子的外祖家,这是何等尊贵无匹,荣耀无双?谁捨得放过这就摆在眼前的好处。 冬果尔氏顿时了悟,即便太子妃不说这一句,族中怕也是不甘蛰伏的,她眼角骤然一跳,尽力平和下狂跳的心道:「老太爷素日极是约束族人,族中其他几位太爷也是与老太爷一般的做法,瓜尔佳氏奉公守法,绝无半点趾高气扬。」可怜她平日只在内宅,相夫教子这一本职做得极好,可哪家夫人有与女儿在光天化日下谈论政事,家族前途的? 冬果尔氏觉得统共活了几十年,加起来都没今儿的压力大。 话说溪则选了这么个光天化日的地儿也是有由头的,这地方方圆五十步皆是空阔,无处可躲人,她们在这说话,边上守着心腹,便不怕有那等腌臜心思的来偷听,自上回拉拉扯扯的寻出几个心思不正的奴才,她便深觉东宫水混,并不如面上的那般纯澈。 第53页 溪则淡然而笑,石华善是个老人精,极是能望风而行,家里有他照看,再等阿玛回京,她与胤礽就没什么可不放心了。溪则将话题绕回最初:「老太爷与几位太爷都是在朝中熬到老的人,眼见自是不俗,日后便也如往日那般约束着族人便好,只是,咱们除却面子,还得将里子整肃起来。」 言下之意便是,面上乖顺无欺是妥当的,可也得有撑得住事的人顶住门面,将来若是遇上事,或太子需人说话时,得有人能出面,瓜尔佳氏封疆大吏不少,却终归是在野的,得想方设法的调几个回京城,这般在野在朝都不缺人才是最稳妥的。而如此这般,既不惹是生非,又家风正气,与人为善,且还有权柄在手的石家,便是太子爷手中的第一大助力。 冬果尔氏细细咀嚼溪则话中之意,当下也不敢多坐,忙告退回府,与家中男丁商量去了。 溪则很惭愧,额娘好容易进宫一趟,她不是好好的说些贴心话,却讲了这一大篇的阴谋阳谋,让她坐立不安,早早的就告辞了。 下回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溪则很怅然,可这些话又是不得不说的,这数日,她与胤礽夜夜秉烛夜谈,为储之道在乎以不变应万变,他们所能依仗的唯康熙一人,因此,胤礽小心谨慎,绝不敢在朝中拉帮结党犯了与原太子一样的错误。 可如此一来,真能与东宫同进共退的大臣便也不多了。胤礽需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以防万一,但却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最好的便是找一家论情论理都该站在太子这边的,两人讨论之后,定下了溪则的娘家。 瓜尔佳氏底子好,且族中多的是明白人,不会给太子爷拖后腿,必要时刻还能来个出其不意。胤礽很满意。溪则却有些怕,歷史上的出名的国舅爷大多是没有好下场的,最出名的便是大名鼎鼎的隆科多舅舅。 溪则对石家的感情十分之复杂,石家家风淳朴、向善,玛法阿玛皆是有头脑又擅于明辨时政的,富达礼、庆德颇得其父其祖真传,前途无量,冬果尔氏良善可亲,对儿女的照顾体察入微。这样的一户人家,是十分典型的封建家庭,但它与众不同的是,在整个家的底下还流淌着浓浓的亲情关怀。 她对石家先是感激,让她在这全然陌生无助的时代有一个可以依託可以遮风避雨的家,到后来,也渐渐的融入到这个对她百般娇宠千般容忍的家里。 她真不想她的父兄做了政治的牺牲品。 晚间,胤礽回来,就看到溪则娥眉轻簇,倩丽的姿容在烛光下清愁茫然,还有着小小的一缕无措,在她边上软榻上躺着胖嘟嘟的糰子一枚。 糰子一见到阿玛就兴奋的伊伊啊啊的叫了起来。 溪则回过神,起身迎上前道:「你回来了。」 胤礽弯身抱起阿元,阿元歪在阿玛的肩头咧着没长牙的嘴笑,他摸摸他的小脑袋,转头问溪则道:「适才在想什么?」 溪则又是一股忧愁,把自己的担心跟胤礽说了一遍。胤礽不由大笑,大约是笑声太大,阿元从他肩头抬首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胤礽。胤礽忙敛下笑意,轻轻拍他的背,阿元又懒懒的趴了回去。 「你当皇阿玛真老眼昏花了?他怎会看着谁一家独大?何况,我瞧着,福州将军可比隆科多明白的多了。」胤礽说起隆科多嘴角拉起一条嘲讽的弧度,「岳父岳母鹣鲽情深,隆科多却宠妾灭妻,单这一条便可见他为人煳涂,若非皇阿玛瞧在他阿玛佟国维的面上,就沖这一条就决不肯重用他。」 溪则大惊,眼下才康熙三十二年呢,隆科多就以宠妾灭妻闻名了? 胤礽冷冷道:「已见苗头了,听说那叫四儿的小妾还是他岳父的侍妾呢!他岳父不肯舍,他竟腆着脸强求,真是道德败坏!」 溪则默了一阵,胤礽肯定想不到隆科多日后宠起这四儿来会有多疯狂,否则就不是这么轻轻的嘲刺一番就了了。她嘆道:「隆科多自身不修,秉性使然也。只是,自古以来,外戚擅专者,大多死无葬身之地。」康熙在自不会让石家独大,可到了阿元那一代呢? 「那就保其荣华,予其权柄,不叫他擅专。」胤礽一手抱着阿元,一手揽过溪则,果断道:「你放心,我日常与富达礼也接触过几次,他是个通透人,晓得轻重,二舅兄庆德也不错,皇阿玛曾私底下与我跨过一回。」 溪则一想,也是。不过,在想阿元的舅舅的时候,她还想起了另一家子,胤礽的娘舅赫舍里氏呢?怎么就一个索额图在朝上,其他人呢?照理,索尼那样的人物,后世子孙自然是能多显贵就多显贵的,可为何是如今这般诡异的寂静?连仁孝皇后生父噶布喇生前也只推恩封了一等承恩公,旁的职衔却是不显的。 溪则把这与胤礽一说,胤礽也疑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胤礽的外公好像就封了个承恩公,然后也加了领侍卫内大臣,死得太早,康熙二十年就故去了。但是就算在他做内大臣的这段时间里也没听说有什么功绩。也不知道他儿子是谁,混得怎么样。 索额图的儿子倒是在他被抄家灭族的时候听说过的,具体有没有实职不知道。隆科多和那个四儿果断真爱,大家不要怀疑。他们是要做七世怨侣的,康熙朝是他们的第一站。 ☆、第三十一章 姑舅老表骨肉亲。在讲究家族荣誉的时代,大多以联姻巩固关系,这在现代人看起来虽然显得十分迂腐可笑,但却又十分有理且的,否则,哪来的株连一说? 第54页 溪则与胤礽一商议,决定了,照索额图如今在朝上的风生水起来看,应当不是赫舍里氏犯了忌讳才籍籍无声的,既如此,不如寻机提携一二,其他人不知道康熙能活多久,急急忙忙的就要动手,但他们是知道的,他们有的是时间从从容容的部署,哪怕提携一个七品小官,只要此人肯上进,熬个二十几年也能熬进京城,在关键时刻起作用了。 待二人说妥当,已是快近戌末了,阿元早就睡着了,唿唿的很是香甜,他二人相视一笑,干脆就不叫乳母了,让儿子睡在两人中间。 结果,到了半夜,阿元饿醒过来发现这不是他平日睡的地方,顿时哭闹不止,还把榻上尿得的。胤礽满头黑线,一面抱着他轻声软语的哄,一面又手忙脚乱地给他换尿布,忙了好一阵,这尿布怎么也塞不进去,溪则比较镇定,到外面叫了乳母来。 小糰子就哭得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泪水涟涟的被乳母抱走了,到底没能和阿玛额娘好好的睡上一觉。 夜已深了,二人也懒得叫人来换床褥,干脆抱着一床锦被到窗下的罗汉床上挤挤。 罗汉床小,两个人紧紧的贴着,胤礽将溪则抱在胸前,溪则的两手抵在他健实的胸口,相依而眠,倒也不觉得窄。 只是第二日一早醒来,溪则还是腰酸背痛的难受。胤礽给她又捏又揉了一刻钟才好一些。过后二人一齐起身,各自收拾得齐齐整整,一个去上朝,一个往宁寿宫请安。 溪则来得勤,总是最早一个到的,皇太后见着她就眉开眼笑的招唿。诸人都说皇太后煳涂,溪则却在这年余的相处中发觉,皇太后温和豁达,淡沖清明。她没孝庄太后的本事见地,便从不在康熙的朝政上发表言论,她对后宫诸妃的小动作不是不知道,但皇帝自安排了人管束,她便当做不知道,也从不依仗身份为难她们,安享她尊贵无二的晚年。她希求的就是有个会蒙语的,为人活泼有趣的,能陪老人家说话解闷,让她平日不致于太过无趣,于是,溪则正好扮演了这个角色。 待人来得齐整时,溪则与皇太后已说了好一篇话儿了,皇太后乐呵呵的,诸位嫔妃在一旁凑趣,宁寿宫里热热闹闹的过了一阵,嫔妃们便告退了,留下溪则又与皇太后叨了好一阵,从阿元每日睡多久一直说到她娘家的妹妹多大了,秉性如何,将来说个怎样的人家。 待溪则回宫,胤礽才刚下朝,换了身溪则给他挑好的绣暗纹海棠的墨蓝蜀锦缎袍,坐在书案后正蹙眉瞧着一道奏疏。 溪则悄声上前,给他换了盏暖茶,而后在一边静静的陪着。 胤礽看了好半晌也不见他翻动一下,溪则轻声问道:「十分棘手么?」 胤礽将摺子往边上一掷,吐了口气道:「那倒不是。你可晓得今儿朝上争论的什么?是李光地守制九月之事。」这事说来也是李光地考虑不周,四月时,李光地老母病逝,康熙先下了谕旨曰:「提督顺天学政关系紧要,李光地特行简用,着在任守制。」 他若遵旨行事那便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李光地想忠孝两全,既欲回乡守制,又不愿耽误公事,上疏称:「荷蒙圣恩,怎敢不竭诚报效,念虫蚁微情,亦须尽孝。因请假九个月归里治丧,十二月返任,不误岁科两科两试。」 这话说的是冠冕堂皇,然则,这世上何来十全十美的好事? 李光地奏疏一上,朝野内外弹劾不断,称其为「忽以三年之通丧请为九月之给假,是贪恋禄位,此于礼则悖、于情则乖、于词则不顺」,说白了便是鄙其虚伪,恶其贪功。 这事胤礽与她说过。溪则侧耳倾听。 「前头几年就有人称李光地表里不一,行径处颇多虚伪,此次更是将事实戳到了眼前,李光地便是个表里不一的伪道学,可皇阿玛却在明知事实的前提下,依旧一力维护与他,只命他在京守制。」胤礽抿了抿唇,李光地怎么不好都是他的老师。 这六年来,康熙对他的调教很是成功,他已能对康熙所为洞悉一二,李光地是难得的能臣循吏,旁的不过小瑕小疵,并非容忍不得,何况,众臣争相参他,使他只好一意仰赖帝心,必将更忠心耿耿,报答皇恩。 他都想得明白,却依旧忿忿。溪则垂首轻笑,这一年半的相处下来,她算是发现了,太子爷是个十分厚道且极端严正直的人,老师不对他会批评,但是批评完了又痛心疾首,恨不得能与老师促膝长谈一番使其改过才好;再如隆科多宠妾灭妻,他就极其鄙夷他,怜悯其嫡妻不幸,是以,不论佟家如何势大,他对佟国维如何敬重,却都不愿与隆科多往来,只保持面上的点头而过。 溪则忽然想,这样……方正得有些钝钝的性子,在现代那灯红酒绿的环境,是如何保持本真的?她第一次有想了解他的——他在那个时代是怎样的人?是在念书还是已工作了?父母家庭如何,身边朋友又如何?当他车祸过后,睁开眼发觉已天地变换,可有害怕迷茫?…… 许许多多从前没想过去注意的,现在却很想都能知道。 那头胤礽还在纠结,见溪则只顾盯着自己发呆,却不答自己的话,不由甚是奇怪,他正想开口去问,却见溪则眼睑下泛着一圈淡淡青黑,宛如深青螺子黛晕染,薄薄的脂粉都遮盖不住。 胤礽深感歉然。 他知道溪则对未来的担忧绝不弱于他,从最初发现的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他就知道溪则是如何战战兢兢的规划,如何小心谨慎分辨,如何迫切的渴望歷史改变,好将他们头上选的那把刀移开。有了阿元后,她更是殚精竭虑,白天黑夜的冥思苦想,筹谋出一条更稳妥的出路。 第55页 是累着了吧…… 胤礽抬手,指腹划过她青黑的眼睑。溪则回过神,眼下轻柔温暖的指腹滑动,胤礽正满目爱惜的凝视她,溪则小脸染上淡淡的菡萏红晕,如窗外的一枝夹竹桃,粉嫩可爱,微垂首小声嗫嚅:「怎么了?不是在说皇阿玛一力维护李光地么?」她开始照习惯给胤礽开解起来:「太子爷不能因为李光地欲名利双收而行不当便抹了他全部,孝之一字本在乎本心,李光地若真心尽孝,即便只守了九月,比之那些面苦心甜的不知要好多少,算起来,李光地此举也不过是怕误了春秋科举,是为国尽忠……」 她说着说着,便越发低声起来,胤礽正含笑望着她,似乎是想瞧瞧她能再掰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好罢!」溪则用力顿了一顿,大义凛然道:「李光地善钻营,太子爷瞧不惯他伪道学的模样——可他再不好,皇阿玛喜欢他,还将重用他,这就是关键!」说一千道一万,旁人说的都不算数,康熙说的才是金口玉言。 胤礽不由好笑,一把将溪则揽进怀里,嘆息着道:「傻丫头,我不知道么?不过随口说一说罢了,偏你紧张。」她好像总不放心他,怕他犯二,怕他拧着性子,怕他一步不慎得罪了李光地这样的宠臣,他又不是阿元,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不懂人情世故么? 胤礽在笑,胸口大力地起伏,溪则额头抵在那处,赧然不已,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可这也怪不得她!溪则在心里给自己辩解,都是boss太强大,她不得不小心! 胤礽笑过了,点头在溪则耳边柔声道:「咱们快再生个孩子吧。」他顿了一顿,如刀镌刻般俊美的唇角抿出一道欣喜的笑意,「我问过太医了,好好养着身子,到了冬天就能再怀了,产期便是秋日,天高云淡,秋高气爽的,坐月子时也会舒服一些。」 溪则先是羞恼,这人怎么连这事也拿去问太医,阿元才多大呀,转念又一想也是,郑重的点点头:「一个儿子的确不够。」她话音刚落便觉胤礽的唿吸一窒,溪则抬头去看,却见胤礽脸色怪怪的。 「你怎么了?」溪则不明所以。 胤礽本是想借养身子的说法让溪则歇一歇,别再想七想八的,而且,他是真心的喜爱他们的孩子,多子多福;溪则却似乎是以为他只是需要多几个儿子,巩固各自的地位。 怎么一离开政事,他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了?胤礽深深的望着溪则,是他说的不够清楚,还是溪则根本想不到那个方向? 石家人商议之后,决定尽快将石文炳调回京城,乃至无须胤礽出手,他们自己便打点通了关节。如此乖觉,胤礽在溪则面前夸赞了一回。 等到康熙三十三年初春,石文炳回京復补任正白旗汉军都统。 「兜兜转转的,倒是又回到这个位置上来了。」冬果尔氏笑道,面上满是将与丈夫重逢的喜悦。她的身边占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冰雪可爱,只是有些怯怯的,一直紧在冬果尔氏边上。这便是溪则那妹妹了,妾室刘氏所出,名作溪和,一直养在冬果尔氏的跟前。 溪则让人拿了果子招唿她来吃,溪和正睁大了眼睛瞧着阿元,阿元调皮眨了眨眼,在榻上翻来翻去的打着滚。 「一家人团聚了就好。」溪则笑道。 冬果尔氏也是这般想法,好不好想起,,房里是不是收了人,想到丈夫在外数年只一个刘氏跟着伺候这些都得她回府张罗起来,说到这妾室也不知伺候的冬果尔氏忽的目光微闪的问:」今春大挑,宫里可有口风要给太子爷宫里纳人?"溪则默了一默,叫来春华带着阿元和溪和到院子里顽。待孩子们出去了,她才道:得等放出声来才能打算。」」有没有这个意思,我都得等放出声来才能打算。 ☆、第三十二章 母女两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床上矮几摆了两盏茶,浓浓的白烟带出酽酽的茶香,窗外春光明媚,溪和半蹲着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阿元,阿元才会让人扶着迈几下小短腿,偏又活泼得紧,跟溪和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会,见这姨母没什么好玩儿的,就挣扎着往一旁的绿萼倾去,伊伊呀呀的指挥春华改变方向。 「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这几株绿萼是她嫁过来时,胤礽亲往彼时还闲置的庆禧殿看过后命人来栽种的。第二年这几株树便开了满树的洁白小花,几株树一齐开放,远远望去,竟分不清是雪是花,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只一阵清幽淡雅的香气随风而来。 那时,她怀着阿元,日日想的是如何好好的生下这孩子,便常依太医叮嘱,每日清晨黄昏都在院里走上一刻钟。她常绕着这几株绿萼走,一个冬天下来,每一株树间有什么差异,她都说得出来。 后来,阿元出生了,庆满月的时候,她起身走至树下,那些洁白无瑕仿如这世上最纯澈之物的花儿已凋零,结了许许多多的果子,果子是小小的白绿色,可爱极了,她看着也很欢喜,好花结好果,这是极美满的兆头。 然而,现在,听着额娘神色恭敬,苦口婆心的劝说,您如今又有了身子,子嗣便是第一大要务,只要太子爷能敬你重你,还有阿哥们傍身,凭哪家姑娘入了东宫,也动摇不了您的位置。溪则再转头瞧瞧那些开得正好的绿萼,她忽然发觉,人人都说饮水不忘掘井人,而她日日都见着这几株绿萼,却极少在闲暇之时想起让人种上这花的人。 第56页 那日,明明前一阵还在与她置气,去了趟书房回来便似乎极高兴,张口便道:「庆禧殿的前院素净了些,我让他们找了几树绿萼植上,等明年这时候便能开花了」。 俊美绝伦的男子一双明澈的双眸中满满的只映着她一个人的模样,笑吟吟的,风华绝代:「哪天你自己也去瞧瞧,年后你就能搬去住了,总要自己喜欢才好。」 他总是这样对自己很好,千依百顺,即便有时候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高兴了,他也不和她计较,转头又笑呵呵的逗着阿元,怜爱的抱着他满口的亲。 溪则回过头,笑得温和斯文,信誓旦旦对冬果尔氏道:「这是自然,我不是那等小气的人,额娘放心,只消宫里传出一点儿声儿来,我自会顾全大局,奉行嫡妻之德。」 冬果尔氏听了太子妃保证,顿时在心底松了口气,太子妃没出门前的不良记录不少,她只怕这孩子想左了,与庶妾争斗,掉了身份不说反让人拿住错处。 等溪则容光灿烂地把眉眼都舒展开的冬果尔氏送走,她前一刻还泛着笑花的面容一下子就都敛下,前身都扑在一张软软的猩猩毡小团被上,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像只蟹黄包埋在臂弯间,苦恼的想,要是康熙真抽起风来想要给胤礽塞两个庶福晋,她该怎么才能把人推得干干净净的? 这真是极考验智商的事。不过,看看长了五粒白白的糯米牙抱着她的胳膊张嘴就啃的阿元,再沉心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她决定不管多伤脑细胞,她都一定要捍卫她的太子爷,把野花野草什么的都赶得远远的! 溪则决心很大,实施起来却不那么容易,不论怎么说,别人一句你有了身孕就好好养胎,服侍太子爷的事便交予她人,她就无法反驳了。 阿元正在长牙,见到什么都想啃,把溪则的胳膊啃得湿漉漉后,他又扭着身子爬去矮几上把一只橙红光鲜的福橘塞进嘴里,溪则拦着他圆鼓鼓的小腰把他抱了回来,纤指一动便将橘皮剥开,掰下一瓣塞进阿元的小嘴里,橘肉多汁酸甜,外面一层又柔韧能让阿元磨牙,他对这个东西很满意,刚咽下一瓣就摊开小手催促还要。 「傻儿子。」溪则嗔了一句,又给了他一瓣,到第三瓣的时候,溪则开始给他说道理:「这个冷,只能吃这么多,不能再要了。」 阿元听不懂,继续摊着手,小眼睛渴望地盯着溪则手里剩下的橘子,表示还要。既然道理讲不通,溪则决定用现实行动让这小子明白,一气将剩下的福橘都塞嘴里吃了。 阿元愣了一愣,接着呜呜的控诉额娘欺负他,扭着小身子爬到内侧的角落里,满眼委屈,任凭溪则怎么叫他都不肯理人。 到了晚上胤礽回来,阿元张开胖胖的小胳膊就要他抱,小脸满是悲愤,伊伊呀呀的跟胤礽说了好一会儿,兼带手舞足蹈的动作描述要跟胤礽告状,可惜他阿玛想像能力不够,往他小脑门儿上亲了一口,还笑着道:「天暖了,阿元也活泼多了。」阿元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他阿玛有想帮他出气的样子,终于灰心,垂着脑袋叫乳母抱了下去。 溪则忍不住跌进胤礽的怀里,捧袖直笑,胤礽小心的拢着她,宠溺地望着她,待她笑停了才道:「这两日总见你恹恹的,这下可好了?」 说起这糟心事,溪则无奈的摇摇头。 胤礽问:「可要与我说说?」 溪则张口,又觉没什么好说,难不成还能让胤礽自己去找康熙说不纳新人?说了是两个人一齐心烦,不说只她一个。溪则摇摇头,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你累了整日,早些洗洗歇了吧。」 胤礽径直地望着她,温和绵柔的目光逐渐晦涩,仿佛有一点亮光在他眼中不断下沉,直至消失不见。溪则不禁心口微痛,张口欲言却见他敛目,神色自然小心的护着她的小腹,温声:「那你先去榻上,我很快就来。」 溪则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道:「我等你。」 胤礽望着这浑然不知却极力安抚他的小丫头,不禁笑自己傻,居家过日子的,分那么清做什么?难不成溪则还能不跟他?只是,再怎么说服自己,心底到底有遗憾,到底希望能有一日,他们真正坦诚相待。 过了几日,大挑在即,溪则终于想出了些法子,正待实施,佟妃与僖贵妃联袂而来。溪则忙出迎,请她们屋里坐,二人笑意吟吟的对视一眼,入屋主次坐下,僖贵妃道:「你别忙了,我们今儿就来与你报个信。」 「不知是哪件,劳两位母妃一齐跑这一趟?」溪则心中警惕,这段时间能让这两位跑一趟似乎就一桩事。 佟妃喜意洋洋的道:「皇上预备今年大挑给太子爷宫里纳两个新人,这两个人得你掌过眼才好,于是大挑那日便要请你一道在帘后坐着。」 溪则拧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还得贤淑笑着道:「两位母妃打发人来传个话便是了,我自晓得,」她轻轻一顿,继续道:「也请两位母妃好好与我说道,皇阿玛的意思,是要给我们爷相个怎样的?」 僖贵妃高深莫测摇了摇头,笑着打量她片刻,轻咳了一声,直到溪则的帕子几要被拧破了,才轻声道:「昨儿,咱们太子爷亲去与皇上说了,他不欲纳新人。」 溪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出,他居然就这么去说了?她顿时惊讶不已。佟妃见她这般,便接过话头说了下去:「咱们太子爷素日不声不响的,昨儿竟与皇上有依有据地说了好长一篇,」她扳起手指数道:「一则,他正年轻,已有了皇长孙,并不急着绵延子嗣,二则,三阿哥姻缘有了去处,四阿哥五阿哥还没着落,做哥哥的要先紧着弟弟们才是,三来嘛,太子妃还未坐稳胎,若是要纳新,便免不了亲去相看,进了宫还免不了调教,太耗力气,总是子息要紧,不愿做这冒险,还有四五六七八……皇上说得不甚清楚,我与贵妃姐姐也不好多问,只是来教你知道,皇上准了。」 第57页 溪则云里雾里的茫然,怎么,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解决了?她先按下旁的,恭恭敬敬的与两位娘娘道了谢。 佟妃与僖贵妃说完话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事,当下也放松下来,逗了会儿小阿元,又细緻地问了溪则胎相如何,吃了好一会儿茶才告辞。 纳妾纳婢本是大妇之责,太子爷却为不使太子妃为难亲去与皇上说了,不论是不是真只为了子嗣着想,都可窥太子妃在皇太子心中地位如何。能与太子妃处的好,不论从哪处去想,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两人一个没儿子,一个的儿子缺心眼儿,都需有一助力。她们自不介意将事做得漂亮些,拿这皇上定了的事来与太子妃做人情,与之交好。 溪则茫茫然的想了许久,胤礽太靠谱让她很意外,这事她连提都没提,他却不声不响地办好了。 溪则舒缓了心思的同时反省自己,是不是对胤礽的关心不够?他做了这么大的事,她却还得别人来告知。 晚上,胤礽照旧抱着她又亲又摸的,头三个月最是危险,溪则还没坐稳胎,平时总能及时喊停,胤礽往往不情不愿的狠狠在她唇上亲一口,然后乖乖搂着她睡觉。 今晚溪则却难得主动的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后的嫩肉上轻轻的抚摸。胤礽大受鼓舞,双手不老实的按上她的胸脯细细揉捏。 「好像大了许多。」他自言自语道,低头一咬一吮,顶端的小红豆硬实起来,溪则大是羞涩,闭上眼睛由着他胡闹。 衣裳被剥得干干净净,身子如去了壳的鸡蛋般嫩白无暇,胤礽喘息着,下面已胀得发疼。他抬头望向溪则,拉住她的小手到那处,可怜兮兮地道:「溪则,我难受。」 那地方滚烫髮硬,溪则小手一颤就想缩回来,却偏偏被胤礽拉住,胤礽哀求的看着她,看得她心软,本来就是不忍心他每夜都忍耐着,才任他胡来,眼下又何必再躲呢?溪则强忍着羞意,放松下手腕,轻轻握上那里,让他「手把手」地教着,终于,胤礽释放了一回。他缓过气来一把抱住溪则,在她光洁的身子上到处的亲,眉眼都笑弯了:「溪则,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干清宫南面的南书房中灯火通明,康熙批阅过今日的最后一道摺子,挺了挺腰,将手放在两侧揉了揉。梁九功见此忙上前给他捏了捏肩。 康熙啜了口茶,清清嗓子道:「贵妃与佟妃去过毓庆宫了?」 「去过了,是魏珠那小子跑的腿儿,两位主子商量了说辞便立即去了。」梁九功一面捏,一面笑回道。 康熙嗯了一声,心中有些不爽快。梁九功见状,更为卖力地捏了捏肩,笑着道:「奴才见过太子妃几回,真乃碧珠生辉,芝兰玉树,太子爷得此佳妇,无怪乎多宠了些。」 梁九功扯开了个话头,余下的便好说了,康熙摆了摆手,道:「皇太子的话自也有一番道理,大丈夫立身世间,存志四海,怎能安耽于厮混内闱?妻贤一半好,余下的庶妃不过是绵延子嗣之用,他已有了长子,太子妃又有了身孕,何愁子孙不兴?可,堂堂皇太子,后苑怎可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康熙说着,拧起了一双黑墨晕染般的浓眉。 「您说的是,」梁九功伺候了康熙一辈子,对自个主子的脾性自能摸得几分,当即乖顺应和道:「万岁爷慈父心肠,瞧着东宫庶福晋服侍不佳,便想赐个好的给太子爷,怎想太子爷却没能明白您一片苦心,倒自己来辞了。只是,奴才瞧太子爷天纵英才,不过是年岁尚轻,想不到这上头,等到了时候自然就晓得了。」 康熙想想也是,有些男子知晓j□j早,有些男子却要晚上许多,太子当是属后者。他心底是早想通了,他是做阿玛的,若是总盯着儿子的后苑像什么样子?不过是瞧皇太子的额娘没的早,也没个人替他周全,才腾出手来管一管罢了。 梁九功见康熙面色轻缓不少,便又添了句:「奴才记得,皇长孙就要满周了,万岁爷瞧可是要大办?奴才早些讨个准话儿,到下面也好有说头。」 说到皇长孙,康熙面容再次沉下,相对皇太子不愿纳新而言,更叫他犯愁的是执着于嫡子,偏生福晋还不争气的大阿哥。 皇长孙周岁礼一应从简,康熙召集了几个亲厚的宗亲、阿哥福晋在干清宫开了个家宴,并赐名弘晟。 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弘晟象徵着爱新觉罗家族下一代的兴旺。 大福晋见着已能自己摇摇晃晃的走两步的弘晟,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惠妃瞧着不住摇头,如太子妃这般既能拢得住丈夫,又能生儿子的才是好媳妇,她心中暗自琢磨是否要再往大阿哥府里送几个娇妾美婢,实在不成,得与大阿哥好生说道说道了。 一旁的宜妃一见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回首与一个娇媚的宫嫔低语两声,那宫嫔立即掩嘴娇笑,还不断拿眼睛去瞟惠妃,惠妃恨得直咬牙,这个宜妃人说她爽利明快,在她看来就是个尖酸刻薄的,转头狠狠瞪了伊尔根觉罗氏一眼,伊尔根觉罗氏缩了缩瘦弱的肩膀,垂首不语,泫然欲泣。 「哟,我说惠妃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今儿可是皇长孙满周的大好日子,做什么不住的瞪你媳妇?」宜妃巧笑嫣然,打趣般的瞟了眼伊尔根觉罗氏,婉声嘆息:「这人儿都快掉金豆子了。」这人最怕人心不足,她可明白的很,皇上未必多中意大阿哥,即便哪天皇太子不成了,也轮不到大阿哥来做太子,这母子俩痴心妄想,都是一副愚蠢德行,倒可怜了伊尔根觉罗氏,面色饥荒,哪日见着她都跟生了场大病似的。 第58页 溪则坐在贵妃边儿上,眼见宜妃这明刺暗讽,惠妃气得发抖,便赶在惠妃开口前笑语道:「宜母妃这般心疼大嫂,难不成是给咱们五弟也聘个这样的福晋?」一句话轻轻巧巧的将话头掩了过去。 既有人递上了台阶,宜妃便顺着下了:「可不是,多好的闺女儿,我瞧着便眼热的紧。」 惠妃轻哼了一声,转头饮酒。 嫔妃与内外命妇在里头饮宴,外面的便是男子行宴,欢声笑语不时传来。溪则吃了杯饮了杯玫瑰露,便见佟妃引着一年轻贵妇走了过来,那年轻贵妇似乎有些胆小,对着溪则恭敬行过礼便不敢说话了,佟妃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对溪则笑道:「这是我娘家哥哥的福晋,说起来与太子妃同出一族,也是瓜尔佳氏。」 溪则立时打起精神来,这便是遏必隆的嫡妻了,她细观瓜尔佳氏,见她容貌端慧,虽称不上绝世,亦不算无盐,只是平凡了点,再看她性子敦厚,乃至有些怯懦,便摇了摇头,难怪让那捍烈的李四儿爬到头上去。 她温声问道:「既都属瓜尔佳氏,也是缘分。不知你阿玛是?」 瓜尔佳氏低声回道:「阿玛是云贵总督巴锡。」 佟妃本是想叫她机灵点,结识了太子妃,即便不能傍身,好歹日后也能拿来说嘴,压一压那李四儿的气焰,不想竟是个推一下动一下的,太子妃不问,连句话都不敢说。 溪则嘆了口气,阿玛做了这么大的官还能让一个小妾轻侮,看来委实是这瓜尔佳氏太过软懦了,即便是她同情她,有心借她势,她也用不来。溪则也不说旁的,只道:「不要急着认命,你不与命争,命就要压你头上,回去好生过日子。」 溪则觉得自己这话说得颇为得体且有内涵,就如那白髮苍苍的老太君拉着小孙女儿的手谆谆教诲一般,既慈爱又可亲,又说了道理又不吓到这柔弱的瓜尔佳氏。不想那瓜尔佳氏立即便红了眼睛,低低的福身,恭敬且诚挚地道了句:「奴才谢太子妃赠语。」 佟妃见她这般,便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不由对溪则颔首微笑。 这一场家宴是精彩之极。 散了宴,溪则便见胤礽已亲抱着弘晟在干清宫外等着了。她加快了步伐走上前,胤礽单手抱住弘晟,腾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小腹,问:「小二没闹你罢?」小弘晟也倾□子,小手摸摸额娘的肚子,满眼充盈着清澈的好奇。 溪则笑着摇了摇头,对父子两道:「今晚太平得紧,让我安安生生的与贵妃母妃说了好会儿子话。」两人相依着往毓庆宫走去,身后的太监侍卫都跟得远远的,只余两个在前引灯照路。 「我见到瓜尔佳氏了,就是隆科多的嫡福晋,真是个怯懦无主的。」 一说到隆科多,胤礽的脸便沉了下来:「我原看索额图次子阿尔吉善有些才能,欲派去昭莫多,哪怕是做个从四品的指挥使俭事,也总好过在京里混吃混喝,不想竟叫隆科多和阿灵阿这两个给搅了。」 这事还是第一次听说,溪则问:「怎么了?」 「那日我与索额图一计较,他也觉如此甚好,皇阿玛不知何时要对葛尔丹用兵,那一片的军士届时都能挣下功劳,不如提前儿把人按上,他观摩数日,瞧中了个空缺,趁此次边防变动给兵部递了个条子预备将阿尔吉善派过去,不想正巧这两人在那,隆科多不知那条子是索额图写的,不知说了什么混话,兵部为了避嫌便没批,便没批下来。」胤礽本就对隆科多为人不齿,这次又惹上了他,算是结下仇了。 「那阿尔吉善就不去了么?」溪则问。 胤礽生了会儿气道:「去不成了,换长泰去。」长泰是嘎布喇之子,是胤礽的嫡亲舅舅,对他而言哪个去都一样,舅舅还更亲一些,可对索额图而言,安排的妥妥噹噹就让儿子去挣军功的地方因这两人的几句话就被截胡了,他对隆科多的意见比胤礽还大。兵部见索相又递了条子来,一点不敢耽搁的立马把事办了。 这两年索额图在胤礽不断的敲打下过得低调,手中之权放出不少,但老虎,只要没拔了獠牙,就还能吃人,隆科多这次算是把索额图得罪狠了。 那说来事情做得也算圆满,溪则好生安慰道:「隆科多现有索额图收拾了,就算他阿玛护着,也免不了吃点亏。」她想了想又问:「阿灵阿与隆科多很好么?」她只隐约记得阿灵阿和揆叙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两人都是死忠的「八爷党」,雍正登基后每次大骂揆叙都不忘阿灵阿,斥责阿灵阿也会捎上揆叙。 胤礽想了想,道:「还成,阿灵阿似乎与揆叙走得近些,他这人又野又混,皇阿玛都拿他没法子。」 溪则贊同,八爷党倒了以后阿灵阿和揆叙还能寿终正寝,可见其后台有多硬,而揆叙,应是自身善谋通变。 胤礽趁溪则细想的那会儿,转头看了看天际那轮白月,忽然道:「要是穿来那会儿,我变成溪则,你变成胤礽,会怎么样?我们还能在一块儿么?」 溪则木了一木,有些匪夷所思,又有些似乎这样也不是不行的,愣愣的转头看向胤礽,呆呆说道:「大约,我会很厉害,前知一千年后知两百年,而你,因为太迟钝,就被皇祖母和皇阿玛从太子妃的名额里剔除出去。」 胤礽本还希冀她能说些好听的,这一下整张脸都黑了。 第59页 作者有话要说:溪则:为毛不是我穿成撒扔?作者君: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三十四章 胤礽很忧伤,前世今生,都没人用迟钝这个词形容过他——他写字有人夸「皇太子书法精工,笔笔得体,虽钟、王不是过也」;他习射有人贊「射法熟娴,连发连中,且式样至精,洵非易至」;他读书说文立刻便有人上折称「皇太子睿质岐嶷,学问渊通,实宗社万年无疆之庆」,即便他什么都不做,还有人赞颂称「皇太子聪明天纵,睿学大成,皇上犹亲为谕教,惟圣祖神宗之家法是遵,惟天人性命之精微是究,以及五经、诸史、睿法骑射靡不博洽贯通,殚精人妙。」 虽有拍马讨好之嫌,但至少也说明他算的上是个睿学孰敏之人,不管怎么说,也说不上是迟钝吧? 胤礽果断认定是溪则觉悟不够。 溪则说完后,立刻意识到错误,马上更正捎带顺毛:「自然是会在一块儿的,跨越了数百年得来的缘分,哪还那么容易就分开?」 胤礽的脸色好了一点,转头对弘晟道:「你额娘太狡猾,惯爱狡辩与作弄人,你日后小心些。」 弘晟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把小脑袋埋进胤礽的肩窝里,小人儿闹腾了整晚困了。 毓庆宫很快就到了,胤礽将已入睡的弘晟交给乳母,自己守着溪则睡着了,又披衣坐起,秉烛夜读今早新呈上的数份邸报。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康熙御驾亲征讨伐葛尔丹,长泰因熟知昭莫多地形与军务,在葛尔丹向西逃窜于昭莫多之时,与安北将军费扬古前后夹击,将葛尔丹主力全部歼灭于昭莫多,并斩杀葛尔丹。那时,康熙因天气恶劣影响了行军进度,正率军抵达克鲁伦河以南,听闻此消息,立即拜谢天地,并立即传旨回京,命监国皇太子祭太庙。 六月初四日,皇太子率大学士阿兰泰、户部尚书马齐、礼部尚书佛伦往诺海河朔地方陛见;初八日康熙命皇太子先回京师;初九日,皇太子迎驾回宫。 此战之功臣皆有大封赏,其中,定北将军费扬古还京师,仍领侍卫内大臣,进一等公,赐御佩櫜鞬、弓矢;长泰以仁孝皇后弟建此大功,封三等伯,接任费扬古任安北将军,驻守归化,赐金千两;亲征东军副将正白旗汉军都统伯石文炳领侍卫内大臣,进兵部尚书;随驾御前一等侍卫富达礼任御林军前军副指挥使,其余人等,亦皆都加官进爵,赏赐无数。 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康熙册封诸皇子,皇长子胤褆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褀、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俱为多罗贝勒。 受分诸子参与朝政,并分拨佐领,予其收属下之人。 皇太子力量因此受削弱。 索额图神色凝重,垂首立在书案旁,书案上摆了几张下属官员秘密呈条,胤礽看过后,漫不经心的搁在一旁,随意道:「这些下回就不必拿来了。」 索额图一惊,抬头望去,二十五岁的皇太子,唇上蓄了软软的髭鬚,清瘦的面容剔去了年少的蓬勃与浮躁,沉淀岁月的歷练与煎磨,显得更为沉稳与清明,索额图只一瞥便垂眸恭敬谏道:「不过区区一年,直郡王与八贝勒已与多位重臣从往过密,言辞行止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奴才以为,此事不宜姑息,可暗中命言官弹劾。」 胤礽指着一旁的太师椅请他坐下,索额图躬身谢坐,却只在边上的锦墩上恭敬坐下。胤礽见此也不多言,正色道:「让他们去串联奔走,便是让大半个朝廷都拢到他们手里,又能如何?」 「太子爷?」索额图惊讶,正起身子直言道:「如此固然令皇上警惕忌惮,却难免有伤太子爷贤德之名,且难保他们不暗中中伤您。」 「他们能中伤的了我什么?」胤礽含笑直视他,并不以为意:「我上敬天地,下孝君父,本分之内无不用心,」他见索额图依旧不贊同,便转开话头,问:「我便问索相一句,若是皇阿玛寿数还余十几二十年,将如何?」 索额图一怔,额上渗起都大汗珠,拿衣袖按了按额头,照着皇上的为人,垂首细细一想,他颤声道:「直郡王与八贝勒所为无异自取灭亡。可……」皇上在位已三十八年……不得不防着突然有个山陵崩。 胤礽又问:「那若是皇阿玛五六年间便……又当如何?」 索额图再深思细想,抬头愣愣的看了眼胤礽,颤着唇道:「若是仅五六年,那两位爷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得罪了新天子,兴许……」要想拉一个在位二十二年,储位稳固的皇太子下位,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一蹴而就的。他咽了咽口水,这一来一往的对话皆是大逆不道之言,幸而是在东宫,自康熙三十六年,太子妃查出于东宫行径悖乱的数名宫人并呈报皇上,皇上谕内务府严加审讯并于过后将数人皆处死后,这毓庆宫便是固若金汤,不必担心流言于外。 他正了正神,继续道:「兴许将殊死一搏。」 「正是,你瞧,这有多难,除却他们自己得勤勉,还得寄望上天给皇阿玛一个不多不少的寿数。过个几年,老九老十,十三十四也能顶事了,谁能保证他们没多余的念想?」胤礽淡淡道,「这一个个的,我都去对付,在皇阿玛眼中,我成什么人了?」单为避嫌,他就不能拿这些兄弟怎么样。 第60页 索额图一想也是,可:「难不成,什么也不做,单瞧着他们日益壮大?」 「谁说的?」胤礽道,「我占大义,他们为宵小,他们想拉我下去,必将东奔西走,越是往后越将闹得人尽皆知,而我要守住储位,则是名正言顺情理之中。」他语气沉稳,胸有干坤,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索额图看着不由心定,拱拱手,再告忠心:「奴才唯皇太子马首是瞻。」 这些年,索额图从一个决策者逐渐转变成胤礽命令的执行者,办事极快又好,只是偶尔爱与直郡王一系别苗头,胤礽倒也不劝他,只消别过了头,给直郡王下下那种既抓不到把柄又让人无可奈何的绊子什么的,他还是十分鼓励的,总不能叫他们发展太顺利。 索额图告退后,小源子进来禀道:「太后娘娘召了太子妃与二阿哥去宁寿宫,怕是不回来用晚膳了。」 胤礽挥挥手,示意知道了,老太太怎么老拘着他媳妇与儿子,难不成又要形单影只的一人用膳了? 他回头对侍立在旁的垣暮道:「快打发人去问问四贝勒出宫没有?若是还在,就与他说前儿皇上赏的狍子肉,迟了就没有了。」 垣暮躬身笑道:「奴才才儿见过苏培盛,四贝勒爷这会儿怕是还在永和宫的,若是请来了,那狍子肉可能赏奴才一口?」 胤礽轻踢了他一脚,笑道:「恁多废话,还不快去。」 不多久四贝勒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九阿哥胤禟。 「给二哥请安。」四贝勒与九阿哥俱道。胤礽邀二人就坐入宴。 胤禟笑着解释道:「臣弟恰与四哥一同在德妃娘娘那,见二哥相邀便一块儿来了,二哥莫怪。」 「怪什么?多几个才热闹。」胤礽亦笑道,使人上酒,又问二人:「德母妃安好?」 「额娘一切都好,谢二哥记挂。」答话的是四贝勒,「就是老十四过了年想方设法儿的求皇阿玛要出宫与八弟同住,叫额娘头痛的很。」 「八哥为人正气,又才华横溢,谦和友爱,老十四素来钦佩他。」九阿哥笑道,「就是我也爱和八哥一处。」也是十分嚮往的样子。 胤礽便笑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能出宫建府,做什么就急这一两年?我就怕时日一久,我宫里都没人来了。日后要寻个人喝酒也是不容易。」 九阿哥讪然而笑:「二哥又在玩笑,臣弟来你这顺的东西还少么?」 胤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举杯相碰道:「你们别忘了我就成。」又道:「过两日我便要随皇阿玛南巡,弘晟是要跟去的,弘昙还小,就留在宫里,他想学骑马,九弟若是得空,就提点他一二。」九阿哥擅骑,当年康熙亲口说的「九阿哥甚勇敢,骑马强于其他阿哥」。 九阿哥自然应下不提。 三个人又饮了几杯,四贝勒说起南巡的事,此次南巡皇太子随驾,诸成年皇子留京共理朝事:「若京城突发急事,请二哥在皇阿玛面前代为周全。」 「若有急事,自当周全。」胤礽笑应。 酒过三巡,溪则带着弘昙回来,命人传话来请两位阿哥痛快酣饮。 「还是二嫂好,前儿去八哥府上,喝得夜了点,八嫂就使人来赶了。」九阿哥喝得有些多了,脸颊晕起玫瑰红,说起话都有些不利索。四贝勒见此便道:「再晚就出不了宫了,我与九弟就先告辞。」 胤礽想了想,命人端上醒酒茶来,让二人醒醒酒,又使人将九阿哥好生送回阿哥所。两个人都走了以后,他坐回桌前让人重新上了两个菜,汤壶新酒,继续自饮自酌。 过了一会儿,溪则就来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添加卷标会让小说结构清楚点,从这章开始就是第二卷。这章是过度,接下去会大幅度改变歷史。 ☆、第三十五章 宫灯点点,殿内亮如白昼,胤礽添了只酒杯,给溪则满上。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浅浅一口,暖意就泛遍全身。 「本想喝过这一杯就回去了。」胤礽扶着杯壁,挥手命四角侍立之人都退下,待门被合上,他面上方显出些醉态来。 溪则看看桌上的觥筹交错虽都收拾了,可这屋里却漫着浓浓的酒气,这三兄弟碰到一处也不知喝了多少,她伸手摸摸胤礽的额头,轻声问他:「醉了?」 「没有。」胤礽两颊泛红,嘴角微微弯起,眼中愈见迷濛,溪则点点头道:「不错,但凡是个醉汉都不会说自己醉了。」 胤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少圈着话儿套我,我是真没醉,只是甚少喝得这样很。」他说着微微歪起脑袋,丹眸凤眼,朱唇如血,风情无限。溪则暗自嘆气,这一副好皮囊,单是这通身气派就不知有多少人愿意飞蛾扑火,也难怪撷芳轩的那位至今不肯死心。 「好罢,你没醉,只是喝多了。」对于这种执着以为自己没醉的醉酒之人,越是与他争辩他便越是来劲,得顺着毛摸才行,溪则柔声劝道:「那余下的就不喝了,梳洗梳洗就安置了?」 胤礽摇摇头:「本是就停了,可你来了,就陪我再饮一盏。」他说着探手从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中起出一壶梅花酒来,边斟边吟:「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迴廊;绕迴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第61页 这是汉宫秋第三折中的唱词,宫中饮宴常附戏台,溪则听过许多回,唱的是昭君出塞,元帝钟情昭君,倾心相爱,奈何一朝匈奴发难,索昭君为阏氏,元帝寡弱无能,几番反抗却无济于事,被迫割恩断爱,送昭君出塞。 堂堂皇帝,大汉天子,却保不全心爱之人。溪则每每听这一折戏,虽也伤感,却多是厌元帝无能,懦弱,只知标榜自己,做太平天子美梦,直到祸难临头,只能拱手认命,到头来,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一生只能在那荒凉之地,受风吹日晒,受欺凌无助,含愁带恨,凋零成泥。 胤礽口中这一阙恰是合着梅花酒的曲牌名,婉转之间带着迷濛,如秋晨薄雾,隐隐绰绰,朦朦胧胧,听着,仿佛比那戏台子上唱得还要好听些。 溪则暗嘆,这人倒是越发乖觉了,知道自己醉酒爱闹,便记得先将宫人都远远的遣出去。她端起酒杯,先与他商量:「我量浅,只与你喝一杯,一杯尽了,你便随我回去。」 胤礽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一拍桌子,道:「好,就一杯!那这一杯前,你且好生答我,你为何不肯随我去江南,为何要安排李佳氏照顾我起居?」 溪则拧眉,这事都说了三天了,胤礽怎么也不肯照她的安排做,溪则只得再好生劝他:「你和阿元一道儿去的,总不能没个人照顾,李佳氏虽有点自己的盘算,但也不是坏人,你无须这般防着她……」 胤礽又炸毛:「谁防着她?凭什么得我防着她?不该是你防着她才对?你就放心把你儿子和丈夫交给一个陌生女子。」他说着说着眼中充满了失望。 溪则让他的眼神扎得难受,再顺着他劝道:「对,是我防着她,所以我把春华给阿元了,她在边上看着,就如我在看着一样。弘昙这两日老梦魇,我要在京里照料他。」 胤礽转过头,不依不饶:「说到底,都是你没把我放在心上。」弘昙有乳母照顾,日常也不多找额娘,弘晟也有乳母照顾,那几个伺候的宫女是康熙身边的,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搭理的妥妥帖帖,哪需要旁的人插手?她让李佳氏跟着去,李佳氏能照顾得到谁的起居? 溪则算是瞧明白了,这人就是借着点酒意,三分醉七分醒的跟她闹腾。后日启程,明日胤礽怕是不得空的,所以今晚不说个明白他是不会罢休了。溪则看向他,胤礽追根究底非要一个明白。做了七八年的夫妻,胤礽的心思若说她一点都不知道,就太自欺欺人了,可若定要说个明白,兴许他自己也不见得多明白,他心里的也不过是一点隐约的感觉,这么迟钝的人,抓住了这点隐约到聊胜于无的旖旎心思就纠结了这么多年,现在大约是又弄清了一点,就来说她没把他放在心上。 溪则一口饮尽杯中酒,梅花香在唇舌间溢开,混着香醇的酒气,酒壮人胆,溪则反问他:「你真要弄个清清楚楚?」 胤礽眼神闪烁,大声道:「是。」 「好,那我就告诉你。」溪则笑得分外明媚:「我不想去。草长莺飞如何,暖燕衔泥如何,西湖湖畔几多春意又如何,都不在我心上。我心上有的唯独三件,一是孩子,二是平安,三是……」她眼中蓦然蓄起了泪意,她能感觉到说这话时心间的颤动,「若有一日能回去。」 胤礽在底下掰着手指数,一二三,孩子、平安、回去,三件里都没有他。 「倒是一直没有与你说起,我家就在杭州。此次南巡将驻杭州,阅兵较射。你说我近乡情怯也好,说我白日做梦也罢,我就是不想去那里。」十几年了,她心中的家已经模煳的只剩一个轮廓,她怕见到康熙年间的杭州,古朴的繁荣,春意盎然的二月天,如此欣然与美好,会将她记忆中的家完全的覆盖,她就会忘了自己究竟从哪来。 可是,这些花团锦簇都是假的!这里没有平等,这里束缚女子,这里谨言慎行,在康熙三十六年揪出那几个人以前,她每次要与胤礽说话,都要在房外布置上自己的人,不敢有一丝放松,生怕只言片语流传出去,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她,本不是个谨慎的人,却歷练成了如今走一步想三步的模样。 胤礽从没见过这样的溪则,强烈的激愤和不满,原来,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是回去,他闭上眼,蓝天白云下,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都市,已成了一个梦,存在于深深埋葬的记忆深处,他早已选择了忘却,选择了勇往直前,而溪则,明知可能渺茫,却依然将这个作为一份希望放在心上。 言尽于此。 直到康熙起驾,胤礽带着弘晟一齐走了,两人都没说上一句话。 直郡王府。 多年宦海,明珠已显老态,眉心一道深深的痕迹,是因长久蹙眉思虑而留下的。直郡王与诸臣议事后,见明珠一直不復出言,便问道:「明相看,此事可否?」 明珠起身,沉吟片刻,踟蹰道:「虽可也,到底急进了些,不如上达天听,将郡王的论处一併附上,请皇上决断。」 直郡王不以为然,笑道:「区区小事尔,何劳皇父圣断?皇父既将朝事托于我兄弟几人,自不能再事事都去清扰圣听。」 明珠听罢,瞥了眼事事皆可的诚郡王,静默深思的四贝勒与温润含笑的八贝勒垂首道:「是。」 他这一世曾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亦曾阶下为囚,不復柄用,想想儿子揆叙曾道:「皇长子不如皇太子远矣。」他开始不肯认,到时日久了,见索额图这十余年,撇开跋扈,捨去权臣之相,成了一个能臣,不可不谓是太子在后推动。单这一点,可见太子思虑极清,看似无为,却步步以退为进,将眼光对在朝外,而他,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所谓物极必反,隆盛而衰。 第62页 罢了罢了,勛名即不获树立,长持保家之道可也。回家广置田地,日进斗金,给子孙后代留些家产,也不枉为人父祖了。 朝议散后,直郡王对八贝勒道:「明珠是越发胆小了,康熙二十七年那一下,竟到今日还没缓过来,当真不中用。」 八贝勒回想明珠这些年来毫无建树,笑了笑道:「谨慎些总是好的,好歹平平安安的都过下来了。」 直郡王听了又是一哂。 康熙每到一处就带着太子与皇长孙接见各地主政官员。弘晟这是头一回乘船,开始还挺兴奋,他两岁时便被康熙养在身边,从小就养成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此时站在壮观宽大的御船上,一忽儿见有长脚的鸬鹚飞过,一忽儿见水里鱼儿跳跃,再忽儿又见往来船只,商船、渔船、粮船交替,各有各的特色。 弘晟肃容在船边立着,专心看那来往的风景,眼里闪着好奇与孩子见到新鲜事物后的兴奋。 「弘晟。」胤礽在他身后叫道。 他转过头,恭敬见礼:「给阿玛请安。」 胤礽走上前,道:「别老在船边站着,仔细晕船。」 弘晟不信,结果到了傍晚,就真上吐下泻起来,太医开了两服药用了也不见效,康熙也命人送了御用的晕船药来,依旧不见效。 入夜,弘晟拉着胤礽的袖子道:「阿玛,我今晚同你睡吧,我难受。」 胤礽心疼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然后,第二夜、第三夜……弘晟晕船好了,也照旧每晚都来找胤礽,胤礽奇道:「你不是好了,怎又来了?」 弘晟扭捏了片刻,道:「额娘吩咐的,要儿子每晚都和阿玛一起睡。」 胤礽不解:「为甚?」 弘晟想了想,也是不解,只得复述溪则原话:「额娘说,听闻江南官员爱给上峰送美婢,说儿子陪着,阿玛就没功夫去理会那些人了。」弘晟说完依旧一团迷煳,不大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l散扔想到,每次下江南皇阿玛都能带回几名美色出众的江南女子。顿时就明了了,想想溪则在对弘昆说这些话时的神态,脸带狡黯,坏心眼的像只狐狸似的,不由轻笑出声,绷了一路的心情随着这一声笑也好了许多。再看借懂的睁着大眼睛等待解惑的弘昆,又立时大怒,有这么做额娘的么?教坏了儿子怎么办!作者有话要说:没跟上来的请注意,现在是康熙三十八年了。必要的跳跃不影响行文流畅。 ☆、第三十六章 临近江南,时气渐暖,南巡至南京,第一次下船,移驾往江宁织造曹寅家。 秦淮风月,锦绣繁华,南京六朝古都,自是昌盛繁华。胤礽虽早已对曹家富裕有了心理准备,但一见曹府如此奢丽,仍是不免惊讶。待六月回京,胤礽对溪则道,不看旁的,只看曹家花团锦簇,便可知两淮官场日益糜烂。 曹寅母孙氏夫人为康熙乳母,曹寅乃康熙少时侍卫,康熙对曹家多有优容,以「家人」度之,胤礽对他们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 在曹家停留三日,弘晟私下对胤礽皱眉道:「吃穿用度精緻不下紫禁城。」 胤礽亦有所觉,只是弘晟还小,对他不好说的太过透彻,便含煳笑道:「因要接驾,才奢侈了些罢。」 弘晟不贊同,拱手道:「儿子以为他家自来如此,儿子观曹府下人对吃的茶,用的器皿皆是习以为常的模样,可见那府上平日也多是这般吃用的。」鎏金珐瑯的瓶子到处都是,白玉的杯盏,缅甸的象牙镶金箸,膳食精緻,府上下人穿的是上好绸布,比王府的奴才都要体面。 胤礽无语望天,连弘晟这年纪的孩子都瞧出来了,不败你曹家败哪家? 「为何无人弹劾?」弘晟以拳击掌,小脸上满是气愤,区区江宁织造,要贪成什么样,才能有如此奢靡的生活。 胤礽看看他,拉他在椅上坐下,问他:「我问你,你看得出来的事,皇上会不知道么?」 弘晟一愣,面上的气愤散去了些,迷惑的望着胤礽,问:「那为何?」 「这缘由便多了。」胤礽拍拍他稚嫩的肩膀道:「遇见了事别急着问为什么,问来的总归不是你自己的,你要自己去看,自己去想,明白么?」 弘晟脸上略有些茫然,但并没有急着问为什么,而是垂头想了想,神色逐渐转成坚定,起身恭敬道:「儿子谨记。」 胤礽嘆气,好好的儿子给康熙养得老气横秋,他添了一句:「等想出来了,便与我来说,旁的人,提都不要提。」 「是。」 父子二人一路闲适,还抽空增进感情,讨论一路见的风土人情。到了杭州,行馆是在西湖畔,胤礽禀过康熙,换了身便服,带了十余个侍卫微服出去了。 康熙也曾微服过,故并不反对。 秀丽山色,湖光清雅,胤礽停驻在断桥上,往湖心极目望去,竟仿佛与前世见过的一模一样,胤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苦涩一笑,难怪溪则不想来。他闭眼,想起那溪则说的那句——我心上有的唯独三件,一是孩子,二是平安,三是……若有一日能回去。 心口剎那间痛得如刀在割。 她心里有的只有三件,这里头并没有他,他们朝夕相对八年,她的心里依旧没有他,她素日关心他,兴许只是因为,只有皇太子好了,作为太子妃才能平安。那若有一日,她真的能回去,是会头也不回的走掉,还是因为捨不得孩子留下? 第63页 或许是看了这样的风景,想起了前世,一时悲喜交加,温暖的阳光洒在湖面,金光粼粼,清风拂柳,带着淡雅的花香,胤礽却只觉得那温暖,刺得他的眼睛直欲流泪。 眨眨眼,风干眼中残余的泪,胤礽深吸口气,回过头来又是那英明神武的皇太子。 康熙迴銮是在四月底,到京城已是五月下旬。这一趟南巡,向南方的不能常面圣的文臣武将展示了这个国家的储君与皇长孙,显示继承人与未来的继承人还是很不错的,值得大家卖命。 回到宫里,溪则熟练的命人备汤备膳,拿出胤礽贴身的行装收拾,康熙喜欢四处走动,一旦出去总带着太子,时日一久,溪则应对这种太子回宫的架势就十分得心应手。胤礽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溪则在殿中忙上忙下,看她心安理得的像什么事都没有,胤礽轻哼一声,起身道了句:「不必忙了,我这就走。」 溪则停下,手里还端着早早备下的参汤,见胤礽说完话就做出抬步欲走的架势,不禁有些头疼,出去了近四个月,江南山明水秀,正可修身养性,他的气性却没点没少,原原本本的都带回来了。 胤礽等了许久都没见溪则出声留他,更是灰心,看罢,她就是不在意,多言行一致,说不把他放心上就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有,从前好歹会问一句上哪呢,现在是一个字都懒得吐了。 胤礽淡淡的看了溪则一眼,当真就移步要走,走出两步,手臂被人从后面拉住。溪则无奈的看着胤礽挺得笔直的嵴背,对四下的宫人道:「都先下去吧。」 宫人们将手里的物件轻手轻脚的放下,垂首依次退了出去。 待人都退下了,溪则才绕到胤礽的身前,抬头对上他的双眸,平静地看着他,胤礽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硬声道:「要说什么说了就是。」 就像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开始耍无赖,开始和大人冷战,开始说现在不稀罕了,你求我吃我都不要,但心里,依然还是渴望那颗诱惑他的糖果。那颗糖能自己长脚跑到他的口袋里就好了,孩子也许会这么想。 可是胤礽是大人了,他的境界比较高,他想的是,如果她能改变心意,对他说喜欢就好了。 溪则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澄澈的黑眸渐渐的闪烁,躲避,然后是不甘心,是难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八年的相处,连儿子都有两个了,要说一点都不在乎他,怎么可能呢? 「是不是弘晟每晚缠着你,让你没睡好?」溪则问。说到这个,胤礽立刻忘了和她之间的矛盾,瞪着她:「你为什么与他说那些乌七八糟的,教坏了他怎么办?」 溪则低头抿嘴笑,胤礽莫名的看着她,等溪则再抬头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松开双臂,退开一些,轻声说:「胤礽,我喜欢你。」 骤然降临的惊喜,让胤礽来不及转变神色,愣愣的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你说什么?」说完,大脑渐渐的復甦,嘴角不可抑制的扬起,想笑,又想严肃点,这太过突然,他想听她再说一遍。 溪则垂眸,低声道:「我喜欢你。」 这回胤礽是真的笑了出来,溪则瞧着他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大,柔声道:「其实在我们的心里,最为重要的,不是彼此。」一提到教育问题,胤礽会立即将旁的拨开,即便那也是他很在意的事,但却及不上弘晟重要。 她对他有情,但是,对她而言,别的更重要,她也喜欢他,只是还有其他东西对她而言更珍贵,仅此而已。 胤礽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懂,他想了想,低声问:「是不是,哪天我能让你不再害怕,让你不再感觉时时受着威胁,你对我的喜欢就会更多一些?」 溪则微笑的望着他,点点头:「会。」 比喜欢更多一点的是爱,对一个人有好感,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模样的,是喜欢,而不论这人是何模样,即便糟糕透顶,依旧能接受他的全部的,是爱。喜欢是有条件的,爱是无私的。 溪则承认自己自私,她对胤礽并非全盘接受,她对他有期待,从得知要嫁给他那一日,她对他便不是纯粹的感情,而是期待着他能成为一个谨慎,低调,聪明灵活的太子,能顺利的继承皇位。直至有了弘晟之后,这样的期待便愈加浓郁。 她的心中糅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愫,这便直接导致,她对胤礽的感觉无法只是纯粹的某一种。感谢、感动、感激,还有同病相怜、福祸相依,交杂在一起,是一种难以言表却更为深刻的感情。 七月,十三阿哥生母敏妃薨。康熙在宫里休整了数月,在闰七月将能爬上马背的阿哥们都带上,巡幸塞外。 胤礽却在出发前的几天忽然病了。五公主和六公主去探疾。 胤礽倚在榻上,见五公主左左右右的打量他的气色,见他面色枯黄,神色萎靡,立即露出了失望的神气,语气低落地恹恹道:「太子哥哥,你真病了呀。」 「不然呢?」胤礽没好气道:「你今儿来不是看我的?」 六公主忙轻轻拉了五公主的衣袖,笑着道:「自然是来瞧太子哥哥的,您今儿觉着好些了么?太医是何说辞?」 胤礽脸色稍好了些,扭头瞪了五公主一眼,道:「日后不许你来了,镇日不知想些什么,每回来都是要托我事办,下回去寻老四去。」他说了几句便握拳在唇边不住的咳了起来。六公主眼中流露出愧疚,忙上前轻轻的抚着胤礽的背,歉然道:「太子哥哥少说几句吧,妹妹下回定看着五姐,不让她再来扰你了。」 第64页 五公主嘟嘟嘴,低声嘟哝:「又不是拿难事扰你。」见胤礽咳得嗓子都变了声,不禁也愧疚起来,上前拉拉胤礽的手指,道:「太子哥哥,我错了。」 胤礽倒不是真生她气,只是见她岁数不小还一派天真,为她心忧罢了,过不了多久,皇阿玛就要给她选额服了,若是嫁在京城便也罢了,若如前头几个公主那般远嫁蒙古,到时天高地远,受了欺侮,谁与她出头? 眼下见她已有愧意,也不忍再责他,顺过气后,再缓声问她:「说罢,这回又是什么?」 五公主立即眼睛发光,想到太子哥哥病着还能为她着想,还不生她气,不由便敛下了高兴,垂着脑袋,轻声的说:「随皇阿玛出塞的人里没有小六,我想请太子哥哥和皇阿玛说说情,小六还没去过塞外呢,我想带她去草原上跑马。」 六公主生母只是小小贵人,也不受皇上宠眷,皇上自然就想不到六公主。胤礽转眼去看小六,见她面色坦然,并无自卑羞赧之色,只是对扰到病中的胤礽十分的抱歉,语带愧意道:「太子哥哥好好养病就是,皇阿玛常出塞,今次不行还有下回,到时再请太子哥哥给小六说说情。」 五公主不敢再求了,只是看着小六的眼神极是不舍,拉着她的手,低声嘟哝的说:「那我也不去了,我要在宫里陪你。」 六公主皱皱眉,劝她:「定好的名员哪能说改就改,你去几个月就回来了,还能亲手给我猎几块好皮毛。」说到亲手猎几块好皮毛时六公主的眼神更柔了些,五公主虽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胤礽在一边瞧着,不禁想到,因温宪是养在皇太后宫里的,自小备受太后与皇上的喜爱,二人事事都依她,便也养成了她冲动和跋扈,有时连德妃娘娘的话也未必听。可是,只要小六说的,即便再是不情愿,她也必先应下了。真是…… 胤礽嘆了口气,小六从前便是个乖小孩,而今长大了,出落得仙容昳貌,绰约多姿,而秉性却是一如往日的懂事体贴,温婉柔顺。 「太子哥哥,我那还有皇阿玛赏的一支鹿茸,晚些就让人给你送来。」五公主给六公主劝说的又形如常色,只是遗憾的说:「你好好养着,我和小六先告辞了。」 胤礽好笑的看着她,摆了摆手道:「且慢着,」话音刚落,便果然见五公主那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也不再说她,只允诺道:「晚膳后皇阿玛会过来,到时给你们说说,成或不成,却不敢担保的。」 五公主立即便拉着六公主道:「谢太子哥哥。」 胤礽微微摇头:「快走罢,呆久了过了病气便糟了,还有你那鹿茸就自己留着使吧。」 五公主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低低的福了一礼,与小六一同告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上课的间隙都在想把感情的变化过度的尽量自然点。 主要是溪则的感情变化比较复杂,我想体现一个从喜欢到爱这个变化的过程,因为以前写的都是没有感情,然后一有就是爱了,没有喜欢的这个步骤,这次想写一个不一样的,可能表达的不贴切,比较失败,也希望看我文的能够比较温和的指出来。然后就是每天七点的更新也许保证不了了,任务重作业多,就挪到晚上十一点吧。 ☆、第三十七章 五公主和六公主一走,胤礽歪着身子又迷迷煳煳的睡了一觉,再醒来是用药的时辰。 溪则端着药碗进来,那浓黑的药汁,胤礽一见便口舌发苦,摇摇头道:「这药都用了三天了,也不甚灵敏,这就停了罢。」 溪则将那翠玉药碗端在手里,坐到榻旁,道:「中药慢,但治本,若这时停了,前头的苦就白吃了。」细腻白净的手指捏着瓷白的药匙在药碗里搅拌两下,见胤礽依旧是不愿再用,再耽搁药就凉了,影响药效,溪则再道:「多添了两倍的红糖,不苦了。」 胤礽形容勉强地接过药碗,拿出烈士英勇就义的勇气,眼睛一闭、头一仰,一气饮尽了,那那稠苦的药汁呕得他差点吐出来,溪则忙递了清水让他漱漱口。 「不奏效就不奏效好了,」胤礽抿了抿嘴,还是觉得苦,他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歪着,「就这么病歪歪的,等皇阿玛走了,就能好好的过几天舒适日子。」等那无比强大的老爹带着同样彪悍的兄弟们都走了,他就是这宫里的老大,且他病着,能明目张胆的不去捧那些杂七杂八的奏摺,正可过舒舒服服的休整几日。 他说着眯着眼,露出舒坦享受的神色来,溪则不由好笑,笑过了又颇觉心酸,尊贵无比的皇太子,勤勤恳恳,谨慎细緻的在深如寒渊的朝廷周旋,既不能触及皇帝利益,又不能让哥哥弟弟踩下去,全年无休不说,想安耽几日,还得趁着养病。 她转身把桌上摆的鸢尾纹白瓷小碟拿了过来,里头乘着各色水果,都是不带寒气的,水淋淋的芬芳扑鼻,很开胃口,她拿银签子挑了餵给胤礽。胤礽吃了几块,就拿起另一根银签子,去餵溪则,溪则明晰盈泽如白玉的脸庞顿时染上一团浅浅的红晕的,慢慢吞吞的小小咬过一块就不肯再要了。 知道她总害羞,胤礽笑了笑,没说什么,把银签子放下,取了枕旁矮几上的手巾擦了擦嘴,然后道:「你日常在皇祖母那儿坐时,留心留心温宪的婚事,这年纪,差不多该说亲了。」皇家说亲,无非是看中某一家的价值,一道旨意下去就是了。 第65页 溪则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就问:「怎么?」 「温宪张扬惯了,偏生性子又委实单纯,我怕她嫁远了,没人照看着要吃亏。」他对五公主和六公主是真当亲妹妹来看待的,「小六还能缓缓,得等温宪先出阁。」六公主看似柔顺,内里却是个主意极定的,不过她想要嫁得好却比五公主还要难些。 溪则想了想,道:「这点你可放心的,因着皇太后捨不得,皇上曾亲口许诺过要把温宪留在京里。」 胤礽听了,秀致的眉峰舒展开,真心笑道:「如此甚好,端看要指哪一家了。有几家的子弟很是不错……」他盘算了几个适龄青年,等温宪议婚时,多的他兴许使不上力,但在等同价值的几户人家中细细的挑一个为人品格最好的还是可以的。 见他这般热心,溪则不禁笑他多虑:「你倒比她一母同胞的兄弟还紧张,温宪有哥哥有弟弟的,吃不了大亏。」四贝勒和十四阿哥都不是缺心眼儿的人,就这么一个姊妹,如何都亏待不了她。 胤礽却不以为然,大摇其头道:「他们看男人,和我看男人不一样。他们着眼处多是能力手段与前程,可温宪是公主,夫婿性子弱点何妨?荣华富贵吃喝嚼用是不愁的,我只看那男人能不能体贴细緻,会不会疼媳妇,那户人家好不好处就是了。」 他双眸顿沉,言语中十分的不快:「就如佟家,端的是本朝显赫之最,可单瞧出了个隆科多那样的,便可见那户人家着实没规矩的很,那样人家的子弟,便是起初不坏,耳濡目染的,到后头指不准就带坏了——或退一步说,即便那人秉性纯厚不移,家人却腌臜不堪,嫁过去也是受罪。」隆科多在胤礽眼里是典型的坏人,这时正可以拿来做论据。 女子嫁过去,不只是与丈夫相处,更多的还得与夫家的所有人处着,公主也不例外,若是那户人家品质不好,便是丈夫千好万好,也过不舒坦。溪则对这点认得比胤礽清,深觉有理,连连点头,却听胤礽话锋一转:「日后咱们的女儿挑额驸,定要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千万不能选了那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 他说的极是正经,还用力点头表示强调,溪则大羞,没好气的轻轻捶他:「别胡说。」 胤礽病中不改往日身手敏捷,一把抓住她的小拳头,顺势一拉,溪则便倒在了他身上。溪则受惊的诶了一声,想起来却被紧紧的拥住。胤礽的下巴尖尖的,留着鬍渣子,轻轻的在溪则的额上蹭了蹭,双手在她小巧玲珑的身子上下一摸,心疼的嘆息道:「瘦了。这两日要照顾我,你都没歇个好觉。」 溪则干脆伸手抱着他,低声道:「说什么呢,我照顾你不是应该的?」 日头西渐,日光悄悄地变了昏黄温暖的颜色,照进胤礽的寝殿,殿中角落的青花大瓮中的冰也快都化了,半瓮的清水轻轻浮着几块透明的冰块。胤礽低头在她嫣红的双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便不说话了。 溪则等了一会儿,再抬头时,胤礽已经睡着了。 出塞人员众多,多一个少一个并不受宠的女儿对康熙而言,并无区别。胤礽一说,他便答应了。 晚膳后,康熙来看胤礽,与他说了会儿子话,见他精神不甚朗快,便劝他道:「寻日多顾惜身子,少些忧思,若是有人惹你不快的,也别闷在心中,尽管与朕来讲,朕与你去出气。」 胤礽弯了唇笑,诚心道:「谢阿玛关心,儿子记下了。」 康熙点了点头,又命人拿了太医给皇太子开的药方来,亲自看过,宣太医与之论了其中几味药用得不精。能入宫做太医的大多除了医术高明,都十分惜命,故而用药多以温和,病的久些,好的慢些无妨,只不能出了旁的岔子,祸及身家性命。 康熙深知此道,敲打了太医几句:「皇太子之疾,汝切当用心以侍,万不可含煳!」云云,才走了。 等康熙御驾起銮,胤礽的病就好的差不多了,溪则也能松口气,这种寻常不得病,一病就来势汹汹的状况最是堪忧,尤其是古代这种医疗水平落后的地方。 又过了段时日,诚郡王在敏妃百日内剃头,被降爵为贝勒。自此,十三阿哥一见对他额娘不敬的三贝勒就像见了杀母仇人一样,怎么看都不顺眼,冷言冷语的讽刺,三贝勒理亏在先,只得咬牙忍着。到后来,还是胤礽见这么着不像话,拉四贝勒一同做了个中间人,缓了这二人的矛盾。 倒是直郡王得意,老三滑不熘秋的,比老四还可恶,这下被降了爵,阿哥里爵位最高的就是他了,皇阿玛果然还是属意他的。直郡王这么一想,顿时信心倍增,只消老二倒了,这太子之位,舍他其谁!立即越发卖力的进行「倒太子」事业。 不过,现实往往格外艰难,皇太子好好儿的,皇上似乎也没表露要废太子的意思,平白无故的,朝里那些大臣凭什么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几代人的尊荣做赌,去给直郡王撑腰?直郡王拂袖冷笑,总有一日有这些狗东西后悔的时候!这世间从不乏要」富贵险中求」的风险家,亦从不乏不择手段,权欲薰心的野心家! ☆、第三十八章 大雪下了连月,整个紫禁城都没在了皑皑厚雪中,寒风如刀,滴水成冰,好容易开了日头,胤礽与四贝勒、十三阿哥在东北角的校场跑马后在一旁的亭子里,隆冬白雪,煮酒啖肉,惬意畅快! 第66页 十三阿哥连饮数碗后,将酒碗往石桌上一顿,大唿痛快,见胤礽拿着小酒盅,一口一口的抿,就笑他:「二哥忒小家子气,喝酒就得用碗才畅快。」说罢,提起桌边的酒罈子又註上,白泠泠的杏花汾酒,又醇烈甘香又古朴雅致,自碗底溅起,顿生豪气。 胤礽穿着雨过天晴蓝的锦棉长袍,袍身暗绣海棠锦纹,领子袖口皆围了厚厚的白狐腋子毛,显得尊贵而勃勃生姿,他一指边上的四贝勒,道:「他也用的酒盅,怎就单说我了。」 四贝勒笑而摇首道:「这可不一样。」他仰头喝完了杯中酒,对他道:「不在于皿而在于气,二哥便是拿了那粗口海碗,也能喝出这般优雅秀致的气派来。」他难得也说起玩笑,十三阿哥立即接上口:「两个字儿,扭捏!」 这两人连起来一顿埋汰,胤礽板起脸来,佯怒道:「没大没小,有这么说哥哥的么?」 四贝勒与十三阿哥一齐抿上嘴,相视一眼,眸中皆带着淡淡笑意。却无恼怒与收敛。胤礽继续扭捏的使着酒盅,又过三巡,亭外扬起密密细细的鹅毛大雪来,边上的三人的贴身太监生起了火,再烤御膳房新送来的獐子肉,烤得油滋滋的獐子肉上撒上各种香料,亭里亭外顿时肉香扑鼻。 「今儿是出不了宫了。」四贝勒看看天况,道。十三阿哥拿起削铁如泥的匕首割开肉块,分别分到两位哥哥面前的白玉碟子里,分罢,自己先就着酒吃了一块,连连点头,道:「还怕宫里没个地方住么?苏培盛手艺见长啊,明年再去木兰秋弥,把他借我使使。」 四贝勒在阿哥所的居所已拨给十五阿哥了,而三贝勒的居所因荣妃娘娘暗中使人拦着,便还留着。胤礽想起这遭,转眼去看四贝勒,见他面色如故的笑语:「借你是不成的,不过你跟紧了我,倒能得上点肉沫子。」胤礽微微起了点怜悯。 看看亭外的雪并无停下的迹象,便道:「肉沫子也忒寒酸了,晚上都去我那,好酒好肉不在话下。」 「好!」十三阿哥抚掌,笑着瞥向四贝勒,四贝勒听了胤礽的话,嘴边似乎有一抹深深的笑意,只一瞬间又敛了下来,转开头,轻唿了口气,面容有剎那的浓郁凝滞,随即又如常的回过头,对十三阿哥道:「听闻你昨儿又给三哥脸色瞧了,是怎么回事儿?」 十三阿哥哼了一声。 上回都劝好了,怎么又不成?胤礽见十三阿哥容色极是不豫,也是理解,不说三贝勒是有心还是无意,到底是存了轻忽怠慢之心才会做出不敬之事,只是他一定也没想到,皇阿玛竟会狠罚,一气降了他的爵位。 「日后不往来便是了,不过面上的功夫得过得去。」胤礽如是道。十三阿哥面色微霁,半罈子酒都饮尽了,生起万丈豪情,起身上马,在暖阳下飞天的大雪中奔驰起来,玄色的羽缎大氅在雪中飘扬,那挺拔的身姿洒脱如江湖豪客。 如此肆意潇洒,胤礽眼中微起羡慕,转眼又都抹去,回头对垣暮道:「去讨些姜汤来给十三爷备着。」 垣暮应了声嗻,立即便去了。 四贝勒道:「十三弟身子骨好着呢。倒是二哥病了一回,可大好了?」他一手覆在膝上,一手端着酒盅,眸光深沉如碧绿潭水,仿佛洞悉一切。 四贝勒善谋,擅度势,加之对歷史的警觉与戒备。每每二人单独相处,胤礽便会不由自主的升起警惕,他尽力压下这一警惕,笑答:「几个月前的事了,早已大好。」他说着想起了什么,反手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给四贝勒:「弘晖可好些了?这玉是仁孝皇后所赐,请得道高僧开了光的,我自小带着,就赠给弘晖,望能保他吉祥如意。」 四贝勒府上的大阿哥弘晖体弱多病,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就是不见他好,胤礽觉得赠药也是徒劳,不如送这块玉佩给他,取了吉祥的意头,也显诚心。 四贝勒倒没推辞,伸手接过,放在手心端详了一会儿,蟠龙羊脂玉,温润如脂,高贵安逸。四贝勒反掌握住,收进袖袋里,道:「臣弟替弘晖谢过二哥。」 密密的鹅毛白雪中,那玄色的身影跑过了一圈,又一头扎进雪中,胤礽收回目光,十三阿哥是真性情的人。 「臣弟前几日见到凌普,」四贝勒想起一事,沉色道,「在宁天门的酒楼里,偶然遇上,他唿朋唤友的包了整层,极是风光。」能让一个天潢贵胄的贝勒称风光,可见到了何种地步。 话说到此处便止住了。意味十分明显,胤礽点头道:「李嬷嬷与我的情分,凌普尊荣体面些,也在情理之中。」 四贝勒知他是着意了,便让苏培盛熄了火,将桌上多出的獐子肉赏了他们,等十三阿哥畅意挥汗的回来,三人同去毓庆宫继续饮酒。 直到宫门下钥,雪还没见停,四贝勒就歇在了毓庆宫,十三阿哥见此,也不走了,钻进暖阁闷头就睡。 胤礽回去庆禧殿,溪则守着暖暖的参汤等他。青花翠玉竹节盅,里头是云南来的白参,菇体质韧、滋补强身,还不上火,溪则每日都要胤礽喝上一盅。 胤礽胡乱喝了几口就躺倒在榻上,唉声嘆气:「又好酒好肉的供他们了,也不知道回报能不能抵上投资。」其实重点是他觉得兄弟这么多,他一个个应酬会很累,他怕过劳x。 溪则听出他言下之意,掩嘴轻笑,躺在他身侧道:「怎么办呢?我又不能帮你去招待他们。」胤礽转头看了她一眼,滑腻红润的小脸,秀丽明媚的容貌仿佛冬日里的一轮暖阳,又如春日一江清丽精緻的水,缓缓的流淌在他的心间,还有那俏皮的笑容,挠得他一颗心,暖暖的痒痒的。 第67页 胤礽翻身压住她,嘆气道:「如此花容玉貌,委实捨不得你去人前。」低头欲吻,溪则轻笑地把脸一转,只亲到了软软的小脸。胤礽也不恼,孜孜不倦的去寻那嫣红诱人的双唇。 对胤礽而言,这世上没有比这娇软明艷的身躯更美好的事物,因为喜爱一个人,连同她的身子,都变得无与伦比的诱惑香艷,哪怕一辈子都腻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也心甘情愿。暖暖的烛光下,仿佛蕴藉了无限圣洁的光芒,胤礽虔诚的亲吻她平坦紧緻的小腹,这温暖,这柔软紧贴,让他心神俱醉,一刻都捨不得放开。 外面是洋洋飘洒的白雪,里面是芙蓉暖帐,白玉生辉。溪则眯着眼,小猫似的缩在胤礽的怀中。激~情之后忽然就睡不着了,胤礽把四贝勒的话说了一遍,而后道:「瞧在李嬷嬷的面上,不知与他敲打过几次,却没半点长进。」 溪则翻个身,柔软光滑的中衣再华贵又怎比得上她柔腻白皙的肌肤舒服?胤礽将手探进去,在她背上上下的婆娑。溪则不准,把他手拉出来,放在手心握紧了,才道:「李嬷嬷为人勤谨,客气细緻,且从不拿架子。」照理她是太子乳母,连溪则都得给她几分体面,可她从无僭越,更遑论仗势欺人。 「嗯,李嬷嬷是好的,」胤礽想了想道:「可也不能不管,让凌普在外败坏我的名声。」他是胤礽乳公,犯了事,要说与胤礽没半点关系,说出去谁都不会信。 「实在不成就寻机将他内务府总管的差事给撸了。」胤礽道。撸了给他办事的老人的差事,那人又是他的乳公,难免有人说他薄情,这是最后无路可走的办法。 溪则想了想,道:「人无疵不真。你如今干净的什么把柄也没有,这好是好,可太过完美,皇阿玛未必高兴。」要是什么都好了,未免给人飘渺之感,最好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胤礽却听明白了,贊同道:「那就想个周全的法子。」 没等胤礽想出周全的法子,开春就传来策妄阿拉布坦率部众掠抢牛羊,在边境杀淫掳掠,作恶多端。策妄阿拉布坦是葛尔丹弟弟,早与葛尔丹成仇,占据博尔塔拉,葛尔丹被剿灭之时,并未援手,故而保全了下来。 消息传进朝廷,康熙还没来得及大怒,立时又有安北将军长泰带兵截杀,灭了策妄阿拉布坦中坚部众的消息,康熙转怒为喜,贊安北将军「忠勇之将」,荫封其幼子四品荫职。 「舅舅这回是立大功了。」胤礽大喜过望,赏赐什么的且不重要,如今最要紧的是声望,赫舍里氏有索额图当权,外再有长泰威名,便可再兴盛起来。 直郡王脸色又黑又沉,在他看来胤礽是天生的好运道,什么都不做,自有人给捧上来。这样的人,不过是外表强大,内里,便如纸煳的一般,不堪一击,可恨他没有这般显赫又人丁兴旺的母家。 他怎么想的,并不在胤礽的关心范围之内,他亲备了贺礼送去安北将军府上,还顺手将他小妻妹的三周岁生辰贺礼一道备下了。 冬果尔氏老蚌含珠,给弘昙生了个比他还小的小姨,取名溪珂。这名字,在胤礽眼里很不咋的,不过取名是人阿玛额娘的事,他是皇太子也不好多话,只暗下心思,日后他女儿的名字,是要好好的想一个又好听又上口,写出来不计汉字满语都漂亮的。 那贺礼中有一只小巧精緻的翡翠戒指。溪则瞧着甚是可爱,想到胤礽指节分明,修长白净的手指,不论红宝石绿宝石的戒指还是玉质翡翠的扳指,戴在他手上都很好看。 胤礽出去一趟回来换衣裳去干清宫时,见溪则正翻箱倒柜的找什么,便随口问了花隐一句,花隐有些难以启齿的回道:「太子妃想寻一只戒指,得在她手指上戴着好看的。」 胤礽了解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凌普的事不能这么烂着,胤礽与康熙说完政事,就叨起家常来。 「李嬷嬷奶大儿子,又在宫里伺候了大半辈子,儿子不忍她就这么在宫里,与儿子丈夫隔开,就想送她出宫去,与家人团聚,颐养天年。」胤礽满脸仁慈与对老人的关爱。康熙想到自己的乳母孙氏夫人与曹家的泼天富贵,十分贊同的道:「如此甚好,对下人不可过于苛刻,给他们恩典,他们心存感激,便能用心办事。」曹寅作为他的密探在江宁织造的任上,鞠躬尽瘁,恪尽职守。 胤礽仿佛极高兴见康熙也贊同他,欣然笑道:「正是。不过凌普领着内务府总管的差事,本是从前皇阿玛心疼儿子,如今儿子大了,他这职衔不如改改,总不能老叫他占着。」内务府总管是个油腻腻的肥差,一直让东宫的人占着,外人难免不满,比如直郡王,早就想让自己人顶上了。胤礽很担忧,语气是淡淡的不确定。 康熙听他语气和再观其神色,心想胤礽对凌普差事当得如何怕是不了解,要改也成,不过凌普一无过错,二暂无旁的合适差事予他:「他当得好好的,就不必改了。」 胤礽便放心的点头,信赖的道:「听皇阿玛的。」 凌普做不做内务府总管都无妨,重点是在康熙那儿备上案。李嬷嬷是个清明的老人,将她送出宫,一则安享晚年,二则也能劝劝凌普,无事便罢,若真出了事,也有个说辞将胤礽与他撇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是康熙三十九年了。 第68页 这文既定的是分四卷,前三卷正文,最后一卷是番外。 ☆、第三十九章 溪则大是苦恼,她的手芊芊莹润,也是极漂亮的,可惜太过纤巧,试了许多戒指,怎么也戴不出胤礽那般既显贵气又能将手指衬得纤润有力的气质。 溪则很忧桑,花隐也瞧出自家主子的烦恼,试着劝道:「不如戴镯子罢?太子妃本就肤白如玉,什么样式的镯子都衬您。」 溪则沉痛的点点头。 隔了半月,她从宁寿宫请完安回来,就见桌上放了只不小的丝绒的红色袋子,溪则拿起,顿觉手下一沉,颇具重量,不禁好奇里头是什么,打开一看,满噹噹的一整只袋子,全是戒指。 溪则倒吸了口冷气,全倒出来,散满了桌子,嵌了蓝宝石的,绿宝石,红宝石,翡翠的,和田玉的,玛瑙的,猫眼石的,祖母绿的,连金刚钻的都有,底下一律是成色极品的黄金底座。 晴翠端着茶进来,一看那嵌海棠石的红木圆桌,也是惊了一跳,在这奢华的毓庆宫内,倒不是没见过富贵场面,委实是这么多摊了满桌子的珍宝太过珠光宝气,太过壮观耀眼。 溪则木木的问:「这,是哪个送的?」如此大手笔还如此创意,所求之事怕是不简单,她觉得有些烫手。 晴翠于满眼的光华闪烁中仔细的辨认,最终认出了那只袋子,同样木木的回道:「早间见太子爷拿了那口袋回来,放下又匆匆走了。」 溪则像被人迎头敲了一闷棍,身子微微摇了摇。 午晌,胤礽一回来,溪则便拉着他到那桌前,对着满桌子的金光闪耀,用面部神情表达……惊恐…… 胤礽很得意:「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这么多,总有一个称心的罢? 溪则嘆了口气:「碰都没敢碰呢,一忽儿变出这么多,我怕是你抢的,要留着做赃物充公。」 胤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伸手在她认真的小脸上捏了一把,然后从满桌子的戒指里扒拉出一只精巧玉质的,牵起溪则的左手,圈进她的无名指中,然后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连串动作格外迅速,溪则还没反应过来,那枚精緻的戒指就戴到了她无名指上,另附轻吻一枚,然后情意绵绵的道:「这下圈住了。」 溪则抬头就见胤礽正美目微弯的望着她,那一连串迅速的动作回想起来却是那么旖旎与缠绵,她脸色登时窜起飞红,心口便如翻起了蜜般甜。 之后胤礽十分豪气的表示可以每日换着戴,溪则捧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扫了那桌子一眼,便立即被金光刺得眼疼,她揉了揉眼睛,大致计算了一遍,应该够一整年不重样了。 第二日,往宁寿宫中请安,新晋的佟贵妃眼尖的看见她的手指,做冥思状:「这可真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溪则干干的笑:「大约戒指都长这样罢。」心中暗忖,那傢伙不会是从承干宫母妃那儿搜刮的吧…… 老太太也望了过来,她年纪虽大却不老眼昏花,立即便认了出来:「这,这上头的玉不是去年于阗国进贡的?我记得皇上赐给了谁来着?」老太太记性有点反覆,时好时坏,这会儿是坏的。 佟贵妃恍然大悟,一边的宜妃也想起来了,心直口快的说了出来:「赏了太子爷。可,那不是大大的一块,怎的就这么点儿了?」 溪则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轻轻的咳了一声,望着殿外的日头,企图转开话题:「今日天气真好啊,皇祖母可要去御花园转转。」 皇太后也探身瞧了瞧外头,见那阶前鸢尾翩若彩蝶,院中木棉花红如血,一派热热闹闹的春和景明,便意动起来,正要说好,不料宜妃却又掩嘴笑了出来:「可算是想起来了,前几日太子爷问贵妃姐姐宫里哪位玉匠的手艺好,要把那于阗国进贡的崑崙上的籽玉,取最为细腻滋润那一块,打磨出两枚,各自镶嵌在雕了海棠纹的黄金底座上——这是一对儿的!」 说罢,眼神暧昧的直瞅向溪则,溪则小脸通红,如火烧一般,正要说话解了尴尬,就听老太太忽然记性很好的道:「没错!哎哟,昨夜里我还在保成手上见过呢。」 一时间满殿的妃嫔们都笑得花枝乱颤,留溪则一个像只煮熟了的虾子,暗暗咬牙,这傢伙,都不与她说是一对的,太不靠谱了! 宜妃娘娘见她那明艷的小脸蛋似嗔似喜又似恼,笑得尤其欢乐,她和佟贵妃一搭一唱的是打趣溪则,不过老太太是真好奇,拉着溪则的手,凑近了看,口中连连贊道:「做得可真精细,这玉磨的好,那底座儿也掐的漂亮,太子妃啊……」 溪则忙忍着羞意应了「在」。 老太太笑得极是慈爱,眼角的皱纹都透出一股暖暖的慈祥,柔声道:「回头去给保成说说,我也要一个,不能只紧着媳妇,忘了老祖母啊。」 溪则坚强的抵制住母妃们更为浓郁的笑意,点点头,道:「回去便使人去做,叫太子爷亲自送来给您赔罪。」 皇太后见她应得痛快,便极高兴,又见大家兴致勃勃,满面笑意,想起溪则之前的提议,便领着妃嫔们往御花园里赏那新开的桃花。 这一番打趣,众人都笑得欢乐,唯独惠妃极是冷淡,只凑趣般的干笑了两下,之后便玉口紧闭,待到皇太后回宫后,与众人福了福身,便独自走了,背影之清高冷傲几乎赶上了以淡漠着称的德妃娘娘。安北将军新近立功,皇太子的分量又重了,地位更稳了,作为想做储君的大阿哥的额娘,她情绪不好,大家内心纷纷体贴的表示很理解。 第69页 众人相互客气道了别。同路的便相携而归。毓庆宫在干清宫旁,佟贵妃今日正要往干清宫与康熙说前月宫人月例之事,便一道顺路走了一段,到了分开时,佟贵妃停步,眼望溪则手上的戒指,似有踟蹰,却仍道了:「本不该我多嘴,只是仗着与你比旁人亲近些,饶舌说一句,你与太子爷鹣鲽情深自是好事,只是,也莫太过显眼,入了那起子爱泛酸的有心人眼中,没的生些事端。」 皇太子宫里只一嫡一庶二妃,连个侍妾也没有,宫里人都知道,她们几个位分高些的还知道,那庶妃李佳氏,太子爷连根手指都没碰过她。溪则明白她的意思,公侯王爵之家都妻妾成群,更遑论帝家,人人都与人分享一个丈夫,而她却独自占着太子,太子也甘心情愿的守着她一个,怕是早有人瞧着眼热了。 溪则低低一福,诚挚谢道:「佟母妃金玉良言,我记下了。」 佟贵妃忙伸手一把将她扶起,含笑道:「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过白说一句罢了,何须如此多礼?」她深深的望着溪则,难的不是将人拢在身边,万岁爷也有专宠过的嫔妃,只是再盛宠,多的也不过数年,待年华渐久,无须他人手脚,万岁爷自己就不爱去了,难的是能让他整付身心的扑在她身上,日久不变,太子妃的运气,着实是好,皇长孙已入了万岁爷的眼,又有聪颖端慧的嫡次子在侧,如今,便是太子爷转头去了别处,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与佟贵妃这一番话后,溪则原想回宫便捉住胤礽,问问他为何不告诉她这戒指是一对的,害她人前失措的心也淡了下来,无名指上因胤礽的轻吻而起的滚热也如冬日风中的火种,须臾熄灭成灰。 两人分开后,溪则没往毓庆宫,而是转身拐进了一条小径。小径两旁有高大冬青遮阴,季春时节,百花齐放,走到哪都有甜甜的花香扑鼻。溪则只顺着这路走,不是想去哪,只是心间堵得难受,不欲早早的回去罢了。 花隐小心的在后劝道:「贵妃娘娘的话虽在理,可咱们爷也不是那等没担当的……」 溪则抬手,不叫她讲下去:「这样的话,人前人后都不可再讲了。」 花隐忙垂首低声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戏什么的…… ☆、第四十章 春光明媚,莺鸣燕啼,入眼之处皆是风和日暖的融融春意。溪则神思恍惚一路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便到了人烟稀少之处,她回过神,轻轻嘆了一气,正要返身却见那六角小亭前五公主与六公主在那坐着。 她二人身后是一圈矮矮的黄杨,浓密的墨绿叶子,极是繁盛,一丛丛挨挤在一块儿,绕着亭子成了一个圈。二人皆是小小巧巧的身量,便这般相互轻挨在那坐着,加之身上碧水色的衣衫,竟差点察觉不出那是坐着人的。 五公主忽然低语了什么,步履欢悦的小跑到近旁的一株娇艷迎人的粉玉兰树下,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下一朵,她垂首轻嗅,甜暖的笑意染在嘴角,仿佛是极欢喜这花,一手谨慎托着,一手围在周边护着,回身到六公主的身边,六公主仰头看她,也是在笑。五公主便将那花簪进六公主的鬓上,她神气认真,便如在做着世间最要紧的事般,一丝不苟的看着那花,看着那人。 花儿清新可人,人儿馥郁如花,五公主退开两步,细细端详了一番,抚掌轻笑,她俯身凑在六公主耳边低语了什么,六公主便秀目微抬,轻嗔着拍了五公主一下,面上红如朝霞,半喜还羞。 这二人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便连周旁来了人也不知。溪则瞅着五公主与六公主的神色姿态,心中隐隐便觉不对,却又答不上究竟是哪处不对,只觉浓浓的异样。忽然,六公主瞥见了树荫底下站着的人,她面上飞快的生起惊慌,转瞬又皆掩了下去,快速提醒五公主。溪则更觉怪异,五公主身形微顿,缓缓转过头来,见到溪则,微微僵硬的面上旋即有了笑意,拉起六公主的手,小跑着过来,清脆的声音如黄莺般悦耳,甜甜叫了声:「太子妃嫂嫂。」 她神色亲热,便如往日每一回相见一般,并无不妥,溪则便暂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柔声问道:「此处偏僻人少,你们怎么在这玩耍?」又望向她们身后,「宫女嬷嬷们呢?怎没人跟着?」 五公主笑答:「人少才好呢,总一串的人走到哪跟到哪,不自在的很。」她那张扬的性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嬷嬷们不答应,也非硬着来不可,溪则无奈的笑了笑,道:「总要有个人跟着,不然有个急三火四的事,寻你二人不见怎办?」 六公主便细声道:「太子妃嫂嫂说的是,这里是有次无意间发现的,地处僻静,又景致秀丽,来过一次觉着不错,便又来了。下回一定带着嬷嬷们一块儿,不独个走动了。」她话语周全,柔柔顺顺的,让人不忍苛责。五公主也乖乖巧巧的连连点头,嘴边绽开一个漂亮又讨好的笑涡,神气语态极致真诚道是没有下回了。 溪则在边上看着二人神色举动,暗暗摇了摇头,这两个一搭一唱的死孩子,信了她们便怪了。这宫里个个都长了一副弯弯绕绕的七窍玲珑心,难得这五公主却是单纯可爱。难道无人与她说过过犹不及的道理么?这般殷勤恳切,分明是心中有鬼的样子嘛。 六公主仿佛也发觉了,面容微微的有了红晕,尴尬的拉了拉五公主的手,五公主便闭紧了嘴,讪讪的笑,低声求道:「太子妃嫂嫂,您可不要告诉太子哥哥,他最爱训我了,回回见着面都是恨不得拎着我的耳朵狠狠说上一通才好。」她说着嘟了嘟嘴,却并无不耐之色。 第70页 说到胤礽,溪则心中便如一团麻般剪不清理不开,又兼有淡淡的酸涩,总觉得自己这般患得患失是对不住他那一腔真情。 轻轻地收回思绪,溪则抬指点了五公主光洁的额头一下,道:「你若安生些,你太子哥哥便不来寻你不是了。」 五公主吐了吐舌头,缩在六公主身后不说话了。溪则摇了摇头,叮嘱了二人早些回去才走了。 回到毓庆宫,胤礽已在书房了。溪则回了趟庆禧殿再过来,问了小源子,得知里头并无他人才走了进去。 门被打开,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他身前三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胤礽无须抬头便知进来的是谁。他微笑着道:「你回来了?今日去的久了许多,皇祖母又拉着你说古了?」他一面说,一面走笔如飞,并无停下来的意思。 溪则走到他身旁,将他茶盏中已微凉的茶换了一轮,方答道:「皇祖母说你有好东西只紧着媳妇,却忘了她老人家。」 她言语认真,令胤礽不禁轻笑,道:「这还用说?有好东西自然是先紧着日日都见的枕边人的,皇祖母那,得我下回想起了才去孝顺。。」 这傢伙说得理直气壮,若是此时边上有御史在侧,定要参他一个不孝的罪名。溪则想笑,又笑不出来,就静静的站在他的身旁。 胤礽看完了一道奏疏,才觉有异,伸手拉过溪则,坐到他的膝上,柔声问道:「怎么了?」溪则挣扎着起来,背抵着书案面视他,坚决要冷静的将谈话继续下去。她将左手伸到胤礽眼前,道:「这戒指是一对的,是么?」 胤礽不解,却仍点点头:「不错。」说着,还将自己那枚展示出来,同样的精緻,同样的样式,只是更为大气些,有着男子特有的方硬气质。溪则抓住他的大手,扯到眼前仔细的看,胤礽不由好笑,反手将她柔软的小手捏了捏,然后拉到胸口紧贴着道:「看够了罢?怎么,被人认出来了?」 他居然知道!溪则悲愤不已,用气闷的眼神控诉他,道:「你为何事先不告诉我一声?」 胤礽悠闲的抬头看她,十分自然且再理所当然不过地道:「若是事先告诉了你,你会戴它么?」 自然不会!溪则差点脱口而出,她只想着不引人瞩目,怎会如此高调!话到嘴边,溪则看着胤礽面含轻笑的倜傥模样,勐地哽住。 迟钝的人忽然灵敏起来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溪则有些泄气。 胤礽探手环住她柔软细腻的腰身,轻轻的抱着她,清俊的脸上敛下了笑意,些微担忧的问道:「有人说你了?」然后言辞犀利:「哪个如此嘴碎,你告诉我,我帮你去出气!」 溪则叫他故作严肃的语气逗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胤礽见她笑了,心底松了口气,脸色也和缓了下来。 他的脸半贴在她的小腹,他能感觉到她的气息起伏,在往上一些,便能听到她的心跳,溪则将手环在他的颈后,她知道,胤礽一直想有个女儿,他说儿子大了要上书房读书,要出宫立府,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报復,能陪额娘的只有短短的几年,女儿就不一样了,女儿心思细密体贴,是额娘的贴心小棉袄。溪则知道,他是怕将来弘晟弘昙独立,她会觉得失落孤单。 溪则叫他的名字,她叫:「保成。」这个名字,极少从她口中出来,这次却是格外的认真。胤礽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她。 「你会只有我一个的,对么?」溪则问。 胤礽没半分犹豫的点头。 溪则轻松的笑起来,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样子,她伸出右手,手掌朝上,道:「把戒指给我。」 胤礽虽有不解,仍旧依言脱下戒指,放在她的掌心。溪则将它捏在手心,然后将自己的也脱下,接着从袖袋中取出两只亲手缝制的荷包,打开口子,将两枚戒指分别放了进去。 胤礽看着她一连番的动作,心中渐渐的瞭然起来。 将荷包的口子合上,溪则将其中一只宝蓝色绣连理枝的递给他:「把它挂在腰间吧。」这是一个折中的法子,既随身带着,又不展现人前。胤礽嘆了口气,这前前后后的连起来,若是再不明白究竟为了什么,那他便是真真正正的迟钝了,他接过荷包,立即便将它佩在腰间,不是不无奈,只是,又能计较什么呢? 这世间就是这样。它容不得一心一意的感情,不论亲情爱情,它容不下特立独行,它容不下哪怕一丝不同的思想。 胤礽紧紧的抱着溪则,低声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全,让你为难了。」他只顾着自己高兴,却没想到引人注目,会让溪则为难.,也忘了这世间对女子的苛刻. 溪则摇了摇头。他明白就好了。只要他们可以一条心,她就什么都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得懂事点儿。 ☆、第四十一章 京郊永安门城楼前五十里开外的百姓皆已驱散,城楼上每隔一米便站了一名御林军侍卫,连绵而下,占满了整座城楼,楼前校场上,正蓝旗蒙古都统阿灵阿身披盔甲,英武雄健地骑在一匹健硕骏马上飞驰而来,到城门一射之遥处勒马长嘶,飞身下马,朝前奔出十余步,单膝下跪,用力抱拳:「奴才阿灵阿,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城楼之上,康熙身着明黄色缎绣云龙妆花纱袷朝袍,脚蹬黄云缎勾藤米珠靴,面容肃谨威严,他右侧站着一身石青色云龙妆花缎袷朝袍的皇太子,皇太子容色整肃,一丝不苟的望着前方。二人身后是亲王郡王贝勒阿哥,再往两侧是内阁大臣与今届殿试钦点的五十名进士及第。 第71页 康熙声洪如钟,扬声道:「平身。」 阿灵阿顿首谢恩,立身而起,高声禀道:「五十门神武大炮已全部预备,恭候皇上号令。」 康熙面露满意,抬手一扬,皇太子亲自上前,下令道:「点火,开炮!」 阿灵阿领命,骏马扬起飞尘,雄健响亮的马蹄声久久迴响在前方校场。须臾,只听阵阵如雷般的轰鸣,眼前亮起滚滚火团,一整排神武大炮足足五十门一齐开炮,场面恢弘而雄壮,回声如雷贯耳,响彻云霄,城楼上的窗户被震得晃了许久。炮火所及之处,皆是天崩地裂,烽火缭乱。 神武大炮,威力无敌! 众人皆被眼前之景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胤礽率先回过神,侧身下跪,口唿:「吾皇万岁,大清江山千秋万代!」 众人回过神,皆都纷纷下跪,「万岁」之声在校场上空迴荡,弥久不散。 康熙显然心情大好,如此威风八面的场景,眼见神武大炮有如此神威,他焉能不高兴,亲自伸手扶起胤礽,而后镇声道:「平身。」 康熙三十二年,康熙应胤礽之言,命在朝中任钦天监监正的法国传教士白晋为特使出使法国,携珍贵书籍四十九册赠送于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传达清廷友好之意,路易十四欣喜异常,拨款于白晋,命他准备贵重礼物回馈康熙,并慷慨同意派遣更多有识传教士前往清国,为清国皇帝陛下服务。 而与此同时,白晋出使最为要紧的使命便是招徕熟通铸造火炮的工匠与各学科的知识分子前往清国任职。 距今七年,眼前这神武大炮便是成果。 胤礽苦思许久,西方的知识系统是类似于我国儒学,是发展了数百近千年,自然而然渗入了生活的,若让大清百姓忽然学习西方知识,恐怕不行,不如就将西方的知识分子引入国内,先于士大夫阶层传教,这不难(康熙喜欢西方科学,大臣即便不喜欢,也会尽力去学),从八旗官宦子弟入手,逐渐发扬至全国。 此举若是顺利,无须百年,便能将西方科学普及。 想到此处,胤礽不禁有些心虚,这便类似于窃取了人家的努力摸索钻研了数百年的成果。不过,咳咳,他也很欢迎西方同胞来学习文明古国的儒学啊,他们不来,他也没办法……有些无赖的想法…… 眼前最大的难题便是,如何说服康熙,将这些先进的知识在士大夫阶层宣扬。于康熙而言,几何、天文、音乐虽有趣,却无人人识习的必要。而一旦康熙同意,入手去做之后,必将面临一大难题便是,西方文化与本土文化若生矛盾,将如何? 后者比前者更为棘手,因此在有应对之法前,胤礽一直不敢轻易尝试去做。 今届新科进士不乏博学多识之才,康熙移驾城楼下,宣白晋上前,予其褒奖,封为工部侍郎。有一进士上前吟诵贊诗,康熙轻轻一笑:「汝有捷才。」 那进士面露欣喜,正声谢恩:「臣年羹尧谢皇上赞誉。」 康熙笑了笑,走向别处,大臣们都跟了过去,唯余年羹尧仍站在远处。 胤礽听到年羹尧三字便应声望了去,只见一身着七品补服的青年男子站在众人之前,笑着躬身。他面容英俊,眉目漆黑,唇红齿白,十分端正。胤礽微微一笑,停下步子,正要出声,却听八贝勒折返回来,含笑问道:「年大人眼下何处供职?」 闻得八贝勒亲自出言询问,落在后面的几名进士不觉面露惊诧,对年羹尧多瞧了几眼,眼中流露颇多艷羡。 年羹尧正了正身,朝着胤禩拱手,恭声回道:「臣翰林院检讨参见八贝勒爷。」 八贝勒点了点头,笑道:「年大人才思敏捷,我最爱与聪敏之人说话。」 年羹尧目中闪过喜意,却依旧镇定地回道:「能与八贝勒爷对话,是臣之幸。」 胤礽双眸微沉,在八贝勒回身前先走了。 回到宫里,胤礽立即召来索额图,与他言道:「你派人盯着年羹尧,不必惊动,只将他去往何处,又与何人相交报于我。」 「嗻。」索额图并无半点犹豫的应下,随即目露惊疑,慎重问道:「年羹尧便是那得了皇上『捷才』之誉的新科进士?奴才记得他如今供职于翰林院检讨,此人虽有些才华,却也不算头角。」言下之意,甚是疑惑为何此人能引起太子爷注意。 胤礽笑了笑,答道:「此人有经世之才,却未显露。」 索额图早在不知何时便对胤礽之话奉若真言,当下便立即道:「何不招纳麾下?」 胤礽摇了摇头,道:「经世之才也许磨难碰壁才能激发其潜能。」他长年累月的观察积累,胤禩生母卑微,他自小便学得察言观色,将其应用自如类似本能,而兴许是从小到大都待人亲切平和,不论是喜是恶皆都笑意温润,他温润清雅的外表之下,却有着急功近利,缺乏耐心的与外表截然相反的内在。 用溪则的话来说便是压抑了太久的本能,憋得久了难免会在其他地方发生质的改变,以保持能量守恆。 因此照着胤禩的矛盾性子,年羹尧一个小小的翰林院检讨,怕是入不得他的眼,不久则必将弃之不用。届时年羹尧灰心失意,只得另择他处。不过,也防着万一,便让索额图派人去盯着。 索额图深觉有理,轻易得来的,总比不过积极争取的珍贵。 第72页 将身上朝服除下,胤礽换了通石青龙凤勾莲暗花纱袍往干清宫去。 康熙也换了身衣裳,正与白晋低声言语,听闻胤礽来了,微微的笑了起来,对白晋道:「皇太子来得正好,你们的东西,他怕是比朕还喜欢些,你的想法,在日常里可先与他说说。」 白晋微有喜意,忙站起身道:「臣遵旨。」他的汉语极为流利,因着口音听着虽有些怪异,但却字字都吐得清楚明晰。 这时胤礽笑着走了进来:「皇阿玛给老师下了什么旨意?儿臣可能帮得上忙?」掀起前摆见礼:「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起来,你今日也累了,就不必如此多礼。」康熙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拉起,胤礽顺着那股向上提的力量,敏捷的站直了身子,清隽的面容上带着得宜得恰到好处的笑容,侧头朝白晋点了下头。 白晋做过胤礽一阵子老师,胤礽待他以半师之礼。 「白晋,你来说。」康熙一挥手,今日那五十门神武大炮给他大大的长了脸,他心情尤其好,瞧着便甚好说话。 白晋应了是,拱手对胤礽禀道:「工匠们说,神武大炮仍有改进的前程,臣想,一鼓作气,再变得好一些。」西洋人,汉语学得好,说起成语,却仍有些磕磕绊绊。 胤礽听罢,微微沉思了片刻,对康熙道:「火炮应用于战,战场,千钧一髮,儿臣以为,是否将火炮的运输改得更便利容易些?」胤礽喜欢在别人说出答案前独自思考,而后先将自己的见解表达出来。 一旁的白晋立即欣喜道:「工匠也是这个意思,除却威力,运输火炮的小车也需改进。」 胤礽微笑,而后再道:「然而,火炮再便利也有一定重量,皇阿玛,若是将鸟枪改进,增大其威力,则能于陆上方便作战。」鸟枪并不是打鸟的猎枪,而是常用的火绳枪,因其枪口大小如鸟嘴,故称其为鸟枪,倒是传神。 康熙深湛的双眸一亮,数十年不断将铸造火炮工艺精进,却少在鸟枪上花功夫,火炮诚然威力巨大,却也笨重庞大,鸟枪却能徒手拿起,便利的多。 只是…… 康熙含笑望向胤礽,状似随意道:「你平日多心慈宽仁,朕也以为你当是喜好平和宁静,厌恶鲜血横流的战场的,不想竟对些许用于战事的火器如此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人对闭关锁国感兴趣。 闭关锁国不能说是从老康开始的,老康对西方文化其实很包容,白晋出使法国是歷史上真实存在的。老康甚至说过要信奉天主教的话,传教士的地位也不低,有好多在朝廷任职的,一切都很美好,直到1705还是1704的时候,罗马教皇很脑残的说,要在中国的传教士以及入教的中国人都不能尊崇儒家,不能奉行中国礼仪,然后问题就大了,儒家涉及范围很广的,不是几句孔子说就完了,包括祭祀之类的都有儒学的身影。 老康肯定不高兴,在他的地盘上不尊重他的游戏规则,这怎么行!不过他人很好,生完气后,他冷静下来,觉得是两个国家相距太远,那个教皇对他的国家的认识存在错误,于是他又派白晋去说,其实大清很好的,儒家很也不错,你可以肯定推崇自己的东西,但你也不能否认我的文化,然后再来一句在我的地盘上只能听我的! 教皇不答应。 于是两国宗教问题直接上升为政治问题。争了十几年,到雍正的时候,他手腕很铁也很干脆,就两个字,禁教!干隆当然不会反对他爹,后面的皇帝也禁,并且越来越严重。 表面上看,差不多就这样了。 ☆、第四十二章 气氛仿佛倏然凝固,胤礽嘴边仍是得体的微微勾起,显出一种极为矜贵而又颇具风雅的气质,心中却已猝然紧缩,警惕起来。 康熙湛黑的眼眸隐隐深沉,眉宇间却是轻松舒展,面上含着宽和仁慈的笑意,静静地望向胤礽,仿佛是真的对他为何对火器如此重视而颇觉兴味。 胤礽坦荡地拱起手,他已想好了如何回话,镇定而自然地答道:「剷除鰲拜,收拢帝权;剿灭三藩,海晏河清;平定郑氏,收復台湾;驱罗剎,诛葛尔丹,皇阿玛丰功伟绩、古往今来无人可及。」胤礽逐字逐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康熙先是含笑听着,而随着胤礽一一道来,那轻薄的笑意逐渐收起,眼中浮现骄傲、感慨。这一桩桩一件件,自他登基到亲政到大权在握,明明恍如昨日,却已真真切切是遥远古旧的事了。 胤礽停顿片刻,暗观康熙神色变转,心中微微略定,继续高声道:「儿臣不及皇阿玛心志宏远,只求一个天下太平。」如今边疆大体安定,百姓也称得上丰衣足食,若是他即位,最好也只能做一个太平仁君,这话由做了二十余年的皇太子的胤礽口中说出倒也称不上僭越。 「哦?」康熙直了□子,颇有些兴趣地等他细细道来。 胤礽面色由沉缓而至坚毅:「然而,若是儿臣软弱无能,怯懦愚钝,有一日面临强敌,何能自保?」 康熙脸色骤然大变,沉声道:「何来强敌?我泱泱天朝上国,何处可匹敌?」 「眼下自然是没有的,」胤礽浅浅的笑,十分坦然,不过片刻,他语气勐然一转:「可区区罗剎小国,也敢屠我边疆百姓!」罗剎虽然杀掠边境的百姓,可还算是有顾忌,到底不敢向里进犯,而到了百年后,侵略者毫无畏惧的屠戮百姓,在中华大地上四处放火,到那时,就连眼下被大清是为蛮夷小国的罗剎也敢来趁火打劫,分一杯羹! 第73页 康熙无法预测未来,他沉下面容,目光锐利的盯着胤礽。而近旁一直默然不语的白晋却偷偷的望了胤礽一眼,眼中隐隐闪动着敬佩。 在多年后,年老的白晋回到他的祖国故乡,当他坐在阁楼的窗前,面对着青碧优美的莱茵河,他在回忆录里这样写:青年的皇太子,他那英俊端正的仪表在北京宫廷里同年龄的皇族中是最完美无缺的。他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皇太子,他具备一个大国继承者所应有的一切美好品质,他英勇果决,敏感机警,他高瞻远瞩,具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与一唿百应的领导力,没有人怀疑他将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中华帝国前所未有的伟大皇帝之一。 而此时,殿中气象随着康熙的神色而低沉,空气凝滞起来,四周侍立的太监皆都浑身僵硬的不敢动一下,生怕一个不察皇上便将怒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胤礽仿若丝毫不惧,依旧说了下去:「咱们有八旗无坚不摧的铁骑,再配以强大的军器,便更将战无不胜。泱泱中华,礼仪之邦,咱们不去侵略他国,乃是我大国气度,是皇阿玛仁慈宽厚,不忍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可若再有类似罗剎、葛尔丹之流,自然不能姑息,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覆灭。」康熙登基至今,几场战事多是他人挑起,威胁到了他的利益,而他则只是还之颜色,可见康熙并非如成吉思汗之辈的好战之人。 胤礽言下之意,往通俗了来说便是,我的势力能力国力对付你轻而易举,但我心地慈善,不忍心百姓受苦,便不起战事,但你来侵犯我,我就能名正言顺的把你灭了,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你。 这话说的着实气派。举凡有些血气的男子皆崇尚强大,康熙自不例外,他还没发觉这楼已经被胤礽成功歪了,从他为何如此喜爱军器歪到了为何要发展火器。康熙眼中闪起欲~望的精光,然而不过瞬间,他便如常的笑道:「洋洋哉,固大国之风也,当作内政而寄军令,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 真正的大国,并不是单单地广物博,而当内政清明,军队强悍,面对他国进犯之时,有自保抵抗之力。康熙对胤礽的话做了个总结。 胤礽听罢,心中微喜,竟难得的生出欣慰之感,皇上的每一句言语自将记录于起居注之中,清末皇室最爱标榜的地广物博,在一百多年前的今日,被康熙用这种方式否决了!若他不是皇太子,若他跳出这个世间来纵观天下,康熙委实是一个精明强干、心胸宽阔的伟大帝皇,千古一帝之称,名至实归! 这一整日马不停蹄的奔波,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没有片刻松缓。 轻轻靠在浴池的边沿,白玉石砌就的边沿在热水浸泡中微带暖意,胤礽舒缓的合起双眼,置身于烟雾瀰漫之中,放松下全身的肌肉,规律的唿吸。 他健实的胸口一起一伏,朦胧中透过清澈的水面可见他完美而极具力道的腹肌,他在放松自己。忽然,胤礽微微的笑起来,清俊的面容显出十分柔和的一面,他轻柔出声道:「快到水里来陪我。」 溪则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不想还是被发现了,登时有些丧气,蹲□,替他按摩起肩部:「才不下来。我洗过了。」捏了几下,就觉得手好酸,胤礽皮肉结实,她手太小力道也不够,捏起来很困难。 胤礽轻笑出声,抓住她的小手握在手心,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又很有逻辑地道:「其实,我并不是想与你共浴才请你下水的,我是想做一些更深入且有意义的事,所以,你洗没洗过并不妨碍我接下去想『做』的~」 溪则一听,马上就要跳起来逃跑,不过还是迟了一步,身手敏捷的太子爷格外迅速的出手,将太子妃拉进了水中,正好倒在他的怀里。 溪则只觉一瞬间天旋地转,旋即便掉入了水里,她出于本能,牢牢地抱紧了胤礽脖子,待惊魂甫定,溪则轻轻松了口气,郁闷地看着自己一身是水,衣裳都浸湿了,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她转过身,不断的拍打胤礽的胸口,嗔目埋怨道:「好坏,这样偷袭人!」 胤礽得意抿嘴轻笑,轻易便制住了她的双手,反身压在她的身上,凑至她的耳畔,一面蠢蠢欲动地抚摸她娇美的身躯,一面暧昧的低喃道:「还有更坏的,你好好感受~」 满室烟雾迷濛,喘息与呻~吟沉缓的起伏,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轻嘆,当身与灵的结合达到了高~潮,两个人便在这一刻深深的交缠到一起,添上爱,他们早已不可分割。 胤礽将溪则紧紧抱住,紧紧的,几乎揉进他的骨血,他轻轻的喘息,等那一阵过去,才放松了一些,却仍捨不得放开怀中的娇躯,他坏坏的看着溪则因热气与情~欲而红透的脸颊,一手在她滑腻白皙的后背上下抚摸,一手探至身下,轻轻的拨动那羞涩的花芯,嘴上无状:「怎么样?我够不够坏?」 「唔……」 这是与过去任何一次都不一样的体验,温柔微烫的水流,缭绕周身的雾气,还有胤礽分外执着激烈的进攻,溪则伏在胤礽的身上,双腿软软的几乎支撑不住她微小的重量,她只能依靠着胤礽,双手便本能的紧紧怀着他。 身~下那坏坏的手指在挑动她最为娇嫩敏感的地方,忽然,手指毫无预兆地冲进入口,溪则一阵轻颤,那感觉太过真实,太过强烈,她哀求地望向胤礽,声音脆弱:「不要了……」 第74页 身体中的那根手指不仅没停下,反而更快更多的进出,不断的拨弄她体内最敏感的那点,厮磨钻研,极尽手法——他对她的身子,也许比她自己还了解……溪则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出现这个认知,随即,那处传来细细密密却总不达要领的快慰,她能做的只剩下蜷缩在胤礽宽阔的肩窝中细细的娇喘,而身体因为最原始的本能,去迎合那作怪的手指。 胤礽闷闷的坏笑,不再作弄她,轻易地便让她体会了极致的快乐。 溪则将身体缩成一团,颤抖着迎接那美妙到难以形容的快慰,温柔的水漫过了她的身体,就将达到她的下巴,却有一双有力的双手坚定地托起了她,并将她准确肯定地抱住。 溪则放松了身子,当余韵过去,她怒气沖沖的捶打胤礽:「你怎么那么坏!」 这是对他的问题的回答么?胤礽愉悦而骄傲,舔了舔薄薄的嘴唇,双眸幽深,含着深深的笑意,连连点头:「不是极限,还可以更坏……」 还能更坏……这傢伙轻佻起来简直就像变了个人,溪则无力地白了他一眼,靠在他的身上,完全就使不上力。胤礽温柔的横抱起她,轻而易举的跨出了浴池,将她放在一旁的疏软的躺椅上,用柔软的一块大大的手巾,将她的身体一寸寸擦拭。 溪则嘆了口气,其实,她本来是要与胤礽说一件重要的事,却让他搅得都忘了。 室内雾气淡了一些,浴池中的水也比之前凉了,胤礽快速的擦干自己,而后披上中衣,到外间命人将溪则的衣物取来。 当溪则也穿上中衣,两个人相依在寝殿那宽大的床榻上后,溪则缓缓地说道:「皇祖母露出了口风,皇阿玛想将温宪指给佟氏舜安颜。」 作者有话要说:内什么,好吧,我知道有不喜欢看h的,对,就是说你呢。不过,我一直觉得和谐的性~爱是促进甜蜜爱情的最佳方式,而且,那个,总得用手指做一次吧。 不要笑,我很严肃。 另外,就要有小公主的消息了。 照目前来看,第二卷会比第一卷短,唉,没办法,总是这样子,我写出来的长度和我预计的长度总存在偏差,真是让人很不愉快的发现。 ☆、第四十三章 当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佟氏舜安颜,佟国维嫡孙,安悫郡王玛尔浑侄,孝懿皇后亲侄,胤礽曾见过他一面,长相英俊倜傥,为人谦和恭谨,说起来亦是富贵显赫,前程锦绣的一个王孙公子,从面儿上来瞧,倒也不算辱没了五公主。 胤礽轻轻蹙起眉,沉眸深思,右手无意识的将溪则顺滑的青丝绕在指尖,一圈一圈的绕着玩。溪则发上馨香澹澹,胤礽不由自主向她靠的更近,鼻尖轻嗅她那令人执迷的发香,最终轻轻嘆了口气。胤礽素来十分迷恋她的乌黑的髮丝,溪则任他将自己的头髮拨弄的痒痒的的舒服,抬头问他:「为何嘆气?」 「皇阿玛这是又要恩典佟家了。」胤礽静静的道,康熙乃是极重感情之人,他对血缘亲人都格外优待,亦极为优容。故而从前佟国纲党于明珠,其宽宥之;鄂伦岱刚愎高傲,时有悖恶,其亦容忍之。 胤礽发觉,康熙对其舅家佟佳氏的看重甚于朝中任何一家。若是此次,康熙铁了心要以温宪下降抬举佟家,那此事便极是棘手。 溪则垂眸想了想,道:「也不止是恩典了佟家,这也顾着皇太后呢。皇阿玛仁孝,知道皇祖母一直捨不得温宪远嫁,便早早许了将温宪留在近旁;佟国维本是国舅,身份自是尊贵,听闻那舜安颜也颇上进,早早的就领了差事歷练,亦无寻常八旗子弟的纨绔作风,说来也是郎才女貌的好姻缘了。」 说起来也是人人称羡的一桩大好亲事。 可是——胤礽不喜欢佟家,他早说过佟家自上往下皆是没规没矩,都仗着有皇上隆宠,佟国维自己谨小慎微才能有如今的富贵显赫。也不知他是生性如此,还是这十年的太子生涯耳濡目染,自打溪则嫁给他,便有所查,胤礽是个极重规矩的人,所行所言颇有光明磊落的君子之风,但有凡些许逾矩的事,都不会去做。 溪则话音刚落,就听胤礽不满道:「外表光鲜亮丽,里头腐朽发臭的姻缘还少么?」 溪则倒也不是就贊同了将温宪下降给舜安颜,温宪没见过那舜安颜,这桩婚事便是不成了,对温宪也没什么损失。她这几年又见过那瓜尔佳氏(隆科多妻)几次,回回都是郁结眉心,强颜欢笑,且一次比一次来得消瘦憔悴。当年她赠予她的话,瓜尔佳氏不是没往心里去,就是实在走投无路,无人可依。一家子过日子,隆科多房里的事连外头人都有耳闻,佟家人如何不知?可也不见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可见也算不得什么慈善老实的人家。 胤礽与她都视温宪为亲姊妹,自然也是盼着她好的。溪则略微忧愁:「我听皇祖母的口风,皇阿玛是极中意那舜安颜的,怕是不会改了。且,这事,你也不便出面。」 胤礽坐了起来,道:「我不便出面,老四却可以去请德妃娘娘说句话。况且,」他笑了笑,「不想温宪下降佟家的,不止你我二人。」 还有谁?溪则迷惑,随即又立即豁然开朗,目光中便露出了些佩服,轻笑道:「可惜他没有亲姊妹可以拿去联姻。」 那佩服的目光让胤礽浑身舒坦,他不由直了直身子,挺起胸膛,让自己瞧着更可靠些,朗声道:「正是,这么一来,双管齐下,便容易得多。」然后丢给溪则一个赞许的眼光,表示你能立时想到,小脑袋瓜也算灵敏了,溪则不禁好笑,声音便不由自主的放缓了下来,问:「那你预备如何行事?四贝勒能听你的么?」 第75页 胤礽神秘一笑,道:「这个,你便不需操心了。」 溪则见他如此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也不问了,只是那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日往小六发上簪花的温宪,想起她二人言笑晏晏,相视而笑时那眼中的流光溢彩几乎将一春的美景都生生比了下去。 那时便觉得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儿,眼下回想起来,亦是觉得怪怪的。 溪则扯了扯胤礽的衣袖,道:「你说,温宪和小六,会不会太好了?」 胤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莫名道:「她二人自小就在一处玩耍,走到哪都是粘一会儿的,当然就要好了。」 溪则也觉得是这个理,便也撂开了不去想,伸出白皙秀致的小脚,碰了碰胤礽的小腿,道:「我渴了。」 「你不是才用过一碗茶?」胤礽怀疑的看着她,不会是差遣他玩的罢? 「现在又要了。」溪则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还不是叫他闹腾着,在浴房蒸了太久,体中的水分都蒸没了。且她只在怀弘昙那会儿想食酸酸的梅子,逼着他亲自满宫去找过一回罢了,后来也没拿什么事差遣他,怎么就生生的揪着那一次不放了。 胤礽听了便也不多问,乖乖的翻身下榻,朝外间走去,不一会儿便传来茶水轻快流泻的声响,接着就见胤礽端着润瓷浮纹的茶碗进来。溪则双手接过,捧到嘴边,一会儿就饮尽了,将空空的茶碗还给他,道:「还要。」 胤礽便又折了出去,这回连那青釉弦纹的茶壶也一道拿了进来,放到了床头的檀木几上。溪则见了就轻蔑的哼了一声,就让他多走了一趟便干脆把茶壶都拿进来了,倒是聪明晓得躲懒。 「溪则。」胤礽坐到她身旁,默默地瞅了她许久,轻轻唤道。 溪则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态度恶劣,语气冷淡。 胤礽丝毫不介意,踟蹰了片刻,试探道:「你会不会是有了?」为了增多这话的可能性,他又补充道:「前回有了弘昙时,你就总是阴阳怪气的,怎么瞧我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那真是痛并快乐着的一段时光。胤礽心中回忆,还笃定的点了点头:「还是谨慎些罢,明儿我就召太医来给你瞧瞧。」 溪则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面上逐渐浮起淡淡的浅红,干脆翻转过身去,不搭理他,心中却也隐隐的期盼起来。 第二日,胤礽一起身便立即遣了人去找了太医来。太医细细地号了脉,捋着花白的鬍子,道:「太子妃脉象平稳,当是无碍,不过天儿闷热,难免就恹恹的,微臣开副清凉解暑的草茶,太子妃一日数回的当茶用便成了。」 未提有孕,便是没有了。溪则有些失望,从生了弘昙到如今,都五六年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想到胤礽迫切的希望着能有一个女儿,溪则轻轻的嘆了口气,待他早朝回来,知道依旧是没有,就算面上不显,心中也不定怎么失望呢。 花隐与晴翠皆是知晓溪则的心事的,见她愁眉不展,忙左一个右一个的拥着,东一句西一句的逗她开心。溪则本不是喜欢烦恼自己的人,只是怕胤礽失望罢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溪则轻笑着打发了二人到外头去,省得在耳边聒噪。花隐与晴翠见她终是展了笑颜,便也放心的退了下去。 到了下朝的时辰,胤礽一阵风似的颳了进来,见殿中诸人并无喜色,溪则也正如常的坐在罗汉床上绣一块帕子,只是脸色并不太高兴,便知是没有了。他掩下心中那淡淡的失落,坐到溪则的身旁,轻声宽慰她道:「惊喜总得不经意间才有的,哪能让我先猜到呢。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有的。」 倒让他反过来安慰她了,溪则不禁好笑,心中最后那一点点郁闷也没有了,推了推他道:「我省得,你去忙吧。」 胤礽不肯走,又说话逗趣地缠了她几回,才让溪则赶走了。 过了午晌,弘昙回宫来了,他如今虽几个年幼的皇叔一同读书,每日起早贪黑的,在宫里的时候极少。 溪则拉着他仔细的上下端详,身子骨似乎壮实了,也长高了。与弘晟小时候贪玩长大沉稳的性子截然相反,弘昙是小时候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稍微大一些儿就活泼好动,顽皮的很,他一面倚着溪则任她细瞧,一面问道:「阿玛呢?儿子书本上有不懂的地方,想请教阿玛。」 「你阿玛得到晚膳才回来。」溪则一说完,就见弘昙漆黑的眼眸一亮,道:「那我能去找大哥玩么?」 就知道这小魔星不是真想请教胤礽学问,不过是想寻机跑去玩罢了。溪则拉着他坐到罗汉床上,温声道:「额娘有些日子没与你好好说话了,你今日就陪陪额娘,别去到处跑了。」 弘昙有些不情愿,却依旧乖乖的依在溪则身旁,认真又仔细的回她的话。 额娘问儿子,多是问些吃的好不好,睡得暖不暖云云,每回这么问,孩子就难免觉得烦,溪则便不问他这些,寻了旁的东西来说。 轻松有趣的讲了会儿子,溪则叮嘱他:「与叔叔们相处要恭敬些,便是比你小的叔叔也不能怠慢了,你是东宫的二阿哥,比他们小了一辈,待长辈要事之以礼,这你是知道的,额娘就不多说了。」 弘昙立即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垂手道:「谨记额娘教诲。」 这是胤礽定的规矩,平日他是不管的,然凡有教诲的言语,必得立身恭听,不可有一丝怠慢。 第76页 溪则欣慰的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去玩吧,早些回来就是。」 弘昙高高兴兴地道了谢,一忽儿就跑没影了。到底是孩子,总不喜欢叫人拘着的。溪则温柔的看着他跑出去,让人把二阿哥的哈哈珠子与乳母找来,细细地问了他们弘昙的饮食起居,又嘱咐他们好生伺候,才放心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天晴。 ☆、第四十四章 不知胤礽使了什么法子,过了几日,溪则再去给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拉着她的手,颇含忧虑道:「皇帝又不想把小五嫁给舜安颜了——欧呦,那嫁给哪个好呢,佟家好歹是知根知底的,旁的人家又不晓得境况。」 溪则善解人意地宽慰道:「这有何难?五公主生得好,性子又乖巧,出身又摆在那儿,不计哪家尚了主,都亏待不了的。」 多年的经验总结,与皇太后说话必要言辞简单,通俗,忌华丽辞藻与典故引用,且不可暗藏深意,老太太会听不懂的。 皇太后听溪则这么一说,深觉在理,便又放了心道:「是这个话没错,小五这孩子懂事又聪明,哪里愁嫁。」 溪则连连点头表示贊同,又夸了几句五公主的好处,皇太后心中更是舒坦熨帖,五公主毕竟是她养大的,有人夸自己孩子好,自然是件舒服的事,不过也得谦虚一下:「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小五女孩子家家的,日日调皮捣蛋,只怕她嫁不出去,唉……」 溪则淡定笑道:「怎会……」 四周一直给这二人充作背景的嫔妃:您不是说不愁嫁么? 夏阳酷暑,四贝勒府深深庭院中墨叶成荫,寂静无声。 忽然从东跨院冲出一名灰衣小太监来,疾步的到书房外求见。守在门外的苏培盛一见这是嫡福晋院子里的奴才,忙将他让了进去。 灰衣小太监一见四贝勒便扑通一声跪下,哭道:「贝勒爷,大阿哥怕是不好了,福晋请您快去看一看,迟了,怕是……」 四贝勒腾地站了起来,疾声问道:「昨儿不是说好点了么?怎么又不好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奴才,奴才也不知,大阿哥中午忽然就吐了起来,面色灰颓,毫无生气,嫡福晋吓坏了,忙遣了奴才来请贝勒爷。」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四贝勒抬步就走,刚走到门前,前院当差的小李子飞快地跑了进来,在四贝勒面前跪下禀道:「太子爷来了。」 四贝勒一听太子爷来了,便生生的顿住了脚,灰衣小太监顿生焦虑,垂首轻声道:「不如请太子爷稍候,嫡福晋那还等着呢。」太子爷素来宽仁,当是不会见怪。 四贝勒只犹疑了半息,便对那小太监道:「速派人去宫里请太医来,我过会儿再去。」话一说完,不等他回话,便立即朝前院走去。 他心中有些焦灼,不过弘晖的病反反覆覆,也不是头一次了,太子极少出宫,这回亲自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走到前院,只见皇太子一身月白的便袍,负手站在浓密的树荫底下,火辣辣的日光洒在他四周,明媚刺眼,他却独在阴凉里,自在闲适。 四贝勒目视他良久,脚下却半步不停,直到了他跟前方拱手见礼:「臣弟给二哥请安。」 胤礽轻轻扶起他,笑着道:「我奉旨往吏部衙门办点事,路过你这,就进来瞧瞧。」他说着四下望去,脸色舒缓道:「你府上庭院深深,景致雅然,甚是清幽。」 四贝勒一听他是顺路来的,便放心了些,拱手告罪道:「弘晖忽然有些不好,我正要去看,二哥若是不急,不妨先坐坐。」 胤礽一听,自是不能走了,忙道:「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四贝勒闻言,正要答应,却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弘晖因体弱一直养在内院,从未出来走动,臣弟怕惊了二哥。」 这是委婉的说法,是弘晖怕生,怕他惊了弘晖。胤礽心中有了数,本就不是什么要紧事来找他,便点了点头,有些愧意,忽然到来,扰了人家:「那我便先告辞了,你快去看吧。」 四贝勒又告了声罪,让人送太子出去,自己急忙转身去了内院。 嫡福晋视弘晖为命,总是亲自照顾,四贝勒怜悯其慈母心肠,将府中一应物事供他们取求,不必禀报。一跨进那小小的院落便是扑鼻的药味,浓浓的化在空气中,压抑的很。四贝勒停下脚步,手伸进袖袋里,摸了摸里面莹润的玉佩,薄唇紧抿,容色沉淡,直到苏培盛觉着不对,唤了声:「贝勒爷?」方走了进去。 其实,府里人都知道,大阿哥娘胎里带来的病弱,是活不到大的。只有嫡福晋不肯放弃,不遗余力的延医请药,给大阿哥续命。 弘晖孱弱的身躯,比寻常的同龄孩子都要小上许多,他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目光浅弱,看到四贝勒入门来,便软软的叫了声:「阿玛。」 嫡福晋紧紧抱着他,见到四贝勒便一迭声儿的求贝勒爷救救弘晖。 四贝勒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道:「弘晖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的,你自己也顾惜着身子,别累垮了。」 嫡福晋的感激的点头,眼睛却一点都不捨得移开,紧紧看着弘晖。 四贝勒坐了一会儿,待弘晖好了点就走了,他父母缘浅,子女缘也浅,于亲情是最不敢奢求的。走到那丛树荫下,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步子,手又不由控制的伸进袖袋里,轻轻的摩挲那枚玉佩。 第77页 罢了,还是,找十三弟喝酒去吧。 胤礽一回宫就先去干清宫復旨,而后到毓庆宫的库房里翻出了许多珍稀药材命人送到四贝勒府去。想到弘晖那弱的连人都见不了的身子,不禁皱了皱眉,这孩子,怕是长不大了。心底便对四贝勒生起一阵怜悯。 四贝勒一生下来就离了生母,与养母感情深厚,养母却又早早去了,如今德妃娘娘对他不喜,皇上又没把他真记到孝懿皇后名下,那最初的几年,真是尴尬的紧。偏生连子女缘都浅,好不容易有了弘晖,又是病怏怏的,后来有了二阿哥,这个倒是康健,不过不知为何又于年初殁了,着实可惜。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胤礽又把他专用的太医也连同药材一併打包送去了四贝勒府,四贝勒善识时务,又克勤尽勉,皇上十分看重他,他也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溪则回来,迟疑了半晌,还是问了:「你倒是怎么说通四贝勒的?」五公主与佟家联姻,直接受好处的便是四贝勒与十四阿哥,四贝勒倒是也肯就这么放过了? 胤礽浓密的长眉一扬,洒然挥手道:「这有何难?我与老四说了,不宜与佟家牵扯太多。」 溪则一哽,不敢置信道:「就这样?」 胤礽奇怪反问:「还能怎样?」 溪则又被哽了一下,再问:「那十四阿哥也同意?」 「为甚不同意?他几乎恨不得搬去八贝勒府与八贝勒同吃同住。」胤礽神色奇异,对溪则唉声摇了摇头,仿佛是不解怎么她的小脑袋瓜忽然就不灵通了。 溪则无语,默默腹诽,你越来越有太后娘娘的潜质了。 不过事情好歹是解决了,不过五公主年纪摆在那,宫里是留不久的,胤礽为这个也颇有些急躁,而更让人心烦的是六公主,这时代,身为女子,生而艰难,她生母卑微,少不了就得嫁去蒙古。 胤礽这几日在庙堂之上碰了几次壁,他总觉得,康熙对他已经开始防范起来了,且不是最近,早在数年前起,他对他就不如刚开始的那般推心置腹。 这是为何?是他无意中做了什么让康熙心生不满,还是帝王之心本就对他这个储君忌惮? 胤礽不由心生烦躁,这时,索额图来禀,年羹尧近日常与四贝勒碰面。 胤礽心口一沉,果然还是如此。这与他而言,仿佛便是一个信号,象徵一切皆按歷史轨迹进行的信号,加之这几日的不顺,他愈加忧心起来。 不知何时,溪则缓缓走到他身前,抬手轻轻抚弄他的眉心,担忧的问道:「你在想什么?眉毛皱得这样紧?」 胤礽一见她来,便立即舒缓了情绪,心头的所有烦恼一扫而空,弯起唇角笑道:「没什么大事。」 溪则不信,怀疑的看着他。 胤礽在心底转了一圈,若是不说,她必不安心,不如就说了实话。他淡然轻松道:「听人禀报,年羹尧近日与老四走得近,」他见溪则也沉下了脸色,便又疏松的笑道:「这倒是好,横竖老四都站在我这边,年羹尧要真跟了他,就跟归我了一样,还不用我费心调~教,真是大大的便宜事。」 溪则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当下也不忍心他烦心朝事还得挂心自己,便立即舒展了脸色,笑道:「若是年羹尧来投你,我还得担一回心。」 胤礽不明白了:「此话怎讲?」 溪则深深的望着他,而后轻轻嘆了口气,怅然道:「华妃娘娘太犀利。」她这嫩胳膊嫩腿的,怕不是人家的对手,此等娇俏佳人,还是留给四贝勒消受吧。 胤礽更加莫名,皇阿玛后宫何时多了这号人物?他想了许久都不得其解,抬头望去,却见溪则掩嘴轻笑,那弯弯如新月般的双眸含着绵绵笑意,胤礽不禁也笑了起来,怕什么呢?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怎能别人还没发难,自己先乱了阵脚! 不过胤礽到最后也不知道华妃娘娘是何方神圣,只是远在年府的某小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惊喜果真不是盼来的,到了康熙四十年初,忽然就传出了消息来,皇太子妃再度有孕,瞧着前头两位活蹦乱跳、逐渐崭露头角的东宫阿哥,众人表示很淡定,只有胤礽委实高兴,在康熙跟前眉飞色舞地说了好几回:「儿子又要当阿玛了。」康熙听得耳朵起茧,便不能当做没看到,又往毓庆宫赏赐了几回,挑的皆是极品的上供之物。 直郡王再度对皇太子的好运道心生不满,他到了如今还只得一个嫡子。不过,胤礽也很羡慕他有许多女儿,他不知道就是了。 直郡王虽心急觊觎储位,却不是那没头脑的人,他日常里虽多有针对皇太子,却也从未行事出格,将矛头明晃晃的显露出来,该做的面子还是过得去。他于近旁悉心关注了皇上与皇太子数年,终于在近日察觉了些端倪来,老二做得谨慎,老爷子却也不是瞎子! 胤礽也发觉了,他紧皱了眉,怕是他在朝野的些许动作让皇上瞧出来了。皇太子背着皇上胡乱动作此乃大忌,最好的便是乖乖的以不变应万变,然而,他却与歷史上的皇太子不同——歷朝歷代,朝中大臣皆都笃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本朝大臣们却对这等礼法只浮于表面;歷朝歷代,嫡长子立为储君,其他皇子待年长些便封王,无旨不可擅离封地,他的兄弟却就在近旁,且不乏才能出众,虎视眈眈者。 第78页 皇阿玛心疼他,也心疼别的儿子,直郡王和几个贝勒手里握的都是实权,他若什么也不做,单单以不变应万变这金科玉律来杜防皇上的疑心,恐怕即便顺利即位,也难坐稳。胤礽拧眉沉思,若是想让皇上对他如小时候那般全然信任怕是不可能了。这些年,他何其谨慎,除却索额图、石文炳这样的亲眷,为免皇上生疑,他甚少与朝中大员往来,提拔的全是溪则细细罗列出的如今声名不显,日后将名扬天下之人,诸如,张廷玉。 这全然威胁不到皇上的君权。 他这般动作也含了避让之意,皇阿玛不会不明白。胤礽转头看向窗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二月仲春,庭花烂漫。只是这花开得虽好虽艷,便仿佛如他当初刚到了这里所见的那般,芬芳怡人,却也终归不是当初的那朵了。多年相处,多少是有感情的,胤礽有些难过。 庭中两朵并蒂而生的红花,日光之下,盛开得娇艷无比,忽然,有一朵毫无预兆的凋零,轻飘飘的掉在了地上,而另一朵却依然好端端的愈加亭亭,相比之下,那开败的再回首看那依旧完好的,必然觉得分外刺眼。 胤礽忽然就领悟过来。 康熙登基已有四十年,他日渐老迈,皇太子却一日日的年富力强,生气蓬勃,终将接替他成为大清之主,康熙冷眼旁观不免就多多少少的起了嫉妒之意。这事若是放在从前,他未必在意,可到了如今,他眼见皇太子已迫不及待地在给自己铺路,难免便心中不舒服起来。 到底是他还不够谨慎。胤礽搁了笔,正要去寻四贝勒来,却见索额图慌慌张张的入门来,大礼参拜后,索额图开门见山道:「皇上刚拟了道旨意,将安北将军调离归化,越级封了湖南巡抚,加兵部侍郎衔,命他即刻起就任。」 巡抚以「巡行天下,抚军按民」而名,其虽有权,却不涉兵事,眼下这关头,哪有安北将军的分量来得重,安北将军一衔因前任费扬古英明,如今仍保留着统帅军务之权,皇上却不声不响的就把人给调离了。 索额图忧心道:「皇上这么做,难不成是对太子爷不满?」 胤礽摇了摇头道:「现任胡广总督为石琳,是太子妃母家的四老太爷,未必是打压之意。」但警告是一定有的。 石琳可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索额图暗想,若是他得了皇上密旨,未必卖太子爷的面子。胤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石琳一把岁数了,还能怎么建功立业?他总得给子孙后背留条路。传话给长泰,命他好生当差,来日自有大好前程等着。」只要皇帝没明言废立,这天下,哪家敢当真把他得罪的狠了。对于嫡系下属,当许的好处得许,当鼓劲之时也不可吝惜言词。 索额图立即也想到了这一关节,精神大振,且他又多想了一层,石琳老了,过不了多久就得乞骸骨,这湖广总督之位便空了出来,长泰便是不二人选。 他笑道:「这倒也是。只是奴才怕那直王府又要生事了。」 胤礽讽然一笑:「难不成没这些事,他就能安安分分了?」他全然不惧,「新任的安北将军是哪个?」 直郡王府,悠然得意的直郡王亦扬声问道:「新任的安北将军是哪个?」 内阁大学士佛伦本也正闲适淡笑,随着这一问,便微不可觉的皱了下眉头,这是皇上刚下的旨意,还只几个经手的大学士知道消息,他回道:「是,费扬古。皇上命他再补安北将军。」 直郡王一怔,康熙三十六年,费扬古以未能生擒葛尔丹为由自请解任安北将军职,皇上不允,费扬古再三恳请,皇上方将安北将军一职给了长泰,后来长泰立功,皇上极是高兴,可见对长泰也是满意的,现在毫无预兆的便将人替换了,应当是在敲打太子。 不过,这费扬古可是四福晋的阿玛,老四和老二走得近,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皇阿玛此举倒是有何深意? 直郡王望向堂前众人,诸位大臣也是迷惑不解的模样,这许多人里却少了明珠,明珠于康熙三十九年忽然上折致仕,三请之后,上允之,只命他仍居京城,不时召他进宫叙旧,倒是如从前那般亲近起来了。 八贝勒忽然轻轻一笑道:「不论皇阿玛是何深意,安北将军换了人是真,二哥近日数次碰壁也是真,总归是他惹了皇阿玛不高兴。」 直郡王双眸顿时湛亮。 另一头,胤礽淡然笑道:「大哥他日日虎视眈眈的盯着毓庆宫,这回他该高兴了。」 索额图一听便气哼哼的从鼻腔里出了口气,道:「一时高兴罢了,日后有他跌跟斗的时候。」 这番模样,胤礽不觉好笑,看了看他,只见他发间已掺杂了半数银丝,眼角纹路遍布,早已老了。明珠致仕了,若是他愿意,过些时日也叫他回家过几日太平无忧的日子好好颐养天年。他忠心追随了自己一辈子,胤礽自不能令他晚景凄凉。这些思绪不过是剎那闪过,索额图自然不知太子爷心中想的什么,又愤愤然骂了直郡王几句狼子野心,必遭天谴。 胤礽笑了笑又转回到正题上道:「皇阿玛这算是已告诫我了,我也得有应对,富达礼先前做了御林军统帅,阿尔吉善便不宜再在御林军中领差事了。你寻机请旨将他调去直隶,安置个能碰到兵权的。」 阿尔吉善乃索额图次子。 太子把阿尔吉善调开也算表了态,直隶离京城不远,日后要回来也方便。索额图对此安排倒没异议,来日太子爷若登大宝,区区御林军算什么。 第79页 「只怕若有个什么富达礼一人应付不来。」索额图忧道。越到了后期,御林军便越是关键,若是突然来个山陵崩,谁掌握了御林军谁便掌握了先机,皇上让富达礼做了御林军统帅也是表示了对皇太子的信任,而胤礽一下手就是把已经做了御林军左军指挥使这一关键职位的阿尔吉善调走,也是服软,免得皇上再动富达礼。 胤礽笑而不语,阿尔吉善不在了还有鄂伦岱,鄂伦岱是佟国纲之子,领着汉军两旗火器营。佟家眼下兴盛,却不代表佟国维死后,或是新帝即位依旧会隆宠他家。佟国维不党附,不代表佟家其他人也安分守己,据他猜测,鄂伦岱已瞒着叔父悄悄与揆叙搭上了线。而揆叙,与富达礼交好已久。 这些事进行的隐秘,且揆叙谨慎,并未将关系挑到明处,故而索额图并不知晓,防着节外生枝,胤礽也不与他解释,只道:「待这阵过去,再提拔些人上来便是。」 索额图一想,也该如此,与太子说了许久,来时的惊慌便都消散,索额图心定了许多,又抬首挺胸地摆出他椒房贵戚的派头出宫去了。 与他边分析边商议地这么说了一通,胤礽觉得自己的心头也敞亮不少,坐了一阵,便起身往庆禧殿去。 溪则才一个多月的身孕,还未坐稳胎。这段时期最是危险,胤礽本不想她操心完了毓庆宫的事务又去担心朝政。 不想,他一去,溪则便先问了:「索额图来过了?是出了什么事么?」 胤礽一哽,立即虎着脸道:「不是与你说的明白了?你只安心养胎,旁的事有我呢。」 溪则伸出软嫩的小手,拉了拉胤礽的衣角,讨好的笑着,胤礽板着脸瞪她,她又扯了扯他的手指,柔声道:「你就告诉我吧,你什么都不说,让我两眼抹黑的乱猜,才真是叫我不安心呢。」 孕妇本就最爱想东想西,要是不与她说清楚了,说不定她就自己在那追根究底的纠结了。胤礽嘆了口气,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应对之策也一併说了,见溪则放下了心,方道:「我安排的妥妥的,必不会有事的。你整日这么想东想西的,小傢伙长大后肯定也是个多思多虑的性子。」 溪则闷声笑道:「多思多虑有什么不好?不计是男是女,只要是生在帝王家,想得多的总比想得少的来的好些。」 胤礽也笑了起来,却总觉得不知哪里有些隐隐的晦涩。 作者有话要说:会有好几章大转折了,转完折就到第三卷,好的,说的这里,some of you 应该也猜到是什么转折了。 乖,默默地藏在心里,不要说粗来。 ☆、第四十六章 二人言笑晏晏的说了会儿子话,胤礽便想趁春光深深,往御花园里走走。此时的御花园正是荼糜香梦,绝胜烟柳,一年之中最美之季。溪则整日躲在宫中养胎早觉得闷了,于是没多想便立即答应下来。不想,刚欲动身就听外头来人通报导是佟贵妃娘娘与宜妃娘娘到了。胤礽与溪则相视无奈一笑,只得先按下了,改日再去。 因着溪则有孕,这二人常来探望,胤礽是知道的,他起身出迎,给两位母妃道了声安后便退了下去。 走到庆禧殿外的石子小径上,便见那依依绿柳下,李佳氏正站在那处,眷眷的望向这边。胤礽怜惜她一人在宫里也没个依靠,便时常叮嘱宫人不可慢待;溪则也不时敲打着,倒不是她的情怀博大,只是盼着李佳氏能安生点罢了。 数年养尊处优、唿奴唤婢下来,李佳氏倒是愈发雍容了,年华在她的身上也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她一见胤礽过来,面上便微微的显出些期盼来,稍稍敛容,盈盈迎上前去。 胤礽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每每溪则有孕,这李佳氏便都要这么来上一回,这次更是连着数日都在路上堵着,便是再好的脾性也觉着腻烦了。他负手上前,待李佳氏见过礼后,不等她开口便直言道:「太子妃有身孕,不好多费心,你就该安分些,别镇日上蹿下跳的,叫外人知道了,还当东宫的规矩便是如此,没的坏了我的名声。」 这话说得委实严重,李佳氏顿时面色惨白,娇弱的身子不住的颤颤,素日太子爷再是不耐,也多好声好气,有时还能到她那用杯茶,从未这般不假辞色过。她满心委屈,一双白皙的手轻轻的揪着胤礽的衣袍,嘴唇微微的颤着,哭道:「太子爷心疼太子妃,也怜惜奴才一些吧,奴才所求不多,只求能在太子妃不便之时,伺候爷。」 胤礽缓缓拂开她的手,在心底嘆了口气,而后双眸冰冷的盯着她,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我早与你说了,不是你的便莫要强求,也早许了你,定教你衣食无忧,等你老了也会有人给你养老,必不让你无所依恃,这便是我能给你最多的限度。宫苑深阔,更深夜长,你若知足,这等日子也称得上上佳了,你若贪心,便也只你一个痛苦纠缠——无人会来可怜你。」 这一番话听得李佳氏羞得几乎晕死过去,她勉力站住,悽怨地望着胤礽,满面是泪。胤礽却不再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垣暮紧跟着胤礽,走开一射之地,他回过头去,见庶福晋仍楚楚可怜的在原地站着,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太子爷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庶福晋却还非得纠缠不清,真说起来,太子爷也算是够仁义了,哪家忙得不停脚的主子耐烦与个不安分的妾室苦口婆心的说这许多?任意寻条罪名就能将人打发了。偏庶福晋还不知好歹。 第80页 庆禧殿里,佟贵妃与宜妃一走,花隐便满面不忿上前低声道:「庶福晋又在路间堵着太子爷了,主子不若想个法子整治一番,叫她不敢再放肆。」 溪则拈着水淋淋的果子吃,抽空白了她一眼,打趣道:「你倒是威风,等日后到了婆家也这般硬气就好了。」花隐几个也到了放出去的时候,她们跟了溪则一场,溪则自不会亏待了她们,已给她们挑了顶好的人家,只等生了孩子就放她们出去。 花隐一听立即红了脸,一向爽快的性子也扭捏起来,不依的道:「主子又拿奴才说笑。」 溪则微笑着,见她满头是汗,又四下无人,便把果盘子推过去些,花隐忙谢了恩,用银签子挑了块果子吃了,又道:「又是主子太宽仁,换了别的人家,别说阿哥贝勒,便是咱们府里,没夫人发话,哪个姨娘敢私底下去寻老爷的。」 溪则好笑的摇了摇头,与她解释道:「那你说该如何罚?只要不是赶出宫去,罚她又有什么用?她要闹腾我便看着,要实在不像话了,再去敲打两句,日后她要真做出什么没脸子的事来,我要下狠手去罚,谁能说我心狠?再说,毓庆宫里冷冷清清的,外头说我善妒的怕是不少吧?」 花隐的脸上红得比方才那浅浅的绯色更深,涨成了绛紫色,连连摇手,嗫嚅道:「都是那起子人胡言乱语的,主子何须往心里去……」 溪则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心里头明亮如日光照射,不过被人说两句罢了,她还不致于为此为难自己。 花隐愤然道:「都是庶福晋,这般做法,让人以为是太子妃拦着,不让太子爷亲近别的女子。」她甚是气愤,言语间便少了顾忌:「要说起来,庶福晋也算过得好的了,万岁爷的后宫里多少妃嫔小主,常日里连口热饭也用不上,出个门子不知瞧多少脸色,寻常的奴才都能给她们颜色瞧,哪有这般好吃好喝的供着,尊荣富贵的养着的。」 她说着说着就口无遮拦起来,溪则轻斥道:「这话日后不可再说了。」康熙的后宫是怎么个情形,轮不到她们来议论。 花隐也知自己这是说错了话,便悻悻的住了嘴, 又过了几日,胤礽腾出空来,趁着日光晴好,满园暗香疏影,与溪则就近去走了走,散散步。宫苑深深,寻日里除了闷在自己宫里,便只有到别处窜窜门子,这日子过得杳然无趣,若不是彼此陪伴,许多年下来,二人怕是都早已练就了世外高人的心如止水。 芳草萋萋,柳暗花明,二人特特寻了人少的地方,慢慢的信步走着,日光温温的打在身上,便如绵软的柳絮在身上轻抚而过,温缓而轻暖。 胤礽牵着溪则的手,溪则怕叫人看见了,忙要抽回来,胤礽执意不肯,他力道大,溪则纤纤弱质,自是挣不过他的,几番三次下来便气闷的捶了他几下,胤礽忍着笑意,轻而易举的便把她两只手都捉住了。 「你幼稚。」溪则控诉。总这么二兮兮的和人逗着玩,摆明了是欺负她力气小。胤礽闷在胸腔里轻笑不止,把溪则拢进怀里:「你别乱动,伤到了孩子孩子怎么办?」 溪则靠在他紧实有力的胸口无语凝咽,到底是谁在不断作怪!她刚要反驳,就听一旁的假山旁传来一声压抑惊奇慌张的「哎呀」。 溪则忙退出来,与胤礽一起朝那处望去,只见五公主与六公主木呆呆的站在那。见是她二人,溪则有种被人撞破好事的羞涩,面色霞红的轻咳了一声,胤礽一见五公主顿时就来气了,对五公主呵责道:「你怎么又到处乱钻了。」 溪则也是奇怪,这两人怎么尽找人烟稀少的地方钻。 五公主嘴巴嘟起来,反口道:「又不是有意打扰了太子哥哥的。」谁知道会突然遇见深情款款的哥哥和嫂嫂啊。 六公主的目光停留在胤礽与溪则相握的手上,眼中缓缓地流泻出羡慕与无奈相交杂的奇异情绪,她抬起头,却见太子妃嫂嫂正目含深思的望着她,那目光太过剔透,仿佛能看透一切,六公主一阵心惊,忙将心中的异念压了下去,如常的对着太子妃娟秀温顺的笑了笑。 溪则也对她温柔一笑,转头去看那两兄妹还在针尖对麦芒的争吵,她拉了拉胤礽,胤礽回头看她一眼,而后言辞正气的对五公主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多陪陪你额娘才是,整日四处穿梭,像什么样子!」 五公主美目圆瞪,毫不气弱:「额娘只喜欢十四弟,我陪她她也不会高兴,还不如自己玩,太子哥哥你不知道就别胡说。」 胤礽大恼,镇声道:「你再胡吣一句试试!」 他一生起气,那威严的压迫感便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五公主胆怯的缩了缩脖子,果然不敢再说了。胤礽略略缓了颜色,狠狠瞪了她一眼,拉着溪则迳自走了。 溪则觉得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那处透出了点亮光,只是若真是她猜的那般便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去,只见那一般明丽清艷的两个妙龄女子相依而立,她们之间有一股外人无法插~入的和谐气氛。 溪则回过头,见胤礽犹气鼓鼓的在骂这个小没良心的,决定把自己的怀疑按下不说,先观察些日子再做打算。 原想好好的单独走走却被这两人给打搅了,胤礽很不高兴,俊逸的面上浮着一层黑云,溪则心中有了思量的事,倒没多不悦,便好声好气的安慰了他,又许了他许多「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胤礽才高兴了些,颠颠地跑去与四贝勒说,要他多管束着五公主些。 第81页 四贝勒自应下不提,他面色凝重,沉着声道:「不知二哥可听闻了,外头有人传言,说佟国纲之死乃索额图构害。」 胤礽含笑的嘴角立即放平,容色亦沉了下来。 四贝勒见此便知晓他是不知道的,就细细说了起来:「佟国纲是康熙二十九年与葛尔丹之战中死于枪阵,那时索额图与他是一个阵营里的,佟国纲遗体运回京城,皇阿玛命我等兄弟去迎,我留意问了几个步兵,都说是索额图眼见不好,立即便派了亲兵去救,却仍是迟了一步。这事几个在场的将军都是知晓的。不知怎么,近日却有人说佟国纲之死根本就是索额图设计好了的,且说的有鼻子有眼,几欲乱真。」 这事显是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索额图再是霸道再是煳涂,也绝不会去与佟家的人过不去。 两人正分析着,候在外头的苏培盛来禀:「十三爷来了。」 他话音刚落,十三阿哥就走了进来,他一身天青色的织锦长袍,身姿挺拔勇毅,给两位哥哥请过安后,直言道:「想必两位哥哥都听说了,索额图这事不简单,必是大哥他在后头搞的鬼,」他目视胤礽,沉声道:「二哥尽早想个应对的法子才好。」 见他一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胤礽倒是放缓了心,笑道:「正说着呢,你就来了。」十三阿哥没拿他当外人,胤礽便也不对他见外。 如今朝中并无太子党与大千岁党一说,但阿哥们私下里却无可避免的都站好了队,八贝勒跟了直郡王,十四阿哥跟着八贝勒,九阿哥与八贝勒也有些往来,却相交不深,素来与九阿哥形影不离的十阿哥不知怎么却学起五贝勒与七阿哥的派头来,远离纷争,三阿哥则是仍在观望。四贝勒与十三阿哥都站到了皇太子的身后。 这种形式不是一朝一夕忽然出现的,而是长年累月的关系碰撞中逐渐形成,便是最为稳固的阵营。胤礽对十三阿哥毫不设防,对四贝勒却多少有些防范,但这防范随着日子的流逝逐渐减轻。倒不是因处出感情来了,而是他发觉,四贝勒这人,喜欢撇重就轻,且近乎苛刻的追求完美。一件事,若无十分把握他便不会去做,他对形势分辨极清,便是有要做皇帝的心,也不会在他还是太子之时显露。 自古以来,除了手握兵权的皇子,哪个将太子拽下的能有个好结果?如今皇上强权在手,岂能容得窥伺储位的直郡王乱来。直郡王是当局者迷,看不清这一点。 胤礽早与溪则分析出了这个结果,故而少有将直郡王放在心上的,多是防备着康熙忽然发难;而四贝勒,似乎也看透一点。 十三阿哥见胤礽笑盈盈的,不由神色舒缓,往一旁的大椅子上一坐,泰然道:「既然二哥都不急,那我就先坐下来,喝口茶。」 四贝勒轻轻瞥了他一眼,转头对胤礽道:「这事往大了说,是谋害朝廷大员,皇亲国亲的重罪,往小了说,无凭无据,空口白牙,相信不得;端看皇阿玛如何处置了。」 胤礽摇了摇头,道:「不是皇阿玛,而是佟家。」 四贝勒与十三阿哥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多年前的事,即便是索额图做的,恐怕也寻不到证据了,皇阿玛是一国之君,要讲道理,怎么会轻易去翻动它?这是直郡王在逼佟家做个抉择。」胤礽思路明晰。 四贝勒与十三阿哥对视一眼,沉下心来思量,果真是这个道理。 十三阿哥敬佩的望向胤礽,一团乱麻般的事,只需瞬息剥丝抽茧便瞧出了事情本质,这可不是谁都可以的。他问道:「那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胤礽转头看向他,不直接回答,而是轻声道:「我记得,隆科多嫡子岳阿兴,因其母受欺凌而对隆科多极为不满。」 话音刚落,其他二人便立即心领神会。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按时更新,我对不起你们!! 这里要比心机的话,老四肯定不是太子的对手。原因是,目前还是康熙四十年,而一废太子是在康熙四十七年的时候。 现在太子已经跟着康熙学了很多东西,而老四在政坛上几乎还是刚起步的时候。 新的太子党和大千岁党已经形成了,就是目前这样子。 我对太子真是太好了,把战斗力最强的老四给了他,还把又酷又帅又厉害的老十三也给他了。 ☆、第四十七章 过不了几日,佟国纲为索额图所害的言论遍传得风风雨雨,所言之人,言之凿凿,描述起来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被拎出来做了靶子的索额图大急,暗忖皇太子与佟家虽不敢轻易得罪,却也不亲近,而直郡王已对他家拉拢多年,只是佟国维素来瞧皇上眼色办事,便一直压制着几个蠢蠢欲动的子弟,眼下出了这事,佟国纲是不是他害的且还两说,那些一直想要站到直郡王一面的人却是有了藉口。 他急忙与胤礽自辩,胤礽只笑着要他不必忧心。 索额图倒不是真怕太子将推他出去顶了,如今这情形,众人关心的已不是真相究竟如何,只不过,总得自辩一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才是。 季春未过,夏日的炎酷已悄悄袭来,殿中已摆上了并消暑。 胤礽看了江南传来的密报,上头写着何焯在江南以八贝勒之名拉拢江南士子,八贝勒在士子间颇有贤名,已有贤王之名。胤礽看罢后将写了密报的暗黄陈条递给垣暮,垣暮恭敬接过,拿出早已备下的火摺子,瞬息烧成了灰烬。 第82页 胤礽喃喃自语道:「老八也不安分了,想要给自己铺路,这佟家,怕是要散了。」随之而来的是,朝廷这潭深渊将要更为浑浊了。 康熙倒是如胤礽所料,对此事缄默无语,更显君心莫测,大臣们见此,私底下便议论的更多了。直郡王这一手倒是扯下了最后一点遮挡,将他的野心摆上了明面,也顺带拉扯出一大波本就有心参与的人。 这日下了朝,鄂伦岱在干清门外候着,一见到胤礽便忙迎了上去。鄂伦岱与阿灵阿二人是康熙朝首屈一指的纨绔权爵。等阿灵阿年纪大了,洗脚上岸后,鄂伦岱的倨傲放肆成了首屈一指,性子野得像匹不能驯服的悍马,当年佟国纲曾亲自求到康熙面前「请诛其子」,这事传得人尽皆知。 如今人到中年,鄂伦岱倒是收敛了一些,眉宇间的悍气也敛去了不少,似乎还有些倦累,这几日佟家是吵翻了天,连佟国维都快压不住了。 他打下马蹄袖,恭恭敬敬的行礼:「奴才鄂伦岱给皇太子请安。」 胤礽客气的请他起身,笑道:「适才还想着鄂伦岱该来见我了,你就来了。可见这人,是经不起念叨的。」 鄂伦岱颇为晦气的嘆了口气,道:「奴才有负太子爷,如今人人都说我阿玛是索额图害的,奴才做儿子的,总不能无动于衷。」一说起老头子,他就火大,活着的时候日日想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有本事就真断了啊!偏偏人死了,还揪着他不放。 胤礽微微露出些憾意,却仍大度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有心来与我说这一回就是好的,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再说,」胤礽直爽利落道:「不论其他,亲戚情分却是抹不去的,何必见外。」鄂伦岱是康熙表弟,在辈分上还长着胤礽一辈。 鄂伦岱乖觉,今日来也是想要探探底的想法,见胤礽豪气大度,又似有不弃他的意思;再一想前日与揆叙的一番小叙,若论谁最了解直郡王,满朝内外就没有比得过明珠的,揆叙是明珠之子,如今一门心思的紧随太子,其中深意,可见一斑。鄂伦岱想罢了,仍不敢轻易应承,拱拱手:「有太子爷这番话,奴才也放心了,只是言语杀得死人,奴才,也是为难。」他说着便露出了愧意。 胤礽暗自冷哼,蛮横到能把自己亲爹折腾的跳脚的人会怕流言?练好好寻个託词都不肯,真是气人。胤礽生生的压下怒气,依旧好言好语。待鄂伦岱走后,他嘴角的笑意缓缓冷了下来,神色冷淡。 储君与君虽只一字之差,手里的权力却是天差地别,胤礽心底默默的计算,还得再熬上二十年,这算什么事啊,难怪原太子要说哪有这么大年纪的太子,这样的诛心悖逆之言。那时候原太子都年近四十了,要他,他也说,偷偷的说! 胤礽一阵恨恨的腹诽。其实,他也想过许多阴谋论,比如,其实康熙最中意的儿子不是他,康熙将他放到前面就是树了个活靶子,想想当初取了名叫胤祚的六阿哥,胤礽便一阵心惊胆战,祚含皇位之意,立了储君又给别的皇子取名为祚,此事何等耐人寻味。 若非这些年康熙教导他时极是仔细用心,胤礽恐怕早早的盘算着要谋另一条路了。 这事闹得大,流言沸沸,溪则不想知道都不可能。佟贵妃是如今的后宫第一人,她的话,佟家一定能听一点,胤礽不方便与她私下见面,便只能由溪则去游说。溪则她与胤礽商量后,便请了佟贵妃来,一番促膝长谈,倒是坚定了佟贵妃的立场。 胤礽回到宫时,佟贵妃刚走。溪则半阖着眼倚在贵妃榻上,她这次害喜比前两次都重,成日呕吐不说,脚上腿上也浮肿起来。听见门口传来打帘子的声音,她立即睁了眼,凝神坐起。 「今日如何?还难受么?」胤礽坐下,柔声问道。 溪则有些虚弱的摇了摇头,而后道:「佟母妃允诺了,明日便打发人去佟家。」 「嗯,有没有用且两说,好歹稳住了才是。」胤礽轻轻给她轻揉着小腿,想到她辛苦坐孕还要费心这些拉杂事,不禁愧疚道:「辛苦你了,剩下的日子你就安心养着,什么都别管了,过两日我就请岳母入宫来陪你。」 溪则摇了摇头,多事之秋,还是别再生事了:「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胤礽轻轻蹙眉,而后嘆了口气道:「也好。」 康熙四十年是不得安生了。胤礽陪过了溪则还得去办公事,康熙将吏部的事分拨了一部分给他,他就得好生管起来。 过了几日,胤礽有事去与康熙禀报,说完了正事,康熙忽然道:「太子妃倒是个好的。」 胤礽心一提,不明所以,只得笑道:「她近日懒得很,躲在宫里也不爱出来走动。」 康熙亦笑了一下,不置是否,又道了句:「比老八的福晋要好。」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隐隐含着讥讽。 八福晋常插手八贝勒的公事,康熙对此多有不满。四月的天气,河面的风吹来都带着股热气,胤礽却叫这句话骇得冷汗涟涟。他想到溪则浮肿的穿不进鞋的脚,想到她孕吐难受,脸色煞白得连口水都不想多喝,而他却一个字都不能为她辩驳,顿时心痛如刀绞。 隔日,康熙出乎意料的在朝会上道:「康熙二十九年,乌兰布通之战中,佟国纲奋勇督军进击,中鸟枪而殁于战阵,其甘蹈艰危、惟忠生勇,为国捐躯,朕心痛之。近日闻有人称佟国纲之死,为索额图所害,此言荒谬,散播流言之人,居心叵测,朕深恶之!」 第83页 话音一落,满殿寂静,众人皆都措手不及,胤礽站在御座边上眼中迅速闪过震惊。直到半晌,索额图先行出列,痛哭谢恩:「奴才冤枉而不得自辩,痛苦难言,有皇上今日之语,奴才,奴才总算是……」说着哽咽不能成语。 直郡王阴沉地看着他,脸色便如活吞了只苍蝇般噁心。 众人皆都叫皇上这番话闹得晕乎乎的,下朝时还都不明所以。都许多日了,皇上都对此事一言不发,像是任其发展,加之前头又打压过了太子,不少人见风使舵都已折腾过一场了,现在却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极是维护太子与索额图,这倒是为何? 直郡王一路阴沉的走出宫,转头见身后十三阿哥走过来,十三阿哥颇为热情,一见他便笑着拱手见礼:「给大哥请安。」 直郡王轻笑了一声,还没等他开口,十三阿哥便笑呵呵道:「我等四哥呢,大哥见到他了么?」 直郡王心中一梗,声音有些僵硬:「刚见他往德母妃那去了。」 十三阿哥做恍然大悟状,口中连声道:「瞧我这记性,昨儿说好的在那碰面,然后与二哥喝酒呢。我先失陪。」说着也不等直郡王开口,便迳自走了 直郡王见他这般态度敷衍,气了个绝倒,对着他洒然的背影冷哼一声,只盼你跟紧了老二和老四,能一直如此硬气。 八贝勒走了上来,见这情形眼中微微有些疑惑,老十三看似豪爽不羁,实则谨慎周到,除了老三,他对别人可都是客客气气的,没道理如此露骨啊。 他望向气哼哼的直郡王,心中疑惑不已,难不成二哥有什么整治大哥的万全法子了? 「八弟,你也看到了,这老十三,像什么话。」直郡王恨声道,面色气得铁青。八阿哥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直郡王性子急,最见不得人这般磨磨唧唧的,立即便道:「有什么话你就说。」 八阿哥迟疑片刻,看了看四下,见无人,便压低了声道:「皇阿玛会不会压根没想过废立,今日早朝,我在旁看着,皇阿玛对二哥还是很爱护的。」 直郡王脸色微凝,有些踟蹰,八阿哥与他一般心躁,要是不废黜太子,他们这些年便全白忙活了,其他兄弟倒也罢了,他们两人是绝没有好下场的。 「皇阿玛没这个心思,咱们便让他有,我就不信老二真千好万好,半点短处也没有!」直郡王铿然道,一次一次的磨,皇上现在没有废太子的心,时日久了就说不定了。 八贝勒似有所触,沉声应是。 另一边,十三阿哥在永和宫外见到了四贝勒,轻轻吁了口气,伪作怅然道:「这下怕要在大哥心上狠狠记上一笔了。」 四贝勒笑着拍了把他的嵴背,道:「你还在乎这个?」 十三阿哥也笑了起来,转头看到永和宫那金光灿灿的门匾,微微敛下笑意道:「咱们先去给德母妃请安,然后换个地方说话。」 四贝勒摇了摇头,淡漠道:「不必进去了,直接去你那吧。」 十三阿哥见他语气坚定,便不勉强,两人直往阿哥所去。 「照皇阿玛的意思,到了年末,你就也能搬出宫去了。」四贝勒坐了下来,瞧了瞧这四处的摆设。阿哥们的居所格局都差不多,他那时的住处也是这般布置,四贝勒收回目光,笑着道:「趁着二哥分掌着吏部,我在工部,你快说瞧上了哪块地,我们趁早给你挪出款子来。」 十三阿哥摆摆手道:「这些事我是没讲究的,皇阿玛给了哪就哪,与我也没什么不同。」他见四贝勒嘴边含着笑意,难得的犹豫起来,低声道:「四哥的抱负应当不止如今的一点,我起初还以为……倒是没想到你能与二哥这般好的。」 四贝勒淡然笑道:「我的抱负也不止那个位置才能施展的——二哥要是平稳,我就不作他想,二哥若是下来了,那我再去争一争。」 这算是给他交了底了,十三阿哥默了片刻,随即爽快的笑道:「也是,二哥要是成了,咱们兄弟几个都好好的,换了大哥,能容得下几个?」 「所以要激一激他。他这人从小便自视甚高,以为皇阿玛不是立嫡就是立长,可除开太子,论母家出身,他不如十弟,论才华,他不如三弟,论得宠,他不如十四弟,要让他知道怎么也轮不上他,就能自乱阵脚了。」四贝勒道。 让直郡王这般一点一点的磨,说不准真能惹出个好歹来,不如快刀斩乱麻。 十三阿哥亦以为然,只是:「这话,该让谁去传?」 四贝勒显出高深之态,道:「年羹尧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年羹尧有了新作用。 关于六阿哥胤祚这名字取的……真的一点都想不明白老康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这不是把一小孩放外面去给人做靶子么?所以六阿哥不负众望的早早的去了。 ☆、第四十八章 年羹尧虽已转投四贝勒门下,不过,明面上依旧是八贝勒府的人。 谋划多年,十余年来直郡王一直以为只要拉太子下来,储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如今却有个人来告诉他,即便没了胤礽,皇上也不会立你做太子。年羹尧是聪明人,适当的将四贝勒交代之语加以扩充,特特避开了八贝勒,私底下与直郡王道:「即便没了太子爷,圣意也未必属意郡王,大清朝素来便讲究一个子以母贵,论出身,十爷乃是温僖贵妃之子,四爷为孝懿皇后养子,皆是身份贵重。当初皇上跳过生为皇长子的郡王您立了不过两岁的太子爷,便是因为太子爷生母尊贵,乃是元后嫡出。」 第84页 直郡王从未想过这一处,目露震惊,狠狠怔愣了半晌。年羹尧察言观色,战战兢兢的将自己因前篇话的尴尬处境圆了起来。直郡王此时却哪有功夫心思去理会他,摆摆手就让他赶紧退下去。 年羹尧退出两步,停顿了片刻,转回头来道:「臣这些年瞧着,皇上对太子行事并无实在的不满,皇上,还是很护着太子爷的。」 直郡王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他扶着椅背,一人坐在书房中,好容易从那如黑云压境般的混乱中挣扎出来,细细回想这些年,皇阿玛虽然也对他委以重用,却不如从前那般与他亲近了,反观对老二,虽有告诫,但多是维护,便如之前佟国纲一事,皇阿玛对佟家向来看重,此次却连查证都没有,轻轻抬手便将索额图摘了出去。 直郡王再度心乱成麻,难道皇阿玛就真认定了老二?直郡王眼中深邃,他不信,帝王之心,向多疑,他不信老二就那么好,皇阿玛真能原谅他的任何事! 想到其他几个兄弟,直郡王又是烦乱不已。 皇阿玛对十弟多有关心,对十四弟倍加疼宠,对三弟与八弟也是青眼有加,却唯独极少单独召见他。 难道,在皇阿玛心中,他的才德当真匹不上他们? 康熙四十年,五月,内务府总管凌普私自截留御用贡品之事被数名御史联名弹劾,挪用贡品乃是诛九族的死罪,奏疏中直言皇太子指使乳公凌普犯上不敬,康熙将那些奏摺都收了下来。 四贝勒与十三阿哥暗中对视一眼,立即明了年羹尧已将那话传进了直郡王的耳中。直郡王是忍耐不住了。截留贡品是犯上的大不敬之罪,若是留着等到关键时刻再去插上一刀,皇太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现在就给捅出来了,至少还不致于太过被动。 胤礽立即自辩,御下不力他认了,但指使凌普截留贡品是绝对没有的事。 直郡王冷笑,步步紧逼:「没人给他做靠山,他能有胆子为此大逆不道之事?谁能相信?」众臣低声窃窃,十三阿哥眼中微带焦急,四贝勒上前道:「大哥此言未免太过绝对。难不成下头人有个什么,都是主子们的不是?」普天之下,贪官污吏何其多,难不成都是皇帝的过错? 四贝勒又道:「何况凌普这数年来极少面见太子。」 直郡王轻蔑笑道:「那又如何?凌普这内务府总管的位子可是因太子才有的,除了太子他还能听谁的?没太子指使,他怎敢擅专?」 不论如何辩解,皇太子与凌普的关系便是一个死结。数番激辩,直郡王一党便牢牢咬死了这点,四贝勒等人莫可奈何。胤礽高高立在御座边上瞧着,心下已经明白,诚然如这些人所说,凌普是不能背叛他的,这事应当是直郡王做了套子让凌普钻了进去。 康熙转头望向胤礽,胤礽心头一沉,微微垂首,漆黑的眸子深邃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沉声道:「凌普所为,儿臣着实不知。」幸亏早早的在凌普之事上做过铺垫,在康熙那儿已经备了案了,现在不致于太过被动。胤礽在心底庆幸。 康熙收回目光,扫视底下众臣,缓缓道:「皇太子,系朕躬亲抚养,伊久践青宫,克殚诚孝,笃守恪恭,朕素来欣慰;去年中,朕偶染疾病,胤礽朝夕侍朕左右,忧形于色,药饵必亲、寝膳必视,伊德令昭彰,朕深感动。今日,汝等中有人参劾凌普截留贡品,此事兴许可能,却非皇太子之暗中指使也。」 此话一落,直郡王如被雷击,不敢置信如此死局,如此犯上不敬之罪,皇上居然便不做任何查问,便将太子隔开,难道真如年羹尧所言,皇阿玛所属意之人唯胤礽? 他震惊失色,所有情绪便都显在了脸上,康熙威严的视线从他身上划过,眼中隐隐现出厌恶,转头对胤礽道:「尔自幼读书,深明大义,皆在朕眼中,尔处事谨慎,必然周到,朕不胜喜悦,故朕常在外,留尔稳坐朝事,朕无不放心;而今,尔日年长,却不如从前之克慎勤勉,多悠闲度日,待下过于宽松,致出今日之事,此尔之过也。」 胤礽侧身跪下,深深愧疚:「儿臣无能不孝,让皇阿玛操心了。」 皇太子一下跪,底下众人便也都跪了下来,直郡王愣愣的跪下,全然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心中反覆的想着年羹尧那几句话,再抬头就见胤礽与皇帝父子情深,皇帝谆谆教诲,太子哀诉不孝,聆听圣言。 直郡王忽然觉得,不论他怎么努力,皇上都看不到,那把金黄无上的龙椅都不会属于他,年羹尧所言甚是,即便哪一日没了老二,下面还有十几个兄弟,皇阿玛不喜欢他,就不会予他再多。 前半生一直笃信坚定的信仰便被瞬息抽离,仿佛连同鲜血皮肉一同抽干了,剥落了一般,痛不堪言,直郡王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刻入掌心,心间不知是苦涩、是痛苦还是不甘,如浸了盐水的皮鞭,毫不留情的鞭笞他的灵魂。 他不想放弃!直郡王抬起头,眼底血红如浸透了鲜血,胤礽聆听完了教诲,直起身子,嵴背刚硬笔挺,玄黄的太子团龙锦袍穿在他的身上,尊贵无比,他眉眼疏朗,嘴角微抿,如一个天之骄子,生来便有人把什么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任他选择。 他不服!凭什么胤礽能做太子,他就不行,他差了胤礽什么? 康熙二十九年,皇阿玛亲征葛尔丹,是他陪在皇阿玛身边,指挥战事,恪尽职守,而胤礽轻轻松松坐镇京城,到战事一毕,他的艰苦作战无人提起,因伯王福全一事反被人骂做冷血无德,不敬长辈——人人眼中看到的都是皇太子监国,为政宽大。 第85页 康熙三十五年,皇阿玛再度亲征,他参贊军机,领前锋营出战,身先士卒,不顾生死,立下赫赫大功,而如此光辉的荣耀,在胤礽率众往诺海河塑地方面圣,便被皇阿玛一句「皇太子乃极孝顺之人,想是见花鸟鱼兽,怜惜朕于沙卤边陲之劳苦耳」,全掩盖了下去,人人的眼中只有他的仁弱笃孝。 这样的事还有许许多多。 小的时候,一同在书房听师傅讲经,师傅们眼中看到的永远是聪明天纵的皇太子,皇阿玛来考究学问,也永远都将胤礽放在前面。明明他学的比胤礽好,明明的比胤礽早拉开弓,早射中靶子,明明他比胤礽更擅骑猎,可人们的眼中永远只有被皇太子光环笼罩的胤礽。 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太子?那为什么他不能是皇太子,他不能为国之储二,他比胤礽,差在哪了?除了一个出身显赫的额娘,他又哪里比不上胤礽,他是皇长子,皇阿玛之前还有四子却都夭折了,让他成了皇长子,这便是天意! 天意如此,谁敢逆天而行! 直郡王双目赤红,沈垂着头,逐渐的平稳自己的剧烈波动的心绪,松开硬如铁石的拳头,待那声威严的「平身」传来,他站起身,面上温润清朗,竟还隐着微微可亲的笑意,上前道:「二弟性仁弱,素率直无矫饰,儿臣也不信他会行如此大不敬之事,只是此事巨大,儿臣一时心乱说错了话,请皇阿玛恕罪。」 殿上众人皆都讶然,康熙亦是奇怪,他淡淡点了点头道:「你能知错改过,便是好的,朕心甚慰。」 「谢皇阿玛。」直郡王面露感激,深深下拜。 胤礽深感疑惑,对投来善意目光的直郡王和善一笑,此举在外人眼中大有一笑泯恩仇之意。 下了朝,十三阿哥直言不讳道:「大哥又想搞什么?二哥你得小心提防着。」 胤礽笑:「就不兴他忽然要与我言和了?」 十三阿哥翻了个白眼,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回他没得逞,我看他气的很,恐怕是想到更恶毒的招数了,否则那对得他今儿这番唱作俱佳。」 胤礽抿唇不语,幽深的眸中闪过深思。 凌普一事,让胤礽极为警惕起来,自上回康熙敲打了他后,他就少与溪则说政事,溪则亦多忍着不问。 凌普一事却非同寻常,不知哪个多嘴的在溪则面前学了嘴,溪则顿时惶惑不已。 截留贡品之事却有发生,却是在康熙四十七年,之后不久便是一废太子,而眼下才康熙四十年,歷史的轨迹已全然改变,面目全非。 这便意味着,她所知道的已不能再帮上忙,更意味着前路如何,已是烟雾瀰漫,她寻不见一点蛛丝马迹。 她屡夜难免,面色黄如金纸,胤礽忧心不已,多次与她说并不碍事,康熙也是站在他这边的,溪则却极难安心,她怕歷史是无法篡改的,她怕到了头,不过是多拐了个弯,迟早还是要按照轨迹发展。 她的怀相更加不好,胤礽怎么劝说都不顶用,最后只得将冬果尔氏召进宫来,陪着小住了一阵,日日与她说话解闷,不让她胡思乱想。 这么着,便过了七月。 七月一过,本该日益凉爽的天况却依旧闷热不堪,天空时常阴沉,接连数日都有滚雷轰鸣,仿佛兆示着将有大事发生。 人心惶惶,帝王最是看重天兆,康熙日日宣钦天监监正询问天象,钦天监接连忙碌了数日,谨慎多时,才呈禀道并无不测之事,只是今年夏日少雨,没有甘霖沖刷,余热不散,故而热了一点。 这般信誓旦旦的保证过,康熙方放心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八错,要有大事发生了。 不是废太子。作者君是死忠的二哥党,挡在我们二爷面前的障碍都要毫不含煳的统统扫尽。 不要怀疑我对太子爷的忠诚。。。 所以就是……好吧,猜到的请暗戳戳的放在心里,静观其变。 ☆、第四十九章 许久之后,溪则想起那两日依旧是心惊不已。 天空灰濛阴沉,九月初的天况,却诡异的闷热,空气仿佛停住了流动,粘稠稠的,像鲜红的血液,煳在喉管里,压抑着浓浓的噁心。 这日大早,胤礽便起身往干清宫去了,康熙忽然染疾,浑身无力疲惫,且神智也模煳不清,宣了太医来诊脉,太医们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康熙勤政,这回却委实难以勉强坚持,只得停朝。 胤礽日日侍疾,眼见几服药下去,康熙不但不见转好,反倒精神颓靡,脸色更是苍黄如腊,心头便是一阵阵的乱跳,总觉不对。这猜想不吉利更是不敬,胤礽埋在心里,随在龙床边更尽心的伺候着,甚少在自己宫里停留。 溪则的预产期便在这几日了,稳婆医女都已在毓庆宫里备下了,已是第三回,倒是没有什么害怕不安,唯独是对这诡谲不明的局势担忧不已。 这日送了胤礽出去,溪则回殿中坐了一会儿,又派了花隐往承干宫母妃那儿取了早说好的花样子来,横竖闲暇,便描着来玩。 这便到了午晌。胤礽遣了人回来,说中午不回来用膳了,这几日向来如此,溪则便命人将炖好的滋补羹汤送去干清宫,他自己的身子,溪则一直小心照料调理,不能等康熙好了,辛苦侍疾的胤礽反倒又病了。 用过午膳,溪则便坐在向阴的桂花树下纳凉,这天气太热又太闷,存在了数百年的紫禁城便如笼罩了一层黑厚沉重的密云,城中的每个人都满心惶然,不知所措。 第86页 到了未时初,天空便一下子乌云紧布,雷声低沉的在云端滚过,花隐望了望天,怪道:「今年真是奇怪,都入秋了,怎么还有雷声?」 「天也热,冬日恐怕也会暖一些。」溪则漫不经心的答道,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极是难安。 她话音刚落,垣暮满面惊恐的飞快跑了进来,他脚步杂乱,急得几乎要摔倒,跌跌撞撞到了溪则跟前,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便扑通一声跌跪在地。溪则心口便如被被大锤勐击了一下,腾地站起身来,问道:「什么要紧事,快禀来!」 垣暮抬起头,细白的面上满是泥泞汗渍,他喘着气道:「直郡王……反了!」 「什么……?」溪则震惊问道。直郡王竟造反了?! 「直郡王欲逼宫弒逆,领着几路满军正白旗与蒙古镶蓝旗,正红旗,还有不知是哪的军队,兵临城下,太子爷命奴才来禀您一声,要您不必惊慌,紫禁城的城墙坚固厚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进得来的,等其他几旗勤王大军一到,直王便完了。」垣暮缓过气来,口齿流利的说了一遍。 「太子爷在哪?」溪则急问。 垣暮回道:「太子爷还在干清宫里,万岁爷……」他说着,额角便有一滴汗沉沉的坠了下来,眼中闪过了浓郁的不安,慌张,干涩的舔了舔唇角道:「太医们说,万岁爷是被下了毒了。」 溪则心口一紧,难怪之前太医们一直说不出病因,皇帝被下毒这样一个不好便将人头落地的事,若无万分把握,怎敢出声? 直郡王是何时开始有了反心的?溪则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一下便抓住了重点,急声问道:「五城兵马司呢?九门提督呢?还有守着城门的将军们呢?直王是如何领着军队大摇大摆的攻入北京城的?」单是能进了北京城便不是易事,还领了如此多数的军队。 直郡王已开始攻城,宫里人心慌慌,逼宫篡位便讲究一个快字,等尘埃落定,话语权便握在了胜利者手中,直王大可杀了太子,而后将逆罪全推到太子身上,届时即便勤王大军赶到也奈他不得。 宫里头人心惶惶,偏生皇上又病着下不了床,太子爷一听说便立即遣了他来禀告给太子妃,他知道的也不多。 「太子爷吩咐了,请太子妃安心,外头的事,有爷顶着。」垣暮擦了擦汗只这么道。 干清宫里,康熙躺在宽大的龙榻上,不过短短数日,他整个人便如被抽干了一般,原本高大的身躯干瘪起来,明黄的宽大寝衣显得空落落的,便如别抽离了躯体的皮囊。 龙榻前跪了七名太医,将中毒一事说了出来,康熙满面震惊,继而龙颜大怒,大口的喘着粗气,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孽障!」他的嗓音粗噶喑哑,嘴唇煞白,唿吸勐然加重,脸被涨得青紫。胤礽看着顿觉心口一重,走上前,拱手道:「大哥已在攻城,当下之计当是先解燃眉之急。」至于胤褆是如何下的毒,且缓缓再论。 康熙已病得整话都说不出来,他想抬起手,却在半路跌了回去,他深唿了口气,额角青筋暴起,怎么都想不到,他英明一世,临到头竟栽在亲生儿子手里。 「准,准你便宜行事。」康熙艰难的说出一句。 事不宜迟,胤礽立即领旨。 城门紧闭,御林军在四门守卫,消息一传来,胤礽便遣人往各宫通报,都在自己宫里呆着不许私自外出,并派人将惠妃看管了起来。平日人来人往的御花园此时寂静一片,树叶寥落枯黄的撒了一地,四五名侍卫带着容色惊慌煞白的惠妃娘娘在太和门边候着,一见到胤礽,惠妃娘娘便冲出一步,疙疙瘩瘩的道了句:「太子……」便没了下话。 儿子造反,却没提前与额娘说一声,惠妃陷入了两难境地,不论哪边胜了,她都无法欣喜。胤礽看了她一眼,面色镇定且严肃,淡淡道了句:「外头的情形,胤礽也不知如何,还请惠母妃与胤礽一同去瞧瞧。」 与其简单的说一同瞧瞧,不如说她已成了牵制直郡王的人质。惠妃颓败的垂下头,一瞬间仿佛便来了十岁,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 城门紧闭,远远便听见门外喊杀声震天,胤礽眉头紧蹙,带着数名亲卫与一路御林军走上城楼。 富达礼一见胤礽,紧绷的面色有剎那的微松,情势情急,他行了一礼,便道:「情势急迫,直郡王人数众多,怕是顶不住了!」 城下直郡王端坐在马背上,仰头见胤礽已在城楼上,扬声高唿:「胤礽!你软禁皇阿玛,欲弒父杀君,还不快开城门,早日受降!」 传统美德,即便谋朝篡位也许有个光明正大,凌驾半空的正义藉口。此时此刻,不会有人去相信胤褆口中的义正词严是事实,倘若他成功,这天大的谎话便将成真。 城下士兵前赴后继,云梯架上城楼,一旦有人上来便被城上精良的守卫打了下去,城上的青砖已溅上了厚厚的鲜血,悽厉的惨叫声不断传来,城楼上也不断有人受伤流血,空中瀰漫着浓浓的血腥。 胤礽大步上前,富达礼与三名亲卫拔刀护在他身前。 「城下的诸位将士听着!」胤礽丝毫不惧,迥然的目光扫过全场,发现直郡王的身旁并无八贝勒,他浑厚的声音迴荡在众人耳中:「奉皇上圣旨!但凡放下武器投降的将士!,今日所为,既往不咎!」 第87页 宫中的御林军除却分派其他城门的都赶了过来,聚集在胤礽身后,一时声势大涨! 胤礽素有仁名,叛军皆都稍显犹豫,直郡王见情况不好,立即道:「别听他胡说,皇上,早驾崩了!」 「皇上就在宫中!我胤礽以皇太子之名发誓,举凡投降的将士,既往不咎,绝不作假!」胤礽高声重复道,「谋朝篡位,素来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挣前程的事,必将抄家灭族!诸位将士即便不想自己,也想想家中的父母妻儿!」 从古至今,哪个太平盛世造反的能成事?马背上的几个领头将军面露犹豫,直郡王拍马上前,取弓射向胤礽,厉声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今日若是不成,谁都活不了!」攻城的军士仿佛突然被惊醒,立即发了狠般的继续攻城。 胤礽敏捷地闪过冷箭,眼中显露阴狠,回头看了眼被看守的惠妃,胤褆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便是将她推出去也没用了。 他的确是想拖延时间,朝中政权稳固,皇阿玛病的也不过数日,不需多久,不说城外,城中也必有人领兵救驾。 显然直郡王更明白这点,更是心焦的盯紧城楼。撞城锤奋力撞在城门上,发出沉闷震天的响声。 城楼上断体残肢四横,尸体堆积,鲜血飞溅,胤礽眼前一晃,脸上便有湿热的液体,不知是叛军还是我方的热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他在助战的吶喊声与生命屠戮的悽厉惨叫声中拔出佩剑。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更新了…… ☆、第五十章 皇宫的城墙坚不可摧,城门高大厚重,半尺多厚的朱漆大门用□的门闩牢牢固住。门外疯狂擂鼓,城楼上爬上的士兵都叫守城的拿剑用枪挑了下去。 奈何人数众多,双方皆死伤无数。 胤礽仗剑在旁,亲自掠阵,坚毅的双眸镇定地盯着战况,身边只由两个侍卫护卫,其他亲卫也皆加入战阵。 城上死守,拖得越久便越发不厉,直郡王心焦起来,命令弓箭手往城上射箭,掩护士兵攻城。箭簇齐发,城楼上的不妨,片刻间便是惨叫连连,多人中箭而倒。战况逐渐偏向逆王。 即便如此,胤褆仍无半点轻松,炯然的目光中带着些焦灼的盯紧了前方,紫禁城雄伟威严、易守难攻,城下尸骨已堆积成山,身下的赤血骏马躁动的来回踏动,发出一声声哒哒的马蹄声,在震天的喊杀中清晰地传入胤褆的耳中。 他皱了皱眉,心中更是焦灼,勒紧缰绳,抬头望去,只见胤礽持剑站在城楼,面对血腥残酷的厮杀,他没有半点恐惧,沉毅而镇定。他们身上同样流淌着爱新觉罗家的血液,他们同样是努尔哈赤的子孙,他们有着相似的容颜,两人目光相触,胤礽竟微不可见的弯了弯双唇。 胤褆焦动的心顿时叫他笑得大乱,高声嘶喊:「将士们,沖啊!公侯王爵,在此一役!」 跟着胤褆的都是冲着富贵险中求!冲着从龙之功!冲着一辈子都难企及的高官显爵!时机紧迫,众将士随着胤褆高声吶喊,加紧攻势! 富达礼见情势愈加威迫,伸刀利落砍倒一名士卒,转头对胤礽急声道:「情况险迫,太子爷安危要紧!奴才们护送太子爷进城楼里……」 胤礽一抬手打断他,用在场浴血奋战的军士们都能听到的声音,果决道:「不必!孤就在这,与众将士共存亡!」而后又镇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直郡王必败!」 他言辞铮铮,仿佛万里河山、日月旋转皆在他胸口,军士们士气大涨,齐声高喊:「逆王必败!逆王必败!」手起刀落,血溅三尺,声势浩天! 富达礼面色一凛,不再劝说,重入战阵。 毓庆宫中,溪则端坐在正殿,眼望殿中诸总管太监,沉声道:「宫外是个什么形势,大家心中想必都有数。朝廷大权歷来是牢牢在万岁爷手里握着的,直王纠集的不过是群急功近利的乌合之众,趁着万岁爷病着,便想逼宫篡逆!自古以来,就没有太平世道还能『反正』的!」 适才还稍显慌乱的总管太监都如吃了颗定心丸稍稍定下心来,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老子强权在位,儿子就能造反做皇帝的。 跪在最前头的一身正三品深蓝蟒袍的老太监沉声道:「正是太子妃说的这个理儿。大伙儿都别慌,别到头来外头没事,倒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儿。」 众内侍皆称是,这一场变乱后必有一场清算,在场的都是做到了太监头子的,皆是经歷了大风大浪的,立即便齐声应是。 溪则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道:「将各自宫里都看仔细了,但凡哪个行为古怪的都先看管起来。」 「嗻!」 太监们一走,花隐便端了参茶来,忧心道:「主子何必劳碌这一遭?后宫不是有贵妃娘娘管着?」 溪则倦怠的摇了摇头,道:「你没听说这回佟家也卷进这事里了?她急还急不过来,怎么顾得上。何况,」溪则面色整肃起来,「直郡王堵了宫门,还在外头激战呢,佟家卷进去的事怎么就先传出来了?」 「啊!您是说……」花隐不敢置信的惊叫。 溪则点了点头:「哪个阿哥在宫里没安人?你且去仔细看着,太子爷在宫门督战,宫里头千万不能乱!」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急忙来报——钟粹宫因大阿哥反叛,生乱了! 第88页 钟粹宫是惠妃的寝宫,胤礽虽带走了惠妃,但里头还有八贝勒的额娘良嫔主持宫务,怎生起乱了! 「请宜妃娘娘去瞧。」溪则下命道。 来人忙去办了。 溪则站起身,焦虑地在殿中走动。她曾与胤礽允诺,他攘外,她安内,她将做一名称职的贤内助,让他在枪口对外的时候,必不腹背受敌;胤礽也曾承诺,冰刀雪剑,他都会挡在外面,不会让她们母子受一丝伤害。 溪则轻柔的抚着鼓得高挺的腹部,这小傢伙比起他的哥哥显得安静多了,她只能偶尔地能感觉到他的动静。女子本是弱势,一朝为母,便能不惧风雨的强大起来。 「太子妃,不好了,承干宫的奴才们也乱了,贵妃娘娘勉强压制着。」又有人来报。 溪则闭上眼,这是有人在煽动啊! 「皇太后何在?」不过一瞬,她勐然睁眼,肃声问道。 来报的小太监精神一振,回道:「皇太后娘娘一直在干清宫照看万岁爷。」 溪则一想,也好,皇太后太呆萌,总游离在状态外,真要她去支持大局,恐怕不一定能行;不如就在干清宫守着,毕竟康熙眼下…… 溪则思绪一收,当机立断吩咐下去:「去把德妃娘娘,荣妃娘娘,宜妃娘娘都请到承干宫,我即刻就到,请四位母妃一同,主持大局!」 小内侍奉命而去。溪则换了身衣裳,刚走出毓庆宫,便见十三阿哥火急火燎地跑来,一见她,便面色微微舒缓了下来,恭敬抱拳道:「胤祥给太子妃嫂嫂请安!本不想搅扰太子妃嫂嫂,只是后宫的事,我一个成年的阿哥不便插嘴,皇阿玛又缠绵病榻,没半点起色,后宫人心涣散,母妃们也是惶恐不已,只好请太子妃嫂嫂劳累了!」 溪则勉勉一笑,道:「我正要往承干宫去。」 十三阿哥听罢放心不少,长久的耳濡目染,他心里二哥二嫂就是神一样的强悍存在,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如今的毓庆宫连只蚊子都难自由出入。 十三阿哥道:「太子妃嫂嫂尽管放宽心,将那起子狗胆包天的奴才惩戒了,」他炯亮的双目扫视四周,仿佛有意的高声道:「二哥早分派了四路人马去搬救兵了,不需多久,便将有援兵来勤王!」 溪则杏眸一亮,十三阿哥对她坚定的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时间紧迫,二人说过话,立即便匆忙地告辞了。 十三阿哥急往宫门去。 半个时辰后,裕亲王、四贝勒领亲兵前来救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带部分兵马救驾;随后三贝勒、八贝勒带亲兵救驾;高门公侯伯爵那些从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将军们带着侍卫亲身加入战圈。 一刻钟后,皇太子下令开启宫门迎战! 又过半个时辰,石文炳与阿灵阿各自率汉军正白旗、蒙古镶蓝旗两旗兵马赶来勤王。 歷经一个时辰双方恶战,直郡王篡逆终告惨败,胤褆被活捉。 「乌合之众,还敢造反!皇阿玛待你恩惠深重,你倒是存了半点廉耻之心?」十三阿哥恨恨的盯着已是败军之将的胤褆,轻蔑道。 胤褆被反绑着,髮丝凌乱,铠甲上皆是成片的血污,整个人狼狈不堪。听了他的话,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叫人押了下去。 惠妃一直在城楼里,她飞奔下来,却只见胤褆被押着走远的背影,短短三个时辰,这世间便被彻彻底底的倒了个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那被绑着带走的是她的胤褆,一直以来都是天之骄子的胤褆,如今却沦为了阶下囚。心口仿佛一直是痛的,只是之前一直麻木了,感觉不到,直到此刻,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忽的翻搅出来,心肝俱被捣碎。 耳边传来声势滔天的:「皇太子千岁千千岁!」 一边辉煌一边潦倒的鲜明对照,惠妃紧捂住胸口,靠着宫墙,枯藁的面容顷刻泪如雨下。 宫门前那篡逆之战一了,胤礽便将扫尾之事交予三贝勒与四贝勒,自己领着十三阿哥火速往干清宫那边去。 走过毓庆宫,胤礽稍一迟疑,便对十三阿哥道:「你先过去,我先回趟宫。」 十三阿哥看了眼他浑身上下大片鲜血浸染的痕渍,道:「是该先换身衣裳,前头五哥就来报皇阿玛情势危急,二哥你着紧着些。」 直郡王这一闹,他们兄弟几个都精疲力尽,胤礽拍了他肩膀一下,便急匆匆的往毓庆宫去。 到了毓庆宫,却不见溪则,一问方知宫里流言四起,太子妃去往承干宫主持大局。皇上病重的消息早上便从干清宫流出去了。人都是势力的,将来的国母这身份比起如今的四妃好用得多,这情势也容不得溪则在宫里静坐。 胤礽嘆了一气,倍感心累。一面命人去好生照看着太子妃,一面连沐浴净身都来不及,急急地换了身衣裳便往干清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呃,内什么,不好意思,又来迟了。 本来想义愤填膺的说说那个负分的事,结果时间一久,当时那种生气的感觉就完全都木有,咳咳,囧…… 其实,我并不想说那位打负分的同学怎样怎样,虽然她牵扯到我本人,让我极度不爽,不过,我觉得我也没那个本事能让所有的人都理解喜欢我和我的文字。所以如果不是后面出了点乌龙,我不会回復那条评论。 我想说的是,我谢谢各位为我说话和在心里贊同我的亲,谢谢你们爱护,这很不容易,真的,你们看吧,你们又不认识我,你们又不知道我长多帅,我性格多好,人品多棒(内什么,原谅我今天比较无耻自夸),你们就凭我写的那么十几万的字,就能替我说话,就能贊同我,我真的很感激,也很珍惜。 第89页 最近比较忙,但是我不会弃坑,这文将会按照我原来计划的,用我所能尽力做到的最高的品质呈现在各位的眼前。 ☆、第五十一章 往日的干清宫恢弘雄伟,殿中深阔宽敞,迴荡浩然正气。前明十四位皇帝皆尽以此为寝,先帝顺治帝亦以此行政作寝,皇权巩固,安邦定国,这间宫室里歷来被视作坦荡透彻的所在。 而此时,夜幕遮天,明黄的帷幕尽都严严实实的放下,即便四处都点燃粗如婴孩手臂的白烛,照得满室亮如白昼,那厚重的压迫之感却浓郁的瀰漫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除却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与个别年幼的阿哥,其他的皇子都在了。皇太后坐在龙榻边,拿帕子一个劲抹着眼泪,四边围着的几个嫔妃亦是偷偷的掉着泪。康熙静静地平躺着,眼睛睁开,泛着氤氲的迷雾,随着殿外一迭声儿的「皇太子到」,他迷惘的双眸渐渐回神,浅浅褐色的瞳孔缓缓聚起光,胸口起伏剧烈,因是中的慢性毒药,他的脸上已淡淡的晕了一层青黑,嘴唇亦是骇人的紫色。 胤礽冲到床前,纳头便拜:「皇阿玛!」 康熙骤然散出精光的眼球动了动,转过头,张嘴望向胤礽。 事情简单得很,直郡王一被俘虏,不需费什么功夫,惠妃便自己说出来了。那毒药下在他送入宫的点心里,惠妃正为这父子俩僵硬的关系而焦愁不已,见他主动送了糕点要孝敬皇上,自然是没有不应的,立即便高高兴兴的亲自送去了干清宫。谁能想到他是如此阴狠,不念养育之恩,不念血缘之亲,不念君父厚待,在糕点里掺了厉害的毒药。 胤褆是真的要置皇上于死地,下得药极其歹毒,太医们亦是回天乏术。到了这个时候,胤礽什么都顾不上计较,只记得那几年,康熙对他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的一一询问,记得康熙对他的悉心教诲,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做一个使人信服使人忠心的储君。他鼻子一酸,眼泪盈满了眼眶,颤声道:「儿子不负重託,已将大哥拿下,等阿玛亲自处置。」 康熙满身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戾气,嘴唇张张合合,从喉间断断续续的挤出一个「杀」字。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毒害皇父,欲图逼宫造反,胤褆怎么也逃不脱一个死字。 胤礽回头看了看诸位阿哥,见他们亦无求情的话要说,便回过头道了声:「是。」 康熙勐然间一把抓住胤礽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球涨大,大口的喘着气,急急的要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皇阿玛!」 「皇阿玛!」 众阿哥含泪高唿,纷纷跪下。胤礽亦是泪流满面,康熙口中涌出大口的鲜血,皇太后忙拿帕子去擦,却因太过,擦不过来,皇太后一面手忙脚乱地擦,一面呜咽哭出声来。 十四阿哥急得向太医们怒吼道:「你们都是死的么!还不快给皇上止血!」 太医们唯唯应诺,急急聚了上去,却也瞧得出,他们已黔驴技穷。 过了一阵,血便自己停下了,康熙的身子颤抖着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太医上前,拿着一根羽毛探了探鼻息,轻柔的羽毛一动不动,过了半晌,太医方宣布:「皇上,宾天了!」 此事来得突然,宫里连丧衣丧服都没准备。古代帝王的死叫做山陵崩,胤礽从前是不明白这话的具体含义的,如今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何谓「山陵崩」——便真如山陵崩塌,天地间仿佛剎那间都阴暗了,满宫都是铺天盖地的哀泣,不需一刻,全天下都将白衣缟素为天子披丧。 阿哥、公主、嫔妃埋头痛哭,干清宫的内监宫女,跪地的太医都几乎哭断了气。一朝天子一朝臣,自今日后这个天下都将改头换面,他们伤心痛苦,但不知是为皇帝的死而哀恸,还是为自己日后的生活而担忧。 胤礽跪在众人之首,灵魂仿佛脱离了身躯,漂浮在半空,他看到宽大的龙榻上,康熙紧闭着双眼,嘴唇青紫,面上青筋隐现,没半点生气,千古一帝的他在愤怒与恋恋不捨中离世; 他看到皇太后哭得肝胆俱碎,两个嬷嬷红着双眸牢牢搀着,若不是如此,皇太后恐怕已瘫软在地; 他看到紧急赶来的三贝勒四贝勒眼中的不敢置信,看到他们骤然悲痛的容色,看到他们扑通一声跪下,八尺男儿,伏在地上,身躯颤动; 他看到五贝勒格外伤心,自小便虽皇太后吃斋念佛的五弟,被宫人称为最是慈心的阿哥,竟哀痛的昏了过去; 他看到七阿哥眼中的木然被伤心掩去,随着众人低首哀泣,他生来带着腿疾,康熙从未重视过他; 他看到八贝勒面色灰败,便如永远的失去了绝世至宝,他看到九阿哥十阿哥相互依靠,在喉间哽咽,他看到十三阿哥紧握着拳头,看到十四阿哥泪水涟涟,看到那些还不知何谓生死的小阿哥们跟着大声嚎啕,看到年轻的嫔妃脸上写着对将来的恐惧,看到干清宫往日不可一世的内侍宫女一瞬间卑谦起来。 他再转回头,那龙床上凉透了的人,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生前辉煌权柄滔天的大清天子,身后全天下为其披丧戴孝,家家户户都点上白灯笼,可又有几个,是真的为了他的辞世而伤心?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胤礽突然质疑起来,究竟,他是苏华还是胤礽?这十数年的储君生涯是车祸后在白苍苍的医院病房里的一场荒唐的梦,还是确确实实的存在?他,到底是谁? 第90页 朝服朝冠外罩了白衣白顶戴的王公大臣们在干清宫外的露台上跪着举哀,内阁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结伴入内,跪请皇太子为嗣皇帝,立即登基。 胤礽茫然的望向他们,脑海中有一道空白逐渐的清晰起来——溪则呢?溪则去哪了?为什么溪则不在?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溪则,怎么不在? 「请皇太子登基,主持大局!」干清宫内外众人异口同声地高唿,在康熙的遗体前,跪请新天子登基。 胤礽在垣暮的搀扶下起身,他看了看四周,张了张唇,轻声问道:「太子妃何在?」阿哥们的嫡福晋,亲王宗室的嫡福晋都在了,太子妃怎么不在?他容色惶急,连道:「快去寻来!」 大臣们一愣,索额图急忙回过神来,直郡王下毒谋反,先帝猝然离世,宫里已乱成一团了,没个人做主心骨,非出大事不可。他上前道:「请皇太子先行登基。」 四贝勒抬头见胤礽神色有些不对,当即起身,招来数名太监,命他们立刻去将皇太子妃请来,这个时候,皇太子妃于情于理都当担起国母之责,领着内外命妇举哀,也要打点好先帝丧仪。 随即其他人也发觉皇太子神色茫然,脸色苍黄,眼神木木然的四下找寻,九阿哥见众人都没措施,干脆自己走到胤礽身旁,压着声,沉沉的唤了声:「二哥!」 胤礽勐地一震,脑子骤然清明起来,看了九阿哥一眼,对众臣道:「皇父先灵未安,我实在不能自已,礼部先行将丧仪打理起来,我当行人子之礼。」 众臣再跪求:「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子若不即位,先帝在天之灵也难安息!」 胤礽再辞,众臣再求。 三请三辞后,皇太子答应于大行皇帝灵前即位。 内务府将马不停蹄改制的明黄色缎绣金龙朝袍献上,胤礽入内更衣,戴上朝冠。礼部命各安各位,先治丧,预备半月后行登基大典。 当此时,四贝勒派去寻太子妃的太监与毓庆宫的首领太监一齐仓促惶恐的奔来,跪在门槛外,急声高喊:「毓庆宫主子娘娘,不好了!」太监在路上已听说太子即位,万急之中机灵的将称唿改了。 一句不好让胤礽腾地变了脸色,急冲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三请三辞不是胤礽在装,内什么,属于惯例。 ☆、第五十二章 先帝驾崩之日,今上即位之时,恍惚惶然的新天子闻得消息当即便抛下众皇亲臣工,一个箭步飞奔了出去。 毓庆宫朱红的宫墙如鲜血染就,产房进进出出的飞快疾走出宫女,个个惊慌失措。溪则的叫声越加悽厉,花隐急得几乎哭出来,却仍自得镇定,眼下宫里有点分量的主子都在干清宫,这儿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太子爷怎么还不来?」花隐焦急道,晴翠也是忧虑不堪,一面急急望了眼大门,道了句:「兴许就到了。」一面指挥着宫人快将热水送进去。 送进去的一盆盆热水很快就换成了触目的鲜红,情况越发危急,太医们先前都调去了干清宫,这里只有一个仅剩的是匆忙从太医院传来的,溪则的脉息本不是他打理,过往胎相是怎么个情形他亦是两眼抹黑一点不知,如今这胎动发作情形如此厉害,他也是担心得很! 里头的可是皇后娘娘,若是有什么差池,他颈上那颗脑袋怕也保不住了! 溪则挣扎着一声声压抑痛楚的叫喊,腰肢间痛不可当,冷汗在她全身涔涔直下,身躯便如失重了一般,抓不到半点依託,腹间的痛意,蔓延到骨骼,那熟悉的下坠的痛,与仿佛被撕开的痛楚,如此的强烈与难熬。脑子越来越昏沉,难以支撑的剧烈阵痛让她嘶喊疲惫,几乎要晕过去。 耳边是接生婆焦急的吶喊,不断的重复:「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太医高声的在喊:「快将参片拿来!」 听在溪则的耳中便是「嗡嗡嗡」的杂音,她紧咬牙关,紧紧揪住底下被褥的双手关节发白,那阵痛却没半点减少。 不能睡,千万不能睡……溪则侧过头,无力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医女焦急到扭曲的面容,她不能睡,若是闭上眼,孩子就完了,还有弘晟、弘昙怎么办?他们都还小,还有胤礽……她不舍的人那么多,怎么能就这么闭上眼…… 溪则张嘴,大口的喘息,每一口唿吸都牵引起腹部的剧痛,传递四肢百骸,便如骨头在剎那间统统粉碎。 毓庆宫首领太监急冲进庆禧殿的院子里直挺挺地跪下,骨头与青砖重重撞击,惶恐焦急与些微放松相交替的声音扭曲的变了音色:「皇上到了!」 殿中众人神色微震,太医抹了抹额头,更是卖力的探脉象写方子。不过瞬间,产房门被打开了一些,数名太医一同涌了进来。 痛楚在*碾压,溪则已辨不清外头发生了什么,她只依稀听到皇上来了,瞬间便又是蚀骨的阵痛如浪涛般翻滚淹没。 胤礽一脸铁青地站在庭间,微微发颤的身躯显露他此时的害怕。有太监搬了宝座来,他推开垣暮欲搀扶的手,走到那门前,每走近一步,溪则痛苦的叫声便更加用力的击在他心上。 「皇上……」花隐低声叫道,胤礽僵硬的转头看她,语气稍稍沉静下来:「什么情形?」 花隐立时红了眼眶,垂首回道:「进了两副催产药,已用上参了。」 第91页 胤礽一震,寻常生产是不用参的,更不必下两副催产药。他想过境况危急,却避免去想究竟是何地步,当事实戳穿到他眼前,他不能迴避,必得鼓起勇气去面对。 这时,弘昙忽然跑了进来,左看右看,看到那铜盆里满满的血水,一下子便沖了过来,眼睛通红,口中喊着:「额娘。」 胤礽让人将他拦下带过来,蹙着眉问他:「你怎么来了?」 弘昙见到阿玛,眼泪一下子哗哗的下来,哭着道:「阿玛,他们说额娘要不好了……」 「他们胡说!」胤礽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沉声道:「不许哭!」 弘昙抽抽搭搭的好容易才勉强止住泪,倚在胤礽的身边,与他一起,望着那房门。 夜已深,庭中宫灯比平日多点了一倍,照得整个庆禧殿犹如白昼。初冬的夜,寒意浸骨,晴翠让人取了猩猩红的大披风来给胤礽披上,又请示带二阿哥下去安置。胤礽点了下头,弘昙揪紧胤礽的衣角,坚决不肯走:「大哥在干清宫给皇玛法守灵,儿臣要在这里守着额娘。」 这时,门内忽的乱了起来,进出的宫女更是加紧了脚步,有太医慌忙大步走了出来,扑跪在胤礽身前,求旨:「情况万千紧迫,奴才们请皇上明旨,若是有个不测,保大保小?」 他一说罢,胤礽顿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弘昙忙扶住他,叫了声:「阿玛!」 胤礽喉头动了动,稳住神,勉力压着声,阴测测地森然道:「废话少说,我要她们都好好的!」 太医稍一犹豫,便叩首道:「微臣领旨。」起身回走,他手刚一碰到门,便听身后新即位的皇帝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若是……必要保皇后,平安无事。」话音刚落,便仿若一把冰凉的刀扎进他的心口,剧烈的痛意带着凉彻心扉的冰冷。 那太医回过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郑重道:「臣领旨。」 一阵寒风吹来,树上枯败的残叶飘落,在地面迴旋转动,倍显凄婉。弘昙小小的脸上满是恐惧,仰头看向胤礽,想问却又不敢问。胤礽抬手摸了摸他的前额,柔软的眼里是痛苦,是心力交瘁,终是什么也没说,几个时辰前站在城楼上顶天立地的皇太子,一日间遍尝沧桑。 时间慢得磨人,垣暮几次来劝他歇息,都被挥退。 干清宫不时来人,大臣们都在等着皇上主持哀仪,礼部内务府都有多事请皇上明示。垣暮瞧着里头的情形,轻轻嘆息了一声,好声好气的将各位火急火燎的大人们都劝了回去。 更声敲过三下,弘昙实在精力难支被哄下去睡了。 胤礽一个人等着,四周执灯而立的内侍们仿佛化作了背景,天地间便只剩了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想,如果溪则没有了,那么,在这世间,就真真正正的只余他一个孤单寂寞。这里有那么多人,可是,只有溪则是和他来自一个地方,只有他们是真正相知,真正的能够互相了解,不管少了谁,留下的一个不论到了何处皆是孤身伶仃,即便置身于万千人声鼎沸,心枯了死了,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面上有微凉的湿意,他抬起僵直的脖子,墨蓝瀚海的天空下起今冬的第一场雪,晶莹剔透的雪粒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莫名的带了暖意。人生本就是这样,有苦有甜,再大的风浪都有过去的时候,再困苦的逆境也有曙光的抚慰。 然而这一刻,胤礽觉得他的人生已经置于万丈悬崖之侧,那个小小的生命,像小猫一样脆弱的娇啼,是她的母亲,用性命换来的么? 一稳婆出来,眉眼都放宽开,先福了一礼,然后恭贺道:「恭喜皇上,是个小公主。」 胤礽看向她,尖利的眼神似要将她击穿,问:「皇后可好?」 稳婆低垂着头,没看到胤礽的神色变换,她稍显担忧,道:「皇后娘娘生下小公主便脱力睡过去了。」 便如乌沉沉的悬崖顶上突放万张金光,胤礽面上骤喜,又仿佛惊喜太大不敢置信,冷透的胸口渐渐地回温,几多容色变化,终大步走进房去。 里面还瀰漫着浓浓的血腥。太医们一见新君没个预兆的就硬闯了进来,不由大惊失色,连声道:「产房血腥,还请皇上等候片刻……」 胤礽却一点都听不进去,直走到溪则的身旁,蹲□,怜惜的望着她憔悴的容颜,胤礽的嘴角紧紧的抿着,微微下垂一些,心疼注满了他的双眸,旋即又高高的扬起,眼睛湿润起来,劫后余生,万般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总算过去了。 你们期待已久的棉袄来了。 ☆、第五十三章 厚重的黑暗压迫着她的神智,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一世的漫长,身体如同陷在一团棉花里,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溪则动了动眼球,缓缓的睁开,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眼睛一疼,几欲刺出泪来。 耳边传来花隐惊喜的声音:「小姐醒了!」她一高兴,又带出了还在闺中的称唿,一面派人去通知皇上,一面跑到溪则的身旁,欢喜的落下泪来:「可算是醒了,奴才的命都要吓没了。」 溪则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心内满满当当的只一件,她口齿虚弱含煳的问:「孩子呢?」 花隐又哭又笑,抹着泪道:「小公主刚奶了,这会正睡着呢,奴才这就让乳母抱来。」 第92页 乳母很快就抱着小公主来了。大红的襁褓里,一张红扑扑的润泽小脸,软软的,睡得正是香甜,红殷殷的小嘴唇,可爱极了。溪则的心中升起巨大的欢喜,所受的一切苦难,因为这小小的,鲜活的生命变得值得。 溪则伸出手去,急迫地想要抱一抱她,花隐忙唿:「当心。」她身体还虚得很,伸出的手臂还打着颤。指尖刚触到孩子,就被一双大手隔开,大步走来的胤礽坐到她的榻边,轻轻的抱过小公主,送到溪则的眼前。 溪则顿了一下,眼睛立即便不舍的胶到那小人儿身上。胤礽望着这母女俩,千言万语都蕴藏在温柔的目光中。 时光在这间屋子里静静流淌,便如那倾城的日光,在他们的心中照下一片温煦的、永恆的光影。 溪则终于看够了,她抬起头,望向胤礽,激动起伏的心情已平復不少,想说的话也都在四目相接的那一霎那心领神会。她笑了一下,道:「来得好快。」 胤礽轻柔含笑,脉脉道:「恰好过来,遇上打发来传话的,便走得快了点。」他眼底重重的一圈青黑,眉心深深的忧虑的痕道,皮肤也干燥枯黄了很多。 看到那一身明黄的衣袍,上头金线刺绣的御用纹样,便明了一日间发生了多少,当一直提心弔胆期盼的这一天当真来了,却被接踵而至的事消耗尽了精力,难以提起丝毫兴奋。溪则抬手覆上他微凉的脸颊,心疼道:「辛苦你了。」 胤礽蓦然红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喉间微紧,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缕喑哑:「你没事就好。」 溪则的心口霎时间酸涩的厉害,整整一夜,凄风苦雪,是真真正正的吓到他了。她变得口拙,不知怎么宽解他,只能轻轻的温柔的说:「都过去了。」 他们并没能在这般温情脉脉的氛围里叙上许久,溪则体力亏损厉害,没过多久又睡了过去,御书房也派了人来,大臣们候着皇上有要事呈禀。 走出毓庆宫,垣暮自内务府来,见了胤礽,打千行礼后,低声禀道:「奴才都问清楚了,那起子贱婢是逆王早安在了宫里的,本是要借娘娘的胎引得宫里大乱,不想却迟了一步,她们下手之时,外头逆王已平了,接下来先帝爷便……故没能闹起来……一顿刑下去,什么都吐得干干净净。」 胤礽听得眼底一片森冷的寒光,冷硬的挤出一个「杀」字。 垣暮面色一肃,立即便去办了。 康熙在干清宫驾崩,如今依旧停灵在那,本该再有二十年元寿却早早驾崩,虽不是胤礽直接下手,却逃不开有他的一份原因,因着种种,他就不愿再住干清宫了,便命人将帝寝搬至养心殿,将贴着养心殿前的一处殿宇腾了出来做御书房。 他到时,四贝勒、索额图、阿灵阿等八位大臣已恭候许久,大行皇帝丧仪已由礼部与内务府按部就班的打理起来,内外命妇处则请了三福晋与五福晋一同操持,论能干,除却刚生产的皇后娘娘便当属八福晋,然而八贝勒与逆王向来走得近,眼下干系如何还未定论,八福晋少不得要避嫌。 众人见胤礽走来,忙恭恭敬敬的打下马蹄袖,参拜:「臣等给皇上请安。」 胤礽转到御案后坐下,道了句:「起来吧。」见众人都面带疲乏,便使人赐了座。 康熙突然晏驾,前朝之事一点没少,目下首要的便是议定直郡王谋逆一案,再来便是先帝爷的庙号,太皇太后尊号,登基大典……事情一件连着一件,都是首要的大事,半点耽搁不得。 「胤褆弒逆一事,皇阿玛给了口谕,杀无赦。」胤礽眼望着众人,直言道。 弒父杀君,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一个死字,胤礽不想担上个一即位便杀害手足的罪名,便拿出康熙死前的遗言。那个满含怒意的杀字,听到的人不少,四贝勒起身拱手道:「皇阿玛口谕,自是遵循。」 其他人也无他议,王鸿绪等以直郡王马首是瞻的则面色煞白,眼中隐隐的含了尽力压制的惧意。 胤礽望了四贝勒一眼,这便是定下了胤褆大逆罪,接下去就该定从逆的,从逆为大罪,牵连则是小罪,这其中定不乏许多处于两者间模稜两可、界限难定的,朝里正可藉此洗牌。 胤褆在朝里经营十余年,京城里又多的是姻亲相连休戚相关的,这往下就是一场硬仗。 阿灵阿起身上前道:「逆王家眷如何议罪,请皇上示下。」 「交宗人府与大理寺一同商议了,再行呈禀。」胤礽一挥手,神色严肃,言下之意便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留情面。大理寺卿与此下管着宗人府的伯王福全恭声领旨。 众人都告退后,四贝勒留了下来。 「王鸿绪几个吞吞吐吐了好几回,又把话都咽下去了,算他乖觉。」人一走,四贝勒稍稍放松了些。胤礽微微一笑道:「皇阿玛梓宫还在宫里停着呢,即便要给朕下绊子,他们也得忍着。」 四贝勒默了一默,缓缓道:「佟家那边怕是不好办。」佟家搅进去的不少,康熙一直对他家施与厚恩,如今先帝尸骨未寒,新君便对大行皇帝素来优容的国舅爷下手,说起来也不好听。 胤礽亦是容色微凛,随即淡淡一笑,抚掌道:「不好下手的难不成就佟家?来日方长,整顿一些且是一些。」如今这情势于他而言已是最有利,胤褆大逆的罪名定下,他便能名正言顺的去收拾从逆与牵连的大臣,至于那些难啃的骨头,慢慢来就是,如今最最要紧的是收拢权力,待他帝位稳固,自然就能腾出手来做想做而不得的事情。 第93页 四贝勒微微露出恍然之色,那些个狗胆包天的固然可恨,但眼下最最关键的是二哥将龙椅坐热了,至于追究论处从逆一事说到底不过是一大助力罢了。四贝勒微微屈身道:「臣弟省得了。」 胤礽见他已明了,起身道:「走,一道儿去干清宫看看。」 四贝勒一路随在胤礽身后。明黄缎绣彩云蝠金龙银鼠皮便袍衬得他更为丰神俊朗,胤禛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时的说上几句,他的目光注视着身前挺直的嵴背,眼底缓缓流淌一抹暖暖的柔色。 不知何时起,他便固执地以为,诸多天子骄子般的兄弟们间,只有二哥,能将这天家的尊贵矜贵、雅士的彬彬文质、与来自草原血统的英武这三者矛盾却又完美的融合。 干清宫挂上白色的幕帐,举目而去皆是素服银器。四处檀香弥绕,悲痛哀戚间隐着沉静与安谧,法华殿的僧侣日夜诵经为大行皇帝与大清国祚祈福。殿中一轮轮的轮转跪拜着哀泣宗室大臣,侧殿里也不时传来命妇们的哭泣声,偌大华丽的殿宇沉溺与漫无边际的悲伤中。 众人一见新帝驾到,忙起身跪迎,胤礽摆了摆手示意起身,心间恻然油生,容色中不由地带上了浓浓的悲恸,接过内侍点好的香束,恭敬的长揖鞠躬三回,亲自将香插~进案前供奉的青鼎香炉中,双手合十,深深弯身,肃穆地拜了两下。 三福晋派了人来禀告说是,太皇太后连日疲惫,哀思伤身,今早起便病倒了。胤礽蹙眉急声斥道:「今早的事怎不早来禀报!」 那小太监慌乱垂首,幸而口齿仍还伶俐,忙条理分明地回道:「太皇太后嘱咐的,皇上连日操劳,不许再拿这事让皇上操心。」 太皇太后心思宽阔,身子向来硬朗,这回也病倒了。 四贝勒嘆息一声道:「不如让臣弟去宁寿宫探望。」胤礽亦是心生不忍,摇了摇头道:「朕也去。」随即便命人摆驾宁寿宫,临行前胤礽回头看了那垂首恭立的小太监一眼,问道:「你叫什么?是哪个宫当差的?」 小太监心中大喜,只要简在帝心,便不愁日后不发达,记起这会儿是先帝爷的丧期,忙压抑住狂喜,伏地回道:「奴才叫小顺子,是干清宫洒扫的。」 胤礽轻嗯了一声,与四贝勒一同往宁寿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这宁寿宫往日里是最自在松快的地,盖因太皇太后是个万事不管的主儿,且宫里头又人人都捧着哄着她,她常日里没个烦心事便皆是笑呵呵的,从未恼过,故而阖宫里头便数宁寿宫最是欢笑不断。 而这不断的欢声笑语在一日间戛然而止,仿佛尽都虽流水而逝,那古朴的红墙大门数日间便透出了些迟暮之意。胤礽抬首,便望见墙头有槐树枯枝凋零,褐色的枝条横亘出墙来,平添一抹凄微。 康熙骤然驾崩,这一个冬日仿佛都比往年更为萧瑟肃杀。 胤礽稍稍顿下脚步,口气里颇为感慨:「皇阿玛英明,不知日后朕,可能做得一二分。」平心而论,康熙于帝王之道上便如天赐的英才,万难的险境亦能化解,立政清明,事长醇孝,勤勉政事,好学不辍,内于帝室宗亲,多有荫护,约束适当,外于文武百官,使之以能,惩之以弊。 四贝勒也嘆息,皇阿玛虽然爱折腾儿子,可是到底说来他依旧是个好皇帝,好阿玛,幼年时,大哥、三哥皆寄养于臣家,除却二哥,皇阿玛最常召见说话的便是他了,于文武二事上也多有指教。四贝勒眼角微湿,望望眼前的皇帝二哥,片刻便垂下首,不迟不缓道:「有心去做,便做得了。」 胤礽听了,默了片刻莞尔一笑,復又举步往前。 皇太后刚刚晋位成太皇太后,听宫人来报「皇上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她一忽儿想自己成了太皇太后,一忽儿又想这皇上不是原先的那个了,一时又伤心万分。 胤礽一走进去,恭恭敬敬的请了安,便如往日般挨着她榻边坐下,四贝勒请过安,问过太皇太后安好,便出去与太医说话了。 胤礽眼尖,瞧见宫女端下去的药碗还余了一般药汁,便道:「可是这太医瞧着不灵光?」 太皇太后起先因没好好吃药有点心虚,听他一问想到没了的康熙,又悲从中来,缓缓摇头,泫然欲泣:「才几日?怎就这样了?我只觉得这天都要塌下来了……你阿玛竟说不在就不在了,还有保清那孩子——怎的这般顽皮。」 胤礽听着她说前半句,正是心有戚戚,再听她说出「保清顽皮」这样的话来,就是想惆怅也惆怅不起来——你大孙子下药把他阿玛药死了,还带兵要逼宫谋皇位,到您老嘴里就剩下顽皮……您当是当初年少时候,他们兄弟二人在演武场你来我往的吵个嘴而已么? 要不是说这话儿的是一向大事不管小事不需操心的老太太,人都要当她是给逆王脱罪呢。 不管怎么,胤礽都柔下声来劝慰:「纵是如何,都过去了,」与她老太太说话,得尽往通俗了讲,官话套话一句都不用说,这道理不单溪则知道,胤礽也知道,「您老还要长命百岁,享清福的,好好将养身子才好,要是哪里亏了,阿玛也放不过我。」 这话便是寻常百姓家,孙儿与老祖母说的宽心话,温情脉脉,又极是暖心,太皇太后一时老泪纵横,拉着胤礽的衣袖,道:「溪则可好些了?这两日人人都昏了头,要委屈她了。」人人都忙着先帝丧仪,新皇后生下皇上长女这样天大的喜事也只能抹过去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第94页 胤礽也很心疼溪则与女儿,该有的荣耀却不能有,但是在他心中,更要紧的却是一家人平安无事,其他的都是虚的。溪则生产那夜的险象环生真的让他后怕不已,相对而言,旁的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人好好的,其他都好说。 「她也养着身子,如今这样的状况,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等小公主稍微大一些就命人抱来给您瞧瞧,您来过过眼,是像孙儿多些,还是像她额娘多些。」胤礽笑道。 添丁进口放到哪家都是喜庆事,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就爱热闹,胤礽这一番话说得她减了不少愁容,她想了想,又道:「保成啊,你如今做皇帝了,还差个正式的登基大典,宫里头可有人操持?还有册后大典也少不得。」 这些大事,从前何须她理会,可是眼下一来宫里果然无人可用,宜妃等人再是能干也是先帝嫔妃,沾手这些于理不合,而皇后娘娘又坐月子,其他的也没可主事的人;二来,她觉得康熙这一走便如走了个顶樑柱,保成毕竟年轻,当初孝庄太后怎么做的,她总要学一点。 胤礽又是一阵无力,您老安耽了这么多年,就是突然想奋发也奋发不起来啊,又不能折了她好意,便道:「这些事上宫里有成例,顺治爷与皇阿玛那会儿怎么来的,我就怎么来,从内务府里多抽些人就可,至于主事的,到时请个说得上话的掌掌眼就可。」胤礽也不想让溪则坐月子还要操心这些,要说找个身份得当的人虽难,但宗亲里也不是真找不出来。 太皇太后听了便默然,胤礽开始不知为何,想了想才知是因说到顺治爷的缘故,当初顺治爷沉迷于与董鄂妃的情事,若非孝庄皇太后一力保着,她这名义上的皇后是要退位让贤了。 及顺治爷驾崩,先帝八岁即位,最初亦是多有不易,然而前有年幼皇帝,后有全能孝庄太后,真是再难也无需她操一份心,再后来,先帝亲生额娘也去了,宫里便只剩了她一个太后。先帝仁孝,更是不让她多担一份忧,她这辈子除却顺治爷在时,真真是宽心舒适。兴许正因此,顺治爷在她心里便更是不同(差点坑死她),故而每次有人于她跟前提起,便总有瞬息沉默无语。 正好四贝勒进来了,细细问过太医,也就是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时哀思过甚,细细将养些日子便可。 胤礽便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仔细叮嘱她要好生养病,如方才那般剩药的行为是断不可取的,定要听太医的才是,又道,这宫里着实还乱着,日后还要仰仗太皇太后多加操持。 太皇太后一听,又是担心自己不成,又想是该出点力,她自嫁爱新觉罗家就没有过功劳,此次倒是可以帮点忙,面上显出跃跃欲试的精神头来。胤礽见此就也放心了。 出了宁寿宫四下里一转,胤礽将四贝勒打发回去,自己也回毓庆宫去。 路上一面走一面想,等丧仪过后,溪则就要住到坤宁宫去,坤宁宫空了十几年,实该命人好生修缮,毓庆宫便赐予弘晟与弘昙兄弟二人罢,至于阿哥所,几个弟弟还没成年,还要进书房念书,就先与他们继续住着,只是得换个名字,再来就是眼下已是冬日,等过了年就要开始启用新年号,这年号必得定个吉利的才好,雍亲王即位叫雍正,他是于皇太子为君,可叫皇正或太正? 想想觉得好笑,胤礽便也弯了弯唇角,他连着两三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面上几茬青须,皮肤枯黄干燥,看着就憔悴了不少,这一笑却是发自内心。 康熙崩了,他那一阵伤心不舍过去,要说一点不欢喜,肯定是假的,做了那么多年储君,他也不是一个胸无大志任人摆布的,他也有自己想要开创的一番事业,以前说什么都要在心里过上两三遍才敢说出口,多少志气都只能先压着,话说得不敢过于惊艷恐反生拙,亦不敢太过平庸。 真真是什么都要思量,半点不敢大意,连同弘晟也叫拘得极紧。 眼下可算是好了。 胤礽颇有熬出头的快意。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走到庆禧殿,胤礽放缓了步子,走到门前便命身后跟着的众内侍都退下,自己进到里头去。 溪则还沉睡着,小公主在偏殿乳母照看,胤礽看过溪则就往偏殿去见女儿。之前叫难产吓了一通,接着又被叫去议事,都没好好看过女儿。 这千盼万盼,千难万险得来的小棉袄,胤礽一见到她软软的小脸,红润可爱,还带着嘟嘟的婴儿肥,胤礽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生出一种陌生的手足无措的欢喜来。 他不是头一回做阿玛,然而弘晟弘昙到底是男孩,胤礽喜爱之余更是严厉,只怕惯出一个纨绔来。但这个小棉袄却是可以想怎么宠溺就怎么宠溺的。 胤礽顿时父爱泛滥,伸手戳了戳小棉袄嘟嘟的小脸,小棉袄似有所觉,于睡梦中吐了个泡泡,嫣红的嘴唇微微的嘟起,便如一只小奶猫般可爱得紧,惹得人怜爱到心都疼了。 一边的乳母微囧的站着,见皇上就这么一下一下轻轻戳小公主的小脸似乎也不太好,便大着胆子道:「眼下公主小,睡得便多,皇上过两个时辰再来,公主便醒了。」 胤礽方觉自己这般欠妥,便威严的轻轻咳了一声,收回手来,收到半道儿又忍不住伸回去摸了摸她软软的胎髮,心里又生出满满的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内什么,有种一别经年的唏嘘感…… 第95页 这章过度。 ☆、第五十五章 接下去数月过得极快,宫里人都讲究吉利,先帝驾崩自是丧事,新帝即位却能算得上喜事,康熙七七一过,宫中各处的白灯笼便依照往例都撤了下来,只是皇子皇孙们依旧素服不得着彩,宫中不得饮宴嬉乐。 然而即便如此,到年底,宫里头也开始出现过年的喜庆,年味儿逐渐显露出来。 溪则坐满了双月子,身子渐渐的恢復过来,直到胤礽登基大典一过,便就如常了,胤礽见此便命礼部将册后大典也行了,将溪则的身份名正言顺起来。至于新的皇太子,不用说自然是大阿哥弘晟,弘晟自幼便养在先帝身边,先帝亦是属意他的。胤礽见都到了年底,各处都在忙碌,便要过了正旦再行册封大礼,也不显得急促。 不过,年号是要立即定下了,过了年便要用的。 胤礽拿着礼部拟出的几个年号,在坤宁宫暖阁窗下的罗汉床上盘腿坐着,手里搭着一个裹着绣了如意蝙蝠缎子的小手炉,一面看一面想,极是闲适自在。 溪则去往宁寿宫请安回来,见他正看得入神,便也不打扰他,拐到侧殿去看女儿。 小小的人儿,眉眼长开了,宫人们都道秀气,像极了皇上与娘娘,也许是心理作用,溪则觉得小棉袄长得像更像她阿玛多些,一样浓密的眉毛,一样细緻且有神的双眸,一样高挺的鼻子,一样精緻清秀的下巴。 小公主已会认人了,一见溪则进来,便咧开嘴欢笑,欲抬起胳膊要抱,可惜小衣裳裹得多,压得她动弹不得。乳母抱起小公主,福身请安:「小公主给皇后娘娘请安。」又起身顿一顿,方自行请安:「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一套礼毕,小公主已有些不耐烦了,张着小嘴啊啊乱叫,眼睛一个劲儿望向溪则,溪则心内欢喜,伸手抱过她,一面温柔的与她逗着,一面问乳母:「何时餵的奶?」 「方一刻钟呢,小公主这些日子胃口极好,正好长个。」乳母回道。 溪则听刚餵过不久,便只轻轻的横抱着,并不竖起,怕动多了要吐奶。她这边与女儿玩闹着,另一边胤礽已想定了年号,派人传去于礼部、内大臣等看。 定的是「绍章」二字。新帝年号定了,才是真正的改朝换代,有些在康熙朝做了一辈子官的老大臣这才意识到如今龙椅上坐的是另一位主,臣子百姓磕头的人改了,效忠的人也变了。 这几月看下来,大臣们也逐渐感觉到,这位皇上和康熙爷又有不同。 裕亲王双手接过大红纸笺,看过一眼上头御书的「绍章」二字,缓声道:「绍乃继承,章为光耀,这二字很是可以。」说罢将纸笺传给他人。 其他人也无有不贊同的,说罢了年号,便将目光注视于前面的事。一月前,胤礽忽然下旨将逼宫时与直郡王靠得最近的几人逮捕入狱,命刑部与大理寺加紧审问,随即几日又捉了不少牵连入内的小兵小将,就当满朝文武以为这腥风血雨将掀起时,皇上却停了下来,只不时催促刑部审问,却并不再捉拿人。 「四贝勒爷素来明白皇上的心思,您看,这是为何?皇上心中是怎么个章程,您说一说,奴才们也好给皇上分忧啊。」王鸿绪如今是满头官司,他和直郡王走得最近,原想一步步的磨,这皇位也不是不可能,谁料胤褆这猪脑子竟学人家造反,还弒父杀君,白白便宜了今上。 皇上要露个口风,是杀是免,给句明白话他都可应对的,眼下却是半句不提,刑部大牢里哀嚎阵阵,朝堂里却又是和风细雨,半点动盪都无,这般和气却偏生让人心惊胆战,不知哪一日就死到临头了。 本还可从里头探点消息,可两个月前,皇上下旨将李光地调回京城,改任大理寺正卿,又名十三爷督管刑部,李光地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十三爷都是一片忠心,这两地如今便如铁打的一般,消息穿不进去也递不出来。 这般情形让人如何轻松的起来? 四贝勒浅浅弯了下唇,拢了拢袖子,声音平板得几乎没有半点起伏:「我寻日也不过照着皇上吩咐办差罢了,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说到此处,胤禛顿了一顿,王鸿绪的心顿时便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消用心当差便就是了。」 王鸿绪一愣,见四下俱在各自说话,便干脆拱手一拜道:「求贝勒爷教奴才。」他今年已是五十七的高龄,加之心愁,鬚髮皆白,叫这般老翁哀声相求,不免使人心软。 胤禛却只冷冷一笑,斜着眼睨他道:「王大人莫要揣着明白装煳涂,皇上目下最想要的是什么,你能不知道?」 皇上目下最想要的是什么?王鸿绪赫然一震,惊疑地抬首,胤禛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朝他礼节一拱手便走向了别处。 王鸿绪低头冥思,回想往日皇上为储君之时的所言所为,思来想去,皇上初初即位,想要的自然是将江山坐稳了,将逆王一脉消除。可单是如此,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要再往深了说,即是将朝政军权皆尽掌控!王鸿绪脑海中霎时响起一阵轰鸣,犹如惊蛰后的第一声春雷,响彻云霄。先帝已是了不得的明君,难道皇上的志向,不仅于此? 先帝留给皇上的可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也更不是先帝即位之初权臣当道的局面,而是一个海晏河清、蒸蒸日上的大清江山,即便要花点功夫,天长日久,谁能磨得过高高在上的皇上? 第96页 又思及皇上为储时曾道的一句攘外必先安内,王鸿绪重重嘆了一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已经这一把年纪了,入土去追随先帝不过眨眼间的事,可满屋子孙还有大好前程,如何能一併耽误了?便让他做皇上的马前卒,便是让士林骂一个「两面三刀」也要认了! 那厢边如何议论且是扰不到坤宁宫的。却说胤礽定下年号便又撂开了一事,心里又松快了点,又是年下,面上自然得带点笑意才显得吉庆。溪则抱着女儿过来时,胤礽还能很高兴的点点她柔嫩的小下巴,看她咯咯笑个不停。不多时小公主便困了,交由乳母抱了下去,留下阿玛额娘谈正事。 「过了正旦便要封赏后宫了。」溪则随口道,这后宫指的却是先帝嫔妃。胤礽想了想,道:「本是想将胤褆的事给个了解再说,不过照这两天李光地与十三弟上奏的消息来看,怕是一时难了了。」 溪则微笑道:「看来牵涉颇广了……」 「佟家折进去大半!各旗都有一些,连上三旗里也有几个佐领掺和进去,这是武将,还不算文臣!」胤礽颇是气愤,「胤褆招徕人倒是一把好手,选的都是口风紧,又能来事的。」 溪则却是不疾不徐,轻轻松松道:「且有的耗了。」 「可不是。」胤礽扶额。 「那便先封赏了?」溪则建议道,见胤礽犹豫,知道他是想把裹乱的都择出去,省得碍眼,便又劝道:「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这是朝里,还有地方上呢,但是两淮就不知还要多少烂摊子。不如先将封赏的事办了,你封赏不下,我在后面可是诸事不宜,处处掣肘了。」 康熙后宫颇众,胤礽若不给封号安置,这名分就该乱了,先帝嫔妃与今上后宫怎可住到一处?传将出去,就是一个大笑话。胤礽嘆息道:「既然如此,就先把封号颁下去,一事不两烦,后宫办了,前朝也不好搁置,先帝阿哥们成年的都好搬出宫去了,给封个佐领,再给个爵位,至于还小的,」他顿了顿,「若是这时便赶人出宫,怕有人要说我薄凉不体恤,干脆先放宫里养着,过个两三年,再给开府……」 溪则见他已有章程,便只安静听着。 「这每人二十万的安家银子,真是,割肉似的。」胤礽面露心疼,说到银子,他还没点过国库,又是一桩事胤礽双耳一耷,极是没趣。 溪则终于「噗」的笑出声,摸摸他的脸笑道:「从前怎不见你那么着紧银子?」 胤礽十分理所当然的道:「没法子,从前不是我的,自然不心疼,眼下却是我的了,自己的东西,少不得就得抠些。」 溪则忍俊不禁,扳起手指粗粗一算,这下来少说得三百两银子,且皇子的安家银子歷来是皇帝私库里出的,胤礽照顾弟弟们,自然也不能动用国库的银子。 「我得去催十三弟快着点,只盼那些人的家底厚实点。」胤礽故作焦虑的皱皱眉,溪则倒是笑倒在他怀里,这确实是实话,这一趟折腾下来,得有不少人家要夺爵抄家。 胤礽顺势便将她抱紧,孕后的身材稍稍有些发福,还来不及收回来,远不及以往的婀娜风韵。溪则渐渐收了笑,感觉胤礽手探到了她的小腹,忙按住,低声道:「都走形了。」 胤礽反手覆在她的手上,再自然不过地道:「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说罢将她抱得更紧了。女子总在意自己的容貌,溪则仍是沮丧,胤礽柔声道:「等过几年,你别嫌我满脸老人斑就好。」 溪则想想俊逸非凡的他满脸老人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抬起手指点在他的眉心:「也是,就算难看了,你也只能对着我。」 胤礽也笑,轻轻地说了句:「可不是。」 谁都有老的时候,能对着自始至终地对着一个人,从青丝到白头也是一种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是康熙四十年,胤礽是二十七岁。 ☆、第五十六章 康熙四十年终于过去。除夕一过,便正式改元,开启一个新的歷史篇章。 绍章元年二月,胤礽给诸位母妃加尊号,并开恩旨,准许先帝有子妃嫔出宫与子同住。又晋三贝勒胤祉为多罗诚郡王,四贝勒胤禛为多罗雍郡王,五贝勒胤褀为多罗恆郡王,七贝勒胤祐晋多罗淳郡王,先帝九阿哥胤禟封多罗贝勒,先帝十阿哥胤俄封多罗敦郡王,先帝十三阿哥胤祥封多罗贝勒,先帝十四阿哥胤祯、十五阿哥胤禑、十七阿哥胤礼等各为固山贝子。 晋封旨意下得极是突然,与此同时一道圣旨便立即往天牢去,将直郡王胤褆革去黄带子,去宗籍后赐死,其诸子一併自玉牒中抹去名姓。胤褆一脉不復为宗室。 此为胤礽真正开始着手打击昔日的大千岁党的第一步。 早朝一下,胤禟与胤祥便跟着胤礽到御书房,因胤禟被胤礽丢进了内务府,此次皇弟们出宫建府便由他负责。胤祥想与胤禛比邻而居,便拉着胤禟来和二哥讨个旨意。 胤礽召了内大臣商议政事,见他二人不像有要紧事要奏的样子,便让他们先在侧殿用茶静候。 二人坐了一会儿,胤禟见殿中只有各自贴身太监伺候,便试探的问起:「此次晋封,皇上对咱们兄弟极是优待,却唯独八哥无进爵。你今为刑部尚书,总理庶人胤褆谋逆一案,可是刑讯间有何言论使皇上心中对八哥有了看法?」 第97页 「不然,」胤祥微微遗憾道,「八哥弱于出身。」 胤禟一想十弟因温僖贵妃所出,身份贵重,一举被封为郡王,便觉这也说得过去,只是八哥之前与胤褆走得委实近了些,恐怕也难免得罪过二哥。成王败寇,自是没什么好多言的,胤褆如今这下场全是自找的,提到昔日的大哥,兄弟们全是心底冒火,弒父杀君,不配为人! 然而谋逆一事八哥着实不知,且二哥也稳稳噹噹的即位了,到底是亲兄弟,若能放一马,他也想做个和事佬。 这般一想,胤禟直起身道:「十三弟,咱们亲兄弟,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胤祥也肃容正身,道:「九哥说,我听着。」 「皇上一面命人加紧审理,前两日又捉了胤褆岳丈科尔坤去,一面又不把供词公示,如此这般,不止从前和胤褆走得近的大臣心惊胆战,连同八哥也是惶恐不已,十四弟亦是心有惴惴。八哥与十四弟都知错了,皇上若是露了风,还请十三弟告知一声,他们也不致无措。再有,我原很愿意做个和事佬,可惜人微言轻,要是有三哥四哥一同,也能壮壮底气。」胤禟说罢拱了拱手。以他之见,即便胤禩从前得罪了皇上,现在说来也没什么真凭实据,倒不怕皇上治罪,怕只怕不说开,成了隔阂,日后再有个事折腾起来,就不好了。 胤祥忙回礼,他说得真诚实在,他也不好再敷衍,想了想,道:「这事,我需与四哥商量了,再决定是否奏给皇上。」 这也是情理之中,胤禟展出笑颜,道:「那哥哥就先谢过十三弟了。」 及御书房里散了,胤礽召见二人。胤祥高高兴兴地把在心中过了一遍的话说了出来:「四哥在那,八哥在那,连九哥也要在那一片,臣弟也想去和他们搭个伴。」 胤礽听罢,摆摆手:「少添麻烦,那片的官用地不够再建个宅子了,你去别地儿。」当初建雍郡王府时,康熙帝特批用的是亲王的规格,本就占了大片的地,再加上老八的贝勒府,前两日老九又先一步选定了的一块地,哪有空余再建一个贝勒府。 胤祥早有准备,忙道:「九哥和四哥两府间不是还有一块地么?就赐给臣弟吧。」 胤禟有些犹豫,见胤祥一个劲儿的目视他,只得道:「有是有,却不大。」用作贝勒府邸怕是委屈了些,且前后又是兄长们的府邸,胤祥日后保不齐如何进爵,那时要扩建都难。 胤礽也想到这一茬,本不欲答应,却见胤祥一双乌黑的眸子巴巴的望着他,不禁心一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你自己高兴那便由了你吧,命礼部与内务府用心点……过两月朕要往畅春园去,你在那四周也没个像样的别墅,就把静宜园也一併给你得了。」 胤祥大喜,忙打下马蹄袖谢恩。 既然皇上都应了,礼部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府邸规格不与爵位配,便再内里多下功夫,胤禟很有手足爱将自己的地划出一片给胤祥,两贝勒府邸便只一墙之隔。 这自是后话。 当日,出了御书房,胤祥便去寻胤禛将胤禟所请之言说了一遍。 胤禛想了想道:「老九素钦佩老八,如此仗义执言倒是出于兄弟情分。」 胤祥亦以为然:「九哥待人纯良,重情重义,不好把他往阴险猥琐处想。」胤禟于政事上也未多上心,倒是眼见明珠致力齐家,日进斗金后,于行商俗务极感兴趣。 胤禛弯了弯嘴,却不说话了,不好将老九往阴险猥琐处想,那要将谁往那处想?胤祥见他不说,便又道:「我平素冷眼瞧着,八哥这人……」他想了想,谨慎道:「颇善钻研,亦乐衷此道。」 「他有志向。」胤禛脸色清冷不少,淡淡道。 「那可要答应九哥?」 胤禛:「应了他,横竖二哥也不会在这事上难为老八。」 胤祥得了准话,便放下心,又问:「三哥那?」 胤禛微一思索,道:「三哥近来老往圆明园去,似乎想编纂一部叫《律歷渊源》的书——他是文化人,不爱凑这热闹,你不如试试与老五老七说说。」恆郡王淳厚心善,淳郡王敬谨克慎,这二人之言,能增分量。 胤祥得了指点,便立即去办了。 胤礽处理完政务,往坤宁宫用午膳。遇上被留膳的温宪与纯悫。先帝六公主此番被封为和硕纯悫公主,其母通贵人晋位为嫔。 「小五小六也在这?」胤礽入门便瞅着二人笑道。 温宪与纯悫一齐福身见礼。胤礽坐到溪则边上,很有皇室大家长风范的问道:「小五小六是做什么来了?」 温宪便望向溪则,溪则替她答道:「她们是来问先帝妃嫔出宫的具体事宜。」 由皇后起个头,温宪顺着话说下去:「额娘想到十四弟府上住,十四弟眼下还是贝子,四哥却是郡王了,搁着哥哥的偌大府邸不去,反去了爵低的弟弟那,怕外人议论起来,四哥面上不好看。」 胤礽思索了片刻,与溪则交换了个眼神,道:「的确不好,你好生去与德太妃劝着,十四弟刚建府,定是乱糟糟的,四弟府上却是一应俱全,母妃到底是去享福的,且细思量。」 溪则笑着应和:「臣妾也是这个意思。」 温宪得了两位的话,便也放心了些,回去也好大着胆子与德太妃劝说一番。 说完了这一件,纯悫又替通太嫔谢恩,先帝后宫颇众,此次得晋位的极少数。胤礽只笑了笑,他晋了通太嫔的位分,为的却是纯悫已到了出嫁的年岁,她没有亲兄弟,也只好在她生母位分上提一提了。 第98页 温宪虽常与纯悫一处玩着,心思也不如她细腻,但她额娘位高,又有出息的哥哥弟弟,眼见更广,想的便也多了,见皇上嘴边的笑意,随即便想到婚假上。她脸色白了白,不由自主的握住了纯悫的手,纯悫不知她怎么陡然色变,便轻轻的回握住她,见皇上正与娘娘交互轻语,便侧头在她耳边关心问道:「怎么了?」 温宪勉强笑了笑,只摇头。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前路未卜,只是那陡峭崎岖的情形已能预见。该是如何的一场轩然大波,眼下疼她的皇帝哥哥又会如何气愤,她的执着是会使天堑变通衢还是将害死小六? 温宪心中乱的一塌煳涂。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写的古文主角后面都登基了。 儿为君,母担忧。 愁死我了,要还有下一篇文,肯定不让主角做皇帝了……做点轻松的事…… ☆、第五十七章 若是旁人,她做无事状便也能煳弄过去,可是她身旁的是纯悫,二人相对的时光比与各自额娘作伴都要久,她心中波澜浮动怎么瞒得过她? 纯悫指尖在温宪细腻的手背轻轻安抚,柔声在她耳旁道:「待回去了再告诉我。」温宪眼中浮出一抹忧愁,微微垂首,轻嗯了一声,却不知她所害怕担忧的话要如何开口,说了是两个人的负担,不说是一个人独自纠结。她小时娇蛮狂横,宫里头除了先帝就只听纯悫一人的话,天之骄女的光耀让她不必理会任何人的脸色,她十数年来横冲直撞地成长至今,从未理会他人的目光,亦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如此纯澈无染,心中想的什么,再极力掩饰,也难免带出一点在面上。 纯悫瞧了她数息,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乖顺的回皇上关切的问话,身侧的手却一直固执的牵紧温宪的。 二月里的天况,仍是带着些余寒,外头又在下雨,用过了午膳,趁着雨势渐收,溪则遣人好生送两位公主回去,自己则亲手烹了壶暖暖的花茶与胤礽在檐下的石几上一口一口浅饮,暖暖身子,随意的拣些话儿来说。 院前柳树抽新枝,柔软的枝条下垂,风吹摇曳,枝影婆娑,墙角浅草森森,透过雨帘,平添无数江南带雨带烟的拂水迷濛。 「过两个月,待前朝糟七糟八的事儿一了,咱们就去畅春园住段时日,」胤礽望着雨帘,轻声道:「宫里景致再好,日日对着,也看腻了。」 溪则看了他一眼,道:「畅春园也是往年年年都去的,不如去圆明园吧。」自畅春园建成,康熙每年总有一半是住那的,胤礽与一众兄弟自然也紧随,因而也不新鲜。 胤礽原想静宜园赐了十三弟,过些日子就把圆明园给老四,总要一碗水端平了,眼下听溪则话里似乎更喜欢圆明园,便把这点心思抹去了,依她道:「也成。上回去圆明园还是康熙三十六年的事,得先派人去收拾收拾——皇祖母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老人家潜心礼佛,若非我与佟贵太妃一道拦着,她便要往五台山去了。」溪则笑道。 太皇太后是觉得怎么都别扭,每日请安的人还是那么些人,可一个个的位分前都加了个「太」字,皇位上坐的是她的孙子,老太太不知怎么就觉得哪都不对,在紫禁城里欢乐呆萌地活了大半辈子,现在却想往五台山潜心礼佛了。 溪则怎会让她去?路途遥远,佛寺贫苦,若有个好歹,她与胤礽都当不起,自然是温声细语的劝得老太太打消了主意。胤礽听了她的话,眼中一闪,心中立即有了个主意,他笑道:「皇祖母年迈是不好挪动了,不过礼佛贵在心诚,若是一定想去,可遣小辈代走一趟。」 溪则不解其意,抬头看他。胤礽道:「惠太妃是伺候先帝到老的人,我不便处置她,那药不是她下的,点心却是她端给先帝,听说她这几月也十分不好。」 一生引以为傲的儿子赐死了,孙子孙女皆都逐出玉牒,这一辈子已是无望,叫她怎生能好?往日交好的嫔妃因这事也都避着她,宫里最不缺的便是看人端菜的奴才,她过得也着实辛苦,日常连宁寿宫请安都不去,只把自己闷在寝宫里。 胤礽的想法,溪则仔细想一想便明白了,从前胤褆给他多处下绊子使坏的时候可没半点留情,惠太妃在宫里也实为霸道,对溪则也从未有过多少客气尊敬,胤礽腻味她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这宫里,的确不适宜惠太妃住下去了。 溪则并无异议,问道:「那使何人送她去?」 「老八。」胤礽没半点犹豫,「他是惠太妃跟前养大的,母子情分,再合适不过。再有就是老五,他于礼佛一事精通,有他一道去,皇祖母能放心。」 溪则听罢便笑:「禩贝勒还与你裹乱?」 「他敢!」胤礽柳眉一竖,「我不与他为难他便该谢祖宗保佑了。」说罢想起他们祖宗是同一拨,就住下嘴,顿了顿,皱眉道:「他在朝里就是麻烦,胤褆死了,那帮子人群龙无首又心虚的很,就指望他来扛大旗了。何况,谁知他死心不死——」 胤禩甚晓世故,灵活圆润,广结善缘,与胤褆一脉的大臣交往甚深,其中恐怕还有不少是他牵的线。又有何焯替他奔走,在江南士族中饱享贤王美名,康熙四十年,曾有士人公然言道:目下诸王,八王最贤。 这么个人在朝中,明知他心思不正,轻易还动他不得,的确碍眼。 第99页 「现在看来,我倒很佩服一个人。」 胤礽疑惑问道:「谁?」 「纳兰明珠。难的是他这份心胸气度与审时度势。」胤礽即位后他可从没上过一次摺子说一句话,静寂无声,仿佛从前与索额图一同权倾半朝的不是他,仿佛他从来便只是一个含饴弄孙的田舍翁,有几个人在经受鼎盛繁华后能甘心平凡? 雨势骤大,打在红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草色愈加清脆鲜嫩,宫墙愈发鲜红庄严。胤礽极是贊同溪则,正要说话,就见垣暮自雨中大步跑来,黑色的宫靴飞快的一步步踏在青石砖地上,溅起细微的雨水,印在他深青的蟒袍上。 胤礽与溪则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同时透出相同的讯息——出事了。 垣暮跨进檐下粗略的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匆忙到二人跟前跪下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诚郡王府适才递了话来,好叫万岁爷与娘娘知道,那府上的大阿哥没了。」 两人俱是一愣,胤礽先回过神来,放了茶盅直起身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说没就没了?」 「今早上,说是前两天受了寒,一个没熬住就去了。」 诚郡王府大阿哥弘晴自来身子便不甚好,只是虽总病怏怏的,倒也能吃能睡,能跳能跑,不想突然就没了。 「弘晴是嫡长子,不同寻常,你置办丧仪命人送去,过两日再召嫡福晋进宫慰问,我记得她眼下正有身孕,你好生劝她才是。」胤礽对溪则道。 溪则也回过神:「都有规矩在,照着办便是了。可怜嫡福晋眼下怕是伤心极了,多赐些补药下去才是。」 为人父母,难免就想到自己的孩子,感同身受,溪则容色暗淡,好好的孩子,都养那么大了,因一次伤寒因一个没注意就没了,何等肝肠寸断。 胤礽嘆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溪则的身后,伸手轻轻拢了拢她的肩,再问垣暮:「那府里眼下是怎么个情形?」 垣暮忙回道:「诚郡王还在圆明园,此下算着也当到了,那报话儿的说,嫡福晋伤心,倒没什么安排,只等郡王爷回府了再说。」 「嗯。」胤礽一挥手,垣暮便退了下去。 适才舒适松快的氛围都不见,浓重的阴霾笼罩,溪则也站起身道:「我去安排。要赏要送的东西都先备下了。」 「嗯,养心殿那份儿,我自叫人置办,你且不必费心。」照例丧仪是皇上与皇后各送一份的。 溪则应了,抬步欲走,却被胤礽拉住,胤礽看她脸色难看,便柔声劝她道:「天灾*,都是命数,你别多想。」 正如康熙前头的几个儿子留不住,这年头死孩子是常有的事,诚郡王前头便没了三个儿子,时人闻哀讯,多嘆息一声便过去了,算是习以为常。若非弘晴是嫡长子,他没了的消息甚至不会特意传进宫里。 胤礽声音柔和,语气却轻描淡写并无多少波澜,很是镇定,溪则有些不是滋味,可又不知说他什么。孩子没了,难过的多是额娘。诚郡王有那么多儿子,少了弘晴一个,还有其他孩子,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为他生子,他伤心过一日,未必就搁在心上。 只是胤礽又不是别人,他多珍惜她和孩子她是知道的。 雨声淅沥入耳,胤礽等了一阵,只见溪则脸色几多变换最终归于平静,他正要说话,便见垣暮急促而不忙乱的小跑进来,禀报李光地在御书房外候着,有事要奏。 胤礽想了想道:「晚间让弘晟与弘昙过来,咱们一道用晚膳。」 御书房有大臣等着,显是要事,溪则自不会拎不清轻重,上前替他捋了捋腰间微皱的袍角,婉声道:「你先忙着就是,若是忙得迟了,我带着儿子去寻你。」 胤礽微微一笑,握了握她的手,心情愉快的摆驾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呃,前面被替换成佛光万丈的章节都换回去了。。。然后锁了的文也解锁了。 还有,你们有兴趣造小五小六具体的从情愫暗生到相互倾慕么? ☆、第五十八章 说好的一起用膳到最后终没能成行。 这一夜,先是李光地觐见,随之数名大臣风闻而来,一个时辰后,胤礽召见裕亲王、雍郡王与十三贝勒。 雨消云散,墨蓝夜空格外明亮,清风拂面,带着冬日未消的寒意,御书房外侍立的小太监们轻轻的打了个寒战。 身后是灯火明亮的大殿,眼前黑黢黢的深夜露台有御林军整齐划一的步伐振振有声的走过。殿门开了一角,内中臣子慷慨激昂的陈词便清晰了些,小顺子依稀闻见只言片语中便有「佟家……」,他是先帝干清宫伺候多年的人,对佟家二字自不陌生,心中不免为将他从低等洒扫宫人中提拔起来的尊贵天子捏了一把汗。 出来的是大总管垣暮,小顺子忙上前,恭敬道:「垣公公什么吩咐?」 垣暮轻轻瞥了他一眼,语调漫不经心中带着格外重视的郑重:「你往坤宁宫走一趟,给皇后娘娘禀报一声,今夜皇上是不得空了,请娘娘保重凤体,先行用膳安置。」 小顺子垂首应是,罢了,抬头望了眼那廊角烛灯,迟疑道:「这个时辰了,皇后娘娘怕都已梳洗了罢?」他这一去若扰了娘娘清梦,便是极大的罪过。 垣暮面色一冷,抬腿踢了他一脚,道:「叫你去就去,多什么嘴!」 第100页 小顺子忙应嗻,领着两名青衣小太监提灯往坤宁宫去。 早先,溪则左右等不来胤礽,便打发了人去养心殿瞧,去人回禀了万岁爷正与诸肱骨大臣议事,再说大理寺正卿李光地,刑部尚书十三贝勒胤祥,宗人府正卿裕亲王福全,还有数名大学士与领侍卫内大臣皆在御书房,她便大致晓得,胤褆谋逆一事拖了数月,到底是要有个了结了。 只是数位胤褆系的大臣是商议好了在今日面圣,还是他们见李光地觐见心中着了慌,方匆匆赶来,这其中明细便不得而知了。 溪则想了想,便命人给在书房的大阿哥、二阿哥传话,要他们先行用膳,又吩咐厨房备下羹粥,待那边散了,好送去给皇上果腹。 小顺子一到坤宁宫,见到的先是花隐,他忙打了个千,道了声「花隐姑姑好。」又笑着道:「小的先给您贺喜一声,姑姑可给打赏?」 花隐将嫁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她红着脸,啐了一声:「胡吣什么,还不快进去,娘娘等着呢。」 小顺子听皇后娘娘果然还未安置,不禁松了口气,又想皇上与娘娘间的门道回头还需好生打听才是。 入内殿,皇后斜签坐着,衣饰整齐,并无半点凌乱,小顺子垂着头,先跪下行礼,而后将垣暮吩咐的话说了一遍。 溪则听他话中之意那边还忙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了,便问:「可有激烈争论?」 小顺子默了一默,仔细想了想,回道:「并无,多是大臣们奏事,万岁爷只偶尔问一句。」 溪则默然,小顺子便不敢出声,过了数息,溪则柔声道:「你且稍后,万岁爷与大人们议事辛苦,本宫命厨下热着膳食,你给带过去吧。」 小顺子忙道:「嗻。」本着多听多看多想少言少语,他觉着,这坤宁宫内的事,他还需再细细琢磨推敲。 又过半晌,小顺子与两名小太监各提了两个大食盒离去。 夜已深了,坤宁宫随着这三人的离去寂静下来。殿中烛泪点滴,花隐执剪子减去白烛中烧焦的一截多余的灯芯,火便立即燃得更盛了点,殿中骤然明亮上了数分。 「你看那小顺子如何?」溪则忽的问道。 花隐从容放下剪子,宫中多年浸淫,她亦多了许多光华与气度。走到溪则身旁,微微弯□,轻声回道:「奴才冷眼看着,人是伶俐,又肯上进,只是还需调~教。」 溪则微微的弯了弯唇角,站起身,低声道:「你倒是眼毒——皇上也是这么个说法。」 花隐伸出手臂,搀着溪则,心中也很为她高兴:「那便请皇上再留些时候,待调~教好了,再给娘娘使唤。」 她是就要出宫嫁人了,多年的相伴感情,溪则知道,日后还有新人进来,但是无论如何相处,都比不上花隐几人,她们与她是自幼的感情,她待她们常以己度人,她们回以忠心耿耿,相互间虽有主僕身份的差距,但彼此间皆是无比的坦诚与真挚。 再过一个月,花隐就要出宫了,接下去是晴翠、春华,这一个个,日后要见面便是极为艰难。想想胤礽,想想弘晟弘昙还有尚在襁褓的小公主,再想想这些年风雨沉浮,最终归诸平静,又或者只是暂时的平静,溪则的手置在她的手心慢慢的向寝宫走着,她忽然停下步子道:「你长久没出宫了,阿玛额娘会尽心为你操办婚事么?」 花隐蓦然鼻子一酸,眼中便渗出了泪来:「奴才是跟着皇后娘娘的人,出去了没人敢轻视,阿玛额娘自然也会一心为我打算——倒是娘娘,奴才放心不下……」 溪则转身擦去她脸上不知何时滑下的泪,笑道:「有什么不放心?接替你的人是你亲自从内务府挑的,又是亲自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的,我爱吃点什么用点什么,几时醒来几时起身,春日读书,夏日苦热,秋日集露,冬日赏雪,这些你都不知嘱咐过多少次了吧,咱们坤宁宫日后的大总管你方才也过了眼了,我身边伺候的都是你熟悉的,还有什么不放心?」 花隐终是呜咽出声,低身跪倒在地,泪眼模煳着哭道:「奴才一家子都是奴才,选入伯爵府里做事便从未敢奢想能遇到如此心慈的主子,这些年,宫里宫外的过来,您从未说过一句重话,亦从未有过半点亏待,奴才感激不尽,只愿伺候娘娘一生一世。」 溪则弯身扶起花隐,隐下心酸劝道:「已耽搁了你一年了,怎好真的要你一生一世都耗在我身上,你们为我在这宫里小半辈子,也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她语调唏嘘,却不容置疑,只是说到后面,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这夜胤礽并未过来,在养心殿草草眯了一会儿便去早朝。下了朝,便传圣谕,命恆郡王与八贝勒送惠太妃往五台山潜心礼佛。 这诏书来得突然,老九还等着与老四老五几个一道给八贝勒说和,一听这圣旨,忙去见恆郡王,问问事先有何风声。 胤礽批完摺子,到坤宁宫用午膳,正要给昨日爽约致歉,却见溪则眼睛红肿,似是昨夜一夜未眠,再看四周,一向与溪则形影不离的花隐也不在,心口便不由一紧,上前轻轻坐到她的身旁,温声问道:「怎么了?」 他以为是他昨晚爽约了引得溪则伤心难过,便格外的轻声细语,溪则看穿他心中所想,不由笑了出来,细长的指尖轻点胤礽俊秀的面颊,道:「不是为你。」 第101页 胤礽松了口气的同时颇有些不是滋味,不是为他那是为谁?溪则便把昨日与花隐说的话又给他讲了一遍。 有些话不到离别在即是不会出口的。溪则想起花隐面上晶莹的泪痕的泪痕,轻轻嘆了口气:「我一来这地方,见到的第一人便是花隐,她那时可小,不过六七岁,一看到我醒了,喜不自禁,却不知道她的小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 胤礽沉默了片刻,心口有些酸酸的,她与别人还有那么唏嘘那么值得追忆的过去可言呢。于是,就不愿去深究,随口道了句:「我醒来见的第一人是嬷嬷,她叫我二阿哥,那会儿魂都给吓没了。」 溪则不禁笑了起来,这个眉眼细緻的男子,总时不时的意外流露出孩子气,她忽然想到,若有一日,她与胤礽离别,胤礽会说怎样的话?真有那样的一个时候,他们应当都是白髮苍苍年近迟暮的老人了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走过一生后,即便分离在即,心中也会没有遗憾了。 溪则眼中的光芒软和起来,温煦的望向胤礽,这目光如同灵丹妙药,只一眼便将胤礽心中那酸涩不适治癒。 「捨不得就等她嫁了再召进宫来。」胤礽柔声脉脉道。 溪则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在宫里当差再是荣耀也是个奴才,我要她好好的去过属于她的日子,不必再以他人为中心,所有的谋划与思虑都只为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 胤礽微微歪了头看她,若有所思道:「那便是幸福了?」 溪则一愣,随即笑道:「是。我如今所思所虑都是你和孩子们。」 昨日久雨,天气分外清新,日光和煦的照过透明的天空,光影在殿门出晕染,她婉约的笑,她坦率的话语,她眼中名为执迷的神色皆让胤礽痴迷不已。 胤礽伸手,修长细腻的指尖缠绕起溪则耳畔一缕青丝,身体情不自禁的朝前倾,嘴唇在她迷人的朱唇轻点,喃声道:「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气势啊,那种能够保护身边人,能够替别人安排人生的气势啊。 很抽,对,本来这章会更早在各位眼前的。 晚上还有一更……如果我传的上来的话……真的抽的连它妈妈都认不出了。 ☆、第五十九章 胤禟到恆郡王府上,郡王福晋正命人打理行程所需之物,整个府上忙而不乱,却无任何对这突如其来的旨意的不安与猜测。 「给五哥请安。」胤禟对恆郡王拱手道。 恆郡王正在看邸报,见他来了,道了声免礼,而后温和的笑道:「外头禀报贝勒爷来了,我道是八弟呢,他不来,我就去,路上是怎么个章程还需商量过才好。你有什么事,不是要紧的就长话短说吧。」 胤禟一听,也不迟疑,干干脆脆就道:「原是为八哥的事来,不知十三弟与五哥说过没有?」 胤褀面露为难,缓缓道:「说是说了,我也答应了——只是眼下这情形来看,怕是不容易。」 胤禟容色一变,急道:「难不成就算了?」 胤褀忙安抚道:「莫慌,你且听我说来。八弟和胤褆从前给皇上添堵的事,皇上一字也没提,咱们自然也不能说,不然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仔细想过,咱们二哥素来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依我之见,皇上就是不放心老八,既然如此,那便容易了,皇上给了什么旨意,照做就是,何必画蛇添足。」 「怕只怕……」 「怕什么?」胤褀突然面色冷峻,他本是温吞性子,极少见他真动怒的时候,他严峻盯着胤禟,冷声道:「他要没那个心,谁能将他如何?九弟,你想想,十四弟和八弟可要好得多了,怎么他不寻兄弟们给老八说情,反要你来?」 胤禟一怔,灵活的发觉了不对,却又不愿承认,梗着脖子道:「十四弟给他额娘管着……」 「那咱们额娘可说过你?你放过一点在心上没有?」胤褀铿声反问。 胤禟语塞,白净的面庞涨得通红,霎时怒从心起,粗声反驳:「你向来最懂明哲保身,从来就胆小怕事,你不敢给八哥求情直言便是!难不成我就非寻你不可了么!」 胤褀心口一滞,冷笑道:「若不是怕额娘受你牵连,你当我爱与你多话?想想惠母妃的下场,你倒是忍心了,倒是义气了!」见这同母所出的弟弟这般执拗的模样,顾不上为他尖刻的话语伤怀便是一阵头痛,略微无力地指了一旁的椅子命他坐下,又使人奉上茶来。 粉彩的茶盅画持精深,朦胧山水栩栩如生,这是今春头一盏明前茶,绿芽细嫩,茶香清新。胤禟连瞧一眼都嫌多余,气唿唿地坐在椅上,只想尽早告辞。 胤褀饮一口茶,平復下翻滚的心绪,缓缓开口道:「也不怪你为老八着急上火,咱们虽是一个额娘生的,我与你一处的时间却远远不如你与老八相处的多。自小你顽皮与老十打架,打到皇阿玛跟前,来给你说情的不是二哥就是八弟,你没来寻过我一回,我也没为你出过一次头;从前无逸斋念书,皇阿玛要查课业,你连夜温书,烛下相伴的不是八弟就是十弟;与谙达摔跤,你磕到碰到,扶你回来,给你上药的也从不是我……」 一句句皆是交心的话,胤禟逐渐气匀,面色也缓了下来。 胤褀看了他一眼,续道:「可,我们才是一母同胞的,我还能害你不成?你要顾兄弟义气,要保老八,本没错。但你想没想过这事能不能做?老八如今坐立难安全是自己做的孽,良太嫔,辛者库贱奴出身,母家低贱,所得之子如何?」 第102页 胤禟再怒,双目圆瞪,张口咕哝道:「八哥母家低微不假,可他也从没想过要坐那个位子……」 胤褀意味深长的望着他,道:「比之老七生来带疾,胤禩出身低微,照理二人虽不同病,也该相互怜惜,可你见过胤禩与他多说一句没有?可见他自心底便是瞧不起势弱的,也瞧不起自己。老七有腿疾,幼年时极为肆意,率性而为,偶有乖戾,给皇阿玛教训过也少有改变。他心中自苦,皇阿玛虽有不满也甚少与他见识,任他发泄。再观胤禩,从小与兄弟相处十分谨慎,体贴照料,使人如沐春风,绝不落一点口实,致使宫中上下,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为什么?他如此用心的为的什么?老七心中苦,他就不苦了?他能忍耐至此,要说没半点不敬的念想,谁信?」 胤禟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再辩。胤褀见此,起身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道:「都是皇阿玛的儿子,谁没曾想过若有一日可登极?然而人总有命数,我笃信佛法,佛曰:『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何必固执一事,胤禩是,你亦是,你一心想拉他一把,到底为他,还是为满足自己重义气,敢承担的秉性?此日已过,命即衰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人生苦短,别拘泥了。」 胤禟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微微苦笑道:「皇上派你去五台山,可真派对人了。」 他没五哥佛法薰陶的修为,佛偈佛语过耳,也无法体会其中深意,但五哥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胤褀觑他面色,是当真将自己的话往心里头去了,便直起身,理了理领子衣袖,道:「没旁的事就回去罢,我这就往禩贝勒府走一趟。」 胤禟微有些羞意,垂着头,拱手道了句:「胤禟就先告辞了。」 胤褀温温一笑,摆摆手,示意他可去了。 胤祥听人回报,老九去了趟恆郡王府便消停了,连着十余日,不是宫里上朝便是内务府,旁的就没甚去处,不由奇怪。他原还想着若是胤禟坚持,其他兄弟怎样不说,他既然应承了,好歹是要陪在皇上面前过一场的。 没曾想还是五哥厉害。胤祥把这事与胤禛一说,胤禛也是意外。 「难怪五弟平日不声不响,皇上却想让他到镶蓝旗去。」胤禛喃喃道。胤祥大惊,脱口道:「皇上要动八旗了?」未免太过心急了罢? 胤禛回过神,微笑摇头道:「早得很,先试试水罢了,这几年下来,不说其他,连上三旗都不着调起来,整顿是迟早的事。」 胤祥放下心来,也笑道:「这回处置了不少人,空出来的佐领有十几个,八旗章京百余人,正好能把人按进去。」 那壁御书房也正议论这事。 大理寺与刑部一呈上附逆、从逆者罪证、供词,胤礽便半刻不停歇地立即命御林军上府锁人。 所涉者甚重,皆是人证物证样样俱全,下了狱的倒也不敢多话,稍有些底气的就急忙走路子疏关系,求一个从轻处置。 刑部大理寺乱轰轰的过了几日,众人勐然间发觉,陷入最多的佟家,这回牵扯进去的竟只旁支的几个无关紧要的,疏通疏通,至多判个流放,无伤性命。 同是附逆,同是从逆,别人抄家斩首,他家却丢出几个无关紧要的了事,别人家破人亡,他家依旧日夜笙歌,朱门酒肉,甚至有些人家只不过往直王所设饭局上蹭了顿饭,也得填进几条命才得自己脱身,凭什么他家能安然无恙? 数大臣就此一齐往御书房参劾,贝子苏努先行道:「大理寺与刑部如此行事未免不公。」 虽未指名道姓,但所说之事已明白的很了,佟国维心一紧,忙小心去看皇上神色,见皇上眉心微微簇起,却也并无过多不悦方放心了些。 苏努言罢,护军统领图尔海、公鄂飞、都统辛泰附议。 垣暮上前收下各位大人的奏章呈上给皇上御览。 胤礽翻了几道摺子,面有难色道:「也不怪大理寺与刑部,是朕事前有过吩咐。佟家,有功于国,先帝多次嘱咐,舅舅佟国维,性行纯朴,恐为人误行,要朕看顾。」 此话一出,李光地稍稍松了口气,苏努等人却气得脸都涨紫了,佟国维一个劲低头,被身旁的推了一下,方想起应当谢恩。辛泰胸口剧烈起伏,努力控制着脾气,上前高声道:「国有国法,佟家仰沐先帝天恩,不思报效,反倒行此篡逆大罪,不严惩不足以彰扬朝廷之公,不足以平衡百官之心!」 原本为维持与佟家情分,众人未曾打算这般挑明,胤礽两句话下来,却让人心中气愤满腔,都是行伍出身,不似文人那般扭扭捏捏,一个没忍住,便慷慨激昂起来。 佟国维半句反驳之语都说不出,当真有苦难言,胤礽看看殿上众人,脸上为难之色愈浓。众臣仿佛不得个交代便不罢休,正僵持着,忽听王鸿绪不耐烦咕哝了句:「也不瞧瞧是什么人家,有本事你家倒是也出个一门两后一贵妃?先帝遗训,何必要皇上为难。」 声音不大,却足以叫人人都听个清晰。 众人面色骤变,胤礽顿时下不来台,低喝了句:「王鸿绪!」 王鸿绪仿佛才回过神,唬得就地跪了下来,连声请罪。 胤礽脸色难看的紧,半天没说出话来,怒视他许久,最终拂袖而去。 第103页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jj真的抽了,不让传,于是作者君只好放弃……晚了八个小时的新章节,真是太抱歉了。 ☆、第六十章 胤礽大步走出御书房,面对前方恢弘肃穆的汉白玉阶,脚下微微一滞——他该将王鸿绪那老傢伙赶走才是,怎的自己出来了? 这般一想,年轻的皇帝如雕塑般冷酷的面容更是严峻起来,垣暮跟在身后,心中已将要哭起来了,何时见过皇上这般光火的。垣暮战战兢兢的留神注意皇上的一举一动与他龙颜每一瞬息轻微变化,由此揣摩他将往何处,又欲何为,他这小小的大总管也好提前妥善安排。 胤礽站了片刻,海水绿的缂丝薄纱锦袍随着高处的风吹而扬起一处衣角,身姿却如雪中松柏般□□冷硬,他微微扬首,对着前方抬了抬下巴,低沉道:「去坤宁宫。」 垣暮精神一震,忙一招手,不远处早已备下的明黄肩舆立即飞步过来。 到了坤宁宫,皇后娘娘却恰好往毓庆宫瞧两位阿哥去了,胤礽顿时面上一板,修长的眼睑骤然下搭,显露出一种风雨满楼的危险气息。 满殿伺候的宫女太监俱都颤颤垂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恨不能化作这殿中的花花草草古董瓷器才好。垣暮口舌间苦得如同生嚼了黄连一般,偏生面上还不敢显出半分,满脸堆笑道:「可不巧了,万岁爷不如饮盏茶歇一歇,奴才这就使人请娘娘回来。」语气轻轻的,虽是陈述,却又胆怯的含了询问。 胤礽眉头一簇,大手一挥,语气淡薄道:「不必。」语罢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垣暮小心觑他隐散着怒气的身形,心中极是惶恐,一面大步跟上,一面急急与身后的小顺子使了个眼色,小顺子立即便领会,忙赶往毓庆宫去。 不必小顺子赶到,溪则便听闻皇上在御书房半日,忽然踢门出来,龙颜大怒,拂袖而去。只是这讯息方透出,御书房中当差的又皆是口风严实的人,眼下还无人能说出其中因由来,只晓得皇上不知为何气狠了。 弘晟眼中闪过些微疑惑,立即起身道:「倒不知朝上哪一桩能叫皇阿玛如此生气的,儿子想去御书房瞧瞧,也寻思着可否给皇阿玛解忧。」 溪则轻轻摇首,道:「先不忙去。」她语气镇定,拢在袖中的双手却重重的扭绞着帕子,加紧了再问,见真问不出什么了,便一挥手,使那来回话的太监都退了下去。 弘晟抿了抿唇,并不反驳,正声应了是。皇额娘说话,当时不给缘由,然之后,他总可自己追根寻底,明白她话中深意。 恰逢小顺子来请。弘晟端正坐回到座上。溪则张口便问他:「快说,皇上怎会突然动气?。」小顺子支吾片刻,看了看溪则,又一瞧大阿哥,便不知当讲不当讲。脑中几番挣扎,想到皇后娘娘再是贤德却到底身在后宫,皇上政事何能置喙?他一面坚持不敢泄露,一面又想若是娘娘什么都不知,过会见了皇上怕也无从安慰,事后说不准便迁罪于他,便小心谨慎的只说了因佟家与王鸿绪之由,再多却如河蚌般紧闭了嘴,怎么也不肯说了。 溪则轻瞥了他一眼,小顺子心底一惊,忙跪地告罪,心中胆颤不已,他告罪半晌未闻回音,四周皆是静悄悄的,那随从的宫娥内侍俱都静然肃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大阿哥端坐侧首的梨花木交椅上,修长的凤眼与皇上的双眸便如一个模子中刻的一般,波澜不惊。 他跪了许久,小心抬头看了一眼,却见皇后面上似有笑意,不过剎那便是冷然的端庄,目视前方,那天威自成中偷着股漫不经心的气质竟与皇上如出一辙,而眉心含着隐约可见的焦灼担忧,十分为皇上着急。 小顺子心头一颤,忙收回眼,胸口擂鼓阵阵,莫名地便想起皇上在毓庆宫服侍的老人曾笑言这宫中万不可得罪的先是皇后娘娘,其次才是万岁爷,开罪了万岁爷,宫规罚过一遍便得了,得罪了皇后娘娘,却是皇后宫里罚过一遍,万岁爷知道了,定然还将重罚,加起来便是两遍,那才叫一个有苦难言吶。 这一想,他愈加惶然无措,又坚决自己所回之语无误,既没坏了规矩,又说了丝毫线索,到底没将皇后娘娘开罪得很了。忐忑惊恐挣扎许久,方听皇后半含嘆息的站起身,口气微微急切道:「罢了!快回去,莫使皇上等得急了。」 小顺子这才送了口气,急忙谢恩起身跟着,弘晟恭送至门前,溪则拉住他的手,原想叮嘱什么,又因那厢事急,只轻拍了下他的手背便走了。 弘晟对着溪则离去的方向恭身拱手:「儿子恭送皇额娘。」直到漫长的凤驾行至不见方直起身来。 先头贴身服侍的哈哈珠子因家中有事请了恩典告假出宫去了,这新来的尚摸不准阿哥的脾性,又想趁此讨好,便试探道:「主子欲知晓御书房的事,不如让奴才去探听探听吧。」 弘晟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他生性温厚,在先帝身边养了多年,也养出了一副端正肃谨的性子来,又有胤礽与溪则小心慎重的教导,眼下温敦的神色不变,眼中却已散出厌恶来,转开头淡淡道:「天子大事,又涉朝堂,也是能任意私下打听的?」 那哈哈珠子顿知不好,自己竟弄巧成拙,忙跪下请罪:「奴才有罪,奴才煳涂,奴才鬼迷了心窍,主子念在奴才初犯的份儿上,饶过奴才这次吧,决没有下回了。」 第104页 弘晟却容不□边有心思不正的人,冷着脸道:「自己去内务府另领差使吧,别再来了。」 「哎哟,娘娘您可来了。」垣暮见那浩浩荡荡的气派仪仗,绷紧的面皮顿时一松,眉开眼笑地一面屈身迎上前,一面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 溪则疾步进来,草草抬了下手,道:「闲话莫说,皇上在哪?」 垣暮忙大步跟上,长话短说道:「这会儿正闷在书房呢,谁都不让进去,奴才这心里急的慌,才搅扰了娘娘。」言罢又利利落落的将早前御书房中的事说了一遍,言语精炼,却极是仔细,苏努等人如何不平参劾大理寺与刑部,佟国维脸色如何难堪,又发作不得,皇上又是何等为难谨遵先帝遗命,之后王鸿绪口无遮拦一句话说得皇上颜面尽失。 溪则脸色逐渐沉下,嘴角抿得紧紧的,面容既是愤怒又兼心疼,脸都有点气红了:「这王鸿绪,太放肆了!」 垣暮低垂了脑袋,应和道:「可不是!」 身后的小顺子听得目瞪口呆,怎的,垣公公就自个儿倒出来了,皇上的政事,不是当,当三缄其口才是? 到了书房前,只见两扇雕龙黄梨木门紧闭,内中没有半点声响,安安静静的,使人不安。溪则抬手示意众人皆都退下,自己推门入内。 入门便是黄色琉璃照壁,她放轻了脚步,微微屏住唿吸,悄悄地走了进去。胤礽弯弯垮垮地坐在南窗下的通炕上,身子半靠着明黄绣宝蓝祥云的靠枕,手中捧书,既是惬意自在。 溪则见他这幅模样,才真真正在的松懈下来,适才在毓庆宫听了是佟家与王鸿绪惹了圣怒,她便猜出大约是没事的。然而,即便已有八成的笃定他必是另有计较,心里却依旧有一抹愁云,生怕他是真的遭受了打击,真的气得狠了。一路加紧了赶过来,自是怕自己露出马脚坏了他的计划,但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亲眼看到他,确认自己所想是真。 胤礽转过头,便见照壁下站着的丽人,琉璃绚烂,映出她曼妙而端和的身形。胤礽心内欢喜,将书往一旁的矮几上一搁,伸出手去,轻柔道:「过来。」 溪则上前几步,将手放到她宽厚的掌心,笑着看他道:「就知道你是装神弄鬼的。」 胤礽倒没想过瞒住她,手上轻轻一使力,便将佳人抱了满怀:「有没有露馅儿?」 「没有,我可急的回来了,路上人人都见我惶急赶路呢,还吓到了小顺子。」 胤礽低声闷笑,钻进她细嫩柔香的颈间,道:「他这人机灵,倒也懂变通,只是心思委实执拗了些,要没这缺点也不会在干清宫多年还被打压的只能做些洒扫的粗活了。你多吓他,吓好了日后使着才顺心。」 他的鼻樑极英挺,在她的颈间一耸一耸的,湿热的唿吸打在敏感细腻的肌肤上,溪则又痒又麻,侧身去躲,偏生被他牢牢地固在臂间,怎么也逃不脱。 逃不脱便干脆与他同欢,嬉乐玩闹逐渐变成了暧昧缠绵的唇齿相依,直到那娇媚的□□声抑制不住的溢出来,溪则才红着脸轻轻推开他。 胤礽含笑望着她,脉脉的目光中,她娇嫩的脸上团团红霞如天际一抹最美的火烧云,他微微红肿的双唇饱满丰润无比可爱,她那充满了灵气的双眸含着一层薄薄的迷雾,如江南古镇的水汽,缭绕在她周身,不显神秘,却是充满了南方女子的温婉如水。 在他的怀中,他的妻子,温婉如水,人比花娇。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到六十章了,豪开森~~ 听说会卖萌的孩纸有肉吃。。。但是作者君几番尝试,发现,我只会卖二,没肉吃,好桑心 ☆、第六十一章 至于溪则为何会在听到事关佟家与王鸿绪之时便大约知晓胤礽是另有计较,这却是有原因的。 这数月来,朝里朝外事连事地接踵而至,佟家算不上最糟心却是最为棘手。溪则早早的便分析过康熙的秉性,帝王之心难揣测,但她跳出现实格局,自歷史长河中宏观俯视,便极能窥测一二。 康熙是个极为从心之人,他喜欢之人,便是犯了错,人人都骂不好,他俱能包容,譬如曹寅。 当年下江南时,康熙曾毫不避人的指着曹家孙老夫人笑语:「此吾家老人。」及至后来,康熙四十八年,两江总督噶礼参奏曹寅,密奏康熙说,曹寅和李煦亏欠两淮盐课银三百万两,请求公开弹劾他,康熙明知噶礼所奏为实,仍将密奏压下,转头便私下谆谆告诫曹寅,要他小心并将亏空款项尽快补上。 然而届时亏空已成巨壑,曹寅已有心无力,到康熙五十一年因疟疾身亡依旧有巨大的亏空,曹寅的大舅兄李煦上奏称曹寅已无家资去补。这时,康熙做了一个既使人意外又觉得的确是皇上能干出来的决定,为保全曹家在江南的资产免受搬迁损失,他特命曹寅之子曹颙继任江宁织造。他父亲做不到,曹颙自然是还不上的,两年后曹颙病故,曹寅便无子了,这时,康熙仍不死心,竟又亲自主持将曹寅的四侄曹頫过继为嗣,接任了江宁织造的职务,同时命苏州织造李煦代管两淮盐差一年,用所得的银子一併用来补齐曹寅生前的亏空。 曹寅有二女,皆为王妃,他家本是包衣奴才,却能使女为王妃,此为康熙恩典。曹寅染风寒病重,康熙听说立即此下专治疟疾的良药,又恐迟了,赐驿马星夜赶路送去,只是仍是晚了。 第105页 厚恩至此。 溪则觉得,与其说康熙慈心宽仁,不如说她任性,他觉得好的人,无论怎样都是好的,滔天大罪也替他兜着。 曹寅只是康熙奶兄,对亲舅舅佟国维佟国纲,对整个佟家,康熙在恩遇之上,显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先纳佟家女为妃,其无子,便使四阿哥胤禛养育膝下,死前又册为皇后,孝懿皇后崩,又逐渐使其妹佟佳氏为贵妃,虽最后未立为后,直到宫车晏驾,贵妃都是后宫中位分最高之人。 佟国纲才疏,但康熙多次为他铺路,签订《尼布楚条约》时使他与才干出众的索额图同行,得功而返。后葛尔丹之战中,又安排他与能谋善战的福全参贊军务,不幸,佟国纲战死,溪则那会儿便觉这人着实有些蠢,听她那时全程参与其中的大哥富达礼说,佟国纲是去葛尔丹屯扎之地后方埋伏人家的,若无大把握,福全这样谨慎小心的人怎敢派他去埋伏?且敌军遭伏击必慌,这种形势本就与他有利,就这样他还把自己折进去了。然而康熙听闻却哀极而病,竟命皇太子、阿哥们携诸大臣城外迎候灵柩。 每逢佳节,宫中例行赏赐,佟家必是头份,高于许多宗室。佟家子弟只要不是委实拿不出手的,必然有实职在身,委实拿不出手的亦给予荫封。 溪则越想越觉得,幸好康熙已去了,这人,自实处一件件看来,从康熙三十年后就一年赛一年的任性,任性到有点变态了。只是如此一来,肃清两淮贪腐也要落到胤礽身上了,也不知道眼下江宁织造的亏空到了哪个程度。 就是这样一个康熙极看重的舅家,胤礽别说把人给端了,就是碰根指头,事后也必会给人翻出来说噁心话。加之,佟家数十年积累,如今比起元后赫舍里氏母家,早已强了不知多少倍,胤礽也没法子把这一家子都扫荡彻底了。 若是这般为难了数月,还被为难至拂袖离去,着实太不像胤礽的作风,且王鸿绪又是早倒营的,怎会口快误事? 溪则念头一转便猜想出了一些。 「我能看出,旁人回去细想一番保不准也能回过神来。」溪则忧心道。胤礽却浑不在意,道:「回过神来又如何?我放过佟家不予追究是实,佟家一门二后一贵妃,先帝隆恩宽待亦是众所皆知,至若他家从逆的证据我也早命人散出去了,便是回过神来,也能知道,我如今奈何不得这一家子。」 其他牵连的人家都是鸡飞狗跳,偏生他家安逸得很,光这一对比就让人不服气,更何况让皇帝都明知有罪又无从下手,这是何等气焰嚣张。胤礽是帮助佟家拉了满朝文武的仇恨。 溪则一想也是,只是,如此一来便难免损害了胤礽的英明,对这一条,胤礽更是坦然:「从来胜者为王。今日所损威名,等收网之时自能加倍收回。」 他都打算好了,溪则便也撂开手去。 第二日,胤礽使人谕王鸿绪曰:「汝年高操劳,至于无心出口肆言,朕感汝忠心,不予追究,准汝家中静养,手中之务皆移交左都御史温达。」将皇帝气得当场走人,却不予惩罚,只命归邸静养,实是奇怪,自有大臣们琢磨起来。 曹家为康熙在江南密探耳目,消息自是灵通的,不过四五日便俱闻此事。曹家父子不免聚到一起谈论。 曹寅长长嘆了一气,感慨道:「这位皇上,全然不似先帝。」他犯起狠来出阴招不说,损点名声也不在意,先帝可是最重名声的。 曹颙也是给惊得合不拢嘴:「正是呢,儿子记得,今上为太子时恭仁宽和,惟诚惟谨,办事也多是照规矩来的,怎的几个月就全然变了副模样?」 曹寅顿时脑门直跳,他本是汉人,因为先帝信任而得高官肥差,然而较之做官,他更喜行文编书的文化盛事,家中又是包衣奴才,总给人看低,心中也极是愤懑的,文人生性敏感,想得便多。他轻轻嘆了一气道:「能做出这样事,也是心性坚定的,吾家父子三代为爱新觉罗氏鞠躬尽瘁,皇家待咱们亦是厚恩,只是这厚恩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曹颙一惊,脱口道:「怎会?皇上是先帝一手养大,必厚待先帝旧臣。」 「你瞧他是厚待佟家了?」曹寅脸色一冷,睃了儿子一眼,问道。 曹颙给他父亲看得缩了缩脖子,据实道:「虽然说法难听了些,可到底是放过佟家了。」 曹寅冷笑:「你还嫩得很。就是这般说法才糟呢,王鸿绪这是与皇上唱了出双簧!」 「怎会?这,这……」 「能在朝里混到这把年岁,还多亏他善识时务,」曹寅面露讥讽,「自庶人胤褆的事,王鸿绪何其小心?生怕给皇上惦记上,祸及子孙。若是无人吩咐,他何敢多嘴!」 曹颙这回是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曹寅见独子如此心机肤浅,喜怒皆形于色,不由担忧,他老了,这一家子最后还得他来挑,若是没点本事,怎能护得家人周全? 曹寅语重心长道:「你到了这个岁数,也该立起来了,你是独子,今后,便是继不了我的班,也要别处某差事的。」 曹颙面色一红,躬身拱手:「教父亲操心,是儿子不孝。请父亲教诲。」 曹寅便尽心与他讲解起来:「这回的事不简单。佟家经这一闹,败数已定,且日后要再兴,也不容易了。佟国维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知道皇上的意图还只能闷着说不得。他太仁弱了,从前事事都听先帝爷的,齐家都做不好,连家中子弟多与胤褆相通竟也不知。佟家子仗着国舅之家,有的甚至连阿哥都不放眼里,呵,当初我还以为索额图狂妄,后来不知怎的,索额图倒是收敛了,偶有相让的事听说,佟家却以为赫舍里氏颓了,竟日復一日的放肆起来,以为继后竟比元后尊贵了。一个开国贵勛世代簪缨,一个连腿上的泥巴都没洗净,生怕别人不晓得是暴发户似的一脸猥琐,两者何来可比性?不知天高地厚!」 第106页 曹颙想了一想,试探道:「可佟家到底是先帝舅家,皇上若是做得太过了,怕也难看。」 「皇上做什么了?」曹寅反问:「免了他家罪不说,还直言维护,有这么一出,日后皇上再要处置他,谁能再多言?」 他顿了顿,道:「佟家和皇上是积怨已深,便是皇上宽厚,最终放过,索额图也不会算数的。」 曹颙不明白:「这与索额图又何干?」 「你可记得去年,有人绘声绘色的传言索额图设计害死佟国纲。那时情况何等危急?照先帝爷对佟国纲看重,一旦查实,索额图便是不死也需脱层皮,后来,先帝爷瞧在今上的面上没追究,可对索额图到底隔阂起来,」见儿子依旧有些懵懂无知,曹寅更是忧愁,续道:「要没佟家暗中首肯,推波助澜,这流言怎么能传得那么快那么真!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自己家,你可记得前年冬,你舅舅给胤褆採买了数十名江南女子?」 「记得,」曹颙垂头轻声道:「儿子还帮着掌过一回眼。」 曹寅胸口一滞,气息翻滚,想斥责又到底忍住了,声音却忍不住提高了些:「这批女子后来送进了数名将军佐领府上,用作拉拢之用,如今正可以拿来论罪!李煦怎么也要判一个附逆!」 曹颙大急,惊惶一阵,又稍微放心道:「可皇上到底没追究,舅舅也好好的呢。」 「皇上没追究,是腾不出手,稳固了京师后,就该轮到畿甸和地方,江宁织造数年亏空,皇上势必要过问。江宁织造从你爷爷起始为第一任郎中,而后传至我处,若是先帝还在,说不准是要你接我任的,可……」曹寅说着,人也颓了,无力道:「闲话莫说,你快去查亏空有多少,要尽快补上,再修书与你舅舅,苏州织造也要小心。」 「是。」曹颙郑重应了,忽的又想起:「前年何焯来江南,曾送上八贝勒名帖,要与我们交好,八贝勒素平易近人,且也愿帮衬,若是有个难事,可能与八贝勒求助?」 「不可,何焯来过咱们家的事不可再提,莫要与八贝勒牵上丝毫——雍郡王与十三贝勒却可以试试说上话。这两位才是先帝阿哥中的新贵。」 曹颙把父亲的话都深深记在心上,又道了清泰安康,方退下去。 曹寅则是盘算起来,京中人脉此次算是给皇上清洗了大半,要想法子重新搭建才好,最好能与雍郡王与十三贝勒交好,雍郡王冷漠寡言,十三贝勒豪爽大气,不如试试十三贝勒那,想到这便深思起十三贝勒母家如今有哪些人,可有能牵上关系的。 作者有话要说:啧,恭喜各位假期结束。 ☆、第六十二章 雍郡王与祥贝勒在世人眼中乃是先帝阿哥中的新贵,尤其是祥贝勒,不过十六幼龄,就以被任命为刑部尚书,一品大员。依循祖例,阿哥成婚前需日日上书房读书,成婚后方可站班听政。先帝晏驾,先头的阿哥们便由皇子成了宗亲,如今紫禁城里的阿哥只两位,两位都还年少。 皇上倒是钻了祖例的空子,甫一登基便命祥贝勒执掌刑部,这是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一来,祥贝勒的年纪摆在那,大清朝开国至今,实在没有这般年轻尚书,而来,雍郡王可是能手,又向来被皇上视作左膀右臂,谁也没曾想皇上竟这般……魄力,舍了他而取十三皇弟。 幸而,祥贝勒这一大差事办得着实漂亮,趁着众人小瞧不放心上而收拾了不少人,倒让先前鲁莽出言轻视的人自打嘴巴。 御书房中,雍郡王、祥贝勒、裕亲王世子保泰,大理寺卿李光地与御史庆德一行人依位之尊卑列班恭立。 胤礽先问保泰:「伯王风寒可好些了?」 保泰出列恭声回道:「昨夜发了高热,今早起来又好些了,病情常反覆,阿玛嘱臣请皇上圣安。」说罢俯身一扣头。 胤礽命他起身,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听他话里,裕亲王病况堪危。他温声道:「使太医随你回去,去你府上常驻,伯王哪个时候大安,再打发他回来。身子要紧,要他不必忧心其他,只管养病就是。」 保泰面露感激,再拜:「谢皇上。」 胤礽示意垣暮,垣暮立即领会深意,亲自领着保泰往太医院选个擅长风寒的太医去。保泰跪安前又道:「臣想去请太皇太后安。」 他与胤礽一样,都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孙儿要给祖母请安,胤礽自然准了。 余下的皆是「自己人」,有些话便可摊开来讲了,胤礽先瞅二舅兄庆德,想他奏的事有些棘手,且石华善过世,石文炳如今还在家守制也快到时候覆起了,这也得过问一回,便先向祥贝勒、李光地道:「你们那里,都如何了?」 胤祥与李光地自然知晓他指的什么,分别禀报起来,进展不慢,但力度似乎有点欠缺,胤礽沉吟片刻,忽道:「恆郡王与禩贝勒去了月余,快回了吧。」 李光地一愣,立马回神,道:「还有几个罪人口供反覆,偶尔失言攀诬禩贝勒,奴才必严加审讯,必不使宗室蒙冤。」 胤礽满意点头,这李光地虽有卖友、趋利、不孝等恶名,但脑子灵光,极是好用。胤祥低了下头,嘴角有些隐隐的上扬弧度,他就等着看老八回京后看到身边亲近的大臣被砍去了大批的憋屈神情。想必这两日的宫门抄也精彩的很。 那边庆德想自己要奏的事与这也牵得上关系,便趁着空隙上前奏道:「奴才参劾年羹尧立身不正,行事偏颇。」后头的话都在摺子里写了,大约就是说年羹尧与胤褆有牵扯,还曾给他出过主意什么的。 第107页 胤礽其实一直都记得年羹尧这个「卧底」,只是要光明正大的赏他什么也难,毕竟是不好说的事,到现在,居然还被庆德参劾了。 庆德与他大哥富达礼不同,走的是言官的路子,且观察来看,好像很有要和郭琇这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铁骨御史靠近的趋势,为官者不可太过奸狭圆滑,可太正直了也不好,太正直了难出头。胤礽有些头疼,本想私下里与他说,怎料他竟自己先冲上来了,他侧了侧身,目视雍郡王。 年羹尧的事,胤禛也是晓得的,上前道:「却非年羹尧立身不正,他父湖北巡抚年遐龄与京中多有故交,是老一辈的交情,他为小辈,难免要替父周旋。年遐龄多年外任,政绩卓越,为人刚正,从未听有人弹劾,可见很会做事。」言下之意,人总有两个世交好友,只论风月不谈政事,年羹尧做小辈的,见了世伯自然也要拜见。 不过是个说法,真探究起来是立不住脚的。胤礽却道:「善。」 于是众人便知皇上的态度了。庆德也不是榆木疙瘩,见此便也退下了,只是心里存了个心眼,回头要与大哥议论,这事应有内情。 之后各人都说完了,胤礽将胤禛与胤祥留下,与胤祥道:「你把刑部的事做个了结,之后便回书房上课去,等成了亲,再来上朝站班。」 他婚期本定在这年底,定的是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还是佟贵太妃、宜太妃等与时为太子妃的溪则一同相看的,仔细考究过人品,贞娴温雅,堪与之配。只是先帝丧期不宜着红,不免就要往后挪一挪,礼部重新商议过婚期再呈上。 这是应有之意,胤祥应了,只是不免要问一句继任之人,胤礽倒还没人选,胤禛想了想,禀道:「刚过一场大动,继任者不可过于刚毅亦不好太仁弱,皇上看,噶礼如何?」噶礼现任山西巡抚,积累的资歷倒也够刑部尚书了,且是裕亲王表兄弟,自家人,使着也能放心,然而,胤礽摇了摇头:「他朕还有他用。刑部空缺过几日廷议吧。」 胤禛一想也可,便将话题转向年羹尧:「臣弟看他是个人才,善加栽培,可堪大用,眼下京中形势,他留着也是尴尬,不如外放几任加以磨砺。」 「也可。」年羹尧本就是他的人,加上前世听说,年羹尧身上四爷党的印记太深,胤礽要用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干脆就随胤禛要怎么安排。胤禛说了个地方,是云南巡抚长泰辖下,长泰本是安北将军后两次调任,至云南缅甸边境有摩擦,便将他调去了那处做巡抚。 那是个好去处,年羹尧以后是要当将军的,正好能和长泰讨教讨教,而且长泰能多这么个徒弟,与赫舍里氏也有好处。胤礽准了。 胤祥见他们说完了,便笑道:「二哥要我重新读书,这倒是好的,只是我宫外的府邸还没建成,这两月都是在四哥府上借宿,宫里原先的居所也不知有没有人打扫……」 胤礽一听就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却偏不如他意,笑道:「这个容易,回头我就与你们二嫂说,让她遣人去整理。」他说到你们二嫂时,狭长的凤眼微微的弯了一下,嘴角也呈出上扬的弧度,不论何时何地,每每提到皇后,他总是含笑,凌厉的眼锋也皆收起,胤禛稍稍抬头望他一眼,侧了侧脸,看向别处,脸色丝毫未变,只是眼底稍有波动,片刻,又波澜不兴。 胤祥听了,浓密的长眉耷拉下来,可怜兮兮的唤了声:「二哥~~~~」 胤礽不为所动,胤禛也不和他站一边:「书房开课早,你宫里宫外的跑,晚上还能歇得安生?就在宫里住着罢,横竖你府邸至多不过半年就能成了。」 他说的都在理,胤祥却觉得不知怎么,老四这话的语气,似乎比平时冷了一点,也不知是怎么惹到他了,只得乖乖的应:「嗻。」 他们二嫂这会儿也没闲着,今日召了诚郡王福晋入宫,又使恆郡王福晋他塔喇氏作陪,溪则既然为后便是爱新觉罗氏宗妇,他家嫡长子没了,自然要慰问。 诚郡王嫡福晋董鄂氏,幼时便和溪则一起入宫给孝庄太后请安,两人那时便认识,后来做了妯娌见面也多,彼此具是熟悉。 董鄂氏正有着身孕,又经丧子之痛,即便上了妆也掩不住眼底的一圈青黑,面色枯黄,精神憔悴。他塔喇氏颇为心酸,待溪则说了句:「怎的气色这么差?」便接口道:「便是伤心也要顾着肚里那一个,好生保养才是。」 董鄂氏一时便红了眼眶,起身福了一礼,身姿孱弱如雨中幼蝶,颤颤的无助,她哽咽道:「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知道,可就是难放下,」她说着,晶莹的泪便濡湿了睫毛,深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道:「过些日子就好了。」她说着抬手轻柔的抚了下小腹,又从容沉静下来,对他塔喇氏感激一笑,仿佛方才失态的人不是她一般。 溪则见此便命宫女领她下去净面重新着妆。 他塔喇氏语带感怀,神色间有淡淡的落寞:「女子为母则强,难为她了。」 溪则也颇感怀,又觉莫名的心酸,他塔喇氏成婚多年未有成孕,心中自是苦不堪言的。她便寻了关怀的话问她:「五弟出门月余,家里一切可好?」 他塔喇氏笑回道:「都好,谢娘娘关心。」 「夏日越发临近,皇上说过几日就往圆明园去住些日子,到时也可一同过去,圆明园不像宫里规矩多,你们也好常来与我作伴。」溪则含笑道。 第108页 正巧董鄂氏净面回来,见到皇后娴雅淡然的笑容与那笑意下发自真心的善意与在说起皇上时眼中软软的温柔,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气,这便是福气了,皇上与皇后成婚起便是恩爱夫妻,真真叫人羡慕。只是想到明年便要大挑,又淡了心思,这样的福气还能维持多久? 他塔喇氏先看到她在帘子旁站着,忙道:「回来了?正好娘娘说到圆明园消暑的事,不知诚郡王府上是个什么章程?」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抽死了,下了它的好基友才让我传上来。。 老皇帝死了隔年新皇帝一般会选妃,老皇帝死了全天下的婚嫁都要停一个月,皇室停一年,所以温宪和纯悫目前没有被嫁掉的危险。 虽然早婚,但是清朝公主经常会被留到很大才嫁。 ☆、第六十三章 溪则穿来前就知道胤祉的福晋是董鄂氏,胤禛的福晋是乌拉那拉氏,还有老八老十三的大老婆分别为郭络罗氏与兆佳氏,因此她潜意识里就没想到要做胤祉嫡福晋的董鄂氏还曾给孝庄与康熙二人纳入过太子妃的候选名额。也幸好她没想到面对起董鄂氏才能自自在在的,心里头一丝别扭尴尬也无。 这么些年下来,她越来越觉得她与胤礽,不论哪处都极契合,回头看风雨同济的一路,竟是连面红耳赤的争执都少有的,即便有不能达成一致的地方,二人也多商议而行。她也越发觉得,若有一个机会回到那一日,有个人能问问她愿不愿意抛下现代的繁华盛景来数百年前的康熙朝走一趟,她必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内外命妇入宫叙话皆是有时辰规定的,他塔喇氏与董鄂氏见时候差不多了,便一齐起身告退,溪则也不留她们,虽说后面说了些高兴事,可这一趟召人进宫的缘由到底还是伤心事,便说了几句常来,好好儿的送她们出去了。 两位福晋前脚刚走,胤礽后脚就来了。 溪则看他泰泰然的踱步进来,便笑道:「你来的巧,早上一刻钟就要遇到老三老五的媳妇儿了。」 胤礽鄙视的看她,一脸「你真是图样图森破」,道:「我使人盯着呢,早想过来的,就怕撞上了又一通避嫌拜见,遭人烦。」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溪则觉着好笑:「谁烦你了,哪个敢嫌万岁爷烦呢?」 胤礽「嘁」了一声,走入内殿自矮几上端了茶饮。他做这怪模样也是有来由的。昨儿夜里天热了些,又闷,小公主啼哭不止,奶娘哄着也不停便只好来报皇上皇后,溪则心疼不已,抱着在房里转了半天,孩子还是哭,胤礽就上前接手,结果因他一直忙,许久没抱手生了,动作不规范,让小糰子不舒服,就更哭得厉害了。溪则本就心疼女儿,这一来言下无状一不留神就脱口嫌他烦,要赶他到书房睡去。 胤礽很坚忍,又有女儿还哭着,自然不肯走,只是过了几个时辰,第二日起身时才反应过来,他给他老婆嫌烦了! 溪则也自觉理亏——丈夫不会抱孩子要好好儿教嘛,怎么能赶人走呢——就笑着让他怪模怪样的「嘁」了一声,还走上前亲自替他斟茶,算是赔罪了。 胤礽又哼了一声,斜着眼问:「那个爱哭包呢?」 「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儿正酣眠呢。」 胤礽心痒痒的想看女儿,一听正睡着就算了,要被他折腾醒了又要被人嫌弃。然后就想起前头让庆德一打岔,连问石文炳起復的事也忘了。 康熙去的突然,两皇帝间连个过度都没有,政权没有过渡,政令便无法畅行。许多朝臣还不习惯新皇帝的办事风格,还有些是自己利益冲突,就做起两面三刀的事儿来,胤礽手里头能用的人不多,当然要能用的都用起来。 「你额娘上回入宫还是康熙三十八年的事吧?」胤礽记性很好:「过两天再请进宫来,你们母女也好叙叙,让岳母来瞧瞧,我可没欺负你。」胤礽说着又阴阳怪气起来。 溪则好笑,顺着他话儿说:「是,你没欺负我,都是我欺负的你,下回再也不敢了。」对付傲娇就得顺毛。 胤礽被顺的舒服了,就开始好好儿的说话:「你阿玛丁忧快三年了,对起復一时有什么打算没有,富达礼倒是好办,回来领个护军统领或是副都统都可,」富达礼是嫡长孙,也跟着丁忧,关于庆德早上乱入的事,胤礽按下没说:「还有就是你娘家妹妹的事儿,还需你拿个主意。这些都可与你额娘商议来办。」 溪则庶出的妹妹溪和已到成婚的年纪,嫡亲的还小,也可以开始打算了。皇帝的小姨子,这亲事自然马虎不得,还需多方相看。 只是一说到亲事,两人就想起明年大挑来。往宫里选人这事,溪则不乐意,现在这样挺好,早些年爱闹腾的李佳氏也安分下来,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了。他们一家的家庭氛围很温馨很浓郁。选了人来,就算她有把握胤礽不会去碰,可到底是搁眼皮子底下腻烦人。还有就是,她心里并不愿意有人来分胤礽,即使只是名分上的也不行。 她不乐意,胤礽也不乐意,好好的家里插、进几个陌生人算什么事呢?他在家这个观念上还是很平民的,并没有已经当皇帝的自觉,而且,他早年受阴影,到现在还没好呢,才不要和其他女子亲近。 他有溪则就够了。 于是皇上和皇后一对眼,二人心里就都有数了,大挑这事必得合力抵制。一个眼神儿便能把千言万语说尽了,这也是多年下来的默契。 第109页 溪则笑道:「那就请皇上定个日子,再使人要家里递牌子。」她渐渐收了笑意,怅然道:「平日不提起便也罢了,一提起就想得厉害,也不知家里头怎么样了,阿玛额娘身子可好。」 胤礽见她这样,就忙道:「你哪日得空就哪日,留着住几天也使得,还能去与太皇太后一同聊天解闷儿。」 数年才得见一回,溪则也是想和额娘多住几日,不过若是冬果尔氏在坤宁宫留着,胤礽就不好总来坤宁宫晃荡,要回养心殿去住了,他眼下说的爽快是没想到这一茬,等想起来……等想起来也晚了,溪则引得他开了金口,到时反悔都不行。 溪则笑眯眯的起身,给胤礽按按肩,捶捶背,道:「得了皇上口谕,那我就放心去办了。」 胤礽还没发现,就觉得他媳妇儿忽然笑得很狐狸…… 等他发现的时候,果然已经迟了。 冬果尔氏自皇太子妃额娘一跃成皇后额娘,身份比上回来还尊贵,宫人们问安也热情不少。胤礽下朝过来,想和溪则一块儿去宁寿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便听人回禀,皇后娘娘已与老夫人一块儿去了。 胤礽一听就极高兴,他这会儿还没想到要连着数日独守空房的事,命垣暮亲去吩咐下去,今晚上就在坤宁宫赐宴。 有外命妇入宫来小住,照理是要给太皇太后请安知会的。太皇太后适应了皇位上坐着的不是她儿子而是她孙子这件事,再看宫里件件事都打理的清清爽爽,不需劳动她什么,一切便如从前那样,于是就又欢快地呆萌起来了。 她老人家能松泛起来,宫里人便都松了口气。对这心肠慈善,为人和煦的老祖宗,没有人不盼着她好的。 溪则带着冬果尔氏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并不拿什么架子,高高兴兴的对冬果尔氏道:「和上回见时一点儿模样都没变,还是年轻好,年轻人一点都不显老。」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觉得别扭,溪则却一点惊讶迟疑都无,笑着替冬果尔氏道:「额娘早惦记来给您请安呢,这回总算是来成了。」 冬果尔氏亦笑着接口:「太皇太后精神矍铄,鹤髮童颜,才让人羡慕呢。」 太皇太后谦逊的表示还是冬果尔氏气色好。 请安回来后,才是溪则与冬果尔氏坐下说私房话的时候。 关上门,母女两便自在了些,不必太过守君臣规矩,却也不能都丢开。冬果尔氏先立在近旁,溪则赐了座,她方坐下。 「这回入宫,与往时都不同,颇有气象一新之感。」冬果尔氏感慨道。溪则轻轻一笑:「只盼日子越过越好。」 「那是自然。」看女儿在宫里过得好,皇上又对娘娘敬重有加,冬果尔氏才放心,想到丈夫与儿子们嘱咐的一件事,冬果尔氏心里就有些为难起来,只是面上并未带出分毫,话亦依旧说的条理清晰:「奴才入宫前才听老爷说的,前些日子,庆德鲁莽,参错了人,怕是叫皇上心里不痛快了。」 这事胤礽没从没与她提过。溪则忙细问缘由。 等冬果尔氏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溪则才渐渐皱起眉道:「二哥这回太不小心了。」她是在家里住过几年才嫁入宫的,家里的人都是个什么性格,也多少有点底,要说庆德真的刚正不阿到不知半点变通,溪则是不信的,故而只说他是「太不小心了」。 「奴才也这么想呢。他脑子还算清醒,那日回来就问了老爷与富达礼,三人聚一起分析后,才知这是办了件坏事。」冬果尔氏见皇后虽有不悦,但并无为难,便稍稍舒了口气,「只怕冲撞了皇上。」 倒也不能太过怪他,年羹尧眼下还是无名小卒,庆德能从旮旯角挖出这么个人来弹劾也是不容易,且庆德自己还有别的打算,他哪是要和一个区区翰林院检讨过不去呢?他是将目光落在了南面贪腐上,年羹尧不算什么,但他父亲年遐龄却是湖北巡抚,儿子犯了事,势必要将目光投到老子身上,正好能藉此将江南一脉臣工敲打敲打。 只是眼下这计划是不成了。庆德其实挺沮丧。 溪则很放心的说:「皇上不是小气的人,只是要与家里说好了,凡事儿得周全才是。还有二哥,要他行事前多与家里商议商议。」不要再做独行侠了。 冬果尔氏自然答应不提。 ☆、第六十四章 直到晚上宴后,胤礽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今晚要回养心殿住去了。溪则很贤惠,一路送玉辇至门前,轻轻福身,动作流畅若行云流水,面上嫣然带笑:「皇上慢走。」 胤礽若到眼下还猜不出日前溪则那小狐狸似的带点不怀好意的狡猾笑容是为什么,就白做了这许多年的夫妻了。有何良方?允了可留岳母多住几日,总不好出尔反尔。胤礽捏着鼻子认了,只想等岳母回去,他再好好儿的讨点好处回来。 想是这么想了,可一到养心殿,望着偌大的宫室,铺地金砖,明净如镜,华帐垂地,奢靡华贵,龙榻宽大,一人躺在中央便更觉寂寞。 胤礽辗转反侧,到殿外传来三更的打更声还没入眠。他坐将起来,两根中指在太阳穴轻轻揉按,暗忖道:这样可不行,明日还多得是事去做呢。可躺着横竖又睡不着。 胤礽坐了会儿,干脆就下榻,高喊了声:「垣暮。」 垣暮正在门旁歪着,头一点儿一点儿的就睡着了,听得这一声,忙跳起来,快步入内,恭声道:「皇上吩咐。」 第110页 「掌灯,将官员名册给朕取来。」 垣暮一愣,看了看时辰,小心道:「还早着呢,万岁爷不如再歇会儿。」 胤礽整晚没睡着,情绪就不好,冷着脸道:「叫你去你就去!」 垣暮立时半句废话不敢多,一熘的就下去取了名册来,又在御案上点了灯。天气日渐炎热,到了晚上也是闷闷的,只有这会儿清晨吐露能稍舒爽凉快点。胤礽只披了件薄薄的外衫便伏在案前,对着名册一页页翻了起来。 朝内外有哪些人做了什么官,有了什么政绩,升迁又如何他心中大致是知道的。现在起来再看一遍,是想直王篡逆的事闹得挺大,朝廷算是动盪了一回,接下去便得维稳,不宜再做大动作了。 既要维稳,便得做些有益国之基石又能使人安心,且能使天下人得益之事。那便是立太子了。立太子并非一朝一夕可一蹴而就的,弘晟已是内定的皇太子,于嫡于长,朝臣都不会有异议,差的便是一道诏书。 这一道诏书却不是能随意下的。先要命礼部商议皇太子服制依仗配饰,这较之胤礽立太子那会儿要容易,毕竟有个成例可依照,再则便是东宫属官,詹事府需得立起来供太子差遣,而后再有册封使宣旨,祭太庙,诏告天下,大赦等等。 这一整套做下来,少说要一年。 胤礽拿着官员名册便是想给儿子物色几个属官。于儿女教育一事,他与溪则最初皆是生疏,到后面慢慢摸索,看看身旁的人如何教子,再自己琢磨,倒也不致无处入手。帝王家,最主要的便是要和谐,想要手足相亲,最重要的便是利益分配公平。 于皇子而言,最大的利益便是皇帝晏驾后何人即位,即东宫之主为谁。弘晟是嫡长子,他为嗣子是名正言顺之事,自小,不论康熙胤礽,还是文武百官亦是将他当做嗣子看待。胤礽深深吸取他大哥的教训,明里暗里观察过弘昙许久,唯恐这小子也有大位之心,那便棘手了。 幸而,弘昙于权柄并不多上心,他肖他九叔,脑子灵活,喜发明,又对西洋玩儿上心,小到自鸣钟,放大镜,望远镜,大到火炮,又或是天文几何,他都有涉猎。胤礽见此便也放心随他去了,家中挑大樑的一个便够了,余下的在不平庸的前提下,尽兴的挥霍人生吧。 桌角烛灯徐徐燃尽,天渐亮,尚衣司的宦官领着一群捧着衣冠的太监在殿外候着,又有伺候洗漱的宫女们亦来了。 胤礽合上名册,伸了伸懒腰,他倒是有几个属意的人,只是还要再瞧瞧,也要把握东宫属官整体的度,不可太过位高,亦不可位卑,最重要的是要挑那心思正直且能办差的。 要做到这几条并不容易。 洗漱过后,换了朝服,便要去上朝了。胤礽一看门前候着的垣暮,他也跟着整夜未睡,眼圈底下一片青黑,强打着精神也依然有些萎顿。 胤礽轻笑,对他道:「今早就不用你跟着了,自去找个地方眯会儿再来。」 垣暮忙跪下:「万岁爷折煞奴才了,奴才可不敢躲懒儿。」 「去吧去吧,没个精神怎么当得好差?」胤礽摆摆手,不等他回话,便上了玉辇,命人起驾。 垣暮等御驾走远了方站起身来,万岁爷仁和,爱惜下人,放了他半日假,他倒没敢立刻便去歇下,他伺候了一夜睡是倦了,万岁爷也一夜没睡呢。熬夜伤身,垣暮可不敢有半点轻慢,忙到坤宁宫,把皇上昨日彻夜未眠的事与皇后娘娘禀报一声儿。 只要皇后娘娘知道了,那便得了。 他到时,溪则正与冬果尔氏一同进早膳,垣暮看了眼冬果尔氏,溪则便道:「说罢,不妨事。」垣暮在胤礽身边伺候,自然是有分寸的,能来禀报她的多是胤礽衣食住行的琐事,再有多的,她不问,垣暮也不会主动说,问了,也是酌情回话。 便如此次,垣暮说的是皇上秉烛夜读到天亮,读的是什么,却未言明。 溪则便示意知道了:「皇上许你歇着,你便安心去补个眠,下午当差也好警醒些。」 垣暮啪啪的打下袖子,道了声:「嗻。」 溪则道:「赏。」 垣暮要说的都说完了,便捧着赏赐退下。 冬果尔氏有些不安道:「皇上龙体要紧,还是要宣太医看看。」 「我自省得,额娘用膳。」 冬果尔氏听罢便不多言,噤声进膳。 膳后,溪则自有事忙,冬果尔氏便去看小公主。小公主已经能坐了,只是阿玛额娘还没想好要叫什么名字,只觉得什么字都不适合他们女儿,取名的事便搁置下来。小公主玉雪可爱,容貌与溪则日渐相像,这让胤礽更是欣慰,也让溪则更疼爱。 听各处总管将要紧事禀了一番,提点敲打了几句,溪则看看时辰也到下朝的时候,便让都散了,收拾了往养心殿去。 溪则到时,胤礽也刚回来,正换朝服呢。胤礽一笑,挥手命人都退下,溪则十分自然的上前接替宫人的工作,服侍他更衣。 朝服厚重,解下这一身累赘,胤礽轻轻吐了口气,对溪则道:「我想把咱们儿子的太子册了。」 「这个你做主。」溪则取来一件石青茧绸薄衫,抖开。 「嗯,这是咱们儿子的大事,总要跟你招唿一声。」胤礽伸开双臂套进袖子里,再扣扣子:「支持的人嘛,我觉得三弟甚好。」 第111页 胤祉通晓历法,与礼仪上也多有研究,手下还养着一大批文人清客,礼法上,宗室中还没有比他知道的多的。溪则点头道:「甚好,那谁副之?」 「老八。」 见溪则意外,便解释道:「给他派点事,显得我很大度,也显得兄友弟恭。」 还能膈应他是吧?溪则嗔了他一眼。 「天热,过几日就去圆明园。老三在那编书,这是文化盛事,不好不让他做,就让他挪个地,到熙春园。」胤礽自顾自的说,一夜没睡,这会儿脑子有点昏沉了。 溪则便道:「你安排就是了。眼睛都熬红了,要不歪一会儿再出去吧。」胤礽气色真不好,这半年接连着就没停过事,先是守孝,前前后后的忙碌,还不进荤腥,然后要交接的,先头遗留政事都亟待批示,更是有一顿没一顿,每日也不过睡上一两个时辰。 再后面稍稍好一些了,费心费神的地方依旧很多。胤礽底子不错,但也经不起这么连着几个月的折腾。要仗着身子好还年轻便一个劲儿的压榨,迟早要亏垮了。日后积累出病痛,才得不偿失呢。 胤礽见她面含担忧,想了想道:「那今晚你到养心殿来。」 溪则脸上一红,当然不肯,额娘还在宫里呢,老夫人统共才能住几日?怎好就把人丢下。胤礽也不过随口一说,并不坚持,只是:「叶克舒与鄂伦岱还在御书房等着呢。」 溪则拦着不让他去:「让他们下午再来。」 胤礽见她难得执拗,不由好笑,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温声道:「朝廷大员,领侍卫内大臣,怎好唿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去陪陪你额娘,我这没什么事。」声音软和,表情柔缓,很有哄弘昙小时候哭闹的架势。 他看着好说话,但要做的事是谁也拦不住的,且溪则本意是让他歇息,养养精神,也不是来与他争执的,便退了一步道:「我也回去,午晌再来一起午睡?」 胤礽这回想也没想,便笑着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酱紫有没有太琐碎? ☆、第六十五章 冬果尔氏在宫中住了一旬,家中给皇后娘娘上了请安摺子曰富达礼媳妇诊出了滑脉。 添丁进口是天大的喜事,长媳有了身孕,前三个月最要仔细当心,自然不能管家了,冬果尔氏便要出宫去了。这是应有之意,溪则自不拦着,娘家人口兴旺是好事,命人装了满满三车补品赏赐。宫中上下自太皇太后、太妃太嫔至未嫁的公主格格都凑趣往石家颁了赏赐,又有贴心的打发了人给冬果尔氏传话,家中将有弄璋之喜,老夫人此时怕不得脱身,且不忙来谢恩。 冬果尔氏惶恐,坤宁宫掌管人情往来的总管早已记下了赏了东西来的主子们的宫宇,呈给溪则过目,溪则扫了一眼,笑道:「无妨,都是往来老了的,额娘安心便是。」 其中的人情自然是有也需皇后日后还上的,冬果尔氏并非无知妇人,并不磨叽,深深福礼道:「奴才一家深沐皇恩,唯精忠体国得以报答。」也是临出宫了,必要之下方说了这么一句,以示自家忠心,要是这一旬日日说如此君臣分明的话来,倒显得生分疏离。 溪则双手扶起她,也郑重嘱咐道:「二哥已知此次鲁莽,后能改过便是好的,只是日后当留神才是;阿玛与大哥快起復了,我估摸着皇上心思,阿玛与大哥将仍在军中行走,阿玛许兼任兵部,大哥或放个外任。」这是对石文炳父子起復的回话,也是要二人提前做个准备的意思。 冬果尔氏一字一句谨慎记下。到宁寿宫拜别后,才出宫,到了宫门前,有长子富达礼在马车旁候着,亲自来接。富达礼人高马大,面色俊朗坚毅,一行一止显得极是沉稳,他含笑上前先与坤宁宫派出送冬果尔氏的太监寒暄:「有劳公公。」 那太监名作李甲,忠厚老实,为人可靠,溪则也常派他差事,这会儿便笑眯了眼,忙道:「不敢不敢,能送老夫人,便是奴才的体面。」 富达礼也不多说,送上厚厚的红封,李甲推辞过一次便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又给两位道了吉祥话,回宫復命去了。 富达礼这才与冬果尔氏请了安,再问:「皇后主子可好?」 冬果尔氏言简意赅的说了个:「好」字,富达礼便躬身退开,又有僕妇上前扶着冬果尔氏的手上了马车。 有话回府再详说。 家中石文炳与庆德早在前厅等着了。冬果尔氏先回房换□上厚重的制服,稍作歇息,再与父子三人叙话。 「娘娘一切都好,阿哥们也好,体格强健,功课也用心,小公主已能自己坐上一阵了,性子极是开朗活泼,万岁爷倒没常来坤宁宫,多是娘娘去的养心殿。」 石文炳父子竖耳细问,听到小公主性子开朗时,容色间明显轻松了些,石文炳笑道:「主子们安好,咱们就放心了。」 「可不是,总怕娘娘宫里受委屈,幸好,皇上是个体贴敦厚的性子,总能维护娘娘。」虽然见圣驾次数屈指可数,但皇上与娘娘目光相对时的默契,与皇上言语间自然而然流露的对娘娘的尊重已很能说明皇上对娘娘,是当真放在心里爱重的。 众人欣慰,庆德最是高兴,只是也居安思危:「主子与娘娘鹣鲽情深,也是苍生之福,只是……明年便要大挑……」 富达礼也皱了皱眉:「后宫里头,有名分的也不过瑾妃一名妃子。」 第112页 石文炳沉声斥了句:「皇上后宫,岂容臣子置喙。」 庆德胆大,平素为人又促狭,便郑重其事道:「天子无家事,且儿子为御史,君王若有不是,必当谏一谏,不说,怎知皇上言行是否得当?」 富达礼看了弟弟一眼,道:「也不可出去说,为臣者忧心君上,私下商议也是有的。」 石文炳沉吟片刻,对庆德道:「你上回不声不响的上折弹劾虽鲁莽,但与『密』这一件上却是好的。举凡有事,家里议一议无妨,出了门口风就要严实。」 富达礼与庆德一同垂手领训,恭敬称是。 冬果尔氏已很习惯这父子每当要说些「不当议论」之事便要这般冠冕堂皇一回,说起来这还是老太爷留下的传统。 石文炳说罢了儿子,转头问道:「娘娘对大挑,可有吩咐没有?」 「倒是没说起。」 「哦……」石文炳与儿子们目光交融,又各自思索。皇后已有二子一女,大阿哥又不日将立太子,已算地位稳固了,皇上要纳新人,要宠谁,也是应当,只是,怕就怕有心思不正的勾坏了皇上,再有其他阿哥……太子只是储君,并不是最稳妥的,歷史上废立的太子数不胜数。越到了以后,皇上与储君的矛盾便越明显,与皇后的立场便註定日渐对立。 石家人要防的并非有人与皇后分宠,哪个皇帝没几个宠妃?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免不了妻妾成群,更何况帝王。他们最在意的是日后有其他阿哥与太子分宠。眼下他们并不知,皇上与皇后酝酿的要做的却是将一切无干之人皆牢牢的挡在他们之外。 再说其他,冬果尔氏将所要传达的一件件都说明白,石氏父子领会要义,一家子才说起要添丁进口的事。 另一边,溪则送冬果尔氏走后,拿起人情册子细看,看着看着脸色便凝重起来——佟贵太妃此次出手着实太大方了点。 正好胤礽过来,就把这事一说。 胤礽也有些凝重,佟家人犯浑不假,但佟贵太妃这么多年来,与他们夫妻一直是亲近的,从前也常有帮衬,再往远点说,已逝的孝懿皇后对胤礽是极好的。 「朝廷风向向来分明,谁得势,谁失势,一目了然,佟家依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变,但暮气也显露无疑。」世上多的是会审时度势会钻营的人,胤礽对佟家究竟是何态度,仔细琢磨,不难看出,佟家早不是人人巴结的香饽饽了。 「难为母妃了。」溪则轻声道。胤礽也是默然,他们并没有那种天生的便有我对你好是恩赐,即便为难你,你也必得当做恩典受着的上位者心理,对佟贵太妃到底是心觉愧对的。 半晌,胤礽吐出口气,笑道:「要知道好歹,我也没理由赶尽杀绝,端看他们自己了。」 溪则也稍稍缓了心情,但也仅是稍稍而已。世人尚宗族,这世上总有才华横溢之辈为飞扬跋扈喜惹事族人连累坑害之事,佟家是有稍有能力的子弟,然而,更多的却是在泼天富贵下养成的纨绔习气,衰败是势不可挡。 旁人的事,到底只是过眼过耳,真往心里去的大多不能够,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没多久,往五台山去的恆郡王与禩贝勒回朝了。 胤礽当朝说了立弘晟为太子之事。皇太子,国之基石,自然早立早好。既无人反对,余下的便是要事事落实,胤礽派诚郡王与禩贝勒主持一应事务,又有裕亲王身子总不好,便要他安心养着,宗人府事宜交由简亲王雅布暂代。 安排好这些事,胤礽便带着一家子奉太皇太后去圆明园了。他人事简单,除却自己一家五口,还有几个能陪太皇太后解闷的太妃,就只个兄弟。人数不多,但应有的排场却半丝不少,天子仪驾,皇后仪驾,太皇太后仪驾,足足堵了半个北京城。 胤祥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两旁围观圣驾的百姓,懒懒的与胤禛笑道:「京里人多,畅快跑马的时候都没有,也不知二哥今年打不打算木兰秋弥。」 胤禛想了想,道:「今年恐没有,明年势必要去的。我记着,二哥似乎有些年没去过了。」 胤祥一算,二哥上回去还是少时,大一点,每回皇阿玛领着众兄弟去塞外接见蒙古王公,二哥便要在京里监国。 「蒙古王公个个滑不留手,不好对付。」胤禛说出重点,那边胤禟与胤俄见他们并马前行,也打马上前,胤祥和胤禛便掩下不讲了。 圆明园又称「夏宫」,坐落于北京西郊,一行人去,半天便可到。圆明园毗邻颐和园,还有许多小园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四周。园中景物幽雅秀丽且多样,极有宫廷建筑之雍容华贵,又有江南园林般婉约多姿,整体布置疏朗开朗,疏密得当。此时圆明园并无后世「万园之园」的规模,却已很精緻可看了。 康熙帝喜造园林,京城西郊有前明留下的连绵不断的西山秀峰,自流泉遍地皆是,在低洼处汇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池沼。空旷郊野,出现了亭台楼榭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成为京郊名噪一时的园林荟集之地。 圣驾一入西郊,便视野开阔起来。太皇太后拉着溪则说道:「圆明园太小,先帝就喜欢去畅春园,不过这四周最不缺的就是园子,过两日咱们尽可去逛逛。」 溪则自然应她:「从前来,每回都有这样那样的事,没尽可观览过,这回托老祖宗的福,可要好好观赏。」 第113页 太皇太后听罢,有些怜惜的望着溪则,道:「这一带我走过一次,你只管跟着我就是了,看看哪处喜欢就跟我说,我帮你去向皇帝讨。」 溪则便极是自然的仿佛满心欢喜的谢道:「老祖宗开口,皇上必不会小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四天日更了有木有,我是不是已经满血復活了…… 石文炳他们的想法属于正常,毕竟,那个年代,如果要求皇帝只宠着自己家女儿,那也太天真了。 他们肯定不会是猪队友,不拉后腿。 ☆、第六十六章 这一路有老太太一道说话,倒也不闷。大阿哥与二阿哥在胤礽御驾上。马车宽敞,其中矮几暖榻一应俱全,今春进宫的明前龙井冲出四溢清香。弘晟执书静观,心绪沉静,不为外界所扰,弘昙则活泼些,听到外头有百姓山唿万岁,不由便心痒痒,几番欲掀开窗帘去瞧,只是见阿玛闭目养神,便不敢打扰,这么过了一刻,他也静下来,和哥哥倚在一边看起书来。 车驾渐渐驶出城门,仪驾一出城,便加快了速度。胤礽睁开眼,见弘昙手中的书,竟是英文的封壳儿,不由奇怪道:「你近日在洋文上上心了?」 弘晟与弘昙听阿玛问话,皆放下书,弘昙垂首回道:「是从白大人那得的,儿子见十分有趣,便请教白大人自己看起来了。」 他小心的说,面上有些忐忑,虽说有白大人一流洋人在朝廷供职,阿玛也与西洋玩意儿极感兴趣,只是,在世人眼中,到底是些不入流的,把玩一二倒也罢了,若是认真钻研,少不得扣个不务正业。 弘昙心虚,却又觉得自个儿无错,世间万物,既能存在,便自有它的道理,区区西洋虽不如泱泱中华,正统之邦,却也有它的好处,白大人等每每说起故国也是满脸骄傲的,能叫百姓骄傲的民族便是一个可兴旺、可发达的民族。 胤礽指尖规律地在矮几上轻点,仿似漫不经心道:「你且说说道理。」 弘昙见阿玛如此,便不知龙颜是喜是怒,不禁更为惶惶,不过也不退缩,有些结结巴巴的将自己所想一五一十的说起来。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话语稚嫩,然而有想法就好,胤礽心中赞赏,教孩子,怕就怕他自己没个准则,没个观点,只让别人说什么是什么,推一下,行一步。弘昙犹自惴惴,弘晟在胤礽跟前的时间多些,已瞧出皇父并非不悦,便也放心下来,偷偷给弘昙丢了个眼色,示意他镇定。 弘昙收到哥哥眼色,嘴角便有些微上扬,垂首等领皇父圣训。不意,皇父只略略颔首,道了声:「哦。」便再无话。弘昙再度忐忑,下意识便将目光看向弘晟,弘晟亦不明白其中深意。不如弘昙天真自在,虽也进一样的书房,听一样的功课,但世人加诸于二人的期望是不同的,他们心境与敏锐也不同。 弘晟更成熟,也更明白何谓君何谓父,父一旦成了君父,便也成了天威难测的皇帝,他尝见叔伯在先帝跟前战战兢兢,每一句话都在心里过上三遍才敢说出口的样子,皇阿玛仿佛更慈和,但到底也是和皇玛法一样的皇帝。 弘晟眼中先闪过一丝疑惑与惶恐,随即便示意弘昙稍安勿躁,先只管安心看书。弘昙向来都信服哥哥,便依他重新捧起书来看,只是唿吸放缓了许多,也心不在焉起来。 他们小哥儿俩的脸色变化自然都在胤礽眼中,他不禁心中隐忧,他儿子,好像给老爷子教歪了。 一到圆明园,照样是胤礽带孩子,溪则主持宫务,要打发人去各宫各室问话,将各处都安置妥当才行。 胤礽见她忙着,此时人多事杂,就让乳母将小公主也抱到勤政殿来。小糰子软乎乎的坐在胤礽身旁,父女俩很熟悉,小糰子亲近的挨着胤礽,没半点不适应;另一边立着她的两个哥哥,三人六目相接,小糰子毫不扭捏,咧开还没长牙的小嘴沖她哥哥们笑。弘晟与弘昙仍在想皇父那一句「哦」是喜是怒,是贊同是反对,乍一对上小妹妹的热情,两个小男生不由无措。 宫里年幼的女孩倒不是没有,那是他们的姑姑,隔着辈分儿,且他们素日沉心功课,文武皆修,满汉共习,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没有特意陪妹妹玩耍的时候,见的也少,大多是在往坤宁宫请安时若碰巧妹妹醒着或就见上了,派人送去的玩物吃食倒是不少,心中对这唯一的妹妹不免就上心。 眼下这白白嫩嫩的小糰子正对他们笑呢。弘昙先反应过来,看了看皇父脸色,飞快的沖小糰子抖了两下眉毛,小糰子愣了愣,而后咯咯的笑出声。弘晟便也笑了起来。 气氛和谐,胤礽就将公主抱在膝上,逗她道:「叫阿玛,叫阿~玛~~」 小公主依旧咯咯的笑,只是目光转到胤礽身上,笑颜天真幼稚,无忧无虑。胤礽欢喜,低头亲了亲她的软软的小脸,大约是胤礽温热的唿吸打到她面上痒痒的,她笑得更是欢乐,还一个劲儿往胤礽怀里钻,胤礽也爱与她闹。 两人闹了一会儿,胤礽就把女儿交给两个儿子道:「你们看好妹妹。」 弘晟弘昙垂手恭敬应是。胤礽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负手往侧殿去。 四周多得是伺候的奴才,自然不需两位金尊玉贵的阿哥亲自照看孩子,弘晟弘昙面对粉雕玉琢五官精緻而相像的小妹妹,开始还只是绕着,矜持的互相干瞪眼,直到小公主伸出小手一把揪住弘晟的衣角,张手要他抱,三个人便顿时放开来,竟能有模有样地玩起来。 第114页 溪则居于距勤政殿不远处的澄心堂,澄心堂背水面林,后面是沁凉的湖水,前方夏风吹过竹林,沙沙竹叶婆娑,带来阵阵凉爽,是圆明园内上佳的避暑之处。 此时堂内陆续进出着领差或交差的内宦,一个个虽脚步急促却并不匆忙,面上亦不见慌急之色,一切按部就班,井然有序。溪则端坐正中,有条不紊的分派事务。 人见了,不免贊一句皇后肃雍德茂,辅佐宫闱有方有徳。 待一应事务皆分派罢了,溪则端起茶盏,饮一口茶水润喉,问身旁人道:「阿哥与公主都在勤政殿?」 花隐出宫嫁人,溪则身旁的是新近提拔的金钥,康熙三十六年内务府小选的宫女,是镶黄旗包衣奴才,为人踏实务真,不乏伶俐,甚合溪则眼缘儿。 这会儿正绞了手巾来给娘娘拭汗,听话儿,便一面奉上湿凉舒适的手巾,一面回道:「在呢,娘娘放心。」 冰凉的触觉贴上面颊,溪则轻轻摁了摁,感受这份舒爽,而后道:「过一个时辰,往老祖宗那走一趟,这一日的事便差不多了。」 金钥笑道:「正是,这儿比宫里爽快多了,娘娘与公主今晚都好睡一个舒舒服服的甜觉。」 溪则笑,又想起前两日温宪公主偷偷来求恩典,把通太嫔也一起带上,这回后宫来的除了太皇太后与几位公主,便是太妃。溪则给温宪这个人情,也把通太嫔纳入随驾名册,只是通太嫔素来便不受宠,于衣食吃用上怕不多精緻,便吩咐金钥道:「过会儿你便去通太嫔所在的清夏斋瞧瞧,若有预设的便着内务府的立时送去,日后亦是如此。」 金钥应了嗻,又道:「温宪公主与纯悫公主果真是姐妹情深,连同纯悫公主的额娘都不忘照拂。」 这两人从她第一次见到便是一块儿的,随着年纪增长依旧黏在一起形影不离,深宫之中,这样的真挚清意真是难得。溪则回想那日纳兰府上第一次见她们,笑道:「这般极好。」寂静深宫,宫阙华殿,什么都是假的,有这么一个人不离不弃的伴在身旁,总好过一个人,想想其他公主格格,见到时多是依靠她们额娘身边,一言一行都有嬷嬷们教导,如温宪那般肆意单纯的少,如纯悫那样真诚温柔的亦少。 人总喜欢鲜活的事物,溪则欣赏她们能在宫廷这大染缸里保持本真,心中便不由自主的期望她们能有个平安喜乐的一生。 到晚上和胤礽说起,胤礽也为难,要说嫁公主,当真不容易,尤其是胤礽还不准备将她二人远嫁,只想于近处寻个体贴细緻的好男儿。 「你记得她们俩原本应该嫁谁的么?」胤礽问。 溪则想了想,神色就有些不大愉悦道:「记是记得,那时翻书,温宪是老四的嫡亲妹妹,书上有记载,而纯悫……她能出名,却是因为额驸……」 「哟,」胤礽笑道,「这么说来,纯悫额驸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是策凌。」 「不行,他是有几分才能,在喀尔喀草原上也有威望,可是,」胤礽敛笑,「他太老了,都三十了。那温宪呢?」 溪则嘆了口气道:「舜安颜。那会儿给咱们搅和了。」 胤礽听了,有些不安道:「该不会搅和错了吧,虽然我瞧不上佟家,可万一舜安颜疼媳妇儿呢?」 溪则安慰道:「没搅和错,那舜安颜不是什么好人。」再多的,关于温宪下嫁佟家没两年就没了的事,溪则是绝口不说的,不吉利,毕竟现在歷史已经偏离轨道走弯了,他们也能做主了。 胤礽嘆息道:「那这两个人是不行了。」得再好好琢磨。 「得快,温宪已有二十,不好再留了。」溪则说起来也有些不舍,「我初次见她们,她们才多大,跟着你跑出宫去玩,调皮的很,温宪尤其骄横,差点就给她欺负去了。」她说着就笑了起来,胤礽也笑:「莫说温宪骄横,你也特凶,我不过在树后笑了一声,你就沖我喝斥了。」 「是你无礼偷窥,怎还恶人先告状。」溪则嗔他一眼。 回想起来,那时他们多年轻,现在孩子都有三个了,儿女双全,这一生的福分已满了。 说完了两个妹妹,就要说儿子了,胤礽不无担忧地将白天的事与她说了一遍,道:「咱们弘晟似乎给老爷子教歪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宪和纯悫得出柜了,不然真老姑娘了。 ☆、第六十七章 `p`*wxc`p``p`*wxc`p`  所谓严父慈母,做阿玛的自当有些威严才好管教顽小子们,可这威严若使儿子畏之如虎,就不是胤礽的初心了。 据他观察,弘昙还好,就是怕,也顶多是怕皇阿玛生气,怕皇阿玛失望,怕皇阿玛剥夺他学洋文儿的热情,可弘晟就不一样了。 他事父以事君之心,长此以往,父子必离心。别说胤礽,就是康熙,在胤礽十几岁那会儿,也是希望胤礽将他看做一个阿玛多过皇帝的。 那会儿兄弟们都小,老大也只是小范围蹦跶,皇阿玛虽严厉,但对他是极其关怀的,胤礽走题的怀念了下他像弘晟那么大时的美好岁月,而后果断将话题扯回,严肃道:「这可不行,弘晟是长子,果敢端凝是好,谨慎正直也好,可是现在这样就不成了,日久,定是要对我心存防范。」 他心里沉甸甸的发愁,溪则却十分坦然淡定道:「他还小,你急什么?」 第115页 胤礽见溪则不当一回事,急了:「等大了,就来不及了!」 「离大还有好久呢。」溪则温声道,「这事还得潜移默化。」 「得使他明白过来才好。」 胤礽的意思是,弘晟得像他,对外持以雷霆风暴之天威,对内则如细雨春风般温和,额娘要孝顺,弟弟妹妹要照顾,天下大事也得担起来,这年头皇帝活的寿数都不大,等有个接班人,他即便百年了,也能安心。也是他们就兄弟二人,他能看得过来,将二人的性子都摸得透透的,不然他也不敢令弘晟如何心软的善待兄弟。 胤礽对弘晟所抱期望甚高。 溪则倒是没想到胤礽想得那么远了,毕竟,一个刚登基的皇帝还未而立的皇帝,谁能想到他宫车晏驾的时候呢?溪则倒是觉得胤礽太心急了,就又说了过犹不及,揠苗助长不好。 第二日一早,下了早课,弘晟与弘昙就来给溪则请安了。 两小人一高一矮并排站着,一起抱起小拳头弯身问安:「儿子给额娘请安。」等溪则说了「起身」,再步调一致的直起身,二人皆着月白的袍子,领子扣的齐齐整整,袖口是海蓝的,挽得笔挺,长身玉立,俊秀清拔,已颇有风范。 溪则看了很是喜欢,伸手将他们叫到身边来。弘昙很迅速的就依偎到额娘身边,弘晟慢了一点,跟着到了另一边。 「这两日可好?」他们的殿宇是溪则亲自去收拾的,自然没有不周全的地方,但做额娘的还是得听儿子亲口说一句话才放心。 弘昙蹭到溪则的身上,经过昨日皇阿玛的「不假辞色」,他觉得皇额娘和蔼可亲极了:「昨儿睡得好,今日起身也格外精神,」看一眼弘晟,又道:「哥哥睡得也好。」 弘晟点头,笑道:「比宫里凉爽多了。」皇宫宫墙高,殿宇亦参天,挡风,一入夏就炎热。 溪则见他们都好就很满意,接着,弘昙便支支吾吾的将昨日车驾上的事说了一遍,只是与胤礽所言不大一样,胤礽说的是:「弘昙喜欢那些洋文儿我倒是也不反对,多懂点儿东西总是好的,只是怕他不能坚持,半途而废,既浪费了光阴,又懈怠了心思。」 弘昙所言便是:「皇阿玛也没说究竟可不可行,就说了『哦』,儿子愚钝,不能领会。」他一面说一面和额娘挨得更近了点。 溪则看了一眼弘晟。弘晟拱手回道:「请皇额娘点拨。」 「那你们觉得,皇上是怎么个想法儿?」溪则问道。 弘晟略略想了一想,回道:「皇阿玛怕是不赞许的,西洋小邦,拿他们的东西偶尔赏玩是清雅,可要仔细钻研起来,就有些掉份儿了。」说着看了眼弘昙。 弘昙本来也觉得皇父不贊成的,可是自己又想争一争,现在见连哥哥都不贊同,不免就有些失落,又仍不愿放弃,便道:「应有海纳百川的度量。几所不能,何以度人。」 溪则听完,就说:「各有各的道理,你们阿玛的意思是,要做可以,必要全头全尾的,必要做得上佳有个成果,非但这事如此,其他也是。」 兄弟俩一齐领训,弘昙面有喜色,算松了口气,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洋文儿了,弘晟面上没什么波澜,处于无可无不可之间,在对弟弟的事情上,他和他爹的立场一样,反正日后有他照应,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两个人这么一表现,溪则就觉得胤礽的担心有道理了,若放于世人眼中,弘晟明睿好学,性情正统,颇有天家风范,是再无不好的。然而在胤礽和溪则眼中,他适才那句「掉份儿」就托大了。 「弘昙那句『几所不能,何以度人』是良言,你们二人共勉。」对自己都不会的东西,怎么去评价别人?就是对一件事不了解就勿要妄加评论。 弘晟与弘昙都记下了。 于是溪则就放他们去学习,自己则去纠结温宪和纯悫的额驸人选了。 话说,温宪也知道自己的岁数不能再拖了。皇室公主大多嫁的晚,但那都是要下嫁蒙古的,蒙古地远且风气也有些野,公主不留大些嫁过去怕活不久,但照皇帝哥哥对她的看重以及太皇太后祖母对她不舍,她多半是嫁在京里的。 若不出她所料,额驸等明年就会有个眉目了。她不能不打算起来,说是要打算,前路何其艰难,而且……纯悫似乎并不多上心…… 感情之事本就在双方甘愿,温宪再急,也要先确认纯悫是怎么想的。只是每回提起,纯悫总不那么热衷,乃至这几日,还有点「本该如此」的意味。 温宪知道,纯悫是怕事情若是闹出来将连累她额娘,通太嫔人微言轻,她与纯悫的事一旦给人知道了,通太嫔被人嘲笑是轻的,怕只怕还被迁怒,毕竟,这是有违天理有违人伦之事,女不教,母之过,第一个要受指责的便是她们的额娘,她额娘有四哥,有十四弟,倒是不怕,但通太嫔就无依无助了。 温宪是能想到,也理解,因此并不逼迫纯悫,她一日日的长大,即便幼时蛮横无理,但也是明道理的,她们的事的确不易,乃至从古至今从未耳闻哪朝哪代的公主是这样的,也正因为理解,她心里更是难过,更是苦闷。她无人可诉,能坚持到今日,靠的不过一腔执着。 可是,已然这么多年,纯悫于她早已是如手足,如髮肤般不可或缺的存在,现在要她放手,她不同意。 第116页 纯悫在温宪身边坐了一会儿,见她一声不吭,只是拉着她手,静静看着一处发呆就不由心疼,温宪就是一个闹腾的人,何时起竟寡言少语起来了。她点了点她手背,道:「若是殿中坐着闷,就去外头凉亭待会儿?」 「嗯?」温宪回过神来,眼中还蒙了层薄薄的迷茫,好半天的醒过来,笑道:「你在这我就不闷。」 见纯悫轻轻「嗯」了一声不语,又道:「你若闷了,我陪你去啊。」说着就站起身,要使人换衣裳,纯悫忙伸手拦住她道:「又说风就是雨了,我何时嫌闷?不过看你了无兴味的不说话罢了。」 她在想什么,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温宪抿了抿唇,忍了忍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想和皇帝哥哥说了,我们……」 「接下去呢?你是有几分算计皇帝哥哥会答应呢?」一旦说出来,重则三尺白绫一碗毒酒,轻则青衣古佛长伴一生,要单是她自己,温宪去哪,她就去哪,拼得一死又何妨?可是,额娘怎么办? 说到这里,温宪也没底气了,然而:「难道等嫁衣覆身,嫁作他人妇?」想一想就痛彻心扉。纯悫也是一片黯然,她垂下头,昳丽的容颜温暖如初春的新开的暖阳,她总是有办法,从小到大,每回她冲动,她说错了什么话,她总能想方设法的替她圆过来,可是这回,是真的谁也没办法了?温宪无力跌坐下来。 心里是怎么都不甘的:「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不如先死了,总好过在世上生不如死。」她说着,眼泪便怎么也忍不住滴落下来。 纯悫轻轻的抱住她,口舌皆是苦涩,一颗心都在煎熬里,却又开不了口允诺什么,只是默默的在心里应承,要真有那一天,我也不让你一个人孤单。 温宪忽的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却染了一层耀眼的光亮,她道:「去寻四哥,四哥即便不管我,也不能看着我胡来连累额娘。」随着康熙驾崩,在她心里这世上最厉害的两个人,只有两个,一是胤礽,再就是胤禛。相比胤禛,她和胤礽还亲一点,可是胤礽做了皇上就不是从前能由她胡来的太子哥哥了。皇室颜面,重在体统,怎能为她二人崩坏?那就只剩四哥了,虽然她和胤禛不亲,但是,仔细论起来,她们同母所出,也是利益攸关。 纯悫被她这看似极有道理的话说得一时愣住了。 `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那会儿,查资料啊,看到小五是十八岁嫁人的,两年就没了,小六康熙四十四年嫁策凌,当年就没了,两个公主都那么短寿,而且两个人就差一岁,然后作者君就暗戳戳的在脑补出了五公主与六公主那些不得不说的事儿…… 关于两个人具体就不在正文里写了,番外的话看情况。 ☆、第六十八章 理所当然,温宪那看似有理实则天真的念头终于被纯悫反对,四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纯悫一一与她分说。他凭什么相助?她们相互心仪,自以为情真意切但也不敢说和这世上的其他人不同,就单这与俗世背离的感情,就无人会理解,更遑论相助。再者,即便四哥顾忌额娘与自身名誉,他也有的是办法让这事无声无息地湮灭于本就晦暗幽深的皇宫大内,而这些办法必然是要比成全她们容易得多的。 温宪也知道纯悫的话有道理,追根芥蒂就是她们和别人不一样。非我族类,人必诛之。这话用在她和纯悫的情况里真算不上恰当,但温宪就莫名的有这样一种悲凉的孤单的感觉,似乎,她真的是异类。这种孤单感使她即便在纯悫的身旁依然觉得寂寞发虚。 这是从未有过的。 但是即便有了这些负面情绪,温宪也没将这念头摒弃,好不容易想到可以求助之人,就如迷失于黄沙滚天的大漠中的人终于见到一丝绿意,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爱新觉罗氏最不缺的就是百折不挠的优良品质。 但是求助的人选需得换一换,四哥,不行。 她们四哥行不行暂且不说,但他此时心情绝不轻松,宫里快马传来消息,和硕简亲王,即皇上钦命暂代掌宗人府事的雅布突然殁了。这还不足以使他惶然变色,简亲王虽然是铁帽子王,但与他们家的亲戚关系到底远了,身上也无要紧的职务,众人嘆息惋惜一阵便也过去。真叫他震动的是,裕亲王福全也薨殁了! 简亲王那边是世子雅尔江阿亲自打马来报丧,裕亲王则是长史走的这一趟。 一下子没了两位和硕亲王,这事便不容耽搁,尽快上呈天听,下谕百官才是。 胤禛半刻没敢停顿就忙入圆明园觐见。 胤礽一接到这消息,脸就黑了大半,伯王倒罢了,自康熙去后他就一直不好,病了大半年,众人心中多少有准备,可,怎么雅布也没了?那位精神头好着呢,不然也不让他代掌宗人府事啊。 「臣弟听闻,简王偶感风寒,又遇暑热,自个以为身体强健没留心,这么拖了许久,策马时,一个晃神从马上跌落……」摔死了。胤禛忖度词彙,务求委婉。 胤礽一阵无语,摆摆手道:「还要给科尔沁送个讣告,好叫绰尔济贝勒知道。」简亲王之母是科尔沁多罗贝勒之女,于情于理都要告知一声。 「这是自然。」胤禛道,「简王这事容易,规矩都搁着哪,世子早就请封了的,也不怕没个捧罐子的人。只是伯王的事,还请皇上给个章程。」 第117页 他们伯王样样儿都好,自小便是个「立志为贤王」的省心人,从没给皇上添过麻烦,康熙最看重的除了佟家就是福全,这下人没了,胤礽自然要多加抚恤,这也是能体现他宽仁的地方。 「命如郑亲王例,常祭外有加祭。御史罗占为监造坟茔,建碑。伯王太皇太后之子,突然没了,老祖宗定是坐不住的,你安排安排,朕欲奉太皇太后前往祭奠,此次随驾圆明园的诸郡王贝勒贝子、三品以上在京臣工皆同行。」 胤禛领旨。 他一走就轮到胤礽为难了,这事还要去太皇太后那禀一声儿,老太太一年间连丧二子,说来便使人揪心。 主子脸色难看,勤政殿里站了满殿的内侍顿时半点唿吸声都不敢发出。胤礽站起身,就见小顺子在一旁候着——垣暮被派去给京中传旨了。 得,身边放了大半年了,也试试趁不趁手,若是得用,赶紧给他媳妇把人送过去,要是再放久了,只怕就要摸不准真正的主子是哪位了。 小顺子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注意力却全放在皇上那儿,见皇上站起身儿,眼睛还瞧了自己一眼,忙上前道:「奴才服侍皇上更衣。」 胤礽此时着了绛紫的袍子,这一趟往太皇太后那去是报丧的,衣饰自然得素,胤礽点一点头,一面往侧殿走一面道:「快。」 换了身石青的暗色衣袍,御驾就往太皇太后所在之处去了。 此时溪则已得到消息,太妃公主们也都知道,都先于胤礽在了,只是这么大的事,没皇上开口,旁人一概不敢说,大家便都扯着一张既要逗太皇太后高兴,又不敢笑得太过的别扭面容与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倒是奇怪,怎么不是问安的时候人却到的这样齐,他老人家也知道事情一旦出现反常,大多是没好事的,就心不在焉的和坐得最近的溪则道:「皇帝这两日不见人,我也没和他说出去逛逛的事,再拖下去就要回京了,下回来不知要等多久。」 溪则温声道:「这还不容易?您知会一声,要去哪皇上与我都奉您去。」 太皇太后摇摇头道:「不好,人太多就没乐趣了,就咱们两个。」转眼见温宪与纯悫,又道:「还有你们两个。」再转回头与溪则解释:「就要有两个年轻面孔才热闹。」 溪则道:「您说怎么好就让皇上去安排。」 温宪与纯悫亦不敢多说别的,规规矩矩道:「能叫老祖宗高兴,就是孙女儿们的福气。」 太皇太后更加觉得不对了,别人不说,小五可不是能安静的人,她颇为忧愁地看向溪则,拉住她手,心有戚戚道:「我看今儿怎么有些不大对啊,大家笑得都少了。」能呈到她面前的必得是大事,寻常之事是不敢拿来扰她的。 溪则勉强一笑,真不知该如何说您儿子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太过心酸苦楚。温宪与纯悫也都垂下头,二人双眼红红,还不敢叫太皇太后看到。 太皇太后更是不安了,老太太坐不住,忧心忡忡地看向其他太妃,可就是没一个人敢说的。 正好外头传来一阵高声通报——皇上到。 众人皆起身相迎,心中都松了口气,好歹噩耗不需从她们口中出了。溪则靠近太皇太后,轻轻扶着她。 胤礽入殿,见这架势,什么都不多说了,直接便拱手弯身,哀声道:「老祖宗,伯王没了。」 太皇太后一愣,反手抓紧了溪则的手,眼中满是惶楚:「怎,怎会,福全,他不是好好儿的么?」 众人这才有了能劝的话,纷纷请太皇太后节哀。 太皇太后眼睛都湿了,连连摇头哀泣:「又叫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这在座的,除了年纪小的,有几个没白髮人送黑髮人过?太皇太后的伤心是切切实实的,一头银髮,已到垂暮之年,又受丧子之痛,直教人不忍目视,那些太妃,想到自己殁了的儿女,也不由悲从中来,顿时满殿哀戚。 溪则见这样不行,老太太年里才病了一场,现在又哀伤太过,实在伤身,便忍住酸楚,温声劝道:「你这样,伯王去了也不安心啊。」 胤礽听了,忙上前扶着老太太另一边,道:「孙儿已传旨下去,一同前往祭奠。」 太皇太后抬起枯藁的手,颤抖着抹了把泪,声音年迈苍老:「送他最后一程也不枉母子一场。」 此话一出,连溪则都红了眼眶,胤礽此时不便安慰,便探出手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溪则抬头看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胤礽才松开手,对太皇太后道:「必使伯王身后哀荣。」 太皇太后摆摆手,人都不在了,身后哀荣不过做给活人看罢了。 温宪与纯悫站得近前,见到了他们二哥与二嫂的小动作。直到裕亲王与简亲王的丧事过后,圣驾起驾回京,温宪忽然想,二哥待二嫂是真心,应当明白情不自禁……二嫂亦是好性子,说不定…… 这是痴人说梦了。温宪忍不住自己笑自己,可又怎么停不下希冀。二哥二嫂向来是疼她的,她不敢希求光明正大,只求能不给她们赐婚,就在宫里一世不嫁,能抬眼就看到对方就是好的,若是宫里呆不下去,她们也可自寻个地方,不要荣华,不要富贵,隐姓埋名,不使帝室蒙羞。 她只求一个好结果,只求能和纯悫在一起,别的,都可退让。 她们碍不到任何人,二哥二嫂或能成全? 第118页 二王身后事一了,世子各自成了新的简亲王,新的裕亲王,简亲王本是铁帽子王,袭爵不降等,雅尔江阿依旧是亲王爵,至于保泰,胤礽念福全生前功劳,许他袭亲王爵。 只是以老亲王薨逝,新王年轻为由,二王家中佐领各被撤去了三。 太皇太后这么多年下来,到底也练出来了,哀痛过后,也渐渐放开,依旧好好儿的,她老人家好了,宫里人便都安下心来。 小顺子办事可见老道,胤礽趁时将他丢去了坤宁宫,让溪则再行敲打。垣暮倒是松了口气,小顺子得皇上青眼,风头太盛,他就怕自己的饭碗被抢走。 这一系列事办完了,也入冬了,他们家女儿生辰恰逢先帝忌日,周岁礼自然不得大办,胤礽心疼女儿,早早的便将她册了封号,为固伦荣哲公主。 绍章元年转瞬而过,错眼间便迎来了绍章二年。 作者有话要说:要谢谢jc、kiwi、换你倾城般笑颜、猫迷、myth、欢熘地、茫茫、木头、七、游余、echo、esther、无凭灬谁听、无缘、14925097投的霸王票! ☆、第六十九章 这年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皇太子册封。因皇太子册封,事关国祚,胤礽便下旨今年大挑取消。 绍章二年二月初七日,绍章帝谕礼部择吉日举行册封大典;四月十三日,于太和殿举行册典,授皇长子弘晟皇太子册、宝,正位东宫,十四日正式颁诏天下;五月,授弘晟外祖父石文炳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弘晟服皇太子衣冠,册封大典一毕,就来坤宁宫给额娘请安。 外面鼓乐喧天,溪则在坤宁宫坐立难安,等宫人通禀皇太子到,她才扶着金钥的手,端坐到宝座上。弘晟一身玄黄的八团彩云四爪金龙妆花纱吉服的正步进来,很是气派庄丽,他刚一跪下,说罢:「儿子给皇额娘请安。」就叫溪则牵起。 弘晟能感觉到他额娘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额娘比他还紧张,比他还激动。弘晟心口柔软,乖乖的走上前给溪则打量,瞬间从已具威仪的皇太子又变成了当年乖巧端正的东宫大阿哥。 「好,这就是大人了。」溪则上下端详,心内激盪不止,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当亲眼目睹儿子建储,那种作为额娘的骄傲、欣慰、欢喜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弘晟双目略微濡湿,垂首抿去泪花,男孩多数讷于言,他想说什么,又无从表达,只是心中柔和绵软如三月和煦春晖普照,让许久未将情绪宣洩于色的他既陌生又颇是喜悦颇是留恋也颇是不好意思。 溪则自然看出他的羞涩,松开他摆脱了稚嫩,已和大人一般骨节分明的小手,招手让宫人摆膳,笑着温声道:「先更衣,然后用膳。」 母亲对儿子的成长总是心绪复杂,那样娇小脆弱的生命辛苦抚养成人,既骄傲高兴,又难免有一种孩子总要长大远离的失落。弘晟从小就独立,倒把这种失落降低不少。 和她有一样感觉的是胤礽,不过胤礽更内敛一点,更君心难测一些。娘儿俩用过膳,胤礽就来了。他知道太子册封大典后就来给额娘请安,只是怎么这会儿了还在?胤礽不悦,张口训道:「做了太子,当更严于律己,怎可懈怠?今日免了你功课,你当于闲暇自习,岂能放松闲坐?你如此放纵,怎承朕业!」 他一张口,谁都只有听的份儿。弘晟只能立着听训,连辩驳都不能。他这话说得厉害,溪则忙四顾见房里没别人才放心,不然在起居註上都要记上一笔帝对太子甚不满。放心之后又心疼弘晟,忍不住道:「他哪里闲坐?不过是陪我说说话,百善孝为先,陪额娘说话都不行了?」 胤礽不敢和媳妇置气,就瞪了弘晟一眼,弘晟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通,心里很是沮丧,见额娘替她说话,担心父母生隙,很懂事地跪安,称「不能勤学不辍是儿子的错」,回毓庆宫读书。 他一走,溪则就和胤礽明着生气:「他才多大?心里正是有压力的时候,你不疏导,反斥责。刚封太子,你就这么训他,要让大臣知道,别又生事!」 胤礽也正后悔,本来就觉得儿子对他「敬多于爱」,这么一来就更疏远了。 「还不是怕他疏松了,身不正,影斜!」他也是一片慈父心肠,「你慈我严不是正好?」宽严并济,既有和风细雨的呵护又有狂风暴雨的鞭策,才能不让孩子长歪。 胤礽悔过又觉得自己挺有道理,自然不肯松口认错。 溪则见他明明悔了却不知改,恼怒了,直接说:「你日后别来了!」 「不来就不来!」顺口的很。 父母吵架,多半为了孩子。帝后不欢而散。 因当时就三人,三人都不肯泄露半点是为什么,因此满宫只知道皇上和皇后相互赌气,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接下去,六月,是连着两桩婚事。胤祥与胤祯娶妻。 胤祥娶的是兵部尚书马尔汉七女兆佳氏,胤祯嫡福晋说的是礼部侍郎察罗之女完颜氏。二人成婚是在各自府邸,也正式迁出宫去住,胤祯的额娘德太妃原本是住在雍郡王府的,后便以关心小儿子新婚为由,搬到了贝子府居住。 胤禛倒没说什么,只是兄弟们谁都知道他心中不快。他的郡王府在做贝勒时建的,当时因康熙厚爱,用的是亲王的规格,老十四那贝子府在他眼中还真就是破破烂烂,乱七八糟,瞧不上眼。他建府已久,且为额娘长子,理应由他供奉,他早知道额娘看重老十四,也不去争什么,可在面子上的事,好歹也给他圆过去,等个一年两年再搬也不迟。现在老十四一开府就急急忙忙的搬过去,倒是想过他没有?不知道的还当她在郡王府受了什么委屈呢! 第119页 这心偏的,几乎已是当没他这个儿子了。 胤礽看在眼里,就召胤禛来开解,他觉得,胤禛和胤祯不和,多半也是德妃偏心所致。至于德妃偏心是为何,胤礽就想不明白了,他也曾和溪则私底下说过,可怎么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父母要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可再怎么偏,偏成这样还是少见的。 又想溪则了。胤礽捂脸,他已经被罚睡了一个月的养心殿了,再睡下去,这养心殿就不养心养幽怨了…… 深闺寂寞神马的……胤礽甩甩脑袋,这词比较适合溪则用。 说是开解,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德太妃的偏心由来已久,无人不知。天热,趁着黄昏凉爽之时,于御花园东路的璃藻堂前露台上置一桌御膳,膳食次要,主要的便是那御酒,百年佳酿梨花白,后劲十足,就是他们这帮天潢贵胄也寻常饮之不得。 胤礽为首,老四、老九、老十、老十三一起围坐石桌旁,只留下各自贴身太监伺候,皇帝仪驾都撤得远远的。 胤礽颇豪迈,举着酒盅道:「好久没聚,今儿总算逮到这机会,还当朕是二哥,就不必拘束。」 他话一说完,老十三照旧笑他端着小酒盅显得量小气短。反正胤礽不爱酒和德太妃偏心小儿子一样,是众人皆知的,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雅致。」 这么一来,其他人也不好端着,何况这二哥除了老大和老八,到现在为止,还真的没有对谁下过手。气氛便活络开来。 虽然没人说这一聚是为什么,但众人都明白,一起话从前,他们一块儿长大,一块儿念书,一块儿习武,多得是话题,说的都是高兴事。 胤祥的酒量是天生的,他喝得最多,反倒不醉,胤俄与胤禟就没这个本事,一杯杯下去,已半是朦胧,胤禛心中憋气,他越是心中有事,越不肯借酒浇愁,越要使头脑清醒,与胤礽一般,浅酌两口。 喝到月上西梢,胤礽命人扶敦郡王与禟贝勒去安置,这两人还没醉透,恭恭敬敬的道了跪安,才让宫人扶下去了。 「得了,你们也自寻地安置了,明日还得早朝。」胤礽走前,拍拍胤禛的肩膀,你委屈,朕知道。 胤禛承他的情,一直目送到那一抹玄黄消失的古柏老槐相交杂的林荫道末,才悠悠将目光收回。 「虽然二哥说不必拘束,可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胤祥道。 前方是一片葱茏的小林,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有清风过境,明月悬于天,浮云缠绕,酒醒后难得的悠然自在。 胤禛一面信步一面道:「九弟是心里堵着个老八的事,五弟与他说通透了,他自己也明白了,但兴许就是说不上来的难受;十弟,温僖贵太妃没了以后,就不大爱和我们来往了,也不知是什么因由。」有些是本来就不亲近的,有些是以前好,现在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繁琐杂事而疏远,皇上之所以为皇上,便是因为他身在高处,可发号施令,却也高处不胜寒。 胤禛莫名的涌上一种感觉,这样下去也不是不好,人来人往,只有他始终留下,这也算是一种执着永恆了。 两人说说停停的走过钦安殿,见迎面慌忙的跑来一名宫女,样子极是惊慌,胤禛认出那是温宪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不由一皱眉,命苏培盛上前拦下她。 「何事惊慌?差点扰了郡王和贝勒!」苏培盛上前斥道。 那宫女一见是雍郡王与祥贝勒忙跪下请罪,脸色红白两变,也不知是喜是忧,只一个劲儿的请罪。 胤禛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你家主子呢?」 「回爷的话,主子,主子去了皇后娘娘宫里。」宫女颤颤的回道。 胤禛与胤祥对视一眼,奇怪,这两日正张罗着要给温宪赐婚呢,温宪去皇后宫里也实属正常,她怎么就怕成这样了? 胤祥上前一步,问:「你要去哪?」 「奴才,奴才要去纯悫公主那儿。」宫女的身子颤得越发厉害。 这事不对。胤禛和胤祥敛容正色,一看四处,钦安殿是现成的,向后打个眼色,就有两个太监上前,将那宫女堵住嘴,推进殿里。 作者有话要说:对,没错,你们一直很期待的出柜要来了…… ☆、第七十章 夜沉如水。各宫苑仿佛已陷入沉睡,寂然无声,只有檐下内制宫灯发散出微弱的昏黄的光,如白布泼墨般彻底漆黑的夜幕中突然被打更的太监手中提的灯笼拉开一道幽暗的口子,更声笃笃,走过中宫,只见正殿灯火通明。打更的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在宫中多年养成的敏锐,让他们下意识的感觉,明日兴许会有一场轩然大波,又或许会有一个惊天秘密永远的掩埋。 温宪去朱钗,着素服,跪在大殿正中,她嵴背挺得笔直,眼睑下垂,望着前方锃亮的地砖,嘴角微抿,显出一种倔强的,一往直前无路可退的悲凉气魄。 宽敞的大殿中只有三个人,空荡荡的更使人不安,金钥已经从最初听到公主那出离荒唐的讲述的震惊中恢復过来,恭敬镇定的站在宝座边上,等主子示下。 这事极为棘手。溪则端坐在宝座上,容色沉静,眼神如暮霭般阴霾。这阴霾倒不是和金钥那样的对这事感觉荒唐或离奇,毕竟……拉拉在某个她来的时代并不少见,即使现实中没见过,网络上中听过不少。 第120页 她早就感觉温宪和纯悫这二人不对,总有说不出的怪异,现在回想起来,就是那如胶似漆的眼神,还有她二人间难捨难分的黏腻气氛不对,哪家姐妹会黏煳成这般?现在总算有个说法了。 越是紧张的时候,寂静越使人心慌。温宪在等一个宣判,她原想好的说辞在此时完全忘记,其实她明白,这时,说什么都没用,一切只凭皇后对她还有几分顾念,又或者说,要处置她需要怎样的代价。温宪觉得自己已彻底的疯魔,连过去对她百般照顾疼爱的二嫂也用「利益得失」来衡量,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她轻轻合上眼,脑海中便清晰的出现纯悫的容貌,清隽的容貌,或喜或嗔都是对着她一个人。她这会儿才怕起来,卸下朱钗,除去华衣时,她没有畏惧,走进坤宁宫偌大凤仪卓卓的宫宇时她亦无畏,乃至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句句清楚的说出惊世骇俗的言语时,她亦能勉强沉着。 然而,此时,一想起纯悫,她却怕了。她听到皇嫂淡淡的音色,还算温和的在耳畔响起:「你今夜来与我说这些,心中是怎么想的?」 温宪振振神,果断的叩首回道:「求二嫂成全。」 「本宫若不答应呢?」 温宪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只听她稳稳的答道:「温宪愿三尺白绫,自行了断。」 溪则皱了下眉,脸上已见不悦,又问:「那纯悫呢?若真如你所言你们情深意重,你这么一了结,倒叫她如何在这世间存活?你所思所虑竟如此浅薄!」溪则眼中透出浓浓的失望与不贊成。 温宪将溪则的话一个个字分拆开在心里揉碎,思量,这才望见些许曙光,重重的磕头,求道:「皇嫂可怜,就成全了我们。」 溪则岂能看不出她是在试探,正色道:「我原想将纯悫许配两广总督石琳之孙廉育,瓜尔佳氏族人,我託了人细细察看过人品,年二十未婚嫁,十分敦厚上进,生活检点,人品可信,知根知底,今任文英殿侍讲学士,座师张敦復,与皇上还算有同门之谊,前途似锦不可估量。他们一个温润沉稳,一个堪怜咏絮才,必能琴瑟和谐,岂不和美?」 温宪道:「经歷过这一场,要没了我,再是顺当的日子,她也难圆满。」 倒是坚定,溪则不再问她话,闭上眼想接下去该如何。 是拆散,是成全。拆散倒是容易,不过两道赐婚圣旨,各自远远的嫁了,再不让她二人见面,各安天命便是;要成全,这就难了…… 溪则正思索,就听殿外守着的内侍,扬声高唿:「皇上驾到,雍郡王到,祥贝勒到。」 溪则微惊,再看温宪,比她更为惊讶与惶惑。两人一齐起身出迎。温宪跪得久腿麻了,还得金钥上前扶了一把。 胤禛与胤祥几番威吓,生生唬得那宫女将事全盘托出。二人先是震惊,而后几下合计,还是趁此时夜深人静把事了解了才是。 胤礽刚歇下就被两个弟弟叫起,胤禛将事情一说,胤礽便立即惊醒了,匆匆用凉水擦了把脸就赶了过来。这一路过来,心中不知多少念头闪过,到最后还是想先听听温宪是怎么个说法。 两排先行的宫灯照的坤宁宫天井照的敞亮。三人随后进来,胤礽容色端凝,一看溪则妆容整齐,显然不是从床上新起的,不由一皱眉,怎地这么夜了还没歇下;再看温宪,一身素衣,眼睛虽红,倒还没落泪,膝上有跪地的印记,面上极是害怕无措。 这会儿知道怕了。胤礽觑了她一眼,率先走入殿内。 双方依礼见过,胤礽朝垣暮打了个眼色,垣暮朝四下一挥手,清空了侍卫、宫婢与内监。空阔的大殿上便是骤然安静,胤礽转眼看向溪则,只觉得她单薄的身形在夜凉如水的深夜里,在羸弱跳跃的烛灯下如此薄弱,似乎瘦了好多。胤礽上前一步,拉过溪则的手,溪则也不挣扎,倍是和顺,二人一起走至上首,在宝座上坐下。 「四弟十三弟也坐。」胤礽指了指近旁的座椅。 胤禛与胤祥谢了座,各自坐下。人人都挂着凝重的脸色,比适才更让人备受压迫。温宪照旧跪在正中,只是更不安更没指望,这三人的到来使她的唿吸剎然间窒闷,整个人如置冰天雪地般寒彻心扉。 胤禛镇定,一双漆黑的双眸看了温宪一眼,便端坐着,没出一声儿。反是胤祥倒显出些忧心忡忡来,只是碍于眼下这复杂棘手的状况不好开口,暂先静坐着。 胤礽微微斜侧着坐,手腕抬起放在绸锦软枕上,微掀开眼皮道:「说罢,演了这么一出,倒是要如何收场。」他声音有着为君者特有的威势,沉稳的迴荡开,在温宪的耳中一下一下,重重敲击。 「求皇兄可怜成全。」还是这句话,然而却没了刚才的沉着,只强自克制着无望的颤意。溪则在心底悄悄摇首,到底是锦衣玉食的养着,缺了磨砺,沉不住气。 大殿南面的窗户开了一角,微末的清风钻进来,吹得烛苗来回晃动,映出胤禛精光内敛的双眸越发黑不见底,他静静转头,望向上首的皇帝。 胤礽正了正身子,视线冷峻地直视着温宪的眼,问:「你要朕,如何成全?」 「但求,不计何处小屋一间,与纯悫,相携终老。」 胤礽讥讽一笑,令人心中狠狠揪紧,他摇了摇头,看看胤禛与胤祥,又看看溪则,而后极是失望的看向温宪道:「你还真是叫皇祖母与皇阿玛宠坏了,不知世间艰难。没了公主这一尊荣,你又凭什么使自己不受饥寒,安逸的过下去?」 第121页 温宪哑口无言,如当头棒喝,脸上出现如死人般的灰白,她竟从没想过这一点! 胤礽喉中轻轻一声闷哼,转首望了溪则一眼,溪则立即会意,高声道:「来人。」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走进两个内监来。 「天已晚,请公主移步坤宁宫侧殿歇息一晚。」溪则正声道。 「嗻。」两内监上前手一触到温宪的肩头,温宪便立即如惊醒般勐力挣开,飞快的向前跪行两步,眼睛因惊恐充血涨得血红,而这惊恐却不是为了自己。她一把拉住胤礽的衣角,神色艰涩:「我来这里全是一个人的思量,我对她,也从来是我一力强求,她是因不忍心才……皇兄要责罚,都降在我一人身上,不要怪罪纯悫!」 胤禛波澜无惊的黑眸终于动容,眼底有涟漪一圈圈淡淡的晕开,片刻又立即收拢,他缓缓合上眼,依旧一言不发。胤祥似有不忍,只是嘆了口气,眉心紧蹙,可惜地摇了摇头。 胤礽暗暗观察两位皇弟的神色变幻,抬手一挥道:「带下去。」 温宪不再说什么,自站起身。走出大殿,扑面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仿佛永远都到不了尽头,她双眼一酸,泪水抑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咳咳。」胤礽握拳抵在唇角轻咳了两声,英伟的身形放松下来,面上染了浓浓的疲惫,道:「你们怎么看?」 胤禛与胤祥对视一眼,没开口。溪则是知道胤礽的用意的,心里松懈下来,也不紧张了,见他咳嗽,便亲自端起茶壶,泄了满满一杯香茶端到他手边。 胤礽饮了口茶,便将茶盏搁到一旁,再度开口道:「四弟,她是你嫡亲的妹子,你来说,要如何?」 胤禛想了想,道:「这事,荒唐。只是,臣弟见温宪如此凛然,不计后果,临头还记得要将六妹撇开,想必……是动了真了。」 「如何动真!」胤祥手握成拳,见三人都看向他,便平息了一下,再朝上首拱手道:「五姐与六姐日日都在一起,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想必因此才将姐妹之情弄错成了……这事若传将出去,帝室颜面何在?」 胤礽略略动了下眉头,道:「依你看,该怎样处置?」 这一问,胤祥倒是犯了难,稍作思索,便道:「立即嫁了,分开些日子,她们自然就知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作者有话要说:出好了 ☆、第七十一章 各自分开,立即嫁了,今后再无往来,这倒是个可以永绝后患的好法子。胤礽默不吭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软枕上一下一下的点着,指腹与软滑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此刻寂静的大殿中竟依稀可闻。 胤祥憋着鼓气,见众人皆不出声,不由便急了,这事明摆着的了,撇开皇家颜面不提,单这两名女子,身形单薄,又都是娇养着大的,如何互相依靠,如何过这漫漫人生,与其将来悔恨不如眼下就分干净了! 胤祥起身抱拳,郑重道:「请皇上早作决断!」 胤礽稍稍抬眼,那眼中似是无奈似是为难,他轻嘆了口气,指指那椅子,声音和煦道:「你坐下说。」他声音虽缓虽柔和,却依旧如山岳般沉沉,使人无法抗拒。胤祥也意识自己过于焦急了。温宪是四哥的嫡亲妹妹,女儿家最要紧的便是名声,此事若不处置好了,对四哥而言也是个污点,而若宣扬出去,更将使帝室蒙羞。他也是出于多方顾虑又见四哥言语混乱,才心气冲动了些,眼下叫胤礽提醒回过味来,他躬身道了句:「臣弟性急了。」退回到原处,舒缓了身子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等着哥哥们先开口。 溪则见这情形似是有些僵硬,面上显出些微自责来,对着胤礽歉然道:「这后宫中事,本是在我分内,温宪与纯悫二人……我早该察觉,」她又看向那两位,「也是我用心不够,还惊动了两位皇弟。」 胤禛与胤祥闻言,忙起身躬身道:「不敢。」 胤礽亦轻轻拍了拍她的放在软枕上的手背,温声道:「此事怨不得你。」目下最为要紧的便是众人达成一致,而这其中又以胤禛的看法最为关键。胤礽想了想,望向胤禛道:「说句实话,不止你一人觉得她二人动了真,朕瞧着也是如此。」他又嘆了一气,颇为无奈道:「自古情深不寿,温宪又是个娇烈的性子,将她们强行拆开倒是容易,怕就怕她不出几日便将忧郁成疾。」 说到情深不寿,绝不是耸人听闻,不远便有个现成的例子,顺治爷与董鄂妃之事虽有孝庄太后懿旨不许宫人嚼舌头,却也架不住人生来好奇私底下密语,他们几个也都是知晓的。 提及这茬,胤祥也颇犹豫,胤禛默了片刻,沉静的面容更是肃穆,他极力思索万全之策,半晌,似是万般艰难的缓缓道:「诚如十三弟所言,若是传将出去,百姓会如何看?皇家素来为天下表率,万民敬仰,决不可出现偏差。臣弟与十三弟仔细查问了温宪贴身服侍之人,这事,她二人掩饰严密,除却那宫女与纯悫,知晓的只有我们四人,处置起来,并不多难。依臣弟之见,」胤禛起身,寒声道:「赐死!」 此言一出,溪则与胤祥皆是一怔,溪则立即转头望向胤礽;胤祥怔愣后,脸色骤然煞白,眼中先是骇然,而后便是怜惜,接着渐起冷意,徐徐的蹙起眉终于显出不贊同来。 溪则只觉得在这暑意渐显的初夏,有一股寒气自地底而上逼入心扉,全身都是彻骨的冷意。她是犹豫过是拆离是成全,却从未起过一丝要了她们命以保此事永远成辛秘的念头。从康熙驾崩,胤礽登基,她就如丢开了一把横在头上锋利的刀刃,浑身都松懈起来,这一年多些许难为事都有胤礽替她伤神,她只万事无忧的将日子过下来,以致竟忘了这是皇宫! 第122页 皇家轻生死!任凭谁到了威胁皇室颜面,威胁帝权,威胁任何比之更为强势的人之时,都要剷除! 溪则心口透冷,背后却激起一层密密的湿意,冷汗贴着衣衫,滑腻难受,她勉强镇定住心神,唤着胤礽:「皇上。」 胤礽一直思索着胤禛的话,听这一声唤,他转头看向溪则,沉着的目光中有脉脉的温情如流星般飞逝而过,仿佛安慰。 他平和道:「不行。这事远没到这个地步。四弟观瞻大局之心,朕自明白,只是,温宪与纯悫到底是公主,一齐处死两名公主,流言肆起是免不了的,落到有心人眼里,来个追根究底,这番做法便是本末倒置了。再者,朕也不忍心两位皇妹就此香消玉损。」 他这话一出,溪则冷漓的身子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暖意,胤禛意见没得到许可也不介怀,神色稍有松缓,好似松了口气,好似那赐死的提议不是他说的,他也盼着二人好一样。 胤祥也是解脱了一般,他心中也并不愿意让一句赐死就结束了两个姐姐的生命,就道:「那就赐婚,两相便宜。」 胤禛仍旧立着,听他这话,面上微微显出一点凄微,嘆息道:「要只是温宪一人痴心妄想便也罢了,时日久了,总能淡了。」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而后摇摇头,颇是无法:「可纯悫也有那个心,她们二人又是形影不离的,由此看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数年相依的情分,一朝断然离决,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胤祥皱起眉,不觉失声:「四哥今日是怎么了?尽说些煳涂话,此情非彼情,她二人同是女子,即便动了真情,也做不得数。」 胤禛面色一僵,刚想出声便听上首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为何就做不得数了?都是情,谁还比谁高贵些!」一样是从心而起的情动,还非得分出个高低贵贱?胤礽冷着眼道。 胤祥倒是奇怪了,今日真是怪事连连,四哥煳涂就够稀奇了,怎么二哥也跟猪油蒙了心似的,不赐死不赐婚,还留着她们依旧不成?他只得先起身请罪:「臣弟失言。」再道:「只是,眼下看来别无他法。」 这一大篇话说下来,人人都倦了乏了,胤礽也不过是想知道这二人究竟如何看的,眼下已是再明白不过了,老十三是咬死了不能成全,别说成全,连她二人的感情都不承认,只认为是一时煳涂;老四却是出人意料…… 有些话胤礽是男子又是皇帝是不好说的,但溪则却可以,她望向胤礽幽然道:「要真说他法也不是没有。早年臣妾便与皇上赞嘆过,温宪与纯悫能有如此深厚的情谊,真比许多同床异梦的夫妻都强得多,就是留在宫里相伴一生,也不觉得比旁的差什么。」这话自然是现杜撰的,不过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打紧,帝后二人的立场已显示出来了。 胤礽笑道:「如今看来,你也算眼尖的,只是没往那上面想罢了。」 溪则也笑道:「谁能想得到,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了。」 这平和的一说一应,像极了自家妹妹与多年相恋的小后生修成正果一般自然。胤禛面上似有所动,也微微的笑了:「五妹六妹能得皇上皇后照拂,臣弟就放心了。」 胤祥是真真切切的怔了,就几句话,情形便彻底逆转过来,他欲说话,却见胤禛告诫的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只得咽了下去。 走出坤宁宫,胤祥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皇后有心成全。」胤禛简略的说,「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温宪说起纯悫时,那眼神多柔和。」 胤祥真是半点都瞧不明白,怎么两女子间生出这与世相悖的孽缘来,还值得称道了?胤禛也不打算与他多说,道:「这事,烂在肚子里就是了。」 胤祥真是弄煳涂了,这一晚上尽是荒诞离奇,处处透着蹊跷。他气闷道:「真是荒唐至极!」说罢负气而去。 胤禛也没拦着他,别说胤祥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皇上会想成全她们,皇后娘娘倒是摸得清皇上的脾性。 随身携带的玉佩如初次触摸的那般温润,他把它紧握,掌心便印下那玉佩的形状来,胤禛轻轻嘆了口气,十三弟觉得荒唐,他自己又何尝以为这是寻常?心之所向,情难自已罢了。 这算是有个结果了,剩下的就该琢磨如何安置二人。溪则看了眼胤礽,他正轻轻的拨着茶盏,似乎在想些什么。溪则咳了一声。胤礽手下一抖,杯盖碰到杯沿,发出一声脆响来。 溪则有些不自然的看了他的手一眼,而后缓缓移开目光,望着那无人的角落,尽力寻话来说:「一直以为老四是有些正统道学,老十三更随意不羁的,没想到今晚一看,倒是老四更旷达开明。」 「嗯?嗯……确是出人意料。」胤礽眼神闪烁,起身作势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他说完便竖直了耳朵,听边上的声响,过了半晌也不见溪则出声,不禁便有些失落。 「你早些安歇罢。」他轻声的说,脚下慢慢的挪动,身子却像定住了一般。 垣暮站在殿外屋檐下,侧耳透过大开的殿门,听着里头的动静,心中抹了把冷汗:皇后娘娘,万岁爷这步子挪得还没蜗牛远呢,您倒是留一声儿啊…… 「你……」溪则不负众望的出声儿了。 胤礽立即回过身儿,双目炯炯,满怀期待的望着她。 第123页 作者有话要说:胤祥觉得这晚很混乱,我也是…… 这个更新时间好像有点怪,可是,没办法,这两天旧病復发,我只好在中午的时候试试。 这样就让我的更新时间变得很乱,好吧,好像早就乱起来了,这样就看起来很不舒服。 ☆、第七十二章 一月冷战,二人见的次数少之又少,各自不觉得有错,见了也是干巴巴的招唿一声,谁都不肯多说一句。 这会儿是极尴尬。周遭都静了下来,其他人其他纷扰都离开后,他们之间的那小小矛盾便显露出来。 胤礽那满是期望的眼亮晶晶的。 溪则忽然就释怀起来,最亲密的人之间,何必非要分出个对错来,相对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而言,他们已是幸运太多。 她柔声继续道:「留下吧。」 胤礽得偿所愿,笑意便愈发显得甜起来,极是顺手的牵起溪则,道:「闹腾这一晚,你一定乏了,趁天还没亮,快多睡会儿。」 这一月来横亘两人中间的矛盾便在一来一往的话语中荡然无存。没有不满,没有抱怨,没有重归于好后的不适应,没有还未分出你对我错的不甘心,溪则落后胤礽一点,他们贴得很近,连衣裳都是摩擦着的,交合相握的掌心紧贴着,两个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彼此都觉得熨帖舒心。 坤宁宫的床比起养心殿的要更软,更舒适,也更自在。胤礽合上眼,不多久就睡着了。溪则也是疲惫,但身子的疲惫对上头脑的清醒,便更显出意识的灵醒来。她转转身就顺着胤礽枕在她后颈的手臂滚进了他怀里,胤礽似有所觉,亦稍稍侧身,用另外的手臂将她轻轻揽住。 他没醒,他的唿吸依旧是不轻不重,缓缓的,并没有太多男子浓郁的气息,十分清浅干净,溪则忽然感性的以为,不管胤礽是太子还是皇帝,他都是初见时,那个在阳光中穿柳拂花而来的带点莽撞的少年,她所折服的是在他饱含帝王威仪的外表下依然鲁莽冲动温暖的内心。 从今晚的事来看,胤礽若是遵从一个帝王的本心,他应当做的该是如老十三那样,无论如何都该把她们拆开,这不单单是为了皇家颜面,更是一个封建大家长所无法容忍的悖时背世的感情存在。 但他却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情况下便决定了要成全她们,选择了与他身为皇帝应当要做的完全相反的事。很奇怪,她从胤礽大步走进殿中那时,便从他望向温宪时的那种困惑、为难还有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缕深藏着惊喜的眼神中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是一定站在他这边的。 这便是一种,这世上唯独我们二人是永远站在一起的默契。 七月初,皇上皇后奉太皇太后往承德避暑山庄避暑,并于八月举行木兰秋狝,接受蒙古各部王公贵族觐见叩拜。 此次木兰秋狝是胤礽首回以皇帝身份前往,意义重大,临行前,他谕满朝文武道:「秋狝大典,为我朝家法相传,所以肄武习劳,怀柔藩部者,意至深远。我皇考临御四十年,于木兰行围之先,驻跸避暑山庄,岁以为常,敕几勤政之暇,款洽蒙古外藩,垂为令典。朕祗承鸿绪,不敢稍自暇逸,特于今秋涓吉启銮,举行秋狝,实本继志之承。」 命皇太子弘晟留京监国,诚郡王、祥贝勒辅之,六部有事皆可上奏,皇太子酌情定夺。 这年天况出奇炎热,随驾的纯悫公主半途因暑热病倒,不久便薨逝。 《成宗实录》载曰:「辛亥,秋七月,纯悫公主殁。上闻和硕纯悫公主薨,日晡未进膳。扈从诸大臣奏曰,皇上闻公主讣过哀,此时尚不进膳,恐圣躬太为劳瘁。奏入,上传谕曰,公主系朕亲妹,自幼喜爱,忽值此变,朕伤悼弗胜,难以自抑。特谕雍郡王领左右两翼各派大臣一员,侍卫十人,送公主柩回京。」 温宪公主伤心欲绝,极力想送灵柩回京,但因要侍奉太皇太后之故,只得留下,只是,自此,因哀痛太过,身体一日日垮下去,任凭太医如何保养,皆不奏效。太皇太后也是伤心,纯悫因温宪之故,是常在宁寿宫的,太皇太后见到她的时候也多,突然就没了,难免又感怀了一阵,这下见到温宪又病了,更是担忧,就对溪则道:「小五她身子不好,不如就在热河行宫疗养,不必参与秋狝。不然,回去又是一路颠簸……」 溪则也是这个意思:「是要好好疗养,不过她到底年轻,也是一时的哀思过度,过些日子就不碍了,反倒是您,也要保重身子。」 太皇太后脸上满是忧愁,怏怏地嘆了口气说:「纯悫也是好好的,寻日里也没见什么毛病,怎么一中暑就这样了,温宪可一定要好好的照看好了。」 溪则沉默了片刻,心中升起一些愧意来,老太太是个心思纯澈的人,这一年先是福全又是纯悫,照着他们定下的计划再不久还有温宪,免不了又要她伤心。她回去把这个和胤礽一说,胤礽也默然,而后道:「开弓难有回头箭。仔细叮嘱太医,贴身照料太皇太后饮食起居。你多带咱们女儿去给老太太瞧,转移下注意力总会好点,她还有满堂儿孙呢。」 溪则点了点头,想到温宪,又觉有些头疼:「她们二人皆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连宫都没出过几趟,幸好你说服了魏珠跟去照看,不然,真不知要如何过。」宫中没有养两个老姑娘的道理,只得送出去。胤礽是费尽了心思,她二人都不小了,且这事是尽早了解才好,寻思着她们日后生活总要有人打点,总不能真叫她们为生计所迫去抛头露面。寻思来寻思去,一般的男子定是不行的,那就得挑个公公,还要一个忠心可表且又会办事的。溪则想的是从坤宁宫或养心殿挑一个知根知底的,不想胤礽更霸气,直接就把从前伺候康熙的干清宫大总管魏珠给饶上了。 第124页 「魏珠也正是想荣养,泉州天气湿暖,物阜民丰,又是小地方,没什么大官,不必怕叫人认出来,他是想过几年安逸日子,也是两便的。」胤礽想了想,又道:「从这事来看,皇家的孩子真不好只养在深宫内苑里,一走出去,连渴了要喝碗茶水都不知道上哪,公主暂没办法,阿哥还是要常带出宫去,体验民生维艰才好。」亲眼看过,亲眼体验,不致不通俗世,只知道臣工们奏上来的天下。 自宋元以后,礼教愈发森严,皇帝不可擅自出宫,每每出行皆是羽林军开道,文武百官前唿后拥,一个个活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越往后便越是无知昏庸。 夫妻两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点子十分好。 「还要寻个妥当的由头,准许阿哥出宫行走才行。」胤礽立刻就开始琢磨起来,琢磨了两天,他想到:「弘晟弘昙的皇叔们各有所长,可请皇叔们带在身边教导。」 溪则正在看曲折复杂的蒙古王公间的关系,各蒙古部落间都有联姻,又有满蒙联姻,这其中的亲戚关系杂乱无章,不好好理理,实在难以记明白,勐然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不大妥当:「弘晟倒罢了,已是皇太子,多与郡王贝勒接触也没什么,」反正胤礽也不忌讳,「要是弘昙与宗亲来往过密,落在一些御史言官眼里又要多事,也难保有心人不生出其他念想来。」 「这倒不碍,过了明旨御史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至于有心人,只要弘昙没这个心,还怕人撺掇?」胤礽没将这些放在眼里,他如今地位愈发稳固,也愈发言出必行,一言九鼎,朝中敢与他磨牙的也越来越少。 溪则一听,也放心了,就接着问道:「那哪位皇弟使人放心?」 「胤禛吧。」胤礽没什么考虑便说出了这个名字。溪则却有些惊讶:「你仿佛很信任他?」 她这一问,胤礽也觉得奇怪起来,歪起脑袋想了想,道:「他是一直都显得忠诚而且可靠,长年累月下来,对他的避讳与心底的一点猜忌就没有了。」更要紧的是,他的皇位已完全坐稳了,对胤禛自然也就没了那说不得的忌讳。 胤礽又笑着道:「这也算是一起好事。」 溪则也这般以为,摆脱了那种压抑,的的确确是一件美好的事,只是,她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了,她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看到温宪与纯悫在一处人烟稀少的草地上相互凝视。眼看胤礽全然无伪,十分自得的模样,溪则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木兰秋狝开始的前两天,胤禛从北京驰回。 胤礽见他满身风尘便来復旨,便长话短说道:「已送走了?」 「是,由魏珠护送,装作商家女一路顺河南下。等到杭州再转马车至泉州便可定居下来。」胤禛回道。 「那便好。」胤礽起身道:「你明日便不必来了,好生歇一天,后天还指望你在蒙古人面前一展大清雄姿。」 他平和的笑着,笑意温厚而带着安抚,使人心中满是暖意。只是再去细瞧那笑与在对九弟十弟十三弟的并无差别。胤禛垂首,恭敬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儿快完结了啊。。。 然后,你们不要担心老太太,老太太儿辈、孙辈、曾孙辈不知道死多少了,她老人家内心其实很强大。 ☆、第七十三章 承德避暑山庄是胤礽即位之初下旨在一处行宫基础上修建,眼下已颇具规模。 皇上与皇后同居正宫,正宫为九进院落,前后分前殿与寝宫,由丽正门入,经午门,便达正殿澹泊敬诚殿,澹泊敬诚殿用珍贵楠木建成,故又名楠木殿,胤礽在此处理政事。澹泊敬诚殿往里是四知书屋。 四知书屋周有迴廊,曲摺叠绕,使庭园清幽,诗意盎然。正房有胤礽亲笔题写的「依清旷」三字,这几日,胤礽常与溪则在此看书,极是闲适有趣。因它又靠近澹泊敬诚殿,两者有廊相通,便也做胤礽上下朝时更衣之所。 「明日要见的是土谢图汗部和硕亲王敦多布多尔济,他在康熙三十六年尚了和硕公主,也是额驸,你明日要接见四妹,我记得,她脸圆圆的,尤爱吃吐鲁番进贡的玛瑙葡萄,不知现在变了没有,再有就是巴林部的多罗郡王鄂齐尔次子乌尔衮,鄂齐尔身子不好,特意请旨让乌尔衮来,他承爵也就这一两年了,是个很能干精明的人,哦,他是固伦淑慧长公主之孙,又于康熙三十年尚了和硕荣宪公主,你知道,荣宪是老三的姐姐,你与她说说老三就得了,固伦淑慧长公主前年薨了,她是孝庄皇太后的女儿,你略略提一提便罢了……」 胤礽手里拿了厚厚一叠纸,上头密密麻麻的标註了蒙古各部间的联姻关系,明日便要接见蒙古各部的命妇,溪则虽在京中常接见内外命妇,但那些到底是早见惯了的,并不觉得什么,可一到了关外,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弄不好便是能绕得上关系的亲戚。胤礽虽也不常来,但日常也隔三差五的便接到蒙古各部的各类奏疏,加上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对这些关系清楚的很。溪则生怕出错,便拖着他来陪她细细讲上一遍。 「还有乌默客,」溪则忽然想起,「他是年纪最小的亲王了吧?到时就让多几个人伺候着。」 胤礽一想也是,虽然草原的男儿豪迈,但也毕竟年幼,要是没仔细个轻重,就不好了:「就让弘昙和他一块儿玩着,接下去几日还有狩猎,他们两个在一起正好能搭伴。」 第125页 溪则点点头,翻过一页纸,指着其中一个,另一只手拿起矮几上的一本红册子,皱眉道:「这个喀喇沁部蒙古杜棱郡王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贝勒,他也是尚了公主的,这回却只带庶福晋来,是不是有些……太不尊敬了?」 因命妇由国母接见,名册便是直接送到溪则这的,其中具体胤礽并不知晓,他听罢,面上便微微显出不豫来,接过册子一看一想,道:「这是新纳的庶福晋,是策妄阿拉布坦女儿。」策妄阿拉布坦是噶尔丹兄长僧格的长子,是个十分有心机的傢伙,「当年先帝灭噶尔丹,收復准噶尔,趁乌兰布通大捷,举行多伦会盟收復喀尔喀草原各部,那时为安抚准噶尔与西藏,也封策妄阿拉布坦为准噶尔部台吉,那会儿就觉得他不是个安分的人。」说到此处他已是极为不悦了。 不过只是一会儿,胤礽便眉眼温醇的对溪则道:「也没什么,大清的铁骑能灭噶尔丹,自然也能灭策妄阿拉布坦,这些都是我要思虑的事,你就放宽心,与命妇们说说话,展示咱们皇后母仪天下的风仪便成了。」 溪则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母仪天下的风仪很好展示么?我需做多少功课才可不出错。」她点点那本红册子,又扬了扬那一叠纸张,「今晚上你没得睡了,你得帮我再把这些人物关系过一遍,把要紧的点讲讲。」 胤礽听了,便一个劲儿的低头闷笑,溪则瞪他一眼,也不理他,继续低头看自己的,等他笑完了,轻轻伏到她的瘦削精緻的肩头,温热微湿的唿吸如轻扇的蝶翼打在她白皙的耳后,直痒到了心里。 窗外有粉白的西府海棠盛放艷丽,清风捲起清浅怡人的花香,缠绵醉人。「一晚不睡有何难?能这样日日夜夜的陪着你,我愿意一世都不合眼。溪则,我们一定要永永远远在一起,这一世,下一世,永永远远,都不要和你分开。」他的语调,轻轻的,慢慢的,有一点感嘆,有一点知足,还有十余年历练来的沉着与可堪託付的稳重,便如那花香,馥郁芬芳的散开,将恬然安详的香气瀰漫在溪则的整个生命中。 溪则回头看他,她神情柔和,眼中含着一日日一年年堆积而就的无边清意。 此次秋狝,蒙古各部族亲王、贝勒、台吉几乎倾巢而出,承德避暑山庄仿佛在一日间便从冷寂的寒冬中復甦过来一般,满是欢声笑语的寒暄。 溪则沉着雍容,面上带着温婉和煦的笑意之下,眉目如含日月之光,磊落清泠,透出一国之母当有的自信。她身着明黄缎绣五彩云金龙朝袍,绣五谷丰登的绿色彩帨庄重垂戴胸前,青绒朱纬的朝冠上周缀金凤东珠,翟尾垂珠,末缀珊瑚,冠后护领垂明黄绦二,末缀宝石,青缎为带。只有大清朝最尊贵的女子,才可做如此装扮。 她端庄站立的胤礽的身边,胤礽也是一袭朝服正装,他朝冠顶上东珠高悬,在夏日灼目的日光下熠熠生辉。他伸手牢牢的牵住溪则,二人在澹泊敬诚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并肩而立,接受底下林立的王公大臣的参拜。 胤禛身着亲王蟒袍,与二阿哥弘昙一左一右的站在皇上与皇后的身后,他静静的站立,郑重而严谨的面容上一双黢黑的眸子刚毅沉稳,他眼扫过底下,视线最终徐徐地落在了帝后相执的手上,绮年良辰,岁月静好的都在那紧握的两手间漫漫晕开,即便如此肃穆而庄严的时候,也无法忽视这二人伉俪情深,无论如何都容不下第三人。 胤禛缓缓的挪开目光,眼中有钦羡的不舍,却终究还是望向了别处。 各位王公先向帝后行跪拜之礼后,就是大臣与命妇分别在澹泊敬诚殿和烟波致爽殿觐见皇上与皇后。 「听闻你三子前些时候也娶亲了?这是喜事,儿相继成家,不单是成人懂事了,也可承担家族责任了。」溪则对坐在近旁的一位温婉柔顺的妇人笑着言道。这妇人穿的是酱紫的蟒袍,这是贝勒嫡福晋的服制。 是科尔沁亲王次子之媳,也是太皇太后娘家人。众人听皇后不仅记得清,还不分巨细,且说的还是蒙语,不由震惊,更心中敬之,亦略感暖意,那妇人笑答:「劳娘娘记挂,臣妾三子皆已成婚,也了了桩心事了。」 一边的荣宪公主凑了句道:「可不是,做额娘的就挂着儿女。」 她是康熙爷次女,诚郡王的同母胞姐,比胤礽也大,溪则只在许久以前,刚嫁入的时候见过数次,之后除却她诞下麟儿以外便再不闻消息了。溪则对她自然要衔着一份敬意的,称她为二姐:「这回,阿密达怎么没跟着来呢?」 阿密达是她幼子,才七岁,他不是乌默客那样的汗王,并不必前来,提起也不过表达一下关心。荣宪公主笑意更为柔和起来:「他还年幼,臣妾只怕他来了添麻烦,便没带来。」话语间便有了一丝亲密的口吻。 「能有什么麻烦?三王常说起阿密达这个外甥,皇上还道乌尔衮有才能,其子肖父,日后必有大作为草原百姓安居乐业,有他一份功劳。」这是必要传达的话。 这一长篇话说下来,务使人人都不受冷落,很是费心,溪则等人退下后,才缓下精神饱满的容光。三日后,胤礽大封嫁到蒙古的公主,封和硕荣宪公主为固伦荣宪公主,康熙四女为和硕恪靖公主,又各封其子为贝子,以示对草原各部荣宠。 在承德避暑山庄行宴三日,王帐便转向木兰围场。 第126页 木兰围场,坝上草原,有浩瀚的林海、广袤的草原、清澈的高原湖泊,是狩猎的好地方。第一日下来,众人就皆有不小斩获,弘昙猎回了两只麋鹿,一直野兔,他这年纪,已是不俗的战绩,或众王公贵族啧啧赞嘆,他也是得意,命人将鹿皮留下,带回京去给皇额娘与皇阿玛做件暖暖的坎肩,留待冬日穿。 溪则听了自是高兴。 到了晚间,又是一夜晚宴,弘昙醉醺醺的来给溪则请安,溪则微惊道:「怎饮的这样醉?你阿玛都没你这般。」 弘昙站在她的身旁,低声咕哝道:「皇阿玛的杯盏饮器都是有成例的,儿臣用的是大海碗。」 溪则笑着摇了摇头,见他虽然喝得多,但是思路还是清晰的,且回京以后便没有这般放纵了,便也没苛责他,问:「你的新小伙伴呢?」 「乌默客?」弘昙想了会儿,才想起这小伙伴是指哪个:「他喝的比我还多,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蒙古人对我到底还忌讳着身份,对他就不一样了,都是部落汗王,草原人好武,现在不能动手了,只好早酒桌上逮到机会使劲儿灌。」 溪则扑哧笑了出来:「那你就怎么不救救他,就让他这么给喝得醉死过去了?」 弘昙摊一摊手,颇为老气横秋的嘆了口气道:「没法子啊,救过了一次还有下次,就让他自己练出酒量来吧,十年二十年后,还能去灌我儿子的小伙伴。」 溪则一时笑倒在软榻上:「你太子哥哥都还没选福晋呢,你就想让你的小伙伴去残害你儿子的小伙伴了?」 这么一说,弘昙也微微脸红,有些扭捏的不好意思,偏生溪则还不放过他,又连着打趣了好几句,直到他受不住,一熘烟儿的跑了。 经他这一提,溪则想到,弘晟过不了几年就要选妃了。她在心里盘算着哪家的淑女合适,最要紧的还是弘晟喜欢才好。这么想了许久,不免忆到从前胤礽选妃时的情境。 红颜弹指老,剎那芳华。过去的日子,在树干一圈一圈的年轮中都在时空中匆匆远去,或只在史书上记下浓墨的几笔。时光一宕,眨眼间,儿子都快成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一写带点感*彩的就忍不住文艺一下,话说儿子都那么大了,真是快,想当初,胤礽才是一个十三岁的小朋友,现在都二十29了。 这个固伦荣宪公主就是 康熙王朝 里的蓝齐儿,那边说她嫁给了噶尔丹,其实是个bug,她是嫁给乌尔衮了,乌尔衮也是个挺厉害的人。 ☆、第七十四章 绍章二年秋,转眼即来。 十月,帝赏赐蒙古各部,绸绢茶叶,金银器物,颁旨回京。 温宪公主这几月中逐渐缠绵病榻,越发不见好,太医回禀不宜旅途奔波,且天况日渐霜寒,还是在离宫安养过今冬方保险。胤礽将太医的话说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忙道:「听太医的,听太医的,身子最要紧。」 入了秋的承德避暑山庄有一种别样的美,显出如美人迟暮的娇柔来,嫩黄的草遍布了整个山头,形成一种金灿灿的效果来,柔和的色彩使人格外心旷神怡,整个避暑山庄是成片的常青林与枝头泛黄的乔木林交叠,黄黄绿绿的交相辉映。 已是深秋了啊。 温宪住在离宫西角,地处偏僻却十分的奢华,是从前康熙皇帝用作行宴的处所,只是后来渐渐不来了,便僻静了下来,正好可做养病的居所。 此时,本该躺在床上的温宪恭恭敬敬的站着,胤礽坐在正位上,向四周扫过一眼,房中到处摆满了太皇太后着人送来的赏赐物品,药膳一类自不必说了,还有一些胤礽孝敬她的新奇玩意儿,老太太怕温宪病中无聊,特意挑了最稀奇古怪的一些送来给她打发时光。 温宪垂着头,心里有即将要和纯悫见面的喜悦,也有要抛开这一切的惆怅。能与纯悫长相厮守是她多年期盼的美梦,这梦竟有一日能成真了,她自然是欣喜若狂,然而,她要抛弃的是养育了她二十年的家,这家虽冷了点,规矩多了点,但依旧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地方,况且,这里也不乏真心疼爱她的人。 胤礽望着她,淡淡道:「待两个月后,你病逝的讣告一出,你就再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亦不是金枝玉叶,往后不可在人前自称公主,万般艰难也只可靠自己。」 「是,臣妹谨记。」虽有又惆怅,又不舍,但却丝毫没有减轻那欢喜的心情,还有对日后的期待。 胤礽略略的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路是她自己选的,他并不愿意看到有朝一日,她会后悔,更确切的说,他私心里是由衷的希望,温宪和纯悫,这两名柔弱的女子,也可以互相取暖互相依偎,也可以获得幸福。 皇上硬邦邦的「圣训」完了,就该是皇后了。 溪则站起来,将温宪拉到自己的身旁,温柔地看她许久,终是轻轻嘆息着说:「明日我与皇上就要起驾回京了,这一别,今后还不知有没有见面的时候,要说的话很多,可时间不够了,只能挑要紧的与你交代清楚。」 她这一句,让温宪一时间酸了鼻子,红了眼眶。 「傻孩子。」溪则也红了眼,轻柔的拍拍她的手,「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皇上请了魏珠去照料你们,但是你毕竟是主人家,在重要的事前,还是要学会拿主意,不会的就学,就练,魏珠也老了,你要自己学得精明能干,靠别人,总不如靠自己来得牢固,还有,告诉纯悫,不要挂心她额娘,有我和皇上呢,还有,两个人过日子,磕磕碰碰总会有的,要包容,要惜福,再有,泉州物宝天华,气候湿润,又临海,很是富裕,极是适宜居住,可是到底和京里不一样,要注意身子,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纯悫,别吃亏了……」 第127页 她是越说越不舍,越说越带出了慈母心肠,温宪一时间泪眼涟涟,啜泣不止。 胤礽无语捂脸,他可是又送金银又送人的派去跟着这二人的,又不是真的扔去黄土高坡任她们自生自灭,只是一想到这一别恐怕就是永诀了,不禁也悲从中来,十分惆怅,轻轻搂过溪则,安慰着道:「担心什么?魏珠又不是死人,我派他去,他还能让公主吃亏受苦?」 「不是说不是公主了么?」溪则泪眼婆娑。 胤礽无力道:「不是公主,可还是我妹妹,还是一家人啊。」否则他何必如此费心?说动伺候康熙的干清宫大总管去服侍两个小丫头是件很容易的事么?安排这一系列一丝差错都不容出的事很简单么? 他这话一说,溪则与温宪一齐热泪盈眶,目光中饱含温情。 胤礽顿时大为满足。 人与人相聚是缘,只是这缘也总有结的一日,故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第二日,御驾启程,队伍延绵数里,一路向北京开去。温宪坐在房中,将这里太皇太后、皇上、皇后赐予她的物件,一样样都在手中抚过,再不多久,她就不是大清的公主了,但她,可以和所爱之人相携白首。 两月后,承德避暑山庄传来讣闻,温宪长公主薨殁。 再过一个月,在泉州翘首以盼的纯悫终于迎来了她的爱人。 自此,康熙皇五女与皇六女,便是彻彻底底的死了,留下的只是两名平民女子,过着平凡富足安耽恬然的日子。 这两人是达成所愿了,胤礽却有些怏怏,他也说不上究竟是为何:「我更想将她们留在见得到的地方,看她们青丝成雪,白首偕老,这倒不是不放心她们在外头,我将她二人的事,当做军国大事般谨慎处置,乃至更为看重,因我心底,有一种道不明的期盼,我想知道,两个女子,可以幸福到何种地步。」再多的,他也说不上来了,这是种极为玄妙的感觉。 溪则却十分能理解他的这种感觉,点点头,道:「我也是。」 胤礽松了口气,他本想问问,要是他们是在前世相遇,会走到一起么?只是这也不过一个转瞬而逝的念头罢了,他并没有真正的问出来。 走到今日,若还没有这点自信,这十几年的夫妻,也算是白做了! 绍章三年春,大挑在即之时,绍章帝下了道众人措手不及的圣旨——直言东宫正位,国之基石已稳固,朕每享天伦之乐,便推己及人,不忍人家骨肉相离,故,废除大挑! 朝廷立即便如炸开了锅,反对者无数,其中反对最为便是以佟国维为首的佟氏一脉,几乎直言「皇后不贤,独霸圣宠」。佟家素有「佟半朝」之名,一大片人跪下,请皇上收回成命,自然声势浩大,瞧上去竟有些以势相逼的味道,胤礽理都没理他们,冷哼一声,起驾离去。 溪则是有些担忧的,但也只是一点,她和胤礽都是有准备有把握才行动的人。胤礽冷冷的笑:「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已从族中选了一名容貌上佳的女子,欲送进宫入侍?一起头就是靠的女人起家,这些年,一直靠女人在后宫维持,男人都死绝了么!」过了一年安稳日子,便又猖狂起来了,真是不知死活。当初要留着佟家,一来是的确不好动手,怕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二来,便是要留待要紧时候,杀鸡儆猴。 翌日,隆科多嫡子岳阿兴亲身出列上奏,参劾其父称:「佟佳隆科多,宠妾灭妻,惨无人道,气死老母,不孝不义,行贿大臣宗室,拢取横财,不忠不直,请彻查之。」 此言一出,朝野震惊。所谓子不议父之过,任凭父亲有再大的过错,为人子的只可「谏」,不可议,岳阿兴这一道摺子不但要填进自己的前途,也是将他们一家都拉扯进去了,身有品衔者,宠妾灭妻,乱了嫡庶,是大罪! 岳阿兴跪地再言:「臣额娘瓜尔佳氏,系出名门,恭贤端淑,克教子息,打理家业,无一不是,却因阿玛偏爱,教贱妾李四儿折辱,百般折磨,非人非鬼,臣不仅是阿玛的儿子,更是额娘十月怀胎骨血所化,日日见额娘惨状,痛不欲生,臣不孝愚钝,无能有两全之策,但,不参上这一本,臣良心终生不安,每一合眼,便见额娘悽厉唤臣之名,臣额娘之屈,有目共睹,贱妾李四儿当伏凌迟之刑,以正世道!」 岳阿兴是佟家难得的上进人,不靠祖荫,自己十载寒窗苦读,考中的进士,又有如此显赫的家世,前途可谓无量。他靠的自己读书上进,身上便有一股文人的正气,他字字泣血,目眦欲裂,八尺男儿,几乎流下泪来,言罢重重叩首,那沉重的磕头声响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李四儿要多歹毒,多么凌虐瓜尔佳氏,才可使岳阿兴拼尽自身前途不要,不惜赔上全家,参倒亲生父亲,也要将她凌迟! 顿时,人人都以看牲口的目光看隆科多,喜欢如此歹毒的女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畜牲! 隆科多羞得满脸通红,气得浑身颤抖,恨不能抄起什么就去揍那逆子,偏偏这是金銮殿上容不得他撒野,他也只能干生气。 胤礽冰冷如寒湖之水的双眸扫过气得满脸涨红,大骂「逆子」的隆科多,冷冷吐出一字:「准。」 这一准字便如一颗石头大力丢进了平澜无波的湖中,一时激起千层浪,如同一个起始的命令,佟家已撕开了一道口子,再也不是康熙朝屹立不倒的「佟半朝」了。 第128页 以左都御史庆德为首的一批御史大肆搜查罪证,由隆科多入手,直至整个佟家,再到朝中以佟佳氏马首是瞻的众臣,接下来数月,朝中弹劾不息。 胤礽倒还给佟家留了面子,隆科多一事,便谕其从兄弟夸岱与法海去查,也算家丑不可外扬,然而其他涉及朝政之事,却不可不让刑部介入了。 这些罪证胤礽早早的便命庆德去搜集了,庆德早想参倒佟家了,不参倒佟家,有那一批姓佟佳的嚣张跋扈,他们瓜尔佳氏如何成名正言顺的椒房,如何成本朝第一贵戚?他们平日不去与佟佳氏争锋,且还处处忍让,是时机未到,眼下,连皇后娘娘都敢出言侮辱,不参死他们,他庆德便连给娘娘的请安摺子都没脸上了,如此一来,自然格外卖力,几次舆论导向下来,京里京外的士人皆都大骂佟国维仗舅舅之尊,权柄自重,不将皇家放在眼里,是为国贼! 连带着那会儿直郡王篡逆一事也旧事重提,文武朝臣中亦不乏落井下石的,数罪并发,又是皇上有意要降罪,沸沸扬扬的闹了不过半年,佟半朝便门庭冷落,无人问询。而引起这一切的隆科多幽禁至死,李四儿午门凌迟。 胤礽以先帝国舅之由,只将族中男丁削为庶民,并未斩首充军,已算仁至义尽,并言明,若有上进的,还可参与科举。 想要东山再起,给你们机会,靠自己本事罢! 自此过后,胤礽在朝中地位,更是撼然难动,龙威日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这一章就正文完结的,但是发现还有事没交代。 这个没交代的是就是咱们四爷,由于他一直表现很好,要让他这个炮灰,做一个更有悲*彩的炮灰,也不枉我辣么喜欢他(擦,我明明喜欢老二来的)。 所以,聪明的小朋友就造啦,下一章是完结。 好忧桑,我内容提要都想好了,当做下章预告告诉你们吧,下一章的内容提要是——与君百年,终有一别。 是不是很装x?我也忘了我哪看到的,当时就觉得这句话,真装x。 矮油,好羞涩,我就喜欢装x。 另,请尤其珍惜这一章,不为别的,就为作者君对着无法显示的网页画了两个小时圈圈才传上来,心酸泪目。 ☆、第七十五章 不多久便是绍章四年,一开春,雍王府就传来一个使人心情沉重的消息,弘晖阿哥没了。他生来带弱疾,千辛万苦的养到了□□岁,众人皆以为他会好起来,会好好长大,如其他阿哥那般,在娶妻生子,挥洒才华的时候,却毫无预兆的薨了,雍王福晋几乎哭死过去。 胤礽与溪则也唏嘘不已,因帝后悲痛,宫里的气氛便格外低落沉重。直到夏日,晋多罗雍郡王为和硕雍亲王的旨意下来,皇宫与雍王府的笼罩着层层凝重的气氛才稍微好了一些。此次晋封,弘昙封了多罗贝勒,两位小皇叔,先帝十六子、十七子各册了贝子,其他已有爵位的兄弟也各递进一位,唯老八胤禩因王侄弘晖幼殇不见丝毫悲伤,依旧饮酒作乐为由,遭到皇上申饬,降爵为贝子,因此,格外难堪。 至绍章四年冬,雍王福晋才从悲戚中缓了过来,入宫来给皇后请安。雍王亲自送她到坤宁宫前,走时,亦是亲自来接。 溪则送福晋出来,见朱门外,雍王一身石青常服,淡然而立,面上没有半点不耐,不禁也有些赞许,笑着对福晋道:「四王体贴,四弟妹好福气。」 福晋抿嘴一笑,口上少不了一番谦逊,只是那秀致的眉眼间涌上的欢喜之色是真真切切的。 云舒影移,今日的天,比秋高气爽之时更为高阔,大有天高任鸟飞之势。坤宁宫正殿的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在灿烂的暖阳下映出温暖的光芒。 走到近处,胤禛拱手请安,他穿的是一件稍微宽松的常服,衣领袖口处有雪白的雪狐皮毛,瞧着甚是温暖。雍王身形笔挺,动作利落,那袖子一抬,一块玉佩便从中滑了出来。 掉在青石板地上,发出铿的一声脆响。胤禛当即便低□去,先身后的内侍一步,飞快的拾了起来,如珠似宝的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确认了没磕坏,面上紧张的神色才缓了一缓,松了口气一般的小心翼翼的贴身藏入衣襟内,这才恢復了他一贯的镇定,怡怡然的将未靖之礼行完:「臣弟给皇嫂请安,」又对适才加以告罪:「臣弟失仪。」 「无碍的,」溪则客气笑道:「四弟既来了,不如进去奉杯茶?」她惊诧的目光也从那枚细緻收入衣襟内的玉佩上收回,只是心里禁不住便升起疑惑来。 蟠龙羊脂玉,温润如脂,高贵安逸。是仁孝皇后遗物,世上仅此一枚。溪则自然认得,这玉是胤礽赠给弘晖,佑他平安的,怎会在胤禛手里?难道是弘晖去后他贴身收着,睹物思人?她转眼看福晋,见福晋只是稍微有些诧异,随即便贤淑端庄的站在胤禛身侧,便知不是,若是弘晖遗物,照福晋对弘晖之死的哀痛欲绝,定是要露出哀戚之色,绝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 这玉,是原本便在胤禛这,贴身携带的! 溪则眼中并无掩饰的闪烁出疑惑来,胤禛对上她的目光便立即垂下头去,以示恭敬,但他却无丝毫慌张,一举一动都镇定极了,即便他已看出溪则对他的猜疑,他都半点不乱,眼里是一派磊落,并无任何不可告人的惊慌,道:「福晋叨扰娘娘已久,不敢再做烦扰,便先告退了。」 第129页 溪则再是怀疑也都按捺下去,只微微颔首,笑道:「你们常入宫,皇上和我都高兴。」 就各自道别离去。 直到了晚上,胤礽回来,溪则状似无意的问道:「我记得,你从前有一块随身携带的蟠龙玉佩,送给了弘晖?」 「嗯。」胤礽随口答道,「几年前的事了。」说罢见溪则若有所思,不由奇怪:「怎么忽然提起这茬?」 溪则笑,又有些微微的怅然:「没什么,只是想起那玉佩是高僧开光,还在奉先殿供了许久的,也没留住弘晖。」 胤礽想到弘晴没了那会她也是这般惆怅,怕她多想伤了身子,便柔声劝慰:「玉佩又不是神仙药,哪有那么神奇,」溪则腹诽,是神仙药也没用,半道给你四弟扣住了,压根儿没到弘晖小阿哥手上,「还是那句话,生死有命,弘晖身子一直不好,人多有数他是活不久的,能撑到这么大,也是难得了。他来世上一趟,给人带来不少欢乐,大家都记得他,你也别难过了。」 溪则默然,她在意的不是弘晖小小年纪就没了,在宫里见多了生死,她和老太太一样,几乎是超然了,她在意的是,老四原来一直就不安好心!她小心眼儿,她吃醋,她不要说话! 不过,想想胤礽在感情这方面的迟钝样儿,肯定还不知道,溪则自然不会告诉他,横竖老四无论如何都没希望,挑明了,保不齐还落得兄弟相见尴尬。 胤礽实在,见溪则看似想明白了,那眼底却仍留一抹淡淡的怏然,当日没再多说,隔天就追封弘晖为多罗贝勒,还赠谥为纯。 这薄命的半大小孩和他八叔的爵位一个品级,有人说起闲话来,这叔侄两道是哪一个更薄命?胤禩听说,气得整夜整夜的合不拢眼,照这情况看来,他这辈子也只得做个闲散贝勒,低声下气的讨生活。像他这般心高气傲之人,空有满腹才华不得施展,实在痛苦,他是极为后悔的,当初老大造反那会儿,他要是能参与筹谋,说不定就成了! 想到这,又无奈合眼,摇摇头,能成就怪了,也就老大那没脑子的才会做这种事,他们要慢慢的耗,才能多几分把握呢。 如今,说什么都嫌迟了。 不过几日,胤礽便接到噶礼密折,参奏江宁织造曹寅贪腐亏空。胤礽看时机,也是整顿江南官场的时候了,便将密折公诸大臣,预备严办,预料之外,雍亲王胤禛请旨为钦差,赴江南彻查此事。 事情交予他,胤礽自是无有不放心的,当即准奏,又使庆德为副使,佐之。 江南官场,吏治败坏,水之深,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去没个一两年是回不来的,胤礽素不喜大肆铺张的宫宴,便只请雍王一人,在养心殿进了顿晚膳,顺便也商量了江南之事该如何进行。 溪则听说后,倒是愣了许久,胤禛是个聪明人,这算是给她的交代,也是他的承诺。 时移日转,日子时不时的有起有伏,但终归是平静而安谧的。一年年的过下来,这个天下,已与她刚来的时候迥乎不同,各个角落仿佛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在人眼无法察觉的细微中奋力的发展。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下去,直到谁都猜不到的尽头。然而尽头总有到来的一日,苍老的胤礽躺倒在榻上一病不起,太医暗地惶恐惊慌的摇头:「万岁爷,要龙御归天了。」 养心殿外跪了满地臣工,口中哀泣不断。一堵门将他们隔在外面,里头龙榻边上儿孙们哀哀的哭泣,口里低声唤着「阿玛」「玛法」,胤礽慈蔼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个个仔细的看过,最后停在了太子身上:「朕一辈子的希望就是能比先帝强,到如今,是否做到了,还将留待后人评价。朕也希望你能超过朕,只有一代比一代贤明,一代比一代更自强不息,居安思危,大清才可千秋万代。」 弘晟含泪跪下,郑重答允:「儿臣谨记皇父教诲。」 胤礽满意的颔首,目光移到最近的溪则身上:「这个时候有你陪我,我也知足了。」他到老了也是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老头子,笑得极是安然满足,眼角的皱纹也因他的笑变得暖暖的,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老太爷。溪则握住他枯藁的双手,双眼红得像只兔子,眼泪在眼眶中不断的打转,却还是忍住了,她不想胤礽走得不安心:「你放心先走,我就跟上来。」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已了无遗憾。胤礽抬起手,略微粗糙的手指在溪则的面上轻轻的抚摸,昔日清澈明亮的双眸在岁月中变得浑浊,眼底到底因即将到来的永诀而渐渐的泛起泪来:「不急,多久我都等你。只是,未来的日子,不能陪你了。」 溪则顿时泪眼迷濛:「我想着你,就不是一个人。」 胤礽微微的笑,迷濛的眼睛缓缓合起,轻贴在她脸上的手终究垂下。 皇上晏驾的消息传遍了更个宫廷,悲痛的哀泣响彻云霄,垣暮领着遗旨高声宣读,遗旨有二,一道谕天下,一道给子孙,打头的便是吩咐停灵柩于京郊道安寺,直到皇后驾崩才一道入土。 溪则拒绝儿孙的搀扶,一个人走出养心殿,高阔悠远的天空显得更加寂寥无边,她的脑海中响起胤礽的话:「地下冷,我不想一个人,让我等你一起入土。」 仿佛还是几十年前,她第一次入宫,对着四周高墙围绕,殿宇危耸,宫道甬路横穿直过的窘境发急,那一道清朗而微带欢喜的声音响彻在她的生命中:「果真是你,我还怕认错了呢。」 第130页 他正少年,年轻的皇太子,受万千宠爱,臣民瞩目,眉眼都是飞扬的,一件月白色箭袖的衣袍衬得他长身玉立,俊逸非凡。他的相貌像极了仁孝皇后,眉眼精緻的惊人,微微一笑俊美无俦。她看得呆了,忍不住多望了他一眼。 那时他们多年轻,谁又想过有一日他们将垂垂老去;一辈子多漫长,谁又知道,转眼间,一切都如云烟般荡然无存。 宣示遗旨的声音还在进行,那是他一笔一墨亲手写下的诏书,专等他合眼后公诸于世。 他是真的不在了啊。他再不会应她,再不会眉眼弯弯的对她笑,再不会在深夜捂住她发冷的手脚为她取暖,再不会因她一句无心的言语而伤心而与她生气,再不会千方百计的逗她高兴……这世间的人千千万万,而真正了解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溪则抬头,夜色多好,墨蓝墨蓝的天空,莹光照耀的圆月,这本该是个团圆的日子,可是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团圆,她的灵魂缺失了一半。这样如水温柔的夜晚,再也没有人在她的耳边轻唤「溪则」,将她拥入怀里。 与君百年,终有一别。她该知足了,他们白头到老,已是多大的幸运。他们有几十年的回忆,每天都想一点,也足够到她百年。 「额娘。」身后不知何时站了荣哲,她双眼通红的担忧唤道。溪则转过身,温和的望向她,轻声道:「陪额娘回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真是太聪明了,辣么早就造他们要穿回去。。。话说我忘了他们分别是哪个日子穿过来的。。 番外是酱紫的,先是古代会写一部分,溪则还在嘛,她没了才好穿,然后再是现代,篇幅会短短的。 ☆、第七十六章 我叫永玠,是我皇阿玛的第二个儿子。我是很厉害的人,因为我玛法是皇上,阿玛是皇上,我大哥是太子,以后也是要当皇上的,奴才们说,二阿哥皇室贵胄,尊贵无比,不管做了什么,都没人敢怪罪,人人都得将阿哥敬着供着,要有谁敢不敬,准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觉得这些奴才挺机灵,说得有道理。 原本便是这样以为,直到有一日,皇祖母宣口谕,再也不许素来最受宠的三叔踏入慈宁宫一步,连皇阿玛去说情也不顶用。我才明白,不是的,这世上,没有谁可以厉害到为所欲为,皇阿玛不行,三叔不行,我就更不行了。 三叔是皇祖母的老来子,直到快四张才有,自然是宠爱逾常,皇玛法也常以三叔为傲——我没见过玛法,我出生的时候,玛法已经不在了,但我听人说,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君主,厉害到「」,这句话挺绕口,我才四岁,刚上书房,还听不太懂,反正意思就是我玛法很厉害。宫里的老嬷嬷说,我和玛法长得极像,都有浓密细緻如远黛的眉毛,有黑如点漆的眼睛,有笔挺的鼻樑,有嫣红如画的嘴唇,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的一般。 因此,我很骄傲。 还是说说三叔吧。三叔如今有二十了,古语有云,二十加冠,加冠就是大人了,皇阿玛早赐了他贝勒的爵位。给我讲课的,号称爱新觉罗家最有文化的,比三叔公还厉害的十七叔公果郡王胤礼说封爵这一篇章说到绍章皇帝立下的规矩,「皇室子弟无可圈可点的功绩者,不可进爵」,如果三叔不够努力,无能建功立业,那他以后就一直只能做个贝勒了。这样挺难为情的,本来贝勒就很了不起了,可因为我们家的人都很厉害,皇阿玛和大哥就不必多言了,二叔靠着留洋回来开书院,向天下人传授西洋学问的功绩,早就是亲王了,连二叔家的大堂兄也是贝勒——对比起来就显得三叔很不行。我挺为他着急的。 可是我着急没用,三叔一点也不急,还惹皇祖母生气了。具体是怎么的,我也不太明白,听皇额娘和二婶闲谈时说的,似乎是这样,三叔往江南游学时,看中了江南官宦之家的一名淑女。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就在春日如花的江南美景中,三叔早前江边散步,绿如蓝的江水映着晨起的朝阳,看到了一位比这婉约如诗的美景更令人神往的女子。 三叔一个头昏脑胀,过了几天风流日子就许下了「一定娶你」的诺言。清醒过来,才发现,坏事了。本朝婚假虽不如以前严格,男女间是可见面,相互满意了才好成婚,但是,也是要父母之命的,父母不同意,这婚就不能结。当初,皇额娘就是皇阿玛亲自挑中,二婶也是二叔中意,二婶更强悍,开始她不中意二叔,觉得二叔留洋了五年,怕要和蛮夷学坏了,怎么也不肯嫁,幸好二叔「脸皮厚,赛城墙」(皇阿玛说的),软磨硬磨,最终还是赢得了佳人心。 由前两位推论,三婶也是三叔自己相中的。没错,三叔已经成婚了,还怎么「一定娶你」? 那天,皇祖母指着带着「真爱」来求皇祖母接纳的三叔的鼻子,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你要纳她为妾,问过综楚(三婶)就可,要娶她为妻,想都别想,我不承认!」皇祖母不承认,婚事办不成,何况,家里还有三婶呢。我很为三婶惋惜,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每次进宫都会对我笑,她一笑,我觉得哪怕是在寒冬腊月都不冷了,这么好的女子,又是三叔自己选的,却要经受如斯难堪。真是可怜。 最后,三叔为了「真爱」,男子汉了一把,朝祖母叩了三个头,出宫去了。 第131页 「三弟真是煳涂透了,」皇额娘语气很是生气,「原本这回下江南私访,很是做出了些功绩,眼见可进郡王了,却因为这么一件风流事坏了事。」 二婶也是生气,然而侧重点和皇额娘有些不同:「那女子不是封疆大吏府上的小姐?也是有规有矩读过书的,怎的如此不要脸面,明知人家家中有妻子了,还念着什么『不求名分不求富贵,只盼郎相顾』,我听着,噁心也噁心死了,这是前朝话本看多了吧,做梦人家抛弃糟糠呢。要不是她打的做嫡福晋的主意,三弟怎会硬着心肠非要娶她不可?真当皇家全是任人哄骗的蠢材?」 二嫂本来也是很温婉的一个人,和二叔呆久了,言语就犀利起来,只是将犀利藏匿于她雍容华美的外表之下,一般人都见不到。 皇额娘摇了摇头,嘆了口气,道:「若是要为妾,也好办,只要不过分,皇额娘向来是不插手儿子们的家事的,只要综楚能答应就行了,可他竟要休妻再娶!皇额娘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我好奇问了句:「为何不答应?」三婶很好,可是到底三叔才是祖母亲生的,连着血肉呢。 二婶望向我,柔声解释:「若是二阿哥,家中已有一位娇妻,为你生儿育女,孝顺父母,打理庶务,你在外遇上了一名容颜绝美,才华横溢的女子,你是否就要钟情于她,将家中的妻子赶出门去?」 「自然不行!」我大声道。 皇额娘与二婶都赞许颔首,皇额娘又问:「为何不行?」 我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如此不妥,对不住良心,又不知如何表达,就咕哝了句:「就是不行。」 额娘也不与我解释,只道:「你能明白这是做不得的,也是极好了。」 我点点头,可我还是不明白:「三叔是祖母的儿子,就像儿臣是额娘的儿子,额娘总是帮儿臣,祖母怎么不帮三叔,而帮三婶呢?」 「因为这事,是你三叔做的不厚道,滥情!」二婶道。 皇额娘不贊同这句:「若是滥情就好了,喜欢就纳了,堂堂皇弟,还有纳不起的女子么?他这是脑子充了蜂蜜,想当真了!」 「他是当真,只是不知这真能当多久,见一个爱一个,当初对综楚,也是这般真呢。看他如何收场,真当综楚贤惠就是蠢,真当赫舍里氏全是死的,任女儿给人欺负就算了?那位封疆大吏教出这么个女儿来,全家都要受牵累!真是蠢不死他!」也不知道这他指的是那位封疆大吏还是三叔。 我:…… 二婶太犀利了,我觉得不益于幼儿身心成长,于是便给额娘道了跪安,回自己宫里了。 回到毓庆宫的时候,太子哥哥正从养心殿回来,他比我要大许多,已到了选妃的年纪,他向我招招手。 大哥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身上穿着件海蓝的常服,却如同穿着皇太子吉服一般,充满了威严与正气,然而,此时,他的眉目都是软和的。我连忙就跑了上前,到他跟前拱手请安:「永玠给大哥请安。」 他伸手捏了捏我软软的耳骨,笑着道:「小二又去哪儿玩了?」 「去给额娘请安了,碰见二婶也在,便留下听了会子话,接着就回来了。」我一五一十的把听到的都给大哥说了一遍,大哥想了想,道:「这是长辈的事,咱们不好多说,但是你可在旁看着,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从中有什么领悟与大哥来说说——咱们私底下说,不让旁人知道。」 我点点头,和大哥手拉手的去书房,我坐在大哥的膝上,听大哥给我讲《论语》^_^ 又过了一旬,三叔就又来求皇祖母答应,还去求了皇阿玛为他说话,皇阿玛命人将养心殿的大门关上,说,三贝勒若再来,给朕拿大板子打出去。慈宁宫则更干净,连大板子都没有,只有紧紧闭上,怎么都敲不开的朱门,与门前忧伤的打着转的枯黄落叶。 三叔垂头丧气的走在宫道儿上,遇到指使人陪着玩耍的我,我给他请了安,他很是丧气,极是勉强的露出一个笑,道:「是二阿哥。」 我也不知怎么了,就说了句:「你没办法了吧?」 三叔惊讶的看我一眼,又扯了扯嘴角,道:「是啊,可是我不能叫宛如跟着我,却连个名分都没有。」 我歪了歪脑袋,问:「三叔的嫡福晋只有一个,要是她有了名分,三婶怎么办?」 三叔默然,眼角透出十分沧桑的忧愁来,他仰头望天,许久,徐徐的抬起步子,道:「终是我对不住她。」 三叔走了,我觉得他素来风流倜傥的身形似乎有些佝偻了,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明知道是他不对,是他对不住三婶,却还要去做这不对的事。 这是不是就是明知故犯?我把这个和大哥说了,然后道:「我就不这样,知道是错的,我就不去做。」反正我已经明白,这世上谁都不可为所欲为,那就专拣对的事做。 大哥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笑容里含着宠溺,含着「这就是孩子想法」的不以为然,他说:「有些事,身不由己,因为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我想起二婶说的话,就道:「是,他变心太快,身子跟不上!」 大哥被我噎到了,和我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很认真的说:「你说的没错,这就是自制力不够,也是妄想力所不能及的事,予人烦恼,予己烦恼。你要能如你所言,做到知道是错的,就绝不去做,大哥就佩服你。只是,在那之前,你得先学会分辨何谓对,何谓错。」 第132页 我响亮的说:「我说了就一定做到,也一定学会明辨是非!」 大哥眼中含了笑意,沖我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这本来应该是二更的,奈何jj不给力,误我! 把古代的事交代一下,基本每个你们关心的人都会直接或间接的出场。 咳,比如我很关心果郡王,所以他间接的出场了。 然后关于胤礽和溪则的三儿子,咳,家里总得出这么个惹麻烦的才热闹嘛,他就是有点渣,能力还是不错的。 ps,我觉得上一章结尾有点虐虐的,有点忧伤,可是你们为什么那么欢乐,这不科学! ☆、第七十七章 在我看来极难解的事——三叔与他的真爱——不多久就让我姑母固伦荣哲长公主给解决了。 荣哲长公主的闺中好友是二王福晋,由此可见,长公主有多犀利了,二婶的犀利自家人偶能得见,姑母的犀利是在心里的,她不与你多废话,直接上手。据贴身服侍我的小让子在御膳房主管採买的远房亲戚偷偷来说,那日,姑母回京,从二婶那听闻这一茬糟心事,起头什么也没说,翌日,便去了三叔京郊的别苑,直接到那宛如姑娘面前。 她是固伦长公主,除却皇祖母与皇额娘,便是大清朝最尊贵的女子,那区区二品官宦的女儿自然是要向她行大礼参拜的,姑母施施然坐在正座上,也不叫她起身,任凭三叔在边上不断使眼色也不出声,只是悠然自得的饮茶。 快入冬的天气,地砖的寒意从地底下而来,浸入骨肉,让人忍不住打寒颤,宛如姑娘就跪在冷硬的地砖上,一声也不敢吭,三叔倒是想出头,却让姑母带来的侍卫压在座上,三贝勒的亲卫亦让长公主的亲卫制衡,统统挡在门外,半点也瞧不见里头的动静,免除了「家丑外扬」的忧虑。 至于小让子的远房亲戚为何会知道,这是因为小让子的远方亲戚的远房亲戚是长公主的心腹内宦。我很为他们这一家子担忧,怎么都入宫来做内监了,断了香火怎么好哟。 那日,姑母徐徐饮尽一盏茶,就居高临下的望着宛如姑娘,先与她道:「若非你在皇家兴风作浪,哪配本宫与你饶舌。」 宛如姑娘浑身打颤,满目可怜的望向三叔,三叔动弹不得只能用眼愤怒的干瞪着他强悍的姐姐,他姐姐半点都懒得理他。 继续道:「你既然如此贪图富贵,贪恋尊位,本宫便与你讲话说白了。」她语气轻轻的,声音也不大,却让人浑身发冷,宛如姑娘的泪水涟涟而下,显得楚楚可怜,她哀戚着求道:「臣女与三贝勒是真心相爱的,臣女不图富贵荣华,只求能在贝勒爷身边伺候。」 姑母淡淡的摆手,她没兴趣知道这些:「其实,你要做三福晋,也不是不可。」 宛如姑娘顿时眼睛一亮。 「皇额娘是绝不会承认你的,因此,你做了嫡福晋,满天下也无哪个贵妇人敢与你往来,三贝勒从此再见不到亲额娘的面,排斥于皇室宗亲之外,前途葬送,只能做个闲散宗室。你别不信,皇额娘说得出便做得到,她说了敢娶你便不见三弟,那三弟就永远都如不了慈宁宫的门。」姑母雍容华贵的身姿略嫌慵懒的倚着椅背,眼中对跪在她身前的这名女子充满了不屑,语气依旧是不迟不缓,淡淡的,没半点焦虑,仿佛只是在逗一只无处可逃只能俯首的小动物,充满了野趣。 宛如姑娘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的熄灭,但不过片刻,她又信誓旦旦的道:「太后娘娘迟早会动容于我和贝勒爷……」 姑母没让她讲下去,打断道:「至于你阿玛,他能使你攀龙附凤,本宫便与你保证,三月之内,必有御史联名上奏,参得他丢官远谪,永无翻身之地。看你家中还有哪个敢与你往来,敢与你撑腰。」二舅公庆德极是喜欢做御史参人,他在御史台窝了许多年了,任凭高官显爵都不捨得将左都御史的官位让出来,可见御史台有他多厚的人脉,要参倒谁不是手到擒来。 这么一来,她从此孤苦无依,母家不得回,婆家不得入,京中的宗室圈子亦容不得,只能依靠三叔,至于三叔,姑母更为不屑道:「他眼下能为你抛弃原配,你怎知来日他不会为其他女子抛弃你?原配都能冷血无情,你这继室又算得了什么?」 三叔在一旁继续瞪眼,干瞪眼! 宛如姑娘颓然倒地。 姑母见此,便抬了抬手,使人将她拖出去,命人把门关上,与三叔促膝亲谈,至于谈了些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三叔一出来就立刻往慈宁宫负荆请罪,称自己鬼迷心窍。 这事算完了。 不过,宛如姑娘的阿玛,还是被人参了,抄家时,抄出了三千万两白银,真是,贪官污吏。 原本,我是以为姑母赶走宛如姑娘是为皇家和睦,直到有一日我与小让子几个捉迷藏,躲在御花园的假山中,小让子他们找不到我,就寻到别处去了,我十分得意,正想着何时出去,就听到假山边上有一道柔和的嗓音:「给姐姐请安。」 是三婶。那对面的就是姑母了。 姑母道:「你还好吧?」那口气极是淡薄,话中的内容却是关心的。三婶轻轻的嗯了一声,二人便一齐沉默下来,许久,三婶语带艰涩道:「谢谢你为我……」她停住了嘴,句末带着点哽咽,这似乎是我的错觉,因为下一句她便如常的柔声道:「这回是我欠你的。」 第133页 姑母没有说话,我通过假山光怪嶙峋的缝隙看到姑母眼睛静静的望着远处,她仿佛没有看任何东西,又仿佛是极眷恋的凝视那一缕空气,仿佛那一缕空气于她便如额娘于阿玛般要紧,良久,她收回目光,眼睛里的缠绵与眷恋已全然不见,只淡淡的看了三婶一眼,便走了。 我一直以为姑母是不喜欢三婶的,三婶是个很温婉的女子,宜室宜家,极是贤惠,也很善良,全家上下,除了姑母没有人不贊她的。姑母却是个自强的女子,本朝对女子的约束虽然弱了些,但依旧不喜有女子抛头露面,姑母也不抛头露面,她坐镇幕后,轻松指挥,和人做生意,已形成北荣南温之势,南温是泉州的两个老太太,主要是与洋人做买卖,将洋货倒卖,我没见过,但听闻挺厉害,皇祖母三年前下江南时,还特意去瞧过她们,赏了许多恩典。 就是如此迥乎不同的两个人。姑母不喜欢三婶也可理解,但此次,姑母能为了三婶与三叔撕破脸面(即使最后没撕破),还将宛如姑娘家闹得家破人亡给三婶出气,实在出乎我预料。 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们也是十分融洽的。也难怪,到底是一家人。 后来,与大哥说的时候,大哥嘆了口气,道:「姑母做的不是为了皇家,那一个小小的乱家女子,何劳姑母亲自出面?她为的也不单是三婶,而是许多年前,有一个女子,託付她要好好照顾赫舍里综楚。」 我想了想,明白了,若要使宛如姑娘死心,家里不计哪个都有的是法子,臣和君斗,那是没不要命了。之所以一直无人出手定是姑母请託的,她快马回京,就是不放心别人,免得解决了一个宛如姑娘,却使三叔与三婶嫌隙更深。姑母是用心良苦。 「那女子呢?」 「已病故,不在了。那时起,姑母便不大爱留在京里,怕睹物思人。她与三婶是亲姐妹,长相极像,姑母自然不大爱见到三婶。」 我歪着脑袋想了许久,依旧似懂非懂。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咱们家,女子似乎比男子更彪悍。」最厉害的是皇祖母就不必多言了,皇阿玛十分尊重皇额娘,二叔怕二婶,三叔倒不怕三婶,但他怕给三婶撑腰的姑母,姑母到如今还没成婚,祖母也不管她,任她逍遥自在的在外头游山玩水,她的别苑已遍布天下,到哪都有歇脚的地方。 大哥正饮茶,听了便给呛到了,一个劲儿的咳个不停,想了一想,仿佛,我说的,也没错。 「大哥,你说,咱们怎么就不是公主呢。」 大哥默默的回过头,拿起一本摺子专心的看起来,瞧样子,是不想再理我了。 过了一年,我五岁的时候,皇阿玛就让我去二叔的书院上学了。那书院教习的是洋学问,也教四书五经,古典经纶,十七叔公十分不满,和几个大臣向皇阿玛奏道:「那书院建立不过二十余载,先生都不是顶好的,教的又是些洋学问,恐使人生外心,皇家子弟,不宜去那学习。」 皇阿玛很是干脆:「你说的有理,那里的先生,的确不是顶好的,那就烦十七叔也去做个教习,隔三差五的去一趟,也省得学生们生了外心。」 于是,十七叔公变成了书院的一个教书先生。我去书院也成了定局。 书院在京外二十里外的地方,一日间定难回宫安寝,说来这是个麻烦,我还年幼,三叔等人又各有琐事,照顾不到我。宫里为这事极是烦恼。这时,早赋闲在家的四叔公入宫来见阿玛,说可由他来照料二阿哥。 四叔公一生先是辅助先帝即位,而后肃清江南官场,又赴青海剿灭罗卜藏丹津叛乱,驱逐生乱的策旺阿剌布坦,为大清立下赫赫功劳,先帝封他为固伦和硕雍亲王,成了郑亲王后唯一的一个铁帽子王,准以世袭罔替。 如今他已白髮苍苍,一直住在京郊,极少露面,这回因我这件小事竟匆匆的换上朝服,来求皇阿玛了。 皇阿玛把这事与皇祖母一说,皇祖母嘆了口气,只道:「让老四照料小二,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于是,这事便定了下来,我就住进了京郊的雍王府别苑里。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是四四了啊,说完四四就要回现代了啊。 话说,你们这样大声唿喊现代要长篇真的好么?真的是短短的篇幅啊。 ☆、第七十八章 不多久,皇额娘便为我就收拾了包袱,又费心挑了许多得力贴心的奴才给我使唤。等出宫的日子一到,我便带着小让子几个出宫了。连日阴雨,京城笼罩在厚重的水气之中,清爽是清爽但也略嫌水汽过重。出宫那日却是难得的晴朗天气,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蓝得不掺半屡杂质,我第一次长久离家的低落心情也因这一日的放晴而轻松开心起来。 走到宫门前,我讶然的看到了等候许久的四叔公。我怔了片刻,直到小让子轻唿我,才回过神来,连忙跑上前,恭恭敬敬的请安:「永玠给四叔公请安,四叔公吉祥。」 四叔公的目光像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我的小身子上,苍老而清朗的声音十分温和的给我回了一礼:「二阿哥安好。」他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只需微微点头示意便可。 四叔公望了望我身后,记下我带来的几个奴才的样貌,便极是自然的牵起我的手,往不远处的走车走去。 四叔公一生功劳赫赫,却从不搬弄权柄,为人极是刚毅正气,朝野内外莫不有贊的,亦深得皇阿玛尊重。他自三年前隐退之后便在别苑中深居简出,听说只莳花弄草,悠闲度日,寻常难得出府,这回为了我,进宫求皇阿玛不说,还牵着我的手亲自接我,这让我极是受宠若惊,因而,我下决心,是该好好学点本事,也不枉四叔公为我上书院的事,如此费心。 第134页 我从前与四叔公见面不多,只是偶尔过年大朝拜时能见上一面。四叔公总是很沉默,相比他身旁十三叔公的健谈,他的沉默便显得更为孤寂,他清矍威严的面容贯是波澜不惊,昔年鲜衣怒马的皇子崇华气度,指点江山的大将军凛凛威风仿佛从来不是这个人。 住到四叔公别苑后,我与他相处的时候便多起来了,与他走得近了,便也了解了总是一个人躲在别苑里不爱出来见人的四叔公,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才气的人,他的才气和从前教导过我的年轻大学士的灵动不同,他的才气与他这个人一样,是孤傲的,沉默的,可靠的。除了皇阿玛与太子哥哥,我没有觉得,哪个男人可以如此让人放心。 就是一种放心,譬如说,晨间上课前,我与四叔公说晚上的晚膳想吃鲁菜,到晚上下学归来,膳桌上热腾腾的摆放的必然是地地道道的鲁菜。这事虽小,可如斯小事,四叔公都能挂在心上,可见他是十分能让人放心的。 有一日,我把这个与微服来探望我的大哥说,大哥摇摇头,颇有些怒我不争:「吃货!四叔公是个能人,是个贤王,你能学的地方多了去了,怎地,光盯着晚膳时候有没有吃上想吃的东西?」 「嘁,」我没好气道:「见微知着,先生刚说过的!」 大哥捂脸:「先生教你,不是给你这么套用的。」 我不理他,反正我就是这么觉得。等大哥一走,我又颠颠的跑去找四叔公,今儿晚上添闽菜添闽菜添闽菜添闽菜。 二叔的书院与其他的不同,除却寻常古典经纶,还西洋歷史、几何、音乐、天文,几何我在宫里也学过一些,并不多费力,西洋歷史于我而言颇为艰难,究其原因,是与我从前学的秦皇汉武太过不同。不过,再难,我也要学得最优秀,我是阿哥,应当为人表率,再者,若是名落孙山,未免对不住对我抱了大期望的四叔公。 晚间下学,四叔公照旧来问我功课。他将我的课业本子检阅一遍,嘴角轻抿,眉头微微的蹙起,形容认真而专注,半晌,他满意颔首道:「你年纪小小,能学成这样,已是极难得了。」 得到夸赞的我很高兴,想一想,四叔公如此广闻博知,西洋歷史应当也熟识,于是,我握着用来书写洋文儿的羽毛笔,抬头看他,将日间学问中的困惑问了一遍。四叔公略一思索,便与我娓娓道来,不通之处,他只言片语的点拨一二,便豁然开朗。 我觉得,四叔公应该如三叔公与十七叔公那般,是个严谨的学问人。不然他怎么知道那么多? 「西洋与中华有所不同,盖因先祖之别,风土民俗一别万壑,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也有可类似处,绍章皇帝语,『习西洋文化,为的是不叫四四方方的天地蒙蔽了双眼,做了井底之蛙,学之适以知之,知之适以敬之,敬之适以融会贯通。』其最终目的,便是要融会贯通。」 我记下这话,又好奇问:「您幼年时,也学西洋文化么?」 「学,但不多,亦不精,学它不为别的,只因你高祖父喜欢。许多都是后来学的。」四叔公没了方才的严谨专注,笑意温煦道,「像这般旗人子弟都有学的,还是绍章皇帝那会儿开始的。这学办的不容易,当初文武大臣都极力反对,说,不可使蛮夷乱祖宗基业。不过,再是激烈反对,也顶不住绍章皇帝坚决,半步不肯退让。」 「那为什么如今来书院的学生那么多?他们不反对了?」 「这与我幼年时学习西洋文化有相同之处,为的是博皇上高兴。直到后来,众人都体会了好处,才认真对待起来。如今这样的书院只有三处,京城,杭州,成都。到日后,将有更多。」 这点我就不贊同了,虽然如今好了许多,书院里师生和睦,好学向上,是好的兆头,可是十七叔公做了经纶教授也不认真对待,他心里以为这是粗鄙的,来只是因为皇阿玛的旨意。宗室中都有人依旧反对,更遑论其他?要将这样的书院遍布大江南北,怕是不容易。 我把这些话一说,四叔公笑得悠长,乌黑的眼顷刻间便幽深起来,道:「绍章皇帝做的,即便当初并不见多高明,日转时移,总能证明是对的。他就没有做错的时候。」 只是几句话,我就发现了,玛法在四叔公眼中是那种从来不犯错的完人。玛法很厉害,皇阿玛也总说起,二叔三叔每每提起先帝爷都是孺慕之中饱含与有荣焉的骄傲,我听过许多,也对玛法生出钦佩,只恨自己生得不够早,不能亲眼看一看他君临天下的雄姿勃发。 只有祖母,这个最该思念玛法的人,却从来不说先帝如何如何,绍章皇帝怎样怎样,她只是每隔一年,便走出慈宁宫,走出皇宫去,到畿甸到江南到川蜀到滇边,到中华大地的角角落落,去亲眼看看大清有怎样的变化,亲眼看看大清朝如何一步步的年比一年的更为昌盛富强,回京后不入皇宫,转道往停放了绍章皇帝灵柩的道安寺住上半月,仿佛是将她一路亲眼所见亲身体会都慢慢的,倾诉给先帝,通过她的眼,让先帝知道,他费了一生心血的天下,如今是什么样的。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总以为,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多完美的人都得有些小缺陷才真实,玛法虽然是皇帝,可咱们家素来宽仁亲厚,阿玛额娘与孩子们间的真情实意比起寻常百姓家有过之无不及,因此,玛法在我心中是个慈和的老头儿,是十分真实的。 第135页 于是我就去问苏培盛了。苏培盛是打小儿伺候四叔公的,宫里头有个什么消息灵通的很,这会儿老了,荣养了,变成了一个头髮花白没有鬍子的老头子,但还是很爱操心,在别苑中晃来晃去,和别苑大管事抢饭碗。 这日,他又成功的将大管事支出门去办事儿,然后跑去把雍亲王府的年节要送的礼节都过目了一遍儿——这本是大管事的差事——见有几个不妥的地方,便回了四叔公,四叔公竖眉:「不是让你过几日安生日子么?这些个自有人打点,你着的什么急。」 苏培盛垂首,讪讪道:「奴才不是瞧小庆子他做事没个谱么?」 四叔公冷笑:「肖庆可是你亲手调、教的。」 苏培盛默默道:「这不是,奴才当初瞎了狗眼了么,这小子,他不叫人放心啊。」自从肖庆抢了他的差事,时常凑在四叔公跟前禀事,他就开始瞧这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不顺眼了。 肖庆是无辜的,我想,这是苏培盛和四叔公的虐恋情深,炮灰总是那么没有人身主权。 好像有什么词儿用错地方了…… 不管了,我半路截住刷完存在感心满意足的苏培盛,叉腰抬头瞪着他,大声问:「苏培盛,你要去哪?」 苏培盛一见是我,忙笑呵呵的给请了个安,然后道:「趁着小庆子还没回来,奴才要去把明日的膳食安排安排。」 我只见过四叔公对两个人笑,一个是我(得瑟),还有一个就是苏培盛,哼,本阿哥才不要和一个没鬍子的老头子一个样儿呢!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四叔公对苏培盛也这么好! 「我也要去,我要去膳房看看,他们做我的炒芙蓉蟹茸的时候有没有偷吃!」 苏培盛依旧呵呵的笑:「好,那奴才便随小阿哥去瞧瞧,那帮子奴才有没有偷吃。」 他眼里我就是一个耍脾气的小阿哥,既然如此,作为一个英俊的皇阿哥,我自然也不能太小气,也不叉腰了,昂首挺胸的走在前面。 我人小腿短,走不快,苏培盛老了,腿脚不灵便,也走不快,这么一来,倒是挺和谐的。 大约人老了都爱聒噪,苏培盛絮絮叨叨道:「小阿哥来了真好,奴才已许久不见主子开怀的笑过了。」 胡吣,我才不信,四叔公见到你就笑可高兴。 「小阿哥是不知道。那年,主子平定了罗卜藏丹津叛乱,奉旨剿灭与罗卜藏丹津勾结的策旺阿剌布坦,主子行军打仗是把好手,只消几番布置,策旺阿剌布坦是手到擒来,奈何主子一心想在绍章皇帝万寿节上献上乱贼首级,恭贺皇上万寿无疆。这一来,这一仗打得就急了,主子深入险境,活捉了策旺阿剌布坦,自己也受了伤。那会儿离万寿节已不远,主子快马加鞭回京,结果才到半路,便听闻讣告,绍章皇帝驾崩。」 「然后呢?」我听得入神,不觉问道。 苏培盛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有些怪异,他继续道:「主子身上本就带了伤,闻讣,哀极攻心,内伤外患一齐发作,当时便吐血昏了过去。太医几番救治,好容易主子醒了,不顾自是安危,立即便要回京,奴才与太医苦劝不得,只得紧紧跟着,谨慎伺候。」 「再然后呢?」 「再然后,主子终是见上了先帝最后一面,王爷还穿着打仗时的盔甲,半月快马疾驰,连换件衣裳的功夫都捨不得花,那盔甲冷冰冰的,上面还沾了敌军的血,血早已凝成了暗红,看着便觉得触目惊心。主子哭倒在灵前,我打小伺候,从孝懿皇后崩后就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那一日,主子真是哭得让在场的王公大臣莫不心酸流泪,到最后,还是皇太后亲自来将主子带去了慈宁宫。不知说了什么,后头几天倒是好一些了,只是先帝丧事一过,主子便病倒,缠绵病榻数年,才好转,只是身子到底亏损了。那以后,奴才便没见过主子开怀大笑。」 他说的极是动容,眼中隐隐的闪现泪花,仿佛玛法一走,四叔公的人生便永远的缺了一角,说得好似与四叔公虐恋情深的不是他而是玛法,明明玛法的真爱是祖母。 我听得鼻子酸酸的,都没仔细观察有没有人偷吃我的螃蟹,都忘了问苏培盛我玛法有没有不可告人的小缺陷就回房了。 好像又用错了一个词儿…… 后来,四叔公旧疾发作,病倒了,皇阿玛打发了一拨又一波太医来,到后头便自己亲自来探望,只是太医说,不成了。 我在病榻前,哭的抽抽搭搭,怎么也捨不得四叔公就这么不行了。四叔公幽深的看向我,嘴边隐隐的带了笑意,苍老虚弱的声音缓缓的道:「小二哭什么呢?生老病死,谁能逃得过?」他的眼睛渐渐的柔和起来,他望向我的时候,从来都是神色柔和的,只是这会儿,更是如水般的温柔。 他的所有过去与所有经歷都被深深的完整的深藏在那双像古井般幽深的眼睛中,不让任何人触碰,直到现在,他不行了,即将要与这世界永诀,才终于把眼底那一层用作保护的薄冰融化。他颤颤巍巍的伸手将腰际的玉佩解下来,送到我的手里,这玉佩仿佛跟了他一辈子,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英武的,柔情的,忠直的,念旧的。我牢牢的紧握在掌心。 「四叔公,你一定要好起来,小二还要和四叔公一起。」 四叔公笑得更为柔软,也更为虚弱,我透过泪水模煳的眼帘,仿佛看到那一年,先帝灵前哭得肝肠寸断的雍亲王,他铁骨铮铮,穿着一身冒着寒气与风尘的盔甲,却哭到几乎昏厥。 第136页 「小二,小二……」他一声声的唤我,我忙靠的更近,连声回应:「小二在,小二在。」 他深深的凝望我,终于含笑摇了摇头,合上了眼,神色安详。 四叔公薨了,爵位传给了他唯一的儿子弘历。我也回了皇宫。 第二日,祖母就召见了我问我功课,她拉住我的手,并不去看我的课业本子,看我长高了,很是满意,等她看到我腰间的玉佩时,神色明显的凝滞了,她笑着说:「故人一个个都不在了,我总在计算,哪一天,才轮到我。」 皇额娘惶恐道:「您自然是要长命百岁,让儿孙们孝顺的。」 祖母笑而不语。只是我看出她的笑意并不是快活,而是淡淡的却又深入骨髓的伤感,她不贊同皇额娘,她并不喜欢这个冰冷的世界,即便家里气氛温暖,即便儿孙们都很孝顺她,她依然没有留恋,和四叔公一样,都是在熬日子,等着命尽的那一日。 告退出了慈宁宫,我忽然想起把课业本子落在那里,忙又回去取,走到殿门前,我听到祖母低落的声音在嘆息:「他等我很久了,我怎么忍心让他继续等待。」 我的心咯噔一下,默默的退了出去。 人一旦存了不恋尘世的心,尤其是祖母这个年纪,那一日就很快来了。 绍章皇帝的灵柩终于入土,与祖母合葬。 百年歷史的紫禁城从此,终于完完整整的与那一个年代的人与事做了告别,一切都尘封在歷史当中,不论幸福不论酸涩,逐渐的被世人遗忘。 作者有话要说:那块玉佩,是小二交到胤禛手里,现在又交还给了另外一个小二。也算一个完整的结局了。 内什么,胤禛就入土为安了,他不穿,上回说错了,忘记加主语,导致有童鞋误会。 再一章就番外结束了。 我真的写不了长篇,面对你们热情的高喊长篇,我真的好想哭一哭,表达我的歉意。 ☆、第七十九章 这与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人死了以后,会上天堂还是入地狱?又或者一个人的意识就完完全全的消失了,除了深埋地下的一堆白骨,再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痕迹存在。 这些设想,溪则都想过,在合上眼的最后一瞬,她甚至异想天开的担忧过,她和胤礽忘了约见面的地方,他们找不到彼此怎么办? 可是,眼前这是什么状况? 这个陌生却又确确实实熟悉的地方是她前世居住的地方。 不不不……也许不是前世,她又回来了,那么,大清才是她的前世? 也不对,也不对。溪则满身冷汗,惊恐的不知怎么形容这个状况才好。枕边的手机到点响了起来。溪则惊了一下,接着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在响的是什么,她手忙脚乱的拿起手机,极是不熟练的把闹铃关了。那嘹亮的铃声消失了,她轻轻的吁了口气,又躺回到了床上。 头脑放空的躺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什么,勐然侧身,将手机按亮,看上面的日期。 2014/03/01 星期六 09:27 ! 这一个现代化的房间中的每一样东西,她没看一眼都像放电影一般在她眼前放映。雪白的墙壁上一幅幅具有现代气息的相框还是她前几天刚挂上的,溪则慢慢的反应过来。 所以说,那数十年在大清,从瓜尔佳氏嫡长女到皇太子妃到皇后再到皇太后,都只是一个平常夜晚的南柯一梦? 那么胤礽呢?弘晟弘昙荣哲呢?他们,都只是梦中的人物么? 溪则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的丈夫,她的孩子,是只存在于梦中的人物,梦醒了,他们也都消失了。可是,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别的说法能够解释? 她身上穿的是一套前几天刚和闺蜜一起在商场买的睡裙,底下覆盖着一具年轻的身躯,手臂洁白如玉,和躺在病榻上油尽灯枯的她完全不一样。 溪则不知怎么,眼睛忽然就酸涩起来,泪水毫无预兆的就顺着眼眶滑落下来,她抱紧被子,紧紧的抱着,低声的抽泣。 生活不会因为一个梦而改变,不管,溪则有多希望那个梦并不只是一个梦。这个她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城市,在她眼里已经是完全的陌生了,她几乎记不起那些街道的名字,也记不起去哪该乘哪路地铁,转哪路公交车。这个她原本视为家的城市,现在却因为一个梦摒弃了她,她成了一个外来者。 打开电视,电视上在拨一部清宫剧,那里面的场景溪则都很熟悉,熟悉的就像她在那里日日夜夜的生活了数十年。镜头里皇太子胤礽带着四阿哥、十三阿哥给康熙请安。 溪则瞄了一眼,就想,才不是这样的,胤礽不是长这样的,胤礽要帅的多,他的风度,他身为储君的威严,身为儿子的恭顺,身为哥哥的友爱,电视里的那个演员一点都没有表现到位。 什么破节目!溪则关了电视。 就算只是梦,她也和梦里的人约定了生同衾死同穴,他下旨停灵不葬,等了十几年,只为和她一同下葬。溪则的眼睛又湿润起来。 片刻,她果断的擦干眼泪,就算真的只是一个梦,她也该知足了,她在梦里陪着一个人,从他十三岁开始与他相识,他们结婚,他们生儿育女,他们在生活中磕磕绊绊的一点一点靠近彼此,一点一点的相爱,直到各自黄土白骨。 这是一个完整的人生。 第137页 溪则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周末,周一要上班。 忘记说,她是一个医生。 走进医院大厅,有护士见她,忙打了个招唿:「石医生早。」 溪则也笑着点了下头,她记不起这个小护士叫什么,只觉得眼熟。她又开始怀疑,真的只是梦么?是梦的话为什么那么的身临其境,为什么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就像,就像她真的离开这里,在另一个空间过了几十年,现在回来了,就像一个离乡背井数十年的老人,回到家乡,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也只是熟悉而已,其他的,说不上来。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郁的灌满溪则的鼻腔,她突然想起,胤礽说,他是因为一场车祸穿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也许应该在医院的病房里,她会是什么样,伤的严重么,她睁开眼就醒来了,那么她是不是也从昏迷中醒来了?如果那并不是一个梦,如果这是真的发生,她心底隐隐的开始期盼,是不是会有不一样?她发现自己一旦开始想假如那并不是一个梦就怎么也停不下来,就开始各种寻找证据证明这个说法。 「石医生?」同个科室的肖医生叫了她一声,笑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溪则忙把思绪拉扯回来,弯了弯唇角,说:「在想今天有什么手术。」 「年轻人就是努力,一来就想工作的事。」肖医生说,她想了想,好像想起什么奇怪的事,说:「诶,你记得二十六号那天送来的那个出了车祸的女孩么?」 溪则心口一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肖医生,摇摇头。 「就是那个送来不够及时没抢救成功,可是却奇异的保留了微弱的心跳的那个,主刀的李医生觉得很奇怪,就继续救治啊,可是就是维持那一点心跳,没半点变化,也没有脑死亡的现象,这几乎要断定为植物人了,可是星晴六的早晨,她的身体机能逐渐復甦,到了下午就醒过来了。」肖医生闲聊起来。 溪则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星期六的早晨,她也是星期六的早晨醒来的,难道是因为胤礽一直停灵,没有入土为安,所以灵魂回不来?直到她也死了,一起下葬,所以他们是一个时间回来的? 溪则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疯了,竟然能想出这么离谱的猜想来,可是她就是要忍不住,忍不住以为这其实就是真的。溪则屏住唿吸,满怀紧张希望,她都没注意到,她的声音因为害怕,因为激动有一点颤抖:「她,叫什么名字?」 「叫……」肖医生皱起眉头,仔细的想了一想,最后摇了摇头:「这个没有问,你也知道病人*权什么的,一般我们都不打听名字。」 对,所以她在此之前并不知道那个名字,所以,如果那个病人的情况重合了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溪则几乎能够断定那个人,就是她,就是她的胤礽,可是,即便她如此的肯定,她依旧还是怕,怕万一不是怎么办?万一她满怀希望的去,却发现根本不是,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只是她一个人的臆想,那么她要怎么办? 溪则腾地站起来,对肖医生说:「差不多巡房了。」拿起桌上的一叠单子就走了出去。 肖医生奇怪的摸摸头:「还有半个小时呢,怎么那么急。」 医生想知道本医院的某个病人在哪个病房,这并不难,溪则跟护士站的护士打听了一下那个很神奇的「死而復生」的病人,护士就把病房号告诉她了。 溪则没有半点停留,直接就朝那个病房走去,她的脚步很快,雪白的白大褂都带起风来。她是有担忧的,毕竟这个猜想太过离谱,也许正是因为离谱,所以,这两天在家里她不敢往这一方面来揣测,但是,只要出现哪怕一丁点的可能,她都不想放过,哪怕最终的结果是将她的希望全部粉碎,她都毫不犹豫的去看个明白。 医院的住院部她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哪一间是哪一间,很快就到了哪个病房门口。里面只有一张病床,装修并不华丽,但是干干净净的,比其他多人杂居的病房舒服许多。 病床上平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她年纪不大,应该就二十三四的样子,长得很秀气,眉毛淡淡的,却很修长,双眸轻合,还在睡梦中,鼻子小巧挺立,唇薄,嘴角抿的很紧,雪白的手背扎着一根针,在挂点滴。 溪则轻轻的推开门,走到床边,望着床上沉睡的人儿,眼中渐渐的蓄起泪水。 相处了大半辈子的人,即便已经换了个模样,然而只要靠近,就能毫不犹豫的辨析出那刻骨铭心的气息。 这一望,仿佛穿梭了数百年。溪则终于相信,那紫禁城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并不只是一场梦而已。 病床上的人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悠悠转醒,如蝉翼般的睫毛轻轻的掀开,睡梦中迷濛的双眼在看到眼前的人慢慢的清醒起来。 「你是?」她问。 溪则弯□,整理她的被角,轻声回答:「我是溪则。」 女孩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波澜不惊,然后说:「我叫苏华。」 溪则捏住被子的手一颤,抬眼去看她,只见她的眼睛平澜无波,倒是有一丝好奇的看了眼她捏住被子的手,然后见她在看她,就礼貌性的弯了弯嘴唇,然后看了眼点滴,问:「你是护士么?是来帮我拔针的么?」 溪则皱了皱眉,松开那一角被子,看着苏华的眼睛,似乎是想看进她的心里,想看明白她是装的,还是真的忘了。 第138页 苏华让她看得有些别扭,想要动动身子,却觉得浑身都痛。虽然医生说她的受了伤的内脏恢復很快,但是硬伤还是还要花时间修养。 她一吃痛就忍不住呻~吟出来,溪则心口一滞,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说:「别动。」然后动作娴熟的帮她把滴完了点滴的针拔下来,接着一声不吭的走出病房,还顺便体贴的带上了门。 苏华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这个护士姐姐怎么了?她好像快哭了。 溪则走出病房,胸口连轻轻的唿吸都能带起一阵尖锐的抽痛,她用陌生的眼神看她,她问她是谁,她竟然就全然忘却了! 溪则不必再以为那是一场梦,全部都合上了,二十六日出的车祸,名字叫苏华,星期六早上才醒来,一切都对上了,不需要犹豫不需要怀疑,这个人就是她的胤礽,而那一切也不是梦境。 可是,为什么,她就忘记了…… 溪则闭了闭眼,让心口那一阵痛意过去,然后去找苏华的主治医生。 李医生和溪则差不多同时进这家医院,两个人在学校的主攻方向也一样,就业的时候,当然也在了一个科室,因此也很熟悉。 听溪则来问苏华的病情,李医生推了推眼镜,说:「你不来问,我也会和你说,她的情况很特别,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李医生说得很详细,说完喝了口润润嗓子,说:「手术记录你可以拿去看一下,我们讨论讨论是什么原因。」 溪则听得很仔细,也没客气的接过记录和诊断书,至于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苏华的这种现象暂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里,她关心的是苏华有没有危险,什么时候能够康復。 第二天,苏华就发现来查房的变成了昨天那个奇怪的护士姐姐,好吧,原来她不是护士是医生,可是拔针管不是护士的事么? 「李医生这两天去北京开会了,要去一个星期,我来接替他做你的主治医生,我姓石。」溪则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 苏华一点都没怀疑,点点头,呆呆的说:「哦。」和开始时的胤礽很像,有点迟钝。溪则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想,忘了就忘了吧,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还是那个人就好。 她拿温度计给苏华测体温,体温有点偏高,不过属于正常范围,就叮嘱她:「按时吃药,多喝水。」原本苏华下午要做一个全身检查,溪则想了想,她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挪动,这个检查迟两天也没关系,就按下没说。 苏华当然是都应下了。 溪则见病房里只有她一个,昨天来也没有其他人,就问:「就你一个,没别人照顾么?」 「有的,我爸爸去买早餐了,妈妈回家帮我准备换洗的衣服。」苏华回答,语气非常的平缓,就是听起来好像有点磕磕绊绊的,看来是对着自己这个陌生人紧张。 溪则伸手摸了摸她额前的短髮,说:「你好好休息。」就起身出去了。 她的手,柔软温暖,在她的发上轻柔的抚摸,那里被她碰过,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有点烫,有点不安,还有点贪恋,贪恋她的手能多停留一会儿。 谁说现在的医生都态度不好没有医德的,苏华低声嘀咕,这个石医生就很好,人漂亮又温柔还尽责。她明天还会来的吧。 不用等明天,溪则下午就又出现了。 这回苏妈妈也在,病人家属看到医生总是很热情,希望他们能对病人更尽点心,溪则很有礼貌,没有太热络,但也不冷淡骄傲,表现得落落大方,得体有礼,让人一看就有好感,对苏华的病情也做了详细的讲述,注意事项忌口的食物都说的很清楚。苏妈妈连连道谢,等溪则一走,就高兴的对苏华说:「这姑娘好,挺负责的。」苏妈妈夸了溪则一通,见苏华没出半点声,就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华摇摇头:「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你说的都挺对。」 她说什么了?她刚才就光夸石医生了。苏妈妈眨眨眼,觉得女儿被车一撞好像又迟钝了点。 溪则是特意把那些话跟苏妈妈说的,在她印象中,胤礽是一个在生活琐事上特别粗心的人,在宫里开始的时候有的是人替他打理的清清楚楚,后来有她在,他的衣食住行都有她亲自安排,胤礽就做着甩手掌柜。现在许多事都要她自己来做了。吃药忌口这些事都马虎不得,还是和苏妈妈说比较放心。 她忽然有些庆幸,她忘了也挺好,一个人做惯了上位者,发号施令,突然变回普通人,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即便能接受也会有落差感的吧? 接下去的日子过得很缓慢,溪则依旧对苏华尽心尽力,甚至比其他病人更加用心,她偶尔会从家里自己煲汤来给苏华和苏妈妈喝,每次苏妈妈不好意思,要拒绝,她就说汤里加了医院配的中药,对伤口癒合,骨头復原都很有好处。苏妈妈就想要在医药费里加钱,溪则当然是不肯收的,和苏妈妈推辞来推辞去,两个人就很熟悉了。 苏妈妈总夸石医生医者良心,人真好,长那么漂亮还善良。苏华就点头,说,你说得对。 她也觉得石医生真好。更重要的是,每次她一见到石医生,心跳就会不自然。 石医生看到她会不会也是这样? 秋意盎然的艷阳天,苏华终于可以下地了,就迫不及待的想出去唿吸新鲜空气,她已经好了很多了,苏妈妈也能放心的回家去做家里的琐事,然后在吃饭的点来给她送饭。 第139页 溪则见她巴巴的看着窗外,很嚮往外面的样子,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弘晟,两人不亏是连着血缘的,装可怜的招数都一模一样,可是就算明明知道她是装的,溪则还是心软,还是捨不得,到外面去借了一把轮椅来,推着苏华到医院后面的小花园去走走。 秋天,草都枯黄了,更别说花,花园里光秃秃的,但是一点也不妨碍苏华飞扬的心情,她的眼睛亮亮的,沐浴在阳光里就显得更明亮了,嘴唇嫣红,苍白的脸经过一个月的修养已经有了血色,再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苏华突然问:「石医生,我出院以后还能找你么?」 溪则看向她,透亮的眼仿佛会说话,仿佛会看透人心,苏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脸在石医生的目光下变得通红通红,满是羞涩。 溪则轻轻的笑,说:「当然可以啊,我们也可以做朋友。」 苏华就连忙点头,做朋友,做朋友,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摇了摇头,说:「除了朋友,还能做别的么?」 见溪则疑惑的看她,她又磕磕绊绊的说:「我,我那天,看到李医生了,他说,他说,你还是一个人。」 溪则一怔,马上就猜测到她接下去会说什么,心跳骤然间加快。她本是想一步一步的来,太快了怕吓到这个呆呆的人,可是没想到她会比她更勇敢。 苏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紧张让她有些想要退缩,可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她退缩,石医生肯定要生气的,生气的话也许连朋友都不和她做了。 「那,那我可不可以……」苏华结结巴巴的,还在犹豫怎么把话说的自然一点,就听石医生说:「可以。」 「呃,什么?」苏华一愣,然后巨大的惊喜在她眼中漾开,亮晶晶的目光满是喜悦,这倒有点像胤礽龙心大悦时候的样子。溪则微微的笑了起来,她想到那一年,承德避暑山庄里,胤礽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一晚不睡有何难?能这样日日夜夜的陪着你,我愿意一世都不合眼。溪则,我们一定要永永远远在一起,这一世,下一世,永永远远,都不要和你分开。」他的语调,轻轻的,慢慢的,有一点感嘆,有一点知足,还有十余年历练来的沉着与可堪託付的稳重。 溪则仿佛还能感受到自己那时的心跳,能够感觉到胤礽的唿吸温柔的打在她的耳后,还有避暑山庄馥郁芬芳的花香,所有都歷歷在目。 眼前的人正开心的望着她,她没有胤礽的歷练,没有胤礽的沉稳,也没有胤礽君临天下的气度,但是,溪则知道,她就是他,他们是一体的,她没有那一切强大的因素,这都不要紧,上一世,胤礽守护了她一辈子,这一世,她来守护苏华一辈子。 她们一定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哎呦,一不小心就写多了~ 原来我短篇儿也可以写得很顺熘,哈哈哈哈~o(n_n)o,容我小小的自恋一下~ 然后就木有了啊,没有了啊 多完美的大结局,哎呦,作者君就没写过辣么甜的,一世不够再给她们一世,我人真是太好了~~~ 然后,哦,对,没有新坑,这段时间都没有新坑,再会不知何时,我祝大家现世安稳,畅快无忧! 大家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