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金枝》 第一章 密谈 永泰九年,春。 接连几天的阴云,终于慢慢散开,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璀璨春日,河水叮咚,草长莺飞。 “啊呜!” 一只黄色斑纹的狸花猫,大腹便便,身体却敏捷。 嗖的一声,便从草丛里飞跃而起,越过护城河,钻过城墙的狗洞,穿过一片片碧绿的菜畦,来到了一座略显陈旧、破败的宅院前。 宅院带着颓势,但朱红的大门,屋顶的朱瓦,以及墙头上露出来的飞檐翘角都彰显着这栋宅院曾经的豪华、高贵与庄重。 橘猫熟门熟路的找到墙角的狗洞,闪身钻了进去。 穿过种了海棠花的庭院,越过抄手游廊,在飘着荷花的池塘里看了一眼,啧,没有鱼,胖橘猫失望的摇了摇尾巴,一路朝着内院而去。 池塘假山、亭台楼阁,样样布局都独具匠心,可谓一步一景。 然而,许是年久失修,又许是时局崩坏,庭院中的花草、景物等,都透着一股子腐朽。 宛若那即将没落的王朝,又如同早已败落的家族。 在外面闲逛了大半日,都没能找到新鲜吃食的胖橘猫,无奈之下只得回到这个有着“小恶魔”的地方。 没办法,小恶魔虽然调皮,可也大方啊,总会给它好吃的鱼、肉、饼饵。 “阿狸!你又乱跑!” 胖橘猫刚刚冲进某个小院落,就听到了熟悉的小奶音儿。 声音甜甜的、软软的,仿佛可口的糯米团子,可胖橘猫的小耳朵还是忍不住的抖了抖。 圆圆的竖瞳里,更是闪过一抹无奈与认命。 来了!小恶魔来了! 果然,下一刻,胖橘猫便被一个飞扑而来的小身体,结结实实的压住了。 “啊呜!” 脖子被一双肉肉的小手紧紧箍住,猫儿直接吐出了舌头。 “饿了吧!” 险些将猫儿勒死的小恶魔,却浑然不觉。 她还在愉快的跟猫儿玩耍,“你都不乖!阿娘说了,外面都是贼人,漫山遍野的找吃食。你这样肥嘟嘟、肉乎乎的狸奴,被贼人抓住了,直接炖了吃!” “……饿了吧!我给你留了羊炙!极美味的,平日里都没有。傅母说,家里来了贵人,庖厨才烤了一只,我也只分得一碟。我给你留了半碟……” 小恶魔,五六岁的白嫩女童,一手继续箍着胖橘猫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从腰间小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纸包展开,露出了色泽金黄、富含油脂的烤羊肉。 独属于羊肉的膻味儿,瞬间飘散开来,引得已经吐了舌头的猫儿,拼命的挣扎。 “乖!听话!不乱跑,才有肉肉吃哦!” 见猫儿饿极了,小女童一边碎碎念的商量着,一边松开了手。 胖橘猫果然没跑,它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焦急的等待着小恶魔把油纸包放下。 女童见状,也不耽搁,赶忙将油纸包送到猫儿面前。 啊呜!啊呜! 猫儿凶猛的吃着,烤肉并不多,只有五六片。 饿极了的猫儿,几口就吃完了。 吃完饭,还不等女童再次将猫儿抱起来,猫儿就一个飞扑,跑了出去。 “阿狸!不乖!坏狸奴!” 女童傻眼了,大大的眼眸中满都是不可置信:这狸奴,吃了她的肉,居然都不让她摸? 女童不甘心,追着那抹橘黄色的影子就跑了过去。 女童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跑进了平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祖母的院落。 嗖! 橘黄色的身影,闪电般爬上院墙,顺着墙头一路飞奔,然后跳了下去。 “阿狸!” 女童一边喊,一边追,等她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居然就是大母的慈恩堂时,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大母最是严苛,也最不喜欢她和阿娘。 家里人都当她小,不懂事。 她懂! 她知道,出身顶级世家的大母素来看不起出身寒门的阿娘,连带着,连阿娘所出的她,大母也十分嫌弃。 大母嘴上不说,也从未显露出来,但女童就是知道。 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鄙夷与冷漠,仿佛大母与她不是血脉相连的祖孙,而是敌对的两个阶级! 或许,这些道理,女童还不明白,可她就是有感觉:大母不喜欢她。 平日里,除了跟着阿娘来晨昏定省,她极少涉足这个院子。 今日若不是追赶猫儿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她根本就不会进来。 意识到自己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女童一边捂着嘴,一边踮起脚尖,准备悄悄的离开。 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女童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其中就提到了“阿姜”。 阿姜? 整个王家,只有阿娘姓姜。 大母说的是阿娘? 意识到跟亲娘有关系,女童的身形便顿住了。 她纠结的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跑去偷听。 蹑手蹑脚的来到台阶前,退去鞋子,只穿着白罗袜,女童悄无声息的上了台阶,来到了廊庑下的窗户边。 她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阿母,儿奉上了百斤金砖,可那武夫还是不肯借兵。儿实在不知,该如何打动他。” “你口中的武夫,可不是粗鄙兵汉。他们自称弘农杨氏,虽不可考,但杨家,业已兴盛了几十年。” 勉强算是豪族。 若是再兴旺一两百年,家族中再接连出几个宰相、九卿,也就能顺利成为世家。 年逾六旬的王家太夫人谢氏,出身顶级氏族,见识、胸襟等自不是普通老妪。 她盘膝坐着,手里捏着一串古朴的佛珠。 “杨翀,柱国大将军杨启的嫡长子,年二十八岁,娶妻李氏。” “去岁秋,大冢宰引发葵卯之乱,天下动荡,杨家也顺势起兵‘平叛’!” “杨翀从三百亲卫起家,不到半年,麾下就发展至三万人。如今,更是占据了冀州、沂州等州郡,俨然已成气候。” 他们王家,为了避祸,也在去年年底,躲回了沂州老家。 京城有兵变,沂州也不太平,连续三年的干旱,早已让这方沃土变成了炼狱。 幸亏王家有祖传的坞堡,坞堡里有着一两百年、几代人的积累。 只粮食,就足够王家上下几百口人吃上三年。 但,自家不缺粮,外头的农户却缺啊。 虽然今年开春后,下了雨,旱灾终于结束,可前几年的折腾,已经让百姓们饿急了眼。 王家坞堡有粮,坞堡外,也就有了围困的“乱民”。 王家倒是有两三百的部曲,亦有盔甲、弓弩等武器。 还有这坞堡,城墙坚固,易守难攻。 坞堡内,有耕田、井水、工坊等。 哪怕被围困,也能自给自足。 但,乱民越来越多,还有一些溃逃的乱兵,他们聚集起来,对王氏坞堡虎视眈眈。 王家上下,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恰在这个时候,杨翀率兵占据了沂州,王家得到消息,赶忙找人送请柬,将贵客请到了坞堡。 王家愿意奉上百斤黄金,只求杨翀能够借兵助王家消灭贼人、保住坞堡。 王家家主,也就是现在跪坐在太夫人面前的王廪,刚刚结束宴会,送走了贵客,就匆匆跑来找母亲讨主意。 “大将军家的嫡长子,自是不缺财货。” 太夫人眯着眼睛,沉吟道:“然则,男子所求者,无非就是财、权、色……” 不贪财,手握重兵,那就只剩下了……色! 王廪的妻子姜氏,生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在京城时,就被誉为第一美人。 “阿母!” 王廪仿佛被什么给蛰到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阿姜是他的发妻! 妻者,齐也。 堂堂王氏子,岂能献妻媚上?! 第二章 寒颤 “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姜,但我王家,阖家上下足有139人。坞堡内,还有数百佃农。” 谢太夫人并没有因为儿子的低吼而有任何反应。 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声音依然低缓、平和,仿佛在说一件非常寻常的小事儿。 “更不用说,这坞堡乃我王家数百年的基业。坞堡外,近千贼人宛若恶狼,将我王氏当成了可果腹的禁脔。” “我一老妪,年近六旬,说句不怕托大的话,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我亦都享用了。即便是立时死了,老妪我也无憾。” “但我儿呢?你恰是英年,正是开拓一番事业的年纪。岂可丧命于粗鄙贼人之手?” “还有你的侄儿们,他们已经没了阿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叔父,若是你都不能庇护,他们又当如何?” 谢太夫人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该说的都说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该如何选择。 一人与一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且,杨翀非池中物,他日定有一番前程。阿姜跟了他,未必就是受苦。” 京城混乱,天下动荡,是灾祸,亦是群雄角逐的良机。 杨翀,从祖父起就是柱国将军,驻守边城,统领十万大军。 在大周朝,杨家虽是汉臣,却十分受皇室的器重。 武帝曾赐姓杨家“步六孤”,杨家一跃成为大周八大世家。 先帝时,推行汉化,杨家才又改回原本的姓氏。 但,杨家在大周的荣耀与尊崇,可想而知。 如今,皇帝年幼,权臣大冢宰发动兵变,大周即将灭亡。 各地军阀纷纷起兵,杨家就是其中最有实力、最有威望的一支。 而杨翀是杨家的嫡长子,除了身份,个人能力也极强。 亲率大军,为杨家攻城略地,扩大地盘。 有朝一日这北境改朝换代,皇帝该姓杨,杨翀至少也是一个亲王。 阿姜若是跟了他,那就是亲王宠妾。 将来兴许还能更进一步。 而王家呢,早已败落,曾经煊煊赫赫的琅琊王氏,如今连京城都待不下去,只能被赶回老家沂州。 王廪作为王家的家主,被赶出京城前,也只是个从六品上的奉议郎。 这个官职,就是个闲职,根本没有实权。 就这,王廪都没有保住! 王家是真的败了。 如果再不想办法,那就只能沦为寒门,甚至是破落户。 谢太夫人想要攀附杨翀,不只是“借兵”,她还想提前下注。 一旦杨家在这场纷乱中得了江山,王家就还有重回权力中心的机会! 也就是自己没有适龄的女儿,有、估计容貌也不如姜氏。 否则,谢太夫人早就把女儿送给杨翀了。 儿媳妇,就更无所谓了! 不是自家骨肉,谢太夫人连心疼都不会。 若是献美成功,就让儿子写了休书,然后由谢家收姜氏为义女,与杨家结成便宜亲戚。 若是献美失败,就直接让姜氏病逝,再给儿子寻一门好亲事。 谢太夫人从未瞧得上姜氏,认定她是个仗着美色就蛊惑男人的狐狸精。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不管成与不成,都能将姜氏“处理”掉。 “可惜,杨将军此次来沂州,并未携带家眷。听说他还有几个庶妹、妻妹,若是能够让大郎成为杨家的姻亲,对于王家来说,也是极好的!” 王家虽然败落,可依然是氏族。 高贵的姓氏,没用的时候真没有用,可有用的时候,就能发挥奇效。 谢太夫人轻轻捻动着佛珠,心里暗暗的想着。 王廪没说话,他双拳紧握,满脸通红,额角上凸起了几条青筋。 他在愤怒,他在无奈,他在挣扎,他在犹豫……最终,他缓缓抬起了头。 王廪看向谢太夫人:“阿母,此事若是、不成,还请阿母留阿姜一条性命!” 谢太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好!” …… 女童,也就是王廪唯一的嫡女王姮,蹲在窗户下,脚都蹲麻了,却还是没能听懂祖母与父亲的话。 一来,到底是密谈,母子俩的声音都不高,且还隔着一道窗户。 声音很小,王姮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一部分。 二来,王姮的年纪还小,说是六岁,但周岁也就五岁。 且,因为是女儿,王廪对王姮的要求并不高,并不会像对待庶子般,三岁就让孩子启蒙。 平日里,还是王姮的母亲姜氏,给孩子读一些启蒙的书。 诸如《太公家教》、《诗经》等。 姜氏疼爱女儿,教学、管教等,也不曾严苛。 最近二三年,京城动乱,人心惶惶。 去年王家更是阖家逃离,姜氏等长辈忙于家事,根本腾不出太多的时间,专门教养女儿。 当然,还有王姮自己的性子,不是绝顶聪明的人,还透着几分娇憨。 “大母和阿父到底在说什么啊!” “送阿姜?他们要把阿娘送到哪里?” “阿娘是阿玖的阿娘啊,这里就是阿娘的家,还要把阿娘送去哪里?” 王姮白皙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问号。 实在想不通,王姮索性就不想了。 肉乎乎的小手,用力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小腿,王姮就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正堂。 来到台阶下,穿上鞋子。 小姑娘也忘了猫儿,便顺着来时的方向,退出了院子。 “九娘!九娘!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刚刚绕到一处抄手游廊,就有个七八岁的小丫鬟疾步冲了过来。 “白芷!” 看到自己的丫鬟,王姮很是欢喜。 “哎呀,怎么弄得这么脏?九娘,是不是又跟那只胖狸奴玩儿了?” “女君都说过了,那只狸奴野性不改,总是喜欢四处乱跑,极是腌臜。” “且它难以驯服,动辄抓咬,若是弄伤了九娘,九娘就要吃苦苦的汤药了!” 丫鬟名叫白芷,是姜氏专门从王家的世仆里挑出来服侍女儿的。 她今年九岁,比王姮大三岁。 虽然还是个半大孩子,却也稳重、懂事。 伺候王姮也是尽心尽力。 白芷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帕子,轻轻的帮王姮擦拭着小手、小脸。 “狸奴不脏!它也不挠人!它就是不乖,我都给它吃肉肉了,它还不让我摸!” 王姮奶声奶气的纠正着,还不忘告状。 白芷:…… 她将小主子的脸、手都擦干净,收起帕子,顺便看了眼王姮腰间挂着的一个小竹篓。 竹篓很小,只有成年巴掌大小。 小小一只,编织得却非常精巧,还有两条长长的背带,亦是用鲜艳的绸缎制成的。 竹篓可以背,也可以斜跨。 此刻,王姮身上的竹篓,就是两条背带合在一起,斜跨在肩膀上。 背带的长度,正好可以让背篓处在王姮的腰间。 她一伸手,就能摸到竹篓里的东西。 背篓虽然小,却还是分了隔层,就像梅花攒盒一般,分成了五六个格子。 每个格子都放着些许小零食:果子、糕点、肉干、果干等。 白芷仔细看了看,竹篓里已经空了一半。 得,小女郎不只是喂猫,也给自己喂了不少啊。 “九娘,我们回去吧,女君见不到您,会担心的!” 没有再去说什么猫儿,白芷知道,就算自己再三叮嘱,小主子也不会听。 以后啊,她还是多照看些,尽量不要离开九娘。 但—— 唉,去年从京城回到沂州,一路上也不太平。 王家一行人,有主子,有奴仆,亦有部曲。 浩浩荡荡,几百号人,车队都能蔓延出几十丈。 如此阵仗,确实能够震慑乱民与宵小,却也会引来贼寇与乱兵。 一路上,遭遇了好几次劫掠,奴仆死的死、逃的逃。 终于抵达王氏坞堡,不说其他房,单单是九娘这边,原本四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的人数,也只剩下了两个一等、一个二等。 回到坞堡,也不是万世太平。 饥荒! 乱民! 贼人! 官府! 或是被强行勒索,或是被主人主动奉送……王家的奴仆又经历了一番“劫难”。 弄到现在,王姮这个家主嫡女的身边,竟也只剩下了两个大丫鬟:白芷和白药。 就这两人,也不能只守着王姮。 其他房,或是女君那儿,偶尔也会有差遣。 否则,九娘也不会一个人的乱跑。 唉,这王家,还真是到了顾此失彼、左支右绌的窘境。 白芷一个奴婢,或许还说不出这样的话,但她就是感受到了主家的颓败与没落。 将王姮送回姜氏所在的海棠院,白芷又被三房的人叫去帮忙了。 “九娘,你先去找女君,我去去就来!” “……嗯!你去吧!” 自己的人总是被人“借”走,王姮已经习惯了。 她摆了摆手,没有计较,而是径自进了正房。 “阿娘!” 王姮噔噔噔的跑了进去,她不算太胖,可也不瘦。 又因为春寒,穿了比较厚的衣服,衣服边还滚着皮毛,整个人看着就毛茸茸的一团。 王姮仿佛一只猫儿,骨碌碌的就来到了姜氏面前。 姜氏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朱唇皓齿,仙姿玉容。 宛如一个玉人,又如同画中的仙子,浑然不似凡人。 姜氏除了令人窒息的美,还有一种清冷破碎的气质。 微微蹙眉,就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心疼,想要怜惜。 如今,她已嫁做人妇,还有了女儿,却美貌不减,反而透着一种成熟的韵味。 “阿玖回来了?又去找狸奴玩儿了?” 姜氏跪坐在矮榻上,听到动静,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朝着自己奔来的王姮。 虽然白芷已经处理过了,但敏锐的姜氏,还是发现了女儿裙摆、衣袖处有些泥土。 女儿虽然活泼了些,整日里追着一只猫儿乱跑。 但她却不会不懂事的胡闹,衣服上沾了灰,不是她自己主动沾染的,而是被什么给蹭到了。 而除了那只只会骗吃骗喝的狸奴,姜氏想不到其他。 “嗯,狸奴好坏!我特意省下羊炙给它,它却还不听话,吃了肉就跑掉了!” “阿娘,我追狸奴追的好辛苦,还不小心跑进了大母的院子。对了,我听到大母和阿父说话。” “只是,他们说的话都好奇怪,大母要送阿娘去找羊!” 窝在阿娘柔软、馨香的怀里,王姮奶声奶气的说着。 姜氏起初还含笑倾听,但听着听着,她就意识到不对劲—— 送阿娘去找羊? 什么羊? 等等,今日郎君宴请了杨将军。 杨将军,“羊”? 送阿娘?阿玖的阿娘,就是她姜氏啊。 想到谢太夫人那张冷漠、高傲的脸,再想到王家这段时间送出去的美婢,甚至是侍妾,姜氏忽然就明白过来,不是“送阿姜去找羊”,而是要将阿姜送给杨翀! 姜氏的身子,禁不住的打起了寒战…… ps:好久不写古言了,也不知道写得如何,亲们有什么意见,多多留言哟,mua!(*╯3╰) 第三章 惊惧 申正,该用晡食了。 大周朝,沿用古制,每日两食:朝食、晡食。 所谓晡食,大多都是在晡时(申时15:00-17:00)进食。 不过,今日王家坞堡宴请了贵客,宴集一直延续到了下午。 大厨房的庖厨等都累得人仰马翻,并没有精力准备晡食。 他们索性就将中午剩下的食材,随意的煮了煮,给各房主子送了去。 翻看了丫鬟提回来的食盒,姜氏眉头微蹙。 大厨房的管事,越来越不像话了。 或者说,不只是小小一个厨房,而是整个王家都处于一种混乱、颓败的状态。 人心,早已乱了! 姜氏挑拣了几样女儿能够吃的东西,让丫鬟准备了食案。 大周采取分餐制,即每人一食案。 食案上,都是分装好的饭、菜、粥等。 饭,是略微发黄的米饭。 这是王家储存的陈粮,亦是当下最好的。 沂州三年干旱,不说普通百姓了,就是小富之家,也早已断了粮。 豆饭都没得吃,就更不用奢望粳米这种精细粮食了。 只能说,王家不愧是几百年的望族。 虽然败落了,可家族底蕴还在。 仓库堆满了粮食,还有慈恩堂这样的中轴线正房,墙壁都是用糯米砖砌成的。 若是王家坞堡到了绝粮的地步,也可以敲碎墙壁,将墙砖煮来吃。 “可惜啊,就算老祖宗有谋划又如何?” “堂堂琅琊王氏,不还是沦落到要献妻攀附权贵的地步?” 给女儿分好餐食,姜氏完全没有胃口。 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思考,她已经有了决断。 姜氏看着纤美易破碎,实则极有主意。 当年,她能够以寒门女的身份,高嫁入氏族,除了绝美的容颜,王家的败落,也有她的心机与谋划。 她深知男人的劣根性,懂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道理。 她完美的控制着分寸,直接拿捏住了王廪。 除了心机,姜氏还有决断。 虽然还只是猜测,并没有从郎君口中得到准话儿,但,姜氏已经开始做准备。 如果是真的,她也要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最大的利益。 如果是假的……不,应该不是假的。 王家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姜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阿娘,阿玖吃饱了!” 就在姜氏出神的想着的时候,自己吃完饭食的王姮,将筷子放好,这才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 “阿玖乖!” 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小揪揪,姜氏的目光落在了女儿胖乎乎的小脸上。 女儿的眉眼,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还有白到发光的皮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女儿唯一不像自己的,就是脸型。 姜氏是瓜子脸,下巴略尖,属于是男人喜欢,长辈却觉得“没福气”的长相。 王姮则是标准的鹅蛋脸,圆润,饱满,妥妥的福相。 女儿年纪小,脸还没有彻底长开。 不过,姜氏丝毫都不怀疑,将来女儿能够长成如她一样的大美人。 毕竟除了她这个美人儿娘,王廪这个亲爹的容貌也不差。 几百年望族的世家子,十几代都是俊男美女,除非是极小的概率,正常情况下,都是容貌极好、气质卓越的翩翩美郎君。 “如此乱世,美,却不是一件好事啊!” 如果是太平时候,有王家这么一个大家族庇护,长得美也不用怕。 偏偏现在天下动乱,不说外人了,就是王家人自己——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恶心与怒意,姜氏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阿玖,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多听、多看,多问问自己的心。不管是谁说的话,只要你自己觉得不开心,就不要听!” 姜氏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玖。 她才这么小,还是如此容貌的小女郎。 没了亲娘,有个急功近利的亲爹,祖母亦是个唯利是图、冷酷凉薄的老贼……王家这么大,却没有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她以后该怎么办? 姜氏嘴唇蠕动着,她有太多的话,想提前教导给女儿。 可,目光触及之处,是女儿圆滚滚的大眼里盛满的澄澈、天真。 “都怪我不好,是我把阿玖养的太娇,太单纯!” 她根本就听不懂! 不行! 我的阿玖才这么小,我一定要为她好好筹谋。 即便不在了,我也要想方设法的庇护她! “阿娘!您怎么了?” 阿娘说话好奇怪啊。 王姮听不懂,但她就是觉得眼前的阿娘似乎很难过,很纠结。 阿娘不高兴了? 阿玖很乖啊,除了偷偷跑去跟狸奴玩儿,并没有调皮。 而且,阿娘最疼阿玖了,就算阿玖调皮,阿娘也从未生气。 她会柔声跟阿玖说着“不要这么做”,还会轻轻的帮她擦脸、擦手手。 “没事,阿娘教你背诗,可好?” “诗经读完了,咱们读楚辞。”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在姜氏温柔、悦耳的声音中,白天玩儿累了的王姮,竟直接睡着了。 打着轻微的小呼噜,肉乎乎的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姜氏看着如此可爱的女儿,眼底再次充满了不舍,以及对王廪、王家人的怨恨。 不过,等王廪走进来的时候,姜氏抬起头,脸上却早已换上了清冷中带着一抹柔情的神情。 本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再用一种爱恋、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哪怕早就折下这朵高岭之花的王廪,此刻也有片刻的失神。 阿姜,真的好美! 失神过后,就是伤痛、不舍。 这么美的人儿,是他的妻,是他女儿的娘啊,如今却—— 但想到母亲的话,王家的困境,以及杨翀能够带来的一切,王廪还是狠下心来。 “娇娇,救我!” …… 王姮呼呼睡着,梦中还梦到了那只胖胖的狸奴。 它没有跑,而是乖乖的躺下,翻过来,露出了肉乎乎的肚子。 王姮欢乐的伸出小手,尽情的摸啊摸。 忽然,猫儿跑掉了! 王姮猛地睁开眼睛,左右寻找,却没有看到什么猫儿。 王姮揉了揉眼睛,发现这里也不是院子,而是一张床榻。 掀起层层叠叠的床幔,绕过屏风,王姮看到了她的父母。 她正要欢喜的跑过去,并开口呼唤,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父母的模样很奇怪。 阿娘站着,阿爹跪着,阿爹还对着阿娘叩头。 然后,阿娘也跪了下来。 阿爹和阿娘不知说了什么,紧接着,两人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他们哭了? 为什么? 他们还说什么—— “待妾走后,还望郎君珍重。” “郎君与阿玖,都是妾无法割舍的至亲,妾不能继续服侍郎君,不能继续抚养阿玖,都是妾之过。” “……妾不管去了何处,都会为郎君、为阿玖祈福。伏愿郎君富贵锦绣、千秋万岁。” 王姮听不懂,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胖胖的小脸上,已经悄然流下了两行泪。 …… 第二天,王廪写了放妻书,与妻子姜氏和离。 几乎是当天晚上,驻扎在沂州城外的大将军杨翀,收下了一个姿容绝美的侍妾。 那位侍妾,据说是王氏谢太夫人的义女。 仰慕杨将军的威仪与风姿,愿带着王氏陪嫁的三千石粮食,追随杨将军,哪怕为妾为婢。 杨将军得了美妾,还筹措了军粮,可谓是人财两得。 他大方的借兵,帮助王氏坞堡清剿了围困坞堡的贼人,荡平了方圆几十里的乱民、匪寇。 沂州之前的乱象,瞬间为之一清。 杨翀彻底掌控了整个沂州。 而王廪,虽然没了老婆,还损失了不少存粮,却保住了坞堡,还得到了沂州下辖的河东县县令的官职。 虽然只是个从七品,比之前的官职要低,却是实缺。 关键是,他正式投入了杨翀的门下,成了他的“心腹”! …… “啊呜!” 胖胖的橘色猫儿,挺着大肚子,凑到了王姮身边。 小恶魔怎么了? 今天都没有追它? 王姮怏怏的,蜷缩在假山后的角落里。 阿娘走了,临走前,阿娘说她回给她写信,还会回来看她。 但,王姮有预感,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她、没有阿娘了! “……听说二郎过些日子就要去河东县,啧,有了靠山就是好,说当官就当官。” “什么靠山?哼,要不是他把阿姜献给了杨翀,能有今日?” “长得美就是好……阿玖长得就极像阿姜,过个几年,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呢。” 假山一侧,两个妇人携手聊天。 王姮的小耳朵动了动,她听出来了,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两个婶娘。 “三婶母和六婶母在说什么?” 王姮微微蹙眉,她本该听不懂的,可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竟冒出了那日慈恩堂听到的母子密谈,以及傍晚正房里父母跪着抱头痛哭的画面。 “阿玖不愧是阿姜的女儿,确实长得不错,就是现在看着有些胖,若是再瘦些,妥妥的美人坯子!” 两个妇人渐行渐远,离开假山前,飘过来这么一句话。 被再次点名的王姮,莫名的,心里生出了恐惧,她圆滚滚的小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抖啊抖…… 第四章 农家女 如今锦娘说会选个好丫头给他做儿媳,又还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做娶儿媳之用,他自然是再不敢说什么,高兴的拿了银子走了。 就在这时,李云右手的龙牙再次划出,一股纯金内劲透过匕首射出,身上那隐形的绳子顿时就被削断。 被朱珠蒙在蛊里,毫不知情的朱家人,亦如平常慵懒得起床吃早饭。吃过早餐,还未来得及收拾,她们家门铃响了。 玄黄气息几乎可以算作是天地伊始最为本源的气息之一,有了这两种气息的‘交’互衍生,必将使得龟甲更加霸道。 二太太正坐在王妃屋里喝茶,见锦娘和冷华庭脸色很难看的来了,清冷的目光里闪出一丝异色。 念青山脉高大雄峻,乃是血色高原西面的天线屏障。不过这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芦迦三国来说,却并不是完全不能翻过。只要抛弃所有的辎重物资,爬山如履平地的他们并没有多大困难。 洛瑾诗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会这些照片,不一会,就会落到季商南那个恶魔的手上。 “老师,这次您可得好好教教学生怎么做,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情,学生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沈崇名满脸凄苦,也不隐瞒,把所有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此时的独孤宇明全身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其中有极乐士兵的,也有他自己的。不过他手中的雁翎刀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光芒,每一次的出击,都会带走一个极乐士兵身上的某个部件。 “这不可能,凡是人类进入魔灵神禁地,必然被灭杀,这里不是人类所能来的地方。”星辰魔灵兽说道。 陷入心魔之中的沈浩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彷徨着,绝望着,想要拼命挣扎着,但是却都无济于事。 不出宁夏意料,那福伯不爱听他儿子说的话了,走过去,一脚将他儿子从椅子上踹下去了,那腿脚当真的不是一般的利落,看得宁夏都傻眼了。 “他,不会真的是在……炼丹吧?”顾欣彤戳了下旁边的苏涵,看向君临的一双精雕玉琢的大眼睛中满都是异样的神采。 “青龙,算了,这件事本就是修罗做的不对,继续追究下去,只能给青龙堂抹黑!”朱雀堂和白虎堂的堂主连忙劝解道。 安之琛也只是跟月瑶这么一提:“你觉得不好那就算了,不过可馨如今也十一岁了,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这两年你也帮着相看有没有合适的。”安之琛就是想提前看好,要不然晚了就寻不到称心如意的。 可是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她不敢想如果换作今天的苏玲珑,还肯不肯为她跪在章宛白面前苦苦求情。 白易摇摇头,这些人对夫人有所求,自然会拼命的巴结奉承,像月瑶这种对夫人无所求的,巴不得离得夫人远远的。 和平哪里相信这个托辞,只是世子爷不想说他也不好再多问。咳,这连家三姑娘也真是的,说了什么事让世子爷一直心神不宁以致犯病了。 而在这种时候,林希就十分的希望自己是个怪侠派玩家,暗器不能百发百中但好歹十发也能中三四发,然后还能抹毒。之后再挖点陷阱弄点机关之类的,就只消靠御剑慢慢拖延时间,等着怪把自己给磨死。 他唇角一勾,揽过她,在那眸上吻了吻,那双雪色的人影便缓缓隐入同样的繁星璀璨中。 “其实救他们很简单。对我们来说几乎没有风险。”何智笑着说道。 专门对付兽人部队的重甲步兵开始在各地集结,这些战士终于可以走出决斗场,奔赴战场,重拾他们久违的荣誉。 虽然加入秘法会的魔法师有很多,甚至可以说,整个大陆上都是他们的人,但同样的,他们都分布在大陆各地,要想召集到一定的数量,确实不是短时间能够办得到的。 “不错。算是有点样子了。”何智刚一坐下,就听到丁璐居然破天荒的夸了自己一句。这倒是让何智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一次杰克森带着十名圣十字军的士官前往铁血军团,是明摆着敲诈勒索去的。所以圣十字军的轮回者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一去不回。 下到酒店大堂,后边的民警已经带着道格拉斯坐电梯下来了,郑昱让魏晋把他跟道格拉斯坐在一辆警车里好就近观察,而刘景丽和丁玫作为受害者则坐在另一辆警车。 “通知下去,联邦先遣舰队一旦发现局面失控,可以随时接管晴雪共和国地方治安。”撒冷沉声道。 江夏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植物族的长老一说起这家伙,满脸都是不高兴,谁家里要是出了这么个货色,估计也很难高兴起来吧,锦绣春这品行来要是生在人类一族,估计能混成黑社会大哥。 寒霸兴头晕脑胀,伸手一摸自己的嘴巴,全都是血,还有几颗被捣碎的牙齿顺着口水和血沫子流出来。 第五章 继母 五月,初夏。 经过一个春天的滋养,原本已经干涸的沂河,又重新变得河水充盈、微波荡漾。 河东县位于沂河东岸,并因此而得名。 县城不大,旱灾前,人口尚有一千余户,按照大周朝对于郡县等级的划分,属于下县。 但,三年旱灾,百姓们或是逃,或是殇,如今城内也就只剩下了五六百户。 城内人口锐减,去年冬天又有乱民,县令闻讯而逃,留守的县丞被乱民所杀,官仓被劫掠一空。 县衙被烧,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县城的城墙、护城河等,也都破败不堪。 直到今年春天,一支身着银色甲胄的军队抵达河东县,修缮城墙,安抚百姓,勉强让河东县没有沦为乱民的匪窝。 上个月,占据了沂州的杨大将军派来了县令,听说还是顶级世家王氏的郎君。 “不愧是王氏子啊,那排场,队伍首位的马车进了县衙,尾部的马车还在城门外呢。” “二三百的部曲啊,一个个顶盔戴甲,威风凛凛。难怪乱民们知道王氏坞堡有粮,却还是奈之不得呢。” “还有那仆从、奴婢,锦衣华服,比咱们县里的贵人娘子都体面。” “……不止呢,最耀眼的还是王家郎君,丰神俊朗,宛若谪仙。” 县令王廪一家刚刚抵达河东县,就给城内外的百姓们带来了无数的谈资。 他们讨论着王家的富贵,羡慕着王家仆役的体面,还暗中关乎着王县令一家的一举一动。 比如,王家还没有抵达县衙,就已经提前派人带来一箱箱的铜钱、一车车的粮食,用以招募工匠、农户。 王家自己花钱,将破旧不堪的县衙重新翻建。 另外,王家还扩建了县衙后街—— 按照大周朝的官场规则,官衙都是前衙后院。 前面是办公的衙门,后面则是县令及其家眷的居所。 官场上其实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官不修衙。 毕竟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三年一个任期,期满了,官员就会调离。 官员及其家眷也就是暂时居住,没有必要花自己的钱,修缮官家的衙门。 此次的河东县衙不同! 一来,县衙被烧得不成样子,若是不修缮,根本无法入住。 二来,王家是氏族,最是讲究。 连吃食都讲究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更何况是日日居住的所在? 再加上,此次王廪带来的家眷着实不少。 哪怕上任前,在王氏坞堡,王廪及其母亲谢太夫人已经进行了一次分家,将不安分、搬弄是非的几房庶子都分了出去,只留下了嫡出的三房,这三房人,主子加上奴婢,也有一百多人。 县衙后院就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太夫人自己住都嫌窄仄,更遑论还有其他主子? 扩建! 必须扩建! 整个后院,连着一条街,全都圈了进来。 饶是如此,待王家家眷全都抵达,开始分配院落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够。 再者,王廪要续弦。 他是王家家主,娶回来的妻子就是家中主母,居住的院落自是不能太过寒酸。 王廪续弦的新妇,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而是北境有名的世家崔氏。 崔氏比不得王氏这样煊赫了几百年的老牌氏族,是近百年来才崛起的新贵。 但,崔氏却有王氏所没有的优势—— 崔氏不算是纯粹的汉家氏族,近百年来,他们时不时就会与北境的外族联姻。 崔氏还出过几个皇后、妃嫔。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先帝的元后元德皇后。 元德皇后以及她所出的哀太子都已经去世,但当今皇帝是她的孙儿。 崔家靠着这层关系,成为京城数得上号的外戚。 其权力仅次于大冢宰。 去岁,京城爆发了葵卯之乱,大冢宰毒杀了皇帝,崔家也被重创。 不过,元德皇后的娘家,只是崔氏的一个分支。 崔氏还有其他的族人。 这些族人,亦与其他世家联姻。 王廪续娶的崔氏女,她的姑母便嫁入了北境八大世家之一的贺楼氏。 而此次驻扎在河东的军队,其统领者就姓贺楼。哦不,确切来说是楼。 先帝推行汉化,贺楼氏便顺势改姓为楼。 “楼谨,父亲乃柱国将军楼衍,曾与杨家一起驻守六镇。” “楼谨的母亲,便是崔氏女——” 王廪即将进门的新妇,便与楼谨是表兄妹。 王廪出任河东县令,楼谨驻军河东,再有一个“姻亲”关系,那就是强强联合啊。 王廪也就不再惧怕什么乱民,或是有粗鄙蛮横的武将干涉地方政务! 所以,王廪对于崔氏这个新妇,十分满意,为了求娶崔氏,王家也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一,扩建好的中轴线主院,谢太夫人让了出来,留给崔氏做新房。 二,原配留在王家的拖油瓶,被提前“送”到了谢太夫人身边。 三,王家拿出了百斤黄金、百卷古籍作为聘礼。 黄金也就罢了,寒门亦是能够拿得出。 可古籍什么的就非常珍贵了。 那可是王家几百年的珍藏啊,不说皇室、世家了,就连其他的氏族,也都眼馋。 王家却一股脑拿出了一百卷,足以证明他们对崔氏这个新妇的看重。 …… 五月初八,宜嫁娶。 前一日,崔家便派人送来了嫁妆。 王家底蕴深厚,崔家却富贵豪奢,简言之:不差钱儿。 一百多抬的嫁妆,流水一般涌入县衙,将新房所在的主院塞得满满当当。 这还不包括提前铺陈好的家具、摆件等物。 崔家的十里红妆,又让河东县的百姓开了眼界。 无数人羡慕着、议论着,这种热闹一直延续到昏礼这一日。 大周朝沿袭古礼,成婚都是在黄昏,是以称之为“昏礼”。 王廪穿着大红的喜服,骑着马,带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去了城外的驿站。 崔家并不在沂州,还是两家说定亲事后,由家中郎君送嫁到沂州。 河东县太小,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崔家的送嫁队伍索性就住在了驿站。 驿站旁就是楼谨的军营,还有宽敞的河道,既安全、又便利。 来到驿站时,太阳已经偏西。 王廪按照古礼,逐一闯关。 他作为世家子,精通君子六艺,诗书词赋等,更是信手拈来。 不管是女方提出的或是射箭、或是赋诗等难题,他都轻松应对。 ……或者,也跟他有经验有些关系。 毕竟不是第一次做新郎,王廪心态平和,人也在状态。 关关度过,终于接到了新娘,崔氏穿着绿色的嫁衣,手持团扇,坐上了迎亲的牛车。 “二娘,放下扇子,歇一歇吧。” 崔氏的贴身丫鬟翡翠陪她一起坐在牛车里,放下了帘子,牛车便动了起来。 翡翠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便小声劝道。 崔氏闻言,也没有推辞。 总是举着团扇,她也累。 “看到郎君了?如何?是不是真如画像一般的容貌甚美,器宇轩昂?” 崔氏才十七岁,家世也好,却愿意嫁给一个二婚男,主要就是她喜欢好看的。 “二娘,郎君确实长得极好,气度更是不俗!” “当然不俗!他可是堂堂琅琊王氏子呢!”这是崔氏愿意做填房的第二大原因。 “……”翡翠却有些沉默。 王郎君再好,也是再婚啊。 更不用说,王家还有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女呢。 崔氏与翡翠主仆十几年,早已无比熟悉。 崔氏瞥了眼翡翠,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哼,一个五六岁的小女郎罢了,还能掀起什么大浪?” “再者,她那个阿娘……哼,那般不光彩的身份,王廪估计只想撇清关系。” 说句不好听的,王廪的原配就是他的一个污点。 那王姮呢,既是王廪的亲骨肉,也是“污点”所出。 崔氏敢打赌,王廪只要看到女儿,就会想到自己曾经的“屈辱”。 他,绝不会待见这个孩子。 在后院,没了亲娘,亲爹又不待见,那王姮,可不就任由她这个继母拿捏、揉搓?! 第六章 粗暴 县衙后院,张灯结彩。 中轴线主院,院落的西南角,按照北境的风俗,搭建了青庐,新妇入门后,会踩着一路铺就的毡席,进入青庐,在青庐举办拜堂等仪式。 这,也是所谓的“青庐之礼”。 王家的仆妇们,穿着簇新的衣裳,迎来送往,忙忙碌碌。 一个个不能说喜上眉梢,却也都十分积极——主君迎娶到了崔家女,便与杨氏、楼氏等领兵悍将们都成了姻亲。 有了这层关系,在乱世之中,王家只会越来越好。 主家好了,他们这些做奴婢也才能过得好。 不像前几个月,王家被逼着回到了老家,在坞堡里,更是遭受到了乱民的围攻。 为了摆脱困境,王家主君王廪,又是送财货,又是送美婢,最后更是连自己的发妻……咳,不可说! 这件事,在王家是隐密,绝不能说。 不说他们这些奴婢了,就是王家的主子们,在坞堡时,背地里议论了几句,就被分了家。 郎君来河东县赴任,都不曾带上那些庶出郎君们。 自此以后啊,那几房就会沦为寻常旁支,继而成为破落户。 对待自己的庶出兄弟,郎君都如此的果断,足见“那件事”对于王郎君来说,是何等的忌讳! ……闲话扯远了,大喜的日子,还是更关注昏礼吧。 黄昏前,王廪将新妇迎进了家门。 入青庐,举行昏礼。 王廪仪表堂堂,只看俊秀的外表、儒雅的气质,根本与“二婚男”扯不上关系。 新妇崔氏手持团扇,将面容遮盖得严实。 虽看不到她的相貌,但她云鬓乌发,身形纤细袅娜,即便不是绝色美人,也不会是无盐丑女。 不过,这些对于王廪来说,都不重要。 他已经有过最美的前妻,他也过了只贪恋美色的年纪。 如今,续娶的继室,只要不是太丑,王廪就都能忍受。 毕竟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女人背后的家族,以及能够带给他的利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比较庄重的部份告一段落,亲友们开始起哄、嬉戏,只为昏礼渲染喜庆的气氛。 众人鼓噪中,王廪当场吟诵一首却扇诗。 “新妇可还满意?” 有人带头渲染气氛。 其他人则欢笑着附和。 新郎所作的却扇诗,其才华、其心意若是能够打动新妇,新妇就会拿去团扇,露出真容。 新妇若是不满意,新郎便要继续作。 当然,这只是一个调节气氛的小游戏,除非对这门婚事本就不满意,否则新妇即便真的不喜欢,也依然会顺势拿去团扇。 果然,青庐里观礼的亲友、宾客还在起哄,崔氏就已经放下了团扇。 她抬起头,头上戴着华美、璀璨的花冠,鬓边还插戴着金钗、步摇,端的是满头珠翠,耀眼夺目。 王廪的目光落在崔氏的脸上,神情便是一怔。 崔氏的容貌,非但不丑,还能用美丽来形容。 只是,她的美,与原配姜氏不同。 姜氏是姿容绝色,清冷高贵,宛若月宫里的姮娥。 崔氏呢,一双高挑细长眉,两只丹凤眼,鼻梁高挺,微微有点儿颧骨,看着略显凌厉。 嘴,不是文人们喜欢的樱桃小嘴儿,略显福气,还涂抹了鲜红的胭脂。 明媚、张扬,宛若一朵最娇艳的牡丹。 崔氏的长相,是融合了外族的特点,五官立体、气势逼人。 如此,也就少了几分汉家的婉约、清雅。 王廪说不出是惊喜还是失望,他微微垂下眼睑……他早有准备,他娶崔氏,并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是要得到一个有助力的妻族。 娶妻,娶贤。 若是实在想要称心的美人儿,还可以纳妾! 这般想着,王廪再度抬起头,温和的眼眸中便染上了欢喜与温柔。 看到深情款款的玉面郎君,虽然年长自己好几岁,虽然是二婚头,姜氏还是羞红了脸。 这王家郎君,果然俊美、华贵,亦如她想象中的如意郎君。 郎有情、妾有意,青庐之内的众人,便显得十分多余。 众人也都不是没眼色的,见新郎新妇如此模样,便都带着“懂得”的笑,相继退出了青庐,只留一对新人,继续后面的仪式。 人群中,有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挤了出去,匆匆的去到了东侧的院落。 “九娘!九娘!” 白芷进了东院的西厢房,便一叠声的呼唤着。 “白芷,怎么了?你不是去主院帮忙了吗?” 手里拿着一个樱桃毕罗,王姮鼓着小脸,用力咀嚼几下,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有些纳闷的问了一句。 跟在王姮身边的傅母,则微微蹙眉,“白芷,不可大呼小叫!” “哎呀,傅母,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计较这些?”火烧眉毛了啊。 “……新妇、女君可是有什么不妥?” 傅母到底年长些,只听白芷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她定是在青庐看到了什么。 “新、女君长得极美!郎君都看得呆住了!” 白芷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心。 女君不在了,郎君续娶了,新来的女君还是这么的美,郎君显是极满意。 那、那他们九娘,以后该怎么办? 受宠的继母与不受宠的继母,可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白芷年纪小,可在后宅待了两三年,没少看其他房的妻妾相争、嫡庶内斗。 她太知道这深宅内院里有着怎样的阴谋算计、龌龊肮脏。 “哦!” 王姮却并不在意。 刚进门的继母,远远比不上她手里的美食。 五月新摘的樱桃,熬成果酱,制成馅料,做成樱桃毕罗。 薄薄的皮儿,满满的馅料,有着面皮的麦香,亦有樱桃的酸甜。 放到嘴里,一口爆汁,王姮吃得那叫一个满足。 白芷瞪大眼睛,自己都急的火上房,自家九娘却还悠闲的吃啊吃? 话说,这个樱桃毕罗有这么好吃? 呃,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九娘最近似乎特别爱吃、能吃。 这小脸儿,本就圆嘟嘟、肉乎乎,经过这些日子的吃啊吃,似乎又胖了一圈。 虽然九娘还是那么的可爱、精致,宛若喜庆的金童玉女。 但,大周朝的审美就是纤细的,即便是孩子,若是太过痴肥,也会引人耻笑啊。 “九娘!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收敛思绪,白芷还是把重点转回到继室崔氏身上。 她是九娘的继母,而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对原配子女慈爱的继母? 九娘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听到了!” 吃完了最后一块樱桃毕罗,王姮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她舔了舔手指,刚才吃的时候,馅料漏了一些,白嫩肉肉的指尖一抹殷红,王姮快速的舔干净。 傅母额角微微抽动,九娘这模样,真的不像个样子啊。 “听到我说的话,九娘也不担心?” “不担心,还有大母呢!” 王姮总说自己不聪明,却又有着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 大母确实不喜欢她,但大母也未必喜欢能够让儿子满意的儿媳妇。 姜氏,谢太夫人不满意。 崔氏,也未必会让谢太夫人满意。 “而且,前几日,阿父把我送到这里的时候,也跟大母说好了,以后就由大母照看我。” 王姮不会跑去崔氏面前,碍崔氏的眼。 妨碍不到崔氏,崔氏应该也不会如何。 王姮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复杂与丑恶,她躲在谢太夫人的院子,不主动去招惹崔氏。 崔氏却还是嫌王姮多余。 且,崔氏的方法,也是十分的简单粗暴,并没有寻常内宅夫人的委婉、迂回…… ps:谢谢瓷青不过旅人般、奈良鹿鹿鹿、70后的书迷亲的打赏,谢谢亲们的收藏、推荐、投资,还请亲们继续支持哟!?(′???`)比心 第七章 算计 寅末(05:00),县衙后院东院的丫鬟便起来了。 “已经满一个月了,新女君会来给太夫人请安吗?” “嘘!什么新女君?你还要不要命了?忘了三房的一个丫鬟,就因为在背地里议论了一句新女君,就被女君抓住了把柄,杖三十啊,据说还是军杖,几乎将那丫鬟活活打死!” “……我、我这不是说顺口了嘛!再说了,咱们可是太夫人院子里的人——” 太夫人可是崔女君的大家(婆母),是长辈。 在世家大族里,不敢说长辈院子里的猫儿狗儿都尊贵,但做儿媳妇的,总要对婆母身边的人高看两眼。 这,也是一种孝道嘛。 另一个丫鬟眼底却闪过一抹异色:孝道? 呵呵,崔女君可不像之前的姜女君,姜女君是高攀入了王家。 所以,姜女君进门后,规矩谨慎,孝顺温和。 进门七年,每日里晨昏定省,伺候饭食,她从不曾懈怠。 太夫人若是心情不好,还会故意让姜女君罚跪。 美其名曰“拣福豆”,一跪就是一下午。 偏偏,这些都不能算是虐待,是以王廪即便爱重姜氏,也不好为姜氏求情。 崔女君倒不是低嫁,但人家有底气啊。 从昏礼至今,已经一个月了,崔女君都没有在规定的“晨安”时间,也就是寅末来给太夫人请过安。 每日里,基本上都是过了辰时,太夫人带着儿媳妇、孙女们用过了朝食,崔女君才姗姗来迟。 如此没规矩,太夫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更不用说训斥、惩戒了。 太夫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厚的人,至少对儿媳妇,她绝对算不上慈和。 但,她对崔氏就格外的“纵容”。 不是太夫人转了性子,也不是崔氏格外讨太夫人的喜欢,而是人家有资本! 如此骄横的儿媳妇,对待婆母,估计连“孝”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呢。 她又岂会顾及规矩,“爱屋及乌”的优待婆母身边的奴婢。 “女君来了!” 就在两个丫鬟,一个兀自胡思乱想,一个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时候,院门口响起了洒扫丫鬟的通传声。 女君? 如果没有三房丫鬟的惨痛教训,王家的仆役听到女君这个词儿还会犹豫——女君,是姜女君,还是新女君? 但,三房的丫鬟都因为“口舌”而险些丧命,王家上下再也不敢提什么新啊旧啊,姜啊葱啊的。 王家只有一个女君,那就是新妇崔氏! 两个丫鬟齐齐打起精神,一个提起灯笼,迎下台阶,一个在站在门口,等着掀帘子。 不多时,便有七八个婢女,簇拥着一个穿着大红绣金线襦裙的女子走进了院子。 “奴婢请女君安。” “嗯!” 看到太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对自己也是毕恭毕敬,崔氏明媚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得意。 什么氏族,什么规矩,还不都是贱皮子? 王家的某些人,还想拿她继室的身份作筏子,故意说什么新女君。 崔氏根本就不废话,直接动手。 这不,一顿军杖,王家上下都老实了。 所以啊,只要底气足、有实力,根本就不用像那些内宅妇人一般,搞什么阴谋诡计。 崔氏也因此,在王家树立了威望,站稳了脚跟。 但,还不够! 崔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月的癸水还没来,她的月事素来准时。 没来,那她就可能是有孕了。 怀了孕,不管男女,都是她的宝贝。 若是儿子,自然是王家的嫡长子。 可若是女儿……嫡长女的身份已经被人给占了,女儿就只能是嫡次女。 崔氏可不愿意。 她的门第比姜氏高,凭什么她的女儿就比姜氏的矮一头。 想到姜氏,崔氏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成亲已经一个月了,王廪对自己也十分温柔、周到。 王廪的表现,满足了崔氏对于新婚夫君的所有幻想与要求。 但,崔氏是女人,在某些方面,她有着敏锐的直觉。 比如,丈夫是否心里有人,崔氏还是能够在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 据说,姜氏极美。 据说,王郎对姜氏一见钟情,欢喜到连门第之见都不顾,执意娶姜氏为妻。 据说,姜氏进门七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太夫人十分不满,要休妻,王廪抵死不从。 最后还是太夫人退步了,亲自选了两个好生养的奴婢给王廪。 王廪虽然与那两个婢女生了庶子庶女,却从未宠爱。 反倒对姜氏一如既往的爱重、怜惜。 据说…… 崔氏在王家,真的没有闲着,不断的调查、打探。 而自从她拿着三房的丫鬟立了威,王家的仆役们也都见风使舵的投向了崔氏。 所以,崔氏想要得到更多、更隐秘的消息,并不困难。 又所以,哪怕姜氏已经离开,崔氏也深深的嫉妒、怨恨着她。 “姜氏走了,还有她生的小贱种呢!” 崔氏对姜氏本就嫉恨,如今又怀了孕,她开始为自己未出世的女儿争夺嫡长女的位份,新仇旧恨,崔氏便愈发容不下王姮。 用力捏了捏帕子,崔氏压下心底的情绪。 她上了台阶,进了正堂,绕过屏风,来到了太夫人就寝的里间。 太夫人已经在其他两个儿媳妇的伺候下,穿戴、洗漱完毕。 看到崔氏,太夫人险些忍不住要去看看角落里的沙漏——现在到底是寅时?还是辰时? 不过,太夫人到底年老、稳重,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却也不会轻易失控。 她淡淡的受了崔氏的礼,便与她闲话几句。 崔氏懒得说废话,她最受不得的就是王家人的“虚伪”。 说个家常而已,有必要云山雾罩、委婉迂回吗? 有事说事,直奔主题,简单直接,多好! “阿家(婆婆),我姑母,也就是楼家的夫人来到河东了。” “我表哥在城东圈了个庄子,姑母及楼家的女眷都住了进去。” “姑母听闻我嫁到了河东,正巧新庄子的荷花开了,便请我过去瞧瞧。” 崔氏突突突的就是一通说。 太夫人不太习惯崔氏的说话方式,但她还是极快的抓住了重点:“楼将军的家眷都来到河东了?” 之前楼谨只是驻军,那军营,也是能够说开拔就开拔。 如今这个混乱的世道,河东若是没有兵马驻守,不说遭受乱民、贼兵的围攻了,单单是当地的一些豪族,就不太好对付。 王廪是县令,他一心想要做出政绩。 接连三年的旱灾,对于百姓来说,确实是苦难,可也是个机会——城外的许多田,都成了无主之物。 如今灾荒过去,王廪整顿政务,首要目标就是恢复农耕。 这些“无主”的田,就是王廪的筹码。 他可以发布公告,告知广大百姓,只要去“垦荒”,每人都能有十五亩的份额。 要知道,城外的田,说是荒地,其实在旱灾前都是良田。 只要稍稍开垦,每人就能有十五亩田啊,搁在好年景,一亩田少说要三四贯钱。 而这些,都是官府免费给的。 百姓们自然会欢欣鼓舞,积极的开垦、耕种。 有了田,有了粮食,河东的经济基础才能够稳固,才会有更多的新生人口,继而形成良性循环。 王廪这个县令的位子,才能坐得更稳,也能有耀眼的业绩给上官看。 但,田是好东西啊,王廪想要,河东的豪族们也想。 事实上,在春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行动了,偷偷霸占了那些无主的荒地。 王廪再想“开荒”,就相当于跟这些家族虎口争食。 王家有部曲,那些家族也有。 除非王家能够找来外援。 崔家,哦不,是崔氏的姻亲楼家,便是王廪最大的助力。 只是,楼谨是武将,与王廪这样的文官并不相投。 谢太夫人和王廪都想利用崔氏去打通与楼家的关系。 还不等谢太夫人找时间开口,这“机会”就主动来了。 谢太夫人冷肃的面容,瞬间勾勒起了笑容:“好!崔太夫人既相邀,阿崔便只管去……” 谢太夫人还想寒暄几句,并夹带些私货,比如让崔氏把其他两房的女眷都带上。 但,喜欢简单粗暴的崔氏,却直接打断谢太夫人的话,说了句:“此次崔家宴集乃家宴,我想带阿玖一起去!” 谢太夫人愣住了:“阿、阿玖?” 王姮! 姜氏留下的那个女儿? 崔氏不是不待见阿玖嘛,成婚都一个月了,也就昏礼次日见亲的时候,崔氏与阿玖见了一面。 整个过程,崔氏也是黑着脸,连面子功夫都不做。 阿玖呢,也是个傻的,除了吃就是吃,根本就不担心自己遇到了并不慈爱的继母。 随后的一个月里,崔氏仿佛忘了阿玖,任由阿玖待在东跨院,跟着太夫人过活。 谢太夫人以为,这件事也就这样了,阿崔不愿意扮演慈母,阿玖呢也继续吃吃吃。 母女俩,算是有了另一种微妙的“和睦”。 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月,和睦的假象就被打破了。 吧嗒! 谢太夫人意外,缩在角落里,抱着个桃子啃啊啃的王姮更是惊惧。 听到崔氏点名自己,她本能的就是一个哆嗦,然后,桃子摔在了地上…… 第八章 熊孩子 张了张嘴,王姮没说话。 因为她有种预感,即便自己拒绝了,继母还是会带她去。 注定是无法更改的事儿,索性就不挣扎了。 还是谢太夫人,到底没忍住,试探性的问了句:“阿崔,你要带阿玖去楼家?” 谢太夫人不知道崔氏的用意,但她敢用自己在内宅浮沉几十年的经验打赌,崔氏绝对是要算计阿玖。 带小女郎外出做客,所能做的手脚真是太多了。 最常见,也是最粗暴的手段,就是直接让小女郎在众人面前出丑。 若是再狠些,还可以设计她没了名节,继而嫁给一个不堪的男人。 只是—— 谢太夫人捏着佛珠,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胖嘟嘟、呆愣愣的王姮,这丫头才六岁啊。 还是个孩子呢。 就算出了丑,世人也会说一句“稚童顽皮”,说笑两句,此事便也揭过去了。 毕竟再严苛、再规矩的人,都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谢太夫人几乎将内宅妇人们惯用的手段,想了一遍,都想不出崔氏能够如何陷害阿玖。 当然,还有个法子,太阴损、太下作,崔氏虽然跋扈了些,可也是世家大族的女郎,应该不会趁着带阿玖出门的功夫,设计让她“丢失”。 且,阿玖是崔氏带出门的,阿玖若是遇到了拐子、歹人,崔氏也脱不开干系。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谢太夫人大致对这个新妇有了了解:崔氏只是蛮横,并不蠢。 “回禀阿家,儿确实想带阿玖去楼家。儿既嫁与王郎,就是王家的女君。” “王郎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女儿。” 而做母亲的,出门做客,还是这种家宴,自然要带着“女儿”啊。 崔氏这话虽然还是不如王家女眷婉转、入耳,却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若不是想把“某件事”尽快办好,崔氏都懒得跟谢太夫人多费口舌。 谢太夫人:……说得还算有些道理,至少顾全了体面。 至于阿玖,谢太夫人确实不太喜欢。 但她疼爱儿子,知道儿子对姜氏还是念念不忘。 左右不过是个小女郎,养着也不费什么,就当给儿子一个念想。 只要没有危及家族利益,谢太夫人还是愿意做个好祖母的。 猜到崔氏不怀好意,为了家族和睦,谢太夫人不好明着拒绝,索性就暗中多派些人手。 “唉!只希望崔氏不要犯蠢!” 谢太夫人真不想为了一个孙女,而夹在体面与利益之间左右为难。 “阿崔说的极是!我们一家人就该和和睦睦!” 谢太夫人收敛思绪,面儿上一点儿都没有显露出来。 她的眼底,甚至带着对崔氏这个识大体、够慈爱的新妇的满意! 说完这话,谢太夫人又看向王姮:“阿玖,明日出了门,好好跟着你阿母!” 王姮眨巴眨巴眼睛,整个人看着还是呆呆的。 好半晌,她才缓缓的应了一声:“是”。 大母既答应了崔氏,想来已经做好了准备。 有大母的这句话,王姮就可以放心的跟崔氏出门。 崔氏瞥了眼王姮,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这孩子,长得痴肥,本该是极丑的。 可不知为何,饶是崔氏这种心底对王姮有恶意的人,也必须承认,这孩子长得极好。 肥胖,并没有让她变得油腻、丑陋,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软糯与可爱。 或许无法跟她那容色倾城的母亲相比,但也绝不丑! 但凡王姮不是王廪的女儿,崔氏看到这么一个孩子,都会忍不住的想要喜欢。 可惜……两人的关系注定是敌对的。 “胖丫头,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不该投生在姜氏的肚子里!” “王家嫡长女的身份,只能是我的女儿的!” …… 次日,清晨。 王姮早早就被傅母叫了起来,傅母给王姮选了一身簇新的襦裙。 浅碧色的窄袖襦衣,搭配一条藕荷色的齐胸襦裙。 腰间系上同色系的荷包、香囊等物。 “还有小竹筐!” 王姮低头看了看,提醒傅母。 她以前就喜欢斜跨一个小竹筐,用来放吃食、玩具等小物件。 有了“吃成球”的远大目标后,王姮更是竹筐不离身。 且,随着她饭量的增加,小竹筐的尺寸也在增加。 过去只是个成人巴掌大小,如今已经有了寒瓜大小。 傅母额角抽了抽,目光更是不由自主的往自家小女郎那一身肉肉上飘来飘去。 襦裙是齐胸的,不用勒腰带,倒是看不出腰身。 但,小女郎的小脸上都是肉啊,那小下巴已经有两层了。 小女郎却还不忘自己的“食筐”。 “九娘,你是要跟女君出门做客,不是出去游玩,不能带竹筐!” 在自家胡吃海塞、零食不离手也就罢了,出了门,就不可如此失仪。 否则,都不用崔氏找麻烦,谢太夫人就会惩戒九娘。 贪吃,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九娘还是个女子,更加沾不得。 “……好叭。”虽然王姮很想辩解:不带小竹筐,我会饿啊。 但,还是那句话,大人们已经决定的事儿,是没有孩子“反抗”的余地的。 狡辩、要求……都是没用的,索性就不去做。 王姮小小年纪,却因为母亲的离开,而变得格外“佛”。 不争辩、不强求,她就乖乖的,不惹人注意,不给人添麻烦,蜷起来、安稳的活。 傅母看到如此乖巧的九娘,心里一阵酸涩。 自从女君,哦不,是姜娘子走后,九娘就变得格外听话。 起初是对谢太夫人和王廪,慢慢的,连对身边人,比如傅母、白芷等,也是如此。 傅母很是心疼。 孩子爱玩、爱闹才是天性,懂事、听话等,都不是孩子自己愿意的。 正所谓“恃宠而骄”,九娘没了偏爱她的人,自然不敢“骄横”。 意识到了这一点,傅母愈发心疼王姮这个没娘的孩子。 所以,明知道吃太胖不好,可每次都忍不住想要满足她。 “……竹筐不能带,不过,傅母给你在荷包里放一些肉干、果脯和小点心,如何?” “好!” 王姮扬起小脑袋,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上,堆满了开心的笑。 傅母心下一软,唉,多好的九娘啊,偏偏命不好! 只希望这次是她“小人之心”了,崔氏没有害人的心思,九娘能够高高兴兴的去、全须全尾的回来! …… 楼家的庄园就在河东县城外的东面,一侧比邻沂河,一侧则是大片的农田。 楼谨在河东驻军,他也不是什么清廉的文官。 他是武将,跑马圈地、征“借”军粮、抢占战利品等,都是他的常规操作。 所以,楼家的庄园,本就是河东本地豪族的一处田庄。 而庄园周遭的大片良田,也都改姓了楼。 楼家女眷抵达河东后,就都搬进了这栋庄园。 庄子上,主体建筑是一套三路五进的大宅院,围绕着大宅,还有一些仆役、佃农的房舍。 一条小路,从宅院延伸到官道。 崔氏的马车,顺着小路,一路来到了宅院门前。 楼家太夫人,也就是崔氏的姑母,对崔氏还算看重。 早早就派了管事娘子在门口迎接。 那管事娘子三十多岁的年纪,体型微胖,却十分利索、干练。 见到崔氏从马车下来,赶忙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崔女君!” 没办法,王廪的官职太小,且朝廷已经名存实亡,王廪根本无法给妻子请封诰命。 没有诰命,崔氏就不能被称作夫人等,只能被人称一声“崔娘子”。 若是再想表达客气、尊敬,则可以称呼一声女君。 崔太夫人的管事娘子,是她从崔家带来的陪房,是崔家的世仆。 面对崔氏这样的崔家女郎,自要更尊重些。 “阿媪客气了!” 崔氏在王家跋扈,可在楼家,哪怕只是对上一个奴婢,也表现得十分客气。 这、也是一种聪明,知道什么人能欺负,而什么人不能惹。 她亲自搀扶住管事娘子,亲热的与她寒暄。 管事娘子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紧跟崔氏身后下车的一个女童。 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粉嫩、清爽的襦裙,略胖,可又是十分的可爱。 管事娘子眸光一闪,她猜到了这个女童的身份——县令王廪与原配姜氏所出的女儿,王姮,家中姊妹中排行第九。 崔氏是崔太夫人的嫡亲侄女,崔家女就没有好脾气的。 崔太夫人不是什么慈爱继母,崔氏估计也不是! 然而,崔氏去娘家亲戚家做客,却还带着继女……管事娘子比谢太夫人更了解楼家的事儿,几乎是看到王姮的第一眼,她就猜到了崔氏的算计。 好算计! 还是属于阳谋的那种。 作为继母,出门做客还带着继女,任谁听了都要说一句慈爱、识大体。 如果继女在客人家出了事,那也是继女、以及主家的问题,谁都怪不到她的头上。 主家主母确实是崔氏的亲姑母,可主家那个祸头子……就是管事娘子,都实在无法喜欢。 若是需要借刀杀人,管事娘子估计也会做出跟崔氏一样的选择。 没办法,实在是那个孩子太顽劣,不说奴婢们了,就是崔太夫人都为之头疼、憋屈…… 第九章 初遇 “儿请阿姑安!” 见到崔太夫人,崔氏先恭敬的请安。 “开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何须这般客气?” 崔太夫人说是太夫人,年纪并不大,看着也就四十多岁的模样。 她是继室,比丈夫小了十多岁。 进门的时候,原配所出的嫡长子,也就是楼谨,都十二三岁了。 不过,崔太夫人并没有崔氏的嚣张蛮横。 或者说,楼家并不是崔太夫人大展雌威的地方。 崔家虽然是外戚,但楼家作为北境的坐地户,在八大世家里排名前三,数代都是领兵打仗的柱国大将军。 崔太夫人在楼家,还真就没有崔氏在王家那般有底气。 她又是继室,对嫡长子也没有抚育、教养的恩情,还有一水儿的庶子……刚进门那几年,崔太夫人在楼家很是艰难。 还是连续生了两个孩子,楼老将军又见她本分,这才放手了一些家里的权利。 有了管家权,崔太夫人在楼家,才彻底站稳脚跟。 不过,近两年,崔太夫人的日子又不太好过—— 老将军病故了,楼谨作为嫡长子,又在六镇磨砺多年,直接接手了楼家的十万人马。 自此,楼家由楼谨做主。 崔太夫人必须庆幸,楼谨还没有娶妻,她这个继母,还能仗着太夫人的身份,在楼家当主母。 一旦楼谨娶了新妇,崔太夫人哪怕再不愿意,也要把管家权交出来。 偏偏楼谨娶妻这种事儿,不是崔太夫人所能插手的。 她顶多就是暗地里做些小动作。 比如,养废大郎。 “阿姑,大郎呢?怎么不见他?” “我知道您最疼大郎,此次来河东,定也会将大郎带来。” “为此啊,我还特意把我家的九娘带了来,他们年纪相仿,倒是可以一起玩儿玩儿!” 崔氏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那个庶孽。 是的,庶孽! 所谓大郎,是楼谨唯一的孩子,却不是正妻所出。 听说其母只是楼谨的一个通房丫头。 又听说,当年楼谨极宠爱这个通房,那时老将军都为楼谨相看好了独孤家的小娘子,没想到,就因为这个通房,楼谨最后还是推了婚事。 其实,就是崔家,也曾想过再与楼家联姻。 崔氏的众多姐妹中,就有与楼谨年龄合适的。 只可惜,为了一个通房,楼谨几乎与老将军决裂。 老将军震怒,楼谨则“自请”去军营,只带了两百亲卫,就去了边城。 楼谨大概就是天生的将军,善于用兵,还身先士卒。 他带着他的亲卫,在边城,硬是重创了柔然的一千敌军,缴获了大批的战马。 一战成名,楼谨用实力证明他就是楼家最合适的继承人。 看到儿子如此优秀,老将军的怒气也就消了:不就是女人嘛,儿子喜欢那就随他。 武将家,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规矩讲究。 且,楼家的立足之本是军队,是能够打胜仗的将军,联姻什么的,反倒不是那么的重要。 当然,再没规矩,老将军也不能同意让儿子娶个奴婢,他做出的最大退让就是暂时不会让儿子娶妻。 老将军的计划是,儿子对那通房正是上心的时候,强行拆散,势必会让他愈发割舍不下。 索性就让他们先在一起,也不逼着儿子娶妻。 等过几年,淡了下来,又有合适的门当户对的小娘子,再说亲事也不迟! 反正儿子是男人,拖得起! 只可惜,老将军没能活到给儿子求娶名门贵女。 而老将军病逝后,楼谨也没有扶正那通房。 或许如老将军预想的那般,几年的时间,让楼谨厌弃了对方。 自此,楼家再也没有了那通房的踪迹,只留下了大郎这个儿子。 楼谨没有娶妻,也没有其他的庶子、私生子,大郎便是楼谨唯一的儿子。 是以,楼谨对大郎十分上心。 楼家上下,都看楼谨的脸色,他疼儿子,众人也就把大郎当做小祖宗。 崔太夫人一心想要讨好继子,便主动请缨,帮楼谨照看大郎。 不过,楼谨对继母始终有戒备,并没有把儿子交给崔太夫人。 还是最近两年,天下动乱,楼谨率领大军,想要在乱世中创出一番事业,且阵前危险,不好带着孩子,楼谨这才将大郎暂时托付给了崔太夫人。 崔太夫人对大郎无微不至,细致周到,甚至是百、依、百、顺! 不过两年的时间,原本只是顽皮的大郎,直接被崔太夫人“宠溺”成了人嫌狗憎、天怒人怨的熊孩子。 七八岁的庶子,还作天作地、不服管教,呵呵,就算楼谨有兵、有权势,也不会有哪个疼爱女儿的世家愿意和他结亲。 崔太夫人:……这也不算什么阴谋。 作为祖母,隔辈亲,疼爱小孙子,简直太正常了。 怎么能够算是“捧杀”? 京城这样的老祖母多着呢,难道各个都是黑心肠的毒妇? 提到大郎,崔太夫人的思绪便有些翻涌。 她面儿上却没有丝毫表露,依然是个端庄中又透着些许慈爱的妇人。 崔氏这边,已经把王姮推到了近前。 “九娘,快来见过崔太夫人!” 崔氏催促着。 王姮没有迟疑,虽然胖了些,仪态却是极好的。 两只肉肉的小拳头捏在一起,王姮恭敬的说道:“阿玖请太夫人安!” “好!快起来吧!” “你就是王家九娘?生得真好!” 不愧是第一美人儿姜氏生的女儿,比寻常小女童胖了一圈,却还是不显痴肥,反而让人觉得甜糯、可爱。 说实话,这样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小娘子,简直就是老祖母们的梦中情孙女啊。 崔太夫人的儿子也快成亲了,待新妇进了门,便会给她生孙子。 若是有个这般可爱的小娘子,崔太夫人定十分欢喜。 可惜,这么好的孩子不只是旁人家的,跟自家侄女儿还是敌对关系。 崔太夫人活了半辈子,在内宅打滚了二三十年,哪里看不出崔氏的算计? “……也罢,到底是我的亲侄女儿,若是能帮她解决‘麻烦’,倒也可以成全。” “再者,若是真的闹起来,既能坑了王家九娘,也能让那小野种添一重罪孽,将来若是有机会清算,更是多一份罪证!” 一箭双雕,关键不用自己动手,崔太夫人也就乐得看戏。 心里的想法绝对称不上美好、良善,崔太夫人脸上,却是愈发和煦、慈爱的笑容。 这幅模样,别说孩子了,就是紧紧跟在王姮身边的傅母、白芷等,也都忍不住赞叹:崔太夫人倒是与崔女君不同,是个慈和的人儿。 唯有王姮,她表面看起来呆呆的,心里却莫名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总觉得眼前笑得一脸和善的太夫人,像一只眯眼笑的老狐狸。 她忍着心底的畏惧,继续扮演一个听话到近乎木讷的孩子。 听到崔太夫人的夸奖,她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耳朵、脸颊都泛起了红晕。 “几岁了?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爱吃什么吃食?” 崔太夫人真的比崔氏更有耐心、更有城府。 哪怕已经在“顺水推舟”的算计王姮,也没有丝毫的急切。 她继续温和的跟王姮闲话家常。 王姮则乖乖的回答:“九娘六岁了!喜欢吃!好吃的都爱吃!” 提到吃,王姮的眼睛更是忍不住的闪烁光芒。 崔太夫人:……这是王家的女郎君? 即便年纪小,也、也不该张嘴闭嘴就喜欢吃啊。 哪怕说喜欢玩游戏,喜欢跟小丫鬟打闹,都能让人说一句“活泼”。 这喜欢吃,该如何“硬夸”? 崔太夫人暗自腹诽着,虽然王姮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可她还是完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与表情。 “好!能吃是福!九娘喜欢吃,是有福气呢!” 崔太夫人勉强找了个“有福”的说辞,尬吹了两句。 既然提到了吃,崔太夫人还是想办法顺势引出话题:“九娘可曾吃过莲子?莲菜?还有炸荷花?” “我们庄子上的荷花开得好,还结了莲蓬,莲蓬里就有莲子……” 崔太夫人不愧是擅长宅斗的妇人,不止有心计,还懂得许多。 提到美食,崔太夫人也能说得有声有色,只把王姮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没吃过莲子!想吃!还有炸荷花!” 王姮乖乖的回答,丝毫没有做为客人的矜持。 傅母和白芷:…… 两人恨不能以袖掩面,九娘哎,都提醒过你了,不要在外面露出贪吃的模样。 着实不体面啊。 都不用崔女君故意陷害,就你这贪吃的名声传回家里,你那规矩严苛的祖母,就会狠狠惩戒! “去那边亭子玩儿吧,再让人准备些莲子、炸荷花。” 崔太夫人寒暄完,便打发人把王姮带去荷花池边的亭子。 大郎不见踪影,但养了他两年,崔太夫人已经大概能够摸清他的脾气。 水边、假山边……越是危险,也是不让孩子玩儿的地方,这庶孽越是会跑去玩儿! 就算现在大郎不在荷花池边,这边大张旗鼓的把王家九娘送过去,也能引来那小畜生。 到时候……一箭双雕! …… 王姮乖乖的跟着侍女来到了亭子,坐在石桌旁,对着一桌子的美食就开始吃、吃、吃! 忽然,砰的一下,有一包什么东西丢在了桌子上。 “啊!” “蛤蟆!” “它、它们跳出来了!啊啊啊~~~” 雅致的亭子里,忽然就响起了丫鬟们的惊呼、惨叫…… ps:小剧场—— 楼彧:家人们,谁懂啊,我第一次见到她,就“送”她一堆的青蛙! 王姮:家人们,谁懂啊,现如今权倾朝野的太子太师、尚书令,年少时,曾是个喜欢玩儿蛤蟆的熊孩子! 第十章 冤枉 石桌上,被丢过来一个竹篓。 竹篓带着泥、水草,还在滴滴答答的滴水。 竹篓的口,没有封死,十几只花花绿绿的青蛙跳了出来。 “啊!” “蛤蟆!都是蛤蟆!” “别过来……来人啊……” 亭子里伺候的都是小丫鬟,十几岁的年纪,爱美、爱干净,对于蛤蟆、蛇等滑腻腻的动物,有着本能的惧怕与厌恶。 十几只蛤蟆啊,还十分的活跃,一边呱呱叫着,一边四下里乱跳。 丫鬟们唯恐那小畜生会跳到自己身上,被吓得全都忘了规矩,又是尖叫,又是胡乱的跑着。 亭子里乱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哈!” 亭子的立柱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去了一个七八岁的童子。 他的头发梳成了两个小揪揪,如同羊角一般,是为“总丱”。 不过,许是刚刚在水里折腾了一回,童子的小揪揪有些乱,几缕头发垂了下来,贴在白嫩的小脸上,偶尔还有水滴滴下来。 童子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泥,污糟一片,隐约还能看出衣袍是红色的,泛着丝丝缕缕的金色。 这,应该就是京城最近两年刚刚兴起的蹙金绣,以纯金的线,绣出繁复、华美的花纹,极尽奢华! 而就是这么名贵的衣服,童子丝毫都没有珍惜。 蹙金绣是不能浆洗的,他这一番折腾,衣服彻底就毁了。 童儿却丝毫不在意,他像只猴儿一般抱着柱子,看到亭子下面丫鬟们惊慌失色、尖叫逃跑的画面十分满意。 对于一个熊孩子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恶作剧得逞能更让他开心的? “大郎!您、您怎么在柱子上?” “天哪,大郎,太危险了,快下来!” “……小点声,别惊了大郎,若是他受了惊,摔下来可怎么办?” “来人!快来人啊!” 四处乱跳的蛤蟆就已经够让丫鬟们崩溃了。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自家最受宠的小祖宗就“猴”在柱子上。 柱子刷了红漆,多滑啊,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来。 更不用说,大郎见到奴婢们终于发现他了,全都吓得瑟瑟发抖、面如土色,愈发的得意。 他禁不住的哈哈大笑,更是故意的伸出一只手、或是晃动一只脚。 而随着他的这些小动作,丫鬟们的尖叫、惊呼就愈发的激烈。 有趣儿! 哈哈,这些贱婢,最好玩儿了,果然最是胆小、蠢笨! 他可是楼家的大郎,三岁起就跟着父亲骑马、扎马步。 最近两年,父亲不在,他跟着老虔婆,经常气走先生、撕掉书本,但武功什么的,却从未放下。 不过是爬柱子,大郎做起来,十分轻松。 他甚至能够不断做出危险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的,挑逗着奴婢们的神经。 但,很快,大郎就发现了一个异类—— “胖丫头,你怎么不哭?” 大郎在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 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粉嫩的襦裙,一张小脸宛若银盆。 真银盆……胖啊! 大郎所熟悉的小女郎中,就没有这么痴肥的。 呃,也不能说是痴肥。 胖丫头只是胖,但并不丑! 相反,那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红红的嘴儿,都是那么的好看。 搭配起来,更是让人忍不住的喜欢。 那一身的肉肉,长在她的身上,也分外的可爱。 但凡换个人,长得这么胖,大郎都会不客气的骂一句痴肥、丑八怪。 眼前这胖丫头就挺可爱……等等,她在干什么! 没哭也就算了,居然没有立刻跳起来逃跑,也没有尖叫! 她、她还在吃东西! 大郎绝对不能忍。 呲溜一下,他如同泥猴一般便从柱子上滑了下来。 几步蹿到石桌前,他直接爬上了去,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面上。 王姮眼疾手快,端着放满点心的攒盒就向后躲去。 大郎:……我,堂堂楼家大郎,居然还比不上一盒子破茶点? “胖丫头!你、你——” 大郎有些抓狂,不知道是先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哭,还是质问她为什么先顾茶点。 大郎这是不明白吃货的世界。 对于吃货来说,人生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倒是王姮,还记得刚才大郎的话。 她一只手抱紧攒盒,另一只手飞快的拿起一块荷花酥塞进了嘴里。 用力咀嚼了两口,将食物咽下,才讷讷的问了句:“为什么要哭?” 她不是故意装傻,而是在她看来,现在并没有值得自己哭泣的人或事儿。 大郎瞪着眼睛:“你不害怕吗?害怕了,就会哭。” 王姮眨眨眼,似乎没有理清这两者之间的逻辑关系。 片刻后,她再次反问:“为什么要害怕?” “你不怕蛤蟆?” 大郎不想跟王姮说些车轱辘的话,索性直击“罪魁祸首”。。 他死死的盯着王姮,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许不满:“你们这些小娘子,不是都怕吗?” 说到这里,大郎还不忘左右看看。 他的意思很明白,周围的丫鬟,虽然想要凑上来服侍他,可还是尽可能躲着那些还在蹦跳的青蛙。 更有人,实在害怕,可又不敢乱了规矩,只能无声的啜泣。 嘤嘤嘤的哭声,宛若蚊子一般。 虽然恼人了些,可也是他恶作剧成功的证明啊。 这些人都怕,胖丫头一个更小、更软萌的小女郎却不怕! 大郎觉得,很不合理! 王姮听懂了大郎的意思,她歪了歪小脑袋,看了眼就在自己脚边蹦跶的蛤蟆,声音糯糯的问道:“它有毒吗?” 大郎摇头,又不是癞蛤蟆,哪里会有毒液? 王姮又紧接着问一句:“那它会咬人吗?” 大郎再次摇头,当然不咬人,就是恶心人啊。 王姮没再说话。 大郎还等着王姮的问话,不想她竟不开口了。 大郎愣了一下,刚想霸道的问一句:你怎么不说话了? 但,很快,大郎就反应过来。 他明白胖丫头的意思了。 蛤蟆既然不咬人,也没有毒,那就没有必要害怕。 人们会害怕一样东西,要么是未知,不知道它的可怕;要么就是无害,知道它并不可怕! 胖丫头就是后者。 她知道蛤蟆不害人,也就不再害怕。 大郎:…… 胖丫头还挺聪明的,关键够镇定。 但,自己的恶作剧没有在她身上成功,大郎还是有些不高兴。 他看着王姮,从头到脚,好一通打量。 王姮被他看得有些紧张,禁不住再次抱紧了怀里的攒盒。 那警惕的小模样,仿佛在担心大郎会抢夺她的点心。 大郎:……耶耶又不贪吃! 再说了,这些都是他吃腻的东西,也就胖丫头这么一个爱吃的,把它们当宝贝。 宝贝? 大郎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在想到“宝贝”的时候,眼睛陡然有了亮光。 嘿! 想到了! 胖丫头,不是不怕蛤蟆吗,那我就把我的小宝贝弄来! 到时候,看看你怕不怕! 就在大郎想着一定要“吓哭”王姮的时候,亭子外响起的纷乱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了?大郎没事吧?” “哎呀,不会是我家九娘顽皮,冒犯了大郎?” 一群奴婢簇拥着两个妇人,急急地朝着亭子走来。 那两个妇人自然就是崔太夫人、崔氏姑侄俩。 崔太夫人一脸急切,眼底更是满满的担心与心疼。 不说外人了,就是崔氏眼角余光瞥到了,都忍不住的赞叹:不愧是阿姑,明明十分厌恶大郎那庶孽,却还能把他当心肝儿。 这份城府,这份隐忍,这份演技……都值得……啊呸,不用! 她和姑母不一样,王家需要仰仗她,而姑母则需要讨好楼谨。 所以,姑母需要忍啊忍、演啊演。 而崔氏则不需要! 她若是心情好,还能给王家一个理由。 若是心情不好,连理由都能省下。 这一次,已经算是崔氏“心情好”了,她要把王姮这个拖油瓶弄走,也是选择了借刀杀人呢。 要是按照崔氏最开始的想法,她会直接说自己怀了孕,只是府中有人(也就是王姮啦),跟她腹中胎儿相克。 为了他们母子的性命,必须送走王姮。 崔氏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的陪嫁大丫鬟珍珠劝住了。 “女君,王家现在确实需要崔家的姻亲帮助,但过犹不及啊。”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谁也不能保证,王家将来会不会复兴?” 而一旦王家得势,崔氏曾经的嚣张跋扈,那就是她的罪证。 只要有个契机,崔氏就将万劫不复。 “再者,您和郎君终究是夫妻,不是相互算计的仇人” 即便要“清除”掉拖油瓶,也该委婉些、迂回些。 不为别的,只为与王廪的夫妻感情。 珍珠是崔氏的奶姐,主仆之间的感情最为深厚。 崔氏也格外看重珍珠,对于她的劝谏,全都听了进去。 简单粗暴不行,那就稍稍用点计策吧。 楼家大郎,人嫌狗憎的熊孩子,最适合“陷害”王姮了。 这不,崔氏还没有抵达现场,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呢,就先把罪名扣到了王姮头上。 王姮无辜的眨巴眨巴眼,如此明显的冤枉,她倒也没有委屈、难过。 她还是那么的乖,那么的安静。 反倒是崔太夫人和崔氏,她们冲进亭子,却都愣住了。 现场,确实混乱,但“当事人”的情况,跟她们预想的并不一样—— 首先,大郎没有嚣张的笑闹,或是暴躁的吵闹; 其次,王姮居然没有哭! 只要王姮哭了,崔氏就能说两个孩子“闹”了起来。 偏偏,这死丫头还是一脸的木讷,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崔氏:……这该怎么继续“冤枉”她? ps:谢谢书友亲的打赏,谢谢亲们的月票、推荐和收藏,谢谢大家啦!还请大家继续的、多多的支持哟,?(°?‵?′??)! 第十一章 委屈 就在崔氏想着如何将“冒犯贵人”的屎盆子扣到王姮头上的时候,顽劣的大郎,给了助攻。 他忽地从石桌上跳了下来,一根手指指向王姮:“胖丫头,你等着!” 说罢,他也不理一脸慈爱的崔太夫人,更没有看崔氏一眼,就恍若无人的径自跑开。 饶是崔太夫人城府深,演技高,面对如此没规矩的熊孩子,笑容也有一瞬的僵硬。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大郎的长辈的。 继祖母也是祖母,做孙子的即便没有毕恭毕敬,也该有起码的礼貌啊。 比如,见到长辈要行礼。 再比如,离开的时候,要先请示长辈。 崔太夫人全然忘了,大郎会这般顽劣、混账,有她很大的一份功劳呢。 若不是她最近两年的拼命“宠溺”,大郎也不会如此的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还是崔氏,听到大郎这句话,直接定了王姮的罪。 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冷冷的看着王姮:“九娘,你做了什么?竟惹得大郎如此生气?” 王姮眨巴眨巴大眼睛,继母好厉害,居然能够看出大郎在生气。 毕竟王姮并没有感受到大郎身上有任何的愤怒。 他的那句“胖丫头,你等着”,对于王姮来说,更像是一个不服输的小伙伴,忽然想到了什么,要急于在王姮面前展现。 “你等着”三个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然而,看崔氏那冰冷、严肃的表情,似乎“你等着”还有其他的意思。 王姮心里嘀咕着,却没有说出来。 还是站在她身后的傅母,为自家九娘委屈。 傅母知道,此刻不该是她多嘴的时候。 她虽是小女郎的傅母,可也只是个奴婢。 做奴婢的,在主母面前,哪有随意开口的资格? 除非主母问话,否则,擅自开口就是没规矩。 崔女君本就看她们主仆几个不顺眼,平日里傅母和白芷都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就是担心会被崔女君抓住把柄。 但,此刻…… 傅母真的忍不住。 她们家九娘真的太冤枉、太委屈了。 “回禀女君,九娘并未做什么!” “方才太夫人命人准备了茶点,九娘便乖乖在此处吃茶点。” “……楼家大郎不知何时爬上了立柱,还把装满蛤蟆的竹篓丢在了石桌上——” 傅母忍着对崔女君的恐惧,坚定的站到了王姮面前,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缓缓的描述着刚才的事儿。 崔氏根本就不想听傅母解释。 “计谋”终于得逞,她只想尽快把王姮的罪名落实。 挑事的肯定是大郎,崔氏作为崔太夫人的亲侄女,怎会不知道大郎的野性难驯、顽劣不堪。 也正是知道,所以在听闻姑母带着楼家家眷抵达河东后,才会带着九娘来赴宴。 她本就打定主意,要让大郎欺负王姮……原因、过程都不重要,结果就是两个孩子“闹”了起来。 而王姮作为有个生母跑去给人做妾的拖油瓶,其身份、价值等,哪里比得上楼家家主唯一的儿子? 只要大郎不高兴了,王姮就是罪魁祸首。 现在王廪正需要楼家的支持,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 再说了,她崔氏又不是要把小贱种打死,只是让王廪把人远远的送走,王廪更加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傅母说了那么多,崔氏却没听进去几个字。 她冷哼一声,“你个贱婢,好没规矩,主母跟前,也敢随意插话?” “还有,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是大郎的错?” “大郎可是楼将军唯一的子嗣,如今更是由我姑母、楼家太夫人亲自教养。” “你说大郎不好,是要指责楼将军教子无方?还是想要质疑我姑母不会养孩子?” 这罪名,更大了! 直接把楼家最尊贵的两位主人拉了出来。 别说傅母一个奴婢了,就是王廪在场,也顶不住。 扑通! 傅母直接跪了下来,她接连叩头:“不敢!奴婢不敢!” 傅母下跪的时候,力道极猛,膝盖直接咚的一声,砸在了结实的青石地板上。 王姮站在一边,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的吸冷气:疼!傅母一定很疼! 她要帮傅母。 可—— 王姮垂下眼睑,看了看自己胖胖的、短短的小手,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哪里能跟一个大人相抗衡? 再者,崔氏是她的母亲,哪怕是继母,也要孝顺、恭敬,决不能忤逆。 王姮心里着急,眼珠子就开始乱转。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花花绿绿的小东西—— “呀!蛤蟆!” “阿母,蛤蟆跳到你的脚上了!” 王姮一脸呆萌,说话时也是软软糯糯。 只是这说话的内容—— “什么?什么蛤蟆?” 崔太夫人和崔氏一行人冲进亭子的时候,十几只蛤蟆已经“逃”得差不多。 大多数都扑通扑通的跳回到池塘里,还有零星三四只跳进了亭子另一侧的草丛里。 所以,崔太夫人、崔氏并没有看到蛤蟆,也就没有被惊吓到。 刚才傅母回禀的时候,提到了蛤蟆,奈何崔氏根本不听她的话,又一次完美“错过”。 此刻,再次听王姮提到蛤蟆,崔氏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她看王姮瞪大眼睛,胖胖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脚,她也就顺势低下了头。 “啊~~~” 崔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崔氏作为世家贵女,从一落地就是金尊玉贵。 上至长辈,下至奴婢,都将她保护的极好。 别说什么蛤蟆、蛇了,就是虫子,崔氏也不曾接触。 腌臜、恶心……崔氏知道有这些东西,也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似现在这般,蛤蟆直接跳到脚背……崔氏眼睛一翻,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女君!” “阿瑶!!” 亭子里又是新一轮的混乱。 王姮则趁乱拉住了傅母的手,并做出也被吓到的可怜模样:“傅母,怕!要抱抱!” 傅母:…… 她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神转折。 不过,自家九娘被吓到了,这也是大事。 她顾不得继续跪着,赶忙爬起来,咬着牙,将王姮抱了起来。 没办法,九娘有些胖。 五六岁的女童,基本上也就四十来斤。 自家九娘倒好,足足有五十多斤……呃,应该快六十斤了! 傅母咬紧牙关,她默默对比了一下。 相较于半个月前,她抱赖床的九娘起床,又沉了不少。 她、险些没有抱起来! 咬牙抱住,也只觉得腰疼的厉害——差一点儿,就闪了腰啊。 崔太夫人很是头疼,明明是一箭双雕的计策,怎么到了最后,被大郎气到的人是她,而被弄得直接昏厥的是崔氏? 王姮那胖丫头,嘴里说着怕,可还时不时的往嘴里塞东西。 崔太夫人的额角抽啊抽,对于王姮的观感更是十分微妙—— 这,大概是第一个吧,被大郎作恶之后,还没有哭出来的小女郎。 话说,大郎的战绩真的非常辉煌。 楼家其他房的小郎君、小女郎(包括崔太夫人所出的孩子),都被大郎折腾得苦不堪言。 有的甚至被吓坏,直接把大郎当成了凶神恶煞、洪水猛兽。 远远的,听到“大郎来了”的话,就能立刻逃到一边,唯恐跟他碰上。 若是非常倒霉的被大郎“逮到”,也第一时间认怂。 十来岁的叔叔,被大郎欺负得跪地喊“耶耶”……在楼家,并不算稀罕事儿! 王姮,一个看起来呆呆、软软的小女郎,在大郎面前,居然都没哭? ……算了,哭或不哭,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确实让大郎说出了“你等着”的话。 阿瑶的计划也就算是成功了。 崔太夫人决定了,待会儿等阿瑶醒了,她再好好的与她说说。 只要把人送走就行,其他的,就不要再计较了! 比如那个傅母,一个奴婢罢了。 等到了庄子上,想要让主仆几个无声无息的死掉,真的很容易。 根本不用崔氏动手。 崔氏也就没有必要表现出咄咄逼人、恶形恶状的嘴脸。 …… 一个时辰后,王廪亲自来庄园接崔氏一行人。 当王廪想要营造一个好夫君的形象时,他真的非常努力。 只见他眼神温柔,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松弛与淡然。 仿佛来接妻子这种事儿,非常的理所应当。 然而,这种轻松,在看到被抬着出来的崔氏,已经脸色不太好的崔太夫人时,被打破了。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王廪急切的迎了上来。 “夫君,我对不起你,没能看好九娘,让九娘惹了祸!” “什么?九、九娘闯祸了?她、她做了什么?” 王廪赶忙看向王姮。 王姮呆萌、软糯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我什么都没做啊! “大郎要与九娘玩儿,九娘却……唉,惹得大郎放话‘胖丫头、你等着’。” 崔氏很懂得告状的技巧,故意含糊掉某个重点,然后再闪烁其词。 偏偏,细节上又都是事实。 王廪却不是傻的。 他本就聪明,又做了一个多月的县令,每日里不是跟豪强打交道,就是处理诉讼等。 对于诡辩、狡辩等语言艺术,王廪不但十分熟悉,他本人就是个中好手。 他看了看装模作样的崔氏,又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女儿,他就知道,今日一定是阿玖受了委屈! 不是她惹怒了楼家大郎,而是那竖子欺负了她! 仿佛要印证王廪的判断,消失许久的大郎,不知又从哪里蹿了出来。 他瞅准傅母怀里的王姮,大喊一声:“胖丫头,接着!” 嗖! 一个通体碧绿色的物体,飞快的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精准的落在了王姮的怀里。 “啊~~~蛇!!” “毒蛇!这是青竹蛇,有毒!” 第十二章 收获 蛇跟青蛙不一样。 蛇,有毒! 若是被咬伤了,那就是一个字——死。 “九娘!” 傅母被吓得浑身发抖。 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死死抱住了怀里的王姮。 抱稳孩子的同时,傅母还拼命的想要躲到一边—— 呜呜,老天爷啊,楼家大郎也太凶残了,居然拿出了青竹蛇这种毒物。 他还故意朝着自家九娘丢。 万一蛇真的缠上了九娘,再把九娘咬伤了…… 傅母只是想一想,眼前就一阵阵的发黑。 然而,让傅母更加惊恐的事儿还在后面。 面对“从天而降”的毒蛇,王姮没有被吓哭,甚至都没有闪躲。 她居然抬起手,瞅准角度,直接掐住了那条蛇。 白皙的、肉肉的小手,提着一条碧绿碧绿的小蛇。 小蛇似乎被掐住了七寸,一整条仿佛被抽掉了骨头,动也不动,身体只能遵从惯性,在半空中一摇一摆。 “……九、九——” 傅母亲眼目睹这一幕,好似也被掐住了脖子,很难发出一句完整的话。 “蛇!毒蛇!” 崔氏原本还装模作样的坐在肩舆上,舒服的由两个粗壮奴婢抬着。 看到大郎忽然冒出来,还朝着他们这个方向丢来了一个物什,便想到了之前活生生把自己恶心到晕倒的蛤蟆。 她只觉得一阵恶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紧接着,就有人认出,“飞”在半空中的绿色小东西是蛇,还是有剧毒的青竹蛇,崔氏吓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她慌忙想要站起来,第一时间逃离这个地方,却忘了自己还在肩舆上。 抬着肩舆的奴婢也被突如其来的毒蛇吓得两股战战,恨不能逃走,崔氏这一挣扎,肩舆就如同悬崖上的吊桥左右乱晃起来。 “啊啊啊!” “来人!快来人啊!扶住我!快!快扶住我!” 崔氏感受到身体的失衡,担心自己会从肩舆上摔下来,一手用力死死扶着肩舆的把手,一手下意识的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这大概就是做母亲的本能,即便自己腹中的胎儿还不满一个月,还只是个小豆芽,崔氏在遭遇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它。 “大郎!胡闹!” “来人!快把这蛇抓走!” “……阿瑶!你们两个快把肩舆放下来!护住阿瑶!” 崔太夫人到底上了岁数,虽然也害怕毒蛇,却还是能够保持一定的镇定。 她没有哭嚎、奔逃,而是训斥闯祸的大郎,并关注着自己的亲侄女。 崔太夫人已经从崔氏口中,得知侄女儿可能已经怀了孕。 孕期不满三个月,胎儿最是脆弱。 肩舆离地也不算太高,都不超过一个人的高度。 但,崔氏是孕妇啊,若是不小心摔下来,大人可能都要受伤,就更不用说她肚子里的胎儿了。 崔太夫人这一急,多少露了一些出来。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崔氏的肚子上。 崔家这对姑侄……一个护着、一个看着……这小腹里,大抵应该是有什么“秘密”啊。 在现场,唯一能够算是镇定的,大概就是王廪。 虽然他也一脸的急切,但眼神却是十分的清明。 他还有闲心去观察崔太夫人、崔氏等一众人的反应。 当然,王廪不是干看着,他没忘了,自家九娘手里,还捏着一条毒蛇呢。 他一个箭步,就冲向了王姮…… 这一切,同时发生,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王姮年纪小,没有关注太多,她就看着软塌塌“挂”在自己手上的小蛇。 她仰起头,看向一脸兴奋的大郎,不等大郎开心的鼓掌、大笑,她就欢喜的问了句:“阿兄,这是你送阿玖的礼物?” 礼、礼物? 王姮的话一出,包括刚刚奔到她面前的王廪,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砰! 终于,另一边的崔氏,在不断摇晃的肩舆上,直接摔到了地上。 王廪见状,脚尖一转,身子瞬间从面对王姮变成了面朝崔氏。 他慌忙伸手,就要去搀扶崔氏。 崔氏必须庆幸,她这次带出门的奴婢,还是非常靠谱的。 再加上有崔太夫人刚才紧急喊的那句话,抬肩舆的粗壮婢女,也听话的将肩舆落了下来。 崔氏摔下去的时候,肩舆离地只有半米的高度。 又有两个丫鬟飞扑过去,直接在崔氏身下做了肉垫。 崔氏虽然摔倒了,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娘子!你、你没事吧?” “来人!快来人啊,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王廪顺着力道,冲到了崔氏近前,直接将她揽入了怀里。 他一边查看崔氏的情况,一边大声的喊着。 那急切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极爱娘子的绝世好夫郎。 崔氏有惊无险,虽然脸色极其难看,但身体终于落地,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那颗高悬的心,也安定下来。 抬眼就看到了一脸关切的夫君,他眼底的深情与愧疚,更是宛若一股暖流熨贴着她的心。 “郎君,莫担心!我、我没事儿!” 说到这里的时候,崔氏还是下意识的抚摸着小腹,并在心里,默默的补充了一句:孩子,应该也没事儿! 崔氏并没有看到王廪奔过来的小动作,并不知道,王廪下意识想要救的人是王姮。 她只当王廪一开始就是奔向自己,整个人都被甜蜜与幸福包裹着。 崔太夫人倒是看到了,但,看看自家侄女儿那沉醉的模样,她还是忍了下来。 崔氏没事儿,那条蛇也在王家丫头手里,崔太夫人也就不再担心。 她沉下脸,用难得严肃的神情看向了大郎:“大郎!你这次真是太胡闹了!” “玩闹可以,怎么能够抓来如此危险的东西?” 大郎正被王姮的一句“阿兄,这是你送阿玖的礼物”弄得有些破防。 礼物? 我是好好吓吓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可怕! 结果呢,胖丫头依然没被吓哭,还一手就抓住了那条蠢蛇! 还真是条蠢蛇,好歹也是令人闻声色变的毒蛇啊。 即便被人拔掉了毒牙,没了毒液,也不能这么没用吧。 蠢死了,就跟那些卑贱又没用的奴婢一样! 大郎很是暴躁。 这胖丫头是怎么回事儿? 蛤蟆,不怕! 蛇,也不怕! 她、她到底还是不是小女郎啊! 其实,不说小女郎了,就是小郎君,看到“毒蛇”,也会直接吓得尿裤子。 大郎拿着这条青竹蛇,没少在楼家内院里“招摇过市”。 楼家几个房头的小郎君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曾经被大郎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大郎更是威胁所有人:“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哼哼,我就把毒蛇放到你们的床踏上、衣襟里!” 太凶残、太恐怖了。 楼家的一众小郎君全都被吓到了,一个个疯狂点头:“不说!我们不说!” 所以,大郎弄到毒蛇,且已经横行霸道好些日子,崔太夫人等女眷们并不知道。 直到此刻—— “是啊,大郎,你怎么能玩儿蛇?” “这小畜生有毒啊,稍有不慎,会闹出人命的!” “还有伺候大郎的那些贱婢,大郎弄了毒蛇,他们竟都不知道?” 关键是没有向上禀报。 崔太夫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的亲侄女儿,更是险些被一条蛇害得出事儿。 即便没有受伤,当众滚下肩舆,多少也是有些出丑。 世家贵女,在人前,就是连一步路都不能走错! 当众摔下肩舆,跟当众滚下马车、摔进水里……一样的有失体面啊。 “哼!你们没听到胖丫头的话嘛,对!礼物!这是我送给胖丫头的礼物!” “胖丫头是来做客的吧,我可是主人,主人送给客人礼物,这难道不是你们整日里念叨的‘规矩’?” 大郎虽然被王姮弄得有些破防。 但,看到连一项偏宠自己的崔太夫人都冷了脸,还做出一副要训诫自己的模样。 大郎便顺势接住了王姮的话,并以此来回怼众人。 崔太夫人以及楼家众女眷:…… 这、大郎,倒也有些急智,都学会狡辩了。 还有王姮那胖丫头,看似单纯的一句话,却也给了大郎一个台阶。 崔太夫人捏紧帕子,脸上不显,眸光却有些闪烁。 一直都在扮演深情款款的好郎君的王廪,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一边亲自将崔氏抱起来,一边轻声对众人说道:“无妨,这条蛇,应该是处理过的!” 大郎顽劣,但他身边跟着的人都是学过规矩的。 就算要“宠溺”大郎,也不敢真的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要毒蛇? 可以,小厮,甚至是侍卫们会去抓。 但抓来之后,第一步,就是找熟知毒蛇的人,将毒牙拔掉。 确定无害,才会交到小郎君手里。 都是世家大族的,王廪年幼时,也曾有过一些奇怪的喜好。 家中奴仆自有一番让主子开心、却又能确保主子安全的做法。 所以,刚才王廪才敢冲向女儿,因为他猜到,这条蛇,是无害的! 再一个,除了猜测,王廪也会观察啊,那条蛇被女儿捏住后,就一直软塌塌,根本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 由此也能看出,这条蛇是经过“训练”的! 它,并不敢攻击“主人”。 “哼!无趣!” 大郎见自己最神秘的小宝贝被人当众戳破了秘密,顿时觉得没意思。 一甩袖子,也不管崔太夫人还要训诫,就直接跑掉了。 崔太夫人:…… 虽然将大郎纵的无法无天的人是她,看到大郎果然胡闹、顽劣,崔太夫人也很是满意。 可每次都面对这么一个没规矩、不孝顺的小贱种,崔太夫人还是会忍不住的气闷。 大郎的熊,无差别,根本不会因为崔太夫人是长辈,就对她另眼相看。 在某种程度上,崔太夫人也算是“自食恶果”。 王廪不动声色的将这些都收入眼中。 今日之行,收获颇丰的。 一来,他知道了崔氏的“秘密”。 二来,他见识到了楼家这个顽劣不堪却无人敢得罪的小霸王。 ……这些细节,王廪都会默默记下,并在需要的时候,完美利用。 比如崔氏。 她若不安分,继续在王家耀武扬威,他不会明着做什么,但,暗地里,他也会报复回去。 他会让崔氏知道,王家姓王,而不姓崔。 他王廪是高贵的世家子,而非任由她呼来喝去的贱奴…… 第十三章 得逞 王廪思绪翻涌,表面上仍是一副关心妻子的深情模样。 不过,他扮演好夫君的同时,也没有忘了招呼崔太夫人。 躬身行礼,并客气的表示歉意:“九娘年幼,若是有任何失礼之处,还请太夫人见谅!” 崔太夫人定定地看着王廪,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王廪。 楼家女眷刚刚抵达河东的时候,在城门口,河东大小官员便全都出城迎接。 在马车里,崔太夫人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身着官服的王廪王县令。 凭良心说,王廪的外貌、气质等,都是非常优秀的。 饶是崔太夫人带着挑剔的目光,也很难找出王廪的缺点。 唯一算是不足的,大概就是他的二婚身份,以及还有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女。 但,侄女儿嫁都嫁了,且世家大族的联姻,从来看的都不是小儿女各自的想法,而是两大家族的利益交换。 崔氏需要王氏的氏族名号,而王氏需要崔氏与北境贵族的姻亲关系网。 两家各有所需,算不上谁高攀谁。 崔太夫人所谓的“挑剔”,也不过是疼爱侄女儿的长辈,仅剩的一些执念罢了——她的侄女儿,本该嫁个十全十美的夫君,而不是像她一样,给人当填房、做继母! 可惜……这大概就是她们姑侄俩的命吧,都无法有个结发夫君。 崔太夫人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标志性的端庄与慈爱。 “你也说了,孩子还小嘛。顽皮些,也是天性!” 崔太夫人这话,似乎是顺着王廪的语气的随口一说。 王廪心里却是一个咯噔。 他作为王姮的亲爹,对人说自己女儿“失礼”,不过是一句客气。 而崔太夫人作为外人,尤其是此次宴会的主人,却说王姮“顽皮”,无疑就是给王姮扣上了一顶帽子。 怎么,姑侄俩这是商量好了,非要给王姮按上“得罪贵人”的罪名? 王廪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寒芒。 但,更快的,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温和、儒雅。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深深一揖,权当赔礼。 见王廪如此谦卑,崔太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满意。 还好,还算识时务,知道在亲情与利益之间该如何取舍。 崔太夫人相信,似王廪这样的聪明人,若是再有崔氏的“劝说”,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天色不早了,老婆子也累了,王郎且去吧。” 崔太夫人说这话,倒也不是不客气的赶人,而是把王廪当成了自己的至亲晚辈。 她既没有称呼王廪王县令,也没有叫什么王郎君,而是直呼王郎。 这在当下,是比较亲近之人的“爱称”了。 王廪也识趣,赶忙回了一句,“儿谨遵命!” 虽然王廪还是没有称呼崔太夫人为“阿姑”,却自称“儿”,这本身就是表达亲近之意的意思。 崔太夫人愈发满意了。 她摆摆手,示意王廪离开。 王廪是骑马来的,但为了做戏,还是上了崔氏的马车,与崔氏一起回家。 傅母、白芷则赶忙带着王姮,上了后面的马车。 …… 一行人,一路行驶,半个时辰后,进了城。 又在城中的青石路面上行进了一刻钟,才抵达了县衙后院。 马车稳稳的停在后院的院门前,跟车的小厮快速的搬来脚蹬。 王廪率先下车,下车后,站在车旁,扶着崔氏下了车。 “娘子,你确定无碍?要不还是请个大夫过来吧。” 王廪十分关切的问着。 方才在楼家庄园,王廪已经叫了大夫,最后却还是被崔氏给拒绝了。 王廪当然知道崔氏的顾忌:怀孕什么的,大概还是“秘密”,崔氏连他这个枕边人都不想告诉。 不请大夫,就不会被当面“道喜”,秘密就还是秘密! 王廪已经猜到了真相,却还要继续装模作样。 毕竟对于一个疼爱、关心妻子的丈夫来说,自是要关注妻子的身体、心情等等方面。 “郎君,我真的无事!” 崔氏快速的拒绝。 姑母也说了,女子怀孕前三个月最是脆弱,最好还是稳妥些。 再者,崔氏送走王姮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她不想此时爆出自己有孕的事儿,继而让人将两者关联起来。 虽然崔氏并不怕旁人知道她容不下王姮,但珍珠、以及姑母的劝说,崔氏也都听了进去。 她和王廪是夫妻,她是妻,不能太过强势、霸道。 除非,她不想要夫妻恩爱、一家和睦了。 新婚才一个月,王廪又是那么的温柔、贴心,崔氏当然不想跟王廪闹到相敬如“冰”的地步。 委婉些,就委婉些,她与夫君的感情最重要。 崔氏拒绝了丈夫请大夫的提议,并因此而想到了为何拒绝——王姮! “唉,我就是担心——” 想到王姮,崔氏便开始故意做出一副愁苦的模样。 王廪眸光一闪,声音却还是那么的温柔:“担心什么?娘子,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只管与我说。我定会想办法为娘子解忧!” “多谢郎君,不过,我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王家!” 崔氏听到王廪温柔的声音,以及他愿意为自己解忧的话,心里又是一阵甜蜜。 “王家?我们王家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家自是无甚不妥,而是今日在楼家,九娘她、她——” 崔氏下意识的就想扣个黑锅给王姮:得罪了楼家的小霸王! 王廪却更快的截住了崔氏的话茬,“我去的时候,似是晚了些。我看阿玖与楼大朗似乎相处的不错!” “大郎亦是个守礼的孩子,阿玖要走了,大郎还特意跑来相送,并送了‘礼物’!” 王廪故意提及这件事,就是希望崔氏不要再算计阿玖。 一来,阿玖是王廪与他最爱女人所生的孩子,是阿姜留给他的念想。 二来,阿姜现在就在杨翀的后院,虽然这些日子并未传出受宠的风声,但,只要人还在,那就证明有希望。 王廪为何要献美? 还不是要跟杨翀这个当世枭雄攀上关系? 阿姜就是王廪与杨翀的桥梁。 而想要让阿姜心甘情愿的为王家谋利,阿玖就是关键! 王廪知道,阿姜最疼阿玖,为了女儿,她也会努力的讨好杨翀,继而为王家谋求富贵! 阿姜更是聪明人,她明白何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只要姜氏还在杨翀身边,王廪就要握住王姮这枚棋子。 他断不能让崔氏因为可笑的嫉妒而毁了之前所有的布局,毁了王家的前途! 崔氏想要用楼家来压制王家,王廪确实会顾忌。 杨翀是楼谨的上司,可惜阿姜还不够受宠,所以王廪还无法直接借助杨家的权势。 楼谨属于“现管”,王廪目前还需要受到楼家的节制。 即便如此,王廪这次也不想轻易被崔氏拿捏。 楼大郎终究是个孩子,最重要的一点,楼大郎并未真的因为九娘而生气、发怒。 王廪觉得,没有必要太过当回事儿。 崔氏没想到,王廪会打断自己的话。 她更没想到,王廪会拿“礼物”说事儿。 蛇啊,那可是青竹蛇。 自己被吓得当众从肩舆上滚了下来,丢了大丑! 而王姮呢,才六岁,却敢捏住蛇,还淡定的说这是礼物。 这才是世家贵女的镇定、从容,大家气度。 崔氏完美的成了王姮的陪衬! “……真是个讨人嫌的小贱种!” 本就想着要把人处理掉,从楼家归来,崔氏愈发迫切了。 许是太急切,崔氏还真的脑中闪过灵光,她赶忙顺着王廪的话茬,说道:“郎君说的是,大郎素来顽皮,能够在他面前还能谈笑自如的小女郎,唯有九娘一人。” 这话……不像是夸奖啊! 王廪目光一凝,嘴角保持着上扬的角度,听崔氏继续说。 “只是,郎君,大郎是小郎君,有个顽皮的名声,无伤大雅。可咱们九娘是小女郎啊,若是传出风声,她与楼家的小霸王是极为相合的玩伴。这对九娘的名声,可就有了损伤啊。” “九娘已经六岁了,不再是小孩子,我们做父母的,也该为她的名声考虑。” 崔氏想到这一点,是灵光乍现。 但她也不是真的蠢,说着说着,就愈发觉得有道理。 她甚至摆出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苦口婆心的对王廪说道:“郎君,您方才也说了,大郎知道九娘要离开,还特意来送行,并送了礼物!” “由此可见,大郎是喜欢与九娘一起玩耍的。” “大郎最是恣意、任性,他若是明日又想与九娘玩儿,定能大张旗鼓的跑到王家。” “我们王家的小女郎,自是尊贵的、矜持的,岂能自降身份的哄着大郎?” “就算王家讲究‘待客之道’,不愿慢待了小客人,少不得要让九娘陪一陪,但,这若是传扬出去,九娘的名声真可就毁了呀!” 不得不说,崔氏的这番话是用了心思的。 其中的某些话,也就说到了王廪的心坎而上。 是啊,楼大郎是混世小魔王,他才跟着楼家太夫人来到河东不过两三日,其混账、霸道的名声就已经在河东官场流传。 若是自家女儿跟这样的小狂徒扯上关系……但,若就此顺了崔氏的意,王郎有些不甘心。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崔氏。 目光是温柔的、深情的,心里却有了想要报复的冲动。 好,这一次,就顺了你的意,暂时将阿玖送到庄子上。 但,你也不要以为,我王廪是轻易好拿捏的。 “娘子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还是娘子细心、周到!” “此事,就听娘子的!” …… “要送阿玖去庄子?” 王姮乖乖的站在谢太夫人面前,听了谢太夫人的话,歪了歪小脑袋,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纠结于困惑。 她仿佛并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大母和阿父要把她送去庄子。 站在王姮身后的傅母、白芷则急坏了。 九娘怎么能够去庄子? 她又没有犯错?! 但,谢太夫人面前,傅母等奴婢根本不敢造次。 “……对!去咱们王家在城东的庄子……” 谢太夫人饶是不喜欢王姮,此刻面对如此懵懂的小孙女,也有些不忍。 唉,还是个孩子呢,可恨崔氏都容不下。 偏偏现在王家还要指望崔氏、以及崔氏身后的楼氏。 “九娘啊,这件事终究是……”王家亏欠了她。 谢太夫人一颗冷硬的心,总算有了一丝愧疚,她用难得柔和的语气,对王姮说道:“九娘,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对大母讲,只要大母能够做到,大母一定满足你!” 听到这话,王姮眼睛一亮,她认真的对谢太夫人说:“大母,去了庄子,我能吃饱吗?” 第十四章 报复 谢太夫人的额角抽啊抽。 若不是理智提醒她,她都要问一句王姮:丫头,你以为我们王家的庄子是什么地方? 是牢房吗? 就算是牢房,也会给饭吃啊。 王家的小女郎,被送去庄子,不担心失宠,不关心什么时候被接回来,却心心念念的记挂一件事——吃! 谢太夫人终于知道,为何这丫头会这般的……圆润! “……阿玖,你只管放心,你即便去了庄子,吃穿用度等一应事务,都跟在家里一样!” 谢太夫人实在不好直接回答王姮“能吃饱”,因为说“吃饱”这种话本身,就是对王家的羞辱。 堂堂琅琊王氏,哪怕最落魄的时候,阖家被赶出京城,在坞堡还被乱民围困,阖家上下都从未担心过“饿肚子”。 九娘这丫头……唉,算了,到底还小,且亲娘又不在,身边的傅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奴婢。 谢太夫人捏着佛珠,目光略略一扫,对于王姮的傅母、贴身丫头等都不十分满意。 她决定了,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她就亲自寻找个稳妥的老媪送去庄子,让她好好教导一番王姮。 王姮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个“容嬷嬷”,她听了祖母的回答(承诺?),很是开心。 肉乎乎的小脸上写着满足:“那就好!如此,阿玖就放心啦!” 谢太夫人:…… 所以,只要给吃饱,你这丫头也不在乎是不是被赶出家门? 之前谢太夫人担心王姮“不听话、不去庄子”,并为此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说。 甚至还准备了利诱、威胁等辅助手段。 没想到,完全没用上,人家小丫头“配合”得很! 根本就不需要谢太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或是威严冷肃的告知,王姮就乖乖的答应了。 谢太夫人不必浪费唇舌,她却半点都不开心。 这是离开家,离开亲人啊,这死丫头居然一点儿都没有不舍? 幸亏王姮不知道自家大母的心声,否则,她一定会呆萌的问一句:“我若是不舍得,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谢太夫人不知道,王姮早就无比通透: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儿,就不要强求,听之任之,乖乖配合,才不会让自己吃更多的苦头。 “……去吧!去吧!” 谢太夫人看着白白胖胖的倒霉孙女很是碍眼,直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她甚至告诉王姮以及众人:“我上了年纪,见不得分离!九娘走的那日,不必来向我亲自辞行。” 谢太夫人实在不想再看到王姮这副气人的小模样。 王姮眼睛一亮,嘿,还有这种好事儿? 其实吧,她也不想来给祖母辞行。 一来,辞行要下跪,要故意做出不舍,最后还要挤出几滴眼泪。 这,有些麻烦,王姮能够做到,可她不乐意啊。 二来,一大早的来辞行,很容易错过小厨房出锅的第一笼蒸饼。 那蒸饼要刚出锅才好吃,浓浓的麦香混合着馅料的鲜香,哎呀,简直能够让一个吃货只是想一想就流口水。 可惜,要去庄子了,不知道庄子上有没有手艺好的庖厨。 等等,庖厨? 刚才大母说了,可以提要求的。 那她是不是可以—— 王姮已经准备行礼走人,小胖身子都转过去了一半,想到这里,她硬生生的转了回来:“大母,我、我还有个请求!” 谢太夫人:…… 莫名的,她有种预感,这丫头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让她“惊奇”。 深吸一口气,谢太夫人淡淡的说了句:“什么请求?” “那个,我们小厨房的厨娘,我很喜欢她做的吃食,我能带着她一起去庄子吗?” 谢太夫人:……果然没有猜错,这丫头总能奇葩得让她无语! “……能!” 一个厨娘,且本就是姜氏的人。 就算谢太夫人不把人打发走,等崔氏反应过来,也会出手。 咦? 等等! 王姮这丫头,到底只是贪吃,继而才想到带走会做可口饭菜的厨娘,还是要保全姜氏留下来的心腹?! 谢太夫人作为王家内宅的宅斗冠军,哪怕现在成了老祖宗,也习惯性的用宅斗思维去考虑事情。 她定定地看着王姮,试图在她的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王姮则仰着小脑袋,露出了两层的小下巴。 宛若发面馒头的小脸上,写满了坦诚、纯粹与真挚。 谢太夫人捏紧佛珠,这丫头到底是演技精湛,还是天真烂漫? 但很快,谢太夫人就又释然了: 是,如何? 不是,又如何? 左右这丫头要去庄子了,过些日子,自己也会给她寻个规矩端方、严格认真的傅母。 到时候,九娘不管是人是鬼,都能让傅母教导成王家贵女该有的模样! …… 这日清晨,天还没亮,傅母、白芷等就都起来了。 她们收拾了王姮的衣服、玩具、首饰、妆盒等等物品,有的入箱,有的打了个包袱。 院子里的粗实丫鬟们,全都动了起来,搬的搬、抬的抬,将这些都送去了后院的马车上。 还有厨娘,也跟着收拾,她惯用的厨具、炊具,以及一些自己配制的佐料、小菜等。 另外,许是谢太夫人真的“怕了”王姮,担心这个眼里心里只有吃的胖孙女,再提出什么奇葩的请求,昨天晚上,就命人送来一些珍贵的食材。 比如燕窝,银耳,蔗糖,以及一些干货。 这些基本上都是大家族的珍藏,许多寻常百姓,见都没有见过,就更不用说吃了。 谢太夫人不太重口腹之欲,与其放在库房里招虫,还不如填了胖孙女的那张嘴。 就……算是她这个大母,对为家族“牺牲”的小孙女的一点儿心意吧。 厨娘将这些都珍重的收了起来,并一起放到了马车上。 “走吧,去给阿父辞行!” 谢太夫人不让王姮去辞行,王廪却没有这么说。 所以,依着规矩,王姮还要去向王廪、崔氏拜别。 只是一行人刚刚来到中轴线的院子,就发现院门紧闭。 王姮眨眨眼睛,“阿母忘了我今日要去庄子?” 傅母和白芷眼底都闪过苦涩,崔氏哪里是“忘了”,她摆明就是不想见九娘。 这个女人,真是恶毒,把九娘一个六岁的孩子赶走还不算完,居然、居然连最后的面子功夫都不做。 哪怕假的母慈女孝,人家也不屑! 自家九娘,真是太命苦了,有了后娘也就罢了,后娘还—— 其实崔氏这样才是最可怕的,她连“名声”都不要,连最后的底线都没有了。 就像某些小人,他们还顾及名声、体面,也就稍稍有所收敛,多少还能用道德去约束。 崔氏,则毫无顾忌,无法制约! 其实,傅母、白芷这次还真是冤枉崔氏了。 许是计谋终于得逞,又许是白天在楼氏庄园折腾得太狠,到了晚上,崔氏彻底松弛下来,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但,寅初时分(3:00),崔氏忽然觉得有东西流了出来。 她心下一惊,赶忙翻身起来,发现里裤上有几点殷红。 崔氏吓到了,以为自己流产了,赶忙吆喝着要让去请府医。 王家供奉的府医,赶忙赶来,诊了脉,问了崔氏以及丫鬟们一些细节,才缓缓说道:“没有什么大碍,这都是正常的。许是白日太过操劳,又许是女君心绪激荡,我开些滋补的药,女君愿意吃就吃一剂,若是不想吃,也可不吃!” 府医的意思很明白,崔氏没事儿。 崔氏:…… 没事儿的话,自然不愿意喝药。 过了一个时辰,崔氏没有继续流血,这才又放心的躺了下来。 院子里的奴婢们也被折腾得够呛,都又困又累的睡着了。 所以,王姮来辞行的时候,正院里一片漆黑,很是安静。 “许是阿母有什么不便吧。” 王姮依然情绪稳定,她还主动帮崔氏找了借口。 “既是阿母不便,那我也就不要贸然打扰了!” 辞行嘛,又不是非要面对面。 王姮来到院门口,对着紧闭的院门,恭敬的跪下,行礼:“阿母,九娘走了!” “九娘伏愿阿母身体康泰、百事顺遂!” 王姮软糯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很是清晰。 在外院书房忙到半夜的王廪,还记得今日是王姮离家的大日子。 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他就匆匆起来,随意的抹了把脸,就赶回了正院。 他刚刚穿过二门的垂花门,就看到一个圆圆的小身影,跪地辞行的画面。 王廪用力握紧拳头,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了起来:好个崔氏,竟这般连体面都不顾了。 阿玖来辞行,她居然、居然连门都不让阿玖进! 这……不只是看不起阿玖,更是看不起王家,看不起他王廪啊。 都不用拿皇家举例子,只跟隔壁的楼家相比—— 同样是崔氏女的楼家太夫人,敢这样对楼谨的儿子吗? 不! 她不敢! 她只能用些阴损的计策,“捧杀”大郎。 崔氏这般嚣张,不只是生性如此,更是因为打从她心底里,她就没有将王家当回事儿! 王廪的眼底染上了一层寒意,报复!他一定要报复崔氏! …… “阿玖,去了庄子也无需担心,每旬或休沐日,阿父都会去看你!” 王廪压下翻滚的情绪,缓步走到了院门口。 他弯下腰,亲自抱起了女儿。 呃,略沉。 但对于一个从小研习君子六艺的世家子来说,抱一个六十斤的孩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抱起王姮,王廪没有进内院,他直接转身,去了后院的马厩。 马厩里,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王廪将女儿放到了马车上。 王姮站在车辕,便与王廪的高度差不多。 父女俩对视着,王廪塞给王姮一叠契纸,“阿玖,这是庄子的房契、地契等,还有庄头等一众仆役的身契,以后,这个庄子就是你的。” 他的女儿不是被送去庄子“反省”,而是在自己的庄子静养。 王姮眼睛一亮,还是阿父最大方,没有给钱,或是给东西,而是直接将整个庄子都送给了她。 去了庄子,她就是小主人,她就能随意的吃吃喝喝! “多谢阿父!” 王姮没有推辞,快速的接过一打契纸,塞进了自己的衣襟。 那动作,堪称行云流水,王廪都有些怔愣。 不过,女儿爽快接受他的好意,还真心道谢,多少让王廪享受到了“父女天伦”,他深觉欣慰。 王廪亲自将马车送出县衙后院。 他站在路边,目送马车缓缓离开。 王姮看到路边的阿父,便从车窗里伸出一介宛若莲藕的胖胳膊,冲着王廪卖力的挥啊挥。 王廪:…… 不知为何,见到这一幕,又让他想起当日被迫送阿姜去杨家的场景。 好……个崔氏,竟逼迫我至此,我定不饶你! 王廪不知在路边站了多久,太阳高高升起,他整个人也被晒得有些发晕。 王廪回过神儿来,望着空空的马路,准备转身回府,不远处就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楼家的银甲军?莫非是楼家大郎?他果然来找九娘玩儿了?” 王廪下意识的蹙起了眉,但忽的又想到他对崔氏的报复大计,他又露出笑容:“哈,来得好!” 第十五章 贵人 王廪招招手,跟在他身后的心腹小厮青松便赶忙凑了上来。 青松躬身立在王廪身侧,王廪用手挡在嘴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青松眼底闪过一抹惊诧,但很快就归于平静,他连连点头,恭敬的答应着。 交代完,王廪直起身子,青松则悄然退回原来的位置。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队身着甲胄的骑士,哒哒哒的抵达了县衙后街。 楼大郎小小一个人儿,居然也骑着马,银甲骑士们团团将他围在中间。 “吁~~” 随着一记稚嫩的呼喝,楼大郎胯下的大宛马停了下来。 骑士中,有人已经抢先一步下了马,快速的来到楼大郎的马前,单膝跪地,抬起了双手。 楼大郎非常熟稔的扶住骑士的胳膊,踩着骑士的膝盖,安稳的下了马。 “……见过王郎君!” 楼大郎看到玉身长立的王廪,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烦。 他最讨厌这些虚伪的大人了。 明明都厌恶他是个骄纵、跋扈的竖子,却还要装出一副儒雅、温和的模样。 哼,当他不知道呢,这些人之所以还能保持所谓的礼仪,不过是因为他的阿父是楼谨,手握十万大军。 在河东,甚至是在沂州等北方诸州,他阿父都是许多人争抢讨好的对象。 而他楼大郎,作为阿父唯一的儿子,自然也就成了这些人哪怕厌恶也不敢得罪的“太子”! 还是胖丫头好,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蠢萌。 被吓到,不会哭! 问她话,她也一五一十的说实话。 不虚伪,不作假,宛若一张白纸,一眼就能看穿。 也就是这个什么狗屁县令是胖丫头的阿父,否则,楼大郎根本就不会搭理他,更遑论行礼问好了! 哼哼,就算他不行礼,这些人也不敢说什么。 他们甚至还要主动帮他找借口:大郎果然有着将门虎子的率性。 这就是虚伪的文人,明明心里已经开始问候他的十八辈祖宗,却还要陪着笑脸、帮他开脱。 这,也是绝对实力带来的便利。 楼大郎年纪小,看着也顽劣、不上进,但对于某些事,却早已有了无比深刻的、清醒的认知。 “楼小郎君有礼!” 王廪微微欠身,权当回礼。 他确实需要楼家的助力,但他要打交道的是楼谨。 楼大郎一个黄口小儿,妥妥的晚辈,王廪还没有堕落到要去巴结一个小辈儿。 楼大郎看到王廪矜持的模样,再次撇了撇嘴。 他懒得跟这样虚伪的人废话,便直奔主题:“胖丫头呢?” 王廪微微蹙眉。 他必须承认,崔氏在送走阿玖这件事上确实有私心、有恶意,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这楼大郎,还真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就算是他想要跟阿玖玩儿,也当由长辈出面,他跟随长辈来王家做客。 而不是似现在这般,自己就跑了来,一见面还这般的横冲直闯,毫无礼仪可言。 若是此事传出风声,世人固然会笑楼大郎以及楼家没有规矩,但对于王家估计也是轻视的—— 堂堂琅琊王氏竟沦落至此,任由一个小畜生在家门口放肆? 王廪眼底闪过一抹悲哀。 是啊,琅琊王氏竟如此落魄,楼大郎这般无礼,自己却还没有打将出去! 想到这里,王廪憋屈、悲愤的同时,竟也生出了些许戾气。 他淡淡的看了楼大郎一眼,缓声道:“楼小郎君来的不巧,小女不在府中。” 说完这话,王廪没有多做解释,又语气冷淡的说道:“某还有公务,要去衙门,还请小郎君自便。” 王廪甚至都没有客气的说一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的客套话。 他直接一甩袖子,径自离开。 楼大郎只听到了那句“不在府中”,他瞪大眼睛,“什么?你说胖丫头不在?她去哪儿了?” “唉!你别走啊!耶耶我还有话要问呢。” 楼大郎这是小霸王脾气上来了,见王廪说走就走,一时气急,竟自称起了“耶耶”。 王廪没有走远,楼大郎的嗓门还不小,正好就听到了。 王廪:……耶耶?小畜生,我才是你耶耶! 在当下,耶耶是父亲的另一种比较亲切的称呼。 也有一些狂徒,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贬低对手,会自称“耶耶”。 就跟几百年后的“老子”一个意思。 王廪作为高贵的世家子,即便落魄了,也没有人在他面前说什么“耶耶”。 王廪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就是:算了,楼大郎到底是个孩子。 还是河东县出了名的顽劣竖子,跟他计较,才是失了身份。 王廪还需要依仗楼家,只能这般阿q的想着。 王廪负气而走,青松却还没有忘了王廪的吩咐。 他见楼大郎气急败坏的要追赶王廪,赶忙一个闪身,拦在了楼大郎的面前。 “好叫小郎君知道,我家九娘去了城东的庄子!” “庄子?去庄子做什么?她犯错了?还是、被欺负了?” 果然啊,楼大郎只是熊,并不傻。 尤其是作为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对于内院的某些套路,他也非常熟悉。 比如,不年不节的,且没有长辈陪伴,一个小女郎忽然去庄子,基本上就是惩戒。 要么是真的犯了错,要么就是中了算计。 楼大郎仔细回想着胖丫头那娇憨、软糯的小模样,啧,就这么一个被欺负都不哭的糯米团子,哪里会惹祸? 青松没想到楼大郎竟这般通透,都不用他刻意诱导、提醒,就想到了“被欺负”。 如此一来,郎君之前教给他的话术就用不上了。 不过,青松也不笨,他很会随机应变。 青松立刻换了一副模样,用一种“小郎君,你说呢”的表情,故作为难的欲言又止。 楼大郎:……又是这样!这些大人怎么都喜欢演戏? 有话直接说,不行吗? 为什么非要做出想说不敢说、不能说的丑样子? 哼! 就跟出恭出不来一个模样! 楼大郎也懒得跟这样的人磨牙,直接举起了鞭子:“说!” 要是再废话,耶耶就用鞭子抽你! 青松:……啧,这楼大郎,还真跟坊间的传闻一样,还真是个惹不起的小霸王。 才六七岁的孩子,居然动不动就甩鞭子。 合该被利用! 青松胸口堵着一口气,却不敢发泄。 他赶忙点头哈腰,“说!奴这就说!” 嘴里说着“这就说”,青松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表演。 他故意叹了口气,看向楼大郎的目光里更是带着些许控诉:“说起来,我们九娘会被送到庄子上,还与大郎您有些关系。” “与我有关?什么关系?” 楼大郎有些不服。 虽然他确实闯过不少祸,也害得不少人因为他而受到惩罚。 但在胖丫头的事情上,楼大郎敢拍着胸脯说一句:与我无关! 他,绝对的清白。 “也不是直接关系……哎呀,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小郎君,就这么说吧,我们家女君,是九娘的继母!” “继母与继女的关系,本就微妙。如今,崔女君怀了身孕……” 后头的话,青松故意做出“不可说”的模样,直接隐去了。 而越是这般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才越给人“遐想”的空间。 楼大郎真的不蠢。 尤其是他家也有“继母”。 咳咳,不是他的,是他阿父的。 他家的“继母”倒是没有害过阿父,但楼大郎知道,不是崔氏不想,而是她不敢,更做不到。 崔老妪进门的时候,他阿父都十多岁了,已经进了军营,根本不是一个内宅妇人所能染指的。 胖丫头就不一样了,她看着比自己还小呢。 五六岁的小丫头,还那么傻,楼大郎看着都想欺负,更何况是恶毒的继母? 楼大郎顿时对王姮生出了怜悯之心。 但,更快的,楼大郎忽然想到:“该死!贱妇!敢利用耶耶!” 楼大郎想起来了,刚才这个王家家奴说什么“与小郎君有些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无非就是崔氏扯着他楼大郎的虎皮做大旗,把胖丫头赶了出去! 好啊! 好个贱妇! 居然把他楼大郎当枪使! 自己怀孕了,觉得原配的孩子碍眼了,想要清除掉,你他娘的自己动手啊。 为什么要扯上耶耶我? 等等? 怀孕? 哼,敢算计耶耶? 真当耶耶只会拿着拔掉毒牙的毒蛇吓唬人? 楼大郎本该充满童真的眼眸里,竟闪过了一抹阴鸷与狠厉! 或许,也正是因为是孩子,不懂得是非与严重性,才会有着让成年人都心惊胆战的残忍! …… 王姮不知道自己走后,家门口发生的一幕又一幕。 她乖乖的坐在马车上,车轱辘吱嘎吱嘎的碾压着泥土路上的车辙印。 车子太颠簸了,硌得屁股都有些疼。 王姮下意识的就挪动了一下屁股,小家伙比较胖,自以为小小的动了一下,落在傅母眼中,就是东倒西歪。 傅母额角抽了抽,她很想训斥九娘:“九娘,坐有坐姿,不得失仪!” 但,他们此行不是去游玩,而是被“流放”啊。 一想到九娘这么小,就被赶去了庄子,傅母就忍不住的怜惜。 唉,九娘已经够可怜了,她这个做傅母的就不要对她太过苛责了。 马车出了城,顺着官道,一路朝着城东而去。 官道两侧,或是大片的农田,或是零星的茅屋、小院,或是三五成行的路人。 忽然,就在王姮东摇西晃的险些睡着的时候,听到了让她感兴趣的呼喊: “贵人!贵人请留步,民女有贵人从未吃过的美食奉上!” ps:谢谢老夫聊发少年狂1977、甜妞09亲的打赏,谢谢亲们的收藏、推荐和月票,谢谢大家的支持,?(′???`)比心 第十六章 诱惑 美食? 王姮圆滚滚的大眼睛里顿时闪烁起光亮。 至于马车外那人,呼喊的“贵人”,是不是自己,王姮没有丝毫的怀疑—— 放眼这整条官道上,唯一看起来高贵的兽车就是她王姮所乘坐的马车。 她不是贵人,又有谁是? 唰! 王姮探出了小脑袋,左右环顾,然后,她就在距离马车几米远的路边,看到了一个提着竹篮的女童。 那女童,看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五六岁的样子。 只是她比较瘦弱,头发也稀疏发黄。 身上穿着破旧的褐色麻衣,膝盖、手肘处还有大大的补丁。 脚上一双草鞋,露出了脚趾。 这,就是寻常百姓最常见的模样。 女童还算好的,至少脸、手,甚至脚趾看着都非常干净。 没有泥土,指甲缝里没有污垢。 人干净,她嘴里所说的“美食”,也就不再那么的让人质疑。 “停车!快停车!” 王姮略略扫过那女童,觉得还算靠谱,便用力跺了跺车厢底板,并大声的喊着。 赶车的车夫,听到小女郎的吩咐,不敢迟疑,“吁”了一声,用力拉住了缰绳。 傅母眼底闪过迟疑,嘴唇蠕动了几下,她觉得,自己应该阻止。 可……九娘真的很可怜啊。 被送去了庄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自由出门。 去往庄子的这段路程,或许就是九娘接下来几年里最自由的时刻。 她,不忍心拦阻! 算了,左右她会守在九娘身边,若是有什么不妥,她会第一时间制止。 …… 王棉提着竹篮,她自己也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成功。 她已经接连三天在官道旁守着,期间,也有马车、牛车等贵人的车驾路过。 她也一次次的吆喝,却从未成功。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气馁了,觉得她是异想天开—— 人家贵人什么珍馐佳肴没有吃过? 会相信她一个贫苦农家女,能够拿出“贵人都不曾享用过的美食”? 王棉:…… 她果然是个失败的穿越女。 人家穿越女,即便穿越到农家,也能靠着几道菜谱,或是做个卤味,赚到第一桶金。 她倒好,穿来也有几个月了,却连几个铜板都没有赚到。 不是她不够努力,实在是,她对古代过于想当然了。 其一,森严的等级制度,真的不是开玩笑。 所谓菜谱,基本上都是世家大族的专属。 王棉顶着一个贫苦农家女的身份,连酒肆或是贵人府邸的后门都进不去。 且,王棉有种预感,她即便进去了,拿出了菜谱,震惊了庖厨,也会被强取豪夺。 在古代,是没有自由平等人权的! 而她,就在最底层。 草民,真的不是一个自谦的词儿,而是写实——卑贱如草芥的贫民。 其二,古代所缺乏的不是技术,而是丰富的资源。 王棉穿越过来才知道,在现代,她习以为常的调味料、佐料,在古代,要么还没有出现,要么就非常昂贵。 比如花椒、八角、桂皮等卤味必需的材料,要么属于香料,价比黄金,要么被当做的药材,价格依然高昂。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把王棉给卖了,她都凑不够一个小小的卤料包。 就算勉强凑够了,肉,也是个大难题。 在大周,还没有劁猪的技术,猪肉就难免腥臊的臭味儿。 所以,在这个年代,猪肉是只有贫苦人才会吃的臭肉,贵人们根本不屑一顾。 猪肉臭,调料不足,对了,还有铁锅……呵呵,想要炒菜、炒糖色,大周朝根本就没有可以爆炒的铁锅。 哦,还有,没有糖! 如何炒糖色? ……几个月的时间,王棉想了又想,试了又试,全都失败了。 起初家人还相信她,觉得她可能真的在梦里受到了老神仙的点拨,学会了神仙之法。 但,折腾了几个月,非但没给家里赚回多少钱,还糟蹋了不少东西,长辈们就再也不信王棉。 只剩下同辈的兄弟姐妹,为了王棉画下的美好愿景,愿意跟在她后面帮忙。 饶是如此,最近几日,那群孩子也—— “……唉。这次的尝试,大概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连孩子都哄不住,王棉觉得,自己真是愧对穿越女的身份啊。 就在王棉咬牙支撑,想着继续吆喝的时候,那辆从自己面前哒哒哒跑过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王棉眼睛一亮,有门儿! 她顾不得多想,赶忙提好竹篮,快步跑了过去。 “贵人!贵人!民女这有贵人从未吃过的美食!色泽鲜亮,口感清爽,清凉解暑,美容养颜……” 王棉许是太兴奋,一时间,都有些胡说八道。 所有自己能够想到的广告词儿,她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傅母和白芷:……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就不靠谱。 王姮却还心心念念要吃好吃的,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扒着车窗,好奇的问道:“什么吃食?” “神仙豆腐!” 虽然惊讶于“贵人”居然只是个孩子。 但,人家开口询问了,那就是潜在顾客啊。 且,孩子也有孩子的妙处,好哄! 王棉不是要欺骗,她的神仙豆腐确实很好吃,也确实有一定的养生作用呢。 “神仙豆腐?哼,好大的口气!” 傅母见王棉眼珠子乱转,担心她哄骗自家九娘,便沉下脸来,冷声训斥着。 “……不是民女口气大,而是这神仙豆腐有个跟神仙相关的传说。” 王棉虽然知道了古代等级的可怕,但她骨子里还有着现代人的自信与镇定。 她陪着笑脸,试图先给这些贵人讲个小故事。 嗯嗯,懂得现代营销手段的人都知道,东西好不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会讲故事。 哪怕只是一根草,故事讲的妙,也能成为上天恩赐的“天材地宝”! “行了行了!又是那些骗人香火的破故事,谁耐烦听?不是要卖吃食吗,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吧!” 傅母虽然不是谢太夫人满意的傅母,但也是在世家大族当差的奴婢。 读书识字,见多识广,对于市井间那些骗人的小把戏,还是有所了解。 她可不是好糊弄的愚妇。 王棉被这般不客气的打断,也不生气。 挑剔的顾客才是真卖家。 赚钱嘛,怎样都不丢人。 她继续陪着笑,轻轻打开提篮的盖子。 她穿越的这个家太穷,所能找到的东西有限,但她还是竭尽所能的干净。 篮子里放着一个有个缺口的粗陶碗,碗中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绿色物什。 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仿若上好的碧玉。 提篮轻轻晃动,那绿色物什也跟着微微抖动,似乎很软、很q弹。 “好看!这、能吃?” 天朝美食讲究一个色香味,而这道“神仙豆腐”,别的不说,就先占了一个“色”字。 王姮就被吸引了。 好看! 应该也会好吃吧! “能吃!小、小女郎,这神仙豆腐啊,可以拌着吃,配上我秘制的调料,香辣可口,还能退火解毒……” 王棉急切的说着。 “我要!” 王姮不管什么退火解毒,她就想吃这种从未见过的吃食。 王棉闻言,抬手就要给王姮拿。 傅母却赶忙说道:“且慢!” 什么乱七八糟的吃食,还不知道有没有毒,能不能吃,怎么能轻易让九娘尝试。 她转过头,看向王姮,试图跟王姮讲道理。 王姮抿着小嘴儿,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傅母。 那模样,像极了可怜又无辜的小鹿。 傅母本就对王姮满心怜悯,这会儿见到自家九娘如此模样,一颗心早就化了。 算了,想吃就、就—— “小丫头,你把这吃食调配好,分成三份!” “……第一份,就赏你了,你当着我的面吃!” “第二份,给我,我且尝一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傅母非常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串铜钱,也没数,就从车窗里丢了出去。 铜钱落在了王棉的脚边。 王棉却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感觉:嘿,如果被砸钱是一种羞辱,那就请这些贵人们轮番的、狠狠的羞辱我吧! 至于傅母的要求,王棉也能理解。 贵人家的小女郎,自是金贵。 没有见过、吃过的东西,自然要有人“试毒”! 虽然王棉这几天几乎顿顿吃神仙豆腐,吃得都有些恶心,但此刻,为了能够打消“贵客”的顾虑,王棉完全可以再吃一顿! 王棉快速地捡起钱,又快速的拿出调配好的料汁:蒜泥、醋、茱萸(王棉:没有辣椒啊,只能用茱萸代替啊啊啊啊)等混在一起。 用削尖的竹片轻轻划开,将一整块神仙豆腐分作三块。 又将这三块上都划出花刀,把料汁均匀的撒好。 王棉整个制作过程,依然尽量保持干净。 随身带着竹筒,竹筒里灌了一些清水。 洗手、冲洗“竹刀”等,一个步骤都没有省。 傅母冷眼看着,还算满意。 所以,当王棉自己吃完一份,又把一份递给傅母的时候,傅母没有犹豫,就直接吃了下去。 “……倒是爽口,微微有点儿苦,但过于辛辣,九娘,恐怕你可能会不适应!” 傅母不禁有些担心。 自家九娘的肠胃娇贵着呢,极少食用大荤大腥或是辛辣的食物。 “傅母,我想尝尝!” 傅母越这么说,王姮越心动。 辛辣,又是什么味道? 唔! 略刺激!还有些呛! 但,莫名的,很爽啊! 王姮小口吃着,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但吃着吃着,圆圆的脸蛋儿上,充满了对于美食的享受与沉醉。 王棉一直关注着王姮的表情,见她喜欢,便故意说道:“可惜没有辣子,只能用茱萸代替。小女郎,民女家贫,没有太多的食材和佐料,若是材料充足,我还能做出更多的美食呢。” 王棉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白白胖胖、容貌精致的年画娃娃,就是她最大的金主。 若是把她哄好了,自己才真正的能够靠着美食发家。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王棉不惜疯狂的诱惑:“小女郎,想不想吃像云朵一样柔软的舒芙蕾?想不想吃入口即化的红烧肉?想不想吃——” 第十七章 金主 “什么是舒芙蕾?什么又是红烧肉?” 王姮瞪大眼睛。 她从未听说过这些,但吃货的本能,让她还是忍不住的疯狂分泌口水。 好东西,一定是很好吃的东西。 王棉:……坏了,说的太嗨,一时没刹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她苦等好几个月,只抓住这么一个金主? 虽然小了些,可给钱大方啊。 一串铜钱,王棉扫了一眼,大概估算了一下,不少于一百枚。 要知道,她在古代的便宜爹,跑去码头给人搬货,从早到晚,累个半死,也才只有十几、二十枚铜钱。 而她呢,就卖了一份神仙豆腐,就得了一百多个铜钱。 这神仙豆腐的成本,几乎为零。 神仙树叶是在后山的林子里采的,除了加工的人工,真的没有耗费太多。 在古代,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 王棉甚至都没有动用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只靠一群孩子,就做了好几天的神仙豆腐。 几天的辛苦付出,只这一单,就加倍的赚了回来。 值! 太值了! 这位贵人家的小女郎,明显是个小吃货,简直就是王棉最需要的肥羊。 为了能够继续的薅羊毛,王棉必须下猛药,直接把人拿下。 ……呃,这药下得太猛了,直接过了头啊。 舒芙蕾也好,红烧肉也罢,都绕不开一样调味料——糖! 在大周,没有糖! 红糖、白糖、冰糖,统统都没有。 贵人们获得甜味儿的主要来源,就是蜂糖,也就是蜂蜜。 或者,在南方,还有甘蔗等水果。 可,沂州是北方啊。 王棉穿来后,曾经旁敲侧击,发现她的祖父母、父母等长辈,都没有听说过甘蔗。 当然,王棉的这个家太过贫困,家人的认知,并不能代表这个时代的水准。 甘蔗或许有,只是王棉的家人接触不到罢了。 但,王棉不能确定,自己碰巧遇到的“金主”,是否知道甘蔗,是否拥有一些普通百姓所高攀不起的调味料。 “……回禀小女郎,舒芙蕾是一种糕点,松软、香甜,入口即化。只是,缺少一些调味料,民女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红烧肉亦是如此……” 王棉怕自己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挣不到钱是小,得罪了贵人,是真的会要人命啊。 “需要什么调味料?我家有很多!” 王姮完全被勾起了兴趣,哪里会轻易放过。 “……糖!我需要糖!没有糖的话,甘蔗也行!” 王棉实在含糊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没有甘蔗!” 王姮瘪着小嘴儿,嘴角都耷拉下来。 小模样,看着委屈又可怜。 傅母见了,顿时心疼不已。 她有些后悔,不该让这个农家女童上马车,让她有机会对着九娘胡说八道。 王棉讪讪一笑,她就知道会这样。 看到失望的王姮,王棉更是有些愧疚:看我,明明做不到,却还招惹一个爱吃的小丫头。 虽然王棉看起来,年龄跟王姮差不多,但王棉活了两辈子啊。 穿越前,她已经大学毕业,还在某个电商公司当牛马。 穿来后,年纪严重缩水,可也有八岁。 只是这具身子严重的营养不良,所以才看着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不管是心理年龄,还是“实际”年龄,王棉都比王姮大,王棉也就把王姮当成了小妹妹! 为了一己之私,“欺负”一个小女孩—— 就在王棉心生不忍的时候,王姮忽然惊喜的喊道:“对了,我有柘浆!” 她想起来了,临行前,大母可是给了不少珍贵的食材,其中就有一罐子柘浆。 “柘浆?什么是柘浆?” 王棉没听过。 傅母冷哼一声,“还吹嘘自己能够做出贵人都没有吃过的美食呢,连柘浆都没听过?” 对于一个庖厨来说,自诩手艺精湛,结果却连贵人常用的食材都不知道,这岂不是笑话? “柘浆就是甘蔗制成的浆水啊。” 一个月前,有南方的商人顺着沂河运来了一些甘蔗。 王姮吃过甘蔗,也喝了柘浆。 只是,甘蔗无法储存太久,还是柘浆保存的更久些。 王家用家族惯用的保存食材的方法,勉强保留了一罐。 这次王姮被赶去庄子,向来不喜王姮的谢太夫人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又知她爱吃、贪吃,索性将自己小厨房里珍藏的食材都分了一些给王姮。 其中,就有这罐柘浆。 “甘蔗汁?哎呀,有甘蔗汁就行!” 一听是甘蔗榨成的汁儿,王棉顿时眼睛一亮。 她可以用甘蔗汁做成糖啊。 有了糖,就能够解锁更多的美食。 舒芙蕾、红烧肉也不再是她随口胡吹! “小女郎若是信得过我,便将这柘浆给我,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定能做出让您喜欢的美食!” 王棉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冒昧。 她在古代生活了几个月,已经知道了古代资源的匮乏。 在现代,随处都能买到,且价格不会超过十位数的糖,在古代,基本上是只有权贵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价比黄金! 且,有价无市! 自己张口就要人家把柘浆给她,呵呵,人家连她是谁—— “王大丫,王家庙人士,王家庙乃我王家名下的一处家庙所在,村民原本都是我王氏的庄户……” 王棉还在想着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告知自己详细资料,换取对方的信任。 傅母这边,却已经将她的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 王棉听了这无比详细的资料,先是震惊,从自己拦住马车,再到被允许上车回话,统共不超过一个时辰,自己的情况,就被人家探听得一清二楚? 震惊完,王棉又释然:想想也是,人家可是贵人啊。 一个命令下去,就有侍卫、奴婢骑着马去跑腿儿。 一来一回的,可不就把资料都摸查清楚了。 关键是,王棉听得分明,这个气势像极了容嬷嬷的妇人,提到了“我王家名下”。 难道,自己拦住的这位小女郎,就是出身王家庙的主家——琅琊王氏? 好家伙,我果然厉害,随机拦车,就拦住了真正的金主爸爸! 第十八章 又来 “……好!这罐柘浆都给你!” 王姮才不会想太多,身边自有傅母、白芷等分担。 她只关心一件事:“还缺什么东西?我只要好吃的!” “不缺了!” 确定自己抱上了当前对她来说最粗的金大腿,王棉也就没有太多的担心了。 她现在只需要做好一件事:竭尽所能的复刻出美食,让这位小祖宗满意! “女郎君放心,我定会做出好吃的舒芙蕾和红烧肉。” “嗯嗯,做好后,就送去庄子!” 王姮用力点着小脑袋,圆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至于具体哪个庄子,是否需要支付报酬等,则由傅母全权安排。 果然,傅母见事情谈得差不多,就示意小丫鬟把王棉带下马车。 下车后,小丫鬟又仔细询问王棉所需要的食材—— 即便这些王棉家里有,小丫鬟也不想用。 他们家的小女郎,所吃所用的,必定是最好的。 鸡子?给! 面粉?给! 豕肉?那、那不是臭肉吗?好吧,也给! 除了食材,还有诸如花椒、桂皮、八角等等的佐味料。 小丫鬟:……这是怎么了?连香料和药材都要? 是不是真当他们王家是冤大头? 借着给九娘做美食的机会,趁机掺杂私货? 不过,虽然这些贵了些,那也是对普通百姓来说。 对于王家,根本不值什么。 小丫鬟冷着脸,“东西可以给你!但决不能糟蹋!更不能私吞!” “王家庙全村上下都是王家的庄户,我们家郎君如今更是河东县的父母官……” 若是敢算计、坑害主家,哼,不说王棉一个小丫头了,就是她全家,都要跟着一起受罚! 王棉:……万恶的古代封建社会!草民都没有人权啊! 唾弃之余,王棉也能理解小丫鬟。 她的这些话,抛开那句威胁的,其他也都算正当要求。 人家提供了珍贵的食材,自然希望厨子(也就是她王棉)不浪费,不私吞。 就算小丫鬟不说,王棉也会守住自己的底线。 她是想要凭真本事赚钱,而不是靠坑蒙拐骗、旁门左道! “阿姊放心,我省的!” 王棉规矩的应答,并没有任何的恼怒与羞辱。 “……我当然放心,因为我会跟着你回家,看着你做!” 这是吃食,不是其他。 就算王棉一家都逃不出主家的手掌心,奴婢们也不敢拿自家小女郎的安危开玩笑。 一旦出了事,事后确实可以把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但伤害已经造成,傅母等奴婢要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 事事都提前考虑,绝不让主人有任何的闪失。 这,便是高门世仆的基本素养。 …… 打发走王棉,小插曲结束,马车继续赶路。 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王家在城东的庄子。 这个庄子,距离楼氏庄园并不远,两者之间的距离,也就只有三四里路。 乘坐马车的话,也就一刻钟。 骑马更快! 王姮坐在马车里,通过车窗,看到了楼氏庄园的大门。 她眸光闪烁了一下,那个楼大郎,是不是又在庄园里作天作地? 对了,他的小宠物,那条被拔掉毒牙的蛇,还在她这儿。 不知道,他还要不要? 王姮倒是不介意多个宠物,就是蛇啊什么的,她不太喜欢。 听说南方有吃蛇肉的,噫,这么小一条,根本就没有什么肉,能好吃? 嘶~嘶~~ 车厢内,角落里,一个小巧的竹编笼子里,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身为冷血动物,竟也忍不住的打冷战。 “九娘!到了!” 赶在中午前,马车抵达了庄子。 车夫勒住缰绳,跳下马车,恭敬的回禀着。 马车外,庄子的大门前,已经有一行人提前等候。 看到马车停下来,为首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赶忙躬身迎了上来。 “奴赵三,拜见女郎君!” 赵三是庄子的庄头,也是王家的世仆出身。 他的父亲,曾经是王家的管事之一。 看他这般恭敬,估计是王廪提前命人打了招呼。 至少,赵三知道,王姮是庄子的主人,如今是来“小住”,而不是犯了错被送到庄子反省的“罪人”。 傅母看到这样的赵三,很是满意。 一路上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还好还好,这个赵庄头不是个刻薄、霸道的。 他对九娘恭敬,九娘在庄子上,也就能过得更自在些,不会被当成蹲牢子的犯人。 “赵庄头免礼!” 王姮在谢太夫人、崔太夫人等一众女性长辈看来,似乎是个只知道憨吃酣睡的傻丫头,但她到底是王家的小女郎,从开始说话,就被母亲言传身教着学习规矩。 来到庄子,她就是唯一的主人,在赵三等仆役面前,自是不会失了规矩、丢了体面。 她做足了高门贵女的姿态,高贵却不骄纵,亲近却又不失矜持,一言一行都在一个完美的分寸之间。 赵三见到这么一个规矩端方的小贵女,丝毫不敢因为她的年龄而轻视。 至于传闻中的种种,赵三也根本不信。 他只知道一件事,从今往后,这个庄子,小女郎就是主人。 …… 庄子不算小,周围有着几百亩的良田。 庄子的主体建筑,是一栋五进五出的大宅院。 宅院里,亭台楼阁、水榭假山,处处精致,堪称一步一景。 偌大的宅院里,只有王姮一个主人,但奴婢却有几十人。 除了王姮带来的十来人,剩下的都是庄子固有的,以及这些年衍生出来的家生子。 王姮:……奴婢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庖厨能干、食材新鲜,每天都能吃到让人欢喜的美食。 “胖丫头!” 来到庄子的第二日,王姮就习惯了。 她在主院找了个种了海棠树的院子,当做自己的院落。 虽然海棠花已经败了,但王姮还是喜欢坐在海棠树下,抱着自己的零食筐,一边吃东西,一边听风赏花。 忽然,王姮听到了让她汗毛直立的声音。 她抬起头,循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高高的院墙上,探出一个小脑袋。 “楼、楼大郎!” 王姮的样子,看着有些呆:“你怎么来了?你、你又要送我‘礼物’?” 她,不是很想要呢! ps:谢谢纳益亲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九章 蜂糖 “楼大郎?” 楼大郎一个翻身,就骑到了院墙上。 他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姮:“胖丫头,怎么不唤我‘阿兄’了?” 那日的楼氏庄园,这胖丫头,手里捏着那条蠢蛇,脸上带着傻笑,嘴里软糯糯的喊着“阿兄”。 这才几日啊,再次见面,胖丫头就改口了? 怎么,是觉得今日没有长辈在场,她就无需扮乖装傻了? “阿兄!” 王姮绝对的“从善如流”,楼大郎的话音刚落,她片刻都没有犹豫,就直接重新打招呼。 楼大郎都愣住了,这胖丫头,还真够识时务,认怂认得这叫一个快! “这就改口了?你、你都没有骨气的吗?” 楼大郎见过太多人,明明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嘴硬的说什么“做人要有骨气”。 似王姮这样的“软骨头”,楼大郎倒也不是没有见过,关键是,那些人服了软,眼底却还是带着羞愤与不甘。 仿佛楼大郎是十恶不赦的小霸王,而他们则是备受欺凌的可怜弱小。 王姮就不一样了,她的认怂,是表里如一的,全然没有半点的委屈与不忿。 “你确实比我大啊。” 王姮虽然没有请教楼大郎的“贵庚”,但看个头,楼大郎足足比自己高出半头。 在王姮简单的思维模式里,个子比她高,应该就比她年长。 “阿兄,你比我大,我自然要唤你阿兄。” 王姮扬起肉嘟嘟的小脸,白皙精致的面容上,是纯粹,是真诚。 看到如此干净、软萌的胖丫头,一时间,楼大郎都有些不忍心继续欺负。 楼大郎没再说话,而是有些尴尬的继续骑在墙上。 王姮不知道楼大郎内心的纠结,她见对方沉默了,便歪着小脑袋,仔细想了想。 忽地,脑中灵光一闪,“阿兄,你是不是来接你的小蛇?” 哎呀,那小蛇本就是楼、哦不,是阿兄的。 他要接走,直接开口就好,没必要不好意思。 “……虽然阿兄将它送给了我,但我知道,那小蛇定是阿兄心爱之物,我不能夺人所好!” “阿兄,你且稍等,我这就让人把小蛇取来!” 王姮越想越觉得楼大郎此行,是为了接回那条倒霉的小蛇。 巧得很,她也不想养了呢。 相较于这种滑溜溜、软乎乎的爬行动物,王姮还是更喜欢毛茸茸、肉嘟嘟的狸奴。 可惜,因为养了那条小蛇,那只从沂州一路跟随王姮到河东,如今又到庄子的胖橘猫,都不敢靠近了! 王姮知道那蛇被拔了毒牙,狸奴不知道啊。 而动物对于危险的直觉,让狸奴下意识的远离毒蛇,远离养着毒蛇的王姮。 王姮:……好几天都没有摸到狸奴了,很是想念呢。 若是阿兄能够把毒蛇接走,那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王姮心里想着,胖胖的小脸上也就流露出些许。 楼大郎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跳下去,狠狠的吓一吓胖丫头,耳边就传来了胖丫头的这番话。 蛇? 什么蛇? 哦,是了,那条自己养了一段时间的蠢蛇。 胖丫头不提,他都要忘了。 其实,就算没忘,楼大郎也不想要了——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在胖丫头之前,那条蛇帮着楼大郎吓哭了不少人,还曾经引起楼家奴婢的“大乱”,大大满足了楼大郎的成就感。 可,胖丫头居然不害怕,还伸手就捏住了,楼大郎顿时就没了兴趣。 所以,胖丫头随后说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楼大郎也没有纠正。 此刻,胖丫头却十分迫切的想要归还—— 楼大郎定定地看着王姮的小脸,发现她对那蠢蛇,似乎有些嫌弃。 仿佛对方是什么烫手山芋,她急着脱手! 你不想要? 嘿,我偏要给你,让你养着,还要让你好好的养! “我那日都说了,小绿是送你的礼物。” “既是送了你,就是你的。” “胖丫头,这可是我第一次送人礼物,是我的心意,你定不会辜负,定会好好的对待小绿,是也不是?” 楼大郎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故作认真的说道。 王姮:…… 不想要! 更不想养! 她只要狸奴,才不要什么小绿。 但,楼大郎有句话说得极有道理:小绿是楼大郎送的礼物,是心意,她不可辜负! 抿着小嘴儿,小脸鼓鼓的,王姮忍着不情愿,乖乖的点头:“阿兄放心,我、我会好好养着小蛇。” 为了证明自己不会辜负对方的心意,王姮还信誓旦旦的表示:“嗯,我、我会把它喂的胖胖的,就像、就像小花一样。” 小花? 什么小花? 是什么花儿草儿? 楼大郎略好奇。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看着王姮那明明不情愿却还是乖巧答应的小模样,楼大郎就欢喜。 嘿,终于“整”到这丫头了。 虽然没有吓哭,可她不高兴了。 别人不高兴,楼大郎就开心! 楼大郎就是这么的恶趣味,他还心眼小,爱记仇,睚眦必报。 想到“报仇”,楼大郎就想到今天上午办的那件事儿。 他伸手在袖带里掏啊掏,竟掏出了半个蜂巢。 “胖丫头,今天我来,又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楼大郎就把半个蜂巢丢向了王姮。 王姮心里一个咯噔,这个小霸王,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第一次是蛤蟆,第二次是毒蛇,这次—— “好香甜的味道!阿兄,这是什么?” 王姮下意识的闪躲,蜂巢擦着她的衣角,落在了她的脚边。 王姮又向后退了两步,见那怪异的物什里,并没有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才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仔细的查看。 然后,王姮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是……蜂糖?” 她每日都喝蜂糖水,却从未见过蜂巢。 “算是吧!这是蜂巢,里面都是蜂糖。” “这半个是送给你的,另外半个嘛,我送给了你的阿母!” 说到此处,楼大郎的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与残忍。 他没说的是,将那半个蜂巢“送给”崔氏的时候,他“顺手”将一些残存的蜂蛹、蜂巢碎屑等,也都丢到了崔氏的院子。 然后……嗡、嗡,一群群的蜂子围攻了崔氏…… 第二十章 乐极 “阿母?” 王姮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楼大郎所说的阿母,应该是指继母崔氏,而非她的生母姜氏。 她蹲下来,小心翼翼的凑到那半块蜂巢近前,闻了闻,果然是熟悉的蜂糖味道。 “你送了半块给我阿母?” 为什么啊。 楼大郎不像是个讲究礼数的人。 王姮非常确定,楼大郎两次给自己送礼物,并不是真的要送,而是想要捉弄她。 可崔氏不一样啊,崔氏是长辈,还是王家的女君,楼家的姻亲。 楼大郎……哦,对了,听傅母提到过,说是楼家崔太夫人,不是楼大郎嫡亲的祖母,而是继祖母。 崔太夫人又跟崔氏是嫡亲的姑侄,难道,楼大郎是因为崔太夫人而迁怒崔氏? 王姮的小脑瓜儿里闪烁着各种猜测,唯独没有想到,这件事还跟自己有些关系。 “对啊!我帮你报仇啊!” 楼大郎见王姮肉肉的小脸上写满惊疑与困惑,那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他一时没忍住,就说了实话。 “帮我报仇?” 王姮猛地瞪大眼睛,本就圆溜溜的杏眼,愈发的滚圆,显得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无辜。 她仿佛在用眼睛无声的询问:你送崔氏“礼物”,与我何干? 小家伙的眼神太明显了,又是那么的澄澈,饶是是个孩子,也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楼大郎炸毛了,猛地从墙上站了起来,引得墙外一片吸气声。 “大郎!小心啊!” “站稳了,大郎,切莫乱动!” 吸气声中,还夹杂着侍从的惊呼。 楼大郎却浑然不管,他瞪着王姮,没好气的说道:“嘿,胖丫头,你怎么能不知好歹?” “难道崔氏不是你的继母?难道你来这庄子,不是崔氏害的你?” 崔氏要害胖丫头也就罢了,居然还试图嫁祸给他。 楼大郎倒不怕坏了名声,而是他没做过的事儿,决不能被人栽赃! 还是那句话,楼大郎只是熊,并不蠢。 相反,他还非常聪明。 淘气都能淘出花儿来,太蠢的人,也做不到。 楼大郎更是知道,自己在外面并没有什么好名声。 顽劣啊,不堪啊,败家子啊,不肖其父啊……楼大郎不在乎,但他不允许有人利用他的坏名声搞阴谋。 “好啊,不是说我顽劣,说我霸道,说我欺压良善嘛,那我索性就把罪名做实了!” 崔氏利用他,他就回敬崔氏一份大礼。 被蜂子围攻,即便有人护着、帮她挡灾,崔氏也被吓个够呛。 躲避蜂子的过程中,更是一个不慎,直接摔倒在地。 血,顿时流了一地。 别的孩子,哪怕熊,看到自己的恶作剧真的铸成大错,也会心虚、恐惧。 但,楼大郎不然。 上午,他在王家,也如同此刻一般,就坐在墙上看热闹。 看到崔氏被吓得一边尖叫,一边没头没脑的乱跑……最后,地上留下了一滩血渍,楼大郎非但不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 仿佛有一道封印,受到了刺激,正在蠢蠢欲动。 楼大郎看着县衙后院乱成一团,哭声、喊声中夹杂着惨叫、呻吟声,他丝毫不怕,也没有任何的愧疚、良心不安。 看完了戏,还嫌不够,他又跑到城外,继续逗弄胖丫头。 “阿母确实是我的继母,但我来庄子,是我阿父的决定!” 王姮抬起头,虽然不明白楼大郎为何说出“报仇”的话,却还是缓缓说着。 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还带着些许奶音儿,让人只听声音就欢喜。 楼大郎陡然升起的戾气,竟也奇迹般的被安抚了。 他定定地看着王姮,良久,他勾起唇角:“你这胖丫头,倒是个通透的!” 知道什么才是“罪魁祸首”。 崔氏确实想要将王姮赶出王家,还不惜拉上亲姑姑帮忙。 但,最终作出决定,并下令将王姮送到庄子的人,并不是崔氏,而是王廪! 如果上升到法律层面,需要分清责任的话,王廪才是主谋,崔氏顶多就是一个撺掇、蛊惑的帮凶。 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异彩,胖丫头看着软糯、呆萌,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实则是个“内秀”的人。 她什么都懂,她也拎得清轻重! “还有,我不是被赶到庄子的,我是来玩儿的!阿父已经把庄子都记到了我的名下。” 王姮扬起嘴角,整个人都是欢快的、满足的。 她还不忘向楼大郎招呼,“阿兄,这庄子是我的哟,欢迎你来做客。” “……那个,阿兄,你还是下来吧。你站这么高,我与你说话还要仰着头,我、我脖子都有些疼了。” 说到后面,王姮禁不住嘟起了小嘴儿,雪白如面团的脸上,闪过些许的委屈。 楼大郎:……倒是新鲜! 旁人劝他不做什么事儿,都是说他若做了会如何如何,旁人基本上都是担心他会出事。 即便心里盼着他出事,也要装模作样做出‘为他好’的虚伪模样。 这胖丫头,让他下来,不是为了他,反倒是因为她嫌累! 但凡王姮丑一些、蠢一些,楼大郎都不会理睬她。 偏偏这丫头,就是莫名的让楼大郎喜欢,尤其是此刻,楼大郎竟觉得王姮在向他撒娇。 也罢,她都“求”他了,他索性就大发慈悲的满足她。 “竖子!还不给我滚下来!” 楼大郎弯下腰,正要顺着侍从搭好的“人梯”往下爬,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暴喝。 那声音,似乎从院外的小路传来。 隔着一道墙,王姮都被吓到了。 嗓门太大了,关键是满含怒意,以及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气。 王姮只听声音,都忍不住怀疑:这人,不会动手吧。 对了,还有楼大郎! 他,他还在墙上呢,不会被吓得掉下来吧。 “阿兄,小心!” 王姮想着,便喊了出来。 话音刚刚落下,就“扑通”一声,楼大郎直接从高高的院墙上栽了下来。 “大郎!” “小郎君!” 楼大郎朝着墙外摔去,墙外的侍从们又是惊呼,又是七手八脚的忙活,试图接住“从天而降”的小主子。 王姮:……看不到哎,要不,我也爬墙? 第二十一章 人情 爬墙? 不! 她才不要爬墙。 她是庄子的主人,能够正大光明的走正门! 王姮抱着蜂巢,哒哒哒的跑了出去。 穿过院子,绕过抄手游廊,来到了院门。 院门外,七八个侍从,三四个扑到地上,充当肉垫,稳稳的接住了楼大郎。 而那个身着甲胄的男子,也已经杀到了近前。 他单手拉住缰绳,马两只前蹄抬了起来,直接立了起来。 王姮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粉嫩的小嘴儿张成了一个“o”型。 哇,好英武、好霸气的大将军啊。 横刀立马,威风凛凛! 还有那种不怒自威的煞气,王姮隔着十几步远,还是能够感受到。 “……你个竖子,竟这般顽劣!” 男子怒斥的声音里,若是仔细听着,还夹杂着几分庆幸—— 那竖子,从一丈多高的墙上摔下来,幸亏侍从反应快,抢先一步给他做了肉垫。 否则,即便摔不死,也会弄个重伤。 男子虽然恼怒儿子的不服管教、顽劣骄纵,但,这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她……他是非常看重儿子、心疼儿子的。 刚才会控制不住的怒吼,一来是生气儿子闯了大祸,二来也是看到他居然站在院墙上手舞足蹈,担心他摔下来,一时情急这才开了口。 怒吼完,他就反应过来,不该大喊大叫,吓到儿子。 万一儿子因为他而受到惊吓,再跌落院墙……男子意识到这一点,愈发的心焦,疯狂的抽打胯下的宝马,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他也做好了伸手去接儿子的准备。 虽然没有接到,但看到儿子完好无损,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确定儿子无恙,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翻涌,再加上自己的担心,又气又急之下,愤怒值翻倍。 男子不等马儿落下马蹄,就探出身子,伸手一捞,紧紧的抓住了楼大郎的衣襟。 七八岁的男童,身高已经到成人肩膀,体重也超过了七十斤。 但,这男子却还是轻松的将人提在半空中。 “竖子,我且问你,今日上午,王家之事,可是你做的?” “……哼!” 见到许久不见的亲爹,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惊喜。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你特意跑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不是因为想他,而是要来罚他? “小畜生,你自己为非作歹,却不知悔改,如今竟还有脸问我?” “你闯了祸,被人家苦主告到了我的军帐,我岂能放任不管?” 骑马男子,也就是楼大郎的父亲,楼家家主楼谨。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面皮白皙,五官硬朗。 楼家,也就是曾经的贺楼氏,本就是北境的权贵,有着比较纯正的北族血统。 体现到容貌上,就是高鼻深目、五官立体。 楼大郎作为楼谨的儿子,只遗传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鼻子、嘴巴、脸型等,楼大郎更显柔和,颇有些南境人的柔美与清雅。 与亲爹不同,楼大郎更像是南境的俊美小玉郎。 只是他性子过于顽劣,外人只看到他的任性妄为、作天作地,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精致容貌。 “我是小畜生?你是什么?老畜生?” 好不容易见到亲爹,亲爹却不是因为想念才来。 人还没到,隔着老远,就开始骂他。 如今更是说什么“小畜生”……楼大郎本就熊,恼怒之下,愈发的口无遮拦。 “哼,可不就是畜生?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明明知道崔老妪不怀好意,却还把自己交给她。 才两三年的时间,他就被崔太夫人养成了有名的顽劣之徒。 真当他楼大郎傻啊,他读过“郑伯克段于鄢”,知道什么叫“捧杀”。 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并趁机让崔老妪“自食恶果”罢了。 ……这一切,都是楼谨造成的。 楼大郎没了亲娘,亲爹又只顾着带兵打仗,身边虽然围着一群人,可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他的。 楼大郎再顽劣,也才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他的内心深处是渴望亲人,渴望爱的。 可惜,楼谨是个大男人,根本考虑不到这些。 他真的太忙了,除了军务,稍有闲暇,他也要去“找人”。 那个女人,明明是一介弱女子,却跑得无影无踪。 好几年了,大郎都这般大,他除了些许的蛛丝马迹,知道她还活着,竟始终都没能找到她! “……小、竖子!你诨说什么?我是你耶耶!” 做儿子的,居然敢骂父亲? 即便年纪小也不行! 楼谨听到“老畜生”三个字,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他扬起马鞭,就想狠狠的抽这竖子一顿。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楼大郎那张熟悉的面容时,高高扬起的胳膊又停了下来。 大郎,长得很像“她”。 小时候还不显,随着年龄的增长,大郎的五官慢慢长开,楼谨每次见了,都有种恍惚。 这两年,他把大郎交给继母,不只是忙,也不只是前线危险,也有这张脸的缘故。 不是恨,而是思念,是一种深入骨髓、侵入灵魂的爱与牵挂……他根本不敢多看,唯恐自己控制不住,会不管不顾、抛下一切,只为找到那个没良心的女人! 深吸一口气,楼谨握紧马鞭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他又松开了另一只手,将楼大郎平稳的放在了地上。 “王家的事儿,终究是你做错了!你既然埋怨我‘养而不教’,今日,我索性就好好的教一教。” “来人——” 楼谨挪开视线,不再看楼大郎,他硬着心肠,叫来侍卫。 “将这竖子给我捆起来,我亲自送他去王家赔罪!” “且慢!” 就在众侍卫听从楼谨的指令,围上来,准备捉住楼大郎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记清亮的声音。 楼谨眸光一沉:来人是王廪! 王廪此人,明明是世家子,却最善钻营。 为了权势和富贵,竟是连心爱的女人……算了,终究与自己无关。 且,平心而论,抛开人品不谈,王廪的能力还是非常出众的。 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将河东治理得井井有条。 楼谨暗自吐槽王廪,王廪也在观察楼谨。 他就跟在楼谨身后,只是没有冲上前。 所以,楼氏父子刚才的争吵,王廪都听到了。 他也看到楼谨那高高举起、又悄然落下的马鞭……楼谨果然非常看重楼大郎这个儿子。 楼大郎会这般无法无天,楼谨才是纵容他的元凶。 王廪迅速有了决断:既是如此,那我一定要让楼谨欠我这份人情! 第二十二章 交锋 “楼将军,且慢些动手!” 王廪故作气喘吁吁的模样,白皙俊美的脸上带着焦急。 他不住的冲着楼谨挥手:“误会!此事定是误会!” 呼喊间,王廪赶到了近前,他用力拉住缰绳,马稳稳的停了下来。 “误会?” 楼谨深邃的双眼闪过一抹暗芒:“王县令,你说误会?” “王家的事儿,另有隐情?” 楼谨作为楼大郎的父亲,自然不想冤枉了儿子,更不想毁了儿子的名声。 他隐约猜到了王廪的来意,他也猜到,王廪这人最善钻营,无利不起早。 王廪在河东,更是需要他楼谨的帮助。 一直以来,楼谨看不上王廪的人品、行事,又防备他的算计、城府,但,关乎儿子,楼谨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希冀。 楼谨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王廪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许迫切。 王廪却敏锐的觉察到了。 他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赌对了!这份人情,楼谨欠定了! “王县令,我知道,你大概是觉得这竖子年纪小,犯了错,也不忍苛责!” 楼谨虽然想要包庇儿子,却不能做得太过。 他故意帮着王廪辩解,期间,还不忘狠狠的瞪了楼大郎一眼,“然则,事有轻重,此事关乎尊府血脉,定不能轻易饶了这竖子!” “楼将军,切莫生气,请先听我一言!” “我说误会,并不是因为小郎君年幼,不忍心而故意包庇,实则是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王廪端坐在马背上,一脸正色的说道。 “难道不是这竖子故意使坏,害得尊府女君受惊摔倒,继而小产?” 楼谨知道自家儿子野性难驯,事实上,楼大郎会这般熊,主要也是楼谨的纵容。 没办法,他真的很难狠下心来教训大郎。 楼谨是家主,他的态度决定着楼家上下的态度,哪怕是崔太夫人,内心无比嫌弃楼大郎,也只敢用捧杀的手段。 ……这些,楼谨都知道。 儿子欺负家中的兄弟姐妹,捉弄奴婢侍卫,甚至是闹市纵马、欺压弱小……楼谨也都只是随口训斥两句,从未真的惩戒。 但,这一次不同。 楼大郎“捉弄”的是王家的女君,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王家虽然败落,可还是氏族。 怀了孕的世家贵妇,却被楼大郎害得生生流产,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楼大郎的名声也就毁了。 诚然,楼家可以以楼大郎年纪小,不懂事为由,帮楼大郎开脱。 可这件事,依然会成为楼大郎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将来他长大了,不管是娶妻,还是在朝堂,都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生出波澜。 倘若、楼谨是说倘若,王廪作为苦主,能够主动帮楼大郎“澄清”,楼大郎的名声也就不会受损。 就算因此要欠下王廪这个奸诈小人一个人情,楼谨也愿意! “我家娘子并未怀孕!” 王廪迎着楼谨的目光,缓缓说道,“我作为娘子的夫君,就不曾知道此事。” “另外,我家中供奉的府医,每隔三五日都会给家中女眷诊脉,三日前,府医就曾经给崔氏诊过脉,崔氏脉象正常,而我也并未收到府医的‘恭喜’!” 王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在想:崔氏,你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要隐瞒,连府医都收买。 你定是没想到,我会“将计就计”。 不对! 什么计不计的。 王廪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没有说谎,王廪也就愈发的坦然。 楼谨愣了一下,“尊府女君并未怀孕?那、那,我怎么来人说,女君流血了?” 跑来军营告状的就是崔家奴婢,那老妪哭天抢地说崔女君可怜,被霸道的楼家小霸王害得流产。 血,呼啦啦的流了一地。 关键是,那老妪虽然哭嚎得让人心烦,言辞间定也有夸大的成分,但楼谨还是能够看出,她没有说谎——崔氏确实被楼大郎害得流产。 “崔氏确实流血了,但流血不一定就是流产啊!” 王廪娶过两个娘子,还有通房、侍妾,对于女子的事儿,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妇人嘛,总有些‘按月而至、如潮有信’的症候——” 在古代,癸水作为女子隐秘的事儿,女子间都不好讨论,更遑论两个大男人。 楼谨虽然没有娶妻,却有了儿子,他更是聪明人。 王廪说得含糊,楼谨却瞬间明白。 “王县令,你的意思是,尊府女君不是流产,而是月信到了?”楼谨的眼睛陡然一亮。 “没错!楼将军,府上小郎君虽然没有铸成大错,但终究还是吓到了我家娘子,虽不至于重罚,可赔礼道歉还是应该的,是也不是?” 王廪故意强调了“赔礼”二字。 他主动帮楼大郎开脱,并洗白名声,就是有所求。 楼谨定定地看着王廪,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都是聪明人,也就无需把话说得太明白,楼谨缓缓点头,“自然!此次多谢王郎君!” 楼谨连称呼都改了,王廪便知道:成了! …… 王姮蹲在院门口,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阿父和楼将军的话,她好像听明白了,却又不太懂。 不过,她还是隐约抓住了几个重点:小产!流血! “……所以,楼大郎真的去做坏事了!” “他把崔女君吓得摔倒,然后流血了?” 王姮还不懂什么叫小产,但她知道流血啊。 很可怕的呢。 “胖丫头,你偷跑出来,还偷听?” 楼大郎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侍卫的束缚,溜到了王姮身边。 他伸手捏了捏王姮肉肉的小脸,“你听得懂吗!” 这么胖,这么蠢,两只眼睛里都是茫然,楼大郎敢打赌,王姮肯定没有看明白那两个老狐狸之间的交锋。 “不懂!阿兄,你听得懂?” “当然!我又不像你,这么、呆!” 对着王姮那张精致的圆脸,以及清澈得可以映出倒影的大眼睛,“蠢”、“笨”等骂人的字眼儿在他舌尖上转了一圈,还是变成了一个“呆”。 “嗯!阿兄聪明!”王姮非但没有委屈,反而用敬佩的目光看着楼大郎。 楼大郎:…… 第二十三章 耶耶 “你这胖丫头,说你胆子小吧,你连蛤蟆、蛇都不怕。” “说你有骨气吧,你立刻就认怂!” 楼大郎愣愣的看着王姮,屈起右手食指在她脑门敲了一下:“胖丫头,你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疼!” 王姮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脑门,小奶音儿软软糯糯。 仿佛一根羽毛,在楼大郎那颗坚硬的心上轻轻的拂过。 “很疼吗?我也没有用力气啊!” 楼大郎恶作剧惯了,不管是对楼家的兄弟姐妹,还是对奴婢侍卫,基本上就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脾气上来了,伸手抓到什么东西都会直接砸过去。 那些人,也有哭着喊疼,甚至是跪地求饶,但楼大郎只觉得快慰,从未有过愧疚、心疼。 此刻,听到胖丫头甜糯软萌的声音,楼大郎竟有一丝丝怪异的感觉。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能继续用恶形恶状来掩饰他的不自在。 他伸手,扒拉开王姮的小手,就看到小丫头那白嫩得如同嫩豆腐的额角,赫然有个红印儿。 这、就红了? 他真的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啊。 “……那个,谁让你这么娇气?轻轻碰一下,就红了!” 楼大郎继续别扭的给自己开脱。 若是熟悉他的人,听到这番话,定会惊得掉了下巴—— 楼家小霸王啊,最是顽劣、骄纵! 哪怕把人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也从未说过这样软和的话。 不嘲笑就算是他心情好了,若是心情不好,还会让人滚出去,没得污了他的耳朵,脏了他的眼睛! 现在,他居然、居然会这般“低声下气”的哄着一个小女郎?! “……” 王姮抿着小嘴儿,肉肉的小脸上,带着些许委屈。 不过,她能够感受到,这已经是楼大郎最大的善意与温柔了。 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阿兄,是我娇气了!” 楼大郎:…… 这胖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每次跟她说话,总有种让他无力的感觉。 “知道错了就好!” 楼大郎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眼睛还是忍不住的瞄向王姮额头上的红印儿。 另一边,楼谨和王廪已经达成了共识。 所谓小产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 楼家与王家是姻亲,楼谨与王廪又同在河东做官,更该相互扶持、通力合作! 王廪热情的邀请楼谨在庄子吃杯茶,楼谨目光扫了一圈,在院门旁的角落,找到了楼大郎,这才放心的与王廪进了院子。 楼大郎懒得去听两个老狐狸说些云山雾罩的话,还是跟着王姮一起玩。 见王姮怀里还捧着那半个蜂巢,楼大郎便提醒道:“胖丫头,你傻不傻?怎么还拿着这玩意儿?” 黏糊糊的,还那么甜腻,很容易招来蜂子。 胖丫头这么娇气,轻轻碰一下都会留下红印儿,若是被蜂子—— 楼大郎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崔氏被一群蜜蜂追得满院乱爬的场景,还有崔氏的奴婢们,为了保护崔氏,被蜜蜂叮得脸上、胳膊上都是包。 那模样别提多惨了。 楼大郎可不想胖丫头那宛若凝脂的小脸、小手,变成那副鬼样子。 “啊?” 王姮扬起小脸,呆呆的看着楼大郎,“不能拿着?” 楼大郎:…… 算了,这胖丫头没见过蜂巢,自是不知道蜂巢还能引来蜂子。 “你不想吃蜂糖了?把蜂巢拿去给庖厨,他们自会给你做出好吃的蜂糖!” 楼大郎没好气的说着。 “哦!好!谢谢阿兄,阿兄,你真好!” 王姮听到蜂糖二字,眼睛都亮了。 蜂糖水最好喝了,好甜好甜呢。 楼大郎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他“好”,还是用这么软糯的声音。 又一根羽毛,落在了他坚硬的心房。 “哼!知道我好,那以后就要听我的!” 楼大郎决定了,他准许这胖丫头跟着他玩儿。 胖丫头呆是呆了点儿,但胜在乖啊,还不会随便哭闹。 楼大郎勉为其难的就收下这个小跟班了。 “……好!” 王姮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眸光,她乖乖的答应着。 就在这时,院门外的小路上,急匆匆跑来一个奴婢:“九娘!九娘!王大丫来了!” “王大丫?啊!舒芙蕾!” 王姮这几天,一直都惦记着王大丫……所说的美食呢。 像云朵一样柔软的糕点,王姮没有吃过,晚上做梦,她还梦到自己飞到了天上,抱着一团团的云朵啃啊啃。 醒来后,枕头边一片水渍,咳咳,都是某个胖丫头的口水! 想了几日,舒芙蕾,哦不,是王大丫终于来了。 王姮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 “人呢?她在哪儿?” 王姮直接跳了起来,左右环顾,努力寻找那个瘦小的身影。 “在后院的西角门!”丫鬟赶忙回禀着。 “我这就去!” 此刻王姮脑子里,只有云朵一样的糕点,什么都顾不得,撒开小短腿儿,就朝着后院跑去。 楼大郎的脸都黑了! 他咬着牙:“你这胖丫头!居然、居然就这么跑了?” 他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胖丫头却没有看到。 他可是楼大郎,楼家,哦不,是整个河东的小霸王! 胖丫头! 你!你! 但凡换个人,敢这般慢待楼大郎,楼大郎都能冷笑的说一句“你死定了”。 偏偏,这人是胖丫头,楼大郎刚刚决定要收下的小跟班。 用力握紧拳头,楼大郎甩开大步,跟上了一路小跑的王姮。 他倒要看看,那个什么王大丫是谁? 居然能够让胖丫头如此的急切。 “哇!这就是舒芙蕾?好香啊!” 来到后院西角门,王姮一眼就看到了王棉手里捧着的两个圆圆的点心。 还没有走近,王姮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儿。 “哼!不就是点心?” 紧紧跟在王姮身后的楼大郎,看到王姮这副模样,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真正勾引胖丫头的不是什么王大丫,而是一盘点心。 聪明的楼大郎,瞬间找到了王姮的“脉门”。 “胖丫头,喜欢好吃的?” “……嗯!” “吃牛肉吗?” 在古代,耕牛难得。 《大周律》更是明文规定,不许宰杀耕牛。 吃牛肉,很容易犯法! 王家是氏族,也只敢偶尔凌驾于王法之上。 所以,王姮长到六岁,只吃过一次牛肉。 此刻听楼大郎这么说,王姮的眼睛闪烁着渴望:“想!” “想吃啊!可以!先叫声耶耶给我听!” 楼大郎裂开嘴,露出了一脸的坏笑。 第二十四章 两封信 上架第一天,就搞了一个大乌龙,蠢作者都被自己蠢哭了! 第二十四章 两封信 王棉捧着食盒,食盒里放着两块她好不容易复刻出来的舒芙蕾。 天知道,为了做出来,她费了多大的劲? 首先第一步,熬糖! 一罐柘浆,经过几天的折腾,也才熬制出一小撮糖。 接着就是弄出精细的面粉。 王家送来的麦粉已经是非常好的细粮了,却还是达不到后世的标准。 王棉只得磨了又磨,筛了又筛,这才勉强能用。 第三步就是打发蛋白,没有打蛋器,只能用筷子拼命的搅动。 王棉这具身体严重的营养不良,细胳膊细腿儿的,根本就没有力气。 还是家里的阿翁、阿耶等一众男人,轮番的上阵。 家里人会这么支持,一是看到王棉拿回了一串的铜钱,二是看到了跟着王棉回家的王家贵仆。 他们这才知道,王棉这几个月来,不是瞎折腾,而是真的在忙正事。 当初她所说的梦到神仙,也不是糊弄家里人,而是真的有奇遇! 既是如此,那就全家齐上阵,竭尽所能的帮王棉做成这件事——不做也不成啊,已经招惹了贵人,若是做不到,全家都要遭殃! 王棉动用了全家的力量,忙了好几天,最终也只做出两块掌心大小的舒芙蕾。 味道,其实还是差一些。 但,已经是王棉所能做出来的最好的成品。 在这个架空的封建王朝,亦是从未有过的新鲜糕点。 王棉不看别的,只看王家打发来的那丫鬟眼底的震惊与欢喜,就知道:成了!贵人一定满意! 刚出锅,王棉就急不可耐的捧着东西送到了庄子上。 只是—— 这个跟在小女郎身后的熊孩子是谁? 居然这么熊? 知道小丫头喜欢吃,便故意拿着美食做诱惑,哄骗人家叫他爸爸?! 王家小女郎才五六岁啊,正是介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 这么大的小孩子,极有可能为了一口十分难得的美食而、而—— 就在王棉担心,王姮会不会被傻傻的哄骗,做出一件成为她人生黑历史的蠢事儿时,就见王姮眨了眨大眼睛,糯糯的说了句:“阿兄,还是先吃舒芙蕾吧!” 王棉暗暗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小丫头只是年纪小,并不是真的蠢! 楼大郎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王姮那天真的、灿烂的笑脸。 忽的,他抿起嘴唇:“胖丫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弄不来牛肉?” 他早就知道,这胖丫头看着娇憨,实则聪明着呢。 只凭一两句话,却没有把东西拿来,根本就骗不到她! “……阿兄,这舒芙蕾闻着就很是香甜,一定很好吃!” 王姮就是不肯接“牛肉”的话茬,仿佛刚才那个说着“想吃”的人,并不是她。 楼大郎:…… 用力咬了一下腮帮子,楼大郎猛地大喊一声:“来人!” 几乎是瞬息间,就有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出来。 王棉被吓了一跳,但紧接着,眼底就写满了激动与兴奋:我的老天奶,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王姮则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这忽然冒出来的侍卫,对于她而言,远远不如王棉手里的舒芙蕾更值得关注。 “我要吃牛肉!”楼大郎非常熟稔、非常骄纵的发布命令。 “是!”侍卫片刻都没有犹豫,更没有劝说什么“耕牛不能宰杀,即便要吃牛肉,也只能等牛生病或是意外”之类的话。 “把牛肉弄好后,直接送到这里!”楼大郎还想着听胖丫头叫他耶耶呢。 “是!”侍卫再次恭敬的应声,见楼大郎没有其他的吩咐,又是一个闪身,消失在众人面前。 王棉:……酷!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古代王朝权贵的随心所欲、尊贵恣意! …… 招呼楼大郎、王棉坐到后院的石桌旁,又让丫鬟端来水洗手。 准备妥当,王姮才开始享受美食。 “阿兄,你先吃!” 王姮忍着嘴里疯狂分泌的口水,软糯的招呼楼大郎。 “哼!还算你懂规矩!” 有了好东西,明明自己非常想吃,却还是知道谦让“老大”。 这让刚刚把王姮收做小跟班的楼大郎十分满意。 他没有客气,伸手就抓起了一块舒芙蕾。 嗯? 楼大郎眼睛一亮,这糕点,很是松软啊,捏上去,就像是一团丝绵一般。 吃到嘴里,也如同这手感一般,细腻、柔软。 不干不噎,虽然还不至于入口即化,但真的很润、很绵软。 “……这就是吃云朵的感觉?” 就在楼大郎暗自想着这糕点到底像什么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王姮的欢呼声。 楼大郎转过头,看到王姮也抱着一块糕点在啃。 她就像一只胖胖的松鼠,两只小肉手捧着东西,殷红的小嘴小口小口的吃着,两边的腮帮子鼓得圆圆的,一双大眼睛里,满都是吃到好东西的欢快与满足。 “胖丫头!一块点心而已!这就满足了?” 楼大郎故作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里却已经认可了王姮的比喻:不错,这糕点,确实像云朵一般。 心里想着,嘴里吐槽着,楼大郎也没有闲着,掌心大小的舒芙蕾,几口就吃完了。 “……还不错!” 楼大郎勉强的夸了一句。 王棉:……呵,嘴里说着还不错,却两三口就吃完了? 口嫌体直的熊孩子! 楼大郎其实还想问一句:还有吗? 这么小一块,只够塞牙缝。 不过,他虽然霸道,却聪明,他知道不能轻易让人知道他的弱点。 若是自己的喜好被人知道了,就很容易被人拿捏。 楼大郎经常利用别人的“脉门”去做恶作剧,自是不想自己成为被捉弄、被威胁的那一个! 还是王姮,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再者,她并不介意让自己吃货的名声传扬出去。 她咽下最后一口,细细的回味着,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的看向王棉:“还有吗?” “回禀女郎君,民女及全家人忙碌了这几日,也只得了这两块!” “除了工艺复杂外,关键是材料难得!” 王棉垂手站着,恭敬中略带一丝为难。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资源匮乏的古代,真的要啥啥没有。 王棉看着家人们费力打发蛋白的时候,都忍不住去想:同样都是穿越女,怎么人家前辈就能在古代轻松复刻生日蛋糕,而她只是想做个最基础版的“蛋糕坯”都这么难? “……材料难得?” 王姮抿着小嘴儿,努力的思考着。 “柘浆?你是不是需要柘浆?” 王姮还记得,那日在官道,王棉听闻有柘浆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呢。 由此,王姮就能猜测出,在王棉需要的所有食材中,柘浆应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小女郎聪慧,确实需要柘浆!呃,甘蔗也行!” 王棉赶忙回答,并表示:“只是,甘蔗是南方的特产,咱们沂州并没有!” 虽然沂州有河运,连接好几个州郡,能够运来一些南方的东西。 但,现在天下动乱,河道也不畅通,运输起来,十分困难。 粮食等战略物资也就罢了,耗费人力财力,也值得。 可……为了甘蔗,就、就—— 王棉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以及现实中的种种困难。 “哦!” 王姮呆呆的应了一声。 原来这么麻烦啊,难怪一罐柘浆都被人当做好东西。 “这有什么!” 楼大郎耐着性子听完了王棉的话,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不就是甘蔗嘛,我让我阿耶跟人打个招呼,就有商队会想方设法的运来!” 说到这里,楼大郎又凑到王姮近前,再次引诱:“胖丫头,想要甘蔗吗?叫我一声耶耶,我便帮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王棉:……这是什么型号的熊孩子?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哄人喊他爸爸? 王姮圆圆的大眼睛眨呀眨,她问了句:“阿兄,你要找你家大人帮忙?” 这个年代的大人,是“父亲”的尊称。 “……这不重要!” 不知为何,听到王姮用天真的话语,点出“楼大郎是要靠亲爹才能如何如何”的事实,楼大郎莫名有些羞愤。 他确实是小霸王,人人惧怕、人人巴结,但,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有个厉害的阿父! 这……楼大郎年纪小,却还是有着极强的自尊与骄傲。 以前,不是没人这般骂过他,说他能如此恣意妄为,不过是因为有个好阿父。 那时的楼大郎,听到这样的话,只会昂起头,更加嚣张的表示:“那又如何!我就是有个好阿父!而你们,没有!所以,你们只能任由耶耶我欺负!” 但,类似的话,从胖丫头的嘴里说出来,楼大郎却、却—— “我知道了!” 王姮不知道,自己一句随意的问话,已经让楼大郎误会了。 她忽然开口,眼底带着兴奋:“阿兄,我也有阿父!我可以找他帮忙!” 所以,就不用劳烦楼大郎这个总想着骗她喊耶耶的小霸王了! 楼大郎:……该死!怎么忘了,胖丫头确实有自己的耶耶! 所以,她不会叫他耶耶了? 楼大郎坐在石凳上,兀自生气。 估计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在气什么,又在执着什么。 更让楼大郎生气的是,自己已经生气了,胖丫头却根本没发现,居然还在跟那个又瘦又矮又黑的贱民说话—— “……你没说错,舒芙蕾确实好吃!还有红烧肉呢?” “回禀女郎君,红烧肉也缺少食材!” “缺什么?还是柘浆?” “对!另外,肉、肉也缺!那个,红烧肉需要的是猪肉,没有经过处理的猪肉,有些骚臭,不能给贵人吃!” 王棉提到这一节,也是无奈。 原本,她还想着试一试,王家提供的卤料还算齐全,或许能够掩盖住那股子臭味儿。 但,试过之后,王棉就是绝望。 没有阉割的猪肉,就连万能的卤料包都拯救不了啊。 “……啊?很臭?不能吃?”王姮失望的小脸儿都垮了。 王棉见状,都有些不忍心,赶忙补救:“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需要一些时间。” “多久啊?几天?” “……几个月,甚至是一年!” 王姮再度垮下小脸,呜呜,舒芙蕾这么好吃,制作更为困难的红烧肉,将会更加好吃。 而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要等这么久? 王姮的馋虫已经被王棉勾了出来,现在全都在她肚子里疯狂的叫嚣:想吃!想吃!想吃!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忽然闪现。 他单膝跪地,拱手对楼大郎回禀道:“大郎,庄子上意外摔死了一头牛,庖丁已经处理完毕,牛肉就在院外!” 楼大郎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他转过头,看向王姮:“胖丫头,猪肉臭,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吃牛肉吧!喏,你也听到了,牛肉就在你家庄子外面——” 他死死盯着王姮,目光里充满了势在必得:“叫一声耶耶,我就命人牛肉送进来。还让擅长烹制牛肉的庖厨,专门给你做一桌的牛肉宴!” 王棉:……真是没眼看! 不过,熊孩子虽然熊,确实有资本。 在杀耕牛犯法的古代,居然想吃牛肉就能弄到! 这、就是权贵,根本不受法律的制约。 王姮也看向楼大郎。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在考虑事情。 片刻后,王姮站起身,凑到了楼大郎的身边。 她趴到楼大郎的耳边,轻轻低语:“耶耶!你能帮我一个忙嘛?” “我不要吃牛肉!我、我想让你帮我送一封信!” 王姮来到近前的时候,楼大郎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像是花香,又像是奶香。 楼大郎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味道,但就是觉得香香的、甜甜的。 还有王姮那句甜糯入骨的“耶耶”,更是让楼大郎浑身舒爽。 不是第一次有人被他逼着叫耶耶,可胖丫头这一声,就是软到了楼大郎的心坎上。 “……不要牛肉?只要我送信?” “对!把信送去沂州的军营,交给我的阿母姜氏!” 楼大郎听到沂州、姜氏等字眼,瞬间从那股甜腻的氛围中惊醒过来。 他定定地看着王姮,“胖丫头,你应该不是只准备了一封信吧?” 他似乎猜到王姮的心思了,这胖丫头,果然是个聪明人! “嗯!我准备要写两封信!” 王姮举起两根手指,声音稚嫩,眼底却闪过一抹暗芒…… ps:上架了,提前更新,嘿嘿,求首订、求月票!┗|`o′|┛嗷~~ 第二十五章 穿越女 说是两封信,其实只用写一封。 毕竟王廪就在庄子上,王姮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当面说。 她真正要写的,是给生母姜氏的信。 不过,这事儿不急,王棉这样的外人还在呢。 “胖丫头,放心吧,我会给你送信的!” 不就是沂州的军营嘛,他阿父经常去的。 就是楼大郎,也敢自己骑着马,一路跑去沂州。 不知道是王姮的那声“耶耶”,还是确定王姮很聪明,楼大郎的心情颇为不错。 他伸手揉了揉王姮的小脑袋,慷慨的说道:“信,我会送!牛肉嘛,也请你吃!” 王姮一听这话,眼睛里顿时闪烁着小星星:“谢谢阿兄,我就知道阿兄最好了!” 楼大郎又听王姮夸他“好”,心里冒起了小泡泡,一时间都忘了去计较胖丫头的“过河拆桥”——求完了,就不叫耶耶了? “喂!你会做牛肉嘛?” 楼大郎心情好,也就愿意理睬那些他从未看得起的贱民。 王?贱民?棉:……熊孩子,你在叫我? 王棉抬起头,看向楼大郎。 她很想非常有骨气的昂着头颅,说一句:“首先,我不叫喂,我叫楚——” 呃,好吧,串戏了。 王棉真的很想提醒对方:我不叫喂,我有名字,我叫王棉。 大王的王,木棉花的棉。 但,王棉不敢。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她一个最底层的草民,根本没有资本讲骨气。 王棉穿来几个月,已经知道了现实的残酷。 小说里的桥段,都是骗人的。 穿越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当街怒斥权贵,不会让权贵觉得“哇,她好特别,她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甚至于,权贵本贵都不会露面,身边的豪奴就会把人拖下去打个半死! 眼前这位楼大郎,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但真心不是什么善类。 不说别的,单单是他为了哄骗王姮叫耶耶,就直接让人去杀牛,就足以证明他的唯我独尊、骄横霸道。 关键是,他身边的人,还真就去了。 不超过半个时辰,就把事情办成! 由此,王棉就能知道,这个熊孩子的家里人,非常宠溺他,娇惯他……这也就是所谓的熊家长。 熊孩子+有权有势的熊家长,其杀伤力具体有多大,王棉不敢说。 但,王棉确定,若是自己惹到了这位小郎君,遭殃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而是她的全家! 现代的她已经死了,穿越古代就是重生,王棉格外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于是,她忍着满心的卧槽,扬起笑脸,恭敬的说道:“回禀小郎君,我会做烤牛肉、炖牛肉、煎牛排……只是不知道,我的手艺,合不合贵人的口味!” 之前在官道上,王棉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贵人从未吃过的美食”。 如今,当着这位看着就不好惹的熊孩子,王棉就比较谨慎了。 祸从口出! 王姮年纪小,性子单纯,只关注吃喝,不会因为“一句诳语”就为难她。 楼大郎就未必了! 他,可是熊孩子呢。 一旦较真,一旦纠缠,王棉觉得,自己不被扒层皮都是幸运! “……” 楼大郎挑眉,这贱民倒还算有自知之明。 不过,想到刚才的舒芙蕾,楼大郎对王棉还是有些“期待”。 否则,他也不会突发奇想的越过庖厨,点名让王棉动手。 “那就试试吧!” 楼大郎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侍卫、奴婢们全都动了起来。 院外的牛肉被抬了进来,十分新鲜,还淌着血水。 且牛也不是老牛,而是尚未成年的牛犊,肉质十分鲜嫩。 王棉:……万恶的封建社会啊,万恶的特权阶层。 王棉一边暗自吐槽,一边指挥着奴婢们,或是弄烤架,或是拿来柴火,或是搬来铜鼎。 是的,铜鼎。 在古代,也是有“火锅”的。 只不过,不是后世的那种黄铜锅,而是笨重厚实的铜鼎。 “若是能够将牛肉冻一冻就好了!” 王棉看着铜鼎,就忍不住想到了肥牛火锅的美味。 肥美的牛肉,卷成卷、冻起来,然后再用刨刀轻轻一划,一个牛肉卷就形成了。 可惜啊,古代条件—— “想要冻起来?可以!庄子有冰窖!” 王姮就蹲在王棉身边,胖胖的小手托着下巴,看着王棉忙碌。 王棉小声的一句咕哝,王姮都听到了。 “啊?有、有冰窖?” “对啊!现在是酷暑,多热啊,自然要用冰!” 王棉:……我错了!不是古代条件匮乏,而是穷人条件匮乏。 这些万恶的权贵们,他们的享受,丝毫不比后世的人差。 “……有冰就好!呵呵,那个,我这就让人把牛肉处理好,放到冰窖里,半天应该就能行!” 王棉身为穿越女的骄傲,又一次受到打击。 古代夏天也有冰,还他喵的有“冰箱”(冰鉴),牛乳、羊乳什么的,王棉只要提到,王家庄子上的奴婢,也能尽快弄来! 王棉忍着心底的酸楚,继续忙碌着给两个小祖宗做美食。 既然有冰、有牛乳,还有新鲜的水果,那就来个牛奶水果冰沙吧。 “……好吃!阿兄,这个好吃!冰冰凉凉,香甜润滑。” 抱着一个琉璃碗,王姮用银匙舀起一勺,啊呜一口,就送进了嘴里。 水果切块,牛奶冰沙,细腻中又带着些许颗粒感。 还有那种从口腔一直延续到全身的冰爽感,在这六月暑夏,格外的让人惬意。 王姮作为一个可爱的小团子,肉肉比较多,也就格外的怕热。 但,考虑到她年纪小,肠胃也娇弱,傅母既不敢给她用太多的冰,也不敢给她喝太多的冰水。 王姮早就暑热难耐了呢。 一口冰沙下肚,那种畅快,直接让小胖丫头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楼大郎也喜欢这种冰凉香甜的“点心”,不过,他牢记自己的原则:决不能让人看出他的喜好。 他不会像王姮这般,直接将“享受”、“餍足”写在脸上。 楼大郎咽下一口冰沙,转过头,正好看到胖丫头的小模样: 大大的、圆圆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肉肉的小脸红扑扑的,殷红的小嘴儿高高扬起嘴角……胖胖的小脸上,只有两个字:“满足”! “就这么好吃?” 楼大郎一个没忍住,伸手就捏住了王姮的脸蛋儿。 肉肉的,软软的,q弹q弹,这手感,绝了。 楼大郎又一个没忍住,竟又捏了两下。 “疼~~~” 一边的脸蛋儿被扯住,王姮瞬间从美食的享受中惊醒过来,她睁着圆滚滚的大眼,挎着小嘴儿,“阿兄!好疼!” “还吃!都快胖成球了!” 楼大郎看到胖丫头眼底的委屈与控诉,有些不自在,松开手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找补:“少吃些,脸上都是肉!” 听到“胖成球”三个字,王姮非但没有被嘲讽的羞辱感,反而有些开心:“阿兄,真的吗?我已经胖成了球?” 太好了,只要胖成球,就不是大美人了,就不会像阿娘一样被送走! 王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胖脸,入手处的肉感,直让她心安。 楼大郎:……我刚才一定是想错了,这胖丫头,哪里聪明了?分明还是那么蠢! 骂她胖,她非但不会生气,还喜滋滋。 楼大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沉下脸,继续拿着银匙吃冰沙。 一旁侍候的王棉,忙碌之余,也没有忘了关注这对小祖宗。 她看到了楼大郎的熊,也看到了王姮的……佛——哇,好稳定的精神状态啊,都能跟卡皮巴拉一较高下。 这位王家小女郎,不会也是“豚门”中人吧。 最妙的是,王姮的这种“佛”,专门克制楼大郎的熊。 他所有的恶形恶状,碰触到王姮,都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哈哈,除非他完全不讲理、直接动粗,跳起来暴打王姮,否则,只是言语攻击、搞恶作剧,根本就不能伤害王姮。 但,楼大郎不会! 他是权贵,王姮也是! 王棉低着头,极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嘿,还有什么好戏,能够比看到熊孩纸吃瘪更精彩的?! 吃完了牛奶冰沙,王棉又用王家的厨房,烤制了一炉的点心—— 呜呜呜,古代也有“烤箱”(烤炉)啊。 还有一些王棉以为没有的食材,都能够在王家的厨房找到。 王棉麻木了。 而彻底让她这个穿越女“破防”的,还是她居然在王家厨房的库房里,找到了孜然等香料! 除了没有辣椒,烧烤料基本上都能配齐。 王棉:……行叭!人家是权贵!权贵!权贵! 西域的香料,价比黄金,那又如何? 普通百姓吃不起,权贵却能够将之放在库房里落灰、发霉。 “阿棉,这是什么?” 王姮继续跟在王棉身边当小尾巴。 经过半日的相处,王姮已经知道,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女童,年纪比她和楼大郎都大。 王姮虚岁六岁,楼大郎虚岁七岁。 而王棉,今年已经八岁了。 只是常年吃不饱,前两年又是旱灾,王棉一家险些饿死。 能够活着就不容易了,哪里还在乎什么黑矮瘦? 王棉这般介绍自己:“我在家都叫我王大丫,几个月前,我做梦梦到了神仙,神仙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王棉。棉是木棉花的棉。” 介绍名字的时候,还不忘趁机解释:她一个长在山村的农家女童,为何能够做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美食。 王棉刚穿来,就知道不能把古代人当傻子。 这几个月的生活,更是让她无比坚定这个想法。 虽然梦到神仙还是有些扯,但这已经是王棉能够想到的最合理的狡辩。 这不,王姮就信了:“呀?你还梦到了神仙啊。神仙是什么样子的?” 王棉比照后世看到的电视剧里的太上老君的形象,详细的给王姮描述:“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紫金道袍,手里拿着拂尘……” “嗤!” 王姮还一脸好奇的听着,她身边的楼大郎却已经嗤笑出声。 王棉知道,她的这番说辞,根本就骗不过楼大郎。 可她还得硬着头皮,不去理睬楼大郎的不屑,继续跟王姮瞎扯。 她甚至还拿出了山海经、封神榜等神仙体系,大讲特讲天上都有什么神仙。 观世音啊,如来佛祖啊,三清道祖啊,二郎神啊…… 王姮听得眼睛都在发光,“……石头里还能有猴子?” “猴子还会自己划船,去海外寻找神仙?” 王棉胡扯到最后,只得拿出西游记这本神作。 果然,不只是王姮听入迷,就连楼大郎也不再总是冷笑,而是故作不感兴趣的听着。 王棉:……总算唬住了两个小祖宗。 讲完了故事,王棉却还要继续忙着为晚上的铜鼎肥牛做准备。 然后,她看到了各种香料,她震惊之余,小声的惊叹,正好又被一直跟着她的王姮听到。 王姮的一声“阿棉”,让王棉回过神儿来,她指着一粒粒的孜然说道:“这是孜然,也叫小茴香,是一种香料!” “我准备用孜然调制一些烧烤料和蘸料,待会儿烤牛肉的时候,可以用烧烤料。吃铜鼎肥牛的时候,则可以用蘸料!” “哦!” 王姮乖乖的点头,她由衷的赞叹:“阿棉,你知道的真多!” 还不等王棉客气的谦虚两句,就听到楼大郎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胖丫头,你说错了,不是她知道的多,而是‘老神仙’教得多!” 王棉听到楼大郎故意加重了“老神仙”的读音,就知道,这个熊孩子还是不信她的那套说辞。 不信,就不信吧。 反正王棉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教学生的。 只要给钱,她管对方信与不信呢。 …… 傍晚,大大的铜鼎被抬到了院子里。 牛肉也已经冻好,楼大郎随便叫来一个侍卫,都不用刨刀,只用匕首,就刷刷刷的切出了一个个的肉卷。 大小一致,薄如蝉翼。 放到沸腾的铜鼎里,几个翻滚,肉就熟了。 捞出来,配上调制的酱料或蘸料,那味道,就连坐在正堂的王廪、楼谨都忍不住点头。 王棉得了头彩,王家也不吝啬奖赏,足重十两的银饼子,银闪闪、沉甸甸,王棉这个穿越女,终于靠着美食,赚到了第一桶金! 第二十六章 驯狗 “大丫回来了!” “大丫!如何?贵人可还满意?” “……可有赏钱?这次全家都跟着一起忙,总要比上次的神仙豆腐,更珍贵些吧——”赏钱应该也更多。 王棉坐着王家给安排的马车,回到家,刚刚跳下马车,一群人就从破旧的院子里冲了出来。 他们七嘴八舌,他们各有盘算。 王棉:……嗯嗯,穿越农家女的必备,极品家人。 她没有先理睬这些人,而是转过身,对着车夫客气的道谢:“有劳阿叔了!” 车夫矜持的点头,权当回礼。 他是王家的世仆,平日里根本不会把这些田舍奴放在眼里。 不过,王棉能够哄得九娘开心,车夫也就稍稍高看两眼,有个回应。 他点完头,看都不看王棉的家人,便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径直离开。 “哎呀,这是王家的马车?” “大丫出息了,都能坐马车了呢。我这个做叔叔的还从未坐过马车……” “大丫,你怎么不请贵人进门吃杯茶?” 众人见马车渐渐远去,又恢复了刚才的聒噪。 他们围着王棉,叽叽喳喳,有人羡慕嫉妒,有人“好意”规劝。 王棉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位暗搓搓“内涵”王棉没规矩、不懂待客之道的妇人,也就是王棉的大伯母身上。 她淡淡的说了句,“伯母,要不,我这就把人家请回来?由您来招待?” 王家大伯母娘家姓李,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着还算新的粗布襦裙。 听到王棉的话,她先是一愣,接着就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哎呀,我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我、我哪里懂得招待贵人?” 人家贵人知道她是什么阿猫阿狗,怎么会理睬她? 李氏作为王家的长媳,一进门就一口气给王家生了三个孙子,总是以功臣自居。 她在王家颇有体面,也就习惯了在二房面前高高在上。 二房,也就是王棉的父母,生了三个孩子,却是二女一子。 前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又有个好生养的大嫂作对比,可以想象,王棉的便宜娘赵氏,过去几年是何等的着急、担忧与憋屈。 幸好去年,赵氏终于生了个儿子,这才稍稍挺直了腰杆子。 但,几年的对照组生活,还是让赵氏习惯性的在大嫂李氏面低声下气。 李氏在王家,依然是儿媳第一人。 大房也依然压二房一头。 直到半年前,李氏的大女儿生了一场病,醒来后,就说自己遇到了神仙。 神仙救了她,还教了她许多神仙秘法…… 对于王棉编造的故事,王家上下半信半疑。 而对于王棉的种种折腾,王家众人也都冷眼看着。 长辈们是不信的,也不支持。 王棉拿出前世老板画饼的本事,以及自己知道的许多名着故事,将家里的孩子们全都忽悠了来。 帮她打下手,和她一起折腾。 然后,有了神仙豆腐。 虽然一开始没能卖出钱,却也为家里弄出一种吃食—— 神仙树叶就长在野外,简直跟白捡的一样啊。 长辈们吃着顺滑爽口的神仙豆腐,这才略略信了王棉的话。 虽然依然不太支持,却也不会明着反对。 再然后,王棉去了官道,不但得了赏钱,还领回了贵人家的奴婢。 王家上下都被惊呆了。 尤其是看到那位据说在王家只是末等丫鬟的奴婢,却衣饰鲜亮、举止高贵,王家再一次对于豪门有了深深的敬畏。 对于王棉,王家众人也变了态度。 这丫头可是真的攀上了贵人啊。 以后他们王家,可能就要指望她了。 所以,王棉今日从庄子回来,只除了一个暗自不甘心的大伯母,王家所有人都对王棉很是拘谨。 就是大伯母,这会儿被王棉怼了一句,也不敢像往常一样非打即骂,而是讪讪的笑着。 王棉:……还好,虽然家里极品出没,却都不是蠢货,能够拎得清。 不怕有极品,就怕人犯蠢啊。 “哎呀,大丫,不是我说你,我确实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可咱们家也有读书人啊!” “你合该把贵人留下,然后让你阿兄他们好好跟贵人——” 李氏作为王棉认定的极品,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她脸上的讪讪一闪而过,很快就换上了满满的算计,她确实是个没见识的村妇,可她儿子读了书,识文断字的,定能跟贵人好好相处。 那可是王家啊,不说祖上的辉煌,只说现在的家主,就是河东的父母官。 若是能够得了王郎君的青眼,让儿子在县衙当个小吏,也是极好的呀! “对啊!大丫,你伯母不懂得待客之道,你阿叔我,可是读书人!” 刚才那个抱怨自己还没有坐过马车的人,也就是王棉的便宜小叔王五福,直接凑了上来。 李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她所说的读书人,可不是这个被公婆偏心的小叔子,而是她的儿子。 哼,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读了好几年,费了家里不知道多少的钱米,却连个书吏都考不上。 也就是公婆偏心又好骗,继续傻傻的以为这竖子能够有出息。 王棉挑眉,哦豁,极品二号上线! 就是不知道,这极品大伯母vs极品小叔,到底谁更胜一筹。 “五弟,原来你是读书人啊,那为何上个月县衙招考书吏,你没有考中?” “阿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嘲笑我?” 没有辜负王棉的期待,李氏和王五福果然吵了起来。 王棉直接越过两人,来到了祖父面前。 “阿翁,王家女郎君很满意我这次做的美食,赏了我一块银饼子!” “……这些钱,我想用来置办些东西。” 去了一趟王家庄子,王棉彻底认清了现实,穿越真的不是万能的。 她掌握的那些“秘方”,也不能让她呼风唤雨、改变世界。 还是脚踏实地,从……最简单的生意做起吧。 “阿翁,阿爹,我们做豆腐吧。” 这个不需要太高的技术含量,也不需要太多、太难得的原材料。 但,受众很多,或许无法攫取暴利,却能细水长流,慢慢的累积资本! …… 经过半日的商谈,王廪与楼谨达成了诸多协议。 楼谨会借兵给王廪,王廪也会从税赋中分出一部分给楼家。 崔氏的事儿,是误会。 楼谨代儿子道了歉,王廪也代表崔氏原谅。 楼、王两家愈发亲近。 楼大郎也就能够名正言顺的跑来庄子玩儿。 这日,楼大郎一早就骑马来到了庄子,他熟门熟路的爬上了院墙。 骑在墙头,高高在上,对着院子里的王姮大声喊道:“胖丫头!耶耶来啦!” 王姮蹲在海棠树下,正围着一只胖橘猫摸啊摸。 楼大郎一声大喊,一人一猫都被吓了一跳。 嗖! 一道橘红色的身影,如同胖胖的闪电,迅速闪过。 “……狸奴!” 王姮胖胖的小手悬在半空中,呜呜,猫儿又跑了。 那么软的毛毛,那么多的肉肉……她好不容易用肉干才哄来的胖狸奴,就、就这么被吓跑了? 王姮低着头,墙上的楼大郎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表情。 楼大郎不知道,王姮正紧抿着小嘴儿,大眼睛里也都是委屈。 他只知道,“嘿!胖丫头!耶耶叫你呢!” 随手在墙头捡了一块石子,楼大郎瞄准王姮就丢了下去。 啪! 石头砸在王姮的脚边,激起了些许泥土。 王姮胖胖的小手,用力握了一下。 楼大郎能够在王家庄子如此嚣张,王家的奴婢、侍卫却没有一个拦阻,足以证明,他的言行是得到了王廪的允许,甚至是纵容。 王姮牢牢记着阿母被送走前对她说的话:“阿玖,你还小,在还没有长大、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前,千万不要任性!” “要乖!要听话!即便知道是不对的,也不要跟对方争执。” “阿娘只要你能活着、能够长大。不要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让自己受到伤害。” 不哭、不生气、不反抗……亲娘不在,亲爹靠不住,王姮所能做的,就是忍、就是怂。 深吸一口气,紧握的小拳头松开了。 王姮抬起了头,肉肉的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阿兄!” “胖丫头,我已经把信送去沂州了,还亲手交到了你阿母手上!” “想不想知道,你阿母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你?对你说了什么话?” 楼大郎见王姮被欺负了,还是笑呵呵的娇憨模样,便息了再欺负她的想法。 他一个纵身,竟直接从墙上跳了下来。 王姮下意识的捂住嘴,这才没有惊呼出声。 唰! 一道人影闪过,在半空中,稳稳的接住了楼大郎。 他轻轻的落在地面上,放下楼大郎,又一个闪身,瞬间消失。 王姮:……虽然知道有暗卫保护楼大郎,但还是会被这位小霸王吓一跳。 楼大郎没能自己跳下来,多少有些气恼。 不过,抬眼看到王姮被吓白的小脸,以及眼底的担忧,心情又飞扬起来。 他三两步窜到王姮近前,伸手捏住她的脸蛋儿,“胖丫头,你担心我?哈哈,放心吧,你耶耶我厉害着呢!” “阿兄!疼!” “好好好!知道了,不捏你了!哼,还是这么娇气!” “阿兄,信!” 王姮软糯糯的小奶音儿,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楼大郎。 楼大郎眼底闪烁着坏笑,继续逗弄:“先叫一声耶耶!” 王姮紧抿小嘴儿,甜美的笑容消失了。 她不说话,也不看楼大郎。 “怎么?生气了?嘿!新鲜啊,胖丫头,原来你也会生气?” 不想被逗弄,不想再叫他耶耶? 楼大郎只觉得新鲜。 原来这胖丫头不是只有憨傻的一面,她也有小脾气啊。 楼大郎再次伸出“黑手”,揪住了王姮的小揪揪。 他用力扯了一下,“胖丫头,说话!还有,不许不看我!” 小霸王开始展现霸道的一面。 王姮却倔强的转过头,宁肯被扯得头皮疼,也坚决不屈服。 阿娘还说了:“有的时候,也不能一味的忍让。稍稍反抗一下,让人知道,你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儿……阿玖,你像阿娘,生的好看,而好看的人,偶尔发个脾气,是能够被容忍的!” 虽然王姮不想像阿娘一样,成为大美人,继而沦为“贡品”。 但,事实就是,即便胖了一圈,王姮也是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女郎。 她若发脾气,五官不会扭曲、狰狞,而是有着另一种美丽。 楼大郎追着王姮的脸,看到她鼓起的腮帮子,明媚的大眼闪烁着委屈与倔强,心头窜起来的恶趣味,竟瞬间消失。 楼大郎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揪着王姮头发的手,力道变轻了。 王姮感受到了,她牢记阿娘的教导:有些人爱面子,即便知道自己错了、心软了,也不肯主动承认、退让。 王姮抿着小嘴儿,可怜兮兮的说了句:“阿兄,阿玖疼!” 听到王姮开口求饶,楼大郎仅剩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他利索的顺着王姮搭建的台阶走下来,松开了手,唯有嘴还是硬的:“哼!知道疼就好,以后不许跟我耍脾气,知道了吗?” “嗯!”王姮乖乖答应着。 但,刚才没哭,此刻却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悄然滑落。 楼大郎有些无措,“欸,我都松手了,你怎么还哭?” 王姮吸了吸鼻子,“阿兄,信!” 楼大郎捉起袖子,粗鲁的给王姮擦了擦脸:“你个胖丫头,不止爱吃,还爱哭!哼,以后叫你小哭包好了!” “阿兄~~~” “好!好!知道了,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你阿娘挺好的,她是大将军最宠爱的女人,就连将军夫人都喜欢她!” “对了,她还说,她为你寻了个傅母,过些日子就会送到庄子上。她还说,甘蔗的事儿,她会想办法帮你弄……” 楼大郎满脸的不耐烦,却还是帮王姮擦干净脸,并将姜氏的话,一五一十都转述给王姮。 “谢谢阿兄!” 王姮站直了身子,恭敬的屈膝行礼。 “哼!”楼大郎不满意,谁要这些虚情假意? 王姮又赶忙从自己的零食筐里,取出一块肉干,送到楼大郎嘴边:“阿兄,请你吃肉干!” 哦豁,不错哟,能够让贪吃的胖丫头分出美食,足见她的诚意。 楼大郎满意的张开嘴,啊呜一口,将肉干吃了下去。 楼大郎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有满意,有兴奋,也就他没有长尾巴,否则,那尾巴一定欢快的摇啊摇…… 第二十七章 兔兔 楼大郎用力咀嚼着嚼劲十足的肉干,嘴角高高的扬起。 他很是欢喜,不是说多喜欢这肉干,他在楼家,什么好吃的没有吃过? 他真正在意的是,这肉干是胖丫头从自己的零食筐里拿出来,并亲手喂到他嘴里的。 等等! 楼大郎似是想到了什么,咀嚼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就在方才,胖丫头也是这么喂那只胖狸奴的! 刚刚还觉得肉干有嚼劲、咸香适中,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他看向王姮:“胖丫头,你很喜欢狸奴?” 一只肥嘟嘟的猫,有什么好的? 而且,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不说其他地方,就是在齐地,就有一种非常稀罕的狮子猫。 听说最早是西域的胡商弄来的,又在齐地经过繁育,形成了一种新的品种:通体雪白,两只猫眼儿一个是蓝色、一个是金色,别提多好看了。 权贵们养狸奴,养的也都是这种名贵的。 哪像胖丫头,居然喜欢一只又肥又土的蠢猫。 呃,也不对,那只猫还真不蠢,经常跑来找胖丫头骗吃骗喝,却从未对胖丫头认主。 “……哼,果然还是胖丫头更呆一些!连只狸奴都拢不住!” 楼大郎暗自腹诽着,脸上却扬起一抹笑。 王姮只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这个小霸王,又在憋什么坏? 王姮心里戒备,却还是乖乖的回答他的问题:“阿玖喜欢狸奴!” 毛茸茸的,肉乎乎的,摸上去,那感觉别提多满足了。 那只橘色的狸奴,还十分的狡诈。 王姮就喜欢跟它斗智斗勇——不让摸?嘿,那我就拿好吃的! 旁人都说那狸奴养不熟,王姮却记得,在阿母离开的时候,是胖狸奴守在她的身边,还翻过肚皮,主动让她摸。 “你若喜欢狸奴,那我给你弄一只狮子猫如何?通体雪白,鸳鸯眼……” “……”王姮还是甜甜的笑着,脸上却没有被诱惑成功的渴望。 楼大郎的笑容一滞。 胖丫头不喜欢? 她就认准那只胖狸奴了? “其实,狸奴也没有什么好玩儿的。胖丫头,我给你弄一只兔子如何?也是毛茸茸的,还有长长的耳朵和红红的眼睛!” 楼大郎还真就杠上了,非要让胖丫头“移情别恋”。 王姮已经无声的拒绝了楼大郎一次,她知道不好再拒绝。 楼家小霸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能够容忍一次,未必能够容忍第二次。 “……好!谢谢阿兄!” 王姮乖乖的点头,甜甜的道谢。 楼大郎刚刚生出的些许戾气,见到标准的“糯米团子”,又慢慢消退。 …… 约定好要给胖丫头弄只兔兔,楼大郎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胖丫头的傅母、丫鬟,院子里并没有其他的人。 “那个贱民呢?” 楼大郎还记得王棉做的美食,虽然略显粗糙,但胜在新奇。 且,楼大郎能够从王棉身上感受到勃勃的野心。 哼,又是个喜欢“旁门左道”的幸进之徒。 出身低贱,心气却高,巧言令色……也就胖丫头好糊弄,这才给了那贱民些许机会。 楼大郎作为楼家的小霸王,连家中的兄弟姐妹都瞧不上,更何况是低贱的田舍奴? 当然,楼大郎不会承认,那丑丫头除了会做些新奇的吃食,胡编乱造的故事,也蛮有意思。 就那个什么石头里窜出来的猴子,楼大郎就挺想知道“后续”的。 “她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攀附你这个贵人嘛,好不容易攀附上了,今日怎么没来献殷勤?” 楼大郎明明想听故事,却还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谈及王棉的时候,语气更是极尽刻薄之能事。 “阿兄是说阿棉吗?” 王姮没有纠正楼大郎的话,更没有强调什么“阿棉不是贱民”、“他们家以前虽是王家的庄户,现在却都是自由身”。 因为王姮知道,自己若是这么说,定会引发跟楼大郎的争吵。 一个弄不好,她非但不能帮王棉说话,还会牵连王棉。 小霸王的霸道,绝不只是孩子的恶作剧。 王姮已经从傅母那儿知道了崔氏的遭遇,当然,不是知道崔氏小产的秘密,而是崔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群胡蜂追得满院子乱跑。 奔逃间,发钗掉了、头发乱了,摔倒了,衣裙脏了…… 堂堂崔氏贵女、王氏主母啊,就像个市井泼妇一般鬼哭狼嚎、满地打滚,哪里还有半点体面? 崔氏丢了大丑。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傅母还从跟随王廪的侍从那儿打听到,崔氏身边的仆妇们,为了保护崔氏,有不少都被蛰了。 轻者,满头包。 最严重的一个,居然因为伤势而发起了高热。 幸而命大,总算熬了过来,却也去掉了半条命。 虽然是卑贱的奴婢,可好歹是个大活人啊。 险些就为了楼大郎的一个“恶作剧”而丢了性命! 另外,傅母又找人去楼家庄园仔细打听,收获了更多楼大郎的“罪证”。 上至楼家的小郎君、小女郎,下至奴婢、侍卫……楼大郎的顽劣,名副其实。 越是了解楼大郎的种种,王姮面对他的时候,也就越小心谨慎。 这人,或许不会伤害自己,但王姮也不想牵连无辜。 所以,明明听着楼大郎一口一个贱民的有些不顺耳,王姮也不会开口针对此事。 她故作没有听到,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回答问题:“昨日阿棉来过,送来了一种新的吃食!” “说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豆腐!” “不过,阿棉心思活泛,只豆腐就做出了许多美食。” 豆腐脑、豆腐干儿,还有什么炸豆腐、豆腐泡、冻豆腐、腐竹。 一堆的好吃的,王姮即便是每样只尝了一口,也吃得小肚子圆滚滚。 “对了,还有霉豆腐、臭豆腐!味道有些怪,傅母拦着不让我吃!” 王姮提到美食,眼睛都在放光。 她在楼大郎面前,像只欢快的鸟儿一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哼!不就是豆腐嘛,还能做出花儿来?” “……”还真做出了花儿! 文思豆腐,放到水里,就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这话,似乎就是在回怼楼大郎,王姮虽然提到美食就兴奋,却也没有兴奋过头。 她微微抿着小嘴儿,没有继续夸耀王棉。 阿棉确实厉害,可楼大郎瞧不上她啊。 王姮决定,自己还是不要给阿棉招惹祸端了! “……怎么?胖丫头,又不说话了?是不是不服气?” 楼大郎绝对是个熊孩子,王姮帮王棉说话,他肯定不乐意听。 可王姮乖巧闭嘴,楼大郎也不满意。 他无比熟稔的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了王姮的小脸蛋。 王姮:…… “阿兄,我没有不服气!” 王姮继续情绪稳定,这次都不喊疼了。 阿娘也说过,不要总是抱怨。 同样的话,说多了,就没用了。 王姮不喊疼,但一双大眼睛却雾蒙蒙的,那叫一个可怜兮兮。 “没有不服气,为什么不说话?” 楼大郎说话还是恶声恶气,手指却松开了。 白嫩如糯米糍的小脸上,果然出现了一抹红痕。 楼大郎略心虚,一只手,忍不住的藏在了身后。 但,紧接着,他又扬起了下巴:这不能怪我!谁让胖丫头太娇气? 啧,这皮肤,简直就像嫩豆腐,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 豆腐? 刚刚听到王姮吹嘘那贱民的豆腐,楼大郎还没有觉得怎样。 但,此刻,看着王姮白嫩的小脸以及那一抹红痕,楼大郎竟有些馋了。 “阿兄,我不知道说什么啊!” 王姮还在乖乖的回答问题。 她委屈的小脸上,蒙上一层困惑,仿佛在说:阿兄,你想听我说什么? “豆腐!” 楼大郎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啊?” 王姮张大小嘴儿,呆呆的看着楼大郎。 仿佛完全没有跟上楼大郎的脑回路——这话题转换的也太快了吧。 “啊什么啊?你个胖丫头,说你呆你还委屈!” 楼大郎也反应过来,是啊,好端端的,说什么“豆腐”? 不过,作为小霸王,说出去的话,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决不能收回来。 “你刚才那么夸奖那贱民,还说豆腐好吃,难道不是想要请我吃?” 楼大郎为了掩盖自己的羞恼,刚刚藏到身后的手,又伸了出来,目标自然是某个胖丫头的小脸蛋儿。 王姮飞快的抬起小手,一左一右,紧紧捂住了自己小脸。 小家伙的力道不小,两只手这么一挤,小圆脸都有些变形。 偏偏人家颜值高,即便是这种“搞怪”的模样,也只有可爱。 “哼!呆丫头!” 自己的动作,被胖丫头预判了。 楼大郎有些悻悻。 尤其是,胖丫头那防贼似的小模样,更是让他有些不爽。 已经抬起了手,楼大郎没有就此放下,而是顺势屈起手指,轻轻在胖丫头的额头叩了一下。 砰! 力道不算太大,可还是又留下了一个红印儿。 “疼!” “活该!只顾着捂脸,却忘了还有额头吧!” 又听到了软糯的那声“疼”,楼大郎心底的那抹不爽消失了。 他得意的扬起下巴,脸上满都是嚣张,仿佛在说:就你这胖丫头,还想躲耶耶?没门儿! 不能捏脸,难道还不能敲额头? 你可没有第三只手,再把额头捂住! 王姮:…… …… 楼大郎要吃豆腐,庄子上的庖厨便忙碌起来。 豆腐干、豆腐皮、炸豆腐、豆腐泡……就连傅母不让王姮吃的毛豆腐、臭豆腐,楼大郎也都来了一份。 其他的也就算了,楼大郎看到臭豆腐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王姮:……不好!小霸王又要搞事情了! 果然,没过几天,王姮就收到消息—— 楼谨新请来的先生,第n次的被楼大郎气走了。 他将臭豆腐汁倒在了先生最宝贝的砚台里,磨出来的墨,滂臭无比,险些将先生熏晕过去。 先生没有臭晕,却被气晕了,吹着胡子咆哮:“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这可是上好的松烟墨啊!毁了!都毁了!” 砚台臭了,墨也被“污染”了,先生咆哮完,直接甩袖走人。 王姮听到这些,无语的同时,忍不住的担心:呃,楼将军应该被气坏了吧。他、他不会迁怒到阿棉身上吧。 毕竟这种比屎都臭的东西,就是阿棉做出来的! 呃,还有她王姮,是她让楼大郎知道,这世上还有臭豆腐这种美食! 不过,王姮多虑了。 楼谨不是个迁怒的人。 或者,他太清楚自己儿子的德行。 又或者,楼谨还记得王棉也好、王姮也罢,都不是他楼家的人,他不好拿着人家出气。 楼谨索性就把楼大郎捆起来,准备狠狠的抽一顿鞭子。 但……看到楼大郎倔强的抬起头,楼谨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算了,孩子还小,又没有亲娘教导,这才顽劣了些。 他会加大找人的力度,尽快把“她”找回来,有了亲娘管教,大郎或许就能改好! 至于先生,不差这一个! 天下动乱,王朝名存实亡,许多名臣、大儒,要么陷入朝堂争斗,被流放,要么隐世不出。 楼谨作为一个武夫,最清楚“一力降十会”的道理。 嗯,只要“武德”充沛,“请”个先生,还是非常容易的。 王姮:……果然啊,楼大郎这样的小霸王,就是被楼将军一手娇惯出来的。 偏偏,王姮还没有资格吐槽。 因为楼大郎这个小霸王,或许对外人极坏,但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这不,臭豆腐的风波刚刚过去,楼大郎就又爬上了王家庄子的墙头。 这一次,楼大郎不是一个人,他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兔兔?” 王姮小脸都亮了。 她确实喜欢狸奴,可也喜欢同样毛茸茸、肉乎乎的小兔兔啊。 这兔子并不大,大概也就两三个月的样子。 雪白的毛,红红的眼睛,长长的耳朵,短短的尾巴。 小小一团,抱在怀里,王姮觉得心都要化了。 看到胖丫头这么喜欢,楼大郎得意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吃味儿—— 不过是个小畜生,也值得胖丫头如此欢喜?! ps:嗯嗯,既然大家都选择早八,那以后就08:00更新哈!谢谢亲们的支持!继续求月票、求订阅啦! 第二十八章 傅母 有了新宠物,王姮每日的日常,就多了一项工作:喂兔兔。 当然,所谓的喂养,也只是奴婢们把兔子洗干净,送到王姮面前。 王姮看着白白净净、可可爱爱的小兔子,尽情的撸两把。 白芷再把洗干净的青菜递到王姮手边,王姮再“亲手”喂给小兔兔。 王姮不会知道,看着如此雪白的兔兔,会拉屎,会乱跑,会臭,会脏。 这日,王棉做了新鲜的豆腐皮包子,送到了庄子。 她每隔两三日,就会来送吃食,所以庄子上下,对于王棉都非常熟悉。 王棉也熟门熟路的进了院门,跟着小丫鬟,来到了主院。 “哇!兔兔!” 王棉刚刚来到海棠树下,就看到了要一个“雪团”蹦蹦跳跳。 她眼睛顿时就里亮了—— 兔兔辣么可爱,当然要吃兔兔! 麻辣兔头! 冷吃兔! 干锅兔! 手撕兔! 兔腿! ……王棉见到兔兔的那一刹,脑海里就开始浮现出各种兔兔的美食。 口水都忍不住的开始肆虐。 可惜—— 没!有!辣!椒! 唉,这苦逼的古代,哦不,是她这苦逼的农家女身份啊,真是要啥啥没有。 她若如同王姮一般,也是世家贵女,虽然依然没有辣椒,但她能够动用身边所有的资源,组建船队,直接奔赴美洲啊。 河东就在沂河边,有码头,有船坞。 造船业不敢说多发达,也好过内陆地区。 打造深海宝船,招募渔民做船员,先去近海试试水,然后再前往远海。 到时候,辣椒、土豆、玉米、西红柿……呜呜,想吃薯条,想吃烤玉米,想吃番茄炒蛋! 口水再次奔涌,险些决堤。 “阿棉,你怎么了?饿了吗?” 王姮抬起头,就看到了王棉拼命吞咽口水的样子。 呃,这个小伙伴,这是真的饿了? “……我没事!” 王棉回过神儿来,赶忙捉起袖子用力擦嘴巴。 她的目光,落在了蹲在树下、逗弄兔兔的王姮身上—— 呃,投胎是个技术活,穿越也是! 她王棉没能穿成权贵家的小女郎,可她的朋友是小贵女啊。 尤其这个小贵女还是个吃货。 王棉初次来王家庄子的时候,受到了刺激,真正明白了阶级差距、现实残酷等问题,她彻底认清了“穿越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实。 她不再好高骛远,幻想一飞冲天,被世人惊为天人。 她放弃了许多计划,选择了本就存在的豆腐这个行业,脚踏实地,慢慢累积。 但,认清现实并不意味着,彻底放弃“梦想”。 王棉依然想要靠着自己的所学所知去发家致富,甚至改变世界! 她身份卑微,能力不够,那就紧紧抱住金大腿。 “阿棉,你真的没事儿?可、可你看起来,真的好奇怪哦!” 王姮抱着兔兔,站了起来。 她知道阿棉是来给她送好吃的,她便想洗手,回到桌子旁,好好的品鉴一二。 阿棉每次送来的吃食,或许不是什么珍贵的菜肴,且都跟豆腐有关,却也都是很少见的美味。 每一次,王姮吃得都非常尽兴,无比期待下一次。 只是,今天的阿棉,看着真都有些怪。 特别是此刻,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过于灼热了呢。 王姮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王棉再度回过神儿来,见小九娘一脸戒备,忙笑着补救:“回禀九娘,我真的没事儿!” 王姮歪了歪小脑袋:真的吗?我不信! 王棉见状,知道必须找个合理的辩解,否则根本就骗不过“大智若愚”的王姮。 “……呃,我是想到了我们的红烧肉计划!” “九娘,我已经攒够了一笔钱,我想买个小些的庄子。在庄子上,建一个养殖场!” 王棉知道,想要转移吃货的注意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讨论美食。 果然,听到“红烧肉计划”,王姮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不是说,还要等甘蔗吗?” 阿母那边,倒是给了回信,说是已经派人去了南边。 但,南边太远了,还有打着“勤王”旗号的贼兵、乱兵。 天下乱了,官道也不太平,就很难保证能够运回甘蔗。 “没有甘蔗,可以先养猪。” 红烧肉的灵魂确实是糖,但没有骚臭味的猪才是基础。 王棉早就有计划,开豆腐坊,竭尽所能的开发与豆腐相关的产业,累积财富,以及人脉。 王棉已经从最开始的“全家总动员”,发展到现在的将全村都拉上了自己的商业战车。 王家庙村,已经有了“豆腐村”的名号。 全村人都与她成了利益共同体,王棉接下来想要养猪,开发卤味等行业,也就会更加容易。 更不用说,她身后还有县令家的小女郎呢。 “……哦!” 王姮不太懂,但她也无需懂。 她只需等着王棉将做好的美食送到自己面前就足够了! “你要买庄子?白芷,你去把管事叫来,让他帮阿棉去找个合适的地方!” 王姮除了等着吃,也会尽可能的帮助自己的小伙伴。 “多谢九娘!” 王棉赶忙道谢,她也没有忘了今日份的美食:“九娘,这是我新做的豆腐皮蒸饼,你尝尝!” 这年头的包子还不叫包子,在大周朝,所有的面制品都叫饼。 馒头、包子,叫蒸饼。 面条,叫汤饼。 后世有名的肉夹馍,在大周,叫大肉硬饼。 ……都是饼,王棉索性入乡随俗,不提什么包子,只说自己做的是蒸饼。 “豆腐皮蒸饼?” 王姮来了兴致,她端坐在石凳上,眼巴巴等着王棉从食盒里端出一个盘子。 盘子上,整齐的码放着七八个豆腐皮包子。 豆腐皮微微发黄,包成了福袋的形状,扎口处用青翠的葱丝扎系,估计是刚出锅,王棉又第一时间送来。 这豆腐皮包子,还是热乎的。 王姮已经将兔兔交给了白芷,并洗了手。 王棉则非常习惯的拿着银箸,当着王姮的面儿,自己先吃了一个。 王棉:……这也不算试毒,就当我跟小伙伴一起共享美食叭。 自认穿越技术不咋地的王棉,面对身份的严重不对等,只能这般阿q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着。 王姮却没有多想,见王棉吃了,自己也夹起了一块。 “鸡肉馅儿的?有鸡脯肉,葱……还放了胡椒吧,味道有点儿冲,却很是美味呢!” 王姮咬了一口,就大致猜出了豆腐皮包子的馅料是什么。 她细细的品味着,然后就开始小口小口的吃着。 王姮虽然爱吃,还成功把自己吃成了小团子。 但她的吃相并不粗鲁,甚至非常好看。 小嘴儿一下一下的啃咬,小脸一鼓一鼓的蠕动,眼睛里闪烁着享受与满足……看到她吃饭的模样,就算厌食的人,都能胃口大开。 王棉:……搁在后世,妥妥就是个干吃播的好苗子啊! “阿棉,除了买庄子,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豆腐皮包子并不大,比王姮的拳头还小一圈儿。 共八个,王棉还吃了一个。 剩下的七个,王姮很快就吃完了。 擦手、净面,王姮任由白芷帮自己收拾妥当。 期间,王姮似是想到了什么,主动问了王棉一句。 “呃,那个,九娘,您这儿有擅长用刀或是宰杀牲畜的人嘛?” 养猪,必须要先嘎蛋蛋。 不说王棉的家人了,就是整个王家庙,都没有一个屠夫。 劁猪,绝对是技术活儿。 关键是,王棉还想暂时保密,不想随便找个屠夫,或是军汉。 还是求助金主吧,王家虽然没有兵,但人家有部曲啊。 还有那么多的庄子,庄子上亦有许多工匠。 退一万步讲,就算王家没有,那个,不是还有楼家嘛。 楼大郎那个熊孩子,确实熊。 但他对王姮,似乎格外好。 王姮若是开口,楼大郎一定会帮忙。 ……总之,王棉为难的事儿,在王姮这儿,只需要一句话。 “用刀?庖厨吗?” 王姮没有过度的发散思维,提到用刀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庖厨。 “白芷,你去厨房问问。” “是!” 不多时,白芷就从厨房回来,“庖厨说,他不太擅长宰杀牲畜。不过,我们庄子上有部曲,他们可以!” 这些部曲,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人他们都敢杀,就更不用说牲畜了! “行,那就选个可靠的。阿棉,可以吗?” “可以!太可以了!谢谢九娘!” …… 河东县衙。 王廪最近非常忙。 他终于得到了楼家的支持,借来了一千人马。 他也没有让这些人直接动手,就是在县城内转了一圈,然后在县衙驻守。 王廪知道,河东县的这些豪族,都不是傻子。 王廪只需亮出“楼家军”,豪族们就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楼家军在县衙驻防的第二天,就有当地的某个豪族家主送来了拜帖。 有一就有二。 不到三日的功夫,河东当地的五六家数得上号的大家族,全都积极的想要拜见的王廪这个父母官。 王廪收了拜帖,并选定一个日期,邀请几大家主来县衙议事。 到了正日子,几大家主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乖乖前来。 议事堂,王廪居中正坐。 家主们则在下首,分两列跪坐着。 王廪的要求不算多: 第一,重新丈量河东县的所有土地。 “无主”的荒地,自然重新归到官府,也就是他王县令的手里。 “有主”的荒地,就要先核对地契,官府的鱼鳞册等等证据。 不是说这块地是xx家的,就是xx家的。 一旦拿不出证据,或者证据不充足,一律按照“无主”的算! 第二,重新登记河东县的人口。 黑户啊,隐户啊,流民啊,还有山民、渔民等,只要在河东县的土地上,就必须登记。 第三,补收前三年的赋税、徭役等。 河东旱了三年,也乱了三年。 随后更是发生了县令逃跑、主簿惨死、县衙被烧的祸事。 官府名存实亡,赋税、徭役等,也就不了了之。 王廪却表示:前县令走了,我王廪来了,欠缴的田税、商税、人头税等等税目,也都当补交。 王廪:……哼,都说“官不修衙”,本县令来到河东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缮官衙。 呃,虽然是为了自己住得舒服,但官家的事儿,自当用官家的钱来办。 他王家只是提前垫付。 补收了税赋,补上修官衙的“亏空”,再多收些“利息”,都是合法合规的。 王廪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整个议事堂,大概只有王廪高兴,几大家主全都沉下了脸。 王廪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他们趁着旱灾、兵乱等疯狂攫取的土地、人口、钱粮等,全都要被王廪“抢走”啊。 已经吃到肚子里的肉,如今硬要被逼着生生吐出来,谁会愿意? 王廪:……呵呵,不愿意也要愿意。 要么,自己吐出来! 要么,就让楼家军的铁拳出击,直接给“打”出来! 王廪县衙周遭驻防的人马,虽然只有一千人,但他们是楼家军的代表,更是楼谨的象征。 一旦几大豪族敢反抗,雷霆出击的就不只是这一千人,而是整个楼家军。 几大家主:……贼娘的,这姓王的杀才果然狡诈。 楼家军几万大军环绕,几大家主再不甘心,也只能“从心”。 半个时辰的议事,“主宾”尽欢。 王廪一下子就为河东县增加了十几万亩的耕地,以及数百的人口。 若是朝廷还能正常的考核官员,王廪定能拿个上上等。 虽然朝廷乱了,但杨翀还在沂州啊。 王廪相信,自己在河东的政绩,杨翀定能知晓。 杨翀应该也能知道,他王廪不只是会“献美”,亦是治理地方的能臣! 杨翀有宏图大志,他王廪就是能够辅佐明君的贤臣英才! …… 前面的衙门,一切顺畅,后面的内院,也因为崔氏的小产而归于平静。 王廪一口咬定她是来了月信,还用崔氏收买的府医当证人。 崔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只能咬牙忍了。 甚至于,看到王廪言辞凿凿,府医也一口咬定是月信,崔氏都有些怀疑:难道是我错了?我没有怀孕? 我只是月信迟了几日? 不管是小产,还是月信,崔氏都有些虚弱,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崔氏不再作妖,王家的中馈就又回到了谢太夫人手里。 王家的迎来送往,也都有谢太夫人负责。 这日,谢太夫人就收到了一份来信,以及一个来人—— “你说,你是姜氏为九娘选聘的傅母?” 第二十九章 残忍 谢太夫人盘膝坐着,佛珠挂在手腕上,手上捏着姜氏派人送来的信。 她的目光已经从信纸转移到面前站立的妇人身上: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端庄秀丽,气质沉稳。 没有过度的挺直腰杆,却还是带着一股让人无法轻视的高贵。 谢太夫人太熟悉这种气质了,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妇人定是世家女。 世家女,没有意外的话,也会嫁入世家,成为高门主母。 而堂堂贵妇人,为何会沦落到给人做傅母……这种情况,在最近一两百年里,太正常了。 战乱不断,王朝更迭,权利倾轧……不知多少家族从云端跌落尘埃。 家族倾覆,男丁或死或流放,女眷被罚没为官奴婢,这都是再正常不过。 就是他们王家,若不是懂退让、够隐忍,如今估计也早就不在了。 “郑氏见过太夫人!” 郑氏听到谢太夫人问询,便微微屈膝,敛衽行礼。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还是没有刻意的彰显规矩、礼仪,却就是能够让人感受到她的规矩端方、高贵典雅。 这,就是镌刻到骨子里的气质。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的典范。 “郑氏?” 谢太夫人眸光一闪,“荥阳郑氏?” 这可是北境的新兴世家啊,跟崔氏一样,都是最近一两百年崛起的“新贵”。 谢太夫人作为老牌的门阀,对于崔氏、郑氏等新贵,既有着与生俱来的鄙夷,又有着发自内心的羡慕嫉妒。 就是这些新兴的家族,超越王、谢等老牌氏族,进入到了权力的中心。 崔氏一个刚过门的新妇,就敢在王家作天作地,靠的不只是跟楼家的姻亲关系,还有背后的崔家。 崔家可是大周朝的顶级外戚啊,跟北境的八大着姓都联络有亲。 谢太夫人和王廪会选择崔氏,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郑氏,并不比崔氏差。 虽然没有出过太多的皇后,却也跟皇室有联姻。 不过,郑氏显赫,并不意味着所有荥阳郑氏都风光体面。 大家族都习惯了多方下注,族中子弟,有人投资成功,自然位极人臣。 有人投资失败,阖家遭殃。 谢太夫人手指习惯性的捻动着,没有捏到佛珠,也不妨碍她思考。 倏地,谢太夫人想到了:“你是郑仪,皇后的女侍中?!” 她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郑氏,十几年前,因为祖父附逆,家中男丁被流放,女眷则被充入掖庭。 郑仪那时只有十来岁,也跟着母亲、姊妹等成了官奴婢。 郑仪天资聪慧,容貌极好,又有母亲、阿姊的教导,文采斐然、规矩端方。 十五岁那年,被太后选中,提拔为宫中的女官。 二十六岁时,新帝大婚,太后又将郑仪册封为女侍中,专门用来辅佐皇后。 而就在去年,大冢宰发动兵变,新帝“病逝”,皇后“殉情”,宫中的内侍、宫女逃的逃、死的死,郑氏虽然是有品阶的女侍中,但终究只是个女官。 她的下落,并没有太多的人关注。 谢太夫人留在京城的眼线,只打听了皇室、各家权贵的动向,郑仪如何,谢太夫人还真没有收到消息。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曾经总揽后宫内政的女侍中,居然流落到了沂州,还被姜氏找到! 姜氏更是想办法,让郑仪前来教导王姮。 谢太夫人眸光一闪:姜氏,有心了! 到底是亲生的骨肉啊,为了女儿,姜氏也算费尽苦心。 “郑仪已死,奴郑氏!” 郑氏,也就是曾经的郑仪,嘴里说着否认的话,但她自己心里清楚,谢太夫人是不信的。 她认定自己就是郑仪! 事实上,她确实是。 但,只要自己不承认,只要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她就是郑氏,而非什么官奴婢、女侍中! 郑氏脸上一片淡然,她的前半生,已经随着皇宫的一把大火而灰飞烟灭。 她的亲人早已亡故,仇人也被她这些年逐一报复。 没有了牵挂,没有了仇恨,从逃出京城的那一刻,她就是全新的郑氏。 郑氏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在这个年代,是能够做祖母的年纪。 嫁人,也只能嫁个鳏夫或是有残缺的男子。 甚至是只能嫁个贩夫走卒、粗鄙武夫。 郑氏虽然做过官奴婢,但也是宫里的宫婢,她没有过过市井小民的苦日子。 且,郑氏骨子里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如此“自甘下贱”。 即便是能够找到符合她要求的夫君,郑氏也不敢保证,自己嫁过去就能幸福、安康。 男人……呵呵,还是算了吧。 出身顶级世家,又在后宫沉浮多年,郑仪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早就清楚男人的劣根性。 她不想把自己的未来拿去赌一个男人的良心。 前半生已经够跌宕起伏了,后半生就安稳些、太平些。 姜氏,是个极有意思的女人。 在大将军府,身份尴尬了些,但她依然能够得到大将军、将军夫人的宠爱。 这,就相当不容易了。 正常情况下,一个容貌绝色的侍妾,能够得到男主人的宠爱,很正常。 可连女主人都喜欢,就需要这个侍妾有些脑子、有些城府。 姜氏做到了。 所以,郑仪认定,这姜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将来或许还能有个大成就! 但,姜氏终究还是在大将军府的后院,以后要面临的也是一条遍布荆棘的崎岖小路。 郑仪不想再陷入内宅、后宫的争斗。 姜氏呢,居然也没想招揽郑仪为自己所用,她更想让郑仪去教导自己留在王家的女儿! 郑仪:……这已经不只是聪明,而是厉害! 她郑仪的身份,整个大将军府都知道。 杨翀的其他侍妾,就曾经跑去找郑仪献殷勤,想要展现出“明主”的姿态,继而招揽她。 郑仪面对这些人,只有一个字:“蠢”! 她可是伺候先皇后的女侍中,是后宫的女宰相。 她去辅佐将军夫人,将军夫人都要担心会犯忌讳,或是给大将军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一群侍妾。 这些侍妾啊,就差把野心写在脸上了。 郑仪自己就是女人,还曾经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自然也是有野心的人。 皇帝敢反抗大冢宰,试图再次亲政,背后就有郑仪的“劝谏”。 可惜,皇帝失败了,郑仪自己也成了丧家犬。 成王败寇,郑仪认。 话题扯远了……就事论事,郑仪不认为女人就不该有野心。 但,问题是,有野心,也要有跟野心相匹配的能力啊。 杨翀的那些侍妾,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力可言。 反倒是姜氏,知道郑仪是个人才,不想错过,可又不愿犯忌讳,索性就请郑仪去给自己的女儿当傅母。 如此一来,既能留下人才,还能关照女儿,关键是,她也向世人(尤其是杨翀夫妇)展现了她的一片慈母心肠。 姜氏不是空有美貌的蠢货,郑仪也就对姜氏所出的王家九娘颇有些期待。 去河东,到王家当个傅母,或许能够让她过上想要的安稳、富贵日子。 郑仪来了,不过,她不再以郑仪自居,坚持自己只是郑氏。 “……好,郑氏就郑氏吧。” 谢太夫人定定地看着郑仪,郑仪却神色平静、目光平稳。 没有心虚的闪躲,也没有惧怕的瑟缩,她仍旧是一派淡定从容。 “郑氏,你虽是姜氏送来的,但,阿玖毕竟是我王家的女郎君。” “她有阿父,有阿母,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大母。她的傅母,也当由我们这些长辈安排。” 谢太夫人虽然知道,郑仪这个傅母是当定了的,根本就不能撵走。 王家与姜氏的关系很微妙,谢太夫人知道,姜氏内心一定是怨恨王家的。 但,王家还有王姮,王姮就是唯一能够辖制姜氏的人。 为了能够继续让姜氏为王家谋利,谢太夫人就要对姜氏“百依百顺”。 再者,谢太夫人从不王姮,左右一个傅母,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谢太夫人心里明白,却还是要做个姿态:这是王家,王家自有长辈,且还容不得一个已经和离的“前儿媳”指手画脚。 郑仪都不用多想,瞬间就明白了谢太夫人这番话的意思—— 有些人啊,就算内心早已屈服,嘴上也要说些硬气话。 这,也是一种“风骨”吧! 郑仪微微低下头,勉强做出恭敬的模样。 谢太夫人见状,总算满意了些许,她又话锋一转:“当然,这也是姜氏的好意。她终究是阿玖的生母。” “这样吧,你先在府里住下,我且与大郎商量一番,大郎若是同意,再把你送去庄子!” 郑仪闻言,再次敛衽,“是!奴谨遵命!” …… 王廪从县衙回来,官服都没有换,就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谢太夫人便拿出了姜氏的来信,并告知了他郑仪的事儿。 “郑仪?皇后的女侍中?” 王廪与谢太夫人不一样,谢太夫人想的是维护王家的体面,以及王家长辈的尊严。 而王廪却想到:“看来,阿姜在将军府极有体面啊!” 一个妾,却能请动郑仪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定是有着多方面的原因。 还有将军府,能够允许一个妾随意的招揽人才,插手府外的事务,也足以能够证明姜氏的受宠。 到底是第一美人儿啊,到底是蕙质兰心,哪怕是“二嫁”,也能得到夫君的宠爱。 姜氏受宠,还能调动将军府的资源,这对于王廪来说,绝对是好事儿。 他顶着“献妻媚上”的骂名,不就为了能够在杨翀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 姜氏受宠,才能多多的为王家谋利。 王廪压下心底的嫉妒、怨恨,拼命让自己只关注利益与家族。 “姜氏体面了,我的仕途才会更加顺遂!” 当然,王廪也没忘了他们夫妻之间唯一的牵绊——王姮! “阿母,过两日,我亲自将郑氏送去庄子。” “另外,阿玖在庄子,虽然有人服侍,但终究在城外。我想给她再调拨些人,二十部曲如何?” 姜氏受宠,王姮的重要性也就提高了。 王廪必须要确保这个女儿的万无一失。 谢太夫人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她就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你说得对,确实该给她调拨些侍卫!” 楼家那小霸王,确实对王姮比较好。 之前王廪亲眼看到两个孩子的相处模式,忍不住生出了妄念:王家可与楼家联姻。 若是王姮嫁给了楼大郎,楼谨就成了自己的亲家,到时候再借个兵,就非常的顺理成章。 兴许啊,连钱都不用给了。 楼大郎虽然是个侍妾所出的庶孽,可他却是楼谨唯一的儿子,是楼家军注定的继承人! 十万大军啊,在这乱世,能够起到怎样的作用,王廪一个精于算计的政客自然清楚。 若这些大军都是自己女婿的……王廪觉得,王家的再度崛起,绝对不是他的痴心妄想。 有心把女儿嫁给楼大郎,所以,王廪对楼大郎动辄爬墙头的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姜氏忽然送了人来,让王廪又重新意识到:不能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 楼家重要,但楼谨的上司杨翀更重要。 送些部曲给九娘,多少约束一下楼大郎那个小霸王吧,王家的女儿,金贵着呢。 …… 三日后,王廪果然亲自将郑仪和二十部曲送到了庄子。 王姮:……傅母?我、我有傅母啊。 不过,听闻是亲娘送来的,王姮也就乖乖的收下。 “……女郎君不必叫我傅母,叫我郑媪吧。” 郑仪多精明的人啊,哪里看不出小胖丫头的为难,以及一旁站立的“傅母”? 人家有傅母,自己也就不抢这个名分了。 左右她会教导王姮,傅母还是女管事,都不重要。 “好!那我便唤你郑媪。” 王姮眼睛一亮,嘴角翘了起来,她喜欢这个郑媪。 郑仪来了,没有急着进行教导,而是先观察。 接下来的日子,她都在熟悉整个庄子,以及庄子上的奴婢、部曲、庄户等等人和事。 王姮的生活也就跟过去一样,并没有因为郑氏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这一日,楼大郎来了,他的眼底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嘿,等了一个多月,总算能够动手了! 胖丫头,这次我一定能吓哭你…… 第三十章 呕! 经过几日的观察,郑仪大致对庄子,对王姮都有了了解。 庄子就是普通的农庄,几百亩的良田,几十户的庄户,以及三四十个仆役。 仆役里包括庄头、别院管事、庖厨、傅母、奴婢等。 郑仪已经命人将奴婢全都登记造册。 管理几十号人,对于曾经总揽后宫的女侍中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郑仪都没有动用什么手段,只一个重新登记,就让包括庄头、管事在内的所有奴婢,都意识到,这位郑媪不好惹。 郑仪不只是自己能力出众,她还是姜氏选聘,王廪亲自送来的。 庄子上的奴婢,大多也都是王家的世仆,他们都懂规矩,更有着做奴婢的“智慧”—— 郑媪背后有前女君和郎君,在这庄子,她就是仅次于九娘的人。 甚至于,就连九娘,都要听从她的指导、教诲。 郑媪没有傅母的名分,但庄子上下都知道,她就是九娘真正的傅母。 傅母,有着管教、规劝小女郎的职责。 郑?傅母?仪:……庄子和奴婢都好管理,只是这位九娘,颇有些让她一言难尽啊。 其实,在郑仪见到王姮的第一眼时,她的眸光就跳了一下。 要知道,对于郑仪这种见过大风大浪,早已习惯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能够让她有个眸光的闪烁,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不是王姮有多可怕,而是,眼前的王姮,跟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丑,却跟她那个仙姿玉色、倾国倾城的生母有极大的区别。 不顽劣,也不自卑,整个人乖乖巧巧、软软糯糯。 郑仪预想过王姮这个失母女童有可能的性情,或是骄纵啊,或是怯懦啊,或是如同刺猬一般浑身都是刺啊,或是像只乳虎般色厉内荏啊…… 王姮完全不符合。 她不丑,也不够绝美,胖胖的小脸,圆滚滚的身子,可爱中又不乏精致。 脸型、眉眼间,能够隐约看出姜氏的影子。 郑仪敢打赌,假以时日,王姮再长大几岁,再瘦一两圈,妥妥就是一个小姜氏。 没错,要瘦,还要痩个一两圈,才能让她原本的容貌凸显出来,而不是被一堆肉肉掩藏。 容貌是天生的,体态却可以后天养成。 气质倒还好,毕竟是王家的女郎君,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就算不刻意学习,也会将规矩、礼仪等融入骨子里、镌刻到灵魂上。 郑仪仔细观察完王姮,对她唯一满意的,就是她“淡然”的气质——荣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小小年纪,失母、父不在,还能保持淡定从容,这份心性,就是在皇宫都不多见。 哪怕被继母所不容,流落到了城郊的农庄,她也没有战战兢兢,或怨天尤人。 每日里,小女郎依然好吃好睡,闲暇时还会撸猫喂兔子。 哦,对了,还有一条拔了毒牙的小蛇。 天知道,郑仪刚看到那条碧绿的竹叶青的时候,险些变了脸色。 这可是毒蛇啊,一口下去,魂断九天。 即便被拔了毒牙,可郑仪对于这种软趴趴、冰凉滑腻的生物,也颇有些敬而远之。 郑仪却发现,王姮对这小蛇也称不上喜欢,却还是精心喂养。 虚岁六岁的孩子,却能克制住本性与好恶,只这一点,就足以让郑仪高看一眼。 “……不愧是姜氏的女儿,其品貌、其心性,都有些意思啊。” 郑仪答应来王家做傅母,不是真的板上钉钉。 姜氏选择了她,她也会选择王姮。 若王姮不合她的心意,郑仪便会“请辞”。 去年皇宫那么乱,郑仪都有法子安然远遁,这小小的河东,自然也困不住她。 所以,郑仪来到庄子后,没有急着进入“教导”状态,就是在做最后的评估——王姮,值不值得自己“托付”后半生! 过了这几日,郑仪做出了判断:王家九娘,瑕不掩瑜,是一块值得雕琢的璞玉! 她可以留下试一试! 郑仪有了初步的选择,接下来,就是进行教导。 首先,深入了解王姮的学习情况。 “九娘,都读了什么书?琴棋书画,可有你喜欢的?” 郑仪正式与王姮面对面的跽坐,她声音轻柔,目光却严肃。 被这样的目光所关注,王姮禁不住收起了娇憨,也认真的正襟危坐。 大周朝一直都推行汉化,权贵、世家等,都推崇跪坐。 尤其王家还是老牌的氏族,更是将胡床等高足家具视为蛮夷的粗鄙之物。 王姮从学会走路,就开始学习跽坐。 如今,她已经能够跪坐得十分端正。 呃,就是肉肉比较多,双腿跪着,略吃力。 但,王姮可以克服。 她腰杆挺直,抬起头,乖乖的回答问题:“回郑媪,我读了《太公家教》,现在在读《诗经》。” 郑仪闻言,称不上惊喜,也没有失望。 王姮这个学习进度,不上不下,中规中矩。 太公家教是自古传下来的幼儿启蒙书,许多世家大族的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 诗经嘛,也算蒙学,它不只是诗词,更多的也是一种文学的启蒙。 五六岁熟读诗经,亦是氏族子弟的基本要求。 是的,基本要求。 王姮的学习,都符合基本的要求,不算不合格,可也没有拔高! 郑仪暗自评估着王姮的实力,王姮却还在乖乖回答问题:“琴棋书画,我、我对于‘书’还算擅长。” 郑仪挑眉,“书?” 九娘擅长书法? 旋即,郑仪就反应过来,九娘姓王啊,而琅琊王氏最出名的就是书法。 一两百年前,王家更是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书法家,王氏书法冠绝天下! 作为后人,王家子弟更是将“书”列为了必修的课程。 王姮作为家主的嫡长女,即便不喜欢,也要刻苦研习书法。 是的,不喜欢! 郑仪多敏锐的人啊,多少老狐狸都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就不用说一个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小女童了。 郑仪从王姮说话的语气、神情中都捕捉到了些许痕迹,她敢打赌:王姮并不喜欢书法,她只是在四艺中“擅长”书法罢了。 至于王姮喜欢什么,郑仪不打算追问,她会观察,然后不着痕迹的让王姮学习、精进……这是她“攻心”的一个手段。 郑仪决定要试验一下,看看王姮这个小主子是否靠得住。 “试一试”的过程中,也要收拢人心。 郑仪可不想只做“郑媪”,她要成为王姮最信任、最依赖、最亲近的人! …… “九娘!九娘!楼大郎来了!” 就在郑仪准备考校王姮具体功课的时候,院外跑来一个小丫鬟。 郑仪眉头微蹙。 这庄子,到底不如主宅啊,奴婢的规矩还是差了些。 一个奴婢,在院子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郑仪没有当场发作,而是默默的记下来。 她还需要继续“收集”,有了足够的“证据”,她就一起算总账。 且,丫鬟口中的“楼大郎”,也引起了郑仪的注意。 来到河东前,郑仪就对河东的情况,进行了大致的了解。 她知道,河东,位于沂河之东,只是一个人口不足一千户的下县。 河东县的县令,就是她的“主家”,王氏子王廪。 河东有驻军,驻军的将军则是贺楼氏的家主,最早投到杨翀将军麾下的楼谨。 楼谨没有娶妻,却有一个庶子,便是楼大郎。 楼家这位小郎君,颇有顽劣之名。 跟随崔太夫人来到河东后,短短几日,便“臭名远扬”。 郑仪在沂州,就听闻了楼大郎的种种恶行。 “……今日看来,这楼大郎果然顽劣。” 楼家与王家,勉强算是姻亲。 楼谨与王廪似乎也“合作”愉快。 但,楼大郎一个七岁的男童,却在只有女眷的院落横冲直闯,实在称不上有规矩! “胖丫头!胖丫头!我又来啦!” 人未至,声先到。 郑仪还在暗自吐槽楼大郎的骄纵、无礼,楼大郎的大嗓门已经极有穿透力的冲进了正堂。 紧接着,就是噔噔噔的脚步声。 郑仪抬起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此时已近正午,艳阳高照,门口处一片耀眼的阳光。 亮光中,一道活泼的身影蹿了出来。 郑仪眯了眯眼睛,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光亮与阴影,然后,她就看清了来人—— 七八岁的男童,个子很高,比一旁引路的小丫鬟,似乎还高出了一个头尖儿。 穿着大红绣金线的翻领长袍,腰间系着镶嵌白玉的腰带。 腰带上,戴着荷包、玉佩等配饰。 脚上则是一双黑色的翘头牛皮靴,噔噔噔的踩在了干净的木地板上。 按照大周氏族的规矩,入门需脱去鞋履。 楼大郎却根本不管不顾,宛若一只小牛犊般就冲了过来。 “胖丫头,我又寻了个擅长做炙肉的庖厨,待会儿让他给你做好吃的丫!” 楼大郎根本没有注意到堂屋里,还有一个郑仪。 或者说,他看到了,却并不在意。 放眼整个王家庄子,他只在乎一个人:胖丫头! 王姮听到“好吃的”三个字,眼睛就是一亮。 不过,楼大郎可以“无视”郑仪,王姮却不会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专门教导她的郑媪。 她没有立刻回答楼大郎,而是转过头,看向郑仪:“郑媪,这位便是楼家阿兄。” “我与阿兄年龄相仿,楼、王两处的庄子距离也颇近。” “平日里,我与阿兄经常一处玩耍。” 王姮软糯的小嗓音儿,快速的介绍着楼大郎,并为楼大郎的“无礼”做解释。 她虽然没有明着帮楼大郎狡辩,却也说明了她与楼大郎是世交、是玩伴。 规矩嘛,也不是死的。 对于相熟的姻亲、世交,孩子们又玩得好,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楼家阿兄,最是率真,若有失礼之处,还请郑媪见谅!” 前几句话还算实话,而这一句,王姮说得颇有些“昧良心”。 楼大郎是率真? 他分明就是熊! 且,更快的,王姮本人就要体验一把楼大郎的“熊”。 “原来是楼家小郎君!” 见王姮主动帮楼大郎“描补”,郑仪没有计较,而是顺着台阶走了下来。 她故作了然的点点头,又故意看了眼角落里的沙漏:“时辰不早了,今日我们就先到这里。” “九娘,既然楼大郎来寻你,那你就先招待客人吧。” 说着话,郑仪便站起身。 王姮也赶忙站起来。 郑仪与王姮见了礼,然后又朝着楼大郎微微颔首,权当打招呼。 楼大郎:……哼,最讨厌这些虚伪的老狐狸了。 这个女人,有着让他熟悉又厌恶的味道! 楼大郎别过头,根本不理睬郑仪。 郑仪并不恼怒,反而勾起了唇角,有意思,这位楼大郎似乎也不是一味的顽劣。 他,敏锐,聪慧! 郑仪离开了,楼大郎便直接蹿到了王姮身边,捉起王姮的小手,便拉着她去了院子。 海棠树下,已经有庖厨支起了烤架。 说起来,烤架还是经过王棉的“改良”,愈发的方便、好用。 烤架上已经捆绑好食材,庖厨按照王棉的方法,一边转动烤架,一边用刷子沾了蜂蜜涂刷。 木柴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动,橘色的火苗疯狂舔舐着食材。 高温遇到皮肉,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动,表皮渗出了油脂,发出阵阵的肉香。 再加上蜂蜜的加持,还隔着老远,香味儿就霸道的冲了过来。 “好香啊!” 王姮吸了吸鼻子,白嫩的小脸上都是沉醉。 “香就多吃些!嘿嘿!” 楼大郎主动帮忙,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在王姮不赞同的目光下,不得不冲洗干净。 然后,他用匕首割下一块烤的金黄酥脆的肉,亲手喂给了王姮。 王姮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乖乖张开嘴,将肉吃了下去。 “好吃吗?” 楼大郎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好吃!阿兄,你也吃啊!” “当然好吃,这可是最新鲜的兔肉。”楼大郎终于露出了獠牙,森寒、残忍。 “兔肉?” 王姮愣了一下,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兔肉?你是说,这是兔兔的肉?”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兔兔?! 她养了一个月的兔兔?! 呕! ps:今天中午之前还有一更哈,从今天起,开启双更模式哟,还请亲们多多支持! 第三十一章 生悲 呕! 王姮爱吃,胃口好,从不知道恶心是个什么感觉。 此刻,她体会到了。 胃里翻江倒海,只想把东西都吐出来。 不过,事情不能只凭猜测,王姮想从楼大郎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她极力压下那股恶心,沉声问道:“你说的兔兔,是什么兔兔?是你送给我,我养了一个月的那一只吗?” 作为一个吃货,王姮不会有“不吃兔兔”的圣母心。 但,她亦有底线啊。 正常宰杀的牲畜,她会吃。 而,自己养过的宠物,则绝不能吃。 不是矫情,只是生而为人的善良与坚持。 楼大郎脸上的得意凝固了,胖丫头居然没哭? 还有,她、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甜甜糯糯的唤他阿兄。 楼大郎心底的戾气又开始滋长。 “胖丫头,居然为了一只畜生跟我置气?” 即便不是,此刻也是了! 楼大郎别扭上了,故意恶声恶气的说道:“没错!就是那一只!” 终于得到了准确的答案,王姮仅剩的一丝幻想消失了。 胖胖的小脸上,闪过一抹黯然: 她早该想到的,楼大郎本就是个野性难驯、残忍霸道的顽劣之徒。 她误以为他对自己还不错,便把他当成了好人。 事实上,所谓的“还不错”,也是因为她够怂、够隐忍。 否则,她和他根本无法和平相处。 不过,那是过去,她王姮无依无靠,只能忍、忍、忍。 现在嘛—— 王姮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她抬起头,用从未有过的森冷声音说道:“楼大郎,是我想错了。我总以为,你只是顽皮,即便喜欢捉弄人,也是无伤大雅。你本心还是善良的,你没有恶意!” “实则,你并不是。你凶残,你霸道,你、你也根本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明明知道兔兔是她的宠物,却还故意把它杀了,然后烤给她吃。 吃之前,什么都不说。 等她欢快的吃下去,惬意享受美食的时候,再告诉她真相。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恶作剧,而是“杀人诛心”。 王姮不相信,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会做出这种残忍、恶心的事儿。 “胖丫头!你什么意思?” 楼大郎本就赌着气,此刻看到王姮变脸,还用如此冷漠的口吻说着近乎决裂的话,愈发恼怒。 “你说我坏?说我不把你当朋友?” 这胖丫头,到底有没有心? 他确实坏,可他与她认识也有一两个月,他可曾真的伤害过她? 他帮她送信,给她送好吃的,为了她,他甚至都没有把那个叫王棉的贱丫头如何。 要知道,王棉浑身都是漏洞。 若非她入了王姮的青眼,楼大郎早就暗中动手了。 他想要知道,王棉到底有什么秘密,又知道多少故事、“秘方”。 作为楼家的小霸王,楼大郎从小就有上位者的思维,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 似王棉这样的贱民,楼大郎“好奇”了,就会直接抓起来,让暗卫们去拷问。 他想知道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比如那个石猴子的故事,楼大郎还总想着知道“后续”。 可他碍于王姮,硬是忍住了,任由那个贱丫头,隔几天才能讲一段! ……他为胖丫头做了那么多,胖丫头居然还说他坏? 所有人,包括阿父,都能骂他坏,唯独胖丫头不行! “难道不是吗?你若真心待我,又岂会如此算计我、欺辱我?” “你送我的宠物,我哪怕不喜欢,我都会好好的养着。只是因为,那是你送我的,是一份心意!” 王姮吵架,也没有忘了“翻旧账”。 然后,王姮就记起来了,那条叫小绿的毒蛇,其实不算是“礼物”。 最初的时候,是楼大郎用来吓唬自己的道具。 只是她反应慢,胆子也大,这才没有被吓到,反而顺势帮楼大郎开脱。 楼大郎呢,其实也一直知道她不喜欢蛇,却为了他自己痛快,非要逼着她继续养。 ……呜呜,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 所谓的友谊,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大概在楼大郎看来,她王姮就是个好欺负、好糊弄的蠢货,是他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玩物。 王姮越想越委屈,终于哭了出来。 楼大郎如愿看到胖丫头哭,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开心。 相反,他心里闷闷的,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 不过,楼大郎又听到王姮提到了那条蠢蛇。 胖丫头不喜欢,他知道。 所以他故意让她继续养,就是想看到她想反抗却又不敢的模样。 胖丫头却说“因为是你送的,是一份心意”,这话莫名的戳中了楼大郎心底的某个点。 还好还好,胖丫头也不是那么的没有良心。 她也知道“心意”二字呢。 虽然很多时候,楼大郎都在捉弄、逼迫,可也是真心对她好啊。 比如这一次,虽然有恶搞,可他并没有真的—— 楼大郎阴沉的表情,略略有些松缓。 可就在这个时候,王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来人!把小绿拿过来!” 楼大郎猛地惊醒过来,大喊道:“胖丫头,你要干什么?” “还给你啊!我要把你送我的‘礼物’还给你!你不肯真心待我,我也不要你的心意!” 王姮鼓着腮帮子,气咻咻的说道。 不得不说,颜值高的人,就是可以任性。 哪怕是发脾气,也透着甜糯、可爱。 楼大郎此刻,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 他眼底闪烁着阴鸷,冷声道:“胖丫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要把小绿还给你!反正我也不喜欢!” 王姮虽然被楼大郎突如其来的戾气吓了一跳,但她还是咬牙忍住了。 不怕!不怕! 我有阿母送来的郑媪,还有阿父送来的部曲。 郑媪很厉害,部曲很能打,我才不要被楼大郎一个熊孩子吓到。 熊孩子这个词儿,还是王棉偷偷告诉她的。 嗯嗯,很形象! 果然像熊一样的不可理喻、野蛮残暴! 楼大郎真的如同一头熊般的暴怒了,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烤架:“王!九!” 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楼大郎这是第一次这般称呼王姮,带着无尽的愤怒与隐隐的威胁。 “是我!我在!你要怎样?” 成功激怒了楼大郎,王姮却又恢复到那副情绪稳定的模样。 她挺着小胸脯,傲然的与楼大郎对峙! 殊不知,她的小腿已经在发抖了。 楼大郎不只是熊,他还有着超越年龄的阴鸷与狠厉。 他打过猎,杀过生。 血腥,不会吓到他,反而会让他亢奋。 三岁起就习武、骑马,他的身高、体能等都超过同龄人。 楼大郎年纪小,却依然拥有一定的武力值。 握起拳头,胳膊上隐隐有肌肉贲张。 若是换个人,楼大郎就直接冲上去了。 小霸王的威名,不全是靠着暗卫、侍从等,还有他本身足够暴力! 偏偏,眼前的人是胖丫头,白白嫩嫩、胖胖软软的一团,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明明写满了瑟缩,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认输。 这般强势的王姮,楼大郎第一次见,却莫名的并不反感。 像只炸毛的小狸奴! 楼大郎忽然就明白,为何胖丫头喜欢狸奴了。 不只是狸奴可爱,关键是,他们是同类! “九娘,小绿带过来了!” 就在两人紧张对峙的时刻,白芷提着一个小巧竹编笼子,快步走了过来。 “给他!” 王姮一指楼大郎,奶凶奶凶的喊道。 “你要给我,我就掐死它!” 楼大郎发狠道。 王姮窒了窒,然后也跟着放狠话:“随你!” 你愿意造杀孽,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 反正我才不会傻兮兮的因为你而背负道德上的谴责。 楼大郎气急。 啊啊啊,他想发飙,他想动手,他想—— “来人,送客!” 王姮看出楼大郎即将爆发,赶忙喊来部曲。 哗啦! 二十个部曲,快速集结,并挡在了王姮前面。 有了“人墙”保护,王姮愈发心安,她装着胆子,冲着楼大郎喊道:“楼大郎,你走吧!从今往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你别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再去麻烦你! 楼大郎看到这群忽然冒出来的部曲,不禁有些意外。 然后,他冷笑出声:“胖丫头,我说你今天怎么忽然就硬气起来了?原来是有了帮手啊。” 他就说嘛,他不过是小小的搞了个恶作剧,又没有真的做什么,胖丫头却不管不顾的发火。 此刻,更要与自己决裂。 不是她忍无可忍、愤而反抗,而是有了底气啊。 哼,不就是十几个部曲嘛,他也有。 楼大郎作为楼谨唯一的儿子,不只是有部曲,还有暗卫。 他一声令下,就能集结起二三百人。 区区十几个部曲,根本就—— “就算没有帮手,我也会生气!因为你真的太过分了!” 从人墙中,挤出一个小脑袋,王姮奶声奶气的喊道:“骗我!欺负我!我再也不要和你玩儿了!楼大郎,你快走吧!” 楼大郎:…… 一次又一次听到胖丫头撵自己走,楼大郎也真的恼了。 “走就走!当耶耶愿意啊!” “胖丫头,你可别后悔!” 撂下狠话,楼大郎也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白芷拎着竹笼,颇有些为难。 小绿,还没有还给楼大郎呢。 不过,白芷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楼大郎明显正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之中。 她若是不管不顾的一头闯过去,只会成为楼大郎迁怒的炮灰。 白芷有自知之明,她不是自家九娘,她在楼大郎面前,可是没有什么“特权”的。 一旦让楼大郎不开心,她可就要遭殃了。 王姮看到白芷提着笼子,呆愣的站着,也没有催促。 事实上,王姮心里也在打鼓。 虽然她有了部曲,可她知道,楼大郎的人更多。 万一这人真的不管不顾的闹起来,自己的人,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走了就好!小绿,就、就暂时先养着吧!” 王姮默默的劝慰自己。 一旁的角落,郑仪全程围观。 看到两个孩子从欢声笑语到对峙决裂,郑仪的嘴角禁不住的向上扬起。 有意思,楼大郎有意思,王九娘也颇有些心机呢。 两小只都不是外界所传闻的那般模样,郑仪对接下来的生活,竟生出了期待。 …… 楼大郎走了,院子里紧张的氛围也瞬间消失。 王姮挥退了部曲,看着倒塌的烤架,以及滚落地上的烤兔肉,小脸皱了起来。 “兔兔~~” 虽然只养了一个月,虽然她也没有事必躬亲的照顾,但终究是有些喜欢的。 那么雪白,那么可爱的兔兔,就这么—— “九娘,我去看过了,兔子还在!” 傅母到底比白芷年长些,知道王姮与楼大郎翻脸的主要原因,便偷偷跑去跨院的圈舍。 傅母:…… 看着圈舍里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傅母都有些无语。 作为一个正常人,她真是搞不懂楼大郎这种熊孩子的脑回路。 明明没有杀死九娘的宠物,却还故意—— 只能说,他真的很顽劣。 九娘跟他翻脸,他说冤也不冤! 一边无奈的吐槽,傅母一边抱起了兔子,转身回到了海棠院。 王姮听到傅母的话,眼睛落在了傅母怀里,看到了熟悉的兔兔。 她眨巴眨巴眼睛,也有些搞不清楼大郎的做派。 说他残忍吧,他没有杀她的宠物。 说他善良吧,他又故意捉弄她! “……有病!” 默默的,王姮偷偷在心底骂了一句。 至于自己是否冤枉了楼大郎,王姮并不承认。 她都被他弄恶心了,恐怕以后吃兔兔,可能都会有心理阴影。 哼,骂他一顿,是他活该! 还有两人之间的决裂……呃,且看看以后还需不需要他帮忙吧。 若是某人还有用,她就、就去服个软,嘿嘿嘿! 只是,还不等王姮遇到需要服软的机会,夏天已经过去,秋天悄然来临。 楼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九娘!听说楼谨楼将军要成亲了,他的妻子是独孤家的女儿!” “……独孤家的女人,素来霸道,崔氏跟他们家比起来,都算是温良淑女。” 郑仪开始展现她的能力,而打探消息,不过是最基本的。 王姮愣住了:……楼大郎要有嫡母了?还是以霸道、善妒闻名的独孤氏?! 第三十二章 世态 楼氏庄园,中轴线正院。 崔太夫人斜斜的坐在正堂主位上,右手手肘靠着一个凭几。 堂下,跪着一个侍卫装扮的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靛青色的胡服,脚上则是黑色翘头皮靴。 不过,许是刚刚经历了长途赶路,侍卫的脸色有些差,衣服下摆和皮靴上都沾了星星点点的泥。 “消息属实?将军真的答应了与独孤氏的联姻?” 崔太夫人收到消息后,心情颇为复杂。 她是楼谨的继母,楼谨无妻,她就还是楼家的主母,能够掌管楼家的中馈。 这几年来,崔太夫人一直都在想办法破坏楼谨的亲事。 她不能直接对楼谨下命令,就只能暗搓搓的养歪楼大郎。 在她想来,有个顽劣的庶长子,绝对能够让跟楼谨门当户对的世家大族望而却步。 对于任何一个大家族来说,长子不是嫡出,都是乱家之源。 能够养出庶长子的家族,定然不是什么有规矩、有礼数的好人家。 但凡心疼家中女儿的父母,或者即便不心疼也稍稍顾及脸面的家族,都不会把楼谨列为择婿人选。 尤其是独孤氏! 崔太夫人可没忘了,当初老将军给楼谨选定的未婚妻,就是独孤家的女儿。 最初,楼谨应了下来。 但,很快,随着那个狐媚子的“失踪”,楼谨就像疯了一样。 根本不管老将军的训斥、阻止,直接跑去独孤家退亲。 哪怕事后老将军命人将他捆起来,亲自抽了几十马鞭,楼谨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伤,他也没有改口。 最后,为了平息独孤家的怒气,老将军更是忍痛将这个最优秀的儿子,赶出了楼家,将之“流放”到六镇的军营。 外人都称赞老将军讲规矩,不惜大义灭亲。 而作为枕边人,崔太夫人却非常清楚,老将军把楼谨赶出去的时候,是何等的不舍、心痛。 楼谨是个犟种,被赶出家门,都不曾向父亲求饶,更没有为了军权而答应继续联姻。 他就带着一两百的亲卫,以及六镇军营里的老弱病残,直击边城,将柔然等外族打得落花流水。 立了军功,朝廷下旨嘉奖,老将军也就“勉为其难”的重新将儿子召了回来。 楼氏与独孤氏的联姻,随着楼谨的强势崛起,不了了之。 “……哼,我就不信,素来骄傲的独孤氏能够咽下这口气!” 崔太夫人看着老将军与楼谨父子相亲,楼谨逐步接管楼家的军权,心里别提多羡慕嫉妒怨恨了。 可她的人设就是善良美好的好继母,面对楼谨的风光,崔太夫人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只能在心底暗暗泄愤,并期待着独孤氏能够雄起,好好收拾楼谨这个羞辱独孤氏的竖子。 然而,崔太夫人的心愿落空了,她没有等来独孤氏对楼谨的报复,反而等来了老将军的病逝。 老将军走了,楼家彻底变了天。 崔太夫人过去是为了人设,这才演戏。 老将军病逝后,她是为了能够继续在楼家享受荣华富贵,而不得不继续演。 崔太夫人憋屈之余,不止一次的嫌弃独孤氏:呸,还说独孤家是多么的霸道,结果呢,被楼谨这个竖子跑上门去羞辱,事后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时隔七八年,楼谨却要与独孤氏联姻,独孤家还同意了。 崔太夫人只觉得不可思议。 崔太夫人作为楼家的主母,虽然与楼谨不甚亲近,却也因为太夫人这个身份的缘故,知道家中的一些事。 比如,这几年,楼谨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那个贱婢。 崔太夫人出身世家,所接受的都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 他们这个圈子,即便有什么动人的爱情故事,要么本就是表兄表妹、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要么则是先婚后爱、日久生情。 似楼谨与那通房的感情,那般疯狂炽热,闹得轰轰烈烈,崔太夫人不敢说是头一回见,也是极为稀罕的。 崔太夫人看得分明,楼谨是真的看重那个贱婢。 当年那贱婢失踪后,楼谨崩溃、癫狂的模样,崔太夫人亲眼所见。 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爱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 有那么一个瞬间,崔太夫人甚至都有些羡慕那贱婢:作为女人,能够被一个男人如此爱慕、看重,这辈子也不算虚度啊。 楼谨还做到了爱屋及乌。 为了那贱婢,他直接把楼大郎一个庶孽宠上了天。 问题来了,楼谨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找人,足见他余情未了。 那他为什么会答应与独孤氏的联姻? “回禀太夫人,楼氏确欲与独孤氏联姻。” 侍卫赶了上千里的路,折腾了好几天,整个人又困又累。 但,主子有问询,他强打精神也要回禀。 “楼氏欲与独孤氏联姻?” 崔太夫人敏锐的抓住了重点,她猛地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侍卫:“难不成,是楼谨主动去独孤家求亲?” 事情,更诡异了! “回禀太夫人,此事属下并不知道。只知在冀州这些日子,将军数次出入独孤家!” “将军与独孤将军相谈甚欢,宛若兄弟。没过几日,就传出了两家联姻的喜讯。” 侍卫非常谨慎,自己不确定的消息,绝不敢在主子面前随意搬弄。 崔太夫人的脸色有些凝重,眼底晦暗莫名。 这一次,她真是有些摸不清楼谨的路数了。 冀州? 哦,是了,独孤家与楼家一样,都是柱国将军,手中握有重兵。 楼谨率领大军,占据了沂州。 而独孤家则进入到了冀州。 冀州距离大周朝的京城,也就是平城,只有几十里。 拿下冀州,就能顺势长驱直入,占据平城。 楼谨作为杨翀麾下第一得用之人,若是能够帮助杨翀拿下冀州,甚至立下“夺取京城”的大功。待杨翀成就霸业,楼谨便是头号功臣! “……莫非,楼谨是为了建立功勋?” 当年的击退柔然,与这种不世之功,决不能相提并论。 柔然虽经常侵犯大周的边境,但终究只是疥癣之患。 朝廷没有剿灭柔然,不是做不到,而是柔然的价值,远远比不上出兵的巨大军费。 且,柔然作乱,也只是抢掠财货,还做不到侵夺城池。 都不用朝廷派出大军,只六镇随便一个军营的守军,就能将敌军赶出去。 所以,楼谨当年的战功,其实还是有些水分的。 而这一次,杨家大势已成,杨翀的父亲、弟弟们也都在各处疯狂的圈占地盘。 杨翀(包括他麾下的大将)若是能够抢先一步,拿下平城,杨翀就能成为杨氏王朝最大的功臣。 杨翀登上了某个位置,为杨翀立下大功的楼谨,自然也能共享富贵。 不世之功、家族鼎盛,与所谓爱情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再加上,这都过去了好几年,当初再浓烈的感情,也被时光所消磨。 “……更有甚者,那贱婢,或许早就不在了!又或许,她已经再嫁他人……” 崔太夫人禁不住这般猜测着。 不能怪她对同为女子的通房丫头有恶意,而是现实就是如此。 不说乱世了,就是在太平盛世,一个年轻的、极美的女子,孤身一人,出门在外,根本很难存活。 不是被拐骗,就是被抢掠……即便侥幸活下来,可能也会流落到那腌臜之地。 若是运气好,遇到一个良人,良人也不会“不求回报”,那贱婢说不得就要“以身相许”。 “大郎都七岁了,那贱婢走了也有快七年。兴许啊,人家早就为某个贱民,或是什么山大王,生了一窝的儿女!” 崔太夫人继续猜度着。 如此情况,就算楼谨找到了人,也无法把人带回来! 且,楼谨会这么心心念念、割舍不放,不过是那贱婢在两人最浓情蜜意的时候,悄然逃走了。 天上的月,摸不到,也就格外的惦念。 一旦让楼谨知道,天上月坠落人间,还那么的不堪,他所有的爱恋,定会烟消云散。 这个时候,再有与独孤氏联姻的巨大诱惑,崔太夫人觉得,楼谨没有理由拒绝! “终究不是轻狂少年,楼谨快三十岁了,三十而立,他也该为家族、为权势真正的立起来了!” 崔太夫人一番猜测,自以为明白了楼谨的心思。 “楼谨真的要娶妻了呀,还是他自己愿意。” 不是被强迫,楼谨不管爱与不爱,都会好好的对待独孤氏。 他会给予独孤氏正妻该有的尊重与体面。 然后,崔太夫人这个前主母就要给独孤氏“让路”了。 楼家的主母,只有一个。 崔太夫人作为继室,对楼谨没有抚育、教养的恩情,她就没有底气在楼谨面前摆长辈的谱儿。 “……我、我确实没有抚养楼谨,但我为楼家生儿育女,我、我还抚养了楼大郎!” 对,还有楼大郎! 崔太夫人眸光闪烁。 若说最不想看到楼谨娶妻的人,应该不是只有她崔氏。 楼大郎,亦是楼谨娶妻的最大受害者。 楼谨不娶妻,楼大郎就是楼家最尊贵的少郎君。 而一旦楼谨娶了妻,他的妻子就会生下嫡子、嫡女。 嫡妻的背后还有独孤氏,崔太夫人非常确信,依着独孤氏的霸道,他们在结亲的时候,就会提出许多要求。 比如,楼家的家业,必须由独孤氏所出的儿子继承。 再比如,那个碍眼的庶长子,必须提前“处理”。 要么,早早的给点儿家业,将他“分”出去。 要么,直接把他“过继”! 崔氏作为继母,连王姮一个嫡长女都容不下,比崔氏更矜贵、更蛮横的独孤氏,定然不许楼家还有所谓的庶长子。 只要独孤氏过门,楼大郎别说当什么小霸王,他极有可能都无法继续给楼谨当儿子! “……大郎虽顽劣,却到底年纪小。这些事儿,他可能根本就想不到!” 崔太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恶意。 虽然知道可能是无用功,但她还是想试一试——挑唆楼大郎,让他去跟楼谨闹。 若是能够真的将婚事搅黄,自是千好万好。 若是不能,楼大郎因此还失宠,被楼谨责罚,也算为崔太夫人出了一口恶气。 天知道,抚养楼大郎这两三年,崔太夫人固然毁了楼大郎的名声,可也被他顶撞了无数次。 楼谨与崔太夫人不亲近,都不曾当面给崔太夫人没脸。 楼大郎却不管不顾,不知让崔太夫人吃了多少冤枉气、哑巴亏! “楼家要娶新妇了,老婆子我固然不好过,我也不会让楼大郎那庶孽好过!” …… 这日,傍晚,楼大郎照例从外面骑马回来。 路过王氏庄子的时候,楼大郎拉着缰绳的手,禁不住的想要收紧。 已经好几天了,他都没有去爬王家的墙头了。 胖丫头是不是又有新的美食? 她是不是又圆润了? 还有胖丫头那软糯糯的“阿兄”,楼大郎也无比想念。 但—— “哼,她若去了圈舍,就知道,我只是逗她,根本就没有杀那只可恶的小畜生!” 而依着那丫头对兔兔的喜欢,她应该会去看。 所以,她已经知道了“真相”。 可胖丫头并没有跑去楼氏庄园找他,更遑论道歉! 楼大郎也生气了,胖丫头冤枉了我,却不肯道歉,她果然是翅膀硬了,都敢跟我置气了呢。 你不来,我也不去! 难不成我堂堂楼家小霸王,还要对你卑躬屈膝、低声下气? 想到这些,楼大郎并没有勒住缰绳,而是挥舞鞭子,用力抽打着胯下的大宛马。 马儿吃痛,只得加快速度。 嗖! 马儿疾驰,越过了王氏庄子,飞快的抵达了楼氏庄园。 “吁!!” 勒住缰绳,马儿稳稳的停了下来。 楼大郎习惯性的就想翻鞍下马,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居然没有仆从争相恐后的冲上来,跪在他的脚下,伺候他下马! 什么情况? 门房伺候的奴婢,都死去哪里了? 楼大郎抬起头,凌厉的目光扫了一圈,他看到了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人,都在! 却没有立刻滚过来伺候! 楼大郎还不知道庄园里已经掀起了风浪,他用力握紧马鞭,没好气的喊了一嗓子:“还有喘气的没有?没看到耶耶回来了?!” ps:第一更,求月票。第二更还是中午12:00之前哈! 第三十三章 炎凉 往日,不用楼大郎呼喝,奴婢们就会蜂拥跑来。 而今日,楼大郎一声大喊,门口的几人,却还是踯躅不前。 楼大郎眸光一闪,下意识的就要举起鞭子。 这些贱奴,居然敢故意慢待与他? 他们怎么敢? 是啊!他们怎么敢?! 楼大郎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门房的几个仆役,神色各异: 有人一脸倨傲,斜楞着眼睛看他,仿佛在说:小兔崽子,你也有今天! 有人则有些迟疑,想要上前伺候,却又顿住了脚步,似乎胆子小的人,即便想要看热闹,内心深处又有着对于某个小霸王曾经的忌惮。 还有人左摇右摆,遮挡嘴巴、小声议论。 楼大郎挑眉,看来,真的出事了。 他,楼大郎,似乎要落魄了呢。 而这些蠢货,便急不可耐的想要见风使舵,甚至是落井下石。 楼大郎刚才没有急着动手,不是他不想,而是想要观察一二。 如今,他大致猜到了这些人的想法,也就不再纵容。 楼氏庄园的奴婢,大多都是崔老妪的人,他们与崔老妪一样,惯会装模作样、看人下菜碟。 楼大郎真正的心腹,从来都不是这些丫鬟、侍从,而是楼谨给他的护卫和暗卫。 “来人!” 楼大郎声音并不高,却带着森寒的冷意。 唰!唰唰! 骑马跟在楼大郎身后的几个护卫,飞快的翻鞍下马。 “将这几个眼里没有主子的贱奴拉过来,每人鞭三十!” 楼大郎冷声吩咐道。 “是!” 众护卫答应一声,紧接着就是齐齐朝着院门扑去。 他们如同下山的猛虎,三两下就钳住了几个仆役的胳膊。 “住手!你们快住手!” “我们犯什么错了?为何要抓我们?” “哈!楼大郎,你以为还是以前吗?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对!将军要迎娶独孤氏的贵女,以后我们楼家,自会有出身高贵、名正言顺的少郎君!你一个庶孽,能不能姓楼,都要看女君同不同意!” 在大周朝,嫡庶有着极大的区别。 虽不至于把庶出子女当成奴婢,却也要看主母的态度。 主母承认,庶子庶女才可入族谱,才能成为小主子。 主母若是不承认,那就只能给嫡出兄弟当跟班,为嫡出姐妹做媵妾。 楼家未来的主母姓独孤,并不是宽和大度的人。 庄园里都传遍了,据说独孤家面对楼谨的求亲,开出了许多条件。 首要一条,就是楼家不得有庶长子。 不让楼大郎“病逝”,估计就是楼谨作为父亲最大的慈悲。 楼大郎想要像过去一样,继续在楼家耀武扬威、唯我独尊,根本就不能够! 楼大郎愣住了,“阿父要娶新妇?”还是独孤家的女儿? 不只是楼大郎,就是那几个钳住仆从的护卫,也有些怔愣。 将军要娶妻了? 那、那大郎该怎么办? 虽然,娶了妻不一定就能立刻生出孩子,生了孩子也未必就是儿子。 但,至少有希望啊。 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自然受重视。 可若是有了嫡子……护卫也是男人,他们带入自己,嫡子、庶子都是自己的血脉,他们不会过度的区别对待。 但,若需要在嫡子与竖子之间做选择,他们还是会偏向前者。 这规矩、礼法所规定的,亦是人之常情——嫡子的背后,都有着与自家实力相等的外家啊。 有限的资源,自然会朝着更具优势的人倾斜。 独孤氏,与楼家一样,都是北境八大着姓,世代领兵打仗。 楼谨求娶独孤氏,绝不是一对男女的私事,而是两大家族合作的大事。 在这样重大的利益面前,楼大郎一个庶子,还真不值一提。 “哼!还不赶紧松手?” 那个叫嚷得最凶的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皮肤比较黑,还留了小胡子,他挣扎得最厉害。 不过,小胡子能够挣开侍卫的束缚,更多是因为那侍卫不自觉的卸了力道。 侍卫,迟疑了! 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 同为楼家的部曲,跟对少主子很关键。 就像是军营的几个颇有前途的校尉,他们就都是楼谨的亲卫出身。 从小陪着少主子一起长大,长大后跟着少主子远赴六镇、征战沙场。 如今,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也当上了校尉。 最年长、最心腹的,已经成了游骑将军,从五品,实现了从奴到官的阶级跨越。 这几个侍卫,被楼谨安排到楼大郎身边。 他们以为,楼大郎会成为楼家的少主子,而他们跟随着少主子,也能成就锦绣的前程。 可现在,却传来消息,将军议亲,大郎失宠……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当然,不是所有侍卫都摇摆了,也有人严格执行楼大郎的命令,死死辖制着手里的“人犯”。 小胡子自己挣开了束缚,眼见同伴们却还被人按在地上,赶忙冲上去,继续煽动:“你们也赶紧住手吧,跟错了主子不要紧,关键是能够及时回头!” “我不怕告诉你们,太夫人已经开始在楼家的族人中挑选合适的人选,准备把楼大郎过继出去!” “当然,楼大郎到底是将军的亲子,也不能亏待了他。” “太夫人说了,会给大郎多多准备些田亩、财货、人口……呵呵,你们若是愿意,也可以跟着楼大郎一起离开楼氏庄园啊!” 过继出去,就不再是楼谨的儿子。 楼谨的权势富贵,也与楼大郎无关。 跟随楼大郎的人呢,不再是将军府的贵仆,而是某个楼氏破落户的家奴! 可不就是破落户? 若真的富贵,岂能连个儿子都没有? 自己生不出来,也能早早的过继。 可,一直没有嗣子,只能是家境太过寒酸,其他族人们无利可图,自然就不愿舍出亲生骨肉啊! “过继?将军要把少郎君过继出去?” 其他的侍卫,也都变了脸色。 他们是楼家的部曲,但楼家和楼家不一样。 作为一个传承一两百年的大家族,族中人口早已超过了上千户。 大将军府才是嫡支,握有楼家军,继承军权的大将军才能位极人臣,富贵荣耀。 其他的族人,要么愿意舍出性命,跟随大将军上战场,尚且能跟着大将军一起富贵。 要么惜命,转去读书、当文官,或是索性当个大商贾、田舍翁。 同为楼氏,有人高居庙堂,有人沦落底层。 侍卫们根本不敢去想,一旦楼大郎被过继出去,等待他们这些“忠仆”的,又将是怎样的境遇。 “没错!太夫人已经开始选人了!听说啊,楼家族内,就有几个快要绝户的鳏寡,家境虽然差了些,却亦是楼家血亲啊。” “……对!都是楼家人,过继出去,楼大郎也还是楼大郎!”至少不用改姓啊。 小胡子一番话,让其他的仆役也都壮起了胆子,纷纷附和,甚至开始对着楼大郎指点嬉笑。 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几个侍卫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手。 他们不敢直视楼大郎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嗫嚅道:“小郎君,要不还是算了吧?” 那些仆役只是不够殷勤,并没有什么大错,鞭三十,太过了! 诡异的,素来暴躁的楼大郎却没有发怒。 哪怕自己的侍卫都“叛变”了,他也沉默着。 唯有眼尾微微有些发红,眼底的眸光,开始变得森寒、阴鸷。 阿父要成亲? 还要把他过继出去? 这、到底是阿父的意思,还是崔老妪的阴谋? 楼大郎有着超越年龄的聪慧与早熟。 不会像个真正的七岁顽童般,被轻易糊弄。 换成其他的孩子,或许已经被吓到了,六神无主、惊慌无措。 楼大郎却不会! 他甚至怀疑,所谓过继,不过是崔老妪的自作主张。 这老虔婆,最是阴毒、最爱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故意含混其词,让人误解,继而做出符合她心意的事儿。 事发后,她却还能极力狡辩,轻松脱身。 楼大郎会这般笃定,除了了解崔太夫人的真面目外,也是对自己的阿父有信心。 哦不,确切来说,是对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亲娘有信心。 别人不知道,楼大郎记事的时间特别早。 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能够记住一些片段。 直到现在,楼大郎都记得,他那个在外人面前无比刚强、堪称战场魔王的阿父,曾经抱着幼小的他,无声的啜泣。 而楼谨之所以会哭,是因为太过想念“她”。 过继? 呵呵,阿父才不会! 楼大郎不知道阿父在冀州发生了什么,但他就是相信阿父。 退一万步讲,就算阿父真的必须要舍弃他,阿父也会为他做好完全的准备。 绝不会将他交给崔老妪,随意的把他赶出楼家! 楼大郎并没有被吓到,他只是生气。也不确切,他其实想看看,若自己真的“失宠”,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世态炎凉? 落井下石? 还是患难中亦有真心? 楼大郎忽然来了兴致,他觉得,得宠的时候恣意妄为,根本没有什么趣味。 自己落魄了,周围人的反应,才是最有趣儿的! 用力抿紧嘴唇,楼大郎稚嫩的小脸上浮现出愤怒、惶恐、无措等情绪。 “……哼!就、就听你的!” 落在小胡子等旁人眼中,楼大郎已经怂了,可他拉不下面子,便只能嘴硬。 有仆从不知道分寸,还想趁机再羞辱楼大郎几句:老天开眼啊,终于让这小畜生失宠了! 平日里,他们受了他多少气?挨了他多少打骂? 那时他高高在上,仆从们敢怒不敢言,更谈不上反抗。 如今,楼大郎成了落架的凤凰,忍耐多时的仆从们,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他们岂愿错过? 还是小胡子,他是得了崔太夫人身边管事娘子的暗中吩咐,故意给楼大郎难堪。 管事娘子说了,确实要折辱楼大郎,却也不能太过! 崔太夫人可没忘了,楼大郎身边,不只是有楼家的部曲,还有楼谨暗中培养的暗卫。 崔太夫人能够在庄园里兴风作浪,也能命令、煽动楼家的奴婢、仆役,却无法影响暗卫。 一旦把楼大郎惹急了,小崽子不管不顾的闹起来……那烂摊子,可不少收拾。 崔太夫人只是想利用楼大郎,并为自己出一口气,而不是自找麻烦。 所以,小胡子眼见其他人还要跃跃欲试,便赶忙开口:“哈哈,小郎君明白就好!奴等,恭迎小郎君回府!” 嘴里说着恭敬的话,脸上却嘻嘻哈哈,全无半点尊敬。 其他人,被小胡子阻止了,虽然有些不痛快,但看到小胡子这样,便也跟着一起奚落楼大郎。 楼大郎定定地看着那上蹿下跳的小胡子,默默将此人记在了小本本上。 你个贱奴,且等着,待耶耶玩儿够了,便与你一起算总账! 就算耶耶真的失宠,但打死大把贱奴,阿父也不能把我怎样? 过继出去了,他楼大郎也是大将军楼谨的血脉! 楼大郎暗自发着狠,眼尾愈发红了。 进了庄园,来到他的院落,楼大郎表面不显,暗地里却已经开始观察—— 院子里,奴婢们来来去去,忙忙碌碌,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几个有些头脸(父、母是管事)的丫鬟,眉宇间已经有了焦虑之色。 怎么,这是觉得楼大郎失宠了,她们作为侍女,也要跟着受牵连? 楼大郎继续记账,将那几个表现最明显的人,都记了下来。 接着,便是庖厨—— “大郎,厨房说了,今日没有新鲜的牛肉,您要吃的牛肉蒸饼,今日怕是做不成了!” 第三十四章 闹! 楼大郎笑了,“没有牛肉?” 呵呵,往日里,就算真的没有,他一声令下,也会有人跑去现场杀一头。 现在呢,居然拿着“没有”做推辞。 看来,这些人已经不是见风使舵了,分明就是趁机找茬。 楼大郎连衣服都没有换,拎起了马鞭,便直奔厨房。 “大郎!且慢!” 楼大郎身边的大丫鬟,姓周,便被称呼一声阿周。 阿周今年十三岁,是楼家的世仆,六七岁就进府服侍。 阿周伺候楼大郎也有三年,却不是楼大郎的心腹。 没办法,熊孩子太熊,每天不是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 楼谨疼爱儿子,崔太夫人又一心想要捧杀,楼大郎一旦犯错,他自己不会受到责罚,受害的只有身边的人。 丫鬟,小厮,侍卫……不敢说天天换,却也经常“更新”。 阿周能够在楼大郎身边待三年,已经算是“奇迹”。 除了她性子沉稳,做事周到,也有她父亲是楼谨亲卫的缘故。 即便如此,楼大郎也没有对阿周太过的“另眼相看”。 他胡闹起来,往往都是不管不顾。 阿周伺候的三年里,也受过不少责罚。 她对楼大郎温驯、忠诚,更多还是表面上。 因为没有人天生犯贱,即便是奴婢,也更想要一个能够体恤下人的宽厚主子。 阿周始终都是在履行作为奴婢的职责,面对楼大郎的时候,是敬畏大过真心。 如果非要说句实话,阿周并不喜欢楼大郎这个主子。 如果能够换个主子,阿周第一个积极响应。 过去,没有机会,阿周只能寄希望于熬日子,到了岁数,该嫁人了,她就能逃离楼大郎这个随时惹祸、无端发脾气的小霸王。 现在嘛……楼大郎要被过继了,那她是不是就能求一求父母,想想办法,换个院子当差? 暗自有了想法,阿周却不敢立刻表现出来。 这是她能够在小霸王身边伺候时间最长的主要原因:有耐心、够隐忍! 即便已经计划“逃离”,她依然会尽职尽责的伺候主子。 她见楼大郎要爆发,赶忙出声劝阻:“大郎,一口吃食,并不是什么大事!” “兴许庖厨是真的有困难,大郎且忍耐忍耐?” 都要被过继出去了,怎么还能如此任性? 阿周觉得,她是真的在为大郎考虑:“大郎,那庖厨,是太夫人重金从京城聘来的,深受太夫人的喜欢!” 简言之,庖厨是太夫人的人。 过去,楼大郎仗着自己身份独特,可以在楼家横行霸道。 他甚至不必顾及太夫人长辈的身份与脸面,肆意妄为。 今日,却不同了啊。 “……若真的要过继,过继的人家,是由太夫人选定的!” 阿周看向楼大郎,脸上带着少有的真诚。 楼大郎挑眉,哦豁,这贱婢,终于不再假模假样了? 不过,还别说,她这副模样,倒是真有几分“阿姊”的做派。 他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凉凉的说了句:“阿周,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前途’被崔老妪捏在了手里?” “我非但不能冲撞她,就连她看重的贱奴,也要敬着、让着?” 楼大郎张嘴就是崔老妪,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因为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继祖母,在礼法上,也是楼大郎名正言顺的长辈。 对长辈不敬,就是不孝,在孝道大如天的古代,即便没有罪不可数,也要面临“名声尽毁”的困境。 阿周眉头微蹙。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听楼大郎说什么“崔老妪”。 但,还是那句话,现在情况变了。 楼大郎不再是楼家尊贵的少郎君,而是要被过继出去的庶孽。 过继的“权利”,更是握在崔太夫人的手里。 “楼大郎不是个蠢笨的人啊,为何看不清形势?” “现在真的不是他任性的时候,我都没有劝他去给崔太夫人赔罪,只是让他且忍一下,他都做不到?” 阿周忍不住的腹诽着。 她愈发觉得,将军早该娶妻,楼大郎也就能早些受教训,知道嫡庶差距,明白尊卑有别。 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这小混蛋居然还认不清现实,还试图胡作非为! “也罢!该说的我都说了,算是全了这两三年主仆一场的情谊。” “楼大郎不听劝,非要闹,我也没有办法。” 阿周难得真诚一回,人家却不领情,她索性就放弃了。 微微低下头,轻垂眼睑,阿周恭敬的回道:“大郎,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口拙,奴婢愚钝,让大郎误会了,还请大郎见谅!” 楼大郎瞥了阿周一眼,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 他提着马鞭,大步朝着厨房而去。 阿周心里想着“也罢”,却又不敢真的撒手。 她轻咬下唇,挣扎了片刻,暗道一声“晦气”,还是追了上去。 …… 正院。 “太夫人,大郎回来了!” “太夫人,胡三几个故意为难了一番,大郎居然没有发火儿!” “太夫人,大郎要吃牛肉蒸饼,庖厨推说没有新鲜牛肉了,没给做……这会儿,大郎提着鞭子去大厨房了!” 从楼大郎回到庄园,便不停有小丫鬟跑来回禀。 崔太夫人原本还是靠在凭几上,眯着眼睛,一边休息,一边听着汇报。 但,当她听到最新回禀的时候,倏地睁开了眼睛:“他去大厨房了?” “呵,还真以为他知道怕了,开始懂得忍让,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这才只是开始啊! 一朝失势,人不如狗。 内宅之中,都不用她这个太夫人喊打喊杀,就能让楼大郎一个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可惜……楼大郎不是真的失宠。 虽然崔太夫人还没有调查清楚楼谨与独孤氏联姻的真相,但楼谨从未向崔太夫人送信,提及什么“过继”。 所谓过继,不过是崔太夫人故意放出去的谣言。 她就是要恐吓楼大郎,让他惶恐不安,继而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 另外,崔太夫人这一次,不只是设计楼大郎,也是想试探远在冀州的楼谨。 不知为何,崔太夫人总觉得楼谨忽然娶亲有些猫腻。 崔太夫人不像楼大郎,没有亲眼看到过楼谨为了爱人而啜泣,但当年楼谨抗婚的时候,他与老将军的对峙,崔太夫人却全程围观。 虽然崔太夫人暗自揣测那贱婢可能已经嫁人、流落风尘,甚至是早已死了,但,万一呢。 万一那贱婢命大,运气还好,不但好好的活着,还被楼谨找到了。 那……楼谨与独孤氏的联姻,就颇有些玩味了。 崔太夫人到底世家女,又嫁入了顶级权贵楼家,她见多识广,对于豪门里的某些操作,她非常了解。 “……就用楼大郎试探一下吧。” “楼大郎‘失势’,在楼氏庄园备受欺凌,这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有人传信给楼谨。” 如果事情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楼谨应该会有所反应。 即便事情不是她猜测的某个可能,楼谨可能也会有应对,到时候,崔太夫人就能根据楼谨的具体言行,进一步的进行判断。 真的不能怪崔太夫人思虑太多,实在是楼谨娶妻,对于崔太夫人的影响太大了。 她的儿女还没有成家立业,她还需要楼家主母的身份与地位。 这,关乎他们母子的未来,她不得不多思多想多防备。 “走吧!咱们去大厨房看看!” 崔太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 丫鬟又赶忙为崔太夫人整理仪容,理了理鬓发、钗环,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 收拾完毕,崔太夫人才放下了双手,缓步朝着大厨房而去。 …… 楼大郎已经提着马鞭,杀到了大厨房。 进了厨房,楼大郎目光扫了一圈。 一个庖厨,几个打杂的粗使奴婢,正围着灶台,叮叮当当的忙碌着。 众人听到动静,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 转过头,就看到一脸凶神恶煞的小霸王。 庖厨本能的想要低头哈腰,赔笑的笑脸都摆了出来,但很快,他们想到了一件事:楼大郎要被过继出去了! 他不再是楼家的少主子! 嘿! 庖厨刚刚弯下去的腰,瞬间挺得笔直。 谄媚、讨好的笑,也变成了略带矜持的冷笑。 不过,庖厨也记得管事娘子的吩咐:可以欺辱,却也不能太过! 庖厨拿捏着分寸,微微欠身,“奴请大郎安!” 嘴上说着请安,脸上却不见太多的恭敬。 “是你刚才说不能给我做牛肉蒸饼?” 楼大郎根本没有计较庖厨的假模假式。 他扫视一圈,除了灶台,还重点看了看货架和桌子等位置。 靠墙的货架上,一层层的摆放着各种食材。 又长又宽的木桌子上,一排瓶瓶罐罐,还有处理好的食材。 蔬菜、果子、肉、蛋、鱼……应有尽有。 其中,就有一块颜色格外鲜红的肉。 楼大郎吃过牛肉,也见过刚刚宰杀的鲜肉。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这块肉,就是新鲜的牛肉。 他握紧鞭子,用鞭稍指了指,“这是什么?” “……牛、牛肉!” 见楼大郎在一堆食材里,精准的找到了牛肉。 庖厨便知道,这位主子是“识货”的。 他心虚了,挺得笔直的腰杆儿,下意识的就弯了下来。 庖厨更是本能的赔罪:“小郎君恕罪,奴、奴——”不是故意的呀。 他就是个会做饭的奴婢,不说自己的身家性命,就是全家上下,都捏在楼家主子的手里。 他真不敢欺瞒、糊弄主子啊—— 等等! 楼家的主子,是崔太夫人,楼大郎这小畜生,马上就不是楼家的少主了! 庖厨想到这里,刚刚弯下的腰,又重新直了起来。 庖厨亦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出丑”。 他轻咳一声,顺着自己刚才的话,尽量的描补:“奴刚才说了,厨房里没有新鲜的牛肉了!” “这块牛肉,是上午才宰杀的,并不新鲜!” 所以,他非但不是在欺瞒主子,而是为了主子好呢。 作为楼家“尊贵”的小郎君,楼大郎怎么能够吃不新鲜的牛肉? 至于牛肉新鲜与否,他作为庖厨,还是比较“权威”的。 楼大郎歪了一下脑袋,啧,这是跟耶耶玩儿文字游戏呢。 “不新鲜?耶耶看着挺新鲜的啊!” “就算真的不新鲜,你放心,耶耶也不计较。” “你就用这块牛肉,给耶耶做个牛肉蒸饼吧!” 楼大郎“大度”的说着。 他这般,其实已经算是“退让”。 要是放在以前,小霸王早就掀桌子了! 楼大郎的“大度”,落在庖厨等奴婢眼中,就是“怂”—— 好啊!这个竖子,估计也知道自己“好景不长”喽。 人与人之间,其实就是一个气势的较量。 此方弱了,彼方就会强。 楼大郎“怂”了,庖厨等一众奴婢就成了“翻身农奴”。 老天开眼了啊,终于让这竖子失了势。 厨房的下人,虽然没有近身伺候楼大郎,却也是小霸王肆意妄为的“受害者”。 挑拣吃食,都算是正常操作。 楼大郎许多恶作剧,都离不开厨房。 庖厨、杂役等,更是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就是目前这一批厨房奴婢,基本上也都直接或间接的因为楼大郎而受过责罚! 忍了许多的怨气,终于等到了“报仇”的这一天。 这次,都不用庖厨开口,某个打杂的小丫鬟就抢着说:“好叫小郎君知道,这块牛肉,是专门留给太夫人的!” “太夫人是长辈,小郎君至纯至孝,定不会抢长辈的吃食,是也不是?” 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玩味,哦豁,这贱婢可以啊,都学会“道德绑架”了。 嗯,道德绑架这个词儿,也是从王棉那儿听来的。 有一说一,楼大郎虽然瞧不上王棉,却又必须承认,这丫头应该有奇遇,否则,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却又异常恰当的词儿? 思绪扯远了,楼大郎又拉了回来,他目光扫过那小丫鬟,勾起唇角,“你也说了,太夫人是长辈,最是慈爱,定不会跟一个晚辈抢吃食,是也不是?” 不就是道德绑架嘛,他也会! 楼大郎可不是只会横冲直闯,他有脑子,只是懒得用。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何解? 第三十五章 我养你 小丫鬟:…… 还能这么说? 大周朝确实推崇孝道。 可对于长辈,也有“慈”的要求。 常言道,君明臣忠、父慈子孝。 长辈若是对晚辈不慈,亦是会被人诟病。 崔太夫人最是要名声的人。 没办法,她是继室,稍有不慎,就容易传出恶名。 崔太夫人在楼家,演了十几年的戏,才有了慈爱的好名声,她断不允许有“前功尽弃”的可能。 小丫鬟亦是崔太夫人的人,自是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 听了楼大郎的话,她点头又摇头:“小、小郎君说的是,太夫人最是慈爱、温和——” 但,说到这里,小丫鬟就没有词儿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 本意是要继续羞辱楼大郎,没想到,却被对方反手挖了一个坑。 小丫鬟等一众厨房奴婢,都有些无措—— 小霸王居然并不莽,他很懂得诡辩之道啊。 “大郎!你又在闹什么?” 不知何时,崔太夫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更不知,厨房内众人的谈话,她听到了多少。 崔太夫人微微笑着,慈眉善目的脸上,满满都是长辈对于顽劣晚辈的包容与宠溺。 她所说的“你又在闹”,不是斥责,而是一种亲昵的嗔怪。 就像是最慈爱的老祖母,看到了最宝贝的小孙子“胡闹”,她嘴上“怪罪”着,心里却是疼爱的。 楼大郎眸光一闪,啧,又开始了! 这老妪,每日都戴着假面,她也不嫌累。 楼大郎不说话,梗着脖子,一副受欺负却又不肯服软的倔强小孩模样。 崔太夫人见状,眼底闪过满意: 到底是个孩子,平日里再霸道,再无法无天,如今知道自己要失宠,也会怕! “哟,怎么不说话?这是受委屈了?” 崔太夫人还是慈爱祖母的做派,说话的语气,也是调侃中带着心疼。 “来,让大母看看,是谁惹到我们大郎了?” 庖厨也机灵,听到崔太夫人这么说,赶忙恭敬的站出来,一脸谄笑,“回禀太夫人,都怪奴,大郎要吃牛肉蒸饼,这牛肉是上午杀的,血水都干了,奴怕不新鲜,便、便想着明日有了新鲜的牛肉,再第一时间做给大郎吃!” “大郎却误会了,以为奴是故意慢待!天地良心啊,太夫人,就算给奴一百个胆子,奴也不敢慢待大郎啊!” “然则,奴终究还是惹得大郎不快,奴、奴愿意领罚!” 说着,庖厨便砰的一下,跪在了崔太夫人面前。 楼大郎:……哟,这庖厨不只是做菜有一套,就连这嘴皮子,也颇为利索啊。 听听人家这话,既解释了自己的“犯上”,又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最后,还来个“忍辱负重”的自请责罚! 不得不说,不愧是崔老妪的人,跟她一样,都喜欢装模作样。 “你确实该罚!知道大郎喜欢吃牛肉,就该多多准备。” “……不过,念在你也是一心为了大郎,还主动认错,就罚你半个月的月钱吧。” 崔太夫人先是训斥了庖厨,然后缓和了语气,依然是那个对晚辈慈和、对下人宽厚的老祖宗。 “多谢太夫人!” 庖厨被“罚”了,却还是欢喜的道谢。 呵呵,不过是半个月的月钱,似他这样被主子看重的庖厨,根本不靠月钱。 主子随便一次的打赏,都抵他半年,甚至是一年的月银。 且,他这次就是按照主子的吩咐行事。 明面上,主子罚了他,转过身,主子就会随便找个理由赏他,赏钱一定是罚金的数倍、甚至数十倍! “行了,快起来吧!赶紧派人去杀牛,得了新鲜的牛肉,就立刻给大郎做吃食!” “大郎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耽搁了晡食,就不是罚没月钱这么简单了!” 崔太夫人一通敲打,庖厨等仆役们纷纷躬身称“是”。 然后,众人就忙碌起来。 有小丫鬟跑出去传话,不到一刻钟,庄园后院的圈舍,就又“病”死了一头小牛犊。 紧接着,便有部曲抬着宰杀好的牛肉送到了厨房。 庖厨拿出早就发好的面,指挥打杂的小厮剁肉馅,他则进行后续的调馅儿。 噼里啪啦、叮叮当当……不到半个时辰,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牛肉蒸饼便送到了楼大郎面前。 楼大郎:……崔老妪这个“下马威”,着实巧妙。 他又吵又闹都没能要来新鲜的牛肉,而崔老妪一声令下,先杀先做的牛肉就呈了上来。 崔老妪这是在提醒自己,在楼家,她才是真正的主子? 而他楼大郎,不过是一个即将被过继出去的失宠之人? 哼,做梦! 这楼家,根本就轮不到姓崔的做主! 就在楼大郎暗自冷笑的时候,“牛肉事件”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在各个渠道,疯狂的蔓延着。 距离楼氏庄园只有几里路的王家庄子,最先得到消息。 当然,这也跟郑仪无比能干有些关系。 不知道郑仪是如何操作的,她刚来没几天,就成功在楼家打通了消息渠道。 楼氏庄园上午刚有什么异动,中午时分,郑仪就能收到消息。 睡醒午觉的王姮,就能够一边喝着王棉送来的奶茶,一边听郑仪“讲故事”。 “什么?牛肉?就因为一块牛肉,楼大郎跟崔太夫人闹了起来?” 王姮听完今日份的“楼家故事”,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已经从郑媪口中得知楼谨要娶亲的消息,也知道了楼家与独孤家的恩怨。 甚至于,就连楼氏庄园刚刚开始流传的“过继风云”,王姮也第一时间知道了。 楼大郎要失宠,楼大郎会落魄……王姮能够猜得到。 不是王姮变得有多聪明、多敏锐,而是她“感同身受”—— 继母崔氏过门,容不下她这个嫡长女,便想方设法的将她赶到了庄子上。 楼大郎比自己还要惨,他即将迎来的不是继母,而是嫡母。 嫡母是原配,是正妻,比继室更尊贵。 楼大郎这个庶长子,也比王姮一个嫡长女更碍眼。 过继? 也算是保全楼大郎的一种方法,总好过让他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 崔太夫人一个继祖母都想捧杀楼大郎,与楼大郎有着更为直接的利益关系的嫡母,极有可能不会让楼大郎长大成人! 过继出去,再给些丰厚的财产,楼大郎至少可以顺利长大,还能习武、读书,自己博一份前程。 另外,楼将军到底是亲爹,名份上不是了,也会因为血缘而暗中对楼大郎照拂一二。 只要楼大郎不再顽劣,努力进取,总能有个富足、顺遂的好日子。 ……这些,一部分是王姮自己想到的,一部分则是郑仪教授给王姮的。 知道楼大郎或许会受些委屈,但不会太狼狈,王姮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跑去安抚他。 “正好,趁机让他受些教训,以后不要再胡闹了!” 过去的楼大郎是恃宠而骄,如今“宠”没了,就要学会规矩行事、好好做人。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王姮都不敢吃烤肉。 唯恐那烤架上的东西,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存在。 哼,这都是楼大郎害的。 他让王姮不能安心的享受美食,王姮就准备等一等,让他吃些苦头! 但,此刻,听说了“牛肉事件”,王姮竟忍不住的心酸: 前些日子,楼大郎还能一声令下,就直接让人火速送来牛肉。 且这牛肉还不是他自己要吃,只是他用来逗弄邻居家的胖丫头。 如今呢,楼大郎自己想吃,却还要靠崔太夫人的“施舍”。 莫名的,王姮就是有种悲凉与酸楚。 或许真的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王姮忘了对楼大郎的怨恨,直接站起身:“我要去楼氏庄园!” …… “……胖丫头?” 看到主动上门的王姮,楼大郎竟有些怔愣,还有隐隐的惊喜。 嘿,胖丫头终于来找自己了。 但很快,楼大郎又想到,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胖丫头才来! “你来做什么?” 楼大郎的脸色微变,他冷声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你来可怜我?” 他可以容忍其他人的背叛、算计,甚至是羞辱,但绝不容许胖丫头可怜他? “你可怜吗?”王姮习惯性的反问。 “……我才不可怜!”楼大郎习惯性的嘴硬。 “你都不认为自己可怜,我为什么要可怜你?” “……”好有道理,楼大郎竟无言以对。 居然被胖丫头怼得说不出话来,楼大郎不禁有点儿恼羞成怒:“胖丫头,你到底来干什么?” “道歉啊!我已经知道兔兔的事情了,是我误会你了!” “哼!你若真心道歉,为何没有立刻道歉,而是隔了几日?” “我虽然误会了你,可我还是生气啊,你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敢吃烤肉了呢!” “……”呃,确实是他的恶作剧,楼大郎再次无言以对。 “阿兄,你跟我去我的庄子吧!” “去你的庄子干什么?”这胖丫头,不会真的以为,他在楼家受苦受难、还快要被扫地出门了吧。 “……那个,我和阿棉的养猪场建好了,还有甘蔗,阿母也帮我从南方运了一船……” 王姮摆着手指,说着自己庄子上最近的喜事,说着说着,她顺口说了句:“阿兄,你放心,我、我养你!” 第三十六章 颤抖 “胖丫头,你养我?” 忍受了这半日,楼大郎的戾气达到了一个阈值。 即将爆发之际,就看到了胖丫头,还听到了胖丫头这般“天真”的说辞。 “你拿什么养我?” 楼大郎歪了歪脑袋,带着几分戏谑。 “……”王姮先是捂住了嘴。 没想到,絮絮叨叨间,她竟把“我养你”给说了出来。 很快,王姮就又松开了手。 说了就说了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听不得的话。 她胖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庄子啊!阿兄,我以前说过的,那个庄子是我的!” 她可不是被阿父赶出来的小可怜,而是整个王家第一个拥有私产的小富婆咧。 她有庄子,有田亩,有庄户,有奴婢,还有部曲。 哪怕这辈子都不能回王家,只靠这庄子,她也能衣食无忧。 哦,对了,现在还有了郑媪、阿棉等。 尤其是阿棉,她可厉害了,知道许多旁人都不知道的“神仙之道”。 小孩子的思维,就是容易发散。 王姮的小脑袋瓜里刚刚闪过王棉,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王棉身上。 她又掰起了手指:“阿兄,阿棉真的好厉害。她建的那个养殖场,养了三十多头的猪。”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那些猪就比旁的圈舍养的猪都肥。” “阿棉说了,待到腊月,那些猪就能出栏,到时候,我们就有没有骚臭味儿的猪可以吃啦!” “还有啊,阿母帮我找来的甘蔗,也有大用处哦——” 说到这里,王姮压低了声音,凑到楼大郎的耳边,小小声的说:“阿兄,我悄悄告诉你哟,阿棉说了,那甘蔗,能够做出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哩!” 楼大郎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包裹住了他的耳朵。 轰! 小耳朵瞬间变红了。 楼大郎只觉得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习惯了恶形恶状,楼大郎再次表现出了不耐烦,他伸手揪住了王姮的小胖脸蛋儿,“用力”的推开:“胖丫头,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 “阿兄,你又捏我?我都说要养你了!你、你怎么还欺负我?” 王姮委屈不已。 呜呜,阿兄好坏,就像那只“骗吃骗喝”的胖狸奴。 她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却、却—— “……娇气的胖丫头!” 嘴里嫌弃着,楼大郎还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他虽然不再欺负王姮,却也没有忘了她刚才说的话:“什么叫‘我都要养你了,你还欺负我’?胖丫头,你给我说清楚,你养我,是不是为了找机会报复我?” “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阿兄?”王姮撅着小嘴儿,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脸蛋。 哼,坏阿兄,肯定又把我的脸蛋儿捏红了! 楼大郎:……我就不该这么问,这胖丫头,还真是习惯了“反问”。 楼大郎调整了一下思路,换了个方式重新问道: “胖丫头,你刚才自己也说了,因为烤肉的事儿,你这几天都在生我的气。我且问你,你既气我、怪我,今日为何还要来?” 来“道歉”也就罢了,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养他。 呵呵,胖丫头还真是“天真”。 且不说楼大郎的“失宠”,根本就是崔老妪散播的谣言,并不属实。 就算楼大郎真的要被过继出去,楼谨也会分给他足够的家产。 楼大郎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沦落不到,要靠着一个胖丫头来养活的境地。 但凡换一个人,自不量力的说出“我养你”的话,楼大郎都会翻脸:贼娘的,你瞧不起谁? 这,是对他楼大郎的羞辱! 说出这话的人是胖丫头,楼大郎虽然不怀疑她是要折辱自己,但还是有些困惑:为什么? 前几天,他刚捉弄了她,且无比“成功”! 胖丫头一个那么喜欢吃的人,却把自己开开心心吃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 连蛤蟆、毒蛇都吓不哭的胖丫头,也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 面对自己,从来没有一句重话的胖丫头,更是不惜说出决裂的话。 楼大郎当时负气而走,事后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胖丫头有些过分了? 连熊孩子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分,足见这件事对于胖丫头来说,一定是极大的伤害。 换成是楼大郎,有人胆敢这样对自己,即便自己不搞死对方,也要狠狠的记账,并找机会报复回去。 胖丫头倒好,非但不报复,还在他“众叛亲离”、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主动上门,先是道歉,接着就是许诺要养他。 楼大郎看着王姮那澄澈、干净的眸子,丝毫不怀疑她的真心。 所以,为什么呢? 胖丫头居然能够做到“以德报怨”? “阿兄,那天我确实很生气,你还经常欺负我,但、但你也真的帮了我啊!” 王姮揉了一会儿小脸,就把手放了下来。 她扬起小脑袋,认真的说道:“你帮我给我阿母送信,还给我寻来那么多好吃的。” 尤其是给姜氏送信这件事,对于王姮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王姮不太懂大人的世界,但她有预感:阿母在王家,是个禁忌话题。 王姮可没忘了,王家的某个丫鬟,就是因为说了句“姜女君”,就险些被崔氏活活打死。 崔氏已经代替了阿母,成为了王家的主母。 而她作为阿母的女儿,也成功被崔氏赶出了王家。 王姮表面看着还是无忧无虑的模样,心里其实怕极了。 她意识到,阿母走了,大母不喜欢她,阿父也不是真心想要守护她。 她,一个人,在庄子,孤立无援!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人能够帮她把信送去给阿母,绝对是从天而降的大英雄。 王姮打从心底里感念楼大郎。 所以,知道楼大郎“失势”,哪怕心里还在生气,王姮还是义无反顾的来到了楼氏庄园。 她要告诉楼大郎,你不是没人要的小可怜,若是真的被赶出楼家,还可以去她的庄子。 她,养他! 王姮用力的挺起小胸脯,她有庄子,还有跟阿棉合伙的养猪场,以及未来的制糖作坊,王姮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养活楼大郎的。 不过—— 一对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王姮许诺的同时,不忘补充: “阿兄,我养你哦!但是,你以后不许再捏我的脸,也不许再吓唬我、欺负我!” 说完这话,王姮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是不是过于声音,自己的这番话貌似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她不是要用“我养你”做筹码,故意向楼大郎提条件。 她、她—— 王姮怕小霸王误会,再赌气的拒绝,赶忙补救:“那个,阿兄,你每次捏得我都很疼呢!” 委屈的语气,可怜的小眼神儿,还有甜糯的声音,都仿佛一根根的羽毛,一下下拂过楼大郎那颗坚硬的心。 楼大郎眼底闪过复杂,他知道自己不会失势,可包括胖丫头在内的其他人不知道啊。 楼家上下,全都在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唯有胖丫头,不记仇也就罢了,居然只为了自己随手做的一件事,就许诺要养他! 胖丫头或许忘了,那日他帮她送信,不是白帮忙。 胖丫头叫了耶耶,大大的满足了他的恶趣味。 两人之间,是钱货两讫的交易,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恩情。 楼大郎沉默着。 王姮却又误会了,她轻咬下唇,经过一番挣扎,决定退让一步:“那个,阿兄,也不是完全不能捏,要不,你下次捏的时候,轻一些?” 楼大郎要被抛弃了,多可怜啊。 他曾经那么志得意满、骄纵恣意,如今却要缩起尾巴做人……唉,算了,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就、就让他一让。 王姮可是个善良的小女郎呢! 楼大郎:…… “胖丫头!” 不知道是王姮的话、还是她可爱的小模样让楼大郎触动,他吸了吸鼻子,伸手就要去捏白嫩软糯的小脸蛋。 拇指和食指刚刚碰触到那细嫩得不可思议的肌肤,楼大郎便停了下来。 他对上王姮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我以后捏你的时候,都会这么轻!” …… 两小只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然后,楼大郎就亲自向王姮展现了一把,让她知道:胖丫头,你的阿兄,没有落魄,还不需要你养! “来人!” 握着王姮白白的、肉肉的小手,楼大郎抬起头,傲然的喊了一声。 他和王姮周遭,并没有护卫,丫鬟、仆役等也都躲得远远的。 但,很快,嗖!嗖嗖! 两道身影,仿佛鬼魅一般,瞬间闪现在两小只面前。 “去,把昨日冲撞我的几个贱奴捆起来,拖去崔老妪的院子,鞭三十!” “是!” 两个暗卫没有丝毫的迟疑,应了一声,便又飞跃而去。 门房的几个仆役,厨房的庖厨、打杂丫头……一个都没有落下,全都被暗卫利索的捆起来,然后丢到了中轴线的主院。 崔太夫人回到了主院正堂,她随意的坐了下来。 成功在楼大郎面前扳回一局,崔太夫人还是有些舒爽的。 只是,她也有些忐忑:消息若是传到楼谨那儿,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帮楼大郎张目? 惩处那些欺辱楼大郎的人? “惩处便惩处!左右出头的都是奴婢,与我老婆子有何干系?” 世家大族里,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有很多。 折辱楼大郎的幕后真凶,是崔太夫人。 那些奴婢,不过是马前卒。 这个道理楼谨和崔太夫人都知道。 但,只要楼谨抓不到确凿的证据,就不能跟崔太夫人撕破脸。 顶多就是打杀几个贱奴。 这后果,崔太夫人完全承担得起。 退一万步讲,就算楼谨找到了证据,证明是崔太夫人的指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是继母,继母也是母。 楼谨只要还想未来有个锦绣前程,就不能背负“不孝”的骂名。 堂堂楼将军,跟个老婆子计较什么? 如此想着,崔太夫人心底的那丝忐忑也消失了。 心情好,胃口就好,崔太夫人想着今日的晡食,定要吃些——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然想起了吵闹的声音。 崔太夫人抬起头,看了眼自己的管事娘子。 管事娘子姓李,是她的陪嫁丫鬟,从小伺候,跟着她一起嫁到楼家后,便嫁给了楼家的管事。 生了孩子后,李娘子重新回到崔太夫人身边当差,颇受崔太夫人的看重。 楼家上下,哪怕是崔太夫人亲生的儿女,见到李娘子,也会恭敬的喊一声李媪。 主仆两个相处已有二三十年,彼此早已非常熟悉。 一个眼神,李媪便明白崔太夫人的意思。 她扭头召来一个小丫鬟,低语了两句。 小丫鬟悄无声息的走出正堂,来到廊庑下,站在台阶上,低声训斥: “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然而,等待小丫鬟的,不是吵闹之人的解释,甚至是告饶,而是一连串被捆成粽子的奴婢。 “胡三?庖丁?你们、你们——” 小丫鬟不入等,只是个跑腿的,但她在太夫人院子里,还是颇认识府里的人。 她一眼就认出,那几个被五花大绑、被推推搡搡的人是谁。 “呜!呜呜!” 胡三等奴婢嘴里都被塞了东西,根本说不了话。 他们用力的摇头,拼命的呜咽,试图让小丫鬟知道他们的意思:救命!太夫人救命啊! 他们刚才确实张狂了,可他们也都是遵命行事啊。 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说不了话,无法求救,几人又急又怕,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看到几人狼狈的模样,小丫鬟的小腿肚子都在颤抖。 什么情况? 到底是哪里来的狂徒,居然敢在楼家庄园放肆? 对啊! 这里可是楼氏庄园,是楼家的地盘! 想到这里,小丫鬟又重新有了胆气,她昂起头,大声的训斥道:“放肆!这里是楼市庄园崔太夫人的院落——” 还不等小丫鬟把威胁的话说完,就有两道黑色的影子进入到了院子。 小丫鬟猛地闭上了嘴巴,小腿又开始抖啊抖:暗、暗卫!居然是将军的暗卫! ps:第二更还是中午之前哈! 第三十七章 新妇 暗卫出动了! 昨日那小畜生明明已经……他是装的! 什么惧怕,什么认怂,楼大郎全都是在伪装! “他才七岁啊,平日那般顽劣,不学无术,他居然还有这份心机与城府?” “莫非,楼谨暗中命人给他写了信,告知了他与独孤氏结亲的‘真相’?” 崔太夫人面沉似水,眼底一片冰冷。 她努力不去听外头的声音—— 啪! 啪啪! 这是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 啊~ 饶命!少郎君饶命啊! 这是胡三等奴婢们哀嚎,求饶的声音。 “这竖子,他是故意的!” 故意把人提到她的院子里,故意让这些人鬼哭狼嚎,故意—— 偏偏,崔太夫人无计可施。 可笑吧,她堂堂楼家的太夫人,却连个七岁的孩子都奈何不得。 崔太夫人倒是想指挥楼家的侍卫、部曲,但,然后呢? 楼大郎身边,还有暗卫啊。 暗卫代表着楼谨。 楼谨不在,暗卫的态度,就是楼谨的意思—— 楼谨并未因为娶妻而放弃楼大郎。 他,依然是楼家的小霸王。 至于过继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崔太夫人能够想到,她即便冲到院子里,歇斯底里的喊着“来人”,那些侍卫、部曲或许会从四面八方赶来,但,抵达院子后,看到行刑的人是暗卫,也会默默的退到一边。 他们,不会听从崔太夫人的指令。 更有甚者,他们还会打着“保护”的名义,拦阻崔太夫人以及她的心腹们去破坏楼大郎的好事儿! 所以,知道暗卫出动了,也知道楼大郎故意来打脸,崔太夫人没有动,甚至连一句问责都没有。 说什么? 楼大郎作为楼家的小主子,惩罚几个不敬主子的刁奴,有什么错? 唯一要被诟病的,大概就是不该在长辈的院子里,容易惊扰长辈。 但,就像之前崔太夫人自己为自己开脱的时候所说的话,楼谨一个大将军,自当宽厚、有雅量,不该与一个老妇人计较。 而崔太夫人呢,作为出身名门、年高德重的老祖宗,也不该与一介顽童计较! 崔太夫人不知道后世有句话叫“用魔法打败魔法”,她却明白,这一轮的较量,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颜面无存。 崔太夫人能够想象得到,从今日起,在楼家,她这个太夫人将再无什么体面可言。 就是即将进门的新妇独孤氏,听闻了这件事,估计都要感谢楼大郎—— 内院之中,婆媳之间,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楼大郎“误打误撞”,帮着独孤氏提前打压了婆母的气焰,绝对是立了大功。 独孤氏进门后,都不用直接跟崔氏正面冲突,就能轻易夺回管家权。 兴许啊,有了这个渊源,独孤氏和楼大郎这对便宜母子,还能稍稍扮演一下母慈子孝哩。 “……输了!彻底输了啊!” 用力闭上眼睛,崔太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挫败与落寞! …… “……” 王姮坐在楼大郎的院子里,手里捧着一个香气扑鼻胡饼。 楼家是北境贵族,家中就有专门做胡饼的庖厨。 成年男子巴掌大的饼子,烤得金黄酥脆,表皮铺满了芝麻,带着浓浓的油香。 但,王姮此刻却有些食不下咽。 隐隐的,还能听到惨叫声。 至于那些人为何惨叫,王姮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也能想象得到——他们在受罚! 鞭三十! 那么长、那么粗糙的鞭子,王姮轻轻碰一下,嫩如春葱的小手都能留下红印,就更不用说狠狠抽打了。 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鲜红的血愣子。 再来几下,皮肉翻开,血水横流。 王姮没有见过那么凶残、惨烈的画面,就是熊孩子楼大郎,想要让胖丫头知道自己的厉害,也从未想过让她去“观刑”。 叫来暗卫,下达命令,成功将那日折辱他的奴婢全都捆起来,并丢去了崔老妪的院子,楼大郎就直接拉着王姮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周等丫鬟,全都战战兢兢。 能够在深宅大院里当差的奴婢,都不是傻子。 傻子早就被撵走、甚至打死了。 尤其是阿周,在楼大郎身边伺候了两三年,最是机灵,也最是了解这位小祖宗。 楼大郎之前的“惶恐不安”,不过是在演戏。 其实,以前楼大郎也搞过类似的恶作剧。 只不过那时没有崔太夫人的“配合”,只有楼大郎自己胡闹,奴婢们也就不会轻易上当。 这一次,崔太夫人都下场了,奴婢乃至侍卫们,就都—— “……我、我应该也没有对小郎君不恭敬吧?” 阿周反应过来后,先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接着,她就拼命的回想,将自己这两日的言行仔仔细细、绝不遗漏的回味了一遍,似乎、好像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顶多、顶多就是没有以往的恭敬与顺从。 “再者,小郎君发作了胡三、庖丁等,却并未找寻我的不是,这是不是表明,事情就、就这么过去了?” 心里打着鼓,阿周等院内的奴婢,分外的谨慎、谦卑。 就连王姮,都受到了最恭敬、最周到的服侍。 王姮却没有在意这些,她还被那些叫嚷困扰着。 唉,叫得这么惨,一定很疼吧! 王姮默默的喟叹着。 “胖丫头,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吃胡饼?还是这胡饼不好吃?” 楼大郎不在意什么惨叫,也不关注阿周等人的反应,他的一双眼睛,始终盯着王姮。 见王姮捧着胡饼发呆,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应该啊! 胖丫头最喜欢吃了,楼家的胡饼不敢说一绝,却也并不比坊市里卖的差。 难道,大厨房里的人,还不死心,不敢明着冒犯他,就故意在吃食上动手脚? 楼大郎的脸黑了下来,阴冷的气息在眼底凝聚。 感受到一股冷意,王姮微微抖了一下,迅速回过神儿来。 她偷眼看了楼大郎一记,然后张开嘴,啊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嗯嗯,好吃! 饼子的麦香,混合了油香,再加上一层芝麻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啊。 王姮的眼睛瞬间亮了,小圆脸上,浮现出让楼大郎熟悉的餍足与欢喜。 楼大郎见状,脸上阴转晴。 看来,胖丫头不是不喜欢吃,也不是胡饼有问题。 那她刚才—— 楼大郎眯了眯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王姮的呆愣,并留意周遭的环境。 隔了两道院子,半空中还是有若有似无的惨叫声传来。 楼大郎瞬间明了,胖丫头这是被吓到了。 想想也是,胖丫头跟自己不一样,胖丫头是深宅后院里娇养的小女郎,应该从未见过、或听到过太过血腥的东西。 即便没有亲眼见到,那惨叫,也怪瘆人的。 “来人,去前面说一声,停止行刑!” 楼大郎沉声喊了一句。 阿周愣了一下,旋即赶忙应声,“是,奴这就去!” 王姮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沾着几粒芝麻:“阿兄,你是为了我吗?” 知道她怕,所以就提前结束了刑罚? “才不是!” 鸭子嘴都没有楼大郎的嘴硬,他第一时间否认,有些不自在的说:“是我自己嫌吵得慌!” 他才不是为了胖丫头呢。 “嗯!阿兄说得对!” 王姮乖乖点头,作为一个情绪稳定的人,自然是阿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哼!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吃吧!” 楼大郎愈发囧然,伸出手,习惯性的想要捏一捏。 但,想到之前的承诺,又看到胖丫头的白嫩脸颊上还有一抹红痕,他抬起了手,扯了扯王姮的小揪揪。 “对了,胖丫头,还要不要吃牛肉?想吃的话,这就让庖厨去做!” “听说京城有时新的吃法,将煮好的肉剁碎了,夹在饼子里,胖丫头,要不要试一试胡饼牛肉?” 楼大郎自己不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但他喜欢看胖丫头吃。 小家伙吃饭的时候,非常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且整个用餐过程,不见粗鲁,反而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好看的人儿,哪怕是大快朵颐,也是一副美景呢。 “好啊!那就试试吧!阿棉说过,其实猪肉也好吃。等我们养殖场的猪出栏了,阿棉会做卤肉,到时候,请阿兄吃!” 红烧肉啊,肉夹馍啊,王姮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但看王棉一边说一边咽口水的样子,一定很好吃。 这些日子,王姮每天都掰着手指,等着快些进入腊月呢。 “……” 楼大郎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驳斥: 一个贱民,就算有些奇遇,又有什么了不起? 蠢,还自以为是。 随口扯了个拙劣的谎言,浑身都是漏洞。 不说他这个聪明的小郎君了,就是刚来没几天的那个郑媪,估计也已经发现那贱民的问题。 他楼大郎也好,郑媪也罢,都没有发作出来,不是不敢、不想,而是在观察,在“投鼠忌器”。 王棉卑贱,可王棉前面还有一个王姮啊。 楼大郎在乎胖丫头,郑媪更是已经准备把王姮当成未来的小主子,他们自是要为王姮考虑。 “也是那贱丫头命好,让胖丫头把她当成了朋友,否则——” 楼大郎的凶残,郑仪的城府,都能够让王棉无声无息的“消失”! …… 在楼氏庄园待了半日,吃了胡饼,吃了软烂的牛肉,还吃了汤饼和各色点心。 王姮鼓着圆圆的小肚子,满足的离开了。 她终于明白,她的“我养你”,更像是一个笑话。 楼大郎根本就没有失宠,不需要她一个小女郎去养。 楼将军带兵去了冀州,却留了充足的人手和银钱。 楼大郎一个七岁的孩子,比她可富足多了。 七八间的库房,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金银珠宝、古籍古画。 齐州、沂州等好几个州郡,都有万顷良田,也都记在楼大郎的名下。 还有奴婢、部曲、暗卫等人口…… 楼大郎的身家加起来,根本不是王姮一个小女郎所能比拟的。 毫不夸张的说,都能超过王家一两百年的积累! “……阿棉说得对,杀人放火金腰带,打仗果然赚钱!” 王姮坐在马车里,偷偷在心里咕哝了一句。 楼家数代柱国将军,楼谨继承的不只是楼家军,还有楼家丰厚的财货。 楼谨自己也东征西战,不说在其他地方,单单是在沂州……楼谨从沂州豪族手中搜刮了多少财货,估计楼谨自己都记不清。 作为楼谨目前唯一的子嗣,楼大郎的私产也就非常多。 有了这般丰厚的财产,就算嫡母不容,楼大郎也不会有饥馑之忧、窘困之苦。 幸亏楼大郎不知道胖丫头的想法,否则,他一定会不顾约定的捏住胖丫头的小胖脸: 胖丫头,你就这点儿出息? 或者说,你对我就这点儿要求?只要吃饱穿暖、银钱充足? 楼大郎年纪小,却也是楼谨一把屎一把尿带在身边抚养的儿子。 他住过军营,上过战场,无数次坐在阿父的怀里,看着阿父在军帐、在书房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权力二字,早已刻进了楼大郎的基因——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他出身高贵,他受父亲偏爱,他心狠睿智……他完全有资格如同阿父一般,搅动风云,终有一日,站在权力的巅峰。 …… 去了一趟楼氏庄园,楼大郎与王姮和好如初。 楼大郎还是时不时就跑来翻王家庄子的墙头,王姮也大方的与楼大郎分享自己得到的美食,以及阿棉带来的种种“惊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扑簌簌的下了一夜,第二天,人们打开门,就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 风雪之中,一队人马,护送着十几辆马车,缓缓抵达了河东县。 “新妇来了!” 被白雪覆盖的楼氏庄园,忽然就动了起来。 丫鬟们进进出出,仆役们洒扫清理,就连“病”了一个多月的崔太夫人,也挣扎着爬了起来。 新妇,楼家的主母,到了! 楼大郎兴趣缺缺,他有阿父的偏爱,对于嫡母是谁,并不十分在意。 “……待会儿去王家,找胖丫头去玩儿雪!” 楼大郎正暗自盘算着,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一个年轻美妇,在仆妇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 楼大郎随意的瞥了一眼,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的脸,比冰雪都冷! 第三十八章 她?! 是她! 楼大郎无比肯定。 这幅容貌,他太熟悉了。 一来,他每日照镜子,就能在铜镜里看到。 二来,阿父的内书房里,就有一副画像。 他的生母,那个据说在他刚满月就“失踪”的女人。 她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只有受宠的时候,阿父给他取的皎皎二字。 “皎皎”,在很多个寂静的夜里,阿父守在他的窗前,无数次的低声呼唤。 包括崔老妪在内的外人,都只会嫌弃称呼她:“那贱婢”、“狐媚子”。 楼大郎的思绪很乱,他掩在翻毛袖子里的手,用力的握紧。 疑似亲娘的女人回来了,还成为了阿父的正妻,楼大郎却没有半点的惊喜。 他甚至有种巨大的愤怒与恐惧:他,不再是唯一。 说句不怕被人骂做不孝的话,在楼大郎看来,亲娘还不如一直“消失”呢。 只要亲娘没回来,他就始终是阿父唯一的偏爱。 因为楼大郎知道,父亲对他的爱,更多是爱屋及乌。 如今,“屋”回来了,她还会给阿父生更多的孩子。 楼大郎是“乌”,她所生的其他孩子,也是“乌”。 “……你、你是?” 崔太夫人身为长辈,自是不能亲自跑来迎接新妇。 她将心腹李媪派了出来。 李媪站在一众奴婢的前面,原本还是规矩、恭敬的站着。 但,随着新妇越走越近,她禁不住眯起了眼睛。 这人,好生眼熟! 其实如果换成崔太夫人,她可能都未必认出来人。 偏偏来的是李媪。 作为崔太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人,李媪是楼家内院的管事娘子。 楼家奴婢的管理、买卖等事宜,都由李媪负责。 当年,就是李媪在一众小丫鬟里,选中了两个容色极好的,送去了楼谨院子。 其中,就有生下楼大郎的通房。 只是李媪在选人的时候,都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居然能够得到楼谨的宠爱。 为了她,更是不惜忤逆老将军!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相似的容貌,李媪惊愕不已,一时都忘了分寸。 她没有向新妇行礼,反而一脸探究的盯着新妇。 “放肆!这是哪家的规矩?做奴婢的,居然敢直视女君?” 新妇没有开口,她身边的奴婢冷声训斥着。 听到“女君”二字,李媪猛地反应过来,她赶忙低下头,躬身、屈膝:“奴请女君安!” 她不是皎皎,而是独孤氏? 可、可那张脸—— 还是说,这世上竟真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 李媪温驯的行礼,但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嗯!” 新妇矜持的应了一声,没有理睬李媪,一双翦水秋瞳快速的扫过院门外的所有人。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冷若冰霜的楼大郎身上。 她紧抿着嘴唇,眼眸中闪烁着泪光。 大郎! 是大郎! 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亲生骨肉啊! 逃出楼家近七年,她最牵挂的就是他。 她不是个好阿母,她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却又抛弃了他。 但,她也是没有法子。 她身份卑微,无父无母,逃出去也是无处可去。 跟着她,儿子定要遭受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的苦楚。 甚至于,可能还会夭折。 她自己都不敢保证,离开楼家后,她能不能活下来,她根本不敢让儿子去冒险。 反之,将儿子留在楼家,他即便不是尊贵的少郎君,也是郎君的亲骨肉。 郎君定不会委屈了他。 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绝对好过跟着她受苦。 可她当年又不得不离开,郎君要娶妻了,娶的还是以善妒、凶残闻名的独孤氏。 那时她已经快要生了,不止一次在花园、厨房等各种地方听到有小丫鬟窃窃私语。 什么独孤家的女儿最不能容人,侍妾、通房,通通都容不下。 什么楼家已经答应了独孤家,只等“那贱婢”生下孩子,就送她走。 还有小丫鬟故作神秘的说,根本不用等她生下孩子,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闯鬼门关。 去母留子,在深宅内院里,非常容易呢!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些话未必都是真的,毕竟楼家的主母不是郎君的生母,只是继母。 那时还没有荣升太夫人的崔女君,定不愿看到楼谨娶到对他有助力的高门贵女。 但,她是当事人啊,她即将临盆啊,她本就忐忑、担忧甚至是恐惧。 听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她怕了,她想逃走! 她开始偷偷准备:银钱!户籍!路引!甚至是未来落脚的地方! 她不是刚进府时连字都不认识的小丫头,伺候楼谨几年,她学习了很多。 她还在楼谨的书房,偷偷看过大周的舆图,并从楼谨那儿得知了许多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她更是楼谨最宠爱的通房丫头,她能够扯着楼谨的虎皮做大旗。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就准备好了一切。 熬到生产,看到楼谨欢喜的抱着儿子,她就知道,儿子待在楼家会更好,而她也该离开了! 借着儿子的满月酒,借着独孤家派人来问罪,甚至利用了崔女君的小算计,她顺利逃出了楼家,远遁南境。 这一走,就是六七年。 离开后,她无数次的想念儿子,思念郎君。 她却又知道,如无意外,他们三人再无重逢的可能。 偏偏“意外”就发生了。 大周京城发生宫变,天下动荡,远在江南的她也受到了影响。 她被迫再次逃亡,机缘巧合下,竟遇到了独孤家的子侄。 然后……她就成了独孤家的女儿,认了父母,上了族谱,风风光光的嫁给了楼谨。 她,不再是贱婢皎皎,而是独孤明月。 她有了高贵的出身,有了能够配得上郎君的身份,她与郎君,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独孤明月没有忘了,她还有个亏欠了几年的儿子呢。 “……你、便是大郎吧!我是你阿母!” 强压着激动的心情,忍着汹涌的泪意,独孤明月径直走向了楼大郎。 她五官精致,气质温柔、婉约,身材略显娇小,整个人都有种如梦如烟、温婉淡雅的气质,像极了南境水乡的美女。 她的声音轻柔,亦是典型的吴侬软语。 但,同样是“软”,她的软带着一种成熟女人独特的魅力。 不像王姮,王姮是娇憨、是软糯,是让楼大郎喜欢的可爱。 “哼!” 楼大郎已经快速整理好思绪。 他定定地看着独孤明月,敏锐的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愧疚、心疼、思念等等情绪。 唔,亲娘对他,倒还有些感情。 可惜,不够! 楼大郎也不稀罕。 然而,楼大郎却知道,他需要亲娘对他的这份感情。 “你才不是我阿母!我有阿母!我的阿母,比你好看,比你高贵……她就像仙女儿,她最疼我了!” 楼大郎倨傲的抬起下巴,故意恶形恶状的说着。 一边否定独孤明月的身份,一边拼命夸赞着他“梦想”中的阿母。 楼大郎的这番话,绝对不合规矩。 但凡换个人是他的嫡母,都能以此为借口,狠狠惩戒他。 偏偏眼前的独孤明月,就是楼大郎那个“仙女儿”亲娘。 听到自己抛弃的儿子,哪怕没有得到过她的母爱与抚育,却对她还是如此的孺慕,独孤明月又是感动,又是自责。 大郎是个好孩子,是她不配做大郎的阿母,不配得到他的盛赞! “好!你的阿母最好!” 用力吸了吸鼻子,独孤明月对楼大郎无比的宽容。 她贪婪的看着容貌结合了她与郎君优点的儿子,六七岁的小郎君,身量却长得高。 还有那桀骜不逊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郎君没有骗我,他确实对大郎极好!” “没有因为我而迁怒,反而为了我,将大郎一个生母卑贱的庶子宠成了小霸王!” 至于楼大郎的坏名声,独孤明月远在冀州就已经听闻。 不过,她并未嫌弃,反而愈发的愧疚: 大郎会这般顽劣,还不是因为生母不在身边? 她作为母亲,她没有教好大郎,这是她的错。 不管当年她有着怎样的不得已,都不是她推卸责任的理由。 “是我对不住大郎,以后我定会好好补偿。” “还有大郎的管教问题……大郎还小呢,多用些心,总能教好!” 昏礼后,她没有继续留在夫君身边,而是选择来到沂州,就是为了大郎。 独孤明月想到这些,眼底满都是慈爱与坚决。 她会补偿大郎,她也会严格管教! 现在的她,或许无法提及生母的身份,可她是楼谨的正妻啊,是楼大郎名正言顺的阿母! …… 正院,正堂。 崔太夫人盘膝坐在上首的主位上。 楼家其他房的女眷,诸如楼谨的伯母、婶母,堂兄弟的妻子等,分两列在下首跪坐。 气氛肃然,贵妇们也都冷眼看着。 她们都是楼家的女眷,都在一个院子里生活。 新妇的品格、德行、行事作风等,都直接关系到她们自身的利益。 若独孤氏真如传说中的那般霸道,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就艰难喽。 还有崔太夫人与独孤氏这对婆媳,注定是敌人,婆媳斗法,池鱼遭殃啊。 楼家的女眷们,可不想被圈进婆媳争斗之中。 “儿独孤明月,请大家(婆母)安!” 独孤明月缓步走到正堂,来到崔太夫人面前,盈盈一拜。 她虽不是楼家的世仆,是从外面采买进府的。 但,进府后,也是经过了严格的培训。 被送到楼谨身边后,楼谨宠爱她,特意为她寻了稳妥的老媪,教授她礼仪、规矩等。 半年前,偶遇独孤家的人,被独孤家收做养女,又进行了一番学习。 现在的独孤明月,早已脱胎换骨。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贵女的风范。 李媪没有机会抢先跑去给崔太夫人报信,是以,崔太夫人还不知道独孤明月的身份。 她高居堂上,看到独孤明月的做派,便暗暗点头:到底是独孤家,虽然名声彪悍,规矩确实不差的。 这独孤氏,除了看着年岁大了些——唔,瞧着应该也有二十来岁了吧,并无其他瑕疵。 难怪能够嫁给有庶长子的楼谨呢,不只是家族合作,也是因为独孤氏年岁大了,错过了花信啊。 更有甚者,兴许还是再嫁之身。 崔太夫人是继母,跟楼谨的关系也不好,便会忍不住释放出最大的恶意。 只可惜,独孤氏只是年纪大,这容貌却是一顶一的好。 崔太夫人瞧着,甚至还有几分眼熟。 咦? 好生奇怪,好似从哪里见过一般。 不过,同为北境的权贵,过去都在京城,兴许在某个宴集上,她曾经见过独孤氏。 或者,是独孤氏的姐妹、姑母等亲戚。 崔太夫人没有多想,心里找茬,表面却一派温和、慈爱。 她故意向前探了探身子,伸出一只手,亲热的说道:“免礼!免礼!都是一家人,无需这般客套!” “明月,是吧?哈哈,好名字,人如其名啊,果然如皎皎明月!” 崔太夫人招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热情的邀请着。 独孤明月也不矫情,起身,轻移莲步,来到了崔太夫人下首左侧的位置坐下。 “果然好颜色,难怪阿谨喜欢!” 崔太夫人慈眉善目,满脸是笑,她甚至用略带打趣的方式,称赞着刚进门的儿媳妇。 独孤明月正襟危坐,微微垂下眼睑:这就开始了? 呵,这老妪是什么意思? 表面夸她颜色好,实则是暗讽她“以色侍人”? 若两人关系好,彼此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独孤明月不会计较。 但,两人似乎“从未谋面”啊。 崔太夫人哪里来的这股亲昵劲儿? “阿家谬赞了,论容貌,还是阿家更胜一筹!最妙的,还是阿家这气色,看着就十分年轻呢!” 可不年轻? 虽然是楼谨的继母,可也只比楼谨大了十岁。 独孤明月表面夸崔太夫人年轻,实则也是在内涵她的继室身份。 崔太夫人神色不变,唯有眼底的笑意冷了许多。 “对了,大郎呢?怎么不见大郎?” 崔太夫人的第一波暗讽没有起作用,便立刻来了第二波。 她祭出了大杀器:小霸王楼大郎! 第三十九章 楼彧 下首的楼家女眷们,都是眉心一跳: 这就开始啦? 果然是恶毒继母,若是亲娘,定不会在新妇拜见的时候,提什么大郎! 楼谨有庶长子,这是事实。 与独孤家议亲的时候,应当早已告知对方。 但,即便是事实,也不能随便乱说啊。 尤其是新妇首次来拜见,但凡有那么一丝真心为楼谨,都不会在这种时候给新妇添堵。 “好叫阿家知道,在院门外,儿已经见过了大郎!” 独孤明月抬起头,带着近乎完美的假笑,她由衷的称赞:“不愧是楼家儿郎,大郎颇有祖、父之风呢。” 独孤明月早已不是当年的卑贱通房,她有娘家,更有夫君的爱与支持,所以,哪怕对上崔太夫人这个婆母,她也底气十足。 崔太夫人故意找茬,还拿了大郎作筏子,独孤明月决不能忍。 她扬起笑容,精致的面容宛若盛开的春花,“听郎君说,这两年他忙于军务,大郎多亏有太夫人抚育、管教!” “大郎能有今日,都是托了太夫人的福呢。” 该死的崔老妪,竟敢捧杀,养废了我的大郎! 这笔账,我定会与你好好的算。 独孤明月暗自发狠,面儿上一派欢喜,仿佛真的在感谢便宜婆婆。 崔太夫人:…… 独孤氏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是从独孤氏继母的身份来说,她应该是乐见庶长子被捧杀的。 在大郎的事情上,崔太夫人与独孤氏算是“同盟”。 然则,婆媳是天敌。 崔太夫人本能的猜忌、防备独孤明月。 所以,崔太夫人才会怀疑,独孤氏不是真心感谢、而是借大郎的事儿,故意暗讽她不慈。 “好!好啊!” 崔太夫人故意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似乎真的十分欣慰:“明月啊,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大郎!” “这便最好,你与大郎有着母子的缘分,以后呢,希望你能珍惜,好好的与大郎相处!” 崔太夫人故意强调什么“母子”,继续给独孤明月添堵。 崔太夫人自己就是继母,她不相信,世上有哪个女人,愿意给旁人当便宜阿母。 尤其是庶长子,啧啧,抢占了自己儿子的“长子”名分,将来更会分走楼家的资源。 就连这楼家的军权,弄不好,都会被楼大郎染指。 崔太夫人决定,她要好整以暇,等着看独孤氏与楼大郎这对“母子”上演“母慈子孝”的大戏。 听到崔太夫人的话,独孤明月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愈发开心:“阿家放心,儿定会好好抚育、教导大郎!” 一番言语讥讽,崔太夫人接连出招,却都被独孤明月绵里藏针的挡了下来。 崔太夫人眉头微蹙:独孤氏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城府?居然真的不生气? 还是说,她是真心想要与大郎好好相处?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善妒霸道的独孤家,居然出了一个温良恭俭让的淑女? 这不啻于是狼窝里养出了一只小羔羊啊! 不只是崔太夫人,楼家的其他女眷也都暗自嘀咕:独孤氏,不简单啊。 这楼家的内院,以后真的要热闹起来喽! …… 楼大郎骑马去了王家庄子。 身后跟着七八个骑士,还有隐在暗处的暗卫。 他阴沉着脸,眼底是化不开的戾气。 “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回来了,身份也变了,不再是卑贱的奴婢,而是、而是独孤家的贵女!” 楼大郎早慧又敏锐,还见识过许多豪门里的手段。 略略一猜,就能想到:这应该是阿父与独孤家的合作。 独孤家收“她”做养女,让她摇身一变,成了独孤家的女儿。 如此,“她”就能顺利嫁给阿父,成为楼家的女君。 独孤家会这么做,除了阿父许诺的一些利益外,也有“挽尊”的企图—— 当年楼谨拒了与独孤氏的联姻,让独孤氏颜面大失。 如今,独孤氏就让楼谨大张旗鼓的跑去独孤家求娶,求娶期间应该还会受到许多刁难,让独孤氏踩着楼谨,洗刷曾经的羞辱! 楼谨与独孤家的利益交换,以及楼谨在独孤家受到的磋磨,楼大郎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楼大郎非常肯定,“她”与他楼大郎的关系,将是不可说的秘密。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楼大郎的生母,楼家、独孤家都不会承认。 楼大郎的生母,依然是个身份下贱、下落不明的奴婢。 这……对楼大郎有利也有弊。 有利的一面是,楼谨、“她”都会因为这件事而对楼大郎心存愧疚,继而拼命的弥补。 楼大郎能够得到尽可能多的利益。 楼大郎甚至还能成为父母的“债主”,不必顾忌什么尊卑,为所欲为。 有弊的一面则是,楼大郎只能是个庶长子,他无法成为嫡长子。 更有甚者,楼大郎担心,独孤家向楼谨提出的条件里,就有一条:楼家的继承者,只能是独孤氏所出! 而他,不是! “……楼家的家业,不能由我继承?” 想到有这种可能,楼大郎的眼尾开始发红,整个人似乎都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气所包裹。 “不!我绝不允许!” 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楼大郎就被楼谨抱在怀里,驰骋疆场,号令数万大军。 到了三岁,楼大郎开始习武、骑马。 五岁时,被送到崔太夫人身边,楼大郎敢戏耍教他读书的先生,敢撕毁、烧掉外头难得一见的古籍、珍本,却从未放松过练武、骑射。 因为楼大郎知道,自己可以胡闹,可以将计就计的折腾崔老妪,却不能丢了“祖传”的宝贝。 武艺,是祖传的。 军权,亦是祖传的! 楼大郎早已把楼家军,把楼家的一切,都当做是自己的。 楼谨也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所以,听闻楼谨求娶独孤氏的时候,楼大郎一点儿都不担心。 然而,楼大郎万万没想到,独孤氏就是“她”。 曾经的笃定,忽然就变得不确定起来。 楼大郎忍不住的患得患失、诚惶诚恐。 …… “阿兄!阿兄!你怎么了?为何骑着马在门口发呆?” 王姮穿着一身毛茸茸,灰棕色的狐狸皮,毛色虽然杂了些,却因为有逆天的颜值,依然透着可爱、软萌。 怀里抱着手炉,脚上穿着鹿皮靴,身后跟着白芷等几个丫鬟。 这副模样,显然是要出门。 只是家门口,堵着好几匹马,为首的大宛马上,端坐着一个熟悉的小小少年。 王姮眼睛一亮,欢快的打着招呼。 听到熟悉的声音,楼大郎回过神儿来,他低下头,正好看到毛茸茸的胖丫头。 楼大郎眉头微蹙,嫌弃的说道:“王家竟这般穷了?居然给家里的小女郎穿这种杂色的裘衣?” 灰扑扑的颜色,真是糟蹋了胖丫头的好模样。 胖丫头多白啊,那小脸,跟周遭的白雪都不差什么。 这么白,合该穿纯色的、鲜亮的衣裳。 比如火红的狐狸毛? 白狐毛,也不错! 楼大郎一面毒舌的吐槽,一面在心里盘算:我的库房里,似乎有十几块上好的皮子,有红色,也有白色。 到时候给胖丫头送来,让绣娘好生给胖丫头做件裘衣。 哼,这般杂色的破烂儿,根本就配不上胖丫头! 话说,以前楼大郎对王姮,更多的是一种好奇—— 这胖丫头,为什么这么胖?这么安静?这么乖? 吓都吓不哭,欺负她,她也不生气! 楼大郎甚至暗搓搓的想了许多捉弄胖丫头的恶作剧。 但,自从那一日,胖丫头说了句“我养你”,楼大郎对王姮就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那时的楼大郎根本不屑胖丫头的承诺,只是,周围人都是墙头草,就格外显得王姮的真心弥足珍贵! 这么呆、这么赤诚的胖丫头,给她一点儿好,她都记得……太好骗了! 他一定要好好看着她,省的她以后再傻傻的被旁人骗走! 楼大郎就像一只狼崽子,将胖丫头当成了他的所有物——他可以欺负,胖丫头,别人不可以! 胖丫头的一切,也应该是最好的。 旁人给不了,他给! “阿兄,王家不穷,家里也没有亏待我!” 王姮见楼大郎一身戾气,误以为他为了她而迁怒王家,赶忙说了句公道话:“阿父忙着政务,阿母一直病着,且我这里还有郑媪呢,她事事周到,我并没有吃苦!” 王姮解释完,胖胖的小脸上带着淡然:“而且,这裘衣虽然是杂色,却十分暖和!” 在王姮看来,冬日的衣服,能够保暖就足够了。 至于好看……呃,好可怕的词儿啊。 她才不要好看,她就要胖胖的、灰扑扑的,被人遗忘在庄子上。 楼大郎还是冷着一张脸,对于王姮的解释,不置可否。 王姮见状,赶忙转移话题:“阿兄,昨天下雪了!是初雪哦!” “阿棉说过,天降初雪,可以许愿哦!” “我昨天就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许愿了……不过,许的愿不能说出来,阿棉说过,说出来,就不灵了!” 王姮像只肥肥的小鸟,围着高坐马上的楼大郎叽叽喳喳。 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这胖丫头,还真是喜欢那贱民。 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她。 王棉? 一个在楼大郎看来十分可笑的人,出身卑贱,却心比天高。 蝇营狗苟,拼命的往上爬。 也就是胖丫头好骗,又爱吃,才被这个贱丫头—— 楼大郎日常鄙视着王棉。 王姮却还在叽喳,“对了,阿兄,终于腊月喽,养猪场的猪,也终于能够宰杀了!” “阿棉说,今天做杀猪菜!她已经去了养殖场,我也要去!” “阿兄,我们一起啊!” 王姮热情的邀请着,“一起去养猪场,我们亲自选一头最肥的猪……等阿棉做好了杀猪菜,我们一起吃!” “杀猪菜?” 楼大郎脸上说过一抹嫌弃,这是什么菜名? 好生粗鄙! 要知道,世家大族最是讲究,菜名取的也是极雅极美。 比如,烤全羊叫金铃炙,雪莹儿就是煎贴青蛙,还有金齑玉脍,就是沾了金齑酱料的生鱼片。 杀猪菜? 直白、粗鄙,完全没有诗情画意。 楼家虽然时代武将,是君子文人们鄙夷的武夫,实则,楼家传承一两百年,早已成了豪门望族。 楼大郎顽劣,却也从小读书。 他的文采并不差! 不敢说满腹经纶,楼大郎却还是本能的嫌弃太过粗鄙的词儿。 “对啊!杀猪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阿棉说很好吃!” 而王姮,相信阿棉! 楼大郎抿了抿嘴,算了,看在胖丫头的份儿上,他不与王棉一个贱民计较。 但,很快,楼大郎就被打脸了。 “这是那贱、王棉弄出来的养殖场?” 跟着王姮出了院子,绕到后面的半山坡,楼大郎就瞪大了眼睛。 圈舍很大,很干净,还分成了好几个单间。 每个单间里都有一头黑乎乎的大肥猪。 真的非常肥,目测都能超过一百五十斤。 这可比当下的猪都肥呢。 关键是,没有骚臭的味道! 楼大郎带着挑剔的想法,吃上了王棉带着好几个庖厨做出来的杀猪菜。 然后,他就惊讶的发现,这肉居然很香、很好吃。 “阿兄,还不错吧!阿棉果然做到了呢,她真的养出了又肥又不臭的猪!” 楼大郎默然:……是啊,卑贱如王棉,都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做出了一番事情。 而他,自诩尊贵的楼家少郎君,却还在寄希望于旁人的愧疚与怜惜! 偏偏这愧疚、怜惜,最是虚无! 旁人可以有,但也可以很快的收回。 楼大郎一语成谶! 独孤明月来到楼氏庄园,第二天就接管了楼家的中馈。 她开始管家,开始为楼大郎搜罗、宴请名师、骑射师傅,开始…… 只是,忙了不到一个月,正旦即将来临,独孤明月就有了异常。 她第一时间就给楼谨写了信,暗卫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冀州。 两天后,也就是除夕这一日,独孤明月收到了回信。 独孤明月看了信,先是沉默,接着就是哭。 一个人待在正堂许久,到了下午,才命人把楼大郎找来。 见到仍然一脸倔强的楼大郎,独孤明月眼底闪过愧疚,却还是硬着心肠,笑着对楼大郎说道: “大郎,郎君来信了!郎君、郎君为你取了名字:彧!” ps:二更,求月票! 第四十章 黑化 彧,文也。 父母长辈给取名字,基本上都是代表着他们对于儿女晚辈的祝福、期许、愿望等。 绝大多数都是有一定的美好寓意。 楼彧,是让他楼大郎成为楼家文采斐然的读书人吗? 可问题是,楼家是武勋世家! 阿父这是什么意思? 不只是剥夺了他继承人的身份,还要逼迫他由武转文? 楼彧那双遗传自楼谨的深邃眼底,开始晕染起一团团的黑气。 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隐约还能听到咯吱咯吱骨节扭曲的声音。 他不甘心! 凭什么? 他也是阿父和“她”的孩子,不能成为尊贵的嫡长子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领兵打仗的资格都被剥夺? 长到七岁,楼彧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悲愤、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还能凭什么? 就凭这楼家是阿父做主! 凭他楼大郎的“小霸王”之名,不是靠着自己,而是靠着阿父! 之前“她”刚回来的时候,楼彧就有种“认清现实”的无奈与怅然。 王棉的自强不息、努力拼搏,也让楼彧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没有自己的底气,只靠旁人,所得到的荣华富贵,全都是空中楼阁、水中泡沫,稍稍一碰,就会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想要真正的强大,就只能靠自己! 楼彧小小的胸膛陡然生出一股戾气,他梗着脖子,仰起头,“我有名字,阿父曾经为我取名‘骁’。” 骁,勇捷也。 是骁骑将军的骁,是骁勇善战的骁。 楼骁,一听就是将门虎子该有的名字。 才不是什么见鬼的楼彧。 独孤明月的眼睛,始终都关注着儿子。 她自然没有错过楼彧眼底的不甘、愤懑。 她的心,如同被针扎、被刀绞,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这是她与郎君的儿子啊,是刚满月就被她抛弃的骨肉,分离六七年,终于能够一家团聚,却又—— 其实,当初独孤明月与楼谨“重逢”后,楼谨曾经说过,他娶她,不在乎什么门第、身份。 “世道都乱了!世家倾覆,礼崩乐坏,根本无需顾忌这些!” “再者,阿父已经去了,现在我就是楼家的家主,楼家,我说了算!我的婚事,也当由我做主!” 楼谨紧紧抱着她,霸道的表明态度。 “独孤家,摆明就是在为难我们!” “哼,他们还记得当年我拒婚的仇,这是有心报复呢。” “我们无需理睬,我娶了你,大郎便是我们的嫡长子,才不是什么母不详的庶孽!” “还有楼家的继承人,即便不一定非要是大郎,也当由我来选择,而不是受制于独孤氏!” 楼谨领兵打仗十来年,又当了好几年的家主,早已习惯了唯我独尊、乾坤独断。 他不想抹去“她”的过去,也不想否定楼大郎的身份。 最为重要的一点:这是楼家的事儿,与独孤氏无关。 诚然,独孤家的人救了“她”,楼谨非常感激,也愿意给予足够多的谢礼。 但,这并不能表明,独孤家就能对他楼谨指手画脚! 楼谨不愿意答应独孤家的条件,独孤明月却迟疑了。 “郎君,我知你爱我、重我,不在乎我是何等卑贱的人,但我也爱重郎君啊!” 独孤明月想起了独孤家的太夫人对她说的话—— “现在世道确实乱了,各家忙着打仗、抢地盘还来不及,自是无人关注楼家郎君的婚配之事。” “然则,这动乱,总有一日会结束。待到天下安定、朝堂稳固,又恢复到七八年前,众家族富贵锦绣之余,也就有闲心关注旁人家的事儿。” “孩子,你愿意让楼将军背负一个‘贪恋美色’、‘色令智昏’的污名?” “……楼家是八大勋贵之一,楼将军又是当世英杰,他日前途定不可限量。” “京城权贵云集,宫宴、雅集之上,你的身份,势必会让人侧目、非议。” “或许,当着你的面儿,众人不敢说什么,可背地里呢?” “其实我们这些家族还好些,还有王谢等氏族,他们甚至都不会开口,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你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孩子啊,婚姻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儿,现在楼将军对你情深义重,成了婚、有了名分,就要开始柴米油盐、迎来送往的过日子。” “他在外面挨了白眼,受了气,会不会迁怒于你?即便不会,夫妻的情分也会被一点一滴的消磨!” 独孤家的太夫人推心置腹,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还时不时的来个假设、举个例子,直把独孤明月说得脸色惨白、身形摇晃。 她,出身卑贱,郎君爱她,愿意不顾门第,不顾世人的非议,也要给她正妻的名分与体面。 她也爱慕郎君,她断不能让郎君因为她而遭受嘲笑,甚至将来成为政敌攻讦他的污点! 虽然这样做,对不起大郎,但,她以后会想办法补偿的。 再说了,嫡庶的名分,说重要、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只要他们这做阿父阿母的,看重大郎,全力培养他、爱护他,即便没有嫡长子的身份,不能继承楼家的兵权,他亦能成为尊贵的人儿! 经过好几日的挣扎,独孤明月做出了决定。 “郎君,我们还是答应独孤家吧,我不想让你他日被人嘲笑‘自甘下贱’。” 贱婢之夫,太难听了,也太折损她的郎君的英明神武! “独孤家只是抹去我的过去,不许大郎成为嫡长子,其他的,并没有什么要求!” 至于楼家家主只能由独孤氏所出,那就更简单了,待她正式认亲,她就是独孤氏! 独孤明月说得情真意切,哭得梨花带雨。 楼谨本就因为她而生出了恋爱脑,之前的抗拒,更多也是因为独孤家的要求,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她”的羞辱。 如今,“她”都坚持要答应,楼谨自是不会拒绝。 其实吧,能够认亲独孤氏,对于“她”也是极好的。 不管独孤家有着怎样的算计,只要拜了父母、入了族谱,她就是独孤家的人。 “她”不再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贱婢,而是有了家族、有了亲人的高门贵女! “……好!那便如此!只是,要委屈大郎了!” “大郎是我们的孩子,即便没有名分,难道我们还会不疼他,不为他筹谋?” …… 几个月前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独孤明月却已经有了被打脸的仓皇与狼狈。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再度怀孕。 她也没有想到,郎君会这般果决,知道她怀孕,立刻就做出了选择。 原本,独孤明月想着,自己来到河东,好好的与大郎相处。 他们本就是嫡亲的母子,自是能够最快最好的亲近起来。 她弥补缺席六七年的母爱,大郎也能变得孝顺、听话。 母慈子孝,和睦安定,然后,她再为大郎延请名师,督促他读书、做学问。 郎君那里,也会利用楼家的资源,为大郎铺路。 这一切准备就绪,她再怀孕,再明确楼家的继承人……也不迟! 可惜! 计划再好,也赶不上变化。 她竟怀孕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在冀州的时候就有了,如今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 再过半年,她就会生下嫡出的儿女。 虽然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且生下嫡子的概率也只有一半。 但,她跟大郎的关系,还没有修复到正常的母子啊。 大郎似乎猜到了什么,可从未跑来询问。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疑惑、控诉,还有隐隐的委屈与伤心。 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大郎愈发的顽劣。 独孤明月心里有愧,知道自己该严加管教,可每次看到大郎梗着脖子的倔强模样,她又放弃了。 独孤明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大郎相处,只能愈发的宽纵、包容。 说句不好听的,独孤明月对楼大郎的态度,竟是比崔太夫人的“捧杀”还要娇惯、宠溺。 母子关系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名师倒是寻了几个,已经在路上。 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怀孕了! 感受到身体的异样,请来府医诊治,被告知“有喜”后,独孤明月并没有丝毫的欢喜。 她本就因为大郎的桀骜、顽劣而不知所措,如今……唉,一团乱麻,一地鸡毛啊。 独孤明月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所以,她给楼谨写了信。 信中没有写太多,只是简单的告知:郎君,我已有妊三月余。 虽然隔着千里,虽然近两个月没有见面,楼谨却还是能够从她这简略的来信中,感受到她的不安、窘困以及犹豫。 楼谨不愧是杀伐果断的悍将,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做出了选择—— 为大郎取名:彧! 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再说了,大郎被宠坏了,也该让他知道世道艰难、人性残酷! 独孤明月没有写信告诉楼谨,她与楼大郎的相处日常。 却有暗卫等,会定期向楼谨汇报。 所以,楼谨知道,独孤明月因为愧疚,因为心软,根本就无法严格管教楼大郎。 独孤明月回来这些日子,楼大郎仿佛比过去更顽劣——对阿母不恭! 楼谨可以容忍楼大郎欺负楼家子弟,顶撞崔太夫人,却绝不允许他对独孤明月不孝。 独孤明月可是大郎的生母啊,为人子,岂能忤逆亲母? 当然,大郎可能不知道独孤明月是他的生母,但也是他的“嫡母”啊。 是名正言顺的阿母,不管是不是亲生,都要恭敬、孝顺! 也有可能,大郎已经猜到了真相……那就更不能容许。 一个做儿子的,就算生母缺席了成长,就算在名分上受了委屈,也不该以“债主”自居。 债主? 哼,耶耶生你养你,才是你最大的债主! 只能说,古代的亲子关系,就是这么的野蛮——父母生养了儿女,就是儿女的恩人,儿女就要对父母恭敬、孝顺! 父母即便对儿女有亏欠,也是不得已,儿女不能因此就对父母如何如何! 楼谨仔细想过,若情况真是后者——大郎已经猜到真相,却故意以此做筹码,故意对着独孤明月恣意妄为,那就更加可恶。 必须管教! 必须让他经历挫折,甚至是残酷打击! 楼谨的这番想法,没有告诉任何人。 独孤明月自然不知道,此刻,看着大郎那倔强中带着委屈的小模样,她无比愧疚,无比心疼。 但—— “大郎,以后你便是楼彧!” 楼骁? 这个名字,即便已经写在了族谱上,也要被改过来。 或者,也可以不改,但要换个耶耶。 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寒意,他暗自嘀咕着:是不是我若不肯听话,阿父就要把我过继出去? 楼大郎定定地看着独孤明月。 这个女人,是他的生母。 过去这一个月里,她总是想要展现出对他的疼爱、愧疚等。 对他的所有要求,不管是有礼还是无礼,她都会满足。 有钱给钱、有人给人……都不用楼大郎要求,她就会主动奉上。 只这一个月的时间,楼大郎的库房,又被填满了一个房间。 ……独孤明月对他小心谨慎,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楼大郎知道,她是想竭尽所能的补偿自己。 然而,这个女人可能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越是没有把他当成亲儿子! 哪有做母亲的对儿子低声下气,任由儿子予取予求? 若不是能够从对方的眼底看到无比复杂的情绪,楼大郎都要怀疑:这女人,不是亲娘,而是后娘。 她跟崔老妪一样,都嫌弃他,然后把他养废! 如今,更是打着阿父的旗号,再次“放弃”了他。 楼彧! 楼家的读书人! 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啊,堂堂柱国将军的儿孙,如今却要转去读书。 偏偏,这是楼大郎所不能拒绝的。 因为他明白,父母已经做出了选择,容不得他反抗。 当然,他可以不顾父母的安排,非要坚持习武,长大后坚持上战场,但,楼家不会在这方面给他任何帮助。 楼家军,与他无关。 楼家在军中的人脉等,也与他无关!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楼大郎的眼底延伸到了心头。 他却愈发冷静,“好,以后我便是楼彧!” 第四十一章 众生相 除夕夜。 楼氏庄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院子里张灯结彩,奴婢们进进出出,家中的年长郎君们挂桃符,燃爆竹。 噼里啪啦,热热闹闹。 可又因为家主楼谨不在,家中少了几分庄重与严肃,多了些许欢闹。 但,崔太夫人等女眷,却陷入莫名的沉默之中。 “打听清楚了?东苑请了府医?” 崔太夫人盘膝坐在矮榻上,手里摩挲着一串佛珠,低声问道。 李媪跪坐在崔太夫人身侧,同样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东苑负责洒扫的小丫鬟,是我新认的干女儿,她虽不能进内院服侍,却也能看到东苑进出的人。” “前几日,东苑确实请了府医。当天下午,女君就命人去冀州送信,不到两日的时间,冀州就有了回信……” 李媪非常客观,没有掺杂任何主观意识的讲述了小丫鬟的回禀。 崔太夫人眉头微蹙:“女君?哼!凭她也配!” 一个贱婢! 当年在楼家的时候,跪在路边,崔太夫人的眼角余光都不会扫一下。 而就是这么一个卑贱的奴婢,隔了几年,摇身一变,居然就、就成了楼谨的正妻,还夺走了楼家的管家权。 几乎就是独孤氏来庄园跪拜完,还没有等到中午,崔太夫人就从李媪那儿得知了“真相”。 崔太夫人险些气个倒仰:贱婢!居然是那贱婢! 自家花钱买来的玩意儿,却在她面前大摇大摆,言谈间,更是胆敢嘲讽于她。 继室? 她崔氏是继室又如何? 就算是继室,她亦是名满天下的清河崔氏,是大周第一外戚之家。 那贱婢是个什么东西,几贯钱买来的阿物,给楼谨暖床的通房……崔太夫人一想到跟她是婆媳,还要共处一室,就恶心不已。 偏偏,她都快气晕了、呕死了,却还是不能发作出来。 她甚至都不能点破独孤明月的身份。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规矩,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蒙上了“遮羞布”,就不能揭穿。 崔太夫人若是不顾这个“潜规则”,非要戳破这层窗户纸,得罪的就不只是一个楼谨,还有独孤家。 不管独孤明月过去是怎样的身份,她现在就是独孤家承认的女儿。 折辱她,就是折辱整个独孤氏。 崔太夫人还真不敢招惹独孤家,更不敢得罪楼谨。 她的儿子还没有成家立业,她的女儿还没有嫁入高门,她、只能忍着! 忍,太难了。 崔太夫人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在外面压制自己,不敢恣意开口。 在自己的院子里,身边只有一个最心腹的李媪,崔太夫人便不会再忍。 听到李媪称呼独孤明月为女君,崔太夫人满眼鄙夷,冷声道:“楼谨也是下贱,放着那么多的名门贵女不要,非要一个贱婢。” “认亲独孤氏又如何?假的就是假的,这山鸡啊,就算插上翠羽,也变不成凤凰!” 李媪低着头,没有搭腔。 这话,自家太夫人小声咕哝两句,就已经很不妥了。 她一个奴婢,若是再不知分寸的附和,就是在找死。 装着没有听到崔太夫人的唾骂,李媪继续说道:“太夫人,奴婢猜测,约莫女君是有喜了!” 李媪倒是想收买府医,以便能够得到确切的消息。 可惜,府医的嘴巴很严,就算李媪奉上一匣子的银饼子,对方也一味婉拒。 李媪倒也理解,几个月前,王家因为府医闹出了些许风波。 府医沦为王廪与崔氏斗法的牺牲品。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结果就是,王家的府医被严惩,而包括王家在内,河东几大豪族的家主都加强了对自家府医的管控。 楼家,作为王家风波的“间接”关系人,楼谨加倍关注庄园里的所有奴婢等。 且,楼谨与王廪还不同。 王廪是世家子,讲究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儒雅,即便是惩罚,也不会太过凶残。 楼谨却是行伍出身,主打一个简单粗暴。 在内院,行军杖、抽马鞭,都不是稀罕事儿。 更严重些,直接处决了,也不过是一卷破席丢出去。 楼家上下,包括崔太夫人等主子们,都见过楼谨的雷霆手段,够残忍、够血腥。 所以,只要楼谨一声令下,楼家无人敢造次。 奴婢们也就更乖巧了。 李媪给的银子确实不少,府医却觉得,有钱也要有命花。 李媪根本就无法从府医那儿得到确凿的答案。 不过,李媪有年纪,又在内院摸爬滚打二三十年,自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 将小丫鬟回禀的所有细节放到一起,她略略想了想,就猜到了独孤明月怀孕的这个可能。 “有喜了?” 崔太夫人神色一怔。 她刚才只顾着痛骂贱婢,根本没有用心听。 否则,以她的资历和能力,也能猜出这一点。 平复了一下思绪,努力压下了对独孤明月的厌恶,崔太夫人细细一想,忍不住点头:“有可能!” 这贱婢,倒是好福气。 当初崔太夫人给楼谨选了两个绝色美婢,楼谨先临幸了独孤明月。 独孤明月很快就抓住了楼谨的心,更是快速的怀了孕。 一举夺男,虽只是庶子,但在武将家里,嫡庶并没有那么的严格。 但凡楼谨不是没有娶妻,老将军都不会容不下独孤明月。 毕竟,武将是要上战场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庶子、庶出兄弟,总好过外人。 比如楼家,老将军出征的时候,就会带上族中的男丁,不分嫡庶。 而这些族人,只要有人活下来,只要有人立了功,那都是楼氏的荣耀。 楼谨没有同母的兄弟,却有不少庶兄庶弟。 这些年,楼谨带兵征战南北,这些庶出兄弟鞍前马后,阵前冲锋,丝毫不比楼谨的亲卫、暗卫差。 楼谨有庶子,不算大逆不道。 生出了庶子的奴婢,也能“母以子贵”,在楼家,便能得到些许体面。 虽然女人的价值,不只是生育,可在古代,“好生养”,依然是女人的加分项。 独孤明月与楼谨分离六七年,这才刚重逢三四个月,就、就又怀上了? 崔太夫人眼睛微眯,仔细算了算日子,估计是两人刚成亲,独孤明月就有了。 “哼,她倒是有个争气的好肚皮!” 本就得宠,还好生养,从今往后,这独孤明月,定是楼谨身边第一人! 崔太夫人心里,那叫一个酸啊。 她亲生的十一郎,今年刚满十六岁,已经可以成亲。 只是,崔太夫人一心想要给儿子求娶一个四角俱全的新妇,出身、容貌、品格、才情等等方面,都要完美无缺……便耽搁了。 倒不是说没有符合崔太夫人条件的人,而是相亲是双向的。 崔太夫人挑拣女方,人家女方也衡量楼氏子啊。 在崔太夫人眼中,她的十一郎自是千好万好,配仙女儿都使得。 可事实却是,楼十一郎虽是柱国将军的嫡子,却是嫡次子,比嫡长子小了十几岁。 楼家早已由嫡长子继承,楼十一郎只能分得极小的一部分,还要跟庶子们均分。 当然,崔太夫人的嫁妆,倒是可以都给十一郎。 但,真正值钱的,并不是那些死物,而是军权,是训练有素、彪悍勇武的数万大军啊。 崔太夫人一直把儿子当成眼珠子,也就格外的宠溺。 虽没有把十一郎养成败家子,却也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 十六岁了,还没有去过自家的军营,更没有上过战场。 没有战功,只有一个云骑尉的勋职,正七品。 没有才名,读书平平,琴棋书画等四艺也都稀松拉胯。 可以说,除了高贵的出身,以及还算不错的皮囊,再无其他优点。 说句不怕人笑话的,楼十一郎甚至都会被楼彧欺负! 楼十一郎已经算是成年人,身高也比楼彧高半头。 但,楼彧狠啊,不只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打起仗来,根本不要命。 力气不如人,那就以全身之力死死咬住对方的弱点,任由对方如同雨点一样落下来的拳头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宁肯自损一千,也要杀敌八百。 楼十一郎是个娇养长大的文弱小郎君,哪里见过楼彧这种玩命儿的狠人? 哦不,不是人,那小畜生就是头狼崽子。 一双眼睛全都是瘆人的寒光,张开嘴,就是能够咬穿人喉咙的獠牙! 楼十一郎跟楼彧打了几次,每次都受伤—— 你敢相信,楼彧能够硬生生从他的胳膊上咬下一块肉来! 还有一次,楼彧的手指已经扣住了他的眼眶,若不是侍卫们拼死拉开,他的那只眼睛,估计就废了! 正堂外的廊庑下,楼十一郎楼让,刚刚从外面回来。 外头地面上的积雪还没有消散,楼让便穿了木屐。 在台阶上,褪去了木屐,穿着厚厚的足衣,楼让来到了廊庑下。 廊下,门口,有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跪坐着侍候(兼放风)。 听到动静,抬眼看到来人是十一郎,便又都低下了头。 这位虽不是小霸王,却也是太夫人的心肝肉。 人家嫡亲的母子,根本无需讲究太多的虚礼。 楼让摆摆手,不许丫鬟通传。 他抬脚就要进门,却听到了两个妇人的谈话声。 耳朵抖了抖,楼让便认了出来,说话的人,正是阿母和李媪。 “……女君有孕,可是喜事啊!” 崔太夫人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阴阳怪气。 她不想看到独孤明月怀孕,但在楼家,还有个人更不想。 “哈哈,大郎若是知道了这个喜讯,想必一定十分欢喜!” “有了阿母,阿母又要给他生小弟弟、小妹妹……正可谓‘双喜临门’啊。” 崔太夫人只要一想到大郎那作天作地的顽劣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哼,就算独孤明月是他亲娘又如何? 一母所出,手心手背,但手心就是比手背娇嫩。 更不用说,独孤明月根本就不敢承认自己是楼大郎的生母。 明明是同父同母,自己就是生母卑贱的庶孽,而弟弟妹妹却是出身高贵的嫡子嫡女! 崔太夫人无比确信,楼大郎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愤怒,甚至疯狂。 可惜……不能说! 即便是暗中搞小动作,崔太夫人也没有自信能够真正瞒过楼谨。 崔太夫人虽做了楼家十几年的主母,但,楼家到底有多少人,暗中有多少势力,她依然不知道。 就是内院的这些奴婢,明面上是她的人,暗地里是否还有主子,崔太夫人也不敢保证。 算了,还是不要轻易冒险了。 独孤明月的身份,绝对是楼谨的逆鳞,触之即死! 但,即便楼大郎不知道真相,嫡与庶的天差地别,也足以让他爆发。 楼让不知道崔太夫人那丰富的内心活动,他只听到了一个关键点:刚过门的阿嫂独孤氏有喜了! 哈! 阿嫂要给阿兄生嫡子了? 那,楼大郎那个竖子,是不是就要失宠了? 不再是大哥唯一的儿子,甚至有些碍眼,那楼家的奴婢、侍卫,甚至是暗卫,应该也不会只围着楼大郎! “哈哈!楼大郎啊,楼大郎,你也有今天!” 老天终于开眼了。 “哈哈哈!耶耶报仇的机会,来了!” 楼让无比兴奋。 上一次的“过继风云”,是崔太夫人炮制出来的。 所以,楼让知道一些内幕,没有趁机“落井下石”。 而这一次,楼大郎是真的要失宠,楼让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兴奋之余,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左手小臂内侧,那里有个明显的疤。 疤痕还有些狰狞,不是简单的破皮、划口子,而是有些凹凸。 去年,才六岁的楼大郎,就一口咬掉了他的一小块肉。 接着,楼让又抚上了自己的右眼。 今年春天,楼大郎用力扣住了自己的眼眶,指腹甚至都碰触到了他的眼球。 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被楼大郎给弄瞎了! “不敬长辈的小畜生,总算等到你落魄……你加注到耶耶身上的这些,耶耶定会双倍的还给你!” 楼让暗暗在心里发狠,白皙细嫩的面皮上布满了阴鸷之色。 第四十二章 屠苏酒 除夕夜,楼氏庄园。 楼家的祖地、宗祠等,都不在河东。 不过,祭祖仪式还是不能少。 当初崔太夫人带着家眷来到河东的时候,就在偌大的楼氏庄园,专门辟出一处院落,用来暂时充作宗祠。 三间正堂,堂屋里摆放着一层层的牌位,便是楼家的历代先祖。 独孤明月抵达河东后,第二日便从崔太夫人手中接管了管家权。 进入腊月,独孤明月开始命人准备过年等事宜,其中就包括整理、洒扫祠堂。 到了除夕这一日,家主楼谨,以及七八个成年男丁都不在,但太夫人这个长辈还在,祭祖仪式照常举行。 独孤明月颇为重视,这是她嫁入楼家后,第一次主持比较正式的仪式。 从负责祠堂的管事娘子,到祭祀所用的银器、祭品等,她提前半个月就进行了安排。 祭祀的流程,祭祀过程中有可能发生的意外等等情况,独孤明月也提前跟自己的几个心腹反复演练,只为万无一失。 独孤明月几乎是什么都想到了,就连崔太夫人以及她的心腹们可能会给她下绊子,她有了好几种猜测,并针对猜测而做出相应的防备。 唯一漏算的,就是自己居然怀孕了。 仿佛一夜之间,独孤明月就觉得自己身子发沉,人也懒懒的。 味觉、嗅觉等都变得异常敏锐、脆弱。 闻不得半点怪味儿,口味也变得奇奇怪怪。 当然,独孤明月不是真的娇娇贵女,她做过奴婢,吃过苦,怀孕的种种反应,她都还能忍受。 真正让独孤明月担心又焦虑的,还是大郎。 “……大郎,今晚祭祖的时候,我、我就会向全家宣布这件事!” 独孤明月根本不敢直视大郎的眼睛,她知道,她和郎君对不起大郎。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且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摇摆不定、拖拖拉拉。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继续说道:“另外,郎君还为你寻了几位大儒,以及一位海内名士,年后,他们就会抵达河东。” “到时候,你、你好好表现,争取能够顺利拜得名师。” 楼彧本身就是世家子,若是再能有个好先生,他的进学、仕途,将会更加顺遂。 楼谨在前方打仗之余,还能想着为儿子搜罗名师,也绝对是尽心了。 “……当然要尽心?呵,又是大儒,又是名士……阿父果然是铁了心要让我读书啊!” 楼彧一脸麻木,唯有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与冷意。 只半日的功夫,他就彻底惊醒了:靠人,果然靠不住! 哪怕是亲生的阿父阿母,也会为了利益而做出取舍。 哦不,即便没有利益,儿女多了,父母也会偏心。 以前楼彧也曾听闻谁谁家的祖母是个偏心的,不是偏心长子嫡孙,就是偏心幼子幼孙。 随后,认识了胖丫头,以及胖丫头身边那个总是“语出惊人”的王棉。 王棉就曾经说过,“人心本来就长得偏啊,偏心在所难免!” 是啊,人的心,都长在左侧,没有哪个是长在当中的。 会偏心,很正常。 ……所以,“她”有孕了?要有新的儿女了? 他这个曾经代表着她卑贱身份、屈辱过往的庶孽,就碍眼了? 楼彧的大脑里生出诸多的猜测,无数的思绪糅杂在一起。 目光飞快的在独孤明月的小腹一扫而过,他眼底闪过一抹残忍。 若是她也如胖丫头的便宜继母一样,“意外”摔倒继而小产呢? 楼彧可没忘了,几个月前,自己的杰作。 但,很快,楼彧就惊醒过来—— 不! 不行! 崔氏与独孤氏不一样。 崔氏的夫君,都在借刀杀人的算计她。 她出了事,王廪也是借机向楼家卖人情。 独孤氏的夫君,则是把她当成了心尖尖儿。 楼彧非常确定,若自己真的对独孤氏动了手,等待他的,就是楼谨的严惩。 一个弄不好,楼谨会真的将他过继出去。 “果然啊,正品回来了,替代品也就没有了价值!” 楼彧用力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自己为何能够让阿父宠溺,阿父是爱独孤氏,才顺便爱他这个独孤氏所出、容貌与独孤氏相似的儿子。 “呸!耶耶才不是替代品!耶耶、耶耶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 楼彧不愿面对自己只是个“替身”的事实,拼命在心里这般嘶吼着。 可惜,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他的无能狂怒而有丝毫的改变。 他甚至都不敢对独孤氏有任何的坏想法。 “……”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偏偏又无可奈何。 恣意妄为的楼家小霸王,再一次被憋屈得红了眼睛、硬了拳头。 咬牙牙,沉默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木然的说道:“是!儿谨遵命!” 看到之前还倔强的小狼崽子,忽然变得“温驯”起来,独孤明月的心,再次遭受了针扎、刀绞。 孩子不会忽然就变得懂事,不过是受了委屈、吃了教训,不得不变得听话。 楼彧过去的顽劣,让独孤明月愧疚、心疼之余还会着急、焦虑。 如今,他变得温驯起来,独孤明月依然愧疚、心疼。 “阿、阿彧,你放心,你是阿父阿母的儿子,我们、我们定会好好待你!” 独孤明月也不只是嘴上说说,转头就命人收拾楼谨的库房,以及自己带回来的十几车嫁妆。 除了金银珠宝、布料药材,还有许多诸如古籍古画等宝贝。 楼彧的库房,又被填满了一个房间。 楼彧:……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就像他之前驯狗,亦或是调教下人。 果然啊,自身实力不够,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就只能像宠物、像奴婢一般,任人“驯化”! 一颗种子,深深的埋入了楼彧的内心,快速的发芽,野蛮的生长。 丝丝缕缕的黑气,则紧紧围绕着这颗种子,并伴随着它一起生长、茁壮。 …… 与楼彧交谈了半个时辰,独孤明月仿佛被耗去了大半的精力。 但,到了祭祖的吉时,她还是强撑着身体,亲自主持。 祠堂内,烛台高照,香火旺盛,人影攒动。 楼家的家眷们,按照男女,分站两列。 女子这一列,崔太夫人站在最前面,她穿着簇新的袄裙,手里捏着佛珠,不着痕迹的打量独孤明月。 “这贱婢脸上的粉,是不是太厚了?哦~知道了,应该是气色不好,故意用脂粉遮掩。” “还有这腰身,看着似乎确实粗了些!” “……怀孕三个月,就开始显怀了?” “还是说,她怀孕不止三个月?” “哼,果然是下贱坯子,见了男人就往上扑,还没有成婚,就、就先同房!” 崔太夫人思绪翻涌,又是猜测,又是唾骂,脸上却没有任何表露。 同样盯着独孤明月的肚子的人,不止崔太夫人。 楼让站在另一列。 他是楼谨的亲弟弟,年纪虽然轻了些,辈分却不低。 所以,他也站在了第一排。 按照流程跪拜、上香……的同时,他也偷偷瞄向独孤氏。 楼让没有成亲,却并不意味着他是童子身。 他可是纨绔,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婢、俏丫鬟。 若不是崔太夫人管得严,命人盯着楼让身边的女人,他兴许两年前就当了爹。 更不用说,除了身边的侍婢,楼让在内宅厮混多年,也见过其他房头的女眷怀孕的样子。 楼让的聪明劲儿,大抵都用到了这些地方,对于女子的许多事儿,他都知道。 偷偷的、反复的观察着独孤氏,楼让暗暗点头:李媪猜得没错,我这个便宜阿嫂果然怀孕了! 哈哈! 楼大郎要有嫡出的弟妹啦,他要失宠了! 楼让不知道独孤氏与楼彧的关系,所以,在楼让看来,独孤氏就是楼彧的嫡母。 而作为嫡母,本就看所谓的庶长子不顺眼。 如今自己有妊,将会更加容不得这个庶孽。 兴许啊,就连楼谨也会偏着新妇,放弃楼大郎。 “暗卫!对!阿兄会不会把楼大郎身边的暗卫,调拨给独孤氏?” 楼让套入自己的身份,若自己娶了个出身高贵、姿容绝色的娇妻,定会处处为她考虑。 尤其是自己不在身边,只能多多的选派奴婢、护卫。 奴婢、侍卫还好说,楼家并不缺。 但,真正能够让楼谨放心,且能够护住主子的,还是楼谨亲自培养出来的暗卫。 暗卫靠得住,可暗卫也少啊。 又不是地里的野草,一抓一大把。 暗卫那都是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精力呢。 阿嫂的怀孕,应该是突发事件。 阿兄或许根本就来不及准备,只能从旁处借调。 而这个旁处,除了楼大郎,再无其他! 楼让一番猜测,竟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恰在这个时候,祭祖仪式告一段落,独孤氏就当着楼家上下,宣布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有些惊愕的事儿: “大郎七岁,该进学了!” “郎君特意为大郎取名‘彧’!” 崔太夫人微怔,彧?文采斐然的彧? 这是、要让小霸王由武转文? 楼谨舍得? 崔太夫人眸光闪烁,最后聚焦在独孤氏身上—— 楼谨当然舍得! 当年楼谨就为了独孤氏,不惜反抗自己的父亲! 如今,不过是放弃一个顽劣的庶子,楼谨绝对能够做到。 “……这,大概也是独孤家的意思。” 换成是崔太夫人,她若是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收一个卑贱的奴婢做养女,也会提出类似的要求。 不只是为难人,也是进一步加深两大家族之间的合作——楼家的继承人,只能是独孤氏所出!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楼彧也是独孤明月的儿子。 但,独孤家不承认,他就不是独孤家的外孙。 “哈哈!有趣!着实有趣!” 崔太夫人憋屈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 该! 活该! 楼大郎,你的报应终于来了。 被亲生父母放弃,彻底沦为家族弃子……楼家小霸王将不复存在! 这一次,许是太开心了,崔太夫人都没有完美的控制表情。 她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楼让也一脸惊喜:还有这好事儿?楼大郎竟是连名字都要被改掉? 楼让隐约记得,楼大郎好像叫楼骁。 不过,小儿难养,楼谨太看重楼大郎,担心早早的写了名字,会让阎王爷圈了生死簿,索性还是让楼家上下称呼儿子为大郎。 如今,有了新妇,新妇有妊,楼谨也就忘了曾经的宠爱,直接给楼大郎改了名字! 哈哈!哈哈哈! 楼让内心的小人掐着腰,疯狂大笑。 好啊! 他果然没有猜错,楼大郎彻底失宠了! 看来,他的复仇大计,可以试一试。 祠堂里,听到独孤明月的话,不止崔太夫人、楼让意外,楼家其他人,也都反应激烈。 他们左右环顾,他们惊呼出声,他们窃窃私语,他们眼神乱飞。 站在楼让身边的楼彧,握着拳,冷着脸,任由无数道或打量、或戏谑、或探究、或欢喜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不用看也知道,这些人都在幸灾乐祸,都在欢欣鼓舞。 更有甚者,还有人在筹谋,伺机报复于他。 ……这也是自身实力不够的弱者,该有的下场! 一旦没了靠山,他什么都不是,只能像只落水狗般,任人抽打! 楼彧用力咬着腮帮子,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小身子。 嘴里有了铁锈的味道,他却浑然不觉。 疼! 疼就对了,疼了才能记住! 且,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多得是让他羞愤难平、憋屈难忍的事儿呢! …… 楼家的除夕夜,就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安然度过。 第二日,便是正旦。 大年初一,按照大周的习俗,要全家共饮屠苏酒。 所谓屠苏酒,就是掺杂了药材的酒,能够祛疫气,祝愿新的一年不染病、无伤寒。 饮屠苏酒与日常的规矩不同,不是从长到幼,而是从年纪最小的开始。 “大郎,你年纪最小,你先来!” 楼让满脸是笑,仿佛是个疼爱侄子的好叔父。 楼彧冷眼看着,他知道,这厮还不定存着什么歹毒心思呢。 楼让与他,名为叔侄,实则仇敌…… 第四十三章 陷害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王姮穿着簇新的大红绣金线袄裙,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狐狸毛的毛色非常纯正,没有一根杂色,映衬得王姮的小圆脸愈发白皙粉嫩。 她双手接过郑仪递过来的酒盏,闻了闻浓浓的药香,禁不住想到了王棉对她吟诵的一首诗。 “九娘,这诗倒也应景,是何人所作?” 郑仪听完,微微颔首。 赞许的同时,也不忘询问作者。 郑仪在王姮身边已有几个月,对于这位小九娘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小丫头爱吃,爱玩儿,却非常听话、乖巧。 从不发脾气,不管对方是卑贱的奴婢,还是高贵的楼大郎。 她都非常平和,即便对方犯了错、冒犯了她,她都一笑而过、淡然处之。 九娘擅长书法,却不甚喜欢。 碍于家族规矩才不得不每日苦练半个时辰。 九娘真正喜欢的,应该是画,且极为擅长。 工笔、写意,明明只是个六岁女童,却已经画得有模有样。 比如进入冬季后,九娘从王棉那儿听说了一桩雅趣——九九消寒图。 即画一支素梅,枝头上共画九朵梅花,每朵梅花共九个花瓣。 自冬至起,每过一日,便将一瓣花瓣涂上红色。 每九日一朵,染完九朵梅花,也就到了春日。 春暖花开,消寒图上亦是红梅朵朵。 听王棉说得又雅、又有趣,王姮便亲自动手,画了素梅。 那梅枝弯弯曲曲,宛若虬龙的爪子苍劲有力。 梅花花瓣纤细柔美,涂上颜色后,更是跃然纸上。 六七岁的女童,就有这般功力,除了喜好+勤奋外,亦是极有天赋。 发现了王姮真正的爱好与特长,郑仪便默默的做了规划。 郑仪暗中准备了许多画纸、画笔、颜料等工具,还从王姮的小库房里,找到一些古画、名画。 另外,郑仪还悄悄给沂州的姜氏写了信。 进入腊月后,王姮陆续收到了王廪和姜氏送来的年礼。 王廪的年礼比较简单粗暴,就是钱,一大箱子的铜钱,用麻绳串成串儿,足足有一百串。 一百贯钱,不算多,也不算少。 姜氏送来的年礼就比较用心了,也有钱,不过,不是铜钱,而是用金子、银子做成的器物。 小巧的金碗、金盏,还有银筷子。 个头不大,却是实心的。 放在手里,沉甸甸,每样少说也有几两重。 除了金银器物,还有一匣子朱砂,七八副名人画作,以及布料、皮料若干。 另外,还有七八个不足十岁的女童。 王姮身边的丫鬟,随她一起来到庄子的,只有一个白芷。 姜氏不在王姮身边,只凭想象,就知道女儿的可怜。 虽然不会缺了人服侍,但贴身丫鬟,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这种陪着主子一起长大的丫鬟,长大后,绝对是主子最有利的帮手。 姜氏离开王家的时候,也不是孤身一人,她就带走了两个陪嫁丫鬟。 那两个丫鬟,虽不是一起长大的,却也伺候了七八年,姜氏最是放心。 去到杨家,人生地不熟,多亏身边还有熟悉的奴婢,否则,姜氏的日子将会更加难过。 除了这两个带走的,王廪的一个侍妾,亦是姜氏的陪嫁丫鬟。 那时她刚怀孕,谢太夫人担心她不能服侍王廪,就要从自己的院子里选派丫鬟。 姜氏不想让婆母插手自己院子里的事儿,抢先一步,让陪嫁丫鬟去伺候王廪。 王廪确实爱她,可男人是能够把爱与欲望分清楚的。 姜氏主动,王廪便笑纳了。 姜氏虽然心里失落,可到底在这一轮的婆媳较量中,再次占据上风,她还是欢喜的。 而那通房,因为是姜氏的丫鬟,哪怕服侍了王廪,还受了几个月的宠,也没有得意忘形。 她依然守在姜氏身边,只听姜氏的吩咐。 姜氏管家,她也帮了许多忙。 ……所以说,这种从小就在小女郎身边服侍的丫鬟,基本上还是靠得住的。 姜氏作为母亲,无法亲自陪伴、教养女儿,便只能将自己能够想到、能够做到的事儿,都帮女儿准备好! 七八个丫头,都不满十岁,家里有父母、有兄弟,不是孤魂野鬼,好好调教,便能本分伺候。 姜氏不奢望这次送来的丫头都能忠心、能干,但只要有一两个得用的,也是好的。 左右她以后还会帮女儿留意,倘或还有合适的,会继续给女儿送来。 王姮快一年没有见到阿母了,若不是三四个月前托楼大郎给阿母送了信,阿母估计还不知道她已经来到了庄子。 知道了她的近况,阿母便十分关心,时常会送来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之前几个月,姜氏在杨家还没有立足,她一个身份尴尬的侍妾,能够自保就非常不易,哪里还能顾及到留在前夫家的女儿? 王姮理解阿母之前的“冷淡”,也感念阿母之后的照拂……因为不管是什么情况,有一点王姮无比确定—— 阿母是爱我的、疼我的! 王姮对阿母,亦是孺慕、敬爱。 收了阿母送来的年礼,王姮将八个丫头交给了郑仪。 郑仪直接把人安排在外院,先调教一番,再学规矩。 待合格了,再送到小女郎面前挑拣! 人,安排了。 东西也都入了库。 王姮很喜欢姜氏送来的那些颜料,除了自己调配颜色,她坚持每日练习画画儿。 书法、绘画,就是王姮所有的才艺。 文采方面……呃,郑仪还没有在王姮身上发现。 在不乏神童、天才辈出的大周朝,年龄并不是桎梏,唯一限制发挥的只有天赋! 所以,郑仪此刻听到王姮念诵了一首她从未听过的诗,郑仪丝毫没有误会这是王姮的大作。 “阿棉说,这首诗是一位山野隐士所作,人称临川先生。” 王姮如实回答。 “山野隐士?” 郑仪不置可否,眼底却闪过一抹玩味。 呵呵,王棉一个祖辈都在王家庙耕种的小丫头,她自己也没有离开过河东,却能“偶遇”山野隐士? 还是说在这河东,还有她郑仪都没有查到的人才? 郑仪来河东也有三个月的时间。 一开始,她关注的只是王家庄子和王家。 接着,她暗中了解河东几大家族,以及河东数得上号的名人、雅士。 三个月的时间,郑仪又手段了得,哪怕最初她只有一个人,却借着杨家、王家的名号,以及姜氏、王姮给她的钱,让她慢慢编织起一张极大的人脉关系网。 通过诸多手段,郑仪不敢说对河东了如指掌,却也不会漏过任何一个胸有大才的人。 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应该不是平庸之辈。 郑仪没有找到,却被王棉遇到了? 郑仪浅浅笑着,啧,这个丫头,身上背负的秘密真的很多很多啊! “……也不知道阿兄怎么样了?” “那日他来找我,似乎不太开心呢!” “杀猪菜那么好吃,阿棉还讲了石猴子的故事,阿兄却还是阴着脸。” “莫非,他的阿母对他不好?” 就在郑仪暗自腹诽的时候,王姮已经喝完了屠苏酒,望着楼氏庄园的方向,喃喃自语! 郑仪回过神儿来,楼大郎?呵,他当然不会开心。 郑仪在楼家,可是布有眼线的。 昨夜楼家祠堂,独孤夫人当众宣布了楼大郎的新名字,楼家……就要生起波澜喽。 只希望楼大郎能够沉得住气,不要被人算计。 若是不够隐忍,或是一个不慎,等待楼大郎,哦不,是楼彧,等待楼彧的将是不可挽回的绝境! 那孩子,看着顽劣,甚至带着凉薄、暴戾,但应该不是个蠢货! 楼彧当然不蠢。 看到楼让端着酒盏,朝着自己走来,他就知道,这厮定是要找茬。 “多谢十一叔。” 楼彧没有像过去一样,直接对着楼让恶言恶行。 他甚至非常恭敬的伸出双手,接过了那碗屠苏酒。 长者赐,不可辞! 即便这个长者,经常跟自己干架,楼彧心里也从未把他当做长辈。 其实,就在昨天的祠堂,楼彧就预想到,会有人趁机报复。 而在他的诸多仇人里,楼让未必是最恨他的,却是最沉不住气,最先一个跳出来的。 所以,此刻,见到楼让站出来,楼彧瞬间警惕起来。 他甚至猜到,这碗屠苏酒里,可能掺了其他的东西。 比如虫子,比如尿,比如……咳咳,楼彧会这般清楚,更多是因为他就曾经这么做过。 他的院子里,就养了许多的“小可爱”。 蛇虫鼠蚁,还有春日的蝎子、夏日的蛤蟆、秋日的蟋蟀、冬日的…… 等等! 楼彧的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只是速度太快了,他一时没有抓住。 但,莫名的,心里就是有种强烈的不安。 他怀疑,手里这碗屠苏酒,未必就是楼让的终极目的。 屠苏酒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是什么? 总不能他直接动手吧。 若是换做以前,楼彧会很容易就发火,继而不管不顾的就跟楼让厮打起来。 楼家上下呢,顾及楼谨这个家主,根本不敢用“尊卑”的规矩束缚他。 即便他一个做侄子的,坐在楼让这个叔父的身上爆锤,也不会有人拼命拦阻。 就是崔太夫人,也只敢好声好气的哄着、劝着。 不是楼家的主子们太没用,而是楼谨以及他留给楼彧的暗卫太给力! 拉、拉不住! 打,不敢打,也打不过! 但,现在,楼大郎成了楼彧,楼让等楼家上下,估计都认定他楼彧成了好欺负的小可怜。 “哼,他们莫不是忘了,耶耶还有暗卫!” 楼彧暗自冷笑着。 虽有依仗,可到底不比从前。 楼彧决定了,他不会轻易将把柄送到旁人手里。 楼让想报复他,撑死了也就在屠苏酒里加点儿料。 他不敢下毒! 只要吃不死,楼彧就能忍! 心里想着,楼彧端起酒盏,便一饮而尽。 待褐色的酒汁喝完,就露出了酒盏的底部。 “呕~” 楼彧看到酒盏底部的东西,胃里本能的一阵翻涌。 居然是一节壁虎尾巴。 楼彧脸色发青,胃里的食物已经倒灌到喉咙,他又咬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节尾巴吗,阿父说过,在野外,人饿急了,蛇虫鼠蚁的,什么不能吃? 楼彧拼命控制着胃里的翻涌,脖子、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他深邃的眼底,染上了狠厉,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恶狼。 但,片刻后,他的脸上归于平静。 “……屠苏酒极好,多谢阿叔!” 楼彧抬起头,看向楼让的目光,也恢复了冷静与淡然。 楼让愣了一下,这小畜生居然没有发作? 他难道没有看到? 还是说,他不认识这是何物? 不可能啊,旁的小郎君,可能没有见过,但整日捣鼓这些的楼大郎一定认识。 “大郎,哦不,是阿彧,你确实该好好谢我。我给你的这碗屠苏酒,可是不寻常,我特意加了宝贝呢。” 楼彧没有如他所愿的闹起来,楼让索性就继续撩拨。 他故意笑得欠儿欠儿的,“那可是大补之物,换做旁人,阿叔我还不舍得呢?” 楼彧紧抿嘴唇,努力上扬嘴角。 他没说话,却还是“回以微笑”,也不算失礼。 还是楼家其他的小郎君,实在好奇,嘴里说着“什么宝贝”,便凑了过来。 然后,就是一阵掀翻屋顶的嚎叫: “啊啊啊!居然是壁虎!” “天哪,是壁虎!” 几个孩子的尖叫,此起彼伏。 坐在正堂的女眷们,也都被吸引了注意。 尤其是独孤氏,她早就看到楼让主动找上了楼彧,她也早就听闻这对叔侄的“恩怨”。 独孤氏禁不住担心:今日可是正旦,十一郎不会跟大郎打起来吧? 唉,只希望大郎不要犯糊涂,十一郎是叔父,是尊亲。 晚辈若是殴打尊亲,是不孝。 随后,远远瞧着楼彧还算恭敬,独孤氏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但,紧接着,就听到了几个孩子喊什么“壁虎”。 独孤氏是个女子,哪怕吃过苦,也害怕壁虎、蛇、蛤蟆之类的东西。 “啊!壁虎!蛇!” “天哪,楼大郎,你他娘的是不是又把你的那些恶心的东西给放出来了?!” 随着孩子们的一声声尖叫,忽然,一只只壁虎、一条条蛇,还有老鼠等窸窸窣窣的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跪下 “啊啊啊!老鼠!好多老鼠!” “蛇!蛇!救命啊,蛇!” 窸窸窣窣,吱吱吱吱,偌大的堂屋,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陡然冒出了无数的蛇虫鼠蚁。 不只是女眷们受到了惊吓,连连尖叫,就连许多小郎君,甚至是成年郎君都忍不住的毛骨悚然,慌忙闪躲。 楼彧瞳孔猛地收缩。 原来如此! 方才脑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好预感,原来就应在了这里! 贼娘的楼让,你他娘的算计,哦不,是陷害耶耶! 想到了,楼彧完全想到了。 屠苏酒里的污物,只是开胃菜,接下来的混乱,才是重头戏。 楼彧看向楼让,眼睛里迸射出凶狠的光芒。 楼让感受到楼彧的目光,心里本能的就是一个哆嗦。 没办法,太夫人养了楼彧两三年,楼让就在楼彧身上吃了两三年的气。 被咬胳膊,被戳眼睛……每次与楼彧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这小狼崽子就是这种凶残、狠厉的眼神。 楼让大概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不过,这一次……楼让用力掐了掐掌心,本能的恐惧被即将看好戏的兴奋压了下去。 楼让要报复楼彧,要让他知道:明明自己挨了欺负,却还要被诬陷的憋屈与悲愤。 “大郎!你放肆!” 这些想法,飞快的在楼让的脑海中闪过。 他嘴里训斥着,脸上则是痛心疾首,“方才你恭敬,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改了。没想到,你竟愈发顽劣!” “今日可是正月初一,阖家共度新春之喜,你却将你养的这些腌臜、污秽之物都弄了来!” “你要做什么?家里乱了,长辈们出了丑,你就欢喜了?” 楼让不笨,独孤氏怀孕的消息,还没有公开,他自然不能用这个作筏子。 在一片尖叫、呼救、哀嚎的声音中,楼让的控诉掷地有声。 崔太夫人也被吓了一跳。 她原本悠闲的靠着凭几坐着,看到地板上涌动的东西后,又是恶心、又是害怕。 李媪手疾眼快,直接抓住了崔太夫人的胳膊。 崔太夫人则赶忙配合,借着李媪的力道,快速的站了起来,并跳到了案几上。 狼狈间,崔太夫人就听到了自己儿子义正言辞的训斥。 她已经站到了案几上,算是占据了一定的高度。 越过满堂晃动的头顶,崔太夫人正好看到了与楼彧对峙的楼让。 “十一郎?” 崔太夫人微微一怔。 很显然,楼让行动之前,并没有跟崔太夫人通气儿。 崔太夫人不知道,今日的事儿,与自家宝贝儿子有关系。 但,她聪明啊,深谙内宅争斗的套路。 电光火石间,崔太夫人便猜到了什么。 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喜色,崔太夫人又赶忙收敛,她沉下声音,遥遥的训斥楼彧:“大郎,你又犯浑!” “你阿母是新妇,从未见过你这般顽劣,你若是冲撞了她,你阿父定会震怒。到时候,就是阿婆我也护不住你!” 崔太夫人的这番话,既是帮着儿子砸实了楼彧的罪名,也是提醒儿子—— 别只吓唬无关紧要的人,关键还是独孤氏! 她怀了孕,最受不得惊吓。 崔太夫人可还惦记着楼家的管家权呢。 若是独孤氏因惊吓、冲撞或踩踏而小产,她就需要时间调养。 独孤氏倒下了,崔太夫人这个做婆婆的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帮她管个家。 妇人小产可不是小事儿。 少说也要养个三五个月吧。 独孤氏还不一样,她会这般,是托了亲生儿子的福。 她所要遭受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有心理上的折磨。 一个弄不好,兴许还要再养个一两年。 更有甚者,或许经过此事,独孤氏就与楼彧有了芥蒂。 母子反目,父子失和……楼谨这一房,将会变得非常“热闹”。 楼谨后院起火,崔太夫人和她的儿女们就能趁机谋夺好处。 只是几息的功夫,这些就在崔太夫人的脑子里转了一个遍。 她越想越欢喜,脸上还没有带出分毫。 另一边,听到崔太夫人的“怒斥”,楼让也反应过来。 对啊! 他今日的目的,可是要陷害楼彧。 只是吓到楼家的人根本不算什么。 独孤氏,才是关键! 楼让不着痕迹的看了角落一眼。 隐隐的,空气中似乎响起了轻微的哨声。 “啊!蛇!蛇!它们游过来了!” “啊啊啊!救命啊!我不想死!” “……女君!快来人!保护女君!” 正堂主位,独孤氏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不过,她被卖进楼家之前,就是农户家的女儿。 蛇虫鼠蚁什么的,都是见过的。 这几年在外面漂泊,而非娇养在深闺,也经历了许多。 只是单纯的看到这些小畜生,她还不会怕。 但,当一条条的蛇,仿佛瞄准了一般,齐刷刷的朝着自己围过来的时候,那场面,还是非常骇人的。 尤其是独孤氏怀孕了,变得格外敏感、脆弱。 她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小腹,颤巍巍的躲在管事娘子、奴婢的身后。 而当群蛇靠的愈发近的时候,独孤氏终于承受不住,“啊”的一声尖叫,身子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女君!女君!!” “来人!快来人啊!快来救女君!” 独孤氏身边的奴婢们又是一阵惊呼。 还是楼谨安排的女侍卫最靠谱,在独孤氏倒下的那一刻,直接一个闪身,稳稳的抱住了她。 两个女侍卫,一个抱住了独孤氏,另一个则挡在前面,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做出了防备、攻击的姿态! 还是隐在角落里的暗卫,唰唰唰的跳了出来。 他们手里拿着横刀,刀锋锋利,手起刀落,十几道寒光闪烁。 噗!噗噗! 十几条蛇,全都被砍成了好几节。 暗卫还没有停止,继续挥舞横刀。 噗噗!噗噗噗! 那些乱跑的老鼠,也都被杀死。 门外的护卫也都听到动静,纷纷冲了进来。 他们或是刀砍,或是用脚跺,不多时,就将一群作乱的小动物全都处理掉。 血,溅到了地板上。 堂屋内,浓浓的血腥味儿,老鼠等的恶臭味儿,慢慢弥散开来。 女眷们刚刚从惊慌中安定下来,定睛一看,就见到了满地的血污、狼藉。 “呕!” 有人直接吐了出来。 呕吐这种事儿,或许自己还没有觉得恶心,但身边人吐了,就会禁不住的有反应。 于是—— “呕!” “呕!” 堂屋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呕吐物的酸臭味道,迅速蔓延着。 崔太夫人:…… 她闭上眼睛,用力吞咽了一口吐沫,将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虽然扼腕于没有看到独孤氏当场流血,但,被吓了这么一遭,估计情况也不会太好。 “来人!快去请府医!” “你们几个,也不要擅自挪动女君!” 崔太夫人没有趁机动手脚,她甚至提醒那两个女护卫不要挪动独孤氏。 这才是处理晕倒的病患的正确方式。 擅自挪动,很容易造成第二次伤害。 若是王棉在现场,一定会惊叹:咦,这个常识,不只是后世人知道啊,就连古人,居然也都想到了? 古人:……我们只是活得早,又不是真无知! 女护卫闻言,顿时反应过来:对!不能擅自挪动! 她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也曾经上过战场,多少知道一些急救的常识。 方才是关心则乱——女君可是郎君的心头肉啊,若是有个万一,她们都要陪葬! 心乱了,也就失了分寸,还好有崔太夫人的提醒。 咦? 崔太夫人? 她、她居然这么好心? 非但没有浑水摸鱼,反而主动提醒? 崔太夫人却没有关注两个女护卫那细微的情绪转换,她吩咐完,又转过头,在人群中找到了依然傲立的楼彧。 “楼彧!你个混账!” “过去我只当你是年纪小,不懂事,偶有顽劣,也无伤大雅!” “但,今日,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做?我们这些人也就罢了,知道你的秉性,可你阿母是第一次在楼家过正旦,你不说恭敬奉酒,却、却——” 崔太夫人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更是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她的眼里,微微闪烁着泪光。 仿佛,她这一次是真的失望了。 “是老婆子我的错!” “……过去,我总怜惜你失母,阿父又不在身边,这才多有宽纵!” “我、我竟将你宠成了这般自私凉薄、阴狠毒辣的性子!” 说到这里,崔太夫人的身形剧烈的摇晃了一下,眼底则是挣扎与痛苦。 好一个疼爱孙儿、痛心疾首的慈爱老祖母! 楼彧冷眼看着,嘴角忍不住勾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就知道,崔太夫人捧杀了两三年,等的就是今日这样的机会。 她把继孙子养歪,只是因为心疼,因为宠爱。 如今,孙子终于闯了大祸,她不但能轻松将自己摘干净,还能让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控诉他、审判他。 不过,依着崔老妪的奸诈,她不会这么着急的将自己一棍打死。 她还会惺惺作态。 果然,就在楼彧暗自吐槽的时候,崔太夫人深吸一口气,又换了一副表情。 没了刚才的痛心疾首,而是带着一丝希冀。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大郎,你、你告诉阿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虽然楼家上下都知道,你最喜欢捣鼓蛇虫鼠蚁,但,天底下的蛇虫鼠蚁多了去,总不能说都是你养的,更不能证明今日之事就是你所为!” “大郎,我的儿,你平日里确实顽皮,可你没有坏心,也从未真的伤害过人,阿婆最是了解!” 说着说着,崔太夫人的语气里,甚至是带了哀求。 楼彧:……啧,一个月没跟崔老妪较量,这老婆子演戏的功力又精进了啊。 若不是他足够了解这个老虔婆,都要被她给感动了呢,会真的误以为她是真心疼爱自己。 可惜,楼彧已经看穿了崔太夫人的真面目。 不管崔太夫人如何表演,楼彧都不会被感动,甚至还有一丝想笑。 呃,事实上,楼彧还真的笑了出来。 看看崔老妪、楼让这对母子,还真是配合默契。 儿子负责行动,崔老妪帮忙查漏补缺,负责将陷害大计完成的更加完美。 崔老妪做出一副劝楼彧解释的做派,还话里话外的让他拿出证据。 证据? 楼彧哪里有什么证据? 就像崔老妪自己说的,天下的蛇虫鼠蚁多了去,谁能证明今日在正堂上作乱的小畜生们,到底是谁的手笔? 楼彧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 不是楼让的计谋有多高明,而是他楼彧的名声足够差。 只要有蛇虫鼠蚁的“恶作剧”,楼家从主子到奴婢,都不用询问,也不会质疑,就会直接将矛头对准楼彧。 没办法,谁让平日里楼彧作恶太多,楼家上下不知多少人都被楼彧捉弄过?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楼家人知道今日的事儿,不是他楼彧所为,他们为了往日的恩怨,也会将罪名扣在楼彧的头上。 不为别的,只为报仇、出口恶气! 崔老妪就是笃定,楼彧能够想到这些,知道自己狡辩无用,所以才会假装大度! 果然,还不等楼彧开口,正堂内的楼家众人便鼓噪起来—— “太夫人,您就不用再帮楼大郎了!” “对啊!您一心慈爱!可楼大郎却是野性难驯!” “不是他?又是谁?在楼家,谁会这么混蛋,弄一群恶心的东西来吓唬人?” “就是,今年、哦不,是去年夏天的时候,楼大郎就往我的床榻上,丢了好多蛤蟆!” “还有我,呜呜,我都快被那条青竹蛇吓死了,接连好几个晚上,都在做噩梦!” “……对!我也是……” 无数的苦主,纷纷现身说法。 楼家,苦楼大郎久矣啊。 “竟有此事?十三郎、小四郎……你们说得都是真的?” 崔太夫人似乎从未知道,自己养了两三年的宝贝孙儿竟是这般凶残之人。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脸上闪过挣扎。 最后,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声音低哑的怒道:“楼彧,跪下!” ps:月中了,求月票呀,?(°?‵?′??) 第四十五章 杀意 跪? 楼彧高高昂着头,一身的桀骜不驯。 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跪”这个字。 他不敬天地,不拜祖宗,就连阿父,也从未强令他下跪。 他的膝盖是硬的,绝不会打弯儿。 崔太夫人见楼彧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模样,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怎么?大郎,你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 崔太夫人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愤怒中,还夹杂着些许委屈。 她不只是楼彧名正言顺的长辈,更是抚养了他两三年啊。 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这孩子,却对她没有丝毫的尊敬。 “竖子!你竟敢忤逆尊长?” 楼让抓住机会,又重重的给楼彧扣了一个大罪名。 忤逆,都能被送去衙门了。 若是真的罪名落实,就是“十恶”。 大周律规定:十恶之罪,不在八议论赎之限。 不只是名声尽毁,还要受到律法的严惩。 楼彧年纪小,可也不是无知幼童。 一旦细究,定受严惩。 当然,家丑不可外扬,楼让再痛恨楼彧,再想报复这个便宜侄子,都不会闹到外面的官府。 但,不用国法,也当家法伺候。 “来人!没听到太夫人的话嘛?” 楼让早就想这么干了。 以前只是忌惮楼谨留下来的暗卫,而这一次……哈哈,在出身高贵的新妇与卑贱顽劣的庶孽之间,楼谨应该会偏向前者吧。 否则,楼谨也不会特意给楼大郎取名“彧”。 一个楼彧,就足以证明楼谨的态度:他,放弃这个庶长子了! 想想也是,新妇可是独孤家的女儿,如今新妇又有了身孕。 用不了几个月,阿兄就能有嫡子嫡女,哪里还稀罕一个长歪了的庶孽? ……楼让就是想到了这些,今天才敢公然陷害。 或者,楼让也是在试探,想进一步看看楼谨是否真的舍弃了楼大郎! 独孤氏晕倒了,生死不知,那些暗卫的选择,就能体现楼谨的意志。 他们,应该不会再偏帮楼彧吧。 楼让暗自琢磨着,心里略略有些打鼓。 但他还是故作义愤的模样,喊道:“楼彧这竖子,不敬尊长,理当受罚!” 楼让作为老将军的嫡次子,老将军亡故前,也给他分了产业。 除了田亩、金银等,还有二百部曲。 楼让从中挑选了十来个人,调入内院,充当自己的护卫。 楼让的话音方落,便有三四个人影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们就是楼让的心腹,自然听从楼让的命令。 “让这竖子跪下!” 楼让伸手指向楼彧,恨声说道。 “……是!” 楼让的护卫,虽然忠于楼让,可要他们对上楼彧,他们还是略迟疑。 毕竟楼家小霸王的威名,不是吹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除了楼彧的拳头,还有暗卫的鞭子和刀剑! 楼让的护卫们,就不止一次吃过暗卫的亏,受过皮肉之苦。 不过,楼大郎取名楼彧的事儿,护卫们也已经听闻。 他们内心深处,亦是跃跃欲试。 四人中,分出两人慢慢逼近楼彧,另外两人则护在楼让的前面。 楼彧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护卫,眼底开始染上猩红。 贱奴! 该死的贱奴! 他们知道耶耶落魄了,便故意来折辱! 楼彧恨啊,捏紧拳头,指尖狠狠的刺入了掌心。 他没有怒喝,也没有喊人。 因为他知道,没用的! 若那些暗卫还认他这个主子,根本无需他开口,在他被人冒犯、遇到危险的前一刻,就会出手! 此时此刻,楼让的爪牙都已经逼到了他的近前,厚重的巴掌按在了他的肩头,却还是没有暗卫出现,楼谨就知道,在自己与“嫡母”之间,暗卫选择了后者。 果然是靠人人跑啊。 不是自己养出来的,鹰犬亦能反水! 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将楼彧夹在了中间。 他们每人伸出一个手掌,先是试探性的落在楼彧的肩膀上。 没有动静? 暗卫没有行动? 或者,他们更关注独孤夫人?都跑去那边保护昏迷的女主子了?! 两个护卫内心猜测着,看向对方,两人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两人齐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们都是正值壮年的部曲,从小练武,若非被分给了一个纨绔,早就该上战场了。 即便没有经历火与血的磨砺,也都比寻常男子更威猛。 他们是能够拉开两三百斤的强弓,单只手就能有一两百斤的力气。 楼彧的身体素质,远超同龄男童。 但,也只是跟孩子相比。 跟身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护卫比起来,他就像只鸡崽儿。 两个护卫一点点加重力道,楼彧只觉得自己的肩头被压上了大山。 好重! 真的好重! 楼彧却咬牙撑着。 他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两条腿上。 身形哪怕已经被压得开始摇晃,膝盖也不肯弯下一丝一毫! 吱嘎、吱嘎。 半空中,隐约响起细微的响动。 周围的人,不知道这到底是楼大郎的骨节在响,还是他在咬牙。 两个护卫都有些迟疑—— 再压下去,会不会伤到大郎的骨头? 如果只是让他跪一跪,受些家法,就算事后楼谨知道,应该也不会如何。 可若是他们硬生生将大郎压得骨折,或是直接致残,那……太夫人和十一郎也护不住他们啊! 总是被殃及,护卫们已经有了身为池鱼的自觉。 他们可以为郎君尽忠,却也不好沦为炮灰啊。 就算是死,也当死得有价值,死得轰轰烈烈! 楼让就在近前,眼看楼彧这小崽子被重力压得脸都充血了,额头、脖子都是汗,却还是咬牙不跪。 他又是气恼,又是担心! 想了想,楼让索性几步走过去,来到楼彧的身后,瞅准了楼彧的膝盖窝,一脚就踹了下去。 楼彧根本就没有防备,且他之前遭受的力道,是自上而下的。 而他为了对抗这股力道,也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双腿保持僵直。 楼让从另一个方向,横着踹过来,就破了楼彧的力道。 楼彧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可能,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的落在了地板上。 楼彧狼狈的跪了下去,他仍不放弃,即便膝盖被磕得生疼,他的身子都有些发抖,他还要咬着牙,挣扎着要站起来。 两个侍卫,略怔愣,他们没想到自家十一郎竟这般生猛。 不过,很快,两人就回过神儿来。 感受到手掌下的小身板儿在拼命挣扎,两人赶忙加重了力道。 楼彧被两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控制着,根本就站不来,只能被动的、绝望的跪着。 楼彧眼底充血,精致的五官扭曲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几乎要化作实质。 他倔强的扭过头,正好对上楼让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楼彧狠狠的怒视着,仿佛一头身处困境、受伤的孤狼。 他狠戾的目光,更是如同刀刃,几乎要将楼让千刀万剐。 楼让被吓了一跳,禁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但,楼让又快速的反应过来:我怕什么?现在的楼大郎就是一个被拔掉獠牙、砍掉利爪的废物! 哼,还楼家小霸王! 真当是他自己厉害,才让众人畏惧、退让? 若不是楼谨,楼大郎早就不知道被打死多少回了! 如今,楼谨不再管他,楼彧也就只是个碍嫡母眼的庶长子。 现在还只是开始,以后啊,日子长着呢。 小畜生,你这就受不了了? 还妄想杀人? 做梦! 耶耶啊,以后还有更多的“回敬”呢。 或许,这小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以后”。 小儿难养,七岁了,人又调皮,出个“意外”,来个“横死”,都非常正常呢。 楼让本就怨恨楼大郎,此刻看到楼大郎那吃人的眼神,更加觉得“此子不可留”。 不过,这种事儿,还需要筹谋,不能像今日这般简单粗暴。 楼谨,不好惹! 他可以不要楼大郎这个儿子,却容不得外人欺辱! 今日的算计能够成功,不过是楼让故意将独孤氏拉下了水。 有独孤氏分走暗卫,楼让这才能够成功算计。 若是换个场合,或者干脆楼谨回归,楼让可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若是再闹出人命……真当楼谨是死人啊! 楼让一想到那个曾经把自己丢去杀狼的阎王阿兄,后脊背都在发凉。 崔太夫人遥遥的望着,也看到了楼彧那凶残的目光。 这竖子,恨上十一郎了! 崔太夫人不禁有些着急。 “不好!十一郎不知道独孤氏与楼彧的关系!” “今日计划能成功,主要是因为独孤氏晕倒了。但凡她还醒着,她都不会让人折辱楼彧!” “……只希望独孤氏小产了,她自顾不暇,也就顾不得楼彧。” “一旦独孤氏安然醒来,十一郎就、就——” 崔太夫人用力捏着佛珠,力道很大,柔嫩的指腹都被硌出了痕迹。 养了楼彧两三年,她太清楚这小畜生的秉性。 他不是普通孩子,他是头睚眦必报的狼崽子啊。 崔太夫人禁不住想到了自己的侄女儿。 崔氏出事后,崔太夫人曾亲自去探望过。 崔氏流着眼泪,拉着她的手,脸上满是恓惶与茫然:“阿姑,我真的是来了月信?不是小产?” “可我的月信一项规律啊。极少有迟到或是早至的情况。” “府医之前也说我‘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是滑脉。” “才几日的功夫,府医就改了口,说我从未怀孕,只是月信推迟……” 崔氏都被弄得迷糊了。 她又是怀疑,又是相信,整个人都有些疯魔。 崔氏自己不确定,崔太夫人倒是有些明了:侄女儿应该就是怀孕,偏她为了保险起见,连身边人都隐瞒了。 王廪是个狠心的,为了让楼谨欠下人情,不惜帮着楼大郎那庶孽作伪证。 而楼大郎为何要用蜂巢恐吓崔氏,也是有原因的。 崔氏想赶走碍眼的嫡长女,又不想自己落下恶毒继母的骂名,便想要借刀杀人。 楼大郎是什么人? 聪明,霸道,凶残,岂会容许有人如此利用? 于是,崔氏就小产了!还在与夫君之间,埋下了一根刺。 他日一旦“真相”被揭穿,崔氏与王廪这对夫妻将再无夫妻情分可言。 ……这些就是楼大郎的报复。 崔氏只是借刀杀人,并没有把“刀”砍断,楼大郎都不肯放过。 跟崔氏相比,楼让的言行,绝对能够让楼大郎不死不休,恨不能千刀万剐、生啖其肉啊! “不行!我可不能让楼彧伤了我的十一郎!” 崔太夫人与楼让果然是嫡亲的母子,她的心里,也对楼彧生出了杀心。 楼大郎,必须死! 崔太夫人的目光还围绕着那个被强逼跪着的孩童身上,她脑海里飞快闪过许多种“小儿早夭”的法子。 或许,可以趁着独孤氏昏迷的时候,给大郎加一些家法。 挨了打,受了伤,就很容易发热。 而只要发了热,就—— 不行不行。 楼彧受家法之事,虽然楼让不算“师出无名”,毕竟是楼彧先是戕害嫡母、又忤逆祖母,楼让这才让他罚跪。 但,楼谨不是个讲道理的。 独孤氏与楼彧之间,楼谨会偏向前者。 而楼彧与楼让,楼谨则会毫不迟疑的选择楼彧。 楼彧若因为受家法而死,不管楼谨能不能查出真正死因,他都会记恨楼让。 被楼谨盯上了,楼让不定什么时候就—— “我再想想!我再好好想想,唉,若是独孤氏能够因此就来个一尸两命就好了!” 只要独孤氏死了,都不用他们母子出手,楼谨就能杀了楼彧! 偏偏,独孤氏那边,崔太夫人更加不敢动手脚。 呃,好吧,就算她想做些什么,她也插不上手。 楼彧身边的暗卫,都跑去保护独孤氏了,崔太夫人真的没有信心能够绕过暗卫! 崔太夫人一时想不出快速杀死楼彧的法子,却也知道,他们母子这一次,几乎就是跟楼彧撕破脸。 既然已经反目,崔太夫人也就不再伪装。 她冷声道:“楼彧,你戕害嫡母、忤逆祖母,实在混账。” “你阿母昏迷不醒,生死不知,你却丝毫都没有悔悟。” “现在既然跪下来了,那就去你母亲院子外面跪着,等你阿母什么时候安然醒来,再由你阿母处置你!” 第四十六章 爬墙 “九娘,恭祝你新春如意,大橘大利!” 王棉抱着一盆精心培育了两三个月的金桔树,跑来给王姮拜年。 “大橘大利?” 王姮觉得新奇,歪头问了一句:“是吉利的意思?” 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虽然怪了些,但莫名觉得喜庆。 尤其是王棉抱来的那盆橘子树,一尺来高,却枝叶繁茂,硕果累累。 这可是万物寂籁的冬季啊,院子里的花儿、树儿的早就枯败,果子什么的,更是早已绝迹。 厨房的库房里,倒是有些储存的果子,可大多也都少了水分,外形、口感等都远不如新鲜的果子。 王棉抱来的这一盆却不然,它是新鲜的,叶子翠绿,果子金黄,还带着浓浓的果香。 “对!大吉大利!大橘大利!” 谐音梗嘛,后世网上都玩儿烂了。 王棉感念王姮的帮助与庇护,话说自从抱上了王家小女郎这条金大腿,王棉不只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惠及了全家,以及整个王家庙。 时隔半年,王棉已经不再是官道上那个黑瘦矮小的农家女。 王姮的赏赐,让王棉赚到了第一桶金。 王家的庇护,让王棉能够顺利做起了豆腐坊的生意。 滋养了几个月,王棉长高了,脸上、身上都有了肉,头发也不再是枯黄稀疏。 整体的气色,或许还无法跟养尊处优的王姮比,却已经有了八岁孩子该有的模样。 让人打眼一看,不会觉得她只有五六岁。 当然,王棉最吸引人的,还是她的眼睛,永远都那么明亮,那么的灼灼有光,仿佛小小的身体里,有着无穷的力量。 还有她的气质,不卑微,不倨傲,她对人总是有种“众生平等”的高贵。 这种高贵与世家的“贵”不同,却也不显突兀。 她面对王姮时,是礼貌的、是感激的,却还能保持自我。 她不敢把“众生平等”挂在嘴上,但在为人处世的时候,就能让人不自觉的感受到。 王姮喜欢跟王棉在一起,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两个女孩儿在一起玩儿,不是主与奴,不是贵女与贱民,而是朋友! “今年时间来不及了,否则啊,我还可以给九娘送来‘柿柿如意’、‘苹苹安安’。” 王棉将金桔树放下,略带遗憾的说着。 唉,这古代啊,物资太匮乏了。 苹果……呃,已经有了,现在叫林檎。 不过,林檎跟苹果也不全完是一个品种。 后世的苹果,是经过数百上千年的驯化、改良,才有的品种。 林檎什么的,口感啊、味道啊,远不如苹果呢。 其实,何止是苹果? 过年了,王棉习惯性的想要弄些过年的小零食,不说别的,过年必备的瓜子总要有吧。 然后,王棉就沮丧了——苦逼的大周朝,没有向日葵! 没有向日葵,就没有葵花籽啊。 没有葵花籽,她的洽洽,多味,焦糖……即便有配方,也做不出来! 王棉沮丧之后,又打起精神,决定退而求其次:没有葵花籽,南瓜子、西瓜子,总还有吧? 结果,南瓜也没有! 只有西瓜子。 而西瓜,在大周朝亦是比较稀少、珍贵的水果。 若不是她紧抱王姮的大腿,她连西瓜都见不到! 王棉:……啊啊啊,难怪穿越前辈们都心心念念的要去新大陆。 这不只是穿越者的金手指,更是生活所需啊。 后世人早已习惯的许多食材,原产地都在那个地方。 如果不去那儿,在古代,就吃不上辣椒,吃不上薯片,就连瓜子……勉为其难的先用西瓜子代替一下吧。 “九娘,还有这个,是我新作的小食——话梅寒瓜子!” 王棉爱惜的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布袋。 布袋不大,只有王棉的巴掌大小。 她拿起布袋的时候,里面隐约发出沙沙的响动。 王姮一听“小食”二字,顿时来了兴致。 她丢下金桔树,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直直的盯着那布袋。 王棉小心的打开抽绳,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王姮。 “这是寒瓜的种子?” “对!” 就是因为西瓜子也是种子,王棉根本就舍不得“糟蹋”。 她从王家庄子弄了不少回家,却不敢都炒成瓜子,留了种,只拿出一小碗,做成了零食。 做好后,王棉自己一个都没“尝”——呜呜,她怕自己忍不住,有一就有二的把瓜子都吃完了。 这,可是给九娘的小礼物呢。 在大周朝生活得越久,王棉也就越明白现实的残酷—— 如若没有“贵人”的帮助,她即便是拥有无数“秘方”的穿越女,她也做不成事情。 比如,现在王棉就无比迫切的想要组织船队,去海外,去新大陆。 但,这件事,不是王棉靠着豆腐坊,以及养猪场赚的几百贯铜钱就能解决的。 一来,几百贯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额财富,却造不起一条宝船。 二来,在士农工商阶级分明的古代,钱解决不了真正的大事。 “唉,若是九娘再大些就好了!” 九娘但凡是个成年人,王棉的出海计划,都能更加顺利。 不过,不是成年人也不怕,王姮年纪小,可她还有父母,还有……小霸王。 小霸王年龄也不大,但人家受宠啊。 一声令下,王法都不许滥杀的牛,都能立刻变成牛肉送到他的面前。 楼家还有兵权。 乱世之中,有枪就是草头王。 楼家小霸王的能量,绝对能够轻松让王棉实现计划。 可惜……这人鼻孔朝天、性格恶劣。 除了九娘,楼大郎这熊孩子谁都不放在眼里。 王棉不是普通的孩子,小小身子里住着一个成年的灵魂。 所以,她能够感受到,楼大郎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高位者的傲慢与鄙夷。 啧,尊贵的小郎君,根本就看不上她这个卑微的田舍女啊。 王棉再一次在内心吐槽:呜呜,网络小说都是骗人的! 谁说穿越女略施小计,就能引得权贵竞折腰? 阶级差距,宛若天堑啊。 穿越,还不足以填平这巨大的差距。 直接跟楼大郎打交道,是不成的,王棉只得“曲线救国”——通过九娘,勾起楼大郎的兴趣,然后再…… 想到了楼大郎,王棉也就顺势说了句:“对了,楼家小郎君呢?” 今日可是大年初一啊,按照习俗,不是应该相熟的人家,相互拜年的嘛。 楼大郎最喜欢、最亲近的就是王姮啊。 就算在大周朝没有拜年的规矩,楼大郎这个熊孩子,最是个叛经离道的,行事只会凭心意,才不管什么规矩、习俗呢。 而他喜欢的,就是跟王姮一起玩儿。 没道理,她王棉都来了,楼大郎却还没有影子。 王姮接过了布袋,正在按照王棉教给她的法子嗑瓜子。 听到王棉的问话,愣了一下,“阿兄?” 王棉不提醒还好,她这一提醒,王姮也反应过来。 是啊,阿兄居然还没来! 他们都是小孩子,没有成年人的繁文缛节、应酬交际。 玩儿,才是正经。 楼大郎却没来,莫非,他的嫡母为难他了? 早上喝屠苏酒的时候,王姮就有些担心,她已经从郑媪口中听闻了楼家祠堂之事。 也知道楼大郎已经有了正式的名字:楼彧。 虽然王姮不太理解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思,但看郑媪那似有若无的浅笑,王姮就知道,这应该对楼大郎不是好事儿。 难道,除了名字,还有其他的事儿? 这才让阿兄都顾不得来寻她? 王姮捏着一枚话梅西瓜子,肉肉的小圆脸有些呆愣。 王棉见状,却误会了,她以为自己忽然提到楼大郎让九娘生疑了。 毕竟,她与楼大郎的关系,真心算不得好。 连朋友都不算,尤其会主动问候? 王棉赶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是这样,大橘大利,我一共养了两盆。” “一盆送给九娘,另一盆我想送给楼家小郎君!” “……那个,小郎君从养猪场定了五百斤的肉,是我们的大客户呢!” 过年了,给客户爸爸送个礼,也是“礼尚往来”嘛。 王棉不算狡辩。 王姮却没有多想,她将手里的瓜子丢回布袋,把布袋塞进腰间的小竹筐。 “大橘大利呢?走,咱们去给阿兄送吉利!” 既然担心,索性就去楼家庄园看看。 或许,她还能帮到楼、楼彧呢。 上次没能帮上他,“我养你”也仿佛一个笑话。 但王姮却始终记着送信的人情。 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受到了阿母命人送来的年礼,让她愈发感受到,能够跟阿母取得联系,是何等的幸事。 而这,全是托了楼彧的福。 这份人情,她必须还。 …… “什么?九娘,你刚才说什么?” 王棉仰着小脑袋,看着高高的院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们爬墙吧!” 王姮本就圆润,冬日的衣服分外厚实,她一层层的包裹着,俨然就是一个球儿。 这只球,此刻却说出了让王棉无比震惊的话。 王棉低下高昂的头,扭过来,上下打量着王姮:圆成这样,你怎么爬墙?滚过去? 啊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九娘,你都被楼大郎带坏了!” 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这才多久,自家乖巧、佛系的小伙伴,居然就、就—— 王姮有自己的考量,她担心楼彧受了嫡母的辖制。 若是正大光明的从正门进去,她根本就看不到最真实的情况。 更有甚者,她都见不到楼大郎,就被楼家女君搪塞出去了。 没办法,她年纪小,身边没有长辈,都不算正经的客人呢。 人家糊弄两句,再直接“送客”,王姮也没有办法。 所以,还是翻墙吧。 偷偷混入楼氏庄园,她就能见到楼彧,甚至帮到他。 “还好吧!爬墙应该挺有趣儿的,否则,阿兄不会每次都爬墙!” 丫鬟、部曲们都被王姮留在了几步开外,她单独跟王棉凑到一起叽叽咕咕,两人说话也就没有那么的客套。 王棉都敢小声吐槽楼大郎是“墨”,是带坏乖乖小贵女的万恶之源! 王姮不计较,她也小小声的说出自己的想法:“阿棉,其实我早就想试一试了!” “阿兄还教过我怎么爬墙,以前总没机会,今天咱们就爬一回?” 王姮越说越有兴致,她搓了搓肉乎乎、白嫩嫩的小手,仰着小脑袋,目测了一下墙的高度。 楼氏庄园的院墙,与王家庄子的差不多,都是一丈左右,大概也就三米多高。 王姮身高一米三,王棉经过半年的滋补,也长到了一米三多一点儿。 她比王姮高出一个头尖儿。 两人若是叠在一起,应该有两米四五,若是伸伸手—— 王姮暗自计算着,小嘴儿里不住的咕哝。 王棉:……小祖宗,这不是单纯的数学问题。 而是、而是小的体弱,撑不起您这千“斤”之躯啊。 虽然王姮没说,两人相叠,谁在上、谁在下,但王棉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身体年龄也比王姮大的人,怎么可能欺负一个小孩子? 再说了,王棉能厚着脸皮这么做,身后几步远的王家仆从也不答应啊。 所以,只能是王棉当人梯,将王姮举高高。 可、可她真的托不住啊,说“千斤”有些夸张,但就王姮这一身的小肉肉,七十斤总还有吧。 王棉的小身板,养了好几个月,也才堪堪达到六十斤。 一个牙签,还妄想撑起一颗汤圆? 王棉表示:九娘,民女做不到哇! 王棉只是想一想,小腿肚子就忍不住的抖啊抖。 “那个,九娘,如果你非要爬墙,还是、还是挑个个子高的部曲吧!” 王棉挤出一抹笑,试图劝说王姮。 王姮眨巴眨巴眼,“当然要部曲来托举啊,他们个子高,人也壮实……” 阿棉这是误会了? 哈哈,她刚才只是随口说说,她才不会欺负阿棉一颗小豆芽呢。 王棉:……我这是被九娘“调戏”了? 王姮招招手,叫来部曲的头领,让他在七八个跟随的部曲中挑选人选,帮助她和王棉翻墙。 部曲头领:…… 虽然惊愕于小主子的吩咐,但,作为最忠实的仆从,他还是恭敬领命。 小女郎要爬墙,那便爬吧…… 第四十七章 发威 部曲统领在几人中挑选了一个个子最高,体型最健硕的部曲。 近两米的身高,体重也超过了二百斤。 整个人站在那里,宛若一座铁塔。 统领又挑了两个身形矫健的部曲,让他们提前翻墙,以便能够在里面接应小主子。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冒犯到楼家,统领却没有多想。 一来,楼大郎没少翻王家的墙头,他们家小女郎也才翻了这一次呢! 咳,两家可是“通家之好”,彼此的小主子经常混在一起玩儿,完全不必计较这些呢。 二来,统领是王家部曲,是王姮的奴仆,自然要听从王姮的命令。 慢说只是让他帮忙翻个墙头了,就是让他带着刀剑,杀进楼家,统领也要执行。 王棉:……到底是世家贵仆啊,行事周全,态度也是霸气。 铁塔部曲来到墙根,双脚岔开,站稳马步。 统领一只脚踩在他的大腿上,然后一个纵身,站到了他的肩头。 部曲统领的个子也不矮,估摸着有一米八。 他踩在铁塔的肩头,他的脑袋正好能够越过墙头,看清院子里的情况。 院子里,很是寂静,只有刚刚翻墙进去的两个王家部曲。 他们也都瞅准了位置,严阵以待,只等自家小女郎翻墙。 “九娘!请!” 确定好没有疏漏,统领居高临下的冲着王姮招了招手。 剩下的部曲,没有闲着,恭敬的抱起王姮,让她踩着铁塔的肩膀,被统领双手接住。 统领高高举起双手,胳膊上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王姮只觉得自己忽然就拔高了,然后,她就被稳稳的放在了墙头上。 “哇!好高!” 王姮第一次站得这么高,也第一次能够看得这么远。 她隐约能够看到楼氏庄园内部的一些景致。 亭台楼阁,水榭小船……她高高在上,俯视全场。 “九娘,小心些!” “张六、许大!你们两个看好了,定要接住九娘!” 统领将王姮放到墙头,却没有急着松开手。 他小心翼翼的扶着王姮的小圆身子,唯恐她一个不慎再摔下去。 自己谨慎,统领也不忘叮嘱其他人。 “是!” 墙内的两个部曲,也已经叠起了罗汉。 他们比铁塔略矮些,两人相叠,上面的人还无法探出墙头。 他高高举起双手,也只能摸到王姮的小腿。 于是,他便对王姮说道,“九娘,跳吧!” 九娘一跳,他就能正好抓住九娘的肩膀,如此,就能顺利接住九娘。 “好!” 王姮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她根本不惧怕三米多高的高度,瞅准了那一双高高举起的手,王姮就跳了下去。 统领已经松开了手,另一边的人也及时的抓住了她的两个小胖胳膊。 抱住了王姮,两人合作,上面的那个轻轻往下放,下头的那个极力抬高手臂接着。 很快,王姮就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王姮:……翻墙也没有那么难嘛! 且,经历了这一遭,王姮就比较能够理解楼彧为何会这么大胆—— 怕什么? 身边又不是没人保护? 哪怕是一时不慎,失脚摔下去,也会有忠实的部曲冲上去当肉垫的。 咦? 对啊,暗卫! 楼彧身边,不是有楼将军给他的暗卫吗? 若是他被人害了,也会有暗卫—— 等等! 暗卫是楼将军给的啊,就像是她的阿父王廪,在没有娶到新妇之前,对她也是极好的。 可一旦有了新妇,新妇又不喜欢……套入了自己的身份,王姮似乎能够猜到楼彧的处境,也就愈发的可怜他。 这次,似乎跟上次不一样呢。 上次只是崔老妪,啊呸,不是,是崔太夫人暗中算计,并不是独孤夫人出手。 而这一次,独孤夫人刚来到河东,还不到一个月,楼大郎就变成了楼彧。 王姮不懂得一个名字代表的含义,她却看得懂长辈的脸色。 郑媪的笑容就挺古怪的,王姮料定,楼大郎变成楼彧后,对他一定不是好事儿。 所以,现在楼彧的处境也一定很糟糕! “哎呀,不能乱想了!我要赶紧去找他!” 王姮揉了揉小揪揪,决定不再想了。 她本来就不够聪明,就还是不要费脑子。 事情到底如何,找到楼彧就知道了。 或许,今天又是“笑话”一场呢。 王姮思索的功夫,王棉也被用同样的方式,安然送到了墙内。 “九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王棉是第一次进入楼氏庄园,所以,她根本就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我来过!我认识路!我若还找不到,还有胖狸奴呢!” 说着,王姮从腰间的小竹篓里掏出了一根肉干。 王棉:……后世倒是听说过猫找猫的,但,猫找人? 关键是,她没有看到那只胖橘猫啊? 它总不能闪现—— 唰! 就在王棉暗自吐槽的时候,一道加肥加大的橘色闪电,瞬间出现在两个小女孩儿面前。 王棉:…… 她看看那只,哦不,是那座橘猫,再看看王姮手里的肉干。 所以,这是猫薄荷? 能够第一时间招来猫猫? “狸奴!我就知道,你会跟着我!” “喏,今天又有好吃的牛肉干哦,我请你吃!” “……那个,你能帮我找到阿兄嘛。我倒是记得他的院子,可他未必就在院子里啊。” “好狸奴,你就帮帮我吧。你最喜欢吃的牛肉干,可是阿兄送来的牛肉做的呢。如果找不到阿兄,以后可能就没有牛肉干喽!” 王姮蹲下来,把牛肉干喂给那只胖成小山的狸猫。 一边叽叽咕咕,一边撸着它的毛茸茸。 为了劝说狸奴帮忙,王姮也算是用尽办法,又是利诱,又是请求,又是“威胁”。 王棉看得都有些麻木,她很想提醒一句,九娘,这是猫,不是狗,就算听得懂人话,也未必愿意听话。 猫主子,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脾气大。 它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儿肉干就—— 牛肉干也就拇指大小,胖狸奴几口就吃完了。 它抬起头,冲着王姮嗷嗷的叫了几声。 王姮捂住自己的小竹篓,连连摇头:“没有了哦!我都说了,这是阿兄送来的牛肉,就那么一点儿。” “没有了,只能找到阿兄,才能有!” 胖橘猫啪、啪、啪的甩着尾巴,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它冲着王姮啊呜叫了一声。 “狸奴,你答应啦?!” 王姮赶忙站起来,兴奋的就要跟着胖橘猫。 王棉翻了个白眼,这胖狸奴又没成精,哪里就听得懂—— 还没有吐槽完,那道加肥加大的橘色闪电就嗖的一下飞了过去。 “狸奴!慢一点!慢点跑!” 王姮则丝毫都没有耽搁,几乎就是胖橘猫启动的那一刹,她也跟着跑了出去。 一猫一人快速的动了起来。 王棉:…… 好吧,是我浅薄了! 暗暗的自嘲了一句,王棉便也拔腿就跑。 两个小女孩没有理睬那些部曲,部曲统领却一个用力,双手抓住墙头,翻身从墙上跃了过来。 铁塔没动,他要守在墙外接应。 统领带着两个提前跳进来的部曲,三人一起,追着自家小女郎而去。 胖橘很胖,奔跑的时候,肚皮几乎都能贴到地面。 可,这并不影响它奔跑的速度,以及灵活度。 到了需要拐弯的时候,它居然还能做到“漂移”。 王棉跟在后面,只想给这位猫主子大喊六六六。 厉害啊! 不愧是老祖宗严选,能够繁衍一两千年的狸花猫,就是牛逼! 胖橘猫对楼氏庄园并不陌生,大概在它“流浪”的时候,没少在楼家庄园溜达。 它对楼彧也算熟悉,奔跑间,偶尔会抽抽鼻子的辨认一下味道。 闻到熟悉的味道,或是有什么发现后,它就立刻确定方向,继续向前跑。 绕过三四个院落,穿过花园、水榭……躲过偶尔来来往往的奴婢、仆从,两人一猫,还真就顺利的摸到了楼氏庄园中轴线的东苑。 东苑是仅次于主院的院落。 崔太夫人虽是不怎么受楼谨待见的继母,但她到底是长辈。 所以,崔太夫人占据了主院。 独孤氏抵达河东后,崔太夫人倒是假模假式的想要把主院让给她,被独孤氏连连拒绝。 独孤氏虽然不是正牌子的世家贵女,可基本的规矩、礼法等,她还是知道的。 继婆母也是婆母! 不管私底下两人的关系如何,但明面上,独孤氏必须要孝顺、尊敬崔太夫人。 主院,自然要让给长辈。 独孤氏退让一步,选择了主院东侧的三进院落,也就是所谓东苑。 东苑门口,两侧都是尚未消融的积雪。 门前的青石地板,因为天寒,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薄冰上,跪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两个壮汉“伺候”。 …… “阿……唔!唔唔!”阿兄!是阿兄! 墙根处,两个小身影鬼鬼祟祟。 至于那只胖狸猫,在找到楼彧的下一秒,就一个闪身,消失在了花坛里。 王姮拉着王棉的手,两个小女孩儿探头探脑。 王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 王棉手疾眼快,在王姮发出一个“阿”字后,她就快速的捂住了王姮的嘴巴。 “嘘!九娘,小点儿声!”没看到有两个“打手”嘛。 若是被发现了,她们非但不能救下楼彧,还会一起被抓呢。 咳咳,好吧,就算被抓,应该也不会怎样。 毕竟王姮不是她王棉这样的草民,而是王家的小女郎。 只要亮出身份,楼家定会客客气气的把王姮送出去。 顶多就是会被“叫家长”。 但,如此一来,九娘就不能“救人”了啊。 “真是没想到,小霸王居然也沦落到今日这个凄惨的境地了!” 王棉捂住了王姮的嘴,她自己却凑到王姮的耳边,小声嘀咕。 而王棉没敢说出来的话,则是:封建礼教果然吃人啊。 嫡母,就因为有个名分,就能如此磋磨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还有楼谨,也是个渣爹。 娶了老婆,就连宠了几年的儿子都不要了! 唉,以前只觉得楼大郎可恶,现在看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唔!唔唔!”阿棉,你说得对!我也没想到呢。 王姮用力点点头,被捂着嘴,她的话,也就变成了呜咽。 听到这个动静,王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她赶忙松开手,“九娘,怎么办?有人看守,我们、我们——”根本就救不了人啊。 “不怕!胡叔会跟过来的!” 王姮颇有自信。 胡叔便是王姮的部曲统领,因为有胡族血统,容貌有些异于常人,从小便被人骂做胡奴。 他的父亲是王家的部曲,长大后,王廪看着他高大健壮,便将他选入了亲卫。 几个月前,又将他连同他麾下的小队,共计二十人,一起送给了王姮。 王姮对阿胡颇为敬重,称呼她为胡叔。 果然,王姮的话音方落,便有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奴阿胡,随时听从九娘的命令!” 王棉:…… 再次惊叹于世家贵仆的周到、能干。 “胡叔,那两个人,能干翻吗?” 王姮软糯糯的小嗓音儿,说出的话,却带着凶残。 “……可以!” 楼让是个纨绔,好好的部曲,落到他的手底下,也都荒废了。 阿胡等部曲却不同,这几年,王家浮浮沉沉,还经历了逃亡、被困等绝境。 全靠王家的部曲,王家才没有家破人亡。 阿胡等部曲,全都经历过真刀实枪的考验,不敢说人人手上都有人命,也都沾过血。 在他们看来,站在东苑门外的两个护卫,就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 且不说偷袭了,就是正面硬钢,阿胡也不惧! “好!冲上去!干翻他们!对了,不要让他们发出动静!” 王姮总说自己不聪明,可她做起事来,还是非常谨慎、周密的。 她知道,救人这种事儿,决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是!” 阿胡抱拳领命。 然后,他便与两个部曲,靠着墙根,悄然摸到了院门口附近。 再然后,三人一个飞扑,阿胡瞄准了楼彧,他飞身过去,就抱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小身影。 另外两个部曲,则一左一右,欺身上去,飞起手刀,就砍在了对方的颈部。 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两个看守楼彧的楼家部曲,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楼彧大惊,本能的要挣扎,但扭头看到是阿胡,这才放下心来,“胖丫头来了?” 好! 这次胖丫头没有犯蠢,不只是自己来,还带了帮手! 既是如此,那他就要好好的发个威,好把今日受到的冤枉气,加倍的还给楼让以及崔老妪! 第四十八章 醒悟 “阿兄!” 见阿胡等部曲将守卫打晕,王姮便拉着王棉的手,飞快的跑了过来。 她冲到楼彧近前,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楼彧已经被阿胡放到了地上。 跪了一上午,他的膝盖早已青紫、红肿。 此刻,双脚脚尖微微落地,却根本就站不直。 疼! 又酸又麻! 两条腿,仿佛不像是自己的,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楼彧的脸愈发冰冷、铁青,长到了七岁,他还从未受过这种苦。 楼让! 崔老妪! 此仇此恨若是不报,他楼大郎—— 楼彧咬牙切齿,浑身散发着阴鸷的气息。 他定定地看着王姮,不答反问:“胖丫头,你愿意帮我嘛?” 他现在众叛亲离,身边竟是一个得用之人都没有。 “愿意啊!” 王姮仿佛没有感受到楼彧那一身森寒的气息,乖乖的点头。 “好!那就把你的部曲借给我!” 楼彧眼底闪过一抹野兽般的凶残,他有太多报复楼让的法子。 不过,早晨在正堂,楼让既然用蛇虫鼠蚁来陷害他,那他索性就“坐实”了这个罪名。 真当他的蛇,都是被拔了毒牙的小绿? 真当他只会养些老鼠、臭虫? 只要他想,他就能让楼让被那些小东西给活活整死。 “……可以啊!阿兄,你帮我,我也帮你!” “只是,你确定现在就去‘报复’?” 王姮虽然不知道楼彧经历了怎样的事儿,但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急欲报仇的小狼崽子。 王姮看着楼彧,大眼睛澄澈、明亮。 或许不够睿智,却冷静、淡然。 “胖丫头,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确定现在就去报复”? 他当然确定! 而且,有仇就报,可是他楼大郎的原则! 他才不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有仇立刻就报,若是拖得太久,自己郁结于心也就罢了,敌人若是有个意外自己死了,他岂不是要憋屈一辈子? “还是说,胖丫头,你不想帮我?” 楼彧现在就是个陷入绝境的孤狼,怀疑一切、否定一切、仇恨一切。 不能怪他这般,实在是……连最爱他、最可不能舍弃他的阿父,都弃了他,他还能相信谁? 原本,王姮的出现,让楼彧以为胖丫头是例外。 之前她能傻兮兮的说出“我养你”,现在也愿意带着部曲跑来救他! 没想到……“还是说,你想趁机向我提条件?” 就像他曾经做过的一般? 他帮胖丫头送信,就逼着她叫耶耶! 胖丫头,难不成也想让我叫她耶耶? 楼彧满脑子都是负面的猜疑,整个人几乎都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气所包裹。 王姮愣了一下,呆呆的说道,“阿兄,我想帮你啊!” 事实也是,她已经在帮他了! 可,阿兄为何还、还这幅模样? 还是王棉,有些看不过眼,壮着胆子说了句:“楼大郎,九娘已经帮你了!” 唰! 楼彧的目光,如同激光一般,又快又准的扫向了王棉。 王棉:……靠!这到底是男主,还是阴狠偏执男配? 还有,这熊孩子才七岁呢。 目光竟这般瘆人? 不过,王棉回护王姮的心,暂时压制住了对熊孩子的畏惧。 她梗起脖子,壮着胆子,声音有些发抖的说道:“如果、如果没有九娘,你、你还在罚跪呢!” 楼彧眸光一闪,凶狠的气势略略有些收敛。 还别说,胖丫头确实已经帮了自己。 但—— “楼大郎,我不知道你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只看你孤立无援,无人帮扶,就知道,你——”的人缘有多差。 王棉越说声音越小,呃,熊孩子的眼神,太过骇人。 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居然被个孩子吓到了。 王棉强撑着,才没有后退。 她稍稍躲避了一下楼彧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用力闭了闭眼睛,决定一鼓作气:“楼大郎,你就是因为平日里太过顽劣,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顽劣之徒。” “……你哪怕被针对、被陷害,甚至于事情不是你做的,却因为你有个坏名声,旁人也认定就是你!” 这就是人设的重要性啊。 就像王姮,出了名的乖巧、温驯,同样被陷害,都不会有太多人相信。 反观楼彧,啧,就算没有证据,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他,罪名也会稳稳的扣在他的头上! “贱丫头,你在说什么?” 楼彧颇有些恼羞成怒。 这贱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大放厥词? 还有,她是个什么东西? 若不是攀上了胖丫头,他早就—— 楼彧稚嫩的脸上,满是阴鸷。 王棉:……妈呀,好可怕! 她再不信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的狡辩了。 因为,孩子若是狠厉起来,将会更加可怕。 王姮感受到身边小伙伴的颤抖,她伸出手,再次拉住王棉的小手。 肉肉的、细腻的掌心,温热、柔软,却仿佛给了王棉无穷的力量。 王棉本能的反手握住,就像抓住了此生最大的依靠。 有了王姮的“鼓励”,王棉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她继续梗着脖子,对楼彧说道:“我在说,你若现在就跑去报仇,旁人都不用想,也知道是你干的!” “我既然敢做,就不怕被人知道!” 今日崔老妪、楼让母子能够计谋得逞,不过是因为独孤氏出了意外。 独孤氏已经被抬回了东苑,府医全程看护,看府医只是郑重却不见慌乱,楼彧便知道,独孤氏没有大碍。 崔老妪倒是想跟着混入东苑,不管是要继续表演,还是想暗地里寻找机会谋害独孤氏,她都需要留在独孤氏的榻前。 可惜啊,阿父看重独孤氏,独孤氏身边的人,基本上都是阿父亲自精心挑选的人。 那些人完全不给崔老妪面子,嘴里说着客气的婉拒,却将崔老妪隔绝在了东苑之外。 崔老妪连独孤氏的衣角都摸不到。 崔老妪明明呕的要死,却只能带着一众女眷离开。 东苑被保护得如同铁桶一般,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独孤氏完全可以安全的接受治疗。 如今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多时辰,她也该醒了! 只要独孤氏醒过来,楼彧就能脱困,他就可以动手报复! 他没有害独孤氏,独孤氏知道了他的遭遇,本就愧疚的心,只会愈发的偏向。 过去的几年里,楼彧能够利用自己这张酷似独孤氏的脸去拿捏楼谨,自然也有办法哄得独孤氏对自己又是心疼、又是惭愧。 ……最终,独孤氏会像楼谨一样,加倍的娇惯、宠溺于他。 而他也能继续当个恣意妄为的小霸王。 “然后呢?” 王棉眼见楼彧又是那副无法无天的熊孩子模样,她一时没忍住,开启了怒怼模式:“将名声搞得更臭,让人知道你睚眦必报?野性难驯?” “楼大郎,我不知道你今日都经历了什么,但你敢保证,以后类似的事,不会再发生?” 人设一旦树立,就很难修正。 楼彧愣了一下,王棉的话,戳破了他刚刚生出来的“幻想”。 对啊,楼彧自己都不敢保证,以后还会不会“失宠”。 他有阿父阿母,却又似是没有! 他确实顽劣,有恃无恐,可,那个“恃”太过虚无。 接连两次,他都意识到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真谛。 他的尊贵、霸道等,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靠着别人。 一旦别人不让他靠了……嘶!膝盖好疼! 仿佛被千万根针扎,又仿佛被火烤,火辣辣、细细密密的疼。 其实,今天这个教训,就已经让他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旁人,靠不住! 哪怕是亲生的父母! 楼彧紧绷着小脸,神色晦暗莫名。 看到楼彧的脸忽明忽暗,王棉就知道,这位小霸王被她说动了。 被触动就好! 王棉顿时受到鼓舞,她眼珠子转了转,换了个方式,说道:“再说了,想你这般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干的,有什么妙处?” “阴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哪怕所有人都猜到是你,也不会真的怀疑你!” 阴人于无形,事成后干干净净的全身而退,才是真牛逼! 楼彧眸光闪烁不定。 他,又被触动了。 但,即便被王棉某句话戳中了心底的某个点,楼彧的气势也不能输。 “哼!胡说八道!” “胖丫头,既然你不肯帮我,那就算了!你们走吧!” 楼彧嘴里说得不客气,但语气已经没有刚才的森寒、狠厉。 熟悉楼彧的王姮便知道,这一次,阿兄被阿棉劝住了。 嘿,阿棉好厉害! 其实,王姮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却说不出来。 更没有阿棉的条理分明,有说服力。 “阿兄,你的腿,没事吧?” 王姮暗自夸奖着自己的小伙伴,胖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对楼彧的关心。 楼彧:……胖丫头确实不够伶俐,可她是真的关心他、疼惜他! 抬起手,揉了揉胖丫头的小揪揪,“还好!” “行了,你们走吧。这里到底是楼家的庄园。” “你们……应该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吧。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楼家庄园的防卫,原本不会这般松懈。 不过是今日发生了太多,独孤氏又还没有醒,庄园里真正的精锐都围在东苑。 王家的部曲,这才能顺利摸进来。 只要独孤氏醒来,东苑的警戒接触,楼家庄园便会恢复往日的外松里紧。 胖丫头他们再想悄然离开,恐怕就不容易了。 这、到底是楼家的事儿,胖丫头都沦落到庄子上了,连过年都不能回家,就还是不要把她卷进来了! 楼彧自己都没有察觉,素来一副冷硬心肠的他,开始对王姮心软。 “……好吧,我听阿兄的!” 王姮看到楼彧眉宇间的戾气已经消散,便知道他应该不会再冲动。 唉,楼彧也是,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没有自保的能力,却还这般顽劣。 只希望他能够记住今日的教训,不要再横冲直闯、胡作非为! 王姮心里叹息着,宛若糯米团子的小脸上写满了乖巧。 她糯糯的应声,乖乖的点头,然后便拉着王棉,跟随阿胡等部曲,按照原路折回。 目送那三大两小离开,楼彧这才撑着酸疼的膝盖,一瘸一拐的进了东苑。 他刚刚上了台阶,就迎面遇上了急匆匆跑出来的一个妇人。 楼彧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确定对方是独孤氏身边的管事娘子,姓魏,人称魏媪。 魏媪是独孤氏的心腹,此刻没有守着独孤氏,却跑了出来,这是不是表明—— 楼彧飞快的猜测着。 魏媪却略显焦急,小跑着来到院门口,抬眼看到楼彧,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赶忙顿住身形,微微欠身,“大郎!” 行完礼,魏媪才抬起头,略带欢快的说道:“夫人醒了,要见大郎!” 楼彧:……猜中了! 她果然安然醒来。 楼彧嗯了一声,稚嫩的小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继续一瘸一拐的往里走。 魏媪看到楼彧那怪异的走姿,眸光闪烁了一下。 她自是知道楼大郎挨了教训,女君昏迷的时候,他更是被人压着跪在门口。 但,魏媪却并没有做什么。 比如,利用自己女君心腹的身份,不许楼让等人趁机折辱大郎。 魏媪有这个权利。 楼家的暗卫,在女君无法指挥的时候,就会听从她的调派! 魏媪是楼谨的人,却没有去救楼大郎。 因为她也不确定:堂屋的那些腌臜之物,到底是不是楼大郎的手笔。 魏媪虽是被楼谨选来贴身服侍独孤氏的,但她还真不知道独孤氏的秘密。 在魏媪看来,独孤氏是嫡母,而楼彧则是与她有利益冲突的庶长子。 庶长子想要谋害怀了孕的嫡母,简直就是典型的内宅争斗啊。 幸而女君命大,奴婢们保护得当,女君这才平安无恙。 女君醒了,知道自己和腹中胎儿都无事,这才开口询问楼大郎。 知道他被楼让欺辱,女君很是心疼,叠声让人去解救楼大郎。 得了女君的命令,魏媪这才着急的动了起来。 女君不愧是世家贵女,就是识大体,对一个顽劣的庶孽,也愿意真心待之。 魏媪暗暗赞叹着,跟在楼彧身后,一起进了东苑正堂。 正堂,屏风一侧,独孤氏半躺在矮榻上。 眼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瘸一拐的进来,她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楼彧眼底闪过一抹暗芒:看来,不只是魏媪怀疑他,就是独孤氏,也忍不住的要忌惮、防备他。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楼彧彻底看清了现实,他确实该“醒悟”了! 第四十九章 选择 独孤氏确实是他的生母,可她现在怀孕了,又将有其他的亲生骨肉。 且,这个孩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女。 她不再是卑贱的、任人宰割的侍妾,而是高高在上、尊贵体面的世家贵妇。 她不会为了某些“不得已”而被迫与孩子分离,她能够亲自抚育、教养,成为真正和乐、幸福的母与子。 不像他,虽未亲生,却比路人还要陌生。 独孤氏之前是愧疚中带着小心翼翼,如今出了事,却又忍不住的怀疑他。 哪怕这次信了他,母子“和好”,但难保不会心存芥蒂。 而日后诸如此类的情况,还会继续发生。 不只是崔老妪、楼让,楼彧的敌人,甚至是楼谨的敌人,都会不住的算计…… 她与他的母子之情,本就薄弱得可怜,哪里经得起如此消磨? 楼彧用力捏紧拳头,他心底刚刚冒出来的幻想,彻底被打破。 他,做出了选择。 “阿母!不是我!我从未想过要害阿母!” 楼彧有了选择,也就不再犟头倔脑。 他抬起头,深深的眼窝里带着认真,“我确实养了蛇虫鼠蚁,但今日之事,确实不是我所为!” 独孤氏赶忙点头,“我知道!阿母知道不是你!” 许是发觉自己太急切,而太过急切的肯定,其实往往都意味着不确定,甚至是否定。 独孤氏又赶忙补救,“那个,我们大郎最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是你做的,你绝不否认。你既说不是,那必定不是!” 独孤氏是想告诉儿子:我信你! 偏偏,她的眼神没有那么的坚定。 或许,在她心里,也在犯嘀咕:大郎应该不是要害她,只想欺负一下其他的人,她只是受到了牵连。 楼彧:……这个女人什么意思?是说我坏的坦荡? 虽然是事实,可事实也不能乱说啊。 楼彧再一次遭受到坏名声带来的暴击,就连对他心存有愧、满心弥补的亲娘,都不信他! 难怪贱丫头都敢“说教”他,以前的他,确实不怎么聪明。 呸!他才不蠢,他什么都懂,只是不在乎。 ……呃,好吧,楼彧必须承认,所谓的“有恃无恐”,其实就是在犯蠢。 在自己实力不够,不足以让自己恣意妄为的时候,只是靠着别人横行霸道,真的算不得聪明。 不识时务,自以为是,他甚至都不如胖丫头。 胖丫头就非常的识时务,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索性就不反抗。 此时此刻,楼彧是彻底醒悟了,也无比坚定自己的选择。 “……那个,大郎,今日你受苦了,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独孤氏见楼彧沉默不语,犹豫片刻,还是咬牙说道,“崔氏和楼让,我、我也定不会饶过。” 都是内宅的妇人,崔太夫人的那些手段,独孤氏还是明白的。 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不过就是趁机折辱大郎。 独孤氏终于发现楼彧的站姿有些问题,她的目光落在了楼彧的膝盖上。 独孤氏自己就做过奴婢,也曾经被罚跪。 从魏媪口中听说了自己晕倒后,崔太夫人母子的言行,再看到楼彧那不自然的站姿,以及苍白的脸色,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昏迷了一个多时辰,大郎就被逼着跪了一个多时辰啊。 他才七岁,他娇生惯养,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府医呢!快去把府医叫来,让他好生给大郎看看!” 独孤氏又是对楼彧许诺,又是传唤府医,她心疼又焦急。 待府医来了,剪开了楼彧的裤管,露出了青紫红肿的膝盖,独孤氏的眼泪都滚了下来。 她对崔太夫人母子生出了怨恨:都是一家人,大郎还是个孩子,你们却、却如此狠心! 独孤氏用力抿着嘴,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好骗、好欺负的通房丫头。 她是独孤明月,是楼谨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楼家的女君! 她已经亏欠大郎甚多,如今却没能保护好大郎,她、她定要给大郎一个“公道”。 独孤氏表现得非常激动,完全一副护崽母狼的架势。 若是普通的孩子见了,或许就被感动了。 楼彧却不会!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 在他与外人之间,父母会坚定的选择他。 在他与父、母之间,父母则会选择彼此。 甚至于,在他与弟妹之间,父母也会选择后者。 他,不再是唯一的必选项,而是能够被妥协、被牺牲的小可怜。 他,不要沦落到这种境地。 不能全心爱护他的父母,他宁可不要! …… “阿母,不好了,阿嫂醒了,打晕了我的人,救走了楼大郎!” “阿嫂也是,我、我这是帮她出气啊,她怎么好赖不分?” “一个庶孽,又不是她的骨肉,就算为了贤妻良母的名声,也不必这么做啊。” 楼让噔噔噔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人还没有走到近前,大嗓门就已经喊了起来。 “慌什么?” 崔太夫人握着佛珠的手,顿住了,但她还是冷声的训斥儿子:“坐下来,慢慢说!” 都十六岁了,已经成丁,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就算独孤氏醒了,又如何? 楼大郎确实会报复,可他到底只是个侄子,难道还要“杀叔”不成? 至于楼让叫嚷的其他内容,崔太夫人却有些默然:独孤氏哪里是好赖不分,人家根本就是恩怨分明! 在便宜小叔子与亲生儿子之间,人家当然会选儿子。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告诉楼让。 得罪了楼大郎,只是会受些窝囊气。 可,若是得罪了楼谨,楼让估计就真的要“英年早逝”。 独孤氏就是独孤氏,通房什么的,决不能透露分毫! 崔太夫人再一次在心底告诉自己,必须死守秘密。 “阿母!怎么办?我这次让楼大郎吃了大亏,这小狼崽子最是睚眦必报,他定要报复回来!” 楼让有些怕。 不能怪他没出息,一个成年的叔叔,居然惧怕一个七八岁的侄儿。 实在是楼彧太凶残,楼彧的阿父又太护短。 哦不,不只是阿父,如今还要加上一个为了贤名而装腔作势的嫡母! 楼让现在都不敢回自己的院子,唯恐一开门,就会涌出无数的蛇虫鼠蚁。 他也不敢在自己的榻上睡觉,担心自己睡着了,可能就醒不过来。 楼让不确定,楼彧弄来的毒蛇,是不是全都拔掉了毒牙。 万一有个漏网之鱼,或者,楼彧专门命人找来毒蛇……呜呜,他不想死! 脑补得太厉害,楼让生生把自己给吓到了。 还算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是真的怕了。 崔太夫人见到儿子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糟心: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胆小的鼠辈? 做都做了,怕,有用吗? “亲生的!这是我亲生的孩儿,唯一的儿子!” 是她的骨肉,更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她就算嫌弃,也要帮他! 闭了闭眼睛,不去看儿子涕泗横流的蠢样儿,崔太夫人摩挲着佛珠,大脑飞快的思考着。 十一郎虽然胆小懦弱了些,可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楼大郎这小畜生,确实狠厉,动起手来,完全没有分寸。 他就算没想着要杀人,也有可能“失手”。 崔太夫人不能拿着自己儿子的安危去冒险。 “去沂州吧!” 离开河东,远离楼大郎,就安全了。 “沂州?”阿兄在冀州啊。 楼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崔太夫人暗暗叹气,这傻孩子,我让你去沂州,而不是去冀州,防备的就是你阿兄啊。 楼谨确实是你的阿兄,可也是独孤氏的夫君、楼大郎的阿父! 同样是亲人,也依然分了远近。 楼让想着兄友弟恭,楼谨却更看重自己的小家! 楼谨看不到楼让也就罢了,若楼让自己送上门,楼谨不会要了楼让的性命,但会找借口,也让楼让挨一顿“家法”啊! “你的一个舅舅和两个表兄,来沂州了!” 沂州没有楼谨,却有崔家子弟。 天下动荡,群雄争霸,各大家族开始下注。 当然,一个家族也不会只下注一人,世家习惯了多方下注。 崔家亦是如此。 崔家子弟众多,有的继续追随宇文氏,有的则投靠了独孤家,有的则选中杨家。 而杨家,不是只有杨翀一人,他还有父亲、弟弟。 崔家子弟就又开始分头投奔。 崔太夫人的一个堂弟和两个侄子,便不远千里的从京城来到了沂州,投入了杨翀的麾下。 虽然不是嫡亲的兄弟、侄子,但同为崔氏,崔太夫人相信,自家儿子去了沂州,定能得到崔家人的庇护! 除此之外,崔太夫人还有个想法——联姻! 她要在沂州,给儿子寻个有助力的岳家。 杨翀的妹妹,还有杨翀夫人李氏的亲戚,也都在沂州。 自家十一郎长得好,出身也好,完全可以跟杨氏、李氏结亲。 若是有了杨氏、李氏这样的岳家,就是楼谨也不敢再随意的打骂十一郎! 至于大郎那个小畜生,更加不敢! “……好!我去沂州!等、等过完上元节,我就去!” 听了崔太夫人耐心的解释,楼让也有些雀跃。 母子俩“密谈”,身边没有留任何人,外间的奴婢,都被远远的打发到了门外廊庑下。 崔太夫人谨慎,连贴身伺候的人都防备,却唯独疏忽了一个地方—— 屋顶,楼彧像只壁虎,牢牢的趴在黑色的瓦片上。 竖着耳朵,仔细听完了母子俩的交谈,他才轻轻的抬起身子,小心翼翼的将揭开的两片瓦放回去。 “想跑?还想去沂州?” 楼彧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嗜血的笑。 那贱丫头有句话说得不错,阴人嘛,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所有人都猜到了,可就是没有证据证明! 明明知道是他,却又奈何不得他,岂不是更有趣? …… “九娘,那个,有件事,我、我一直都想和你说!” 从楼氏庄园回来,王棉就有些蔫儿——呜呜,没想到,楼大郎居然失宠了! 阿父变渣爹,嫡母不疼爱,楼大郎自保都成问题,还如何能够帮她组建船队,出海寻找新大陆? 还有后续的许多计划,少了楼大郎这个靠山,也会变得艰难。 王棉回到家,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了一个选择——舍弃楼大郎,另选靠山。 而在她认识的,或者说能够攀的上的人里,最合适的,居然是九娘的生母姜氏。 与王姮认识也有半年多的时间,王棉已经知道了王姮的父母和离,生母姜氏二嫁入了杨家,成了沂州土皇帝杨翀的宠妾。 姜氏虽然已经再嫁,按照大周的礼法,她与王姮再无关系。 但,姜氏并没有忘了王姮,不但送来了郑媪,还每个月都送来钱与物。 王姮和王棉合作的几项生意,能够顺利展开,还拓展到了沂州,就是托了姜氏的福。 如今,王棉像进一步“合作”,唯一的人选,也只能是姜氏! 只是……她的年龄太小,想要大展穿越女的神威,很容易露出破绽。 还有中间传话的王姮,也是个憨吃憨玩儿的小团子。 王棉不确定,这件事能不能成。 只是不成功还是好的,极有可能还会搭上了自己,甚至是全家人的性命。 可,就此放弃,王棉又不甘心。 没办法啊,大周朝的物资太匮乏了。 她的美食帝国,连最基础的原材料都没有! 哦对了,还有她的日常生活所需,也贫瘠的可怜。 很多事,都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 除非她能够成为王姮这样的世家贵女,否则,她的生活、生存条件真的很难让她满意。 抛开这些,王棉也想更进一步——王姮终究还是年龄小,且自己也没有什么实力。 若是能够攀上姜氏,甚至是杨翀,她的愿景,她的野心,才能更快更好的实现。 “什么事?” 王姮不知道小伙伴内心的纠结,她随意的说道:“若是遇到难处,你只管说,我若帮不上你,还能找郑媪、找阿母!” 恢复了与阿母的联系,王姮也多了底气。 王棉闻言,咬了咬牙,终于做出选择:这次,她要当一回无所不能的穿越女,给古人亿点点震撼! 第五十章 果然 王棉非常谨慎。 她穿来已经一年,却并没有冒冒失失的“大展神威”。 她像一只蜗牛,观察、试探,一点点的探出触角,了解、融入这个世界的同时,小心翼翼的做出些许改变。 与王姮认识也有几个月的时间,她亦是慢慢的这般。 没有一上来就展现自己穿越女的神奇,也没有弄出什么大杀器来彰显自己。 其实,若不是大周朝的物资太过匮乏,严重影响到王棉的生存、生活质量,她还会更加低调。 可惜啊,穿越是门技术活,她没能穿个好的身份,为了一口美食,为了更好的生活,她只能“冒险”—— 怀璧其罪啊。 这个道理,王棉太清楚了。 她知道自己一旦亮出穿越者的四大神器:肥皂、水泥、玻璃、火药,就能够震惊世人,改变世界。 她更知道,以她的身份、年龄,根本就保不住。 到时候,世界没有改变,她以及家人的性命,就会受到危险。 即便经过试探、了解,她确定王姮是个好人,王姮的阿母也有些能量,能够助她实现愿望,王棉也不会直接拿出大杀器。 “九娘,这件事看起来很不起眼,可若是做成了,就是一份功劳。” “若是做成了,兴许能够让姜娘子在将军府更加有地位!” 宠妾,终究只是以色侍人。 绝色美人,再加上更多的价值,姜氏才能真正受到杨翀的看重,甚至是尊重。 姜氏有了地位,王姮才能更好。 而她王棉这个小跟班,也才能“鸡犬升天”。 王棉慎之又慎的对王姮说道。 王姮眨巴眨巴大眼睛,她不太懂,但她会看脸色。 王棉的慎重,让王姮禁不住的也慎重起来。 她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王棉与她在院子里。 “阿棉,你说吧!” “九娘,你骑过马吗?” “……骑过!”只不过是被阿父,或是被楼彧带着一起。 “那你骑马的时候,注意过这个东西吗?” 王棉一边说,一边从一旁抽过来一张纸。 她拿起王棉练字的毛笔,沾了些墨,便开始画了起来。 其实,王棉刚穿来没多久,第一次跑到官道上,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大周朝的马,有马鞍,马鞍却不是连镫的。 马鞍下面,有类似带扣的设置,能够辅助人上马,却不是后世常见的马镫。 马镫很小,并不起眼,却能够起到极大的作用。 王棉记得自己看过的历史正剧中,有些大军交战的画面里,就有武将在马背上的许多高难度动作。 比如双手脱缰,拿着武器肆意砍杀。 再比如,直接站立起来,斩落敌人于马下。 而做出这些高难度的动作,就需要马具的辅助——马镫。 马镫不只是辅助人上马,还能让人更好的用双脚控制马匹。 尤其是站立的动作,更是直接脚踩在马镫上。 大周朝,没有马镫。 或者说,没有后世那种非常好用的制式马镫,只是一根皮带,根本无法让人彻底解放双手,更无法让人在马上站立。 王棉要做的,就是加一个马镫,有效的提高骑士的马上作战能力。 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也不算颠覆性的创新。 毕竟本来就有皮带扣,马镫只是在皮带扣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改良”,就能发挥奇效。 杨翀也好、楼谨也罢,都是驰骋疆场的悍将。 他们自身就是彪悍且经验丰富的北境铁骑,属于绝对的专业人士。 一件改良马具,是否能用,好不好用,专业人士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只要姜氏想办法把马镫的原理、样式等告诉杨翀,杨翀就会知道其价值! “九娘,你听明白了吗?” 王棉用毛笔,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分解图,并对每个分解图进行详细讲解。 “……好像明白了!” 王姮的神情还是有些呆。 她不是傻,而是年纪小,认知有限。 她甚至都不会自己骑马,又岂会留意什么马鞍、马镫? 王姮低下头,仔细看着王棉画的每一个分解图。 她能够感受到王棉的用心,以及王棉对这幅图纸的看重。 “你的意思是,将这个交给我阿母?让她进献给将军?” 王姮小小声的问道。 “……图纸,估计不能带进去!” 跟王姮相处了半年,王棉已经知道世家大族的厉害。 这样绵延一两百年,根深叶茂,手握权柄的大家族,真的不是她一个在后世只是普通人的穿越女能够“玩得转”的。 王棉甚至怀疑,自己可能已经露馅儿了。 不说王姮身边的那个郑媪,就是熊孩子楼彧,看她的眼神儿都不太对。 王棉现在还没事,不是她掩饰得好,而是抱对了金大腿。 郑媪、楼彧他们是在投鼠忌器。 王棉根本不敢迷信自己穿越女的身份,她觉得,以她的智商和段位,根本就不是这些老祖宗的对手。 套用后世的一个梗,她这样的人,去到宫里,都活不过第一集。 所以啊,她就不在郑媪、姜氏等浸淫内宅、甚至是后宫多年的大佬面前卖弄了。 她只需要提供一个“灵感”,具体的操作,还要看人家各位大佬! 王姮呆呆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找郑媪!” 郑媪本就是姜氏送来的人。 这几个月里,姜氏的来信,都是通过郑媪的手,送到了王姮面前。 除了明面上的送信人,郑媪与姜氏之间,应该有更为隐秘、更为安全的通信渠道。 “……”听到王姮要找郑媪,王棉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顶多就是叮嘱一句:“一定要保密!” 她不想被暴露。 这不是什么荣耀,而是可能会危及性命、危及全家的炸弹。 她年纪太小,身份太卑微,只是路边的一根野草,那些权贵们都不用自己动手,身边的人动动手指,就能把她碾碎! “放心,我明白的!” 阿棉再三叮嘱,神情还这般郑重,王姮自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 “郑媪!郑媪!” 转过头,王姮冲着不远处的屋舍喊了几声。 不多时,郑仪便来到了王姮面前。 王姮扬起小脑袋,滚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她定定地看着郑仪,忽的问了句:“郑媪,我能信任你吗?” 声音还带着小奶音儿,语气里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气势。 站到一旁的王棉都愣住了,这是九娘? 一个虚岁六岁,哦不,今年是七岁了。 一个虚岁七岁的孩子,满脸天真烂漫,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哪里是什么孩子,分明就是个上位者! 王棉再一次在心底哀嚎:啊啊啊,果然啊,跟这些古人比起来,我他喵的就是个孩纸! 郑仪看到这样的王姮,眼底却飞快的闪过一抹喜色。 郑仪来王家,并没有真的下定决心,就一定留在这里。 她需要观察,需要考量,需要确定王姮值不值得她服侍。 郑仪也知道她与王姮是相互选择的。 她估测王姮,王姮也在评判她的价值。 原本,郑仪还想着,王姮年纪太小,这个“观察期”少说也要两三年。 没想到啊没想到,王家九娘,比她想象得更为聪慧、更为敏锐。 大智若愚? 不,王九娘一直都是聪明人,她只是在藏拙! 郑仪眼底的异色很快就消失,她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异常。 所以,王姮并不知道,短短几息的时间,她的这位郑媪心底思绪就已经有了九转十八弯。 她继续保持淡然的模样。 阿母说过,就算不懂、不确定,也不能露出痕迹。 至于那一句“我能相信你”的话,王姮更是直接照搬了母亲对待心腹时的模样。 王姮不懂,但她知道阿母最厉害了,她只需要效仿阿母就可以。 “九娘,但请吩咐!” 郑仪没有说什么表忠心的话,她恭敬的躬身,郑重的请命。 郑仪对王姮有了一个“美丽的误会”,只把王姮当成了懂得藏拙的聪明人。 她知道,这是九娘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决定给她的一次“考核”。 若是她能够完美的完成这次的事儿,九娘就会真的把她当成心腹之人。 郑仪呢,恰巧也能利用这一次的“任务”,看看九娘是否值得投靠。 “……阿棉,你告诉郑媪!” 王姮转过头,对着王棉吩咐道。 咳,阿棉刚才说得太多,又是什么双手脱缰的,她根本就记不住。 但,做主子的,不能说自己“不懂”,那就让“懂得人”去说。 王棉却误以为这是世家贵女的做派。 也对,真正的千金小姐,都不会自己动手。 有的时候,连嘴都不用动,只需要一个眼神,身边的人就能心领神会,继而为主子冲锋在前。 王棉暗自感叹着,人却没有迟疑。 拿过刚才画的图纸,将自己对王姮说过的话,又重新对郑仪说了一遍。 郑仪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画了好几个分解图的纸上。 作为曾经的世家贵女,郑仪精通君子六艺。 她又在后宫沉浮多年,靠着投壶、打马球等,赢得了贵人的看重。 所以,郑仪的骑术非常好,对于马也非常了解。 只一眼,郑仪就看出连镫马鞍的妙处。 在脑海里,郑仪已经勾勒出一些画面。 若是有了马镫,骑马的时候,就能更好的用双脚控制马匹,彻底解放双手。 打马球……哦不,是打仗的时候,还能做出许多需要的动作。 若是骑术够好,被解放的不只是双手,甚至还能解放出一条腿。 单脚踩镫,整个人都能从马背上飞出去…… 郑仪想得非常多,她套入了自己骑马时的一些“幻想”。 而如今,多了一个马镫,她那些幻想出来的动作,或许就能变成现实。 一旦成功,得到提升的就不只是打马球技术,还有骑兵作战的能力。 “九娘,此物甚好!” 郑仪完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让内心的激动展露出来——能够提升骑兵的战斗力,就是军功! 将此物献给杨翀的人,也就能成为功臣。 姜氏,将不再是一个以色侍人的侍妾。 姜氏富贵了,九娘也会跟着受惠。 郑仪跟着九娘,自然也不会过得太差! 王姮还是一派淡然。 阿母说过,当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就这样淡淡的,只要自己不漏出窘迫,她就是淡然自若、胸有城府,下头的人,自然也就不会轻慢。 郑仪夸奖完,又将目光对准王棉:这丫头,果然有古怪。 除了折腾美食,居然还会改良马具! 那么……她会不会还有更多的“秘密”? 郑仪眼底闪过一抹幽暗。 王棉只觉得一阵心悸,似乎自己被什么给盯上了。 那种被垂涎、被算计的感觉……好可怕! 王棉赶忙看向王姮:金主粑粑,救命啊啊啊。 王姮不懂太多复杂的东西,但她纯粹的内心,让她对于人的情绪有着最为敏锐的感知。 感受到了王棉的不安,王姮想到了王棉刚才的郑重其事。 她知道,阿棉不想出风头。 她还知道,郑媪对阿棉,似乎格外关注。 呃,阿棉是她的小伙伴,给她做好吃的,给她讲故事,还、还愿意帮她为阿母立功。 王姮觉得,自己有责任庇护阿棉。 “郑媪,秘方虽然是阿棉的,但这件事,我希望与阿棉没有什么关系!” 王姮这么说,不是抹去王棉的功劳,而是要把王棉保护起来。 不把她推到台前,不让她过多的暴露,隐在角落里,或许不能风风光光,却能平平安安。 “对!跟我没关系!”王棉连连点头。 郑仪:……倒是个聪明的!不贪功,不急功近利,更没有恃才傲物,自寻死路! “九娘放心,奴省的!” 郑仪答应一声,便退下去操作。 上元节,郑仪以王姮的名义,派人去沂州送了节礼。 随后的花朝节、上巳节,郑仪亦有礼物。 直到端午节前后,沂州传回消息:姜氏不再是没有名分的妾,而是杨翀、李氏夫妇都承认的侧室。 且不说得到消息的王廪是何等的暗自狂喜。 只说王棉,再次的喟叹:果然啊果然,这些大佬就是沉得住气。 明明知道是立功的好物,为了“顺理成章”,不被怀疑,硬是能够拖着好几个月布局。 厉害! ps:第二更还是中午之前哈! 第五十一章 坠马 河东县衙后院,中轴线东苑。 谢太夫人盘膝坐在正堂主位上,手里抱着一个小巧的镂空香熏球。 王廪向她回禀完“喜讯”,谢太夫人却没有急着说什么。 她年近五旬,却因为保养得宜,双手依然白皙、柔嫩,没有干瘪,更没有褶皱、斑点。 手指轻轻摩挲着香薰球上的折枝花纹路,良久,谢太夫人才缓缓问了句:“姜氏做了什么?她、怀孕了?” 姜氏进将军府一年有余,早就站稳了脚跟。 不说别的,单单是她一个侍妾,却能隔着二三百里路插手前夫家的事儿就能看出,她在将军府还是有些体面的。 沂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亦是杨翀极宠爱姜氏。 即使如此,姜氏在名份上,也只是个身份有瑕疵的妾。 为了在将军府立足,姜氏甚至要百般讨好杨翀的原配李氏。 谢太夫人自己就是正头娘子,做了几十年的内宅主母,自是明白,姜氏加倍讨好主母的原因——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也才能在内宅中,过得更好,活得更久。 男人的宠爱,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根本就摸不着。 除非极少数宠妾灭妻的傻子,正常男人的后院,真正做主的还是主母。 得了主母的欢喜,即便在男人那儿失宠了,也还能继续在后院活下去。 若为了所谓宠爱而得罪主母,呵呵,只等那昙花一现的宠爱消失,人也就跟着消亡! 姜氏聪明,但后院里,不能只有聪明。 就算主母宽容,也乐得被姜氏丰盈……侧室之位,却不会轻易许人。 除非—— “儿打探了一番,听说姜氏陪着将军骑马的时候,无意间……立了功,将军最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姜氏为人又安分,李夫人也同意,便给了她名分!” 提到曾经的妻子,王廪心里还是别扭的。 然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与姜氏已经和离,姜氏也已经入了将军府,他们夫妻缘分已尽。 王廪更希望姜氏受宠,在将军府拥有一定的地位,如此才能帮助他。 嫉妒,酸楚,内心深处还是有的。 但,王家的大局,他的前程,更重要。 所以,提及姜氏与将军的相处日常,王廪非但没有怨气,还无比的详细。 “立功?她一个内宅妇人,能立什么功?” 谢太夫人从一开始就看不上姜氏,如今姜氏成了将军府的妾室,她愈发鄙夷。 她根本不认为,姜氏一个出身卑微的寒门女子,能有什么本事,让将军给她记功。 “具体的情况,关乎军中机密,我的人根本就探查不到。” “不过,他们隐约查到,姜氏自己都没有发现,还是将军,从她身上得到了启发。” “将军大度,并不因为姜氏的‘无意’,就抹杀了她的功劳……”再加上,杨翀本就喜欢姜氏。 那么一个仙姿玉色的美人儿,精通琴棋书画,性子虽然冷清了些,可男人嘛,就是喜欢这种云中月、高山雪。 王廪自己就是男人,还是姜氏的前夫,自然明白姜氏的好。 他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要用姜氏去打动杨翀。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姜氏果然得到了杨翀的宠爱,如今更是因为无意间的一个小举动,被杨翀抓住机会给她记了功、给了名分! 杨家现在如日中天,年前,楼谨率大军与独孤氏合作,一起攻入了京城。 杨翀的父亲,大周朝赫赫有名的上柱国大将军杨继,如今已经进驻京城,成功剿灭大冢宰。 “可惜”的是,在杨继的大军与大冢宰的人马混战的时候,宫中也发生动乱,被大冢宰册立的傀儡小皇帝被乱兵所杀。 皇族宇文氏的大部分男丁,也都在这场兵乱中死伤殆尽。 杨继亲手斩杀大冢宰,为小皇帝,为宇文氏报了仇。 然而,宇文氏的子孙几乎死绝。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的群臣纷纷跪请杨继登基,创立新朝。 从年底,到来年正月,京城的皇宫里,还在上演“你请我辞”的戏码。 大概,要有个“三请三辞”,走完了必要的程序,杨继才会“勉为其难”的坐上那张椅子。 果然,二月初二,苍龙升天。 杨继正式登基,开启新朝,国号“虞”。 大周亡,大虞兴。 杨继完成了改朝换代,却没有立刻大封功臣。 因为天下还在动荡,杨家所控制的只有京城、冀州、沂州、中州、陇州等北部东部地区。 还有西北、东北,以及偌大的南境还没有统一。 杨翀便没有待在京城,而是带领楼谨、独孤雄等麾下大将回到了沂州。 他还要继续征战,为新生的大虞朝开疆扩土,也为他攒下更多的军功与地盘。 杨继没有大封功臣,杨翀也就还只是将军。 但,大家都明白,杨翀最少也是个亲王,若是再努力一下,太子之位亦不遥远。 即便只是亲王,杨翀的侧室将来也是侧妃。 而作为侧妃的“娘家”,王家终于成为了杨翀的亲信之人。 王廪的崛起,将不可抵挡! 一想到这些,王廪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姜氏本就受宠,如今又有了名分,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王廪激动的脸都红了,眼底更是充满野心与亢奋。 谢太夫人看到这样的儿子,心情略复杂。 献妻媚上,固然能够成为儿子未来的污点,但,儿子的仕途确实有了保证。 姜氏这个祸水,还真是……谢太夫人本能的嫌弃,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家的未来,确实要靠她。 唉! 王家,怎么就沦落到要靠一个女人的地步了?! 谢太夫人的心中,生出了悲凉与落寞。 偏偏这样的话,她不能说,若是说了,就是戳破那层遮羞布,彻底让儿子没脸! 也罢,就这样吧,只希望姜氏够聪明、有良心,得势了也不要忘本。 她、还有女儿在王家呢! …… “阿嚏!阿嚏!” 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王姮用力的揉了揉鼻子。 “九娘,没事吧,是不是受凉了?” 白芷关切的询问着。 王姮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就是鼻子有些痒。大概是有人在偷偷骂我吧。” 阿棉说过,一想二骂三惦记。 刚才她好像打了两个喷嚏,很显然,有人在骂她。 谁呢? 好端端的,哪个无聊的人,背地里骂她? 王姮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招人恨的人。 她又不是楼彧,呃,好吧,是过去的楼彧。 现在的楼彧,“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呢。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顽劣与蛮横,虽然还是阴郁的,却多了几分斯文,也学会了些许规矩。 别的不说,单单是楼谨特意从各地请来的大儒、名师,就没有被楼彧捉弄,反而还得到了该有的尊敬。 楼彧乖乖的上课,认真的读书,刻苦的学习。 那一身桀骜不驯的尖刺,似乎都被收了起来。 虽然没有彻底的改邪归正,但至少有了愿意变好的迹象。 独孤氏非常欣慰,自己本就亏欠了儿子,又因为再度怀孕,不得不提前“抛弃”他,让她的内心备受煎熬。 楼彧接受了新名字,开始刻苦读书,是不是表明,他愿意接受新的人生? 独孤氏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明明才八个月,却像是要临盆。 没办法,双胎就是这样。 早在正旦那日,独孤氏在正堂被吓晕,府医诊脉的时候就发现,左右手都有强劲的滑脉。 这是腹中双胎的迹象。 听了府医的话,独孤氏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她虽然生产过,可已经是七八年前。 且那个时候她只顾着担心即将过门的主母,注意力被转移,腹中胎儿也听话,她并没有受太多的苦。 生产的时候,更是无比顺利。 而这一次,自己成了主母,顽劣的儿子也在变好。 包括崔太夫人在内,楼家上下对她都十分敬重,管家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的麻烦与挑衅。 ……事事都顺遂,没有外力分走独孤氏的注意,她就分外关注自己的肚子。 腹中是难得的双胎,楼谨又不在身边,独孤氏愈发的忧虑、焦躁。 随着月份的增加,肚子更是大得可怕,走路的时候,颤颤巍巍,不说独孤氏自己,就是其他女眷见了,都是一脸的敬畏。 “将军呢?前两日收到信,说是会在我生产前赶回来!” “可是,我怕、我怕我撑不到预产期了!” 独孤氏捧着硕大的肚子,肚皮很薄,肚皮上血管根根分明,还有偶尔鼓起来的小手小脚,仿佛能够轻易就把肚皮捅破。 感受到腹中两个孩子的活跃,独孤氏愈发害怕。 她撑不住了! 她真的撑不到夫君回来。 她,害怕! 怕自己挺不过去,怕自己会留下孩子自己走了。 怀孕这几个月,孕吐、腰身变粗、尿频尿急等等孕期症状,固然将她折磨的欲生欲死。 可每次感受到胎动,每次抚上肚皮与小手小脚互动,她就会感受到无尽的幸福与感动。 这是她的孩子,与她身体相连,血脉相通。 这一次,她不用逃走,她可以留下来,日日夜夜陪着他们。 给他们喂奶,给他们洗屁屁,给他们……她会把在大郎身上留下的遗憾,在这两个孩子身上补回来! 她,一定做个好阿母,好好抚育、教养儿女,让他们成为最好、最优秀的小郎君、小女郎。 “女君,应该快了。大将军已经回到了沂州,听说虽然还要继续打仗,但沂州这边,也需要有人镇守。” “您快生产了,将军定会想办法尽早赶回来。” 独孤氏身边的魏媪,柔声安抚着。 但,眼见女君还是一脸焦虑,她想了想,索性转移了话题:“对了,听说十一郎君要回来过端午节!” “十一郎?楼让?” 独孤氏听了魏媪的话,愣了一下。 她倒不是忘了还有楼让这么一个小叔子,她甚至还记得楼让欠楼彧一次“家法”。 而是,刚刚过完上元节,楼让就被崔太夫人急匆匆的送走了。 据说是去了沂州,投奔了他的一个舅舅。 那位崔家子弟,在沂州州府衙门任主簿,还算受重用,在沂州也有些体面。 崔太夫人为何把楼让送走,独孤氏自是明白。 这对母子应该是知道他们磋磨了大郎,怕她醒来后,会帮大郎出气。 为了免于责罚,崔太夫人才让楼让去投奔亲戚。 哼,算他们跑得快! 楼谨不在,独孤氏也就不好派人去沂州。 毕竟沂州是杨家的地盘,河东才是楼家的驻地。 若是楼家军贸然跑去沂州抓人,很容易生出风波。 独孤氏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没有什么才能,无法帮助楼谨。 她唯一能够为夫君做的,就是不拖后腿。 就让楼让先在沂州躲着吧。 他躲得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楼让终究会回到楼家,到时候,再跟他算账也不迟! 独孤氏没想到,楼让这一躲就躲了三个多月。 “回来过端午节?” “哼,他大概也是听闻郎君要回来,以为郎君回来了,我就不会再与他计较!” 楼让这模样,应该是不知道独孤氏的身世。 也不明白,独孤氏、楼彧对于楼谨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以为自己跟楼谨是兄弟情深,殊不知,楼谨更看重自己的妻儿! “想等夫君回来帮他压制大郎?妄想!我会和将军一起为我们的孩儿出气!” 时隔几个月,独孤氏都没有忘了儿子那青青紫紫的膝盖。 为了养伤,儿子更是半个月都没有出门。 尤其是现在大郎变得这么听话,这么的……委屈,独孤氏偏心腹中胎儿,却也不会真的不心疼大郎。 大郎受过的苦楚,她会帮着大郎加倍的讨回来! 独孤氏咬牙切齿,一副绝不会放过楼让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口廊庑下就有小丫鬟小声说话,隐约提到了什么十一郎、出事等字眼。 独孤氏眼皮一跳,扬声道:“外头是谁?可是外面出了事?进来回禀!” “是!”门外小丫鬟答应一声,便恭敬了走了进来。 她躬身回禀道:“女君,十一郎在归家途中,马忽然惊了,他从马上摔了下来,如今被人抬着回了庄园……” ps:谢谢70后的书迷亲、书城的亲们的打赏,谢谢亲们的月票、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五十二章 惊吓 “十一郎,坠马了?” 独孤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关切的问了句:“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坠马可不是小事,尤其是疾驰的快马,一旦发生意外,轻则受伤,重则一命呜呼。 在北境,每年都有因为坠马而摔断胳膊、摔断脖子的人。 “……奴婢还不清楚,只是看到十一郎被人抬着进了庄子。” 小丫鬟摇摇头,她就是远远的看了一眼,看得不十分真切,自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她甚至都没有看到流血。 见小丫鬟有些迷茫,独孤氏眸光闪烁。 看她这样子,十一郎的伤势似乎并不重。 若是真的十分惨烈,血流了一地,身边的仆从哭天抢地,即便“看不清伤势”,也能感受到那种悲哀、绝望的气息。 所以—— 难道是十一郎的苦肉计? 他知道只要一回家,就可能遭受来自独孤氏、楼彧的报复。 还有楼谨,也有可能找借口对他实行家法。 为了免于惩罚,他索性就来个先下手为强? 自己把自己摔伤了,楼谨他们,就不好再对他如何如何。 亦或是,十一郎在设计诬陷阿彧。 旁人都知道阿彧野性难驯、睚眦必报。 十一郎自己坠马,却污蔑是阿彧在报复。 如此,十一郎非但可以免于责罚,还能拉楼彧下水。 不能怪独孤氏阴谋论,实在是楼让有前科啊。 正月初一,众目睽睽,他就诬陷阿彧。 楼家都知道阿彧院子里养了蛇虫鼠蚁,楼让就偷偷让人弄了不少类似的腌臜之物,惊扰了大家,还把独孤氏吓得晕厥过去。 事后,独孤氏醒过来,还有些疑心楼彧:阿彧或许不是想要害她,她只是受了牵连。 楼彧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惜拖着受伤的膝盖,硬要跑去自己的院落。 独孤氏只能跟着。 来到偌大的院子,楼彧直奔后院。 后院有专门的屋舍,圈养了许多小动物。 笼子里、木箱内……窸窸窣窣、唧唧吱吱……独孤氏看得都有些头皮发麻。 楼彧却表示:“我的宠物,都在这里。” “种类、数量、大小等,全都登记在册!还有负责驯养、照料的奴婢——” “阿母若是不信,我可以呈上账册,叫来奴婢,任由阿母审问、核实!” 楼彧的意思很明确,他的蛇虫鼠蚁都在这儿,一只都没少。 正堂内肆虐的小畜生们,根本不是他的,而是楼让暗中让人弄来陷害自己的道具! 独孤氏:…… 其实,看到楼彧这般镇静、这般笃定,她就已经信了。 随后又看到了人证物证,独孤氏除了相信,还有愧疚:我居然不信阿彧! 愧疚之余,独孤氏更是恨毒了崔太夫人和楼让。 崔太夫人故意捧杀阿彧,生生坏了他的名声,让他成为远近闻名的顽劣之徒。 楼让则利用了阿彧的坏名声,故意陷害,让阿彧百口莫辩。 好啊,好一对黑心烂肝、阴狠毒辣的母子。 独孤氏不是个狠心、爱记仇的人,但这一次,真的很难原谅楼让。 哪怕隔了几个月,独孤氏也没有消气,她依然心心念念的想要为阿彧报仇。 而有了这一次的经历,也让独孤氏知道,崔太夫人和楼让这对母子,最是阴险狡诈。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所以,看到小丫鬟并没有被楼让的“惨状”吓到,独孤氏就忍不住猜测:这,或许又是一次计谋。 兴许还是连环计:苦肉计+栽赃陷害! 好啊! 好个楼让! 真当我和阿彧是好算计的? 算计一次,还要来第二次、第三次? 独孤氏抿着嘴,扶着肚子,就要站起来。 只是,她的肚子太大,整个人虽然不胖,却也像个行动困难的企鹅。 瘦弱的四肢,顶着一个硕大的肚子,稍有不慎,身体就会失去平衡。 独孤氏起身的姿势就有些歪,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 魏媪见状,赶忙伸手扶住了她。 在魏媪的帮助下,独孤氏这才稳稳的站了起来。 她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子,呼吸略粗重。 肚子太沉,还隐隐有往下坠的趋势。 独孤氏长长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又雄赳赳的表示:“走!去南院!” 南院就是楼让的院落。 虽然属于二门外的外院,却也距离二门内的主院最近,是崔太夫人特意选给儿子的。 独孤氏出行,身边自然不会只有一个魏媪。 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女侍卫等,浩浩荡荡一行人,簇拥着独孤氏,大张旗鼓的来到了南院。 刚刚来到院门口,还没有踏上台阶,就隐约听到了一阵妇人的哭嚎声。 “十一郎!我的儿!” 哭声很是凄厉,歇斯底里,最后的“儿”字都有些破音。 这是,崔太夫人? 素来慈爱、端庄,从未有过失态的世家贵妇? 她竟有这般哭天抢地的时候? 独孤氏的心,猛地一顿,微微有些向下沉。 难道,这不是楼让的计谋? 还是弄巧成拙、弄假成真? 独孤氏刚才还有些气势汹汹,此刻,却有些迟疑。 “女君,我们先进去看看!” 看到独孤氏的犹豫,魏媪扶着她的胳膊,小声的提醒道。 “对!我们先进去!” 现场看一看,确定一下楼让的伤势,然后、然后再做定夺。 独孤氏被人簇拥着,抬脚进了南院的院门。 院子里,丫鬟们仿佛无头苍蝇一般,跑来跑去,全无章法。 正堂东侧的里间,继续传出妇人绝望的哭嚎声。 “……是谁?到底是谁害了我的儿?!” “好恶毒的人啊,这是想要我儿的性命啊!” 这哭嚎的内容,开始有指向性——楼让的坠马,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独孤氏已经走到了廊庑下,正准备进入正堂。 听到这话,脚步禁不住停顿下来。 是有人要害楼让? 不是他“自作自受”? 独孤氏有些不确定了。 崔太夫人的哭嚎,充满了绝望与愤怒。 似乎,楼让的伤势很重。 这一刻,独孤氏有些恍然:对啊,就算要做局,搞什么苦肉计,也不会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坠马? 多危险啊! 一个控制不好分寸,就很容易受伤,甚至是—— 如果楼让是楼谨这种常年在马背上驰骋的悍将,或许还有可能用坠马来设局。 但,楼让就是个四肢不勤、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 他的马术,顶多也就打个马球,还是需要有人相让的那种。 以他的能力,他根本就不可能轻易的操控胯下之马。 “难道不是楼让的计谋?他被人算计了?” 很好,新的问题来了,是谁? 是谁这么凶残,直接在楼让的马的身上动手脚? 这可是要人命的。 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恨,都不会做得这么绝! “……不!不是阿彧!阿彧还是个孩子呢!” 独孤氏脸色惨白,拼命的在心里为楼彧辩驳。 殊不知,她为楼彧否认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她对楼彧的怀疑。 若真的相信,她根本就不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联想到楼彧! “女君!女君!您还好吧?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还、还好!” 独孤氏拼命的呼吸,试图让自己紊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她不能急,不能胡思乱想,她还大着肚子呢,她不能因为这些没影儿的事,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拼命的自我劝慰着,独孤氏总算稳住了心态。 她抬起头,脸色虽然还是有些难看,却依旧能够正常的呼吸、走路。 “阿家,十一郎如何了?” 进了东侧里间,独孤氏恭敬的询问着。 崔太夫人已经哭得没了力气,正颓然的守在榻前。 听到独孤氏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迸射出凶残、恶毒的光芒。 那模样,像极了死了幼崽的母狼。 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若不是身边还有李媪拉着,崔太夫人就一头冲了过来。 独孤氏!贱婢! 都怪这贱婢,她生的小孽种,竟然敢谋害她的十一郎! 十一郎! 她可怜的儿啊,才十七岁,亲事也有了眉目,却、却遭了横祸。 坠马! 断腿! 脚踝的骨头直接被踩碎了! 府医说过了,十一郎的这条左腿算是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啊啊啊! 她的十一郎成了瘸子,成了残废! 他这般模样,仕途、婚姻,都毁了。 李家的女儿,不用肖想了,十一郎本就是高攀,如今变成残废,更加不可能。 而这一切,都是楼大郎那个畜生害的! 崔太夫人哭嚎儿子的时候,脑子也没有停止思考。 她仔细审问了儿子身边的人,这场坠马,看似意外,完全找不到破绽。 但,崔太夫人就是有预感—— 意外? 呵呵,常年混迹于内宅,精于勾心斗角的崔太夫人,最不信的就是“意外”二字。 这世上就没有真正的意外。 不是意外,那么就是人为。 是谁呢? 是谁这么恨十一郎,不惜要让他去死? 在崔太夫人心里,自家儿子就是最好的少年郎君。 虽然纨绔了些,却没有害人的恶毒心思。 关键是,十一郎是楼家人,身边有楼家部曲保护。 就算有些卑贱之徒嫉恨十一郎,也无法靠近他,更谈不上戕害! 想要陷害成功,“幕后真凶”的身份要么与十一郎差不多,要么就略略高于他。 十一郎是聪明人,他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得罪。 只除了一个楼大郎! “对!一定是楼大郎!” “只有他,才会这么恨十一郎,恨不能他去死!” “也只有他,有能力去陷害……” 没有证据,可崔太夫人就是有着强烈的预感。 “独孤明月,你少惺惺作态。十一郎就是被你们母子给害的!” 崔太夫人唯一的儿子成了残废,她后半辈子的希望,算是破灭了一大半。 此刻,她颇有些破罐子破摔。 她不再伪装,恶狠狠的瞪着独孤氏:“你个贱婢,你好狠的心啊,居然纵容你儿子,害得我十一郎险些惨死。” “我儿命大,又有忠仆拼命保护,这才保住一条命,可、可他的腿断了,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崔太夫人原本是恶狠狠的控诉,但说着说着,提到了儿子的惨状,想到他灰暗的未来,崔太夫人就忍不住悲从心起。 十一郎,完了! 如果只是骨折,把骨头接好,再养一养,即便留些后遗症,也是个四肢健全的人啊。 楼家是武勋世家,府中有着最好的外伤、跌打医生。 骨折什么的,都不用去外面找大夫,府医就能处理好。 楼家也有祖传的养伤秘方,药方啊,药膳啊,还有后续的康复治疗等等方面,都不用担心。、 偏偏,十一郎不只是骨折,骨头都碎了,拼都拼不起来。 若不是府医救治及时,可能还有截肢。 虽然保住了那条腿的外形,可终究还是落下了残疾啊。 一想到儿子往后余生都站不起来,崔太夫人的心都要碎了。 她对楼彧,以及生出楼彧的独孤氏,更是恨到了骨子里。 一双眼睛,仿佛淬了毒,恶狠狠的瞪着独孤氏。 独孤氏被吓得连连后退。 她本就不是什么内心强硬的人,如今又是快要临盆的孕妇,先是被崔太夫人的眼神吓到,接着又被她的话骇得心惊肉跳:“阿家,你、你说十一郎他、他——”成了残废? 这么严重? 腿,真的保不住了? “请过府医了吗?真的没有办法了?” 独孤氏本性善良,心也软,她的注意力都在楼让的伤势上,全然没有留意崔太夫人都骂了什么。 崔太夫人胸脯剧烈起伏,眼底迸射着凶残、怨恨的幽光:“当然请过府医了!没有办法了!府医没有直接砍断伤腿,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若是砍了腿,十一郎就不只是残废,还是怪物。 死了,尸体都不全乎。 “……砍、砍断?” 这个词太过残忍,独孤氏本就敏感、脆弱,听到这样的词儿,脑海里更是忍不住浮现出鲜血淋漓、断臂残肢的画面。 她的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眼前开始发黑,身子轻轻的摇晃着。 哗! 一股液体,忽然从独孤氏的大腿间流了下来…… 第五十三章 过继 “女君!女君!!” 魏媪等一众仆从都吓坏了。 魏媪距离最近,反应也最快。 她一个箭步,冲到独孤氏身边,伸手就扶住了她。 独孤氏已经傻掉了,愣愣的低下头,呆呆的看着地板上晕染开的水渍。 “我、我——”失禁了? 独孤氏虽然生产过,但第一次的时候,她一心想着逃跑,根本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体。 且,距离上一次生育过去了七八年,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独孤氏在这方面的经验,几乎为零。 还是魏媪,生育过,也见过内宅的妇人生产,经验比较多。 她扶住独孤氏的身体,低头仔细看了一眼,赶忙说道:“羊水破了!女君要生了!” 破羊水不是什么好现象,宁肯见红,也不要破水。 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就会难产。 不能尽快生出来,肚子里又没有了羊水,胎儿很可能会被活活憋死。 到时候,就不是一尸两命,而是一尸三命啊。 魏媪不敢迟疑,赶忙吩咐道:“来人,快把女君送回东苑!” “还有,稳婆、医女、府医都要请来!” 独孤氏现在怀孕八个多月,不到九个月。 但,对于双胎来说,不算早产,亦是瓜熟蒂落。 楼谨不在河东,却一直挂念,独孤氏怀孕、生产等所需要的人和物,他哪怕在千里之外的军营,也会事无巨细的想到,并准备好。 所以,早在三个月前,楼谨就命人请好了稳婆、医女和乳母。 让他们全都在楼氏庄园住着,衣食住用行等,全都在楼家暗卫的监管之下,绝不给人任何动手脚的机会。 楼谨万事万物都给独孤氏准备妥当,此刻虽然提前一个多月生产,魏媪等奴婢却也不会太过慌乱。 在这楼氏庄园,哪怕是在崔太夫人、楼让的院落,独孤氏也是安全的。 楼谨不只是行事周全,他还赏罚分明、杀伐决断。 楼家上下,全都深知楼谨有着雷霆手段。 过去,楼家众人不敢招惹楼大郎,任由一个几岁的熊孩子作天作地,是因为楼谨。 如今,包括崔太夫人在内,所有人都不敢算计独孤氏,也是因为楼谨。 得罪了楼谨,那就是预定了阎王的生死簿,且一圈一房头……惹不起啊。 魏媪有郎君做靠山,经过短暂的惊慌后,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有条不紊的吩咐着。 其他奴婢也都动了起来,收拾肩舆,下达命令,有人开道,有人保护,有人抬人…… 忙而不乱,紧张有序。 崔太夫人冷眼看着。 独孤氏提前破了羊水,这是要早产啊。 看着地板上残存的水渍,崔太夫人眼底闪过兴奋:好!早产好! 最好再来个难产,一尸三命! 楼彧害了我的十一郎,就让楼彧的亲娘和弟妹们抵命! 若不是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崔太夫人都想趁机做些什么。 东苑被楼谨保护得宛若铁桶一般,崔太夫人根本就伸不进手。 此刻,独孤氏发生了意外,东苑理应乱成一团,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都不用收买稳婆,只需找个不起眼的小丫鬟,稍稍在产房动些手脚,就能—— 当然,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还是崔太夫人借着“伤子之痛”装成乱了心智的模样,继续大喊大叫、大吵大闹。 混乱间,不小心冲撞了独孤氏的肩舆…… 不行! 崔太夫人习惯了借刀杀人,根本不愿亲自上阵。 十一郎确实废了,可她还有女儿,还有她自己! 她不能为了一个十一郎,赔上母子三人的性命。 再说了,她好好的,也是为了十一郎。 十一郎成了废人,更需要有人庇护。 她必须坐稳楼家太夫人的位子,继续用楼家的威名与权势,为她的儿子谋求富贵、安定的生活! 这般想着,崔太夫人眼底的戾气这才消退。 不亲自动手,也不敢乱伸手,崔太夫人就只能疯狂祈祷: 老天爷,各路神仙,求求你们开开眼,让独孤氏这个贱婢为她儿子的罪孽赎罪! 最好难产,去母留子、保母弃子都可以,若是一尸三命……信女定会为各路菩萨修庙宇、塑金身! 可惜,漫天神佛不会理睬这种恶毒的“祈祷”。 独孤氏被众人小心翼翼的抬回了东苑,产房已经收拾妥当。 产房外,围着一圈的粗壮奴婢,她们拿着捣衣杵、烧火棍,一副随时动手的模样。 稳婆、医女、府医等全部到位。 他们不只是本人在楼家暗卫的监控之下,就连家人,也都被楼谨提前做了安排。 楼谨的意思很明白,不管因为什么,只要他的妻子、儿女有任何闪失,他都会让相关责任人全家陪葬。 可以说,这些稳婆等,简直比独孤氏本人都要小心谨慎。 他们只希望独孤氏能够顺顺利利的生产,母子三个都能平安、健康! 东苑外,则是十几个护卫,只要眼生的,形迹可疑的,全都不许靠近。 屋顶上,角落里,则是神出鬼没的暗卫。 他们也只有一个使命:保护女君。 对,只有女君一人。 若是情况危急,可以舍弃孩子,但必须护住独孤氏!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独孤氏被送进了产房。 丫鬟们一壶壶的热水送进去,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 独孤氏起初还咬牙忍着,她不能乱喊,若是喊没了力气,她就生不出来了。 但,太疼了! 独孤氏满头大汗,脸上血色褪去,脖子上、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她开始小声的呻吟。 稳婆也是一头汗,密切关注着独孤氏的情况。 “宫口开了……开三指了!” “用力,女君,用力啊!” “五指了……” 随着稳婆一声声的播报,独孤氏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都要被撕裂开来。 深入骨髓的疼痛,让她再也忍不住,开始痛呼出声。 “啊!” “……郎君!郎君,我好疼!” “救我!郎君救我……” “不生了,呜呜,我不生了,真的好疼啊,我、我受不了了!” 许是有了楼谨的偏爱,独孤氏也有了娇气的资本。 她哭着,喊着,字字句句都不离楼谨。 可惜,她知道,她的夫君还在几百里之外的军营。 虽然已经决定要回归,却还需要时间。 他,应该赶不及她生产。 可她真的好想他,如果郎君在身边,她一定会更加安心。 就在这个时候,独孤氏疼得已经有些恍惚,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哒哒哒的马蹄声,以及众人的惊呼声:“将军?您回来了?” 将军? 是郎君吗? 他、他回来了? 独孤氏隐约有些脱力,但意识到这一点,她陡然就来了力气。 她咬紧牙关,猛地一用力,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突破了桎梏,从她身体里滑了出去。 “生了!女君顺利生下小郎君!” 稳婆惊喜不已,大声的喊着。 太好了,生了一个出来,她和全家人的命,保住了一半。 “女君,别卸力,您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继续用力!继续啊!” 稳婆大声的提醒着。 独孤氏气息有些紊乱,她太疼了,也太累了,终于生出来,只想休息。 但,稳婆的话,又将她惊醒。 对!还有一个! 可—— 真的好累,好疼啊,她受不住了! “将军!您不能进去啊!” “产房污秽,您不能——” 产房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劝阻声。 啪! 鞭子声响了起来,人声消退。 砰! 楼谨提着马鞭,一身风尘、满脸疲惫的冲了进来。 “皎皎,别怕!我回来了!” “我会陪着你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感受到凌厉的气势,独孤氏眼底的泪终于决堤。 她满心的恐惧、委屈等负面情绪,也有了宣泄的对象:“郎君!你终于回来了!” 太好了! 郎君回来了,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了无所不能的天神。 “别哭!会哭坏眼睛的!” 楼谨丢掉马鞭,一个箭步,冲到了独孤氏身边。 他单膝跪在产床旁,伸手握住了独孤氏的小手。 感受到略显粗糙的掌心,还有那让人心安的力量,独孤氏彻底放下心来,“嗯,我不哭!我、我要好好的,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出来!” 一刻钟后,有了夫君抚慰的独孤氏,果然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婴。 “龙凤呈祥!恭喜将军!恭喜女君!” 产房里,稳婆哑着嗓子,兴奋的大喊着。 独孤氏听到儿女平安,也安然睡了过去。 医女、府医等,赶忙上前查看,确定独孤氏只是脱力,身体并没有大碍。 楼谨这才放下心来。 他看着众人服侍独孤氏,为她擦洗,为她换上干净的里衣。 然后,楼谨才又去看了看两个刚出生的孩子。 一男一女,都瘦瘦小小,比单胎的孩子看着要弱一些。 不过,哭声倒还算洪亮。 “……跟大郎一样,都皱皱巴巴的!”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脸儿,楼谨眼底闪过一抹温情。 但,很快,他脸色又阴沉下来。 在距离楼氏庄园还有二十里的驿站,楼谨知道了楼让坠马的事儿。 听到消息的那一刹,楼谨就意识到:不好,要出事! 那时楼谨还不知道楼让已经成了残废,但他了解崔太夫人啊。 这老妪,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即便楼让只是擦破点儿皮,崔老妪也能闹得整个庄园都不得安宁。 闹,无所谓,但万不能惊扰皎皎。 她都八个多月了,还是双胎。 暗卫给楼谨送去的消息中,就曾经提及,府医有言,双胎易早产。 所以,即便定了归期,楼谨也还是竭尽所能的提前赶路。 这一路,更是快马加鞭。 一日只休息两三个时辰,其他时间,全都在赶路。 他硬是将半个月的路程,压缩到了七天。 在驿站收到消息,刚下马的楼谨,连休息都没有,就再次跨上了战马。 回家! 必须尽快回去! 皎皎是个单纯善良又心软的人,她又是晚辈。 崔老妪这个婆母,先天具有优势。 她若有心设计陷害,皎皎将避无可避。 幸好,他及时赶了回来,陪着皎皎顺利平安的生产。 母子均安! 但,这件事却没完! “女君好好的,为何会早产?可是因为楼让?” “……十一郎君坠马,太夫人悲伤过度,急怒之下,说了许多,虽然没有直接冒犯女君,但女君还是被吓到了……” 走出产房,楼谨开始仔细询问。 魏媪有些迟疑的回答着。 细说起来,崔太夫人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只是女君本就胆子小,又怀着孕,听到砍啊、断腿啊之类的词儿,便受到了惊吓。 “楼让呢?真的残废了?” 提到同父异母的弟弟,楼谨的语气依然很冷。 仿佛这不是亲弟弟,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十一郎君的左脚脚踝被马蹄踩碎了——” 魏媪直接陈述事实。 楼谨抿了抿嘴,看来是没治了。 否则,惯会装模作样的崔太夫人也不会撕掉虚伪的假面。 废了,就废了吧。本来就是个废物。 在楼谨看来,身为楼氏子弟,却不敢上战场,那就是无用之人。 如果楼让安分,不惹是生非,楼谨倒不介意养着他。 偏偏—— 正旦那日的风波,楼谨在当天晚上就收到了暗卫的飞鸽传书。 楼谨非常生气。 他倒不是因为楼大郎吃了哑巴亏而生气,技不如人,遭人陷害,吃些苦头也是活该。 楼谨生气,是因为楼让这么做,会让皎皎不开心,甚至还会让她陷入愧疚、心疼的负面情绪中。 而且,楼让此举,分明有里间皎皎与楼彧母子感情的企图。 楼让,僭越了! 如今,楼让坠马,也算是他的“报应”。 但,坠马之事还没有完结,还有一人,需要好好的教训! 楼谨拎起马鞭,怒气汹汹的冲到了楼彧的院落。 砰! 楼谨一脚踹开书房的房门,怒叱正在读书的楼彧:“小畜生,是不是你干的?” 楼彧并没有被暴怒的父亲吓到,他慢慢放下书,缓缓转过头,看着楼谨,忽然冒出一句:“阿父,您将我过继出去吧!” 第五十四章 偏执 “小畜生,你少跟耶耶玩儿心机!” 楼谨根本不理睬楼彧所说的“过继”。 作为一个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在楼谨看来,妻子、儿女都是他的所有物。 他给了大郎生命,就有权利决定大郎的一切。 他的生死,他的命运……就算要过继,也当由他这个做父亲的决定。 且,楼谨并不认为,楼彧真的愿意被过继出去。 一旦过继,楼彧就不再是他楼谨的儿子,就无法像过去一样富贵、恣意。 哼,这小畜生只是顽劣,又不是蠢! 哦不,非但不蠢,他还学会跟长辈耍心眼儿了。 怎么,想来了个以退为进,故意扮可怜,只为将楼让的事儿含混过去? 楼谨不看重楼让,但楼让毕竟是自己的弟弟,是楼彧的长辈。 尤其是后者的关系,嫡亲的叔侄,若是闹出侄子谋害叔父的丑闻,楼彧就会成为“殴亲”的大不孝之人。 这可比之前楼彧让崔氏小产的事儿更为恶劣,也更为世人所不容。 这小畜生,才七,哦不,才八岁啊。 打骂奴婢、算计外人也就罢了,居然连嫡亲的叔父都要谋害。 若是不严加管教,日后他是不是还敢戕害手足、弑母弑父? 楼让的坠马,敲醒了楼谨心底的警钟——大郎的心性坏了,必须要严格管教。 “我只问你,楼让的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楼谨拎着马鞭,一步步的逼近楼彧。 楼彧眼底闪过一抹暗芒,旋即露出疑惑的表情,“楼让?他出什么事儿了?” 楼谨:…… 小畜生!还敢在耶耶面前演戏? 楼谨作为悍将,真心不是好脾气的人。 他秉承着“宁动手绝不动口”的原则,直接抬起手。 啪! 马鞭狠狠的抽在了书案上,纸张被抽飞,砚台滚落在地上。 鞭稍擦过楼彧的右手,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点红痕。 不疼,却警告意味十足。 楼彧知道,阿父这是提醒他:说实话! 若是他再敢装傻,再敢糊弄,阿父就不只是警告,而是会把鞭子直接抽到他的身上。 “好个慈爱的阿父啊,动手之前,还会‘警告’!” 楼彧暗暗冷笑:慈爱吗?如果阿母没有回来,只有他一人被偏爱的时候,阿父连‘警告’都没有。 只能说,“替身”就是替身,有了正主儿,他就会被弃若敝履。 “阿父,您为何要打我?楼让远在沂州,儿整日在庄园读书,他如何如何,儿确实不知道!” 楼彧抬起头,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除了疑惑还带着些许委屈。 他现在可是好孩子了呢,从正月起,就从未胡闹。 乖乖待在庄园,听阿母、先生的话,用功读书……楼家就没有他这么听话、斯文的好儿郎! 楼谨愣了一下,还别说,最近几个月,大郎确实安分了许多。 暗卫送去沂州的密信中,就有关于大郎的消息。 自打正月初一那日后,大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接受了“楼彧”的名字,也开始认真读书。 没有再气走先生,反而对先生十分敬重。 ……就是楼让那儿,楼彧也没有立刻报复回去。 这竖子的脾气,最是暴虐,有仇当天报,都不会过夜。 他还最喜欢“以牙还牙”,楼让用蛇虫鼠蚁算计他,他也会让楼让陷入蛇虫鼠蚁的包围之中。 但,并没有。 楼让虽然被崔太夫人匆匆送去了沂州,但不是第一时间送走的,而是在庄园里待了半个月。 这段时间里,楼彧都没有动手。 要么,楼彧吃了教训,知道自己并没有无法无天的资格,开始学乖; 要么,这竖子在憋着坏,暗中筹谋,只等关键时机,使出大招! 楼谨亲手把儿子养到了七八岁,自然知道楼彧是个什么德行。 不过,最近几个月,楼彧经历了太多起起伏伏,或许他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不敢再恣意张扬,也是有可能! 楼谨定定地看着楼彧,尤其是他的眼睛,楼谨试图在楼彧的眼底看到心虚、闪躲。 楼谨是个武将,常年南征北战,在最惨烈的战场上出生入死。 死在他手里的敌人,不敢说“数不胜数”,却也不是小数目。 他一身血煞之气,平日在家里,在重视的亲人面前,楼谨会收敛起来。 此刻,楼谨却是气场大开。 骇人的气势,宛若漫天的乌云,直接压到了楼彧的头顶。 一股股无形的力量,几乎要化作实质,压迫着楼彧的心神。 楼彧本能的后退了两步,白皙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太可怕了! 这就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大煞星啊。 楼彧再早慧,再黑化,也只是个孩子。 他用力咬着下唇,双手握紧,试图抵挡这股强大的气势。 楼彧的脸上,有着惊惧,有着羞恼,有着不甘,却唯独没有心虚。 楼谨将楼彧的反应都收在眼里,尤其是楼彧的情绪变化—— 嘶~ 面对如此可怕的气势,楼彧会害怕、会不甘心,都正常。 楼谨知道,自己这个小崽子,是狼,不是狗,所以,即便年纪小,也不是个胆小的怂货。 被吓到,是本能。 吓到之后感受到耻辱,则是他身为楼谨之子该有的骄傲。 而面对如此高压,楼彧也只是本能的恐惧、后知后觉的羞恼与不甘,却丝毫不见心虚、慌乱。 难道,楼彧没有说谎,他确实不知道楼让坠马的事儿? 楼让的“意外”,亦不是楼彧所为? 楼谨动摇了,眼见楼彧在自己的强大气场之下,小小身形都有些摇摇欲坠,他便收了起来。 满天乌云散去,一股股压迫人心的力量也消失,楼彧禁不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就是手握重兵的悍将的气势?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劫后余生”的楼彧,对于强大、对于权力,有了更为直观、更为深刻的认识。 一颗早已悄然埋下的种子,在此刻,疯狂滋长。 “……楼让在返回河东的路上,马受了惊,他从马上坠了下来!摔断了腿!” 楼谨继续盯着楼彧的眼睛,缓缓的陈述事实。 楼彧闻言,先是一惊,旋即就是满眼欢喜:摔得好!断得妙! 接着,楼彧又有些扼腕:该死,居然没等到我亲自动手!这厮就遭了报应! 楼谨将楼彧这一系列的眼神变化,全都看在眼底。 他愈发迟疑:难道,真的不是大郎? 楼让的事儿,只是意外? 楼彧这边,已经进行完堪称标准的情绪递进,他呈现出最后的反应:恍然。 他猛地看向楼谨,“阿父,楼让坠马之事,你们疑心是我所为?” 楼彧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悲愤,甚至有些认命。 “我就知道!呵呵,我就知道会这样!” “不是我做的,也是我做的!” 楼彧有些失神的低声呢喃。 片刻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下定了决心。 他再次郑重的说道:“阿父,您还是把我过继出去吧!” 楼谨蹙眉,这竖子,还矫情上了? 不就是误会了你? 就开始说些忤逆不孝的混账话? 主动要求过继? 自己混账,还敢嫌弃父母? 楼谨的脸上再次染上黑气,他正要发怒,就听楼彧缓声说道:“方才阿父进来,进门就骂我‘小畜生’,我以为是阿母出了事!” “原来是楼让……但即便是楼让,也让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再给阿父做儿子了!” 楼彧丝毫没有惧怕楼谨的黑脸,他仿佛真的想通了、认命了,低声自嘲着:“哈!庶长子?” “阿父,这几个月,我跟着先生读史书,先生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却也知道,长子庶出,乃乱家之源。” “之前我还不忿,凭什么?凭什么说我是乱家之源?我已经改了,我不再是楼骁,而是楼彧,我、我——” 说到这里,楼彧说不下去了。 这次的委屈,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真的委屈、不甘心。 他已经退让了,可楼让那些混蛋,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陷害他,逼他下跪……膝盖上的伤早就好了,但在楼彧的心底,却永远的留了一道疤。 他眼底晕染起水雾,“阿父,我知道,即便有了阿母,阿母又生了弟弟妹妹,您还是会疼爱我、看重我。” “还有阿母,虽不是我生母,只是嫡母,但我就是觉得她莫名的亲近。” 楼彧泪光闪烁,掩盖住了他眼底的异彩。 直到现在,楼彧都还假装自己并不知道独孤氏的真实身份。 楼彧决定了,这层窗户纸,他一辈子都不会戳破。 戳破了,明确了身份,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还是当个生母下落不明的庶孽吧,他把独孤氏当成嫡母般尊敬,反倒能够得到独孤氏的愧疚与补偿。 独孤氏心疼他,楼谨才会有所顾忌。 而他楼彧就能谋夺更多的利益。 这几个月来,一次又一次的变故,楼彧黑化了,也更加的聪明、有心机,更加的偏执! 自己不是父母的唯一,不能得到全部的偏爱,他索性连父母都换掉! 不是阿父阿母不要他,而是他不要父母。 心里发着狠,楼彧稚嫩的小脸上却带着孺慕:“阿母对我好,我也敬爱阿母。” “我们虽不是亲生的母子,却有了母子缘分。” “我会做个好儿子,听阿母的话,好好读书,努力上进。” “我也会做个好阿兄,照顾弟弟、妹妹。” 楼彧动情的说着,眼泪悄然滑落。 他吸了吸鼻子,话锋一转,“然则,树欲静而风不止。阿父,我庶长子的身份,阿母不在意,‘旁人’却在意!” “正旦那日,楼让只是想报复我、陷害我吗?不,他真正要针对的,是阿母!是我与阿母的母子感情!” “万幸阿母只是被吓晕,并没有伤及肚子里的弟弟妹妹,若是有个万一,就算阿母相信我,这件事始终都会在阿母心里留下芥蒂!” “偏偏这样的事儿,不会只发生一次。” “一次万幸,不会次次万幸。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阿父,他们不会放弃的。” “我的庶长子身份,就是活靶子,他们只要想生事,就会利用这一点。” “阿父爱我,阿母疼我,我们一家原本可以和乐美满,但,外人不答应啊。” “上次是楼让,下次呢?阿母生产,是‘机会’,阿母生了弟妹,弟妹还小,亦是‘机会’!” “且,不只是崔老妪等人,还有外头的人,阿父的敌人,甚至是阿父的盟友,只要有需要,他们就会设计陷害!” “阿父,为了阿母,为了一家的和睦,您就把我过继出去吧。” “我不再是碍了‘旁人’眼的庶长子,不再是您与阿母的软肋,楼家、太平了!” 楼彧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入情入理。 楼谨原本还阴沉的脸,阴转晴。 一双紧皱的剑眉,也慢慢被烫平。 他甚至开始思考楼彧的这番话:这小畜生的话,若是抛开“主动要求出继,似有嫌弃父母的嫌疑”,竟有几分道理。 事实上,楼谨这次会这般愤怒,除了楼彧不该谋害尊亲外,独孤氏的受惊早产才是主因。 他内心深处,也忍不住担心:大郎顽劣,会不会怨恨独孤氏这个嫡母,嫉恨嫡出的弟妹? 为了保住自己楼家小霸王的身份,大郎会不会…… 要知道,楼大郎是有前科的。 崔氏的事儿,就在去年,楼谨还因为这件事,顺利与王廪合作。 一想到这些,楼谨就忍不住的害怕。 他会借着楼让坠马的事儿,试图好好教训、惩戒一番楼彧,也是希望能够震慑他,让他知道轻重。 但,就像楼彧所说的那般,“树欲静而风不止”,楼彧学乖了,可外人却不会消停。 只要有利益冲突,就会暗中算计。 他楼谨最大的软肋是独孤氏,而独孤氏最纠结的人是楼彧。 “……阿父,即便将我过继出去了,血脉却断不了。我依然是阿父阿母的儿子,难道没了名分,您和阿母就不疼我了?” 眼见楼谨沉默了,楼彧给出最后一击。 楼谨:……是啊!就算名份上不是了,但只要他和皎皎心里记挂大郎,大郎就还是他们的儿子! ps:关于渣爹渣娘,容某萨狡辩一句哈:在古代,父母就是把儿女当成私有财产,父子纲常,不是现代的亲子关系。还有,男主不是小可怜,而是偏执、腹黑的狼崽子,连父母都会算计、利用! 第五十五章 还有我 楼谨沉默良久,方开口:“你说了这么多,看来是把事情想透彻了!” “既是如此,你大概连出继的人选也早已选定!” 楼谨知道,楼彧的话有些道理。 楼谨更知道,这小畜生有私心,兴许啊,还想着鱼和熊掌兼得。 不过,楼彧到底是他与皎皎的儿子,自己疼了七八年,皎皎对他亦是满心愧疚,在名份上,他们夫妻也确实委屈了他。 罢了,这次,就让他得偿所愿吧。 “说说看,你想过继给谁?” 楼谨淡淡的说道。 他的脑海里,开始快速的在楼家众族人中筛选。 楼家兴盛了近两百年,子孙繁茂,嫡支、旁支众多。 适合过继的人家,亦有不少。 但……楼谨瞥了眼楼彧,这小子满心算计,旁人觉得合适的人家,他未必瞧得上。 楼谨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虽然这几个月,楼彧表现良好,可本性不是那么轻易改变。 这小子骨子里最是霸道、骄傲,那些落魄的族人,哪怕夫妻恩爱、长辈慈和,他也不稀罕。 他要的,是好处,而不是平添一堆祖宗。 果然,就听楼彧缓缓说道:“阿父,我听闻阿翁有个英年早逝的兄长——” 楼彧的祖父,也就是楼谨的父亲,楼氏上一任的族长楼琏,并不是嫡长子。 他是嫡次子,前头还有个惊才绝艳、名扬天下的嫡兄:楼瑚。 只是楼瑚先天不足,身体不好,虽然聪慧,却无法习武。 他算是楼家极少数学文的子弟,却也是最优秀、最卓越的一位。 十四岁就靠着一篇《冬赋》惊艳京城,辞藻华丽,文思巧妙,少年奇才,令人叹服。 十七岁被任命为太子中舍人,名为属官,实则是先帝的老师。 君臣亦师亦友,感情甚笃。 若是楼瑚还活着,定能成为最受先帝宠信的第一权臣。 曾经权倾朝野、随意废立皇帝的大冢宰,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呢,连拜楼瑚为师的资格都没有。 可惜,天妒英才。 楼瑚应了那句“早慧必伤”,十九岁就因病去世,无妻无子。 楼琏敬爱兄长,曾经想过在自己的儿孙中挑选一人过继给他,又担心这些孩子太过愚笨,玷污了长兄的才名。 直到楼琏去世,他都有些遗憾,觉得自己愧对父母、愧对阿兄。 “你想给伯祖父当孙子?” 楼谨玩味的笑着,这竖子,倒是会选人,挑了最合适的人选。 楼瑚,才是楼家真正的嫡长一脉,身份其实比楼琏都高。 最妙的,楼瑚已经亡故。 楼彧若是过继给楼瑚,只会得到一个祖父的牌位,却不会真有严格的祖父管教他。 楼彧却能得到楼家嫡长一脉继承人的身份,以及楼瑚的所有遗产。 这份遗产,不只是有形的土地、金银等,还有楼瑚的人脉关系。 楼瑚虽然已经死了四十年,但他的故交好友还有存活于世的。 更不用说楼瑚还有学生。 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如今就是海内名士。 虽然没有入仕,却在仕林中颇有威望。 新建立的大虞朝,新君杨继求贤若渴,不止一次征召这位名士入朝做官。 一旦他入朝,起码就是三省尚书,甚至直接拜相。 当然,那位名士未必能够因为四十年前的师生情谊,就对楼彧一个过继来的便宜孙子如何如何。 但,人脉这种东西,看不到摸不着,到了关键时刻,却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楼彧听到“给xx当孙子”的话,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他敢打赌,阿父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在嘲笑自己。 不过,无所谓,若真能过继给楼瑚,他给楼瑚当孙子又如何?! 心里不快,楼彧就不想继续扮演什么善解人意的好儿子。 对于楼谨带着嘲讽的问题,楼彧没有回答,而是硬邦邦的反问了一句:“阿父觉得不好?” 楼彧才不信,楼谨会同意他楼彧尊敬其他人为阿父阿母。 独孤氏回来了,楼彧确实不再是楼谨的唯一,但他依然是楼彧与心爱女人所生的第一个孩子。 夫妻俩确实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但长子始终都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因为夫妻的自私,而被亏待的长子。 哪怕不得不将楼彧过继出去,楼谨大概率也会选个无父无母的人家,直接让楼彧去给人家当孙子。 最好那个“祖父”,垂垂老矣、命不久矣,楼彧受不了几年管教,就能自己当家做主。 若是能够一步到位,连活着的祖父都没有,那就更加完美! 在这一点上,楼谨和楼彧这对父子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们只要一个名分,而不是真的认亲。 楼谨被噎住了。 这竖子,还真是不孝顺,连亲爹都怼。 偏偏,楼彧提出的人选太完美了,让楼谨来挑选,估计也会选择楼瑚。 算了算了,他一个做大人的,难道还要跟个孩子置气不成? 皎皎顺利生产,生了龙凤胎这样的祥瑞,楼谨心情大好。 楼彧方才的一番话,有真有假,却还是勾起了楼谨的慈父心肠:也罢,就成全他了! …… 楼家的事儿,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楼让坠马,摔断了腿,成了残废。 接着楼家女君受惊早产,幸而老天庇护,独孤氏福运绵绵,有惊无险的生下了龙凤双胎。 还不等楼家上下,以及河东各大家族喘口气儿,仔细的吃个瓜,又有重磅新闻传来—— 楼家家主楼谨,做主将庶长子过继给早逝的楼瑚为嗣孙。 “将军也太、太狠心了。就算有了嫡子,也不能立刻就将庶子扫地出门啊!” “过继?楼大郎真的被过继出去了啊!” “楼瑚?那位十几岁就早逝的堂伯祖父?” “……天哪,大郎才八岁啊,就被赶出去了?连个正经长辈都没有,无人管教,无人照拂,他、他以后该怎么办?” “哈哈,活该!楼大郎终于遭报应了!” “早就知道将军宠爱女君,没想到,他为了女君母子几个,竟是连最宝贝的儿子也撵出去了!” 消息一出,楼家震动。 楼家各个房头都议论不已。 他们有的觉得楼谨太过凉薄,只顾娇妻嫡子,不顾父子情分。 有的则疑惑楼瑚是谁,毕竟是死了几十年的人,还没有子孙,许多小辈都不记得了。 有的则是“大仇得报”的畅快,仰天大笑都嫌不够,恨不能敲锣打鼓。 也有人,看出了楼谨的“慈父心肠”—— “到底是长子啊,即便为了独孤氏,不能承认楼彧的身份,也要为他做足打算。” “过继出去,楼彧就不再是身份独特的庶长子,母子间、兄弟间,不再有利益冲突,也就不会忌惮、防备。” “旁人再想下蛆,都没有充分的借口。” “表面上,楼谨是为了独孤氏和她的一双儿女,事实上,他更是为了保全楼彧!” 没了庶长子的身份,楼彧以及“旁人”的野心都被彻底遏制。 楼彧自己不会生出妄念,旁人也没有机会挑唆。 楼彧、独孤氏母子,全都保住了。 “哈哈,楼谨,好个慈父!那你为何对十一郎如此冷漠?” “长兄如父啊!你的阿父走了,十一郎是你的幼弟,你难道不该好好的照顾他?” “楼彧那小畜生,害了十一郎,你不说严惩,却还为他如此筹谋?” 崔太夫人坐在堂屋里,听到消息,整个人都有些失控。 她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喊又是骂。 她捶胸顿足,她恨不能冲到楼谨面前去控诉、去质问—— 你,可还记得你阿父临终之前的叮嘱? 你,对得起你的阿父,对得起你的阿弟? “太夫人!慎言!慎言啊,太夫人!” 李媪心疼不已,更多的还有恐惧。 楼谨回来了,楼家内院,也就重新归入楼谨的监控。 哪怕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一言一行,可能都会被探查。 若是楼谨知道崔太夫人对他心存怨恨……十一郎废了,可还活着啊。 还有十四娘,今年十三岁,正是该议亲的年纪。 若是得罪了楼谨,十一郎和十四娘都没有好日子过。 就算不是为了儿女,太夫人为了自己,也不能惹出事端啊。 恨,在没有机会报仇的情况下,就只能深深隐藏起来。 说句不好听的,崔太夫人的这番怒骂,除了让自己更加憋屈外,没有任何作用。 “……我在自己的院子里,难道连句实话都不能说了吗?” 崔太夫人怒视李媪。 “太夫人,是老奴的错!” 李媪赶忙低头认错。 不过,该劝的,她还是会劝:“十一郎虽然伤了腿,但与性命无碍,且看着也与正常人没有两样,他的亲事——” 崔太夫人一愣,她与李媪相处了半辈子,自然了解这个老奴。 她,说这话,绝不是要扎主子的心,而是提醒主子。 “阿李,你的意思是?” “太夫人,您刚才也说了,将军是十一郎的阿兄,长兄如父。十一郎的亲事,将军理当尽一份心力!”李媪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了指楼彧院落的方向。 崔太夫人瞬间反应过来,对啊,楼谨护短,为了包庇楼彧,便认定十一郎的坠马是意外。 但,崔太夫人就不信,楼谨心里不发虚。 哼,他也不怕夜半时分,老将军会跑去找他! 楼谨确实更偏袒楼彧,可楼让也是他的亲弟弟。 他包庇了楼彧,不能给楼让一个公道,好歹也要补偿一二。 崔太夫人不求其他,只希望楼谨能够帮十一郎保住与李家的联姻。 只要十一郎娶了李氏女,就跟杨翀成了姻亲。 杨翀他日得了那个位子,十一郎的富贵,也就多了一层保障。 “对!阿李,你说得对!十一郎的亲事,楼谨必须要负责!” …… “……九娘,楼家传出消息,楼彧被过继给了伯祖父楼瑚!” “楼瑚,字伯谦,年少成名,官至东宫中舍人,大周武帝的严师挚友……” 郑仪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向王姮回禀。 她做事非常周全,不但知道了楼彧即将过继的人家,还把楼瑚的资料也都提前准备好。 郑仪今年三十多岁,她出生的时候,楼瑚早已亡故。 但,她在后宫多年,有关这位楼舍人的故事,听说了许多。 据说,他比先帝大九岁。 据说,先帝把他当兄长,当老师,当伙伴。 据说,若他不死,他将是先帝临终前托孤第一人。 据说…… 可惜,楼瑚已经死了,无妻无子,只留下了一篇《冬赋》,以及与先帝的几段故事。 郑仪没想到,楼彧居然要被过继给楼瑚当孙子。 啧,这可是最好的人选啊。 “楼将军有心了,他对楼彧,也算尽了心意!” 郑仪科普完楼瑚的资料,轻声叹了一句。 王姮不理解,“阿媪,楼将军都把阿兄赶出去了,都不要他这个儿子了,他怎么还能算是‘有心’?” 这些大人啊,都是这样,根本不把孩子当回事儿。 王廪为了崔氏,为了所谓的“家宅和睦”,就把她这个亲生女儿送到了庄子上。 虽然王姮总告诉自己、告诉外人,她不是被流放,她是在自己的庄子上休养。 事实上呢,王姮心里清楚,她就是被阿父舍弃了。 以前看楼将军那么宠溺楼大郎,王姮很是羡慕。 她万万没想到,曾经那般疼爱楼大郎的楼将军,竟也会舍弃楼大郎。 “阿兄真可怜!” “他和我一样,也成了没有阿父、阿母的人!” 王姮抿着小嘴,颇有些共情。 只有亲历者才会明白,阿母离开,阿父舍弃,她一个孩子,内心是何等的惊慌、害怕。 为了好好活着,她甚至不惜要装傻、要听话,受了欺负,也不敢反抗。 ……如今,小霸王也要变成像她一样的小可怜了呢。 “阿兄一定非常伤心、害怕!” 伤心被舍弃,害怕没人要。 王姮再一次的“由己度人”,她猛地站起来,肉肉的小巴掌,用力拍在石桌上,“不行,我要去找阿兄!” 郑仪略呆愣,九娘是怎么认定楼彧可怜? 楼彧靠着楼瑚孙子的身份,能够分走楼家一大部分的家产,还能提前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当上“家主”。 楼谨那里,也不能真的对亲生儿子甩手不管。 亲爹的照拂,嗣祖父的余荫,楼彧全都能得到。 他,哪里可怜了? 王姮还在说:“我要告诉阿兄,让他别怕,楼将军不要他了,还有我呢!我、我不会舍弃他!” 第五十六章 不走 “胖丫头!” 楼彧又出现在了王家庄子的院墙上。 一个翻身,他就从院墙跳了下来。 落地后,楼彧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穿着一件杏色的大翻领胡服,腰上系着黑色镶宝石的腰带,脚上踏着一双翘头牛皮靴。 年纪不大,身板却如青松般挺拔。 整个人既有着将门虎子的英气,又隐隐带着几分书卷气。 看来这近半年的读书,多少让他沾了些文气。 嘴角微微上扬,深邃的眼窝里闪过笑意,很显然,小霸王此刻的心情很不错。 “阿兄!” 王姮眼睛一亮,快速站起来,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向了楼彧,“你来啦!” 看到胖丫头亮着眼睛,仰着小脑袋,热情的招呼自己,楼彧的心情愈发好了。 刚才在墙外,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胖丫头说了:他还有我! 虽然,楼彧并没有王姮想象得那般可怜,内心也没有那么的脆弱。 事实上,开口要求过继,变被动为主动,都是楼彧的策略。 原本,他也是惶恐的,也担心自己一旦计谋成功,可能会伤心,可能会失落,可能会后悔。 毕竟这世上的孩子,先天就孺慕、依赖父母。 主动割舍这份亲情,别说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了,就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也未必能够轻松做到。 只是,当说出过继的话,楼谨与独孤氏也相继答应后,楼彧竟只有计谋得逞的畅快与成就感,并没有那种不舍与难过。 “……崔老妪骂得没错,我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狼崽子!” 楼彧暗暗自嘲着。 但,当他跑来找胖丫头,隔着墙,听到那带着小奶音儿的糯米团子说什么“阿兄可怜”“我要阿兄”“阿兄还有我”的时候,他的心被狠狠触动了。 楼彧忽然发现,不是他天性凉薄,不在乎父母亲人,而是他恩怨分明,只在乎值得在乎的人。 胖丫头? 她,似乎就值得呢! “这么高兴我来看你?” 楼彧心情好,也就愈发有耐心逗弄胖丫头。 他伸手就想捏胖丫头的脸。 拇指、食指已经落在了那柔嫩得不可思议的肌肤上,但想到曾经的许诺,楼彧顿住了。 那个,他好像曾经说过,不会再把胖丫头捏疼。 楼彧有些讪讪,想要收回手,可又舍不得那细嫩、柔滑的触感。 王姮仰着小脑袋,仿佛没有发现楼彧的“纠结”。 她抿了抿小嘴儿,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染上一抹郑重:那个,阿兄都这么可怜了,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偏她什么都不会,根本就帮不到他。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的抚慰他。 王姮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某只橘色的胖狸猫的身影。 呃,狸奴就很贴心啊,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从来不让摸的它,就会主动翻过肉乎乎的小身子,露出柔软的肚皮让她摸。 阿兄,很喜欢捏她的脸呢。 想到这些,王姮便学着胖狸奴的模样,歪着小脑袋,轻轻在楼彧的指腹蹭了蹭。 楼彧:……胖丫头这是,主动求捏脸? 楼彧眼底闪过一抹兴味,他试探性的轻轻捏了一下。 胖丫头没有喊疼,也没有蹙起小眉毛。 她不讨厌了? 或者说,自己控制好了力道,没有弄疼她? 意识到这一点,楼彧的手更痒了,他继续biu、biu的捏了两下。 手感真的超级好,心底还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楼彧终于松开了手,唉,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能真的把胖丫头当成布偶啊。 楼彧放下手,却发现,刚才被他捏的地方,又出现了一抹红痕。 楼彧的笑容有些僵,“胖丫头,疼吗?” “……不疼!” 其实是疼的,不过阿兄心情不好,这是她唯一能够让阿兄开心的方法呢。 她还是可以忍一忍的。 再说了,阿兄不是故意要捏疼她。 他控制了力道。 最开始的时候,阿兄还是那个恶形恶状的楼家小霸王的时候,捏脸才是真的疼。 王姮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她懂得仔细观察、用心体会。 与阿兄认识也有一年,她能够感受到,阿兄对她的种种变化、样样好! 所以,就这么一点儿疼,她可以忍受。 “阿兄,不难过了吧?” 王姮笑得甜甜的,声音糯糯的,胖胖的小丫头,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光。 至少在楼彧眼中,他的胖丫头在发光。 看着胖丫头的笑脸,看着那白嫩脸颊上的一抹红痕,楼彧猛地反应过来—— 胖丫头在安慰我! 为了让我高兴,明明不喜欢被捏脸,明明被捏疼了,却还笑着说不疼。 楼彧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一颗心仿佛被浸泡在温泉里,暖暖的、润润的,还有着莫名的酸涩与甜蜜。 “傻丫头!” 他有什么可难过的? 不过是抛弃了一双本就不爱自己的父母。 楼彧不是真的小孩子,他极端,他狠戾——父母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们。 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我也不在乎。 因为我终究会有一日能够站到这个世界的最高峰。 楼彧内心深处,已经漆黑一片。 但,某个不聪明甚至有些憨憨的胖丫头,却敲开了一个裂缝,透进来一道光。 …… “胖丫头,放心吧,你的阿兄,没有你想象中的落魄!” 楼彧收敛情绪,拉着王姮的小胖手,一起坐到了海棠树下的石桌旁。 他笑着对王姮说道,“阿父阿母没有不要我,是我要求过继的!” 对,他们没有不要他,顶多就是又有了分走宠爱与关注的孩子。 而他不再是唯一。 这样被分割的爱,楼彧不稀罕,索性就不要了! “我现在可是楼家大长房的家主,陇州老家的祖产,我得了一半。” “……还有这楼氏庄园,也都归入了我的名下。” 楼彧随口说了几样自己分得的诸多家产中的房产。 其实,除了这些,还有许多许多。 楼谨也就罢了,独孤氏是真的愧疚,也是真心想要弥补。 所以,原本该分给继承人的田产、房产、金银财货等等等等,独孤氏劝着楼谨,全都分给了楼彧。 就连楼家军,楼彧也分得了一千人马。 虽然跟几万大军比起来,依然是小巫,但楼彧敢打赌,若自己还只是个庶长子,长大成人后,分割财产的时候,未必能够分到这么多。 果然,这以退为进的计谋就是好用。 他主动退出,连父母都让了,父母反倒愈发心疼、加倍的补偿。 名份上,不再是楼谨的儿子又如何? 他得了最大的实惠。 有钱有人还没人“压制”,楼彧都要开心死了! 现在的他,空有一个嗣祖父的长辈,根本无人辖制,他想要读书就读书,想要从军就从军。 他,有巨额的家产,完全可以招兵买马,将一千人的班底,扩张到一万人、十万人。 楼家军? 不给他继承又如何? 他自己就能打造一支新的楼家军! “真哒?” 听楼彧念了一长串的财产清单,似乎还没有念完,王姮就知道,阿兄不是被赶出去的破落户,而是家缠万万贯的大地主。 “当然是真的,难道阿兄还会骗你不成?” “……”王姮没说话,圆圆的大眼睛里带着些许控诉。 仿佛在说,你怎么没有骗过我? 楼彧接收到胖丫头的小眼神,略略一想,就记起来了。 兔兔! 咳,他还真骗过胖丫头,害得这丫头,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吃烤肉! “那个,兔兔的事儿,只是例外,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胖丫头,我保证,我以后绝不会骗你!” 楼彧讪讪的笑了笑,然后正色的向王姮许诺。 定定地看着楼彧的眼睛,倏地,王姮展颜一笑,“好,我信阿兄!” “对了,阿兄,那你以后还读书吗?” 王姮已经从楼彧口中得知,楼将军分给他一千兵马。 一千人啊,比她的二十部曲多了五十倍,都够驻守河东这座小县城了。 王姮知道,楼彧一直都想像楼将军一样,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之前楼将军和独孤夫人不允许,楼彧才不得不当个“文采斐然”的读书人。 如今,楼彧出继,楼谨夫妇不再是楼彧的父母,他们也就无权干涉楼彧的一切。 “……读!” 楼彧迟疑片刻,还是吐出了这个字。 不是他多想读书,不愿坚持自己的梦想,而是经过这一年来的变故,让楼彧学得更有城府—— 他现在年龄还小,还不足以跟楼谨抗衡。 他只是出继,还没有彻底脱离楼谨的掌控。 他太弱了,而楼谨太强大。 若自己“得意忘形”,很有可能会被楼谨“打回原形”! 谁说过继出去了,就不能再要回来? 谁说分给的财产,就不能再被收回去? 楼彧不想让自己再次陷入“无法控制”、“无法选择”的绝境。 在实力不够的时候,就先乖乖听话,遵从强者的安排,韬光养晦,忍辱负重……终有一日,他会成长为超越楼谨的参天大树。 到时候……他就无需顾及任何人,真正的恣意枉为、随心所欲! “那就好!我和阿兄一起读!” 王姮不知道看着面容沉静的楼彧,心底早已有了九曲十八弯。 她欢快的拍了下小巴掌,整个人都有些小激动。 不过,她还是提前问了句:“阿兄,你刚才说,你成了楼氏庄园的主人?” 楼彧挑眉,哦豁,胖丫头这是有什么“游戏”了? 居然这么开心? 是不是王棉那丫头,又撺掇胖丫头了? 有了正月初一罚跪的那件事,楼彧对于王棉倒是有些改观。 尤其是王棉所说的“阴人也有技巧”的话,更是让楼彧改变了行事做派。 而楼让坠马的成功,楼彧充满了成就感与满足感。 事情是他做的,所有人都猜到事情是他做的,可就是没有证据,崔老妪、楼让等,哪怕恨得咬牙切齿、眼睛滴血,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种感觉,真的太爽,太痛快了。 简直比楼让断腿、成了残废这件事本身,更让楼彧通体舒泰、心情舒畅! ……而这,源自于王棉的提醒。 “这丫头,出身卑贱了些,却着实有点儿急智!” 楼彧对王棉改变,“贱丫头”也就变成了“那丫头”! “嗯!楼氏庄园的一切,都归我了!” 事实上,楼谨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独孤氏的生产,主要是搬家! 是的,搬家! 之前楼家在河东,不过是因为楼谨在河东驻军。 楼家只是暂住。 所以,楼谨都没有在河东县城内寻找院落,只是在城外圈了偌大的庄园。 如今,新朝建立,新君登基,北境虽然还有地方动乱,大部分区域却依旧稳定下来。 楼谨、独孤雄等领兵大将,也该将家眷送回京城。 他们本就是北境的权贵,大冢宰作乱前,他们也都住在京城。 出了事,他们才临时带着家眷离开京城,暂时住在各自的地盘。 “我阿父,哦不,以后要叫堂伯父了,伯父要将家眷都带去京城。” 楼彧简略的跟王姮讲了讲时局,淡淡的说出了楼家的计划。 “你呢?阿兄,你也要回京城?” 王姮不禁有些着急,刚才的小欢乐、小兴奋,一扫而空。 “怎么?舍不得我?” “……嗯!我不想和阿兄分开!” “好!那就不分开!” “啊?你、你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我已经被过继了,我是大长房的家主,岂能跟着旁人走?” “……”王姮敏锐的发现,楼彧提到“旁人”的时候,眼神有些冷。 他所说的旁人,是楼将军和独孤夫人嘛? 他们、他们是阿兄的父母啊。 ……不过,自认为跟楼彧“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王姮,倒是能够理解。 在她心里,把她“送”到庄子的王廪,早已不再是自己亲近、依赖的阿父,也是“旁人”呢! 嗯,她没错!阿兄更没错! “胖丫头,我会留在楼氏庄园,读书!”练武!招兵买马!练兵!建功立业,成为柱国大将军! 对了,他还要陪着胖丫头。 王廪应该也会把家眷送回京城。 楼彧可不想让胖丫头回去被崔氏那样的恶毒继母磋磨。 索性他们就都留在河东,一起玩耍,一起成长…… 第五十七章 惊惧 “胖丫头,为什么这么问?” 楼彧暗自制定好未来计划的时候,也没有忽略了王姮刚才的问题。 反倒是王姮自己,被楼彧这么一打岔,忘了自己刚才都问了什么。 她张大小嘴儿,白白胖胖的小脸上写满困惑。 楼彧:……这丫头,又圆润了。 但,还是那么的可爱。 如同一个刚刚出锅的蒸饼。 楼彧的手指动了动,贼娘的,好想捏一捏。 “呀!我想起来了!” 就在楼彧手痒的时候,王姮终于反应过来,她赶忙再次问道:“阿兄,你现在是楼氏庄园的主人。” 王姮眨巴着大眼睛,胖乎乎的小短手,还不忘朝着楼氏庄园的方向画了个圈:“庄园里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你?” 楼彧深邃冷凝的眼底浮现笑意,很显然,胖丫头又可爱到他了。 微微点头,楼彧道:“对!都属于我!” 从主院到上万亩的良田,从奴婢到府医、庄户、工匠等等人口,全都是他楼彧的私人财产。 “那、那先生呢?他们也会留在庄园继续教你读书?” 王姮的重点,其实就是这些先生。 要知道,从正月起,一直到二月,楼氏庄园便陆陆续续的迎来了十几位先生。 这些人,有的是大儒,有的是名士,有的通明经,有的擅长明法、明算,还有史学大家…… 可谓包揽各科,各有所长。 用王棉的话来说,就楼谨给楼彧请来的这些先生,都够开一个书院的。 事实上,王棉也正在考虑这件事—— “会!先生们会留在庄园!” 本身就是专门给他请来的,没有楼谨的允许,又岂会轻易离开? 楼彧看到王姮那滴溜溜乱转的黑眼珠儿,以及她兴奋的小模样,隐约猜到了什么。 “怎么,胖丫头,你有事要用到这些人?” 楼彧知道,他的胖丫头不是聪明外露的人。 跟她说话的时候,最好直来直去,不要搞什么迂回婉转、暗示内涵。 楼彧问的直接,王姮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两只小手勾在一起揉啊揉,胖胖的小身子忍不住的扭啊扭。 楼彧见状,伸手握住了胖丫头的小手指,一根根的分开、捋直,“有话只管说!胖丫头,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信得过啊!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张口就跟楼彧要人,王姮总觉得不太好呢。 楼彧看到有些别扭的胖丫头,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阴鸷:胖丫头这是怎么了?怕欠他的人情? “不想麻烦我?胖丫头,你之前还说要养我,怎么,现在看我不需要你养了,你就要跟我生分?” 说这话的时候,楼彧忍不住用双手握紧了一双小胖手。 “没有!我怎么会要跟阿兄生分。” 感受到疼痛,以及楼彧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阴气,王姮赶忙摇头。 “那个,是阿棉啦,阿棉说,她的阿兄阿弟都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但河东偏僻,没有书院,也找不到好的先生。” “阿棉便想着,是不是可以建个书院,找些先生,毕竟我们沂州也是人杰地灵、英才辈出的好地方呢,应该有个闻名天下的书院。” 说到这里,王姮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红晕:“阿棉对于书院,有着非常好、非常详细的规划,我听得都入了迷,便一时兴起,脱口道:阿兄有先生。” 王姮停顿了一下,扬起小脑袋,咧开小嘴,露出洁白的米粒小牙。 她带着几分羞愧,“我、我都没有跟阿兄商量,就直接答应了阿棉。” 她不是不信阿兄,也不是不愿意欠阿兄的人情。 事实上,她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都没有争得楼彧的同意,就、就贸然承诺。 如今,见到正主儿,王姮提起这件事,自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楼彧:…… 周身散发的黑气瞬间消散,他勾起唇角,紧握王姮小手的手,也慢慢松开。 “这有什么?我的就是你的!你想用那些先生,就只管把人带走!无需跟我商量!” 他怕的是胖丫头跟他生分。 胖丫头这种不把他当外人的做法,才更得他心呢。 “那、我们可以建书院?阿棉说了,她理想中的书院,不只是要教人读四书五经,还要教授算学、法学,对了还有、还有什么格物学。” “格物学?” 楼彧微怔,王棉那丫头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他略略一想,就猜到了所谓格物学的出处:“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那丫头弄了个格物学,是想探究万事万物的起源与道理? 呵,好大的口气! “对!就是格物学!阿棉说了,万事万物自有规律。比如夏天为何会下雨,冬天为何会下雪!” “再比如,水为何会变成冰,冰又如何会变成水,这些都是格物学要研究的知识。” “对了,阿棉还说,还有工学,打铁啊、凿木啊这些技术也都是学问,都可以学习,都可以研究!” 提起王棉,王姮有着说不完的话。 楼彧眸色微微发沉,他却没有丝毫的表露,他甚至还勾起了唇角:“那丫头懂得倒是多!” 关键是,胆子也大了。 以前虽然有破绽,却还够小心,只敢折腾一些吃食。 自从她搭上了胖丫头,哦不,不对,应该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儿,王棉那丫头居然敢从龟壳里探出脑袋,开始折腾其他。 书院? 还格物学? 她倒是有大志向。 王棉:……小霸王,我也不想的! 实在是我还想继续改变世界,可又怕出风头。 想想九娘的阿母姜氏,还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的宠妾呢,行事却还是那么的谨慎。 有了秘方,不立刻上报。 而是拖了两三个月,做足了前期准备,然后再“无意间”提醒大将军。 得了功劳,还没有出太大的风头。 即便被怀疑,她的充分准备,也能够应付。 王棉和姜氏还不一样。 她本就不是本尊,她是穿来的一抹异世幽魂。 暴露了自己穿越女的身份,古人不会切片,却他喵的有酷刑啊。 大周,哦不,现在是大虞朝了。 大虞朝虽然还没有发明出十大酷刑,但刑法依然很严酷、很反人类,还特别的简单粗暴。 炮烙啊! 鞭刑啊! 杖刑啊! 王棉敢打赌,一旦自己被抓,都不用人家动手,她就能直接招供。 自己的来历,时代的先知……只要坦白,她就再也没有太平、舒适的日子可过。 百般纠结,万般考量,王棉决定:开书院! 就像有些穿越前辈一样,尽可能的搜罗更多的人才。 无意间给出一个灵感,让那些真正的人才去充分发挥、创造。 一个人,太显眼。 若是有一个书院的学生,都是精通“格物学”的精英,那就是常态了。 大隐隐于市。 穿越女不好光芒万丈,隐在花园里,哪怕开得鲜艳,也不会引人怀疑。 王棉忙了小半个月,终于将“东山书院”的大体框架,各个学科,以及治学、教学种种规则等,全都书写完毕。 她拿着厚厚的一打纸,兴冲冲的跑了来。 被小丫鬟带进了海棠院,还没有冲到那棵海棠树下,王棉脸上的兴奋就瞬间凝滞。 “楼、楼小郎君?” 天哪,不是说这个小霸王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儿,小霸王本身又是有了嫡出弟妹,又是要被过继……一脑门的官司嘛,他怎么还闲心跑来找九娘玩儿? “你怕我?怎么,我面目可憎?” 楼彧好笑的看着那个一脸“见到鬼”的丑丫头,他早就想问这句话了。 不过,以前楼彧从未把王棉当回事儿,也就懒得理睬。 现在嘛,楼彧依然不太喜欢她,却愿意稍稍关注一二。 一来,这丑丫头确实有些本事,总能给人带来些许新奇。 二来,胖丫头喜欢她,两人仿佛最好的小姊妹,不能说形影不离,却时常在一起。 楼彧已经将胖丫头纳入羽翼之下,也就不可避免的要接触到胖丫头的小跟班。 “……不、不!呵呵,小郎君出身高贵、容貌俊美,宛若仙人座下的小玉郎,您怎么可能面目可憎?是美如谪仙还差不多!” 王棉心里一哆嗦,疯狂的吹着彩虹屁。 说起来也是奇怪,不管是心理年龄,还是身体年龄,她都比楼彧大。 楼彧更是个不到八岁的孩子,搁在后世,只是个小学二年级的小孩哥。 可、王棉莫名就是感到害怕。 尤其是新年过后,楼彧更是有了“质”的改变。 过去就是单纯的熊孩子,而现在,他、他给她的感觉,就是阴鸷、可怖。 狼崽子? “巧言令色!” 楼彧收起笑容,冷冷的瞥了王棉一眼:“阿玖喜欢你,你也要守本分。若是让我知道,你为了一己之私而哄骗阿玖——” 当着王棉的面儿,楼彧没有说什么“胖丫头”。 他唤了王姮的乳名。 王棉:……那种可怕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呜呜,怎么办,这人怕不是个小变态吧。 “我不会哄骗九娘!她待我以诚,我亦视她为友。” 王棉忍着内心的恐惧,抬起头,坚定的与楼彧对视,郑重的说道。 楼彧挑挑眉,对王棉的话,不置可否。 “阿棉!你来啦!” 不远处,王姮看到王棉,欢快的打着招呼。 好姊妹来了,王姮也没有忽略楼彧,“阿兄,快来,庖厨按照阿棉给的方子,做了猪肉脯,你快来尝尝啊!” 王棉听到王姮的招呼,正要抬脚走过去,却感受到一股不善的目光。 她扭头去看,正好看到楼彧眼底的警告。 王棉脚步瞬间一顿,并做出“恭让”的姿态:小祖宗,您先!您先走! 见王棉这般识趣,楼彧这才满意的掀起衣摆,大步朝着王姮而去。 “阿兄,你尝尝!这几片,是我亲自刷的蜂蜜!” “哦,你亲手做的?那我就尝尝!” “给阿棉也留一片吧,毕竟是她给的方子……呃,好吧,都是阿兄的,阿兄不要生气嘛。” “方子?楼家也有一些祖传的膳食秘方,我让人找来,送给你!”那丫头有什么了不起? 胖丫头喜欢吃,喜欢各种新奇的美食,他会满足她!不需要一个丑丫头乱掺和! 隔着几步远,王棉看着王姮与楼彧的互动。 一男一女,两个小少年。 一个霸道、宠溺,一个软糯、可爱。 站在一起,那就是无比养眼的金童玉女啊。 但……倏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竟闪过一抹惊惧,看向王姮的目光,更是带着同情…… ps:嘿嘿,要“转场”啦,稍稍过渡一下哈! 第五十八章 两年 偏执、霸道。 对自己不关注的人,没有同理心。 对自己关注的人,充满占有欲。 思想极端,言行狠厉。 内心充满权力欲,喜欢掌控一切。 王棉敢用自己看了无数网文的经验打赌,楼彧绝对不是普通的熊孩子。 不是蛇精病,就是变态。 看小说的时候,什么疯批男主,什么偏执狂男配,王棉都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但,王棉很清楚,若是现实中遇到这样的人,要么转身就跑,要么火速报警。 现在,倒不是自己被缠上,而是她认定的好闺蜜。 王棉嘴唇蠕动,张口就要说些什么。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就感受到一股极其不善的目光。 阴冷、黏腻,仿佛隐秘角落里的蛇。 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对方就会扑过来,一口将自己咬死。 王棉:……啊啊啊,好可怕。 王棉再用自己活了两辈子的经验打赌,自己若是敢“挑唆”王姮,她极有可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偏偏,她连报警都不行——该死的、万恶的古代社会,穿成一介草民,根本就没有人权啊! “阿棉?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 王姮招呼楼彧吃猪肉脯,也没有忽略了自己的小姊妹。 她见王棉小脸发白,身子还微微颤抖,便关切的问了一句。 “丑丫头,你病了?” 楼彧咽下嘴里的东西,嗯,这个所谓的猪肉脯,跟肉干一样,都颇为有嚼劲。 不过,猪肉脯是甜口的,吃多了,容易腻! 楼彧不是个贪恋口腹之欲的人,再好吃的东西,尝一尝,知道味道也就足够了。 相较于一口小食,楼彧更关心王棉,哦不,事实上,是与王棉紧密相连的胖丫头。 他抬起头,目光带着探寻:“若是病了,就赶紧去看府医。” 王棉:……咦?难道是我看错了,小霸王不是小变态,他只是太霸道? 王棉刚刚生出些许希冀,就又听到楼彧凉凉的说:“还有,若是病了,就离阿玖远一些,没得过了病气!” 王棉鼓腮,我就知道,小变态就是小变态。 她王棉,作为楼彧不关注的人,就算病死了,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若是因为她的病,害得王姮也跟着不舒服,楼彧就会—— 等等,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本姑奶奶才不是什么丑丫头。 过了年,王棉就九岁了,一年多的好吃好喝,让她茁壮的生长着。 个子高了,有肉肉了,皮肤白了,头发也变得又黑又密。 现在的她,穿着粉色的襦裙,梳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即便不是什么大美人,也是清秀小佳人啊。 是! 她的五官,确实不如王姮精致,甚至都比不上楼彧这个小变态——融合了胡、汉血统的楼彧,既有着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也有着柔和的脸型以及白皙的皮肤。 哪怕只有八岁,也是妥妥的小美男子。 他与王姮站在一起,就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加上一个王棉……呃,画风倒是没有突变,就是金童玉女旁边,多了一个“王妈”! 但,即便是容貌不够出众,可也不丑啊。 小变态倒好,居然一口一个丑丫头的叫着。 王姮幸亏听不到王棉内心的吐槽,否则一定会情绪稳定的说一句: 姐妹,你也不遑多让啊。 他叫你丑丫头,你不也暗搓搓的内涵他是小变态? 王姮听不到王棉的心声,也就没有犀利吐槽。 她听到楼彧的话,非但不担心自己会被过了病气,反而愈发关心:“阿棉,你真的病了?阿兄说得对,若是病了,那就赶紧去看府医!” 切莫讳疾忌医! 王棉:…… 深吸一口气,她摇了摇头:“九娘,我没生病。我气色看着不好,估摸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 “没有休息好?是为了书院的事儿?” 王姮不是真的愚钝,很多时候,她还是反应极快的。 “对!” 听王姮提到了正事儿,王棉也回过神儿来。 对啊,她今天是来找九娘讨论书院的事儿,至于楼彧是不是变态……呃,等楼彧不在的时候,她再好好跟王姮说! 压下心底的惊惧与担心,王棉抱紧怀里的一摞纸卷。 她来到石桌旁,将纸放下:“九娘,这是我对书院的一些规划,你看看!” 王姮却没有急着伸手,她转头看向楼彧,“阿兄,你先看!” 见王姮处处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楼彧心里颇为满意。 “阿玖,我们一起看!” 楼彧随手拿起一个纸卷,唰的展开,微微侧了侧身子,邀请王姮一起。 王姮习惯性的在楼彧肩膀上探出小脑袋,大眼睛盯着那纸卷。 好巧不巧的,楼彧随手拿起来的,就是王棉画的书院布局草图。 偌大的庭院,书堂、藏书阁、食堂、寝室等等房间,一应俱全。 还有前后的院落,被分作了好几个区域。 除了许多书院会有的琴房、靶场等设施外,王棉还增设了工坊、试验田等等存在。 “工坊?就是让那些木工、铁匠用来做活的地方?” 楼彧用手指点着图纸,没有转头去看王棉,而是淡淡的开口。 王棉:……哼,说话不看着对方,好没礼貌。 不过,考虑到对方是小变态,还是个出身高贵的小祖宗,王棉就又怂了。 我不是胆子小,我只是“从心”罢了。 明明知道对方是顽石,却还非要拿着自己堪比鸡蛋的小身板儿去撞,这不是勇敢,而是他喵的犯蠢! “回禀楼小郎君,工坊是用来改良、发明工具的!” 工具,才是王棉开办书院的“重点”。 比如之前的连镫马鞍。 再比如,王棉正在“复制”的马蹄铁。 是的,只一个连镫马鞍,还不足以彻底提升骑兵的战斗力。 若是再给马蹄穿上“鞋”,大大的解决战马易折损的难题,王棉相信,姜氏能够得到更大的功劳,以及重用。 有了这一次的功劳,姜氏将彻底在大将军府拥有一定的地位。 王棉这个“小喽啰”,也能得到更多的“奖赏”。 她的宝船,她的海外探险……她的花生、玉米、辣椒、土豆、向日葵……王棉觉得,美好生活正在朝自己招手。 连镫马鞍和马蹄铁,都还能用“不经意”的妙手偶得作为借口。 但,日后更多的颠覆性工具,就需要专业人士帮忙了。 所以,一所综合性的书院,再加上各行各业的精英,对于王棉来说,无比重要。 东山书院,必须尽快建设,必须成功开办! “……等等!东山书院?” 楼彧听了王棉的解释,没有评说什么。 他的目光,继续在图纸上划来划去。 忽的,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图纸的名字:东山书院建设草图! “呵!这河东,哪里有什么东山?” “还是说,丑丫头,你不准备把书院建在河东?” 大概就是磁场不合,或者说没有眼缘。 哪怕王棉曾经“指点”楼彧,楼彧看她依然不顺眼。 有机会找茬,楼彧绝不放过。 王棉:……mmp!mmp!小变态,你就不能不抠字眼儿吗? “好叫小郎君知道,所谓东山,就是王氏庄子东面的那座小山!” 山,太小了,连名字都没有。 不过,既然在王家庄子的东面,那就是东山! 王棉觉得,自己的取名逻辑没有错! “嗤!” 楼彧回以开汽水的声音。 王棉额角的青筋凸了起来。 王姮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那噼里啪啦的火花,听到王棉的解释,轻轻点头,笑眯眯的说到:“东山?那座小山包,就叫东山了!” 王姮作为王家庄子的主人,她的地盘不只是局限于一个田庄,还有几千亩的良田,以及好几座小山头。 王棉所说的东山,亦在王姮的名下。 “阿玖既取了名,那以后就叫东山!” 楼彧对着王棉是不屑+嗤笑,而对王姮就是无条件的宠溺。 胖丫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谢谢阿兄!这书院,就叫东山书院了。” 王姮眉眼弯弯,圆圆的小脸愈发可爱。 她看向王棉,“阿棉,阿兄已经同意将先生都借给我们。我们书院,应该不缺先生了!” 王棉:……好吧,小变态虽然不太正常,但对九娘确实极好。 完全就是九娘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甚至于,九娘不开口,他也会主动相送。 “多谢小郎君!”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起自己,但人家确实帮了忙,三观正的王棉还是真诚的道谢。 “……” 楼彧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瞥了王棉一眼。 王棉:……懂!我懂!小霸王的意思是,他是为了王姮,王棉一个无足轻重的贱民,就连向他道谢的资格都没有! “阿玖,先别急着谢,我要帮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楼彧的眼睛继续看着王姮,缓缓说道:“除了先生,建设书院的砖瓦、泥浆,甚至是工匠,我都可以帮忙!” 楼彧现在真的有说这些的底气。 他过继出去了,继承了楼瑚的一切。 不只是田亩、财货以及未来有可能用到的人脉,还有许多家族资源。 最关键的一点,楼彧哪怕只有八岁,他现在也是一家之主。 他不再是需要长辈照看、管教的孩子,而是能够当家做主的大长房家主。 楼谨分给他的奴婢、仆从、部曲、庄户等等人口,都只会听命于他。 所以,楼彧能够轻松从自己名下的产业中,调拨建设书院所需的建筑材料、施工人才。 只需一声令下,东山书院就能快速的拔地而起。 这期间,根本不用王姮一个胖丫头去操心,去为难—— 王姮跟楼彧不一样,王姮就是被继母渣爹赶到庄子上的孤女。 家族、亲人,她都依靠不上。 唯一真心惦念她的阿母,也远在沂州。 远水救不了近火。 且姜氏本身处境也困难,即便成了侧室,也依然是个妾。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新朝建立,众权贵都开始回归京城。 杨翀作为新君的儿子,更该将全家送回京城。 现在还没有离开,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而是还不到时候。 或许,忽然一天,或是几天、几个月后,姜氏就会跟随杨家女眷,一起前往京城。 母女间相隔一千多里,更加的鞭长莫及。 王姮将无所依靠。 她年纪还小,就算手里有些田庄、银钱,也会受到方方面面的限制。 若没有楼彧帮忙,只靠她自己,她想要按照王棉的要求,建设一座综合性的书院,真的很难很难! “……阿兄,谢谢你!” 王姮或许不够聪明,却也知道自己的处境。 楼彧的帮忙,是及时雨,是雪中碳,是真正的为她排忧解难。 她亦真心感激楼彧。 “不许说谢谢!我是你阿兄,我帮你、护你是应该的!” 楼彧伸手揉了揉王姮的小脑袋,柔声说着。 王棉欲言又止,呃,小变态确实对九娘很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王棉就是觉得,楼彧是把九娘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宠物? 玩具? 也就是两小只年龄太小,王棉根本就无法联想到男女之事上。 否则—— “阿棉,有了阿兄的帮忙,我们的东山书院,一定可以建好!” “到时候,不只是你的阿兄阿弟,还有周围的村民,都可以送孩子来读书!” 王姮望着还是一片荒芜的“东山”,仿佛看到了一座书院高高伫立,许多学生来来去去的热闹景象。 真好,她的庄子,会越来越繁华。 她的身边,也不会只有傅母、奴婢,还会有许多朝气蓬勃的学生。 等书院建成,王家即便阖家搬回京城,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河东,她也不会寂寞、孤独,不会无人陪伴! “对!九娘说得对!我们的书院一定可以建好!” 我也会有许多“工匠”帮忙打掩护。 到时候,她会建宝船,出海探险……改变世界。 不过,小变态的事儿,王棉也没有忘了提醒王姮。 “那个,九娘,你一定不要背叛楼小郎君!” “即便与他无法再和平相处,也要等你有了自保的能力,再跟他——”翻脸。 否则,惹怒了小变态,自家好闺蜜可就要悲剧了呢! …… 书院正式开始建设,两年的时间,转瞬而过…… 第五十九章 不速 又是一年初夏。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下来,唤醒了静谧的山庄。 王姮自然醒来,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已经九岁的小女孩,已经有了小小少女的模样。 她的五官还是那么的精致,皮肤欺霜赛雪,头发乌黑浓密。 唯有这体型,还是十分的圆润。 胖胖的小脸,微微低头,就能看到两层的小下巴。 肉肉的小胳膊,宛若莲藕一般,一节一节。 王姮遗传了姜氏的小骨架,虽然胖,却并不显壮。 不管是小手小脚,摸上去都是软软的,仿佛摸不到骨头。 郑仪就不止一次的表示,自家小女郎只要瘦下来,定是纤细娉婷的美人儿。 王姮:……美人儿?这个词儿太可怕了,她才不要! 其实,略略长大的王姮,已经不像六岁时那般懵懂、憨傻。 她已经知道,母亲不是祸水,美也不是原罪。 现在的阿母,也已经贵为齐王侧妃,早不是那个身份尴尬、无名无分的妾。 但,王姮内心深处,还是排斥做个美人。 更不用说,能吃是福啊。 每日里,写写字、作作画,吃些美食,真的让人身心愉悦。 王姮非常满足这样的日子,根本不在意美与丑。 同样长大的清秀小佳人王棉却表示:亲,你当然不在乎美丑,因为你根本就不丑。 认识王姮的两三年里,王棉终于意识到一个真相:美就是美,跟胖瘦无关。 王棉倒是身材纤细,完全符合自古以来世人对于女子的审美标准。 但,她的容貌,就是八十分左右的小美人。 不丑,甚至可以说一声好看。 然而距离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大美人,还是有着很大的距离呢。 当然,王棉还能用一句“我年纪小,还没有长开”作为借口,稍稍狡辩一二。 可她心里更明白,美跟年龄也没有太大关系。 有的人,从小美到大。 有的人,从出生到离世,都相貌平平,稳定得毫无奇迹。 王姮是前者,而她就是苦逼的后者。 话题扯远了,重新拉回到晨起的王姮身上。 王姮醒来,刚要起身,屏风外听到动静的丫鬟们便赶忙走了进来。 “九娘,您醒了?” 说话的丫鬟,十一二岁的年纪,是当年姜氏送给王姮的几个丫鬟中的一个。 郑仪命人仔细教了规矩,又进行了一番挑选,最终选择了三个,补全了王姮身边四个大丫鬟的空缺。 顺着白芷的名字,郑仪依次给这三人取名:白芍、白芨、白薇。 四人中,白芷的资历最老,年纪也最长,负责统领其他三人。 此刻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跑来伺候的,则是白芍,今年十一岁。 白芍是沂州人,家里祖父、伯父、堂哥、堂弟的有一大家子。 当初祖父生了重病,为了给老人家看病,便卖了白芍。 白芍被姜氏送到河东,又被郑仪选中伺候王姮后,便写信给家里。 每个月的月例,年底的赏赐,白芍都会托人送回家里。 去年,东山书院正式落成,开始面向整个沂州招收学生。 东山书院的束修,分作两档: 一,每年一百贯,堪称天价,针对的就是沂州的权贵、豪族。 二,免除学费、杂费等等所有费用,但需要考试。 只要顺利通过考试,不拘出身,不看门第,就可以入学。 入学后,若是学得好,还能赚到奖学金。 且,东山书院的学科非常多,不止局限于明经、一史、三史等科举指定科目,还有诸如术学、医学、格物学等等杂学。 在杂学上,有所特长,能够通过对应考试的学生,亦能免费入学。 东山书院作为一座新建的书院,没有名气,也没有底蕴,更没有什么杰出“校友”。 但,东山书院有好的先生啊。 那些先生,可是安国公楼谨专门从京城、从南境请来的大儒、名士! 不说在小小的沂州了,就是在整个齐地,都很难请到。 东山书院却有不止一位。 足足十几位啊。 只要进入到东山书院,就能跟着这些先生读书。 若是有天分,运气好,兴许还能成为某位先生的弟子。 学生和弟子可不一样。 前者只能得到听课的资格,而后者却能得到先生的全部真传,以及先生的名望与人脉。 要知道,大虞朝虽然推行了科举选仕的制度,但科举刚刚开始,还没有形成规制。 大虞朝主流的选官制度,还是靠着举荐,或是征召。 不管是自下而上的举荐,还是自上而下征召,被选中的人,都要有“名气”。 世家子弟,自不必说,自有自家人(姻亲故旧)的帮忙举荐,或是背后家族帮忙扬名、造势。 寒门子弟亦能靠着大把的金钱,买的些许助力,谋求一个进入官场的入场券。 唯有真正的平民子弟,想要实现阶级跨越,必须有“贵人”提携。 而拜个好先生,靠着先生这位贵人帮助,才能走上捷径。 东山书院就是给无数没有门路的子弟,提供了一个进阶的天梯。 虽然看似渺茫,几率也不大,但,至少有希望。 所以,不管是家财万贯的豪族、寒门,还是家徒四壁的贫民,听闻了东山书院的种种之后,便都蜂拥跑去报名。 白芍惦记家人,第一时间给家里写了信,她的堂兄、堂弟、亲哥、亲弟们全都跑来参加考试。 可惜,东山书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读书不成,杂项亦不精通,就只能被淘汰。 白芍家里来了七个男丁,只考上了两个。 一个是白芍的堂兄,平日里看着不起眼,读书也不太出色,却非常擅长动手,东山书院拿出来的孔明锁、魔方等,他琢磨了一会儿,就能咔咔咔的玩得飞起。 还有一个是白芍的亲弟弟,才五岁的豆丁,对药材却有着极大的天赋。 一点儿药理都不通,却能分辨出好几种草药。 都不是正经的读书苗子,却也都靠着“歪才”进入到了东山书院。 白芍一家多少有些失落,可失落之余,亦是欢欣鼓舞—— 不管怎么说,自家的儿郎成了东山书院的学生,跟贵人成了同窗。 虽不知未来是否有前途,但一定比待在沂河边,打鱼、扛大包有出息! 白芍的兄弟们顺利入读东山书院,白芍对王姮这个东山书院的主人,愈发的感激、恭敬。 她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白瓷碗,“九娘,喝些蜂糖水吧。” “……嗯!” 王姮点点头,抬手端起小碗儿,咕嘟咕嘟就开始喝了起来。 蜂糖水不凉不热,温温的、甜甜的,从口腔滑入肠道,最后到了胃里。 然后,王姮的整具身体,仿佛都被一杯蜂糖水唤醒了。 “九娘,今日书院休沐,不用早起,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伺候王姮喝完水,白芍柔声询问着。 王姮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好一会儿,她才说道:“今日休沐?” 作为东山书院的主人之一,王姮也进入到了书院读书。 书院不只是有男学生,还有女学生。 当初为了能够让女生部顺利开学,王姮还特意给亲娘姜氏写了信。 那时姜氏已经跟随杨家的女眷,回到了京城。 辗转半个月,才收到王姮的信。 姜氏对女儿最是上心,她也关心女儿的学业—— 王廪那混账,靠着河东的政绩,成功升官,杨翀给他谋了个正六品的沂州长史。 王廪独自回到沂州上任,把家眷则送回了京城的“祖宅”。 是的,王家在京城也有祖宅。 祖宅的位置还不错,周围都是达官显贵。 考虑到新朝初立,王家的姻亲故旧也都在京城,谢太夫人极力建议回京。 于是,在去年春天,谢太夫人便带着崔氏等人,浩浩荡荡(风风光光?)的回了平城。 王家上下,都走了,只留下了一个王姮在河东。 姜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她知道,这是王廪的报复—— 王廪想回京谋个官职,而不是在沂州当个什么长史。 但,最终,没能如愿。 王廪不管这里面有没有姜氏的手笔,他都要用王姮“提醒”一二:阿姜,你虽贵为齐王侧妃,可你却只有王姮一个女儿。 若你不想让女儿继续娘不在爹不疼、孤苦无依,你就要想方设法的送我上青云! 姜氏:…… 暂时无法改变王姮独自在乡下庄子的命运,姜氏也不想改变。 她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的给王姮更好的生活、学习条件。 东山书院的事儿,姜氏已经通过郑仪得到了更为详细的了解。 “倒是个不错的地方。楼谨请来的先生,应该不会太差!” 其实,可以不去书院,让王姮和楼彧一起读书。 但,姜氏又考虑到,自家女儿已经七八岁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 且,两个孩子会越来越大,姜氏不想将女儿与楼彧随意的捆在一起。 她的女儿,值得更好的。 楼彧? 姜氏没有见过,但从郑仪那儿得到的诸多描述中,姜氏本能的就不太满意。 所以,还是去书院吧,尽可能的减少两小只独处的机会。 姜氏经过几日的思索与反复权衡,她找到了自己的主母——杨翀的发妻李氏。 李氏过去是大将军夫人,杨翀被封为齐王后,李氏也就成了齐王妃。 姜氏成了杨翀的宠妾后,尽心尽力的服侍主母。 从不恃宠而骄,更不曾对李氏不敬。 李氏起初还忌惮她的绝色容颜,但很快就发现姜氏是个聪明人,懂规矩、知进退,也就不再针对。 随后,王棉开始做生意,豆腐坊、养殖场,还有拥有许多新奇菜色的食肆。 在河东的铺子,有王家、楼家庇护。 生意拓展到沂州后,姜氏,甚至是李氏,则成了大股东。 李氏一文本钱都不用掏,每年就能得到上万贯的分红。 而这,是姜氏“孝敬”的。 小妾足够乖,还能奉上大把的银钱,李氏愈发亲近姜氏。 再然后,姜氏陪同杨翀骑马的时候,忘了换掉脚上的木屐,让杨翀意外发现,若是马鞍的皮扣上有个“支架”,能够更便利,杨翀便立刻找来匠人,仿照木屐的样式,做了个铁质的踏脚——马镫,就此诞生。 姜氏只是“无意”,真正生出灵感的人是杨翀,杨翀却还是给姜氏记了一功。 杨翀与李氏是结发夫妻,还是表姐表弟,两人感情非常好。 杨翀想要奖赏姜氏,便与李氏商量。 李氏想到姜氏进府后的乖巧,又想到自己源源不断的小金库,便大方的表示:“那就给姜氏一个贵妾的名分吧。” 姜氏成了杨翀的侧室,依然没有得意忘形,她对待李氏还跟过去一样恭敬。 王棉又开始造宝船,出海做生意,姜氏依然拉着李氏做大股东。 杨翀的这对妻妾,真的做到了合作愉快、相亲相爱。 这一次,王姮想要在书院开办女生部,对外招收女学生,求助姜氏,姜氏继续把李氏请来“坐镇”—— 李氏亲自题字“德音堂”,高高悬挂在了东山书院西侧分院的院门上。 杨翀是齐王,他的封地就是包括沂州、青州等在内的齐地。 在这片土地上,齐王就是土皇帝,李氏就是土皇后。 她给东山书院的女生分院题名,就是容许、甚至是鼓励女子读书! “德音堂”的招牌,在整个齐地,那就是最有震慑力的金字招牌。 王姮、王棉以及三十多个女童顺利入学,最古板、最酸腐的老夫子,都不敢有异议! “对啊,九娘,今日书院休沐!” 白芍看到自家小女郎呆呆的小模样,只觉得可爱。 九娘还跟小时候一样,软萌、娇憨。 “既是休沐,那就出去玩一玩儿吧。” 王姮眼睛一亮,古今中外,学生就没有几个不喜欢放假的。 赶忙爬起来,火速洗漱、更衣、吃饭,王姮带着几个丫鬟,坐上自己的马车,便快快乐乐的出了门。 马车刚刚驶出王家庄子,进入到官道,就发现,官道上居然出现了一支长长的马队。 十几辆马车,车队两侧还有身着甲胄的骑士护卫。 这、是那家的贵人? 话说在河东这个地界儿上,还没有王姮不认识的贵人呢。 而这支队伍,从马车到服饰,都不是王姮熟悉的样式。 …… 楼氏庄园,收到消息的楼彧,白皙温和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快: 亲戚? 听都没听过! 第六十章 之客 两年的光阴,留在楼彧身上的痕迹格外重。 十岁的小少年,已经有了翩翩小玉郎的模样。 他继承了楼谨的大个子,比同龄少年要高出半头。 身姿挺拔,如一杆青竹,又如一棵白杨。 偏偏他又有独孤氏柔美的脸型与白皙的皮肤,中和了北境男子的彪悍与粗糙,更像个温文儒雅、斯文俊秀的南境人。 而,楼彧最吸引人的,或者说他“成长”最大的还是他的气质。 不再是幼童时的野性张扬、满身尖刺,而是内敛的、温和的。 他学会了伪装。 用俊美的外表、温润的气质,将内心深处的阴暗与戾气,全都隐藏起来。 不过,许是两年的时间还是太短,又许是楼彧还太小,他还做不到完美。 比如此刻,温和淡然的假面就有一丝破绽,他深邃的眼窝里,闪过了对于某家不速之客的厌恶。 “……郎君,刚刚收到河东县的消息,郑家的马车已经离开了县城,朝着咱们坞堡而来!”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精壮男子。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胡服,躬身立在堂下,恭敬的回禀着。 这是当初楼谨分给楼彧的一千部曲中的一个,楼谨特意从中挑选出来、并经过数次考验才留下来的心腹。 楼彧重新赐名黄义,充作自己的亲卫。 黄义感受到了主子的不耐,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郎君,郑家是楼家的姻亲,楼太夫人是您嫡亲的姑祖母!” 算不得八竿子打不着、跑来楼家打秋风的破落户,而是实打实的亲戚。 楼彧淡淡的瞥了黄义一眼。 十岁的小少年,却已经当了两年的家主。 在楼氏庄园,哦不,现在已经被楼彧建成了坞堡。 在楼氏坞堡,楼彧就是唯一的主人。 绝对的权利就是能够让一个人拥有着至高的权威,并蕴养出通身的气派。 都不用说什么,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受到上位者的威严。 黄义赶忙低下头,不敢再说些什么。 他是好意,怕自家郎君年幼,不认识家里的亲戚。 若是慢待了客人,容易落下话柄。 消息若是传到京城,被安国公知道…… 楼彧眼底闪过一抹暗芒,两年的时间,还是不够。 他依然是个孩子,依然没有什么权势。 哪怕他将楼氏庄园建设成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小城池,在这里他有了绝对的权威,却依然摆脱不了楼谨的影响。 “……不怕,我确实年幼,是劣势,也是优势!” 年幼的乳虎终究会长大,而正值壮年的猛虎却会日益衰老。 此消彼长。 终有一日,他会成长为真正的强者,再也无需忌惮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人。 似今日这般,他根本不认识,也并不欢迎的“客人”,想要再凭着随随便便的一封信,就大摇大摆的在楼氏坞堡登堂入室,将再无可能! 尤其是,郑家的那封信,居然是先写给楼谨的。 他楼彧只能排在第二,严重被小瞧了啊。 或许,在郑家、在楼太夫人看来,楼彧这个家主,仍只是个孩童。 他们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平等的地位,进行对等的往来。 表面温和乖巧,实则睚眦必报的某小狼崽子,还没有见到郑家人,便已经悄悄在小本本上,狠狠的记了一笔。 “行叭。来者皆是客,人家来都来了,难道还要把人赶出去?” 虽然心里就是想给对方一碗闭门羹,但,楼彧真的成长了,不会做这种轻易授人以柄的蠢事。 他微微勾起唇角,冷声吩咐道:“开城门!迎客!” 真真晦气,好好的初夏休沐日,他原本还想着带着胖丫头去游河,如今却只能去应付一群不速之客。 心里暗暗骂着,楼彧白皙俊美的小脸上,笑容愈发温和。 …… “九娘,打听清楚了,这车队是郑家的。” 官道上,王姮看到迎面过来一支车队,马车的制式、仆从的服饰,她都不熟悉,便让人去问了问。 她命人把马车赶到路旁,让出了官道。 然后,她轻轻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好奇的打量着这支车队。 咕噜咕噜! 十几辆马车,载重应该很重,车轱辘重重的碾压着车辙印。 “唔!前两辆马车应该是载人的,后面的十来辆则是载货的。” 王姮仔细观察,得出了结论。 “十多辆的货物?” 白芍在王姮身边,也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官道上的“景致”。 她小声的问了句,“九娘,这般阵仗,怕不是要搬家?” 王姮点点头,“应该是!新朝建立,这两年陆续有各地的家族前往京城。” 有的是重回“故土”,有的则是郎君升迁、阖家追随。 河东是个小县城,却位置交通要道——旁边就是沂河,沂河蜿蜒,河道贯通好几个州郡,算是极好的一条水路。 所以,河东以南的一些州县,要去京城,就会选择走沂河的水路。 河东有码头,可以由水路转为陆路,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交通枢纽。 又所以,近两年来,王姮陆续能够看到或大或小的车队。 就在主仆两个对着还在途径的车队小声讨论的时候,派去前头打探的部曲回来了。 他骑着马,在马车车窗旁翻鞍下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行礼:“回禀九娘,打听清楚了,这是郑家的车队!” “郑家?” 王姮微微蹙起小眉毛,河东乃至沂州,都没有姓郑的大家族啊。 “对!说起来,郑家还是楼家的姻亲!” 这部曲倒也能干,不但打听到了车队的主人,还一并打探了车队主人为何会出现在河东。 “郑家的太夫人姓楼,恰是安国公的嫡亲姑母。” “楼太夫人的长子被人举荐,升任太学博士,郑家便举家前往京城。” “途径河东,听闻楼彧小郎君在河东,便顺路来拜访!” 部曲缓缓介绍着。 王姮眼睛一亮,“阿兄的亲戚?” 安国公楼谨的姑母,就是楼彧的姑祖母啊。 还有郑家郎君的官职,啧,正六品的太学博士,还是被举荐。 用脚趾去想也知道,这位郑郎君,大概是没有什么卓越的才能,有姻亲,有家族,被举荐了,却也还只是个六品官。 当然,太学博士虽然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官职,品级还不高,但胜在清贵嘛。 对于世家子,“清贵”仿佛就是最后的遮羞布。 部曲点头,“回禀九娘,确实是楼小郎君的亲戚!” 王姮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儿转了转,嘴角上扬起来,“阿兄家来了客人,想来是没有时间和我去游河了!” 这话,本该是遗憾、失落的口吻,可王姮的语气里硬是带着些许雀跃。 嘿,不能和阿兄玩儿,却可以找阿棉啊。 且没了阿兄在一旁,阿棉也能自在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王姮直觉告诉她,阿兄和阿棉表面和睦,实则互不对付。 阿兄不喜阿棉,阿棉则有些惧怕阿兄。 阿兄不喜欢阿棉,王姮倒是能够理解,因为阿兄不喜欢很多人,阿棉只是其中之一。 只是,阿棉为何惧怕阿兄? 明明阿棉不是个胆小的人啊。 她虽出身农家,却落落大方、行止有度。 就是郑媪都不止一次的夸奖她,说她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而是有着一种世家大族都教不出来的从容与大气。 除了楼彧,王棉在任何人面前,似乎都能淡定、自信。 王棉:……呵呵,“任何人”是正常人啊,而楼彧是小变态。 正常人惧怕变态,这不是很正常嘛。 书院休沐,王棉自然也在家休息。 经过这两三年的发展,王家也从窄小破旧的农家院,变成了规整的四合院。 王家没有分家,几个房头还是聚在一起。 不过,到底分了院子,三四个四合院连在了一起。 远远看着,俨然就是一片豪宅呢。 王姮的马车刚刚停在王家的大门外,就有眼尖的王家女眷看到,并快速的跑去喊人。 王棉:……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九娘居然没有被小变态抓去玩儿? “阿兄家来了亲戚,大概是没有时间一起玩儿了。” 王姮直接给出了答案。 “阿棉,咱们去玩儿吧,你应该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吧。” 王姮对王棉可是非常有信心的。 她这个小伙伴,总能有新鲜的花样儿。 王棉:“还真没有!”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九娘,这几日太忙了,没有心思摆弄这些。” “忙?” 王姮歪了歪小脑袋,她和王棉在书院可是同窗,两人的书案一左一右的挨着。 平日里,从不见王棉因为功课而忙得不可开交啊。 “不是功课!” 王棉与王姮相处得时间长了,自然能够明白对方的想法。 关键是,王姮太纯粹,在面对亲近之人的时候,心底的想法都能直白的写在脸上。 王棉很想提醒王姮,不要总是这么直白,要学会掩藏心事。 但,一想到楼彧那个小变态,王棉忽然又觉得,九娘这般纯粹也挺好。 至少小变态不会疑神疑鬼,继而发疯。 王棉左右看了看,凑到王姮的耳边,小声说道:“九娘,咱们的船队回来了!” 王姮愣了一下,“船队?” 什么船队? 片刻后,王姮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好吃的’?” 王棉当年忽悠,啊呸,才不是忽悠,是劝说。 王棉劝说王姮同意组建船队,进行海外探险的时候,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寻找新大陆,而是告诉王姮:海外有许多诸如玉米、辣椒、向日葵等等的美食。 王姮也果然只记住了三个字“好吃的”! 所以,此刻听到王棉说什么船队,王姮第一个反应就是:船队回来了,带回了好吃的。 王棉额角垂下三条黑线。 呃,好吧,她就不该对一个吃货保有幻想。 呃,也不对,她不该歧视吃货,毕竟自己能够抱上九娘这条金大腿,就是托了九娘是吃货的福! “……对!好吃的!” 王棉压下心底的吐槽,一想到船队这次的收获,她又变得亢奋起来。 她完全没有想到,船队经过一年多的航行,虽然没有抵达新大陆,却找到了一些海外的小岛。 在那些她都不知道的无名海岛上,船队的人居然找到了几样新物种。 他们比照着王棉提供的厚厚一本图册,觉得那几样跟所谓的辣椒、西红柿、向日葵比较相似,便都带了回来。 有成株,还有种子。 看到一盆盆的辣椒、西红柿,王棉激动得热泪盈眶:啊啊啊,我的辣火锅,我的番茄炒蛋,我的辣子鸡,我的番茄牛腩…… 王棉自认不是个吃货,她只是喜欢做美食,并不贪恋。 可,看到梦寐以求的食材,她的眼泪还是疯狂的在嘴角留下来。 就在王棉想着如何将这些食材变成美食的时候,王姮就找了来,没说的,跟闺蜜一起啊。 “辣?跟茱萸一样吗?” “不一样!茱萸是辛辣,辣椒是火辣!” “……番茄炒蛋?还有咸口、甜口的?” “对!”哈哈,甜咸党可不只是只有粽子、汤圆,就连番茄炒蛋,也有争议呢。 王棉拉着王姮,在王棉独属的大厨房里,又是叽叽咕咕,又是忙忙碌碌。 两个小姑娘,玩儿不亦乐乎。 尤其是王姮,吃到了好几种新奇的美食,味蕾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全然忘了她的阿兄。 …… 楼氏坞堡。 郑家的车队,下了官道,进入到直通坞堡的小路。 两边都是农田,初夏十分,麦子已经接穗,再过一个月,就能变成金黄色。 “……阿婆,这些都是楼家的?” “对!都是楼家的!” 提到自己的娘家,楼太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充满了骄傲。 她的兄长们虽然都不在了,可侄子却贵为安国公。 开国县公啊,兼柱国大将军,如今更是被新君任命为西南行军大总管,继续为皇朝冲锋陷阵、开疆扩土。 有这么一个手握实权、富贵体面的侄子,即便夫家败落,儿子不成器,楼太夫人依然能够保有尊荣。 “楼、表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他本是大二房的庶长子,却被过继到了大长房?” 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女郎,容貌不俗,气质矜贵,一双杏眼,闪烁着对于“亲戚”的好奇。 “楼彧?出身确实差了些,不过,胜在已经过继……” 对于楼彧这个侄孙,楼太夫人从未见过,本也没有多少好感。 但,当楼太夫人的目光落在最宠爱的孙女身上时,又禁不住的动摇了。 也罢,郑家到底不如从前,楼彧也已经过继成了大长房的家主,不再是卑贱的庶子,勉强能够配得上她的阿迟…… 第六十一章 表妹 “前两年,楼彧还有些顽劣之名。” 楼太夫人有心想要将孙女嫁回娘家,楼彧便是她在楼家各房诸多小郎君中挑选出的最佳人选。 出身略有瑕疵,却胜在“实惠”——没有庶长子的恶名,却依然得到了楼谨夫妇的偏爱。 得了楼家大半的祖产,上头还没有长辈辖制。 若楼太夫人只是单纯的楼氏女,自然不会就觉得楼彧没有长辈是好事。 毕竟楼彧的嗣祖父、亲祖父,都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楼太夫人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她的两个哥哥都还活着,她丈夫也就罢了,她的儿孙定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可惜,没有如果。 惊才绝艳的长兄,英年早殇。 英雄神武的次兄,也于几年前病故。 楼太夫人虽然还有其他的兄弟,但都是庶出。 自诩是高贵嫡女的楼太夫人,在娘家的时候,就从未将这些庶兄庶弟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那些不过是如同奴婢一般的庶孽,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兄弟。 当年楼太夫人出阁,也是嫁给了北境一等世家郑氏的长子嫡孙。 在大虞,嫡庶确实有别,可也没有到了天与地的差距。 另外还要看各家的具体情况。 若妻族落魄,丈夫不敢说宠妾灭妻,却不会纵容妻子随意的打压庶子庶女。 若是妻族强大,丈夫自然也不敢对妻子的彪悍指手画脚。 楼太夫人就比较幸运,即便兄长不在,侄子也能支撑门户。 楼家,非但没有因为改朝换代衰败,反而因为选对了主公,成了开国元勋。 楼家更上一层楼,楼太夫人在郑家也就愈发有体面。 再加上,郑氏衰败—— 前朝大冢宰当政的时候,郑家家主就站错了队,家主等好几位郎君都被罢官。 随后又赶上天灾、战乱,郑家接连受难,元气大伤。 郑家早已不复曾经的荣耀,只比寒门略好些。 不过,郑家到底是氏族,且还有楼家等姻亲。 这不,新朝初立,就靠着楼谨的举荐,楼太夫人的次子郑鹤年,便成了六品的京官。 品级低了些,也没有实权,但太学清贵啊。 只要熬些资历,再有姻亲故旧帮忙,就能晋升。 郑家,复兴有望! 至少楼太夫人是这么认为的,也这般期盼着。 儿子的仕途有了,接下来就是孙子的学业、孙女的亲事。 孙子还好,郑家儿郎,最是聪慧,亦有家族传承的底蕴,教授他的先生,都说极好。 等进了京,入了太学,他日定能入中书、做宰相,重现他曾祖时的荣光。 接着,就是孙女的婚事。 尤其是阿迟,楼太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只生了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给她生了许多孙子孙女,孙子也就罢了,孙女却基本上都是庶出。 楼太夫人根本不稀罕。 直到阿迟的降生,楼太夫人才终于圆了梦:总算有个继承了她高贵血脉的小女郎。 小孙女刚满月,就被楼太夫人抱到了自己身边,亲自抚育。 乳名“阿宝”,大名“郑迟”都是楼太夫人亲自取的,寓意为“迟到的珍宝”。 由此可见,楼太夫人是爱极了这个小孙女,就连素来不太喜欢的次子媳妇,也因为给她生了宝贝小孙女,勉强让楼太夫人不再针对。 楼太夫人偏爱郑迟,也就为她诸多考虑。 说起来,郑迟的年纪也不大,今年虚岁十岁。 不过,大虞朝女子十五就可嫁人,权贵家的小女郎,基本上十一二岁就开始相看,十三四岁定下亲事,十五六岁出阁。 十岁,不小,也不大。 楼太夫人早有计划,先让两个孩子试着相处,若是投缘,就可以顺势定下婚约。 若是自家阿迟看不上楼彧,或是有什么波折,也可作罢。 左右阿迟年纪还小,就算婚事不成、泄露了风声,也能以年纪小、是兄妹等借口进行狡辩。 在孙女的婚事上,楼太夫人就不会直接带入楼家人的身份,而是以“姻亲”的角度去考虑:没有长辈,这表明,孙女过门后,不用侍奉婆母。 楼太夫人自己就是女人,更是从孙媳妇做到了太夫人。 她太清楚对于女子来说,嫁人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夫君,而是婆母,甚至是太婆母。 世家大族,绵延几百年,家族人丁繁茂,四世同堂的例子并不罕见。 十几岁的新妇过门,极有可能会面对两重、甚至是三重婆婆。 若是婆母不慈,长辈不疼,新妇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关键是,有孝道压着,只要没有闹出人命,娘家都不能给自家女儿撑腰。 就是楼太夫人自己,没少折腾两个亲儿媳妇,以及十几个庶子媳妇。 在后院勾心斗角了几十年,楼太夫人太清楚婆母“调教”儿媳妇的手段。 她可不想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宝贝儿,被人磋磨。 在这一点上,楼彧极有优势。 只要阿迟嫁给楼彧,过了门,她就是当家主母。 不用在婆母跟前立规矩,也不用应付一堆的姒妇娣妇、大姑小姑。 楼太夫人只要抛开自己是楼氏女的身份,单纯的以娘家人相看,就觉得楼彧在家庭亲属情况方面,简直太优越了。 完全可以盖过他婢妾所出的庶孽的身份! 想到这些,楼太夫人心底对于楼彧的最后一丝挑剔也消失了。 她拉着郑迟的小手,温声说道:“即便大郎过去有些顽劣之名,也不能全怪他!” “那几年,你阿舅在外领兵,无暇照看,只得把大郎托付给崔氏。” 提及崔太夫人这个便宜二嫂,楼太夫人的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哼,区区继室,根本就比不上她先前的阿嫂。 偏她还整日装着一副温柔、慈和的模样。 年纪比自己还小呢,却总是端着“长嫂”的架势。 凭她也配! 楼太夫人不只是推崇嫡出,也分外看重原配。 崔氏是继室,还是她好侄儿的恶毒继母,楼太夫人根本就瞧不上。 如今,楼太夫人又想招楼彧做孙女婿,对于曾经捧杀楼彧的崔氏,楼太夫人自然没有好语气。 “阿迟,阿婆告诉你,这内宅之中,多的是这种阴损的法子。” “若是嫡亲的大母,疼爱孙子,即便孙儿有十分的错,也绝不会责罚,更不会传出半点风声。” “可若是继祖母,亦或是不疼爱孙子,即便孙儿只有三份错,也能说成十分,并宣扬得天下皆知!” “……崔氏便是大郎的继祖母,当年大郎刚被送到崔氏身边时,只有四五岁,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哪有不顽皮的?” “不过两年的时间,大郎顽劣的名声,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咱们都听说了,你觉得,正常吗?” 楼太夫人不只是要跟孙女介绍楼彧,更是趁机教导她后宅的种种手段。 捧杀而已! 烂俗,却好用。 不过,崔氏选错了人,楼谨可不是不疼儿子的糊涂虫,楼彧也不是任人算计的小可怜。 “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啊,大郎出继,成了大长房的嗣孙,崔氏只是隔房的堂祖母,就算再想作妖,也管不到大郎的头上。” 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崔氏又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人,自然不会乱了规矩、坏了名声。 “这两年在河东,大郎一直跟着好几位大儒读书,听说还弄了个东山书院,就连齐王妃也十分关注!” 提到了东山书院,楼太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对郑迟说道:“阿迟,你去了河东,可以求学的名义留下!” 楼太夫人只是路过,但她又想给孙女与楼彧相处的时间。 这一路上,楼太夫人想了好几个借口。 一,孙女儿偶感不适,不能继续赶路,需得暂时留在河东养病。 二,求学。 东山书院的德音堂,虽然是刚刚成立的,楼太夫人并不十分信任。 但,这女子分院有齐王妃的看重,分院的女学生,将来兴许也能成为一种资历。 最关键的一点,求学可比“生病”更具积极的意义。 生病什么的,很容易让人怀疑郑迟身体不好。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小女郎,“身体病弱”,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还是求学吧。 楼太夫人也不求孙女儿在那个什么德音堂学到正经的学问,只希望她能够跟楼彧好好相处。 本就是表兄表妹,再近亲不过的关系。 再加上一起读书的情谊,青梅竹马……婚事也就水到渠成! 噼里啪啦,楼太夫人的算盘拨弄得极好,她唯独忽略了一点—— 楼彧不是寻常十岁少年,他是最不愿被控制的狼崽子。 或许,楼太夫人不是没想到楼彧这个当事人,但她还是习惯性的把楼彧当成了孩子。 婚姻大事,自当由长辈做主。 若是郑迟满意,楼彧看着也不是那么的不堪,楼太夫人就会直接给楼谨写信,订下婚约。 倘或楼谨一直在外打仗,不方便处理这些事务,楼太夫人也可以去找独孤氏。 独孤氏不是继室,是出身高贵的原配,楼太夫人愿意看在这层身份上,高看这个侄媳妇一眼! 大郎的婚事,独孤氏应该也可以做主! “……阿迟都听阿婆的!” 郑迟生的纤细娇美,虽然只有十岁,却也有了小少女的娇羞。 她更是明白,大母想将她许配给楼家表兄。 再多的,她就不懂了。 但,她有最疼她的大母,大母最厉害了,一切都会帮她安排好,她只需要乖乖听话即可。 “我的阿迟最乖了——”值得最好的。 楼彧,也还行吧! 楼太夫人搂住小孙女儿的肩膀,笑容慈爱,眼底却闪烁着志在必得。 …… 车队顺着小路,来到了楼氏坞堡前。 先是一条宽约两丈的护城河,环绕着一座小城。 城墙高而坚固,墙上有着身着甲胄的部曲巡逻。 城门大开,吊桥也放了下来。 楼彧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圆领襕袍,垂手站在城门下。 虽然内心嫌弃对方是不速之客,但,既然要伪装,既然要做个谦谦君子,就要懂规矩、守礼仪。 “贵客”临门,主人自当要远远出迎啊。 楼彧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客气了,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远远打量楼彧的楼太夫人却微微有些蹙眉:居然只是家常的衣袍,不够郑重! 不过,想到楼彧小小年纪,就要自己当家做主,难免会行事不周。 也罢,瑕不掩瑜,等他与阿迟的婚事定下来,我这个双重的长辈,可以好好的教导他。 压下心底的那点不快,马车停了下来,楼太夫人掀起门帘,扶着奴婢的手,下了车。 “楼彧拜请姑祖母安!” 楼彧躬身向前,客气的行礼。 他的仪态非常好,举手投足也毫无瑕疵。 就连挑剔的楼太夫人,也禁不住暗暗点头:好个规矩端方、儒雅俊美的小郎君。 若是不知底细的人见了,只看他这容貌、这气派,定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婢妾所出的庶子,更不会相信他曾是臭名昭着的顽劣小儿。 这样的人品、相貌,愈发配得上阿迟了呢! 楼太夫人颇有些丈母娘的心态,越看楼彧越满意。 楼彧脸上不显,内心的小人儿却在皱眉:这老妪是什么眼神? 打量? 估价? 把耶耶当成货物了? 哼,耶耶可是楼家大长房的家主,可不是人市的昆仑奴、新罗婢,岂能容得被人如此挑拣? 本就认定郑家人是不速之客,此刻,楼彧又给记了一笔。 不速之客成功晋升为恶客。 不过,楼彧的伪装真的很不错,心里暗自嫌弃,白净精致的脸上,却还是一派晚辈的谦和与恭顺。 “大郎,免礼!都是自家人,无需这般客套!” 楼太夫人嘴里说着无需多礼,却还是任由楼彧行了全套。 然后,才轻轻抬手,虚扶了一下。 她仔细端详着楼彧,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像!大郎长得极像阿谨。” 在古代,子肖父,也算是一种夸奖。 楼彧内心的小人却在嫌弃:呵,你这老妪,果然年老眼花。 我像楼谨? 当我稀罕呢。 楼太夫人听不到楼彧的心声,她自以为是夸奖的跟楼彧寒暄两句,就把郑家的几个孩子都叫了过来。 重点介绍郑迟:“大郎,这是阿迟,你的表妹!” 表妹? 楼彧瞥了眼瘦瘦的如同豆芽菜的郑迟,忽的想到:若是严格按照世家的规矩,我和胖丫头也算是表兄妹呢! 第六十二章 误会 “阿迟见过表兄!” 郑迟屈膝,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态度乖巧娴静,妥妥的世家小贵女做派。 楼彧温和的笑着,微微颔首,喊了声“表妹”,算是回礼。 他心里却在暗暗对比,同样都是乖巧,胖丫头纯良天然,看着就让人喜欢。 而这个豆芽菜呢,却带着些许被后天驯化的刻板,楼彧只觉得“假”。 虽然第一次见,楼彧对郑迟并不了解,可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且……表兄? 楼彧方才还在突发奇想:若是从崔氏这边算起,和胖丫头毫无血缘关系的他,也是表亲呢。 楼彧甚至在脑海里模拟画面,懵懂娇憨的胖丫头,冲着自己甜甜的叫着“表兄”。 但,下一秒,就听到了郑迟喊他表兄。 哦不,不只是郑迟,还有郑家的其他小郎君、小女郎,也都按照楼太夫人的吩咐,一一上前来见礼。 有人唤楼彧表弟,有人口称表兄。 楼彧见状,忍不住去想,楼家是世家大族,姻亲众多,正经的、不正经的表亲数不胜数。 王家更是世家大族,王家鼎盛的时候,楼家的先祖还在草原上牧马呢。 虽然一两百年前,天下大乱,王家等老牌氏族,大多南渡,留在北境的世家更是几近断绝。 可王姮这一脉还是熬了下来,纵有起起伏伏,不复祖上荣光,却依然是望族。 几百年绵延下来,王家的姻亲,只会比楼家更多。 胖丫头的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也更加的数不胜数。 一想到胖丫头会甜甜的叫很多人“表兄”,楼彧就忽然嫌弃起“表兄”这个称谓来。 算了,还是不跟胖丫头攀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了。 他是胖丫头的阿兄,独一无二。 主宾双方,相互见礼,寒暄完毕,楼彧这个主人,便重新送楼太夫人上了马车。 郑家其他人,也都回到马车上。 楼彧骑马,亲自在前面引路。 咕噜、咕噜噜。 木车轮碾压着青石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动。 穿过城门,进入到坞堡的外城。 中间是宽敞的马路,两侧则是农田,农田周围还有散落的农舍。 农舍里住着的,都是楼家的庄户。 他们大多都是部曲之后,或是没有进府当差的奴婢。 他们都是楼彧的私产。 主家没有需要的时候,或是耕田、或是做工。 主家若是有征召,这些庄户中的男丁就会入伍,女子也要充作仆役。 穿过大片的良田,则是一排排的屋舍。 有店铺,有工坊,还有居民。 这些则是部曲、奴婢的家眷,他们家有人在楼家主院当差,居所也就在主院的外围。 再往里,就是一栋有着重重庭院的大宅。 朱红大门,飞檐翘角。 隔着高高的院墙,隐约还能看到墙内的亭台楼阁,繁花锦绣。 楼氏坞堡的主院,只看外观就透着气派、奢华。 郑迟等郑家的小辈,虽然也出生在富贵乡,但郑家是真的没落了。 一大家子,近百口人,挤在一个七进七出的大院子里。 这般豪宅,真的不算小。 但,架不住人口众多。 主子就有近百人,加上身边的奴婢,洒扫、厨房等等各处的粗使仆役,少说也有三四百人。 楼太夫人是老祖宗,能够占据一个独立的院落。 郑迟最得宠,也能在太夫人的院子里,有个小跨院。 郑迟的其他姐妹,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她们有的甚至要两个、三个小女郎挤在一个小院子里。 翻个身,隔壁厢房的姐妹都能知道。 吵个架,简直就如同鸡窝鸭舍一般的沸反盈天。 还有共住一个阁楼的,楼上楼下,吵来吵去。 习惯了窄仄的小笼子,忽然来到这么广阔的院落,就是楼太夫人都有些恍惚。 没有嫁人之前,她作为楼家唯一的嫡出小女郎,可是拥有一整个三进院落呢。 郑家,确实比武勋之家的楼家文雅、清贵,不是所谓土鳖,暴发户。 可,几百年传承下来,三四代不分家,家里是真的拥挤、真的……鸡飞狗跳。 这、还只是楼家诸多产业中的一个。 是坞堡,不是祖宅。 楼太夫人知道楼彧分得了楼家一半的祖产,也知道这个只有十岁的侄孙儿身价丰厚。 但,终究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到。 如今,进入到这层层叠叠、一步一景的楼氏主院,楼太夫人才深切体会到,楼彧是何等的豪富。 想要把孙女儿嫁给楼彧的心意,也愈发的坚定。 …… 楼彧还不知道楼太夫人的打算,他确实早慧,也确实当了家主,但终究还是年龄小。 十岁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婚事已经被人盯上。 而他也已经成了某人满意的女婿人选。 楼彧暗自嫌弃郑家人是不请自来的恶客,表面上却礼数周全、热情好客。 他命人将东南角的一个大院子整理出来,当做安置郑家的客院。 院子是两进的,每一进院落都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两间。 楼太夫人并没有把全家都带来,郑家是分作三批的。 一部分郑家人,已经跟着郑鹤年去了京城。 楼太夫人这是第二波,她主要是带着家里的小辈儿,以及值钱的家私。 后头还有一批,押送一些大一些、重一些的器具。 这,还已经是郑家经过几次起伏后,人口锐减的结果。 若是几年前,郑家还是四世同堂的“繁荣”景象,分作三批都走不完。 楼太夫人这一批,十多个小主子,二三十个贴身服侍的奴婢,以及四五十个粗使仆役,两进的客院,堪堪能够住得下。 另外,还有五十个部曲,则被楼彧安排在了住院外围的院落。 楼太夫人:……楼彧的安排虽然还达不到尽善尽美的地步,却也不错了。 至少,楼太夫人感受到了尊敬。 到底是自己的娘家啊,即便兄长不在了,侄子也出门在外,十岁的侄孙儿,却依然周到、恭敬。 楼太夫人满意了,带着一众孙子孙女去了客院。 暂时安顿下来,简单的洗漱、换衣,就到了下午。 该进晡食了。 楼彧亲自来到客院,迎接楼太夫人等人去中轴线的正堂用饭。 正堂足足三间屋,全都打通了,宽敞、明亮。 木地板擦得光可鉴人,桌案、凭几、烛台……紫檀幽香、金器闪耀,透着极致的奢华。 或许略显暴发,但却充满了富贵之气。 楼太夫人作为客人,又是长辈,被楼彧让到了主位。 楼太夫人也没有客气,连推让都没有,就直接跪坐下来。 下首两侧,楼彧跪坐在首位,他对面则是郑迟。 楼彧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有些不满:……弄颗豆芽菜放到耶耶面前,这是何意? 若是与胖丫头相对而坐,楼彧还能开心的多吃一碗饭。 可……楼彧不着痕迹的扫了郑迟一眼,豆芽菜这么瘦,吃得肯定少。 几粒米、几口菜,就会放下筷子。 兴许还会作作的说一句“好饱”。 楼彧觉得,类似的场景,只是让他看着,就会没胃口! 再说了,郑迟越过堂兄、堂弟坐在首位,也不合规矩啊。 自己这位便宜姑祖母,难道已经到了老糊涂的地步,为了宠溺孙女儿,连家中男丁的体面都不顾了? 楼彧暗自腹诽着,白皙的脸上,却还是一派温和、沉稳。 他没有直接命人上菜,而是先恭敬的请示了楼太夫人。 楼太夫人矜持的点点头。 楼彧这才侧过头,冲着身后的管事娘子使了个颜色。 不多时,便有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 她们端着托盘,开始上菜。 肉、鱼、蛋、菜,还有胡饼、米饭等主食。 大虞朝沿袭大周朝,用餐都是分餐制。 一人一食案,主宾都跪坐在食案后,安静的用饭。 食不言! 讲究规矩,追求极致的世家大族,不但不会吃饭的时候说话,就连筷子、杯盏等,都不会发出声音。 偌大的正堂,十几个人同时用餐,却半点声响都没有。 饭菜做得中规中矩,楼彧没有拿出王棉捣鼓出来的新菜色。 一来,楼彧本就不欢迎郑家人,自然也就不会费心费力的招待。 二来,楼彧不了解楼太夫人等人,若是太过“创新”,很容易吃力不讨好。 毕竟,新菜意味着“不守旧制”,通情达理的人,即便觉得不合口味,也只会想到是主家的心意。 而这世上,却有着太多不讲道理的人,得了便宜还会卖乖。 楼彧觉得自己犯不着为了一群恶客而自讨苦吃。 中规中矩,就很好! 不出彩,也可不会落人话柄。 果然,楼太夫人就很满意。 菜色都是权贵们惯常用的,不够新奇,却胜在郑重。 楼彧,是个规矩的好孩子! 楼太夫人暗自满意着,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夸奖两句,就见楼彧直勾勾的看着郑迟。 楼太夫人眸光一闪,这竖子为何如此盯着阿迟? 难道……他才十岁啊! 一个半大的孩子,岂能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别看楼太夫人已经将楼彧列为孙女婿的人选,但她却见不得楼彧“轻浮”。 婚姻之事,自有长辈做主。 楼彧,小小年纪,却、却—— 楼太夫人的脸,沉了下来。 她重重的将银箸放在了食案上。 砰! 寂静的正堂,陡然有了响动,所有安静用饭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楼彧也仿佛被惊得回过神儿来。 不过,他没有诚惶诚恐,而是顺势开了口—— 食不言! 但,长辈若是打破了寂静,晚辈自然也不能继续沉默啊。 他精致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纠结,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说。 而楼太夫人扣筷子的声音,“提醒”了他,小小少年眼底闪过一抹坚定,开口道:“阿迟,饭菜不合口味吗?” 楼太夫人愣了一下,楼彧这口吻,像极了照拂弟妹的长兄。 他,对阿迟没有龌龊的想法?! 郑迟也愣了一下,黑漆漆的杏眼眨巴眨巴,好一会儿,才仿佛听懂了楼彧的话。 她赶忙摇头,“没有!饭菜极好!” 楼彧抿了抿唇,似有迟疑,却还是又开了口:“既然合口味,那你为何吃得这般少?” 楼彧用饭的时候,没有忽略对面的郑迟。 他倒不是对郑迟生出了兴趣,而是想印证自己的猜测——这颗豆芽菜,饭量究竟怎样! 结果,他猜对了! 郑迟还真就吃了几口米饭,每样菜都夹了两筷子。 楼彧估算了一下,就这点儿饭量,不说跟胖丫头比了,就是王棉那丑丫头,她的一顿饭都能让郑迟吃一天。 啧啧,就跟小鸟一样,难怪这么瘦! 一点儿都不可爱,也没有福气。 郑迟的小脸,轰的一下就红了。 那个,吃得少,不是应该的嘛。 阿婆说过,女子以纤细柔弱为美。 即便年龄小,也不能贪图口腹之欲。 吃得多,把胃撑大了,一身的痴肥,再想减下去,可就难了。 十岁的郑迟,早已开始爱美,知道保持体型的重要性。 她才不要为了两三口吃食,就让自己变成一个人人嫌弃、嘲笑的胖子! 偏偏这些话,郑迟还不能直接对楼彧说。 说什么? 说她爱美,说她要当个纤细娉婷的美人儿? 这么羞耻的话,她说不出口哇。 还是楼太夫人,明白了楼彧是好意,而自家孙女儿也羞得说不出话,便笑着说道:“我当是什么?呵呵,大郎这是关心阿迟啊!” 看到表妹吃得少,担心她吃不好,这才开口询问。 虽然楼彧的言行略显冒犯,但考虑到他才十岁,且身边没有靠谱的长辈教导,楼太夫人也就释然了。 楼彧是好心,顶多就是不太规矩。 规矩什么的,可以以后再教。 重要的还是一份“心意”啊。 楼太夫人目光扫过下首两列的十几个孩子。 这次,她带了嫡孙庶孙好几个,孙女儿也不止一个郑迟。 楼太夫人确实偏爱郑迟,瞧不上那些庶出的孙女儿们。 但她也知道,即便是庶出,也是郑氏女。 长大后,都能为郑家联姻。 此次进京,楼太夫人就从一众庶出孙女儿中挑选出了几个或是容貌好、或是才学出众的人。 不是多喜欢,而是可以利用。 在这几个孙女儿中,郑迟反倒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她容貌偏清秀,身材倒是纤细,可也更像个孩子。 不像坐在最末位的某个庶孙女儿,十二岁了,却已经有了少女的体态。 容貌昳丽,气质娇弱,正是男人都喜欢的模样。 与这样更勾人的小女郎同坐一席,楼彧却还是只关注到了郑迟,这让楼太夫人尤为满意。 “……不错!大郎不是个肤浅之人!” 第六十三章 蔫坏 楼太夫人兀自脑补得开心,误把小狼崽子当成了有内涵的温良好少年。 她根本不会知道,此刻一脸关切、温柔的楼彧,已经想到了如何“赶客”。 楼彧还不知道楼太夫人的算计,但他不喜欢郑家人,想要尽快让这些人滚蛋。 而经过这半日的观察,楼彧确定: 郑迟这根瘦瘦小小的豆芽菜,是楼太夫人的心肝宝贝儿。 只要郑迟不敢,哦不,是不想待在楼氏坞堡,楼太夫人应该很快就离开。 赶紧把这些人“送”走! 哼,楼彧很不喜欢楼太夫人的目光。 她在审视他,评估他……兴许还会有算计。 楼彧没有往婚姻之事上考虑,他想到了财货—— 楼太夫人与他的嗣祖父、亲祖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虽然已经出嫁三十多年,但有些贪心且糊涂的女人,仗着身份贵重,即便出嫁了,仍旧会觊觎娘家的财产。 若没有楼彧过继的事儿,楼太夫人或许还不会生出妄念。 偏偏楼彧一个庶子,过继给了早已亡故的楼瑚,还因为楼瑚的渊源,分走了楼家一半的家产。 这件事,本是楼家的家务事,外人即便眼红,也不能、更不敢置哙。 可楼太夫人不一样啊,人家是楼家高贵的嫡女,是楼瑚楼琏唯一的妹妹。 她的夫家还败落了,会惦记上娘家的财产,也不算离奇。 “……哼,那些财产是我的,这老妪即便倚老卖老,也不能染指!” 楼彧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暗芒。 他暗自做计划的时候,也没有忽略了其他。 楼太夫人已经打完了圆场,郑迟虽然还红着脸,却已经能够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细着嗓子,小声说道:“多谢表兄关心。” 楼太夫人见状,继续笑着说道:“哈哈,大郎啊,阿迟是娇贵的小女郎,跟你们这些小郎君不一样。” “你们啊,要读书,要练武,所以要吃好、吃饱。” “阿迟她们呢,要学规矩,要保持仪态,自是不能胡吃海塞!” 楼太夫人说完这话,忽的又想到了什么,赶忙补充一句:“阿迟虽然吃得少,身体却康健!” 她家宝贝儿,既有女子的纤细之美,也有一副好身体呢,不是病秧子,更不会妨碍生育。 楼彧眼底闪过一抹疑惑。 这老妪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对方似乎生怕自己误会。 误会? 我能误会什么? 一棵豆芽菜,吃得少,干瘪瘦小,身体好与不好,与我有何相干? 莫名其妙! 楼彧默默的给楼太夫人打了个“有病”的标签。 “还是要吃一些,我堂祖母曾经说过,能吃是福!” 楼彧已经有了计划,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还是一脸的坚持,并抬出了崔太夫人做幌子。 楼太夫人愣了一下,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楼彧口中的“堂祖母”是谁。 崔氏,她的便宜二嫂。 楼太夫人瞧不上崔太夫人,可又知道,对方是自己的阿嫂。 按照规矩,她必须敬着、让着。 阿嫂的话,她也当听从。 但—— 能吃是福是什么鬼? 太能吃了,直接把人吃成个球,这算不算“福如东海”……这福气,她家阿迟可不要。 内心疯狂吐槽,楼太夫人还不能直接驳斥。 “你堂祖母慈爱,定是你幼时挑食,堂祖母为了哄你多吃些,这才这么说!” 楼太夫人试图含混过去。 楼彧却仿佛直男附体,全然没有了情商,他耿直的纠正,“姑祖母,我不挑食!” “还有,堂祖母也不曾哄我!” 这个“哄”,就相当奇妙。 可以是长辈对晚辈善意的哄,也可以是施害者对受害者的骗。 楼太夫人:……这孩子,看着斯文、稳重,怎的这般执拗? 像极了那些读了几本书,就酸文假醋、刻板守旧的书呆子。 难道,大郎这是读书读傻了? 只知道讲规矩、认死理? 读书是好事,可若死读书,就、相当让人头疼了。 郑家就是诗书传家的清贵门第,族中就有读书读傻了的呆货。 就是楼太夫人的丈夫,在她这个将门虎女眼中,也带着几分文绉绉的傻气。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丈夫开口子曰书云,动辄引经据典,很多时候,她根本就听不懂。 然后,丈夫就会用一种“朽木不可雕”的失望眼神看着她。 楼太夫人起初还忍啊忍,后来索性就直接河东狮吼,甚至直接动手……呼,耳根子清净了,天下也太平了! 楼太夫人想把宝贝孙女儿嫁回娘家,亦有娘家是武将,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的缘故。 但……楼彧…… “阿谨是怎么一回事儿?让大郎读书,是好事儿,正好可以继承大兄的才名。” “可、可,也该请些靠谱的先生啊。” “好好的大郎,却被教成了书呆子?” 她的阿迟,难道也要嫁给一个酸文假醋的小古板? 楼太夫人刚刚还无比满意的心,现在却生出了几分迟疑。 另一边的楼彧,还嫌不够,继续“爹味十足”的对着郑迟说教:“阿迟,长辈说得对,能吃是福!” “多吃些,身体好,也有福气!” “你,太瘦了,若是风大些,都能被刮走呢!” 楼彧眼神真诚,说出的话,却让郑迟又羞又恼。 楼表兄这是什么意思? 嫌弃我没福气? 怕我被风刮走? 他,没病吧,她是名门贵女啊,若是真有极端的大风天,她都不会出门。 就算不得不出门,身边也有贴身丫鬟、粗使健妇,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让她被风给刮走啊。 ……啊呸!我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郑迟正在心里疯狂驳斥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楼彧带跑偏了。 她正常吃饭,却被楼彧一通胡扯,而她居然也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性! 就、荒唐! 郑迟虽然表现得很乖,仿佛一个娴静的小淑女。 但她到底是楼太夫人最宠爱的孙女儿,在郑家不敢说横着走,却也是众孙辈中的第一人。 她不可能真的温驯、乖巧,相反,她骨子里很是骄傲。 除了楼太夫人,就是在阿母面前,她都不用压制自己。 兄弟、姊妹等,对她亦是十分谦让。 父母等长辈,或许不会对一个小辈如何,却也不会太过严苛。 似楼彧这般明显的“嫌弃”,郑迟还是第一次遇到。 小小少女,一直被娇惯,如何受得了。 不过,顾及到坐在主位上的祖母,郑迟没有愤而离场。 她眼圈一红,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阿迟!” 楼太夫人见到小孙女哭了,那叫一个心疼。 她赶忙冲着郑迟招招手,示意让她过来。 郑迟就等着祖母的安抚呢,接收到祖母的召唤,她快速的站起来,小跑几步,一头扎进了楼太夫人的怀里。 “……大母,我有福气!我、我不会被风刮走!” 呜呜! 坏表兄! 他、他嫌弃我! 郑迟又是羞愤,又是委屈。 尤其是想到,大母还想把她嫁给表兄,她的心里还多了几分不安—— 表兄嫌弃我,我若嫁给他,那我以后可能连阿母都不如。 阿母只是不得婆母欢心,却还有夫君的喜爱。 她呢? 她……还是不要嫁给表兄了吧! 郑迟一边哭,一边暗暗的想着。 楼彧看到郑迟被气哭,嘴角微微上扬。 但,很快,楼彧就收敛起来。 他一脸的茫然,“阿迟,你怎么哭了?” 他疑惑,仿佛完全不明白,他与表妹说得好好的,表妹为何会哭? “是我说错话了吗?” 楼彧像极了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他看看楼太夫人,又看看缩在楼太夫人怀里的郑迟,语气里带着疑惑,“我、我是真的觉得,能吃是福。” 楼太夫人的额角抽啊抽,她再也不想听到“能吃是福”四个字了。 而原本只是轻声啜泣的郑迟,再次听楼彧说什么“能吃是福”,也终于控制不住,哭声变得高昂。 坐在下首的郑家小郎君、小女郎们,看到这一幕,也都面面相觑。 尤其是几个小女郎,眼神乱飞。 她们对郑迟,羡慕、嫉妒、怨恨,都是郑家的女儿,却因为她是正房娘子所出,就比大家高一等,凭什么? 明明她们的容貌、才学、性格等等方面,都不比郑迟差。 然而,似楼彧这样的好夫婿人选,大母只会留给郑迟。 她们也是大母的亲孙女儿啊,跟她血脉相连! 此刻,看到大母属意的好孙女婿,却“正直”的将郑迟弄哭……哈哈,几个小女郎险些笑出来。 低下头,极力忍着,与郑迟一样纤细的身形,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的抖动。 楼彧眼角的余光,将郑家众人的反应都扫了进来:果然,越是大家族、人越多,心也越杂! 楼彧暗暗将那几个极力忍笑的小女郎记了下来,现在还不好说能不能用得上。 但,有备无患嘛。 …… “九娘,这是原味的!” 王棉专属的超级大厨房里,她守着一口铁锅,用铁铲铲出一小把热气腾腾的瓜子。 把瓜子盛进一个小竹篮,王棉一边介绍,一边催促:“你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我还炒了焦糖味儿和奶香味儿的,待会儿就能出锅!” 船队回来了,带回了王棉需要的几样种子,以及大量的成品。 只向日葵这一样,就装了几麻袋。 这几日,王棉从书院放学回来,就会忙着整理。 种子妥善处理、储藏。 一盆盆的植株放到她让人专门搭建的暖房里。 还有那些葵花籽、干辣椒等,王棉也都一一进行了加工。 今天主要就是炒瓜子。 原味、焦糖、奶香还有话梅、恰恰等,王棉卖力的挥舞铁锅和大勺,一一复刻。 不得不说,自从王棉抱上了王姮的金大腿,她手头上的食材、佐料等越来越多。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卤料包都凑不齐的小可怜。 只要她想,总能通过王家,或是楼家的渠道,弄到相应的、或是可以替代的食材。 所以,多种口味的瓜子,也不再是王棉过年时吃不到的执念。 “嗯嗯!” 王姮点点头,抱起小竹篮,就开始品尝。 她吃过话梅西瓜子,所以会嗑瓜子,还磕得非常熟练。 大粒的、饱满的葵花籽,热热的,王姮捏起一枚,放到嘴里。 上齿、下齿轻轻用力,咔嚓,瓜子壳裂开,露出了完整的瓜子仁儿。 牙齿继续咀嚼,那种独属于葵花子的香味儿,瞬间在口腔里蔓延来来。 原味儿的,也就是没有添加太多的佐料,就是瓜子本身的味道。 起初,王姮觉得有些淡。 但吃着吃着,只觉得愈发醇香。 “这是焦糖味儿的!” “……嗯,甜!好吃!” “还有奶香的。” “奶香味儿的也好吃……” 王姮一样一样的品尝着,每样都喜欢。 只把她吃得嘴巴发干,小手发粘。 “唉,可惜阿兄家来客人了,要不然,我就把瓜子送去给阿兄尝尝了!” 王姮吃得满足,也就有闲心去关注其他。 比如,今日不得不迎接客人的楼彧。 咳,与楼彧相处了几年,王姮太清楚这位阿兄的性子了。 他根本不喜欢这种忽然冒出来的“亲戚”,若对方自持长辈,再来个倚老卖老,楼彧直接就能化不喜为厌恶。 兴许啊,这个时候,楼彧已经在暗搓搓的谋划,如何把烦人的亲戚赶出门呢。 王棉:……送瓜子给楼彧? 她完全不敢想象,小变态捧着瓜子咔嚓咔嚓嗑的模样。 咦~~ 太诡异了! 就在王棉胡乱脑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大伯母那略显谄媚的声音:“九娘,阿棉,楼家的马车来了,来人说是要接九娘去坞堡呢!” 王姮和王棉互视一眼。 王姮:阿兄不是应该忙着“赶客”,哦不,是待客嘛,还有时间找我去玩儿? 王棉:就知道小变态最霸道,他怎么可能放任九娘跟“外人”(除他之外的人)玩儿一天? 小姊妹各自腹诽着,却都没有迟疑。 王棉快速的给王姮装了许多炒好的瓜子。 王姮则让小丫鬟给她收拾了一下头发、衣服,然后带着一筐筐的瓜子,离开了王家。 马车直奔楼氏坞堡。 楼彧等人已经用过了哺食,郑迟哭了一场,被楼太夫人安抚后,重新变回乖巧、娴静小淑女的模样。 楼彧:……不急,这才只是开始! 第六十四章 反击 “大郎,听闻东山书院开设了德音堂?” 用完了晡食,撤去食案,宾主一群人,开始吃茶聊天。 楼太夫人是个爽利人。 或者说,在她看来,楼彧是她的嫡亲侄孙儿,是自家人,没有必要委婉、迂回。 三两句寒暄的话过后,楼太夫人就直奔主题:“阿迟跟着家里的先生读了两年书,终究不如在书院学习。” “正巧你也在东山书院,都是自家兄妹,索性就让阿迟留下来求学——” 楼彧闻言,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暗芒。 这老妪是什么意思? 要让豆芽菜入东山书院读书? 楼彧倒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腐朽思想。 事实上,除了胖丫头之外,其他人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楼彧都不关心。 再者,楼彧骨子里就是个叛经离道的人。 当初为了胖丫头,他力排众议,坚持开设女子分院。 家里的那些先生,也都是楼彧极力“劝说”,继而接受男女同校的先例。 他只是在怀疑楼太夫人的企图—— 若为了谋夺楼家的家产,楼太夫人该亲自上阵啊。 她是长辈,无理都能搅三分。 她却把郑迟一个小女郎留下,这辈分上,可就没有任何优势了啊。 还是说,楼老妪要“碰瓷”? 她知道楼彧本性恶劣,容不得不相干的人在眼前蹦跶,定会想方设法的排挤、捉弄郑迟。 一旦楼彧做了,楼老妪抓住了把柄,就会以此相要挟,向楼彧索要财货? 幸亏楼太夫人听不到楼彧的心声,否则,她定会气得先吐两口血: 她堂堂楼家嫡女,难道竟是这般贪财、蛮横之人? 还有郑迟,亦是堂堂郑家嫡女,难道还比不上些许阿堵物? 楼太夫人不知道面前这个笑得温和、稳重的侄孙儿,满脑子都是她十分不堪的猜测,她慈爱的看着楼彧,脸上带着笃定。 仿佛,她认定楼彧会答应。 楼彧:……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老虔婆了。 姑祖母? 什么外八路的亲戚,也敢在他面前充长辈? 不过,学会了伪装的楼彧,早已不是两三年前那个喜怒形于色的顽童。 他即便心里无比厌恶,脸上仍是一派春风和煦,“德音堂极好,表妹想要入德音堂读书,亦是好事!” 听到楼彧这般说,楼太夫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她就知道,楼彧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到底是自家侄孙儿啊,哪怕以前从未见过,也会因为血缘而亲近、尊敬。 楼彧答应了,阿迟就能名正言顺的留下。 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就能成就好事。 此行的目的达成了一多半,楼太夫人的心情十分畅快。 乖乖跪坐在楼太夫人身侧的郑迟,却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高兴? 有吧,毕竟她知道大母的想法,她也愿意。 不得不说,楼氏坞堡所展现出来的楼家豪富,确实让郑迟心动。 郑迟还知道,大母作为楼家女,当家出阁的时候,十里红妆。 而过去的这些年里,郑家就是靠着大母的嫁妆,才能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就这,似乎也只是大母嫁妆中的一部分。 私下里,阿母与阿父闲聊的时候,就曾经开玩笑似的说,大母的库房里,好东西还多着。 都是她当年从楼家带来的陪嫁。 就是大母自己,也曾经对郑迟说过,她给郑迟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而这,也是从大母私库里分出来的。 楼家女,出嫁了三十多年,贴补夫家多年,却还能留下这么多……只从这一点,也能窥探出楼家的豪富! 楼彧,可是分走了楼家一半的家产啊。 他的库房,只会比大母的更大、更多、更珍贵。 郑迟不是市侩之人,但郑家的败落,让即便是个小女郎,也亲身感受到了。 窄仄的院子,为了些许份例就吵闹的家人,还有不够时新的衣服首饰…… 郑迟还算好的,她最受楼太夫人的宠爱,除了标准的月例外,她还有楼太夫人的私下贴补。 比如穿的衣服鞋履、戴的钗环首饰,就比姊妹们好许多。 也勉强能够维持郑迟这个郑氏嫡女的体面。 但,跟锦绣富贵的楼家比起来—— 若是嫁给表兄,她就是楼家的主母。 再也不用大母贴补,也不用羡慕那些暴发户家的小女郎了! 留在河东,跟表兄一起上学,她就能达成心愿。 可—— 郑迟又想到方才那尴尬又羞恼的场景。 “吃得少!” “没福气!” “大风就能刮走!!” 表兄嫌弃她。 这还只是刚见面呢,他就当面把她气哭了。 若是时间长了,整日相处,那、那……郑迟多少有些害怕! 高兴,又畏惧! 希冀,又不安! 郑迟一个小小少女,真是百般纠结。 恰在这个时候,堂外廊庑下,小丫鬟规矩的通传:“回禀郎君,九娘来了!” 楼彧正强忍烦躁的跟楼太夫人虚与委蛇,听到这话,眼睛一亮。 嘿,胖丫头来了! 楼彧赶忙直起身子,叠声道:“快请!快把人请进来!” 其实,如果没有楼太夫人等人在场,楼彧也不会这般郑重,说什么请啊请的。 他会直接迎出去,甚至于,王姮根本无需“通传”,会直接大喇喇的登堂入室。 因为有了“外客”,两小只不约而同的变得“规矩”起来。 一个,按照拜访礼仪,让人通禀。 另一个,则装模作样的命人去请。 “是!” 小丫鬟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乖乖的充当两小只y中的一环,尽职尽责的当个传话筒。 小丫鬟下去了,楼彧转过身,笑着对楼太夫人等人介绍:“九娘是沂州王长史的掌珠,王家庄子恰在楼氏坞堡近旁,所九娘亦在德音堂读书。” 楼太夫人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沂州当地豪族的资料,缓缓点头:“我倒是有所听闻,沂州新上任的长史王廪,乃琅琊王氏子!” “对!当年阿父在河东驻军的时候,王长史便是河东县令。” 楼彧这么说,是想告诉楼太夫人:他与胖丫头的关系,源自于长辈的“通家之好”。 父辈是同僚,两家又比邻而居,如今更是在同一个书院读书,所以,即便男女有别,两人来往密切,也属正常。 楼太夫人作为常年沉迷于内宅争斗的老狐狸,自然听得懂楼彧这浅显的暗示。 她没有急着表态,准备先看看这个九娘是何等—— 噗! 楼太夫人暗自思量着,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就看到正堂门口,在一片橘色的夕阳光照中,滚过来一个球。 她险些一口茶汤喷出来! 这、这就是王家九娘? 怎的这么胖? 还是说,这是王九的粗使丫鬟? 谁家世家贵女,会这般痴肥? 就这肉乎乎、圆滚滚的模样,一个都能抵得上两个阿迟! 郑迟也瞪大了眼睛。 楼彧的话,郑迟都听到了。 她知道,这位前来拜访的王家九娘,与表兄是邻居,还是书院的同窗。 年龄,应该与阿兄差不多。 与她,亦是年纪相仿。 关键是,她的身份与自己对等,她们都是世家嫡女。 郑迟便多了几分关注。 她不着痕迹的盯着门口,想要看看这个王家九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然后,她的眼睛瞪圆了,嘴巴长大了,一时间都忘了表情管理。 这么、胖? 确定这是王家的嫡女,而不是什么乡野村姑? 就算是乡野村姑,也、也没有这么胖的吧。 “阿兄!” 王姮还不知道,自己圆润的体型,已经让郑家众人目瞪口呆。 她哒哒哒的走了过来。 行至堂前,王姮屈膝:“阿玖见过阿兄。” 她虽然过于圆润,但仪容仪态并不差。 一番行礼,行云流水,规矩端方。 楼彧很少看到这样的王姮,毕竟两人太熟了,彼此间不会这么生疏的见礼。 但,猛不丁的遇到一回,楼彧竟觉得十分有趣。 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楼彧也装腔作势的说了句:“免礼!” 把胖丫头叫起来后,楼彧不忘介绍楼太夫人等人: “来,阿玖,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姑祖母,郑家的太孺人。” 楼彧又开始扮演书呆子,他严格按照规矩,一板一眼的介绍着楼太夫人。 是的,若是严格按照规矩,楼太夫人并不能被尊称为太夫人。 夫人是有品级的。 大虞朝沿袭大周朝的旧制,一品至三品官员的母或妻,经过朝廷册封,才能有夫人或郡夫人的诰命。 外人也才能尊称一声夫人、郡夫人。 若是因为儿子而册封,还要加一个“太”字。 楼太夫人呢,她的儿子只是个六品小官。 按照朝廷的规制,六品官员的妻,是孺人。其母则是太孺人。 当然,若是有心巴结,故意抬高对方的身份,在非正式的场合,也可以尊称一声太夫人。 比如楼太夫人,她贵为楼家女,公爹也曾做过九卿,看在楼家的煊赫、郑家往日的荣耀上,旁人会客气的称呼她为太夫人。 楼太夫人也习惯了自己太夫人的称谓。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侄孙子,居然会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太孺人”! 这—— 唰! 楼太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自己的面皮,仿佛被人当场接了下来。 然而,这还没完。 王姮可是跟楼彧一起玩儿了两三年。 不好说真的“近墨者黑”,却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比如,促狭! 王姮眨巴眨巴大眼睛,微微侧身,朝着楼太夫人屈膝行礼:“九娘拜请太孺人安!” 嘁,当她看不出来啊,这个老妪在嫌弃她胖! 自己一出场,她险些连茶水都喷出来,真真是少见多怪! 还有,她胖怎么了? 吃她家大米了? 喝她家蜂糖水了? 还是用她家布料了? 她凭什么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看着自己? 王姮确实佛系,情绪也非常稳定。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脾气。 尤其是跟着楼彧混了两三年,被小霸王宠着、纵着,她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小性子。 哼,不是什么正经长辈,凭什么嫌弃她? 她又凭什么任她嫌弃? 楼太夫人的脸阴沉下来。 活了几十年,唯我独尊了几十年。 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夫家,即便夫家败落,她也不曾受到如此的“奚落”。 尤其还是两个小辈。 一个扯下她的面皮,另一个则狠狠的在她面皮上踩阿踩! 他们怎么敢?! 太孺人! 太孺人!! 偏偏,这两个小混蛋,规规矩矩,一言一行都挑不出任何瑕疵。 楼太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嘴里仿佛被塞了一块石头,吐不出、咽不下,只把她憋得喉噎胃疼,老脸涨红。 “……免礼!” 几乎是从牙缝里,楼太夫人挤出了两个字。 总算张开了口,也就暂时破除了“魔咒”。 楼太夫人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翻涌的怒气,她眼底闪过一抹恶意。 故意做出慈爱的模样,朝着王姮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近前。 王姮不露怯,更不担心——怕什么!阿兄还在呢! 阿兄现在看着斯文、守礼,他骨子里的狠厉、凶残,王姮最了解。 王姮敢打赌,只要这老妪敢对她动口动手,阿兄就能发疯。 反正他们年纪小,即便做了错事,也可以说一句“孩子还小,不懂事”。 安国公远在几千里外的战场,等消息传过去,可能都是几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再者,就算安国公知道了,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姑母去惩罚已经过继出去的亲儿子! 在河东,在楼氏坞堡,阿兄就是小霸王。 区区一个老妪,“狐假虎威”的王姮,还真不怕! 王姮哒哒哒的来到了楼太夫人近前。 楼太夫人一副长辈做派,慈爱的拉起王姮肉肉的小手,啧,入手全都是肉啊,都摸不到骨头。 不像她家阿迟,纤纤玉手、骨节分明,没有半点赘肉! 楼太夫人心里嫌弃,脸上却笑得温和,“王家九娘?嗯,是个好孩子。” “哟,看看这小脸、小手,胖乎乎的,真真有福气!” 她这个“有福气”,可不是真心称赞,而是反复强调王姮胖。 楼太夫人的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遗憾,仿佛在说,这一身的肥肉,生生糟蹋了王姮的好容貌。 第六十五章 世子 楼太夫人说完这话,还担心王姮太小,听不懂自己的“暗示”,又开口道:“九娘长得极好,这眉眼、这皮子,若不是胖了些,不比我们阿迟差呢!” 不得不说,楼太夫人为了打击王姮,颇有些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姮确实胖,但她一点儿都不显油腻,更不丑。 王姮骨架小,脸更小。 巴掌大的小脸,堆了一层肉肉,也只是多了可爱,并不会让她变丑。 即便是身材纤细袅娜的郑迟,她的容貌,也无法跟王姮比。 郑迟是清秀有余,美丽不足。 王姮则是可爱中带着精致。 被楼太夫人拎出来做实验组的郑迟,都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昧着良心接受大母的夸奖。 她,除了比王姮纤细柔美,根本比不上王姮的皮肤白皙、容貌精致。 王姮是真的白,白得通透,白到发光。 尤其是刚才在门口,橘色的夕阳光成为背景,她就站在光晕里,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一层柔光。 若不是体型有瑕疵,郑迟都不想跟王姮同框。 呃,好吧,即便人家比她胖一大圈,也依然比她更白、更好看、更可爱。 郑迟:……我居然被个胖子给比下去了?! 更让郑迟在意的,除了王姮的冷白皮与精致无关,还有王姮的服饰。 胖胖的小少女,穿着粉紫色的齐胸襦裙,上好的织锦,隐约还织了金线。 绣工精致,还点缀了珍珠、宝石等。 乌黑的头发,梳成了双丫髻,发髻上系着紫色的发带,还插了几支精致小巧却不失名贵的花钿、珠花。 花钿赤金镶宝,珠花采用的是色泽光亮、大小一致的珍珠,随便一颗都能拿来做首饰。 材质、做工都高档,还有那款式,非常新鲜,一看就是小女郎佩戴的样式。 这,应该是专门给王九定制的首饰。 郑迟推测,这应该是京城最时兴的花样。 不像她,佩戴的首饰,要么是过时的,要么就是大母、阿母翻新的旧首饰。 要么土气,要么老气,根本不是专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女郎的样式! 自卑、嫉妒……丝丝缕缕的负面情绪,开始在郑迟心底滋生。 “真哒?” 再次听到楼太夫人内涵自己胖,还有变丑的嫌疑,王姮非但不伤心、不沮丧,反而两眼放光。 “太孺人也觉得我胖胖的?” 王姮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许兴奋。 连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觉得她胖,这表明,她是真的胖。 嘿嘿,这两三年的肉啊、蛋啊、饼啊、点心啊,果然没有白吃呢。 楼太夫人&郑迟&郑家众人:……这王家九娘,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十来岁的小女郎,正是爱美的时候啊。 被人嘲笑胖、内涵丑,居然都不哭? 要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楼彧只是说了郑迟一句“太瘦、容易被风刮走”,郑迟都羞愤的哭了起来。 楼彧的那番话,还是出于长兄对于妹妹的关爱,是善意的提醒呢。 楼太夫人呢,那眼底的恶意,都快化作实质了! 她就是故意嘲笑王姮,刺激她、打击她。 王姮这胖丫头,非但没有被气哭,反而一脸喜滋滋?! 她是不是傻?听不出好赖话? 楼彧将郑家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微微抿了抿唇,压住了胸中翻涌的戾气:就这些落魄的蠢货,居然也敢嘲笑他的胖丫头? 胖丫头自己不觉得自己胖,不认为自己丑! 楼彧也从未嫌弃。 在他心里,胖丫头就是这世上最好看、最可爱的小女郎。 是专属于他的珍宝。 他和胖丫头即便都不在乎,楼彧却也不允许她被嘲笑、被嫌弃、被当众羞辱! 忍着想要跳起来打人的冲动,楼彧顺着王姮的话,“九娘最有福气了!” 胖怎么了? 福气满满! 不像某棵豆芽菜,干瘪瘦小,风吹就倒,看着就没有福气! 福气? 又是福气! 刚才郑家众人就被楼彧的一句“能吃是福”弄得有些无语,他们对于福气二字,都快有应激反应了。 楼太夫人脸色依然不好看。 郑迟却有种莫名的不安:那个,我若是留下来,表兄不会也让我像那王九一样,当个有“福气”的小女郎吧。 …… “阿兄,这是阿棉新作的小食!名曰炒瓜子!” 王姮浅浅的跟楼太夫人过了一招,自己没有计较输赢,反正她心情不错。 至于楼太夫人是个什么想法,王姮表示,自己不关心。 她按照礼数,与郑家众人相互见了礼,便兴冲冲的奉上了自己新得的美食。 楼彧挑眉,“就知道你跑去找那丫头了!” 胖丫头没良心啊,好不容易休沐一日,原本约好一起去游河。 一听说他这边来了客人,就急吼吼的让人来送信,说是不打扰他待客,自己则颠颠儿的跑去找王棉。 王棉? 也罢,确实有些本事。 旁的不说,只说她能够做出让胖丫头喜欢的美食,楼彧也能容忍一二。 甚至于,楼彧开始为王棉的某些破绽做遮掩。 比如,东山书院。 王棉以为自己“大隐隐于市”的计划比较完美,楼彧却在王棉提出“格物学”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 是个聪明人! 还知道要藏拙! 看在胖丫头喜欢她,且她又对胖丫头还算有些用处的份儿上,楼彧便积极的配合。 建书院,请先生,聘工匠,招学生……东山书院能够顺利落成,还在短短一年内就闯出名号,楼彧居功甚伟。 他出人出钱出力,不只是要给王姮一个读书的地方,更是为了帮王棉打掩护。 “哎呀,阿兄,人家也是想弄到更多的美食,送来与阿兄一起吃啊!” “你快尝尝,有好几种口味儿呢。” “除了你吃过的话梅味儿,这次多了原味、焦糖和奶香。对了,还有香辣味儿的,不过阿棉说,那个味道太刺激了,怕我吃坏肚子!” 王姮一边命人将一筐筐的瓜子抬过来,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 她欢快、灵动,楼彧则耐心、宠溺。 楼太夫人看着两人互动,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楼彧对王九这丫头,似乎比较亲近啊。 不过,王姮看着一脸稚气,体型也是如此的“有福气”,楼太夫人并没有往男女那方面去想。 她想到的是: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即便将来生不出男女之情,也会是感情极好的阿兄阿妹。 这也是楼太夫人所期盼的,阿迟若是与大郎一起长大,本就是嫡亲的表兄表妹,再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将来即便不是恩爱夫妻,也不会反目成仇。 看到王姮与楼彧的相处模式,楼太夫人愈加坚定了要把孙女儿留下的心。 郑迟却在纠结,她惊愕的发现,这位与表兄颇为亲近的王家九娘,居然是真的爱吃。 她随身背着一个小竹筐,就挎在腰间。 说话的间隙,就会随手从竹筐里摸出肉干、果脯、毕罗、蒸糕……天哪,一直的吃、吃、吃! 从她来,到她离开,也就一个时辰的样子,王九的嘴巴就没有停过。 表兄非但不嫌弃,还在王九吃东西的时候,笑着给她擦手、递茶盏。 这、这……郑迟长到十岁,也算见过世面。 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组合,一个能吃,一个纵容! “如果我留在楼家,王九喜欢吃,而我不喜欢,表兄会不会不喜欢我?” “或者,他会逼着我像王九一样,不停的吃,直到吃成一个大胖子?” 郑迟的心啊,有担心、有不安。 但,很快,她就看到,表兄一边放任王姮吃东西,一边还不忘送“回礼”——王九送了他什么瓜子,他就送了王九一匣子的红蓝宝石。 是的! 红蓝宝石! 各个都有指甲盖大小,红的、蓝的、绿的、紫的。 红漆螺钿的小匣子,虽然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但若是装满了,也有几十上百颗。 这么多的宝石,就、就这么轻易的送出去了? 偏偏表兄还略带不好意思的说,“这些宝石的个头儿不够,成色也一般,你拿去玩儿吧。” 不是做首饰,而是“玩儿”! 怎么玩儿,把宝石当成石子? 更可恨的还是王九,她居然也不把一匣子宝石当回事儿,随意的瞥了一眼,点头道:“正好,我拿去让阿棉帮忙设计个棋具,咱们赶棋子玩儿。” 郑迟:……这是宝石!不是石子! 做什么玩具? 她家阿母的嫁妆了,也有这么宝石。 但只有十几颗,阿母很宝贝,好几年打次首饰,才会爱惜的拿出几颗。 楼彧倒好,随手就送给了邻居家的小女郎。 而王九,也就真的坦然接收。 郑迟的小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就是很气、很不忿。 然而,还有更刺激她的—— 送了一匣子宝石,楼彧还嫌不够,想了想,说道:“用宝石做棋子,不太妥当!” 郑迟正要点头,对啊对啊,哪有用宝石做玩具的? 下一秒,就听楼彧继续说道:“我记得我还有一箱的羊脂玉,拿去让匠人磨了,给你做一副棋子。双陆?还是围棋?都随你喜欢!” “不要!阿兄,你都送了我好几副棋具了,玉石的、玛瑙的,都有呢!我这次不是做正经的棋具,就是想玩儿!” “想玩儿?那我给你弄些珍珠吧。我记得上个月有人送了一箱子合浦珠,个头、色泽都不错,不管是拿去玩儿,还是用来串珠花,都行!” “……行叭!那就珍珠吧。阿棉说,可以串成串儿、挂起来,还说这叫‘一帘幽梦’!” 楼彧与王姮进行着他们最日常的交谈,却把包括楼太夫人在内的郑家人都听呆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败家子? 宝石做玩具! 玉石玛瑙做棋具! 呃,好吧,郑家兴盛的时候,也曾经这般奢华。 可惜,在场坐着的郑家人,大多都是小辈,他们只能从祖宗们传下来的手札中,窥探到祖上的荣耀。 至于他们自己,平日里,为了一个份例菜、一块布料,都纷扰不断。 哪里还能奢侈的用这些名贵东西当消遣? 尤其是楼太夫人,看到楼彧如此的败家,最为愤怒—— 这是楼家的产业,却被楼彧一个命好的庶孽如此挥霍! “……大郎还是年纪太小,身边也没有长辈教导!” “让他再这么挥霍下去,阿谨分给他的那点儿家产都要被败光了!” “不行,我要尽快订下婚事,如此也就能以长辈的身份,好好管教他!” “还有阿谨呢,我也要尽快给他写信!” 即便不能第一时间订下婚约,也要把楼彧的败家行径,都告诉楼谨! 过继出去了,楼彧不再是楼谨的儿子,可楼谨也是楼家的家主。 作为楼氏一族的大家长,楼谨亦有资格管教楼彧! 郑迟则看着那匣子宝石出神。 只是一个邻居家的小妹妹,楼彧就如此的大方。 若成为他的妻子呢,宝石玩具、玉石棋子、珍珠门帘……她也能如此任性! 嫁给表兄,也、也不是那么的纠结呢。 …… 楼太夫人虽然只是路过,可到底是多年未见的亲戚,再加上她的小算计,她决定在楼氏坞堡多待些日子。 郑迟便顺势跟在了楼彧身边,像个乖巧的小妹妹一般。 楼彧:……居然没有被气跑?好吧,接下来,就不能怪耶耶使坏了! “这是河东最大的食肆,许多沂州、甚至京城都没有的新奇菜肴,这里都有!” 楼彧一副好兄长的模样,热情的招呼着郑迟。 至于王姮,则根本不用他招呼,就会习惯性的跟着他。 一个小少年,带着两个小少女,还有十几个仆从,浩浩荡荡的进了食肆。 这家食肆极大,竟有三层楼。 大堂宽敞,二楼、三楼都是雅间。 楼彧扫了一圈,在大堂,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楼彧坐在主位,王姮、郑迟一左一右坐在两侧。 楼彧非常熟稔的点菜,郑迟从未听过的菜名就有十几个。 郑迟:……这么多?难道菜肴的分量不大? 郑迟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二楼的走廊,两个男子凭栏而立。 其中一个穿着杏色胡服的男子,看向楼下的窗边:“……那便是楼家大郎?” 第六十六章 呕!! “回禀世子,他就是楼家大郎楼彧。” 杏色胡服男子身后,站着的是个同样穿着胡服的男人,他一身黑衣,腰间挂着横刀,看着就精壮干练。 杏色胡服男子,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精致,气质儒雅。 他两个手臂搭在栏杆上,背脊不是那么的挺直,却不显吊儿郎当,反而带着一种随性、慵懒的贵气。 “……促狭!” 看了片刻,杏色男子便低声笑骂了一句。 黑衣男子也看着楼下,是以,他知道自家世子的意思。 这,楼家大郎,何止是促狭啊,分明就是蔫儿坏—— 大堂,伙计已经开始上菜。 先是四碟凉菜,接着是热气腾腾的炒菜。 是的,炒菜! 王棉终于把炒菜“发明”了出来,靠着王、楼两家的关系,弄到了铁锅,又有自家养殖场积攒的猪油,大火烹制,色香味俱全。 而这间河东最大的食肆,亦是王棉拉上自己的两大靠山——王姮、楼彧一起开办的。 招牌菜,就是各色炒菜。 红烧肉、炒肥肠、番茄炒蛋、干锅菜…… 色泽鲜亮,香味霸道。 郑迟先是惊奇,这样的菜肴,她确实从未见过。 紧接着,郑迟的小脸就有些发白—— 菜肴的分量果然非常大,那盘子,比她的脑袋都大。 偌大的盘子,被堆放得满满当当。 关键是,非常油腻。 浓油赤酱,满是油光。 郑迟习惯了清淡饮食,看到这样的菜肴,别说吃了,只是闻一闻,就觉得腻,觉得饱。 偏偏—— “阿迟,快尝尝吧!” 楼彧像个亲近的大哥哥,拿起公筷,给郑迟夹了一块麻将大小的红烧肉。 五花三层的肉,焦糖色,却还是没有掩盖住那一层层颤巍巍的肥肉。 郑迟的小脸上写满了抗拒。 她虽然没有吃过这个什么红烧肉,但看这色泽,就、就觉得,自己要是一口吃下去,能够腻死。 “表、表兄——”我不想吃!我不要吃! 楼彧见状,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他还是故意做出殷切的模样,仿佛得了好东西,急于跟亲近之人分享。 可惜,人家并不领情,非但没有欣喜的接受,反而试图闪躲。 楼彧拿着公筷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却透着一丝丝的疑惑与失落:“阿迟,你不喜欢?” “……”确实不喜欢啊。 郑迟差点儿说出实话。 但,看到楼彧从热情到失落,郑迟又有些不好意思—— 表兄是好意! 他热情、好客,为了招待她,特意找了河东最好的食肆,点了最好的招牌菜。 刚刚楼彧点菜的时候,郑迟就在近前。 红烧肉什么的,不是楼彧主动点的,而是伙计极力推荐。 且看看周围的食客,不能说人人必点吧,但大多数的桌子上,都有一份红烧肉。 由此,郑迟可以断定,这道让她不敢尝试的新菜,确实是食肆的招牌。 表兄点这道菜,没有坏心,不是她担心的阴谋诡计! 确定表兄没有恶意,郑迟的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人家热情招待,自己却要拒绝人家的心意。 这,多少有些失礼啊。 尤其是,郑迟还想跟表兄交好,若是连这点脸面都不给表兄,又何谈以后的好好相处? 米粒小牙轻轻咬了咬下唇,郑迟终于伸手抓起了筷子。 “表兄,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菜色。” 郑迟一边解释着,一边夹起了那块红烧肉,“多谢表兄!” 嘴里道着谢,郑迟也拼命说服自己好歹尝一尝,但拿着筷子的小手,却迟迟没有将肉送到嘴里。 楼彧却没有继续盯着,这样的情况,一味催促并不高明,还是需要“刺激”。 楼彧拿着公筷,又给王姮夹了一块,“阿玖,吃吧!” 王姮扬起肉乎乎的圆脸,笑得眉眼弯弯,“谢谢阿兄!” 几乎就是说话的同时,王姮就快速的用筷子夹起了红烧肉。 殷红的小嘴儿,明明并不大,却还是“啊呜”一下张得大大的。 王姮一口咬掉了三分之一,只觉得唇齿间全都是软糯咸甜的味道。 香!真香啊! 肥肉不腻、瘦肉不柴,一口下去,满嘴是油。 王姮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嘴唇染上油渍,愈发的红润光亮。 啊呜! 王姮吃完一口,又是一口。 麻将大小的红烧肉,三口就吃完了。 郑迟:…… 虽然还是担心这肉太油腻,但决不能被王家九娘比下去。 郑迟看出来了,表兄对王九这个邻家妹妹很是亲近。 两人,才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没有血缘,没有婚约,却比任何人都亲近。 郑迟本就不是什么真正乖巧的小淑女,她骨子里是骄傲的,甚至有些骄横。 她在家里是众姊妹,甚至是众孙辈中的第一人。 出了门,来到楼家,更不能被个痴肥的胖子比下去。 她要留在楼家,要跟阿兄成为最好的“兄妹”,决不能让王九排在自己前面。 正如楼彧算计的那般,郑迟果然受到了“刺激”,对王姮有了嫉妒,亦有了要跟她一较高低的胜负心。 郑迟不再犹豫,握紧筷子,垂下眼睑,将那块红烧肉送到了嘴里。 不过,郑迟还是无法像王姮一样大快朵颐。 上齿、下齿轻轻一抿,郑迟只咬了极小极小的一个角,对红烧肉造成了皮外伤。 郑迟咬下后,轻轻用舌尖舔了一下,嗯?又咸又甜? 味道虽然怪了些,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油腻。 还、挺好吃! 这个发现,让一直悬着心的郑迟,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开始继续小口小口的吃着。 同样一块红烧肉,她硬是吃了十几口。 楼彧:……还真跟小鸟一样,一下一下,啄啊啄,非但不会让人觉得优雅,反而十分的矫揉造作。 至少楼彧欣赏不来。 他还是更喜欢看胖丫头吃饭。 并不粗鲁,还有着完美的礼仪,却就是让人看了之后,有种口齿生津、胃口大开的感觉。 楼彧懒得去看郑迟的矫情,转而去投喂王姮。 “再来一块!” “嗯嗯!” “肥肠也来一块!” “……阿兄,有点儿辣,不过也好好吃!” “还有红烧鱼段!” “嗯!阿兄也吃!” 只要开启投喂模式,楼彧和王姮都忘了郑迟的存在。 他们早已习惯,一个喂,一个吃。 一个耐心周到的夹菜,一个认真快乐的享用。 他们两个人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世界,其他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郑迟:…… 嘴里的那点儿肉,似乎都不香甜了。 表兄跟王九的关系真的很好,不只是态度亲近,还有一种外人无法融入的默契。 王姮一个眼神,楼彧就把温热的茶汤送到了她的嘴边。 她也没有客气,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微微低头,就着楼彧的手,轻啜两口。 郑迟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小口,她微微垂下了眼睑。 低垂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盘膝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姮。 就在刚才,王姮提起裙摆的时候,稍稍露出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鞋子是红色的,绣着彩线,还点缀着一颗大大的珍珠。 那颗珍珠真的很大,足有葡萄大小。 珠子浑圆,色泽极好,是极品的合浦海珠。 这样的珠子,不说在已经落魄的郑家了,就是那些豪富的新贵之家,也只会爱惜的用来打首饰。 王姮倒好,居然就这么随意的缝在鞋子上。 丝毫都不担心,珠子在鞋上会丢失,会被踢碎! 亲眼见到楼彧给王姮送礼,郑迟即便不问,也能猜到,王姮鞋子上的两颗极品珍珠,应该也是楼彧送给她的。 表兄,着实豪富! 他对跟他一起长大的王姮,也是真的好! “……若我能够超过王九,成为表兄最看重的‘阿妹’,那我应该能够得到更多!” 郑迟还小,她对楼彧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楼彧之于她,更像是一个成亲对象,一个能够给她提供富贵、豪奢生活的伙伴。 郑迟会嫉妒王姮,也只是单纯的嫉妒她能够从楼彧那儿得到好东西。 明明,这些本该属于她! “阿迟!你也尝尝这肥肠!” 郑迟正在出神的想着,耳边又响起了楼彧的声音。 郑迟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动了。 她将楼彧夹给她的肥肠夹了起来,送到嘴边,还是小口小口的抿着。 嗯? 有些辣! 却意外的好吃! 郑迟对于辣味儿,似乎更能接受。 一块红烧肉吃了十几口,一块溜肥肠却只咬了七八口。 “阿迟,喜欢吃肥肠?那就再来一块!” 楼彧笑着,深邃的眼睛似乎都带着宠溺。 郑迟不熟悉楼彧,更谈不上了解,所以她不知道,楼彧的这个笑,根本就是坏笑。 还是闷头干饭的王姮,咽下一口里脊肉,默默的为郑迟点了一排蜡:阿兄又要捉弄人了! 唉,只希望郑家这位小女郎,不要再被气哭! “……多谢表兄!” 虽然油腻,但真的又辣又爽。 郑迟小巧的鼻尖上,渗出了一层汗珠,嘴唇也仿佛被灼烧。 吃到了让自己喜欢的美食,郑迟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高兴。 她抬起头,笑着看向楼彧,主动询问:“这是肥肠?肥肠是何物?” “……” 楼彧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迟疑,仿佛在想,要不要告诉郑迟。 郑迟的笑容有些僵,心底那种不安,再次袭上心头。 难道,这肥肠有什么不妥? “表兄?” 郑迟的声音禁不住的提高了两个度。 “……那个,阿迟啊,只要喜欢,觉得好吃就行了,有些事儿啊,还是不要知道得太过详细!” 楼彧开始打哈哈。 而他越是遮掩,郑迟就越是担心。 “表兄!肥肠到底是什么?” 不会是什么污秽之物吧! 肠? 肠子? 郑迟并不傻。 作为楼太夫人最宠爱的孙女,在郑家不敢说横着走,却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她也不是真的温良娴雅,在郑家,她就没少仗着大母的宠爱,捉弄、戏耍甚至是欺负那些庶出的姐妹。 自己就做过恶,郑迟也就不介意以最大的恶去揣测别人。 尤其是楼彧还这幅模样……贼娘的,她太熟悉了,几个月前,她“收拾”郑十三的时候,就曾经这般“闪烁其词”、“欲言又止”! “是猪肉!” 楼彧似乎是被逼问得没有办法,不得不说出答案。 但,他心底还是存着“善念”,不愿把真相说出来,还是有所保留。 郑迟:……贼娘的!更担心了! 一定不只是猪肉! 且,猪肉? “臭肉?表兄,你、你……猪肉是下等人才会吃的,你、我……” 郑迟羞恼不已。 他们郑家败落了,可也基本上不吃猪肉。 猪,多污秽的。 肉还是臭的,是下贱的吃食。 郑家不敢随意宰杀牛肉,却可以吃羊肉、鸡肉鸭肉鱼肉。 猪肉,基本上绝迹于郑家的食案。 郑迟长到十岁,还是第一次吃猪肉。 关键是,看楼彧那模样,郑迟敢打赌,这个所谓肥肠,还不是普通的猪肉。 应该是比如猪肉更为不堪的存在。 肥肠? 肠子? 猪肠子?! 郑迟开始疯狂的脑补,然后,成功将自己恶心到了。 她本就不习惯吃大荤大油的东西。 这肥肠,因为有她从未吃过的香辣味道,她才多吃了一口。 ……就、“中招”了? 其实,郑迟还算好的,她只是单纯的想到了猪大肠,却并没有亲眼见到猪大肠最原始的模样。 若是她见过,还知道猪大肠如何清洗,她大概就不是单纯的恶心。 楼彧:……你没见过?没问题啊,我可以为你解说! 楼彧果然是本性难移。 他骨子里就是个恶劣的熊孩子。 当初,他还喜欢王姮这个胖丫头呢,都会用兔兔来算计她。 如今,他十分厌恶包括郑迟在内的郑家人,自然更加不会手下留情。 “阿迟,你还不是不要问了!” “……那个,既然你真的非要知道,那、那我就告诉你!” “肥肠就是猪的大肠,猪吃的东西,未消化的残渣,以及粪便等——” 楼彧虽然要恶心郑迟,却不想坏了王姮用餐的好心情。 他故意偏过头,凑到郑迟的耳边,小声的、仔细的描述着。 果然—— “呕!” 第六十七章 继续 王姮:……呃!好可怜! 她不知道楼彧跟郑迟说了什么,但能够猜得到。 毕竟,她也曾经是受害者。 小霸王就是小霸王,哪怕现在装得像个稳重好少年,也改不了骨子里的霸道。 不过,王姮也就可怜那么一下下,更多的,王姮就没有了。 她不会安慰郑迟,更不会帮着郑迟讨伐楼彧。 她不聪明,却直觉敏锐,能够感受到郑迟对她的排斥与防备。 她更不傻,分得清亲疏远近。 于王姮而言,楼彧才是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小伙伴。 郑迟……对不住了! 而且吧,楼彧现在已经好多了,不会主动害人。 只要对方不惹到他,他都懒得搭理。 楼彧会针对郑迟,应该是郑迟或是郑迟亲近的人,触碰到了楼彧心底的某根神经。 王姮默默的放下筷子,呃,耳边总是有呕、呕的声音,到底影响到了食欲。 楼彧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王姮的小动作,眉头微蹙:该死,他高估了郑迟的自控能力。 原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直接被气哭。 没想到,她却直接干呕起来,害得胖丫头都吃不下饭。 楼彧不会怪自己不该捉弄人,而是将账都记到了郑迟头上。 默默的,楼彧又在小本本上记了郑家人一笔! 被楼彧嫌弃“不够自控”的郑迟,其实已经在拼命的控制、忍耐! 她没有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只是干呕着。 无比恶心,却又不得不强行压制,太难受了,郑迟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阿迟!你没事吧?怪我,都怪我!” 楼彧记完小账,又开始表演。 他一脸懊恼,道歉的同时,还不忘为自己辩解:“刚才我就担心,若是告诉你实情,你会不喜欢!” “……其实,阿迟,这个东西虽然看着污秽,实则非常干净!” 楼彧这话,绝对是实话。 他虽然瞧不上王棉,却也信服她的能力。 她出身卑微,却有着比世家大族都讲究的行事做派。 尤其是对待食材,细致、干净。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东西处理得不够好,楼彧也不会容许端到胖丫头的面前。 胖丫头都吃得,其他人自然也吃得。 郑迟小脸没有血色,眼角噙着泪,看着就十分可怜。 还是王姮,到底心软,虽然没有明着帮郑迟,但还是轻轻的将茶盏推到了她的面前。 郑迟:…… 被王九这胖丫头看了笑话。 作为世家贵女,仪容仪态都是镌刻到骨子里的。 就算受惊、受辱,都不能失态。 可她,却当众干呕起来! 这,只比大哭、失禁略好些。 自己的丑态,都被王九看到了,她以后还怎么跟王九较量? 暗自羞愤、懊恼,郑迟还是将茶盏端了起来。 她胃里还在翻涌,只靠自控力已经无法完美压制,必须借用外力。 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大口,郑迟没有留意这茶汤跟她往日喝的不一样,只想尽快镇定下来。 茶汤清澈,微微发苦,但正好能够压制住那种因干呕而生出的酸臭味道。 呼! 郑迟终于恢复了正常。 楼彧见状,倒也没有继续恶心她。 恶心什么的,杀敌八百,损胖丫头一千。 楼彧自己无所谓,却不能耽误了胖丫头吃饭。 “阿迟,好些了吗?” “都怪我不好,我原想着让你尝一尝我们河东最好食肆的招牌菜,却忘了,这菜品太过新奇,未必大家都喜欢!” 楼彧再次诚恳道歉,并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愧疚。 他招招手,伶俐的伙计赶忙跑了过来。 “把这些都撤掉!” 楼彧的手在桌子上划了一圈,沉声吩咐道。 伙计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敢问这位小郎君,可是对菜色有什么不满?” “您若是觉得味道不好,或是有什么不足,可直接说出来。我们将会按照您的口味,给您重新做!” 伙计的服务态度非常好。 或者说,他极有眼力见儿,楼彧等三人,年纪小,可服饰精美,气度不凡。 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富贵人家的小贵人。 自家食肆背景深厚,可也不能仗着有靠山,就目中无人。 掌柜的说了,对待客人,就要殷勤周到、恭敬客气。 “菜色极好,不过舍妹吃不惯!” 楼彧对伙计的表现还算满意,矜持的点点头,又开始点菜。 这次,点的就不是炒菜,而是金铃炙(烤羊肉)、七宝羹(驼蹄羹)、樱桃毕罗、胡饼等大虞朝传统主流美食。 郑迟抿着嘴,脸上的阴郁之色,慢慢消退。 因为楼彧再次点的菜品,足以能够表达他的歉意—— 不说别的,单单是一道七宝羹,就十分名贵。 “一瓯值千金,号为七宝羹。” 骆驼本就难得,只用驼蹄做食材,更为难得。 只一小份,就价值不菲。 说句不怕被人笑的话,郑迟只在祖先的手记里看到过,还从未吃过。 太贵了! 郑家,奢侈不起! “表兄,太抛费了!” 想到七宝羹的价格,郑迟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小份就价值百贯钱,楼彧一口气点了三份儿。 郑迟大概估算了一下,只这一餐饭,估计就要几百贯钱。 她在家里,一个月的月钱,也才十贯。 这还是她最受宠,郑十三等一众庶女,每个月的月钱,只有六贯,还未必能够准时、足额的领到! 若是再加上之前楼彧点的那些招牌菜,今日他们三个人就能吃掉郑迟以及众姐妹好几年的月例! 虽然钱不能代表一切,但楼彧因为她的生气,而愿意花这么多钱,多少能够证明他的态度! 郑迟刚刚因为被欺负而生出的戾气与怨恨,瞬间化作乌有。 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我也不是很饿,咱们随便吃些就好!” 楼彧:……我管你饿不饿! 我怕饿到胖丫头! 再说,菜我都点了,小伙计也跑去厨房了,这个时候再说“随便吃些”,岂不是过于虚假? “无妨!” 楼彧懒得总是演戏,没有继续说什么“既是道歉,就不能‘随便’”之类的客套话。 …… “还是城府不够!” “既要伪装,也当做全套。” 二楼上,杏色胡服的男子,还在居高临下的围观。 他重点关注楼彧这个小小少年。 对于他的眼神,微表情等,全都精准捕捉。 勾了勾唇角,杏色胡服男子轻声评价着。 在他看来,楼彧一个十岁的孩子,却能够有如此心机,已经算是难得。 但,还不够! 毕竟楼彧的身份不寻常。 或者说,对杏色胡服男子来说,楼彧还是极有价值的。 此次来河东,他就是为了楼彧。 “世子,楼大郎到底年幼,且身边没有长辈教导,行事自然不够周全!” 黑衣男子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也低声附和。 “……”杏色男子没有再说什么,唯有眼底眸光闪过。 …… “阿玖,先吃些果脯吧!” 楼彧担心饿到王姮,便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包。 自从跟王姮成了亲密小伙伴,楼彧便有了随身带零食的习惯。 出门在外,若是遇到了刚出锅的胡饼、新鲜出炉的点心等,或是什么新鲜的果子,他都会顺手买一份。 “家里新来了个南境的庖厨,最擅长做果脯,这是桃子的,你尝尝!” 一边说着,楼彧一边打开纸包。 让人来拿水壶,冲了冲双手,擦干净,捏起一块,喂到了王姮的嘴边。 王姮眼睛亮晶晶,像只被投喂的雏鸟般,张开嘴,直接吃了下去。 “表兄!九娘!你们——”也太亲近了吧。 郑迟表情有些凝重。 刚才,楼彧也投喂了王姮食物。 但,基本上都是用筷子,或是用勺子。 这般直接用手,是不是不太妥当? 楼彧和王姮年纪确实不大,可也都过了七岁啊。 不是嫡亲的兄妹,却还这般亲昵—— 听到郑迟的话,楼彧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碍眼的豆芽菜。 他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阴鸷,但等他转过头,看向郑迟的时候,深邃的眼眸中只剩下了温柔:“阿迟,这些果脯过于甜腻,我怕你吃不惯!” 所以,你就不要觊觎了! 这是他专门找了南边的庖厨,特意给胖丫头做的。 楼彧确实想用食物来算计郑迟,但他舍不得用专属于胖丫头的美食做诱饵。 这些果脯,只有胖丫头能吃,王棉都不可以,就更不用说区区一根豆芽菜了! 郑迟:……我确实不会吃太过甜腻的食物! 但,她就是有种强烈的预感,楼家表兄不给她,不是担心她吃不惯,而是不愿给。 自己不想吃,和对方不肯给,绝对是两种概念。 素来都是被偏爱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楼彧的偏爱,郑迟失落、愤懑,却又不好发泄。 毕竟,楼彧是为了她好。 郑迟:…… 掩在袖子里的小手,用力握紧。 郑迟对于王姮愈发的嫉妒、忌惮! …… 王姮吃了几块果脯,伙计便开始上菜。 一盘透着殷红馅料的樱桃毕罗,一碟热气腾腾的胡饼。 还有色泽金黄的烤羊肉。 最后,则是压轴的七宝羹。 菜品精致,色香浓郁,不怎么贪图口腹之欲的郑迟,也有些食指大动。 “阿迟,请!” 楼彧没有忘了自己“赔罪”的意图,客气的招呼郑迟先动着。 郑迟见楼彧终于以她为先了一次,暗自满意,不着痕迹的丢给王姮一个眼光。 王姮却没有理睬,作为一个吃货,美食在前,她根本就顾不得其他。 郑迟:……果然贪吃!难怪这么胖! 炫耀的眼神被无视,郑迟暗暗骂了一句。 她客气的对着楼彧说道:“阿兄,请!” 这声“阿兄”,郑迟和楼彧都有些惊愕。 楼彧是本能的厌烦,“阿兄”是胖丫头的专属。 换个人喊出来,他怎么听怎么别扭。 还有,郑迟算什么? 一个外八路的表亲,凭她也配喊“阿兄”? 郑迟则有些羞恼,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鬼使神差的,居然学着王姮的口吻,喊起了“阿兄”。 不过,郑迟心里还是有些期待,表兄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喜欢吗? 就算不喜欢,或者不习惯,表兄应该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吧。 在世家大族,大家都习惯了委婉、迂回。 即便内心不快,也不会当众表露。 因为一旦戳破,那就是要撕破脸的节奏。 贵人们,不会这么的简单粗暴,而是习惯了“做事留一线”。 幸亏王棉不在现场,听不到郑迟的心声,否则,她一定会驳斥一句:姐妹,你说的那是正常人。 楼彧不正常,他是他喵的小变态啊! “表妹,你刚才叫我什么?” 楼彧转过头,唇边和煦的笑容消失了。 他冷冷的瞥了郑迟一眼,那种不喜,还带着淡淡的警告,郑迟只觉得后脊背都在发凉。 郑迟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她才明白,楼彧不喜欢她叫他“阿兄”。 为了“提醒”她,楼彧改了一直叫着的“阿迟”,而是直呼表妹。 郑迟更明白,这已经是楼彧“口下留情”了,若是自己听不懂、不识趣,他接下来就会直接说破:别叫我阿兄!你不配! “表兄,没、没什么!” 郑迟赶忙补救。 楼彧眼底的冷意这才消失,重新换上了温煦,“既是没什么,那就快吃吧!” “对了,尝尝这个羊炙,配上胡饼,别有一番滋味。” 楼彧恢复了温柔长兄的做派,开始招呼郑迟用饭。 郑迟看到他这副模样,几乎都要怀疑,刚才的冷意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而接下来楼彧的表现,也进一步印证了这一点:表兄并不可怕,他很关照自己呢。 因为随后的整个用餐过程,楼彧没有继续投喂王姮,而是不停的给她夹菜,柔声的劝她多吃。 看到王九被表兄丢到了一边,他只照顾自己,郑迟禁不住生出了得意。 这一得意,就没有留神,她居然吃、撑、了。 郑迟活了近十年,大概都没有吃得这么多:三四块羊排,一整个胡饼,还有一盏驼蹄羹。 天哪,简直就是小鸟胃里塞了只羊啊。 偏偏楼彧还在劝:“阿迟,再吃个樱桃毕罗……你看,阿玖都吃了呢……” 第六十八章 郑十三 郑迟:…… 她真的吃不下了。 已经吃撑了,感觉食物都顶到了嗓子眼儿。 不说再吃一口了,就是张开嘴,都有可能—— 呕! 不能想! 郑迟已经干呕过一回,如果再因为吃撑而吐出来……她会羞愤欲死、无地自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楼彧、王姮。 拼命忍着,郑迟极力挤出一抹笑:“多谢表兄,不过,我真的吃好了!” 楼彧当然知道郑迟吃撑了。 有了这一两日的相处,楼彧已经知道郑迟的胃口有多小。 也正是了解到这一点,楼彧才制定了这个计划。 他上下打量着郑迟,眼底闪过一抹担心,他略带叹息的说道:“阿迟,你真的太瘦了!” “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这么瘦,有碍康健。” 楼彧的语气充满着长兄的关切,似乎,他不是在挑拣郑迟的缺点,而是在关心她的身体与成长。 若是王棉在场,一定会默默的吐槽一句:哦豁,爹味儿十足啊。 郑迟的小脸有些僵。 怎么又开始说她瘦了? 小女郎,就当以纤细娇柔为美啊。 难道,要像对面的王九一样,硬生生吃成一个球? 心里想着,郑迟也就看了王姮一眼。 然后,她的嘴角就有些抽—— 这个王九,刚刚撂下筷子,居然又开始吃挂在腰间的小竹篓里的零食。 哦不,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王九,你是世家贵女,你这是出门游玩,你、你身边就有与你不相熟的、出身同样高贵的“世家女”,你居然还随身带着零食筐? 吃、吃、吃,你这一天,难道除了吃,就没有其他的? 吃得这般胖,一个王九都能有她郑迟两个重,也就是长得好看,这才没有成为痴肥的丑八怪! 郑迟暗暗嫌弃着、骂着,却也明白,自己长得不如王九。 若她也如王九这般胖,自己的五官根本就撑不住一身的肉肉,只会成为人人嘲笑的存在。 就是楼表兄,也未必会—— 郑迟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 被她想到的楼彧,劝她继续吃东西的同时,也没有忽略了王姮。 也不用刻意的转头关注,他的目光,始终都追随着王姮,王姮闷头吃肉干,楼彧总能见缝插针的给她递上茶盏,或是温热、干净的帕子。 对于王姮不停的吃啊吃,楼彧非但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一脸的宠溺! 咔嚓! 郑迟的大脑,忽然闪过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她猛地想到,难不成王姮这一身的肉肉,都是表兄喂出来的? 这位楼家表兄,审美、心性都异于常人? 世人都以女子纤细娇柔为美,而楼表兄却觉得女子肉肉的、圆圆的才好看? 天哪! 这、这是什么可怕的想法? 郑迟险些被自己的猜测给吓晕。 偏偏,她忍不住的要继续想下去—— 若我留在河东,与表兄一起读书,一起生活,那、那表兄会不会也像投喂王九一样,不停的劝我吃东西? 不!不要啊! 郑迟小脸煞白,再次将目光落在王姮身上。 王姮:……这人没事儿吧?都脑补了些什么? 啧,自己把自己都吓到了呢。 不过,王姮跟郑迟不熟,她对自己似乎还有敌意,王姮自然不会“以德报怨”。 只要郑迟不主动开口,王姮都当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她吃了一块山楂糕,呃,七宝羹太好吃了,一不留神,她也吃撑了。 胃里有些涨,她索性就拿山楂糕消消食。 阿棉熬制的山楂糕,就是好吃,酸酸甜甜,开胃、助消化。 就是吃完了,手上有些黏腻。 王姮嫌弃的看了眼自己白白的、肉肉的小手。 还不等她伸手拿帕子擦拭,楼彧就已经非常熟稔的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为她仔细的擦手。 郑迟那边,看到这一幕,愈发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楼表兄喜欢胖子,他更喜欢将身边的小女郎喂成胖子! 郑迟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 回到楼氏坞堡,郑迟没有继续缠着楼彧,草草告别,就匆匆回了客院。 “大母!大母!” 郑迟提起裙摆,噔噔噔的快步跑着。 人还没有进入正堂,就已经一叠声的喊了起来。 楼太夫人正盘膝坐着,一边看着丫鬟烹茶,一边跟身边的心腹闲聊。 “……太夫人,您就放心吧,我看大郎对咱们十四娘非常关照。” “大郎还是个孩子呢,却难得的周到,颇有几分长兄的模样。” “更不用说,咱们十四娘最是个聪慧、娴静的小女郎,大郎与她相处久了,定能——” 心腹娘子凑在楼太夫人的身边,极力说着让楼太夫人开心的话。 楼太夫人微微眯着眼睛,倒也没有因为心腹的几句吹捧就忘乎所以的飘飘然。 她轻声道,“十四娘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儿,我自然要给她最好的。” “……我已经给阿谨写了信,正想着这两日派人送过去。” 楼太夫人看到楼彧行事还算稳妥,对郑迟亦是十分关照。 本就心动的她,愈发认定这个孙女婿。 她决定定下这门亲事。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就响起了郑迟的声音。 楼太夫人转过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沙漏,“还不到两个时辰,阿迟就回来了?” 这也太早了吧? 表兄带着表妹出去玩儿,吃吃饭,游游河,少说也要大半天呢。 楼太夫人估摸着,他们应该傍晚才会回来。 现在才申初(15:00),阿迟就回来了? 楼太夫人直起身子,微微向前探了探头,试图要看清楚门外的情况。 郑迟噔噔噔的上了台阶,不用小丫鬟通传,就直接扑进了正堂。 楼太夫人扫了眼郑迟,衣服、头发等,还是出门时的样子。 应该没有出什么意外。 打量完郑迟,楼太夫人没有收回目光,越过郑迟,往她身后看。 楼彧没有跟来? 还是说,楼彧只是把人送到了院门外? 这、不合规矩。 人都到客院了,应该进来给长辈请个安,完好的将郑迟送回长辈面前,这才算全了礼数。 “大郎呢?他没有送你?” 楼太夫人眉头微蹙,虽然她已经属意楼彧,但对楼彧依然有挑剔。 若楼彧不够规矩,楼太夫人不至于“悔婚”,却会以长辈的身份,好好的训诫、规劝。 “表兄送我回到了客院,他原想进来给您请安,但被我拒绝了!” 郑迟现在,简直把楼彧当成了恶魔—— 呜呜,虽然不吃人,但他会逼着她吃啊吃。 呜呜呜,她不要像王九一样,被表兄喂成大胖子! 楼太夫人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她再次打量着孙女儿,“阿迟,发生什么事了?” “楼彧,做了什么不妥的事儿?” 郑迟迟疑着,然后快速摇头:“没有!” “劝”她吃饭,也不算是不妥。 毕竟他也是为了她好。 虽然郑迟不需要这样的“好”。 “他既没有失礼,你为何要行失礼之事?” 楼太夫人变得严肃起来。 她确实偏爱孙女儿,可也不是无脑、无原则的宠溺。 对于孙女儿的教养、规矩等,楼太夫人从未放松过要求。 楼彧没有失礼,那么不让楼彧守礼的孙女儿就有失礼的嫌疑! 这样的行径,必须予以矫正。 “……阿婆,我不要留在河东,我、我不想嫁给表兄了!” 看到素来疼爱自己的大母板起了脸,本就惶恐的郑迟,愈发的委屈。 她直接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楼太夫人被吓了一跳,孙女儿这是怎么了? 居然哭了? 要知道,在她灌输给孙女儿的礼仪规范中,就有不可在人前大哭大笑大闹等等的要求。 这是失礼。 孙女儿平日里最听话,也最讲规矩。 她从未有过当众失态的情况。 初来楼家坞堡,被楼彧当面“嫌弃”,孙女儿也只是小声啜泣。 她那一次的失控,有情可原! 今日呢? 阿迟这般,定是有缘故。 楼太夫人拉住郑迟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询问:“阿宝,乖,是不是受委屈了?亦或被欺负了?” “别担心,不管发生了什么,大母都会为你做主!” 听到楼太夫人温柔的呼唤自己的乳名,郑迟再也忍不住了,她反手抱住楼太夫人:“阿婆!我不要嫁给表兄!我不要变成胖子!” 楼太夫人:……嫁给楼彧跟变成胖子,有什么关系嘛? “……表兄嫌我瘦,总是让我多吃!” “我都说了,我吃饱了,吃不下了,可表兄却还是劝我。” “他、他还拿着王九跟我对比,说小女郎就该像王九这样,肉肉的,有福气!” “我、我……阿婆,我不要被逼着吃东西,更不要变成大胖子!” 郑迟一边哭,一边有些混乱的发泄着。 楼太夫人起初听得还有些迷糊,慢慢的,她听懂了—— 楼彧还是嫌弃郑迟纤美,私底下相处,就总劝她多吃。 楼太夫人:…… 她非常疑惑,楼彧的审美为何如此奇异? 是,楼家是北境勋贵,对女子的规训并不严苛。 女子可以骑马,可以养部曲,甚至家族出现危机的时候,女子也能直接顶上去。 楼家等北境世家,从不会把女子圈在小小的内宅之中。 她们是父兄、是丈夫的好帮手。 比如杨家的那位娘子,父亲、兄弟们起兵,她也变卖嫁妆、家产,招兵买马,积极响应。 如今,已经被册封为晋城公主,统领娘子兵,威名赫赫、地位超然。 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纤细柔美的。 她们神勇英武,她们英姿勃发,她们巾帼不让须眉。 就是楼太夫人在出阁前,也是个鲜衣怒马、骄傲恣意的小女郎。 楼太夫人审美的蜕变,是在嫁入郑家后。 楼太夫人的太婆母陆氏,出身南境世家,家族因为改朝换代而倾覆,不得已逃到了北境。 虽然是落魄的孤女,可人家姓氏高贵,祖上世代公卿,还是嫁给了郑家家主。 成了郑家的主母,这位陆夫人对郑家就有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几十年下来,就连楼太夫人都被同化,觉得女子当纤细娇美,当温柔娴静。 郑迟等郑家小女郎,都是严格按照这个规矩教养出来的。 楼太夫人从未觉得郑家的教养有问题。 直到此刻……她精心培养出来的孙女儿,却被自家娘家的侄孙儿嫌弃了。 楼太夫人一时间都有种茫然的感觉。 她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楼彧的脑子有问题。 “……我怎么可能错?郑家女儿的教养,可是得到过无数人的称赞呢!” “一定是楼彧!哼,到底是婢妾所出,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偏偏,这样的庶孽,成了楼家大长房的家主,占据了楼家一半的家产。 楼彧还有个开国县公的“堂伯父”,只要长大成人,就能轻松踏入仕途。 反观郑家,唯一做官的郑鹤年,也才是个六品小官! 楼太夫人再骄傲,心里也明白,若细究起来,郑迟是配不上楼彧的。 楼太夫人会这般“自信”,不过是仗着自己是楼彧的姑祖母,楼家是她的娘家! 她有恃无恐。 就算楼彧不同意,楼太夫人都不担心,因为婚姻之事,父母之命。 这婚事,楼彧做不得主。 但,此刻,不愿成就姻缘的,不是楼彧,而是郑迟。 这、这—— 楼太夫人嘴唇蠕动,想要劝说孙女儿几句。 她低头,正好对上郑迟哭得涕泗横流的小脸。 郑迟真的委屈,也是真的恐惧。 小小的人儿,脸上全无血色,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许是发泄得狠了,又许是吃的太撑,哭着哭着,郑迟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污物喷溅了楼太夫人一身,楼太夫人一个受不住,也吐了。 顷刻间,正堂内,浓郁的酸臭味道弥漫开来。 仆妇、丫鬟们顾不得嫌弃,纷纷忙碌起来,收拾污物、给主子更衣洗漱……乱做了一团。 一片混乱中,众人也就没有注意,门外廊庑下,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与郑迟同年的郑家十三娘,容貌却比郑迟更精致。 她悄悄看着,回想到刚才偷听到的话,明媚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第六十九章 阿兄 郑迟又是哭,又是吐,还连累楼太夫人也一身狼狈。 仆妇们忙了好一会儿,才将祖孙两个收拾妥当。 洗漱完毕,换了干净的家常衣裳,郑迟披散着头发,任由丫鬟用巾子绞干。 “阿婆,我真的不要留在楼家!” “我们、我们早些进京吧。” 眼睛、鼻子都红红的,郑迟看着十分可怜。 楼太夫人却没有立刻答应。 她已经知道郑迟受到的委屈,也了解到了她的恐惧。 但,楼彧与郑迟的婚事,不只是关乎两个孩子,更是两个家族的利益结合。 尤其是郑家,无比需要楼家这门姻亲。 郑家早已败落,子孙又没有太过出色的人才。 楼太夫人虽然出身楼家,可父亲、兄长都已亡故。 如今,楼家的家主是她的侄子,血脉至亲,但终究隔了一层。 她的儿子、孙子们,与楼谨又隔了一层。 且,她已经有了年纪,若是不早早筹谋,他日等她去了,楼家与郑家也就彻底断了联系。 为了郑家,她的孙女儿必须嫁入楼家! 楼太夫人的计划,不会因为郑迟的一顿哭诉就轻易改变。 当然,郑迟到底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宝贝了十来年,楼太夫人也不会全然不顾她的意愿。 沉吟良久,楼太夫人方缓缓说道,“阿迟,这件事,大母已经知道了!” “你放心,大母定不会委屈了你!” 楼彧,真的审美异常?脑子有病? 楼太夫人不太相信,更不愿相信。 她需要再观察一二。 楼太夫人没有答应郑迟,却还是暂时压下了那封写给楼谨的信。 再看看! 再看看吧! 楼太夫人既要楼彧这个孙女婿,又不想委屈了郑迟,她需要时间,想个两全的好法子。 …… 楼太夫人有心观察,自然也就格外关注楼彧,以及楼彧与王姮的相处日常。 然后,楼太夫人就惊愕的发现—— 阿迟没有说错,楼彧和王姮这两个孩子待在一起,似乎除了吃、就是研究吃。 “回禀太夫人,王家九娘又来了!还带了一个农家女,叫阿棉!” “奴婢打听过了,说是过两日是楼小郎君的生辰,王九娘要给小郎君做些生辰宴的吃食!” 小丫鬟恭敬的站在下首,轻声回禀着。 楼太夫人听到“吃食”二字就有些头疼。 怎么又是吃? 那日郑迟被撑到,又接连呕吐,直接生了病。 幸好没有发热,只是肠胃不适,喝了药,又吃了几顿白粥,这才好些。 郑迟本就瘦,折腾了两天,本就尖尖的下巴更尖了,脸颊都有些凹。 虽然郑家总是要求女孩子纤细柔美,但,重点是一个“美”,而不是无底线的瘦。 若是瘦的皮包骨,浑身病态,那也是不可以的! 楼太夫人便想着,等郑迟养好了肠胃,再给她吃些滋补的羹、汤。 正好他们现在在楼家,吃穿等一应开销,都由楼家负责。 鹿肉、牛肉、燕窝等高档食材,楼家应有尽有,楼太夫人、郑迟等一众郑家女眷,完全可以放开了吃。 来到楼氏坞堡这几天,楼太夫人仿佛又回到了未嫁人时的模样: 根本不用考虑银钱,不必在意几重长辈、十几个妯娌的侧目,只需在乎喜不喜欢、满不满意! “……还是楼家好啊!” 不只是自己的娘家,更是富贵豪奢,跟“清贵”的郑家,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楼太夫人这辈子就这样了,她不想让自己疼爱的宝贝阿迟也这样。 还是嫁给楼彧吧。 只是—— “大郎的生辰?” 楼太夫人除了“吃食”,还在小丫鬟的话里抓住了一个重点。 她眯着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记起来了,“五月初九!大郎的生辰是五月初九!” 就在端午节之后,躲过了不吉利的“毒日”。 “回禀太夫人,正是五月初九。” 小丫鬟行事周全,探听消息的时候,也不忘多打听一些。 原本,她还想向太夫人邀功。 没想到,太夫人自己就记得……也对,太夫人可是楼小郎君的长辈,岂会不记得他的生辰? “大郎年纪小,不宜大肆操办生辰宴。但他终是楼家大长房的家主,生辰这日,即便不请外客,也该自家人庆贺一二。” 正好趁机让阿迟亲手做个生辰礼,多少拉近一下“兄妹”的感情。 楼太夫人随意的说着,心里暗暗盘算着。 即便是家宴,以着楼谨的身份,以及楼家的豪富,也要好好置办。 期间所花销的银钱……楼太夫人做了几十年的主母,习惯了算账。 其实,若不是此次在河东无法停留太久,顶多就一个月,否则楼太夫人都想接管楼氏坞堡的管家权。 管家……劳神劳力,却好处多多。 当年郑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楼太夫人曾管过几年的家。 她的嫁妆,确实丰厚,却也不是真的花不完。 管家的时候,悄悄转移些许,都是正常操作。 即便随后“事发”,可郑家已经成了破落户,楼家更上一层楼,郑家的几个长辈,只能哑巴吃黄连,默默的认了下来。 楼家比郑家鼎盛的时候还要豪富,哪怕不是长期管家,只是随便管个差事,都能沾到不少油水。 可惜了。 楼太夫人终究还没有厚颜到这种地步,就只能望“宴”兴叹。 “太夫人英明。奴婢也打听过了,正如您说的这般,楼家确实没有准备大肆操办。” 小丫鬟很是伶俐,继续回禀着。 楼太夫人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 她正要抬手挥退丫鬟,忽的想到了什么,问了句:“大郎呢?现在在做什么?” 刚才好像听到丫鬟说他在跟王九玩儿。 王九还真不见外,自己经常来坞堡也就罢了,还带上外人。 “小郎君在他的海棠院,与王九娘一起做吃食呢。” 丫鬟虽然不知道太夫人为何再问一句,却还是乖乖回禀。 楼太夫人抿了抿嘴,抬手摆了摆,小丫鬟赶忙恭敬的退了出去。 楼太夫人起身,来到了东厢房,郑迟的房间。 郑迟还躺在榻上,喝了碗牛肉粥,气色看着好了些。 没有那么的惨白,却还是消瘦的。 楼太夫人很是心疼。 似郑迟这样的年纪,本该有些婴儿肥。 小脸即便瘦,也该水嫩、饱满。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脸上几乎只剩下一层皮,皮肤没有光泽,更没有那种孩子该有的活力与健康。 已经脱相了,再瘦下去,就是重病缠身的濒死之相! “大母!” 郑迟见到楼太夫人进来,赶忙坐起身子,恭敬的问安。 “嗯!” 楼太夫人应了一声,便坐到了榻上。 她拉起郑迟的手,小手骨节愈发明显,几乎摸不到肉。 “阿迟,好些了吗?” “……好多了!刚用了一碗牛肉粥,觉得身上都有劲儿了呢。” “那就好!” “阿迟啊,我知道,你不想被逼着吃东西,但你表兄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呢,可以好好与他说,我呢,也会教导他,他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楼太夫人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再让孙女儿去试一试。 楼彧可能有些问题,但不是不能解决啊。 现在的楼彧,不是两三年前的骄横、野蛮顽童,他读书明理,言行有度。 楼太夫人觉得,完全可以跟他讲道理。 郑迟那几乎没有唇色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不想! 她不愿! 但,她知道,这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抬起头,郑迟果然看到了自家祖母那慈爱中带着不得违逆的眼神。 郑迟犹豫着,没有立刻回应。 楼太夫人只得继续说:“正好,过两日就是你表兄的生辰。” “王家那个丫头又跑来,她呀,估摸就是吃准了你表兄的性子,‘投他所好’,故意拉着他做吃食!” 王姮年纪小,与楼彧更像是从小一起玩儿的亲密小伙伴。 但,楼太夫人自己存着要把孙女嫁给楼彧的心思,也就把跟孙女儿年龄相仿的王姮当成了竞争对手。 楼彧,只能娶她的孙女儿,决不能便宜了其他家的小女郎。 王家女? 哼,出身确实高贵,但父母和离,父再娶、母二嫁,继母不容,被丢在庄子上自生自灭。 这样的人,如何能够跟她的十四娘争? 或许,王九娘意识到自己处境艰难,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跟她玩儿的楼彧,便当成了救命稻草。 为了讨好楼彧,更是不惜胡吃海塞,生生将自己弄成了一个球儿! 真真没有骨气! 楼太夫人绝对有迁怒的成分——楼彧好好一个小少年,怎么就有这么奇怪的喜好?如此畸形的审美? 喜欢投喂? 热衷于把人变成胖子? 楼太夫人不理解,更不想尊重,可恨她还不能做什么,只能将账记在王姮头上——投人所好、巧言令色,阿谀奉承,有失体面! 自家孩子肯定是没有错的,即便有错,也是被外头的坏孩子带累错了。 楼太夫人比郑迟更敌视王姮。 楼太夫人迫切的想要让孙女把王姮比下去,代替王姮,站到楼彧的身边。 郑迟:……不!我不想!我、我怕再被逼着吃东西! 可惜,对上祖母那张严肃的脸,郑迟根本就说不出那个“不”字。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良久,才缓缓点头:“是!我、我听大母的!” 郑迟从榻上爬了起来,换好外出的衣服,便带着小丫鬟,一路朝海棠院而去。 海棠院的院子极大,足足有两进。 楼彧专门让人弄了个小厨房,厨房的布局、摆件等,直接让王棉来负责。 王棉:……哼,不是讨厌本姑奶奶嘛?遇到事儿,还不是要找我? 王棉暗搓搓的傲娇着,嘴上却不敢拒绝。 乖乖的给楼彧装修了一个大厨房,有一连排的灶台,还搭了烤炉等。 还有诸多厨房用品,王棉也都按照后世的标准,设计了一整套。 此刻,王姮和王棉就坐在一起,看着几个健壮的仆妇,哐哐哐的用王棉“设计”的打蛋器打奶油。 楼彧则拿着一卷书,坐在窗边,沐浴着阳光,或是低头看两眼书,或是抬头瞧瞧胖丫头。 王棉所说的什么生日蛋糕,楼彧根本不在乎。 他会纵容她们在自己的院子里胡闹,主要还是看王姮喜欢。 且,生日蛋糕,应该是极好吃的——王棉出品,必属精品嘛,这可是经过胖丫头亲口认证的。 王棉鼓捣出来的新吃食,胖丫头一定喜欢。 “阿棉,我好像闻到鸡蛋、牛乳的香味儿了!” “嗯嗯,蛋糕胚应该快烤好了!” 糖油混合物的香味儿,就是霸道。 随着烤炉里飘散出来的丝丝缕缕的热气,那种独属于烘焙房的香甜味道,瞬间在厨房里蔓延。 郑迟刚靠近厨房,就闻到了,她不贪恋美食,可也会被美味所吸引。 尤其是饿了几日,虽然刚吃饱,味蕾还是受到了刺激。 “好香!” 郑迟被蛋糕的香气所吸引,几乎都忘了对楼彧的恐惧。 楼彧却蹙起了眉头,这棵豆芽菜怎么又来了? 不是成功把她吓到了? 听说还病了呢! 这才几天,就又冒出来了? 还有,刚才那声细细小小的“好香”,是她说的吧。 怎么,她也被蛋糕的香味儿所诱惑了? 那可不行! 那是胖丫头的。 楼彧绝不允许有人分走胖丫头的美食。 “阿迟,你来啦!用过朝食了吗?正好,庖厨做了蛋羹、蒸饼,还有新研制的包子、烧麦……你都来尝尝吧!” 楼彧站起来,主动迎了上去。 他完全不提什么蛋糕,而是把庖厨准备的日常餐食,命人都端了出来。 大厨房分作两间,里间是灶台等操作间,外间则有桌子、货架等。 桌子很大,长条形的,足足能够坐下近二十个人。 这么大的桌子上,满满当当的放了二三十个杯碗盘碟。 郑迟扫了一眼,小脸立刻没了血色。 什么意思? 表兄要让我把这些都吃完? “……那个,表兄,我用过朝食了!” “哎呀,用过也可以再吃些!你看看你,更瘦了,就该好好补补!” “不!不用了!” 郑迟真的怕了,她甚至顾不得什么礼仪,说了句“表兄,我还有事,先走了”,就匆匆离开。 那落荒而逃的模样,仿佛背后有疯狗追赶。 楼彧目送郑迟离开,勾了勾唇角,满意的重新坐回去。 王姮&王棉:…… …… 五月初九,楼彧十周岁的生日。 楼家没有大摆宴席,只是举办了一场家宴。 某位世子:……家宴?算起来,我也是楼彧的“阿兄”呢! ps:月底啦,打滚求月票?(^?^*) 第七十章 聪明 五月初九,楼氏坞堡。 王姮、王棉等都向书院请了假,早早就来到了坞堡。 她们要“亲手”给楼彧做一个生日蛋糕。 所谓亲手,就是两个小姑娘,坐在海棠院的大厨房里,看着仆妇们打蛋、打发奶油,烤制蛋糕胚…… 等一切准备就绪,王姮亲自拿过裱花袋,挤出几朵小花花。 王棉倒是想帮忙切点水果,涂抹奶油,但想到小变态的霸道性子,王棉还是忍住了—— 这是人家九娘与小变态这对青梅竹马的开心y,她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掺和了。 她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指点王姮。 折腾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才做好了一个生日蛋糕。 王姮忍着先吃一块的冲动,命人好好的存放好。 过了正午,宴会才正式开始。 王姮除了“亲手”做的生日蛋糕,还送了一个小巧的卷轴。 “阿兄,生辰快乐!” 王姮将卷轴双手捧给楼彧。 楼彧已经猜到是什么,却还是欢喜的接了过来。 他当面打开了卷轴,轻轻展开,是一副他的画像—— 春日里,海棠花开,他端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拿着书卷,认真的看着。 粉白色的海棠花,朵朵娇艳,小小少年,白衣胜雪。 整幅画卷没有太过艳丽的颜色,却透着春日的明媚,气氛的温馨。 少年只有一个侧影,楼彧却还是能够一眼看出,那是自己。 工笔细腻,颜色恰到好处。 寥寥几笔,人物就跃然纸上。 ……胖丫头的画工,又精进了。 “谢谢九娘!” 现场还有楼太夫人等一众郑家人,当着外人的面儿,楼彧不好太过亲昵。 因为,他的亲昵,他与胖丫头的默契,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他对胖丫头的不尊敬,以及胖丫头的不自重。 楼彧这两三年的书,真的没有白读。 他除了学会自己伪装外,也懂得了世俗、人情,学会了克制、忍耐。 他确实将王姮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却不会让她有任何被攻讦、被嘲讽的可能! “阿兄,还有生日蛋糕哦!是我和阿棉一起做的!” 王姮心思单纯,不知道楼彧的心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她仰着小脸,胖胖的,粉嫩嫩的,无比可爱。 作为一个吃货,王姮早已被蛋糕的香甜、暄软所迷惑,自然不想耽搁时间,只想好好的大快朵颐。 “……九娘用心了!” 至于王姮口中的阿棉,则被某个小变态华丽丽的无视了。 王棉:……呵呵,无所谓,小霸王开心就好! 已经习惯了被“忽略”,王棉的情绪也非常稳定呢。 楼太夫人冷眼看着这三个人互动,忍不住侧头,递给身边的郑迟一个眼色。 郑迟:…… 她知道,大母这是催促她,让她去给表兄送生辰礼。 她、不太想去。 生辰礼早已准备好,是她亲手做的一个荷包。 呃,好吧,所谓“亲手”,也是擅长绣活儿的丫鬟做好了,她拿过来,象征性的绣了两针。 不是她有心敷衍,而是世家大族都是如此。 谁家还真会让家里的小女郎每日里刺绣、作女工? 都有专门的绣娘,即便养不起绣工精湛的绣娘,也会有擅长的丫鬟。 基本上,都是下人做好了,女郎君们再稍稍过一遍手,就算是“亲手”制作。 郑迟手里的荷包,杏色绣翠竹,绣工极好,寓意也好。 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小女郎,送给同龄的表兄正合适。 可,郑迟还是有些迟疑。 她怕啊,怕楼表兄再命人拿出一堆的吃食,让她吃! 对了,还有那个什么蛋糕,看着比盘子还大,表兄不会让她都吃了吧? 一想到“吃”,郑迟的胃就有些抽搐。 她是真的怕了那种吃撑到吐,吐完生病,生病清肠的感觉了。 躺在榻上那两日,郑迟都有种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的恐惧与绝望。 表兄极好,大母殷殷期盼,可她是真的怕啊! 用力握了握小拳头,郑迟还是没能抵抗大母凌厉的目光。 她站起身,走上前,挤出一抹笑,“表兄,祝你生辰安康!” 说着祝福的话,郑迟递上了荷包。 楼彧扫了一眼,唇边绽开一抹温和的笑,“多谢阿迟!” “阿迟,今日我生辰,庖厨准备了许多吃食,待会儿你一定要多吃些。” “放心,没有新奇的菜色,都是我们楼家菜谱的招牌……” 新奇的吃食=生日蛋糕=胖丫头的专属。 楼彧非常分得清里外亲疏。 楼彧不会把生日蛋糕分给除胖丫头之外的任何人,楼太夫人这个所谓长辈都不行。 豆芽菜就更不用说了。 郑迟听到自己不会被强行逼着吃蛋糕,并没有太高兴。 因为,楼彧会让她吃那些所谓的“楼氏名菜”。 胃,不受控制的开始抽搐。 郑迟隐约都能感受到一股股的酸水儿冒出来。 不行! 必须拒绝! 我不能再吃撑了! 郑迟小脸变白,小巧的鼻尖儿上渗出了汗珠。 忽的,郑迟想到了郑十三偷偷跟她说的话,虽然她知道,十三娘那贱婢一定有所企图,但只要能够破除自己的困境,郑迟可以容忍。 “那个,表兄,我阿姊也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阿姊!十三娘!快来!” 郑迟没有接楼彧的话茬儿,而是转过头,冲着郑家女眷用力招手。 楼太夫人目光微凝。 郑家的一众小郎君、小女郎,则齐齐看向被郑迟招呼的郑十三。 郑十三瘦削的脸颊瞬间涨红,心里忐忑不已。 她甚至都不敢转头去看楼太夫人。 她知道,她偷偷去找郑迟,表示愿意为她“分担”的事儿,一旦被大母知道,大母定不会轻饶。 但她更知道,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 郑迟怕楼彧,担心会被喂成一个大胖子。 她郑十三不怕。 相较于在郑家,被当成奴婢般呼来喝去,长大后顶着郑氏女的名头,被精于算计的大母嫁给鳏夫、老男人,只为给郑家谋求利益,她宁肯当个胖子。 在郑家那般复杂的环境下长大,郑十三娘比郑迟更早熟、更通透。 她在底层,她看到了更为真实的郑家内院,也听到了太多庶女的凄惨故事。 她,不想沦为郑家的牺牲品! 楼家,就是她破局的希望。 就算事后被大母责罚,她也要试一试。 万一,就、就成功了呢。 她代替郑迟,留在楼家,去书院读书,继而认识更多的少年学子…… 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这些,郑十三娘终于坚定站了起来。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 “表兄,祝您生辰安康!” 她复刻着郑迟的祝福,双手捧着一个小巧的匣子,“这是我亲手包的肉粽,是南边特有的口味,不值什么,胜在新奇!” 楼彧挑眉,哦豁,这郑十三有些意思啊。 嘴上说着给他送生辰礼,送的却是吃食。 楼家上下都知道,楼彧不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 珍馐佳肴,他吃得。 粗茶淡饭,他也吃得。 最喜欢吃的,是胖丫头。 楼家那些南北名厨,更多是为胖丫头准备的。 郑家人虽然是外客,但来到坞堡也有小半个月。 只要用些心思,就能打听到这些。 郑十三娘,看着就个机灵的,应该早已探听到了。 可她还是奉上了“美食”……是个聪明人。 竟比楼太夫人这个自诩长辈的人,还能够看清事情的本质——讨好楼彧,不如去讨好王姮! “肉粽?” 王棉咋舌,我去,这么早就有肉粽了? 果然啊,我那迷人的老祖宗们,就是懂得美食之道。 大吃货国,源远流长。 王棉再次深刻体会到,绝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 幸好这次端午节,王棉没有复刻什么肉粽,啧,险些“拾人牙慧”啊。 “肉粽?!” 王姮有些心动,她还没有吃过呢。 不过,王姮虽然是个沉迷美食的小吃货,却更懂得分寸、规矩。 这是郑十三娘送给阿兄的礼物,阿兄还没有决定收不收,她不能越俎代庖。 若是私下里也就罢了,两人关系亲密,不分彼此。 可,现在是人前,还有对自己十分不善的楼太夫人、郑迟……王姮只得忍着肚子里的馋虫,继续做出守礼、乖巧的模样。 楼彧眼角的余光瞥到胖丫头的“隐忍”,嘴角的笑意延伸到眼底。 他确实讨厌郑家人,但郑十三的策略也确实有效。 既是胖丫头喜欢,那就收下吧。 楼彧伸出一只手,拿起匣子,“多谢十三娘!” 虽然态度没有对郑迟时的好,但,他肯收下,就是一种态度。 他没有计较郑十三娘不顾身份的攀附! 郑十三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 她紧绷的小脸,也有了缓和,她赶忙道:“表兄客气了!十三不敢当!” 受宠若惊啊。 这位可是楼家的郎君,是大母都要拉拢的贵人。 她一介郑家庶女,不说郑迟了,就是那些有些体面的管事娘子、大丫鬟,都不把她当回事儿。 自己冒失的喊楼郎君“表兄”,楼郎君非但没有生气,斥责,反而接受了礼物。 这表明,楼郎君承认了她这个出身卑贱的表妹! 楼彧没有再理睬郑十三,自己亲手收了他的生辰礼,已经是看在胖丫头的面子上,给了体面。 再多的,就没有了! 他接过匣子,打开,查看了一下,果然是两只小巧的粽子。 他凑到近前闻了闻,没有怪味儿,只有粽叶的清香,糯米的甜香以及淡淡的肉的咸香。 味道,略新奇。 想来胖丫头会喜欢。 楼彧检查了一番,确定肉粽没有问题,这才转手递给了王姮:“收着!” 待会儿让庖厨拿去热一热,再仔细检查一下。 外人送来的吃食,必须慎之又慎。 楼彧确定郑十三不敢捣鬼,但他绝不会让胖丫头轻易冒险。 “嗯!” 王姮捧着匣子,她也闻到了肉粽的香味儿,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于美食的期待与欢喜。 看到王姮这般模样,楼彧对“送对礼物”的郑十三又多了一份满意。 确实聪明,若是楼老妪非要塞个孙女进楼家,楼彧宁可是郑十三。 “十三娘,你便跟着阿迟吧。” 楼彧淡淡的说道。 他这是给了郑十三娘一个跟随的机会,让她不用再回到一众姐妹中,沦为背景板。 郑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有了郑十三在身边,再被逼着吃东西,也能把她推到自己面前。 楼太夫人脸色微变。她不只是气十三娘“卑贱却心比天高”,还气郑迟的“擅作主张”。 有什么事,不能先回禀她这个大母? 非要暗地里跟这些卑贱的庶孽搞些小动作? 偏偏当着楼彧,楼太夫人还不能发作,只能冷冷的看了两个孙女一眼。 郑迟接收到祖母的目光,身子有些瑟缩。 郑十三也感受到了祖母的愤怒,内心恐惧,却又有着孤注一掷的孤勇。 事情已经做了,大母若真的不愿放弃与楼家的联姻,就该知道怎么做。 没办法啊,她最宠溺、最宝贝的孙女,不肯接受她的偏心。 只能由她这个卑贱的庶女替代! 大母要怪,也只能怪郑迟“不争气”,而不是她郑十三“不安分”。 毕竟,机会是郑迟让给她的,而她也真的得到了楼表兄的认可。 大母即便生气了,想要责罚,也要先考虑一下楼表兄的态度。 大母这次带了七个庶出孙女儿,其他人还都不能亲自送上生辰礼,唯有她,不但当面送了,对方还欣然接受。 这、尤为重要,大母那么聪明,自当明白如何选择! …… 收下郑十三的生辰礼后,楼彧又亲手接收了两个嫡出表兄弟的礼物。 郑家其他的庶子、庶女,他们的礼物,自有管事接收、登记。 生辰宴正式开始,只是,还不等众人落座,就有小厮跑来启禀: “郎君,有贵客!这是拜帖!” “贵客?” 楼彧眉头微蹙,在河东地界上,能够在他面前被称为“贵客”的人,几乎没有。 难道是沂州的贵人? 沂州? 齐王?! 楼彧果然聪明,还没有看到拜帖的内容,就已经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了真相。 他接过拜帖,展开,定睛一看,果然是齐王府的人—— 齐王世子,杨睿! 第七十一章 有意思 杨睿不请自来,楼彧却没有太多的反感。 杨睿贵为齐王世子,今年也已经二十二岁,跟在齐王身边历练多年。 除去齐王,杨睿就是齐王府最尊贵的人。 齐王若是不在,他就是唯一的代言人。 楼彧自诩楼家大长房的家主,但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 且,所谓大长房早就不复存在。 楼瑚去世多年,虽然留了个从六品飞骑尉的勋官,却已经是前朝的。 大虞朝沿袭旧制,可未必承认前朝留下的爵位、勋官等。 如果没有格外的恩典,楼彧就只是个白丁。 没有爵位,年纪还小,名分上的长辈都已经亡故,就是个有些财产的孤儿。 杨睿却以礼相待,不请自来略有瑕疵,也是递上了拜帖。 他,是把楼彧当成了与自己身份、地位相当的人对待。 这对于正值年龄敏感期的楼彧来说,尤为重要。 楼彧在杨睿身上,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尊重。 杨睿的做派,就与坐在一旁的楼太夫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楼太夫人把楼彧当成了孩子。 杨睿则把楼彧当家主。 “……他这般行径,到底是礼贤下士,还是礼下于人?” 若是后者,就还有一句“必有所求”。 “杨睿对我有所求?求什么?我只是个顽劣小儿啊!” 楼彧满意于杨睿的态度,可作为一个内心阴暗的人,他还是习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好端端的,没有由来,杨睿忽然来到河东,还上门拜访……难道是为了楼谨? 楼谨贵为安国公,还手握十万兵马,深受皇帝器重。 齐王世子作为齐王一系的继任者,拉拢一个手握重兵的悍将,倒也合乎情理。 楼彧年纪小,还远在河东,但对于京城,对于朝堂,他亦有所了解。 两年前,杨继登基,开创了新朝,国号虞,年号开泰。 今年是开泰三年,杨继也做了两年多的皇帝。 原本混乱的北境,如今已经恢复到了前朝时的太平、安定。 杨继坐稳了龙椅,正秣兵历马,剑指南境。 杨继有着统一天下的勃勃野心,亦有打下南境的实力。 然而,前方战事一触即发,后方的宫闱之中,也充满了刀光剑影。 杨继一共有三个嫡子,嫡长子杨翀,乃原配宇文氏所出。 宇文氏亡故后,杨继续娶了表妹,李家的女儿。 李氏为杨继生了二子一女,嫡次子杨翊比杨翀小了十四岁,今年二十五岁。 杨继起兵的时候,杨翊也统领兵马,四处征战,立下了战功。 只是,杨翊的战功,跟杨翀没法比。 事实上,就连杨继……北境三分之一的土地,都是杨翀打下来的,京都是杨翀率先攻破的。 杨翀的麾下,将星云集,人才济济。 他的齐王府,俨然就是小朝廷。 朝堂上一半的文武官员,都与杨翀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杨翀,功高盖主! 杨继今年五十八岁,他虽不服老,可每每坐在高台上,向下看去,就能看到正值壮年、功勋彪炳的嫡长子。 杨翀有着原配、嫡长的身份,有着相对年轻的年龄,还有着不可抹杀的功绩,他立在朝堂上,杨继即便顾念父子亲情,也要忍不住多想。 杨翊就让杨继放心许多。 虽然已经成年,却还显稚嫩。 有些战功,却无法与杨继这个父亲相提并论。 呃,好吧,不说跟杨继比了,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晋城公主,其实都比杨翊更有威望。 晋城公主与杨翀一母所出! 她是女子,其功劳无法明着表彰,却能够惠泽杨翀。 杨翊根本与杨翀无法比。 然而,就是因为杨翊的这些不足,才更符合杨继对于继承人的要求。 不平庸,还没有威胁。 北境稳固后,杨继就开始表露出些许痕迹: 嫡长子与嫡次子,他更喜欢后者。 今年正旦大朝会结束后的宫宴上,杨继就状似酒醉的说了一句:毗沙门极好,像朕! 毗沙门就是杨翊的乳名,梵语,取自毗沙门天王,也就是那位托塔李天王。 杨继作为皇帝,当着众朝臣、宗室、勋贵的面儿,夸奖一个儿子像自己,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当然,宫宴到底不是太过正式的场合,杨继也“醉了”。 但,在场的都是搞朝政的老狐狸,哪里不明白杨继的心思? 正旦过后,京城的风向就变得有些不太对。 齐王依然受重视,杨翊这个楚王,也开始受到推崇。 双龙夺嫡,拉开帷幕。 京中风云际变,那些手握重兵的大将,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比如楼谨。 楼谨投靠杨家父子之前,就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少年悍将。 有战功、有威望,还有数万身经百战的楼家军。 只是,楼谨已经贵为开国县公,深受杨继的宠信,杨翀、杨翊等皇子自是不好轻易拉拢。 “……所以,齐王世子便绕过楼谨,来找我这个楼谨的便宜‘堂侄’?” 楼彧一边大步迎了出去,一边暗暗的想着。 …… “彧拜见世子!” 来到前庭,楼彧刚刚走到堂屋,就看到了站在廊庑下的杨睿。 杨睿今年二十二岁,身量颀长,器宇轩昂。 他有着北境人特有的高大、英武,却又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长袍,腰间系着玉带。 身上没有佩戴过多的配饰,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贵气。 楼彧快走几步,上了台阶,躬身长揖。 “楼郎君快快免礼!” 杨睿也上前两步,抬手扶住了楼彧的胳膊。 这才是诚心要让人免礼呢。 不像之前的楼太夫人,嘴里说得客气,还是等着对方行了全礼。 楼彧眸光一闪,对方这做派,倒真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意思呢。 “没有提前送拜帖,匆匆上门,是我唐突了。失礼之处,还请楼郎君见谅!” 见了礼,杨睿又表达了一下自己不请自来的歉意。 “世子客气了,您能来,彧荣幸之至!” 楼彧学了两三年,倒也能像个谦谦君子般斯文、有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楼彧的谦和、谦卑,不但能够瞒过面前的人,他自己也非常满意。 可对着杨睿,楼彧就有种莫名的不自在。 偏偏他还找不到原因。 他只能悄悄将这丝异样压在心底,集中精神的接待杨睿。 “……听闻今日是郎君的生辰,恰巧我有事路过河东,便想来讨杯寿酒,若有叨扰,还请楼郎君不要见怪!” 杨睿继续客气着,招招手,命人奉上了生辰礼。 “多谢世子!小子的散生日,当不得世子恭贺。家中略备薄酒,世子若是不弃,彧恭请世子入席。” “承蒙郎君盛情,睿却之不恭了!” 又是一番寒暄,楼彧引着杨睿来到了中庭的正堂。 “姑祖母,这位是齐王世子!世子,这是家姑祖母!” 楼彧按照规矩,给楼太夫人与杨睿做介绍。 杨睿仿佛已经知道了楼太夫人的身份,他微微一笑,躬身道:“原来是郑少卿的遗孀,睿见过楼郡君!” 楼太夫人听到杨睿口称“郑少卿”,眼底闪过一抹激动。 郑少卿是她夫君的官职,她的郑郎曾经官拜鸿胪少卿,从四品上。 官职不高,却已经是楼家同辈人中最优秀的存在。 可惜,当年公爹得罪了大冢宰,郑家所有入仕的男丁都被罢官免职,女眷的诰命也都被褫夺。 郑家自此一蹶不振。 十多年过去了,楼太夫人以为,已经没有人记得郑家曾经的荣耀。 没想到啊没想到,在这河东,齐王世子这般尊贵的人,居然还记得她的夫君曾经是鸿胪少卿?! 她楼氏,亦曾经是体面的楼郡君,而不是什么狗屁的太孺人! “老妇人见过世子!” 楼太夫人强忍着激动,起身,屈膝,行礼。 楼彧看着这一幕,稍稍有些触动。 他也没有想到,杨睿居然对楼太夫人的事情如此了解。 就是他楼彧,楼太夫人嫡亲的侄儿,都不记得楼太夫人那已经死了几年的夫君,曾经做过什么官! 楼彧不着痕迹的瞥了杨睿一眼,发现他与楼太夫人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眼底也满是真诚。 他,似乎真的记得郑少卿,也似乎真的尊敬楼太夫人一介老妪! 楼彧眸光微闪,有意思! 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刚才的那抹“不自在”源自何处了。 杨睿对楼太夫人一个早已落魄的世家妇人,依然和煦,宛若春风,温暖人心。 楼太夫人那张总是刻板的脸上,都禁不住浮现出了笑容。 楼太夫人甚至有些冒昧,不等楼彧介绍,就把自己的嫡孙、嫡孙女儿叫到了跟前。 “二郎、七郎,十四娘,快,快给世子见礼!” 已经十三岁的郑二郎,脸颊微红,他这是意识到了自家大母的失礼。 不过,他能理解大母的心意:郑家败落,郑家男丁想要重新入仕,必须有贵人扶持。 而眼前的齐王世子,就是他们可遇而不可求的贵人! 好不容易遇到了,就不能错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忍着羞愤,郑二郎带着弟弟郑七郎、妹妹郑迟,齐齐向杨睿见礼。 杨睿并没有因为楼太夫人、郑家人的失礼而有任何的不悦,他眼底仍旧明亮、温和。 温润儒雅、胸纳百川。 有傲骨,无傲气,真正做到的君子如玉、上善若水。 楼彧默默的看着。 等郑家人见完了礼,楼彧才又开口。 他将王姮拉了过来,“世子,这是沂州王长史的女公子王姮。九娘,快给齐王世子见礼啊!” 楼彧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豆芽菜都在杨睿面前露了脸,没道理自己的胖丫头要躲在角落里。 他忘了某件事,杨睿却记得。 杨睿眼底闪过眸光,“王长史的女儿?王家九娘?” 也就是姜侧妃留在前婆家的孩子? 王姮呆呆的,仿佛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跟杨睿还有些关系。 她乖乖的屈膝,行礼:“请世子安!” 杨睿定定地看着王姮,作为齐王世子,他自然见过父王最宠爱的女人。 姜氏,确实倾国倾城、仙姿玉色,当得起第一美人的称号。 且她的美,不显媚俗,反而带着冰雪般的清冷、孤傲。 她就像月宫的仙子,可远观,不可亵玩。 算起来,姜氏只比杨睿大五岁,但姜氏是杨翀的妾,就是杨睿的庶母。 杨睿对姜氏,只有对于美的欣赏,并无有违人伦的贪念。 如今,看到了姜氏的女儿……唔,这小丫头,生得好生圆润啊。 乍一看,就像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 与纤细柔美、袅娜娉婷的姜氏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哦不,也不是全然不像。 其实若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来,这丫头的眉眼与姜侧妃还是很像的,就是脸上的肉太多,不能让五官凸显出来,也就大大削弱了那种绝美。 虽然不似姜侧妃般绝色倾城,却也甜糯、可爱。 他笑了,弯下腰,与王姮对视:“阿玖,是吗?呵呵,算起来,我是你的阿兄呢!” 他庶母的女儿,约等于他的妹妹! 这个关系,不算太勉强! 只不过,古代素来以父系为尊。 姜氏再嫁了,她二嫁的夫家与她的孩子,并没有亲戚关系。 但,杨睿若非要攀扯这个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没办法,杨睿身份贵重,态度更是十分温和。 王姮似乎都被这种亲近“蛊惑”了,竟真的呆呆的要开口喊“阿兄”。 “咳!咳咳!” 楼彧赶忙干咳了两声。 胖丫头,发什么傻? 杨睿怎么可能是你的阿兄? 人家是王妃嫡出,你的阿母只是侧妃! 嫡子与侧妃前头生的女儿……呃,好吧,其实也能算兄妹。 楼彧觉不承认,胖丫头的“阿兄”决不能是除了他之外的旁人! 王姮被楼彧惊醒过来,转过头,就见到楼彧拼命的给自己使眼色。 王姮似乎明白了,乖乖的改口:“世子大兄!” 杨睿:……世子大兄?这是什么称谓? 姜侧妃那般清冷、聪慧的女子,唯一的女儿居然是这般娇憨的小东西? 还有楼彧与王姮之间的眉眼官司,也让杨睿不禁莞尔。 有意思! “好!阿玖以后就唤我‘大兄’吧。” 作为杨翀的嫡长子,杨睿是所有弟弟妹妹的长兄。 他习惯了做人“大兄”,现在多一个娇憨可爱的便宜妹妹,似乎也不错! 第七十二章 各怀 王姮娇憨、可爱,杨睿笑容愈发浓郁。 他轻声道:“既是自家阿妹,初次见面,也当送你一份薄礼。” 杨睿的话音方落,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侍从,就赶忙奉上了一个小匣子。 “不值什么,拿去玩儿吧!” 杨睿抬手接过,送到了王姮面前。 王姮眨巴眨巴大眼睛,她不太懂成人间复杂的关系,但她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个“大兄”,对她是和善的。 感受到了善意,王姮还是没有急着收,她抬眼看向了楼彧。 在场众人,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便是楼彧。 楼彧、也比她聪明,应该知道如何处理。 楼彧却在留意杨睿“送礼”的这件事—— 这位齐王世子,莫不是来之前就知道楼家家宴上会有王姮? 所以,提前就给王姮准备了见面礼? 亦或是,他并不确定,但习惯了“有备无患”。 好个有备无患,真真周到、妥帖。 楼彧眼底闪过眸光。 忙着暗自琢磨的时候,楼彧没有忽略了王姮。 他接收到王姮求助的目光,略略一想,便轻轻点头。 不过是区区见面礼,收了也就收了。 若那礼物太过贵重,他会想办法帮胖丫头还回去的。 堂堂齐王世子,不远千里跑到河东,不会只是为了喝他楼彧的一盏寿酒。 他,有所求! 楼彧呢,也希望扩展人脉,发展势力。 不是依附于安国公,而是独属于他楼彧的! “谢谢大兄!” 看到楼彧的眼神,王姮灿然一笑,高高举起两只胖胖的小手,收下了那个小巧的匣子。 “说起来,我也算是楼郎君的阿兄!” 与王姮见完礼,杨睿又把目光对准了楼彧。 楼彧微怔。 楼家与杨家是姻亲? 或者说,是有着什么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 前者,肯定不是。 楼彧背过自家的谱系,楼家正经的姻亲里,并没有杨家。 若是后者,倒是有可能。 毕竟杨家、楼家都是北境的八大勋贵,就算没有直接联姻,也会是亲戚的亲戚。 只是,这个关系就复杂了。 楼彧还没有耐心去整理。 等等! 到底是没有耐心? 还是能力不够? 楼彧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他今日见到了一个让他感到“不自在”的齐王世子,在他面前,楼彧竟有种莫名的自卑。 齐王世子,对他楼彧非常了解,就连在他家暂住的便宜亲戚,以及经常玩儿的小伙伴,人家都无比熟悉。 而他对杨睿,却只知道一些公开的消息:出身、父母、身份……然后就没有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与杨睿还没有开始较量,他就输了一局! 楼彧极力控制着表情,哪怕内心早已掀起了风浪,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尽可能的平静。 但,他到底年幼,且功力欠缺。 至少跟杨睿这种老狐狸,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杨睿清楚的看到了楼彧眼底的眸光闪烁。 杨睿来找楼彧,是寻求“合作”,而不是要打击人家,或是让人家猜猜猜……这是结仇的做派。 杨睿不会为了让对方折服,就做这种不光彩的事儿。 他的原则是,即便要搞计谋,也是阳谋,而非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阴谋。 “我的先生是静安先生的弟子。” 杨睿直接给出了答案。 楼彧受到了刺激,他的大脑正处于高度运转的状态。 几乎是听到“静安先生”四个字的同时,就想到了他的身份——楼瑚! 他的嗣祖父,号静安,人称静安先生! 杨睿是嗣祖父的徒孙? 楼彧作为嗣祖父的嗣孙,虽然从未见过他,却继承了他的所有遗产。 除了田亩、人口、财货等,还有藏书、手札以及那些无形的人脉资源。 古人最重师承,楼彧读了楼瑚的书,学习了他的思想与学术,也是他的门徒。 杨睿亦是! 所以,杨睿与楼彧算是同门师兄弟? 又所以,杨睿是楼彧的“阿兄”。 这层关系,虽然也略绕了些,却比杨睿和王姮的“兄妹”关系更为名正言顺。 因为同门是受大虞朝礼法承认的,在仕林中甚至受到推崇! “师兄!” 楼彧迅速躬身,重新见礼。 “师弟免礼!” 杨睿伸手,扶住楼彧的胳膊,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慈爱与包容。 长兄如父嘛。 且,杨睿比楼彧大了十二岁,几乎是差了一个辈分。 “先生听闻安国公将师弟过继给了静安公,让他老人家有了香火祭祀,甚是欣慰。” “先生原想着亲自来拜访,奈何公务繁忙,竟抽不出时间。” “恰巧我要来沂州,先生得知,提前准备了见面礼,是他当年跟随静安公学习的时候,记录的手札,誊抄的书籍……时隔四十年,他终于能够把这些交给静安公的后人了!” 提到自己的先生,杨睿愈发的有感触。 他情真意切,说出的每个字,也都能打动人心。 楼彧又被触动了。 不是杨睿所说的内容,而是他的“真”。 毫不作伪、浑然天成。 即便楼彧不知道杨睿与他先生的日常相处,也能从杨睿提及先生时的语气、神态中,感受到这对师徒的感情非常好! 楼彧默默的记了下来。 “多谢师兄!多谢师伯!彧虽受之有愧,却不敢拂了长辈心意,便收下了!” 不知不觉间,楼彧已经开始学着杨睿的言行举止,格外的谦卑、恭谨。 杨睿一直都在观察楼彧,自然不会错过他的细微变化。 倒是个聪明的! 孺子可教! …… 攀了关系,见了礼,接下来就是家宴。 因为多了杨睿这么一位贵客,宴席上格外的安静。 楼彧没有继续折腾郑迟,郑迟便暗自庆幸的与郑十三一起闷头小口小口的吃着。 王姮继续展现她的好胃口,就连见多识广的杨睿,都忍不住稍稍关注了一下。 哦豁,这小阿玖,还真是与世家小贵女们不一样。 一身的小肉肉,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楼太夫人倒是想在宴席上,让自家孙子们多多表现。 奈何杨睿虽然温润如玉,可又自带上位者的气势。 他不需要做什么,甚至是一个和煦的笑容,都会让郑二郎、郑七郎等郑家小郎君们不敢造次。 楼彧:……原来,想要震慑一个人,并不需要靠武力。 歇斯底里、发疯发癫,似乎比不上这种俯视众生的平静、淡然。 楼彧忽然发现,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 一个时辰后,楼彧的生辰宴便结束了。 王姮看到杨睿没有离开,便知道,这位“大兄”,不只是来贺寿。 她没有继续留在楼家,而是规矩的告辞。 “嗯,阿玖,你先回去。”楼彧也知道,接下来,杨睿会跟自己谈正事儿。 他无法顾及胖丫头,还不如让她回去。 楼彧习惯性的就要把人送出去,却被王姮提醒:“阿兄,你不用送我了,还有贵客呢!” 他们这么熟了,不用非要送来送去。 相较于送她出门,还是跟贵客谈事情更合适。 “……好!” 楼彧惊醒过来,勾了勾唇角,伸手抚了抚王姮的鬓发:“胖丫头长大了,都知道提醒阿兄了呢!” 至于王姮身边的王棉,则习惯性的被楼彧忽视。 王棉:……我不该在车里,我该在车底。 不过,无所谓啦,都习惯了呢。 王姮带着王棉,以及一群的丫鬟仆妇,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楼氏坞堡。 楼太夫人自持长辈,没有识趣的离开。 她拼命的给郑二郎、郑七郎使眼色,“世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的表弟还小,你们作为兄长,理当帮他一起招待贵客啊!” 若是能够得到齐王世子的推荐,孙子们的太学名额,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手。 这,绝对是二郎、七郎最难得的机会。 郑二郎&郑七郎:……表弟年纪再小,人家也是楼家大长房的家主。 两个小郎君,年纪也不大,却已经明白了道理。 齐王世子亲自来楼家,可不是为了跟楼家的表亲们闲扯皮,而是为了楼彧。 楼彧才是主人,他们这些客居的表兄们,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自作聪明。 若是坏了事,不只是丢脸,还会惹得贵人不快,得罪楼彧。 大母总是觉得楼彧年纪小,也总是越过楼彧跟楼谨联系。 大母或许认为楼谨是她嫡亲的侄儿,自会顾念她这个长辈。 但,大母却忘了,疏不间亲。 楼谨与大母再亲近,也只是侄子与姑母。 楼谨却是楼彧的亲生父亲。 即便过继出去了,血脉也割舍不断。 大母若是为了攀附齐王而惹怒了楼彧,楼彧不发火,楼谨知道了,都会记郑家一笔。 郑家如今的情况,还需要楼家的帮扶。 若是连楼谨都得罪了,郑家将再无复兴的可能! 两个小郎君装着没有看到楼太夫人的眼神,涨红着脸,抢在楼太夫人开口前,向杨瑞、楼彧告辞。 楼太夫人险些咬碎一口老牙:不争气的东西! 这般好的机会,竟也甘心放过! 偏偏,孙子们已经开了口,她若再强行留下,着实不够体面。 为了仅剩的面子,楼太夫人只得忍着吐血的冲动,愤愤的离席。 楼彧面色如常,眼底却闪过一抹嘲讽。 楼太夫人以为自己够隐忍了,殊不知,她的诸多可笑算计,全都明晃晃的写在眼里。 自己一个孩子,都能看出来,就更不用说杨睿这个齐王世子了。 楼彧想到了杨睿,下意识的转过眼。 然后,他发现,面对“出丑而不自知”的楼太夫人,杨睿居然还是笑得和煦。 脸上、眼底都没有对于“小丑”的嘲讽。 仿佛在他看来,楼太夫人的表现,都是正常的。 哦不,不是说楼太夫人的言行不可笑,而是她的种种,不值得杨睿去嘲笑。 看似温和,实则漠视,却让人感受不到被鄙夷、被忽略。 这、是另一种的“温润如玉”? …… 王姮带着王棉,离开了楼氏坞堡。 很快,马车就抵达了王家庄子。 “阿棉,还来庄子坐坐吗?” 王姮随口问了一句,不算邀请,可也不是客套。 两人相交两三年,早已是最好的闺蜜。 说话的时候,就比较随心所欲。 “不去了!家里还有一些东西需要整理!” 王棉透过车窗帘子看了看天色,便掀起了车门帘。 “好吧,明日书院见!” “再见!” 一对小姐妹告了别,王棉便跳下了马车。 王姮不会跟王棉客气,可也不会让小伙伴自己走回去。 吩咐白芷,给王棉准备了马车,看着王棉上了马车,才进了庄子。 “九娘!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郑仪听到动静,便迎了出来。 “阿兄有贵客。” 对于郑仪,王姮还是比较信任的。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声解释着。 “贵客?” 郑仪眸光一闪。 在河东,还有谁能够在楼郎君面前称一声“贵”? 难不成是沂州……甚至是京城? 郑仪作为曾经在皇宫混得风生水起的女人,她对于朝政的敏感度,可比楼彧、王姮等一众小孩子强多了。 “九娘,难不成是齐王世子来了?” 郑仪微微低下头,凑到王姮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句式是疑问,但语气却带着笃定。 王姮微微垂下眼睑,脸上还是一派天真、娇憨:“咦?郑媪,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 “九娘说了,楼郎君有贵客!” “在沂州,在这齐地,唯有齐王府才能称得上一声‘贵’!” 郑仪半真半假的解释着。 王姮歪了歪小脑袋,想了想,然后点头:“郑媪说的是。阿兄家的贵客,也确实是齐王世子。” “世子说,他还是我的‘大兄’呢。对了,世子大兄还送了我见面礼!” “阿媪,世子大兄对我可温柔了,像极了宽厚的兄长。” 王姮像个刚从外面玩得尽兴的孩子,叽叽喳喳的向家里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郑仪却在王姮的话语里,捕捉重点—— 世子对九娘和善,看来姜侧妃在齐王府愈发有体面了。 亦或是,楼彧(背后的楼谨),对世子非常重要。 连带着九娘一个身份略尴尬的庶母之女,都得到了世子的看重。 郑仪没有见过杨睿,只能通过得到的消息,以及她对皇家的种种了解去猜测—— 君子如玉? 还是善于伪装? 第七十三章 心思 郑仪不了解杨睿,却能猜到杨睿此行的目的——拉拢楼彧。 当然,楼彧不是真正的目标,杨睿剑指楼谨。 “京城,要起风了啊!” 大虞开国还不到三年,就要祸起萧墙了吗? 作为曾经在京城搅动风雨的女人,郑仪最熟悉这种感觉。 权力之巅,翻云覆雨。 只可惜,她失败了,大周朝更是直接倾覆。 逃出京城的时候,郑仪便想着,自己前半生跌宕起伏,汲汲营营却落得隐姓埋名的地步。 她从未后悔,却也倦了那种勾心斗角、刀光剑影的生活。 辗转来到沂州,机缘巧合下成了一个小女郎的傅母。 过去两三年的生活,平静、安稳又不缺富贵。 但,郑仪总是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日子过得太平淡,她总是有种浑身的本事,无处施展的遗憾。 之前,郑仪还没有发觉,自己居然还存着指点天下的野心。 然而,此刻,听闻杨睿的到来,郑仪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唤醒了。 或许、她可以……郑仪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王姮:可惜了,九娘年纪太小,若是再长个两三岁,再减去一身的肉肉,就能嫁与杨睿。 姜氏身份有瑕疵,杨翀又与发妻李氏感情甚笃,即便将来杨翀登顶,姜氏最多也就得个贵妃。 皇后,是不可能了! 且,姜氏有个最大的问题:没有子嗣。 就算想方设法的成为皇后,没有亲生的儿子,将来也会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王姮就不一样了。 她的出身没有任何问题,堂堂琅琊王氏女,父亲也算小有官职。 生得这般美,若是嫁给了杨睿,再生个孩子…… 郑仪想得非常长远,王姮还不满十岁,郑仪就已经在谋划,若王姮嫁了世子(未来皇子),他日会有怎样的富贵荣华。 王姮:……郑媪看我的眼神,好生奇怪! 默默的,王姮将这种后脊背发凉的感觉记了下来。 …… 打发了众人,楼彧终于能够单独跟杨睿谈话。 他客气的将人引到了正堂,将主位让给杨睿,自己则乖觉的跪坐在下首。 “世子,您方才说有事来沂州?可是有什么公务?” 客套的话,双方已经说了很多。 楼彧也就没有再遮遮掩掩,直接开口询问。 他没有再喊什么“阿兄”。 即便两人有着“同门”的情谊,但楼瑚这个老祖宗都死了几十年,他的学说也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学派,楼彧与杨睿所谓的“师兄弟”就有些过于虚无。 人家客气两句,不过是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 楼彧却不能真的顺杆爬,否则,才是闹笑话呢。 楼彧这句话,不显温和,而是带着些许锋芒,倒是更符合他的年纪。 杨睿看到楼彧终于不再小小一个人儿,却端着君子的做派,轻轻勾了勾唇角。 这笑容,依然如春风,却让楼彧感受到了真挚。 楼彧:…… 跟杨睿接触不过半日,他对于“真”,有了许多的、矛盾的认知。 他竟有些分不清什么才是“真”。 楼彧暗自猜测,杨睿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确实有些公务!” “圣人(皇帝)欲修缮沧州、沂州等境内的河道,我既是齐王世子,沂州境内河道的疏通、修缮事宜,自当由我来负责!” 楼彧直奔主题,杨睿也没有婉转迂回。 “修缮河道?” 楼彧愣了一下,他以为杨睿所说的“有事”,不过是一句托词。 他来沂州,就是为了通过楼彧拉拢楼谨。 没想到,人家是真的有公务。 但很快,楼彧就没有纠结杨睿的真正目的,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修缮河道上。 他的大脑快速运转。 忽的,脑中灵光一闪,“圣人欲迁都?” 杨睿挑起一边的眉毛,“楼郎君为何这般想?或许,圣人只是为攻打南境做准备!” 疏通运河,开启水运交通,不只是能够运送物资,还能运兵。 另外,南境善水,有大江作为天然的屏障。 北境若是想要顺利南下,就必须克服“不善水战”的缺点。 疏通河道,不只是重启水路,也可以运兵、练兵。 朝廷要疏通河道,听到这个消息的人,若是有些脑子、且有一定的朝政素养,第一个猜到的应该是圣人要南征。 楼家这位小郎君倒好,却想到了迁都。 唔,这般联想,倒也有些道理。 迁都—疏通河道—南征,这三者之间,都有相互的联系。 大虞沿袭前朝,都城依然设在平城。 然则,平城太靠近北方,不只是不利于南征。 粮食等物资,从各地运过来,也十分不便。 早在圣人刚登基的时候,其实就讨论过迁都的问题。 只不过,那个时候诸事繁杂,且迁都事关重大,牵扯的方方面面都太多。 圣人一心想要尽快统一天下,在先南征还是先迁都之间,更偏向前者。 新的都城已经选定,就是有名的古都长安。 只是,长安历经战乱,曾经的宫城早已成了废墟。 想要迁都,必须重建。 外城、宫城……工程浩大,需要征收数以万计的民夫,还有建城所需的石料、木材,以及民夫们所需要的粮食等…… 陆路运输太过单一且艰难,疏通河道,增开水路交通,也能有助于运送人员与物资。 迁都后,大虞的中心就会转移到中原腹地,距离南境更近了。 南征的时候,会更加便利。 南征胜利,天下一统,迁都长安,将有助于更好的统治! 统一后,还可以继续串通河道,将南境丰富的物产、粮食等,源源不断的运到长安,以及北方的各个州郡! 所以,这三件事,相互联系,相辅相成。 楼彧能够通过一件事,猜到另外的两件事,都是极其聪慧的表现。 就在杨睿兀自想着的时候,楼彧又开口了:“圣人应该也想南征!” 双管齐下? 虽心急了些,却是给了臣子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此,文武官员,甚至是皇子、皇孙们,也不会只盯着他屁股下的那张椅子。 杨睿瞳孔微缩,这楼彧—— 之前杨睿以为,楼彧只是有些小聪明的顽童。 偏偏又仗着那点小聪明,捉弄小女郎,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先入为主,看轻了楼彧。 今日的见面,楼彧一直都在不知不觉的模仿他,杨睿自是有所察觉。 那时,杨睿还欣慰的觉得楼彧“孺子可教”。 但,这一刻,看到楼彧小小年纪,却这般敏锐,杨睿忽的想到楼彧的身世—— 本是受宠的庶长子,却因为有了嫡母,父亲为了保护嫡母与嫡出儿女的利益,狠心将他过继。 楼瑚,四十年前,确实惊才绝艳,乃赫赫有名的海内名士。 可他已经过世了啊。 就是自己的先生,楼瑚的亲传弟子,隔了几十年,再提楼瑚,也有着恍如隔世的生疏。 过继给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再无亲近长辈教导,楼彧就像一根野草般,野蛮生长。 他没有长成无法无天、十恶不赦的坏人,却还能读书、守礼,即便他的温和儒雅是装出来的,但至少他是积极向善的。 君子论迹不论心。 只看楼彧能够那般耐心的对待一个邻家小女郎,对待不知分寸的亲戚也能虚与委蛇,杨睿就知道,楼彧骨子里是个好的。 他只是无人管教,偏偏又天资聪慧,这才有些偏门左道。 只要有人好好管教,予以正确的引导,他应该能够成为正直、忠义的好儿郎。 杨睿已经做了父亲,想到才一岁的庶子,以及正在怀孕的嫡妻,一颗父爱之心,竟禁不住的泛滥着。 当然,杨睿也没有忘了,他对楼彧“有所求”。 嗯,就当是他给楼彧的“报酬”吧。 指点他、教导他,让他拥有真君子的智慧与胸襟,而不是浮于表面的小聪明。 “我初来乍到,对沂州不慎了解。楼郎君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杨睿想要教导楼彧,却不会强硬的说教,或是刻板的教学。 他想把楼彧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让他知道,什么是小聪明、什么是大智慧。 让他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道,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即便要算计人,也要是让人无话可说、甚至是倾佩赞叹的阳谋,而非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数。 楼彧一怔。 这位齐王世子是什么意思? 让自己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助他一臂之力?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杨睿那温和、包容的表情,竟让他有种莫名的感动。 楼彧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虽然怪怪的,可并不讨厌。 “你让我帮你?帮你做什么?我除了有些田亩、金银外,并不长处。” 他都没有成丁,想要“效犬马之劳”,都不能够。 楼彧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外人前,稍稍伪装一下,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 如今,书房里只有他和杨睿,对方似乎也早已看穿了他的真面目,楼彧懒得再伪装。 他索性继续直来直去,“或者,你想让我给我堂伯父写信?” 杨睿:……聪明是聪明,就是性子太野,还没有耐心。 杨睿想了想,说道,“田亩、金银,我不缺!我更不需要你给你堂伯父写信!” 一个孩子,还是被过继出去的,怎么可能左右楼谨这样手握重兵的悍将? 杨睿就算真的要拉拢楼谨,也不会通过楼彧。 相较于楼彧一个“弃子”,那位传说中的独孤夫人,更有价值。 再者,杨睿最不屑搞这些手段。 想要征服一个人,就要靠自己的能力与手腕,而不是利用妇孺。 楼彧:…… 杨睿说到“给你堂伯父写信”的时候,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他,看不起他? 并不认为他楼彧能够影响到楼谨?! 虽然是事实,但,却被一个外人轻易看穿……楼彧略心塞。 偏偏,人家没有说破,就是语气也没有任何的异常。 是楼彧自己敏感,若是就此闹起来,也是他失礼! 楼彧:……更憋屈了! 他再次意识到,在杨睿面前,自己总会陷入“自卑”、无力的状态。 这,难道也是杨睿的“厉害”之处? “那你要我帮你什么?” 楼彧有些气,语气变得硬邦邦的。 “兵!我要借你的一千楼家兵!” 杨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借兵? 楼彧蹙眉,“世子,您应该不缺兵马吧。” 杨睿是杨翀的嫡长子啊,杨翀的麾下则有二三十万的人马。 就算现在皇帝推出了楚王要与杨翀这个齐王打擂台,杨睿也不至于沦落到跑到他楼彧面前借兵的地步。 “兵,多多益善。” “我来齐州,修缮河道,势必会触动沿河两岸各方势力的利益……” 杨睿此次来沂州,带了六百部曲,都是跟随他们父子南征北战的老兵。 不敢说以一敌百,却也能一个打三个。 但,杨睿不敢托大。 他虽是齐王世子,齐王府就在沂州,但齐王一脉大部分都在京城。 就是杨睿,也是第一次来沂州。 他是过江龙,沂河两岸的各方势力,则是地头蛇。 杨睿不惧那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却不能不防备。 阴沟里翻船,损伤的可不只是名声,还可能危及性命。 找楼彧借兵,不只是借走那一千同样久经沙场的老兵,也是把楼彧拉到自己的战车上。 楼彧,以及他背后的楼谨,在沂州、在河东,极具震慑力。 来之前,杨睿就曾经调查过。 啧啧,过去的两三年里,楼谨在河东驻军,可是没少找那些豪族、富商“乐捐”军饷。 就像割韭菜一般,一茬儿接一茬儿。 若不是还有王廪这个县令在中间左右劝和,楼谨都能将河东的各方势力全部荡平。 饶是如此,楼谨在河东、甚至是沂州,都杀了不少人。 有一段时间,沂河的鱼,渔民打捞上来都不敢自己吃。 楼谨用自己的铁血手段,打出了楼氏的赫赫威名。 所以,楼谨离开了,却还敢把楼彧这个亲儿子留在河东,就是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敢招惹。 “……世子好算计!” 听完杨睿的话,楼彧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可以借给你兵,也能让你借楼氏的威名,但你能给我什么?” 杨睿勾了勾唇,“我给你推荐个先生吧……” ps:咳咳,蠢作者智商有限,写不来高大上的智慧碰撞,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亲们见谅哈!(#^.^#) 第七十四章 闻风 先生? 若是换个人,对楼彧这般说,楼彧一定会不客气的回怼一句:“我楼郎君还缺先生?” “没看到偌大的东山书院吗,书院所有的先生,都是我楼彧的!” 但,他上首坐着的是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杨睿。 杨睿的话,就是让人莫名的信服,认定他就是为了你好,给你做了最恰当的安排。 鬼使神差的,楼彧竟乖乖点头:“好!” 说完后,楼彧才反应过来,还带着稚气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羞愤。 他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中了邪? 就在楼彧兀自懊恼的时候,已经成功得到楼彧“同意”的杨睿,却没有趁机敲定这个合作。 他反而更加耐心的解释:“我初到沂州的时候,就已经听闻东山书院的赫赫名声。” “我知道,这家书院与楼郎君关系莫逆。” 言下之意:我知道你楼彧不缺先生。 “我向你推荐的这位先生,乃海内名士。他与我先生齐名,被世人誉为‘北韦南沈’。” 杨睿温和的笑着,那笑容宛若拂过冰山的春风。 轻微,却能温暖人心。 他真的不是利用自己的温和与气势哄骗一个小少年,即便是钱货两讫的交易,他所提供的筹码,也绝对超乎价值。 “北韦南沈?” 楼彧闻言,心底的羞愤略略消退了些。 北韦南沈可是当今最受推崇的名士。 北韦,名韦灵清,出身北境的寒门,却天资聪慧、学识渊博。 楼瑚爱才,收做弟子,继而一飞冲天,名扬天下。 大虞朝建立后,圣人杨继求贤若渴,几次征兆,韦灵清才入了中书,成为几大宰相之一。 南沈,名曰沈度,南境世家子。 年幼时就有神童的美名,年少时,一篇《两晋论》的杂文横空出世,沈才子之名响彻南北。 但,沈度并不沉迷仕途,只寄情山水,游历天下,脚步遍布五湖四海。 尤其是家族因王朝更迭而没落后,他索性就隐匿山林,成了踪迹难寻的隐士。 杨睿却说要将楼彧推荐给沈度,这表明,杨睿这个身在北境的齐王世子,已经确定了沈度的踪迹。 更有甚者,他已经“控制”了沈度。 不管是沈度本人的价值,以及杨睿能够“锁定”沈度的能力,都能够让楼彧不再纠结那点儿羞愤。 他定定地看着杨睿,良久,才轻轻点头,“好!” 交易达成! 耶耶心服口服! 杨睿却笑了,温柔的眼眸中,难得的闪过一丝促狭:“楼郎君,沈先生从未收过弟子。” “我确实可以将你推荐给他,但,沈先生能否愿意,我就不能保证了!” 他只是介绍,成与不成,还要看沈度与楼彧是否有师徒的缘分。 楼彧:…… 明明被小小的算计了一下,但杨睿却坦荡的说了出来,楼彧根本就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他甚至会欣赏杨睿的所作所为! …… 楼家,客院。 “……二郎,七郎,你们真是太让大母失望了!” “那可是齐王世子,真正的贵人,齐王的威名,天下皆知,他将来——” 小半个大虞朝都是杨翀打下来的。 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啊。 即便现在只是齐王,但,以他的能力,威望,以及手里的兵,他就是不可争议的帝国继任者。 杨翀继位,杨睿就是太子啊。 若是早早就投靠了太子,将来杨睿再……他们郑家就是潜邸功臣,有了从龙之功! 郑家,复兴有望! 如此好机会,郑二郎、郑七郎等却不珍惜。 郑家人刚刚回到客院,楼太夫人就把孙子们揪到面前,好一通的斥责。 “大母,请慎言!” 听到自己的祖母居然开始议论储位之事,郑二郎赶忙开口提醒。 虽然大虞朝民风开放,世家们百无禁忌。 别说只是讨论一下皇帝立储的事儿,就是换个皇帝,世家们也不是没有做过。 但,郑家不同啊。 郑家败落了,如今更是客居在楼家。 隔墙有耳。 郑二郎不敢保证,这客院里有多少楼彧的耳目。 当年郑家之所以会得罪大冢宰,就是因为“失言”。 家中密谈,被人得知,继而—— 郑二郎还不记事的时候,郑家就已经被赶出了京城。 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郑家的富贵,还是父母、长辈,甚至是家里的老仆,追忆往昔的时候,会提到郑家在京城的种种。 郑二郎渴望过,却无比知道,已经身处谷底的郑家,想要重回巅峰,十分艰难。 需要一辈人,甚至两辈人的努力。 没办法啊,他的父辈、他的兄弟等,都不是天纵奇才,只能以勤补拙,慢慢的往上爬。 攀附齐王世子,确实是一条捷径。 但,郑家太弱了,强行凑上去,非但不能得到贵人的青眼,还会沦为笑话! 郑二郎等不怕被人嗤笑,他怕的是,当了小丑,却还是无法复兴家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皇城里住着的是杨继,而不是杨翀。 杨翀未来是否能够登上那个位子,就是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站错了队,一旦失败,就不只是没落,而是彻底倾覆。 郑家已经没有试错的资本,折腾不起! 郑二郎压低声音,耐心的将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告诉楼太夫人。 楼太夫人的脸色一变再变。 “二郎,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楼太夫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二郎才十三岁啊,还是个少年。 他却对朝政如此了解,还能克制住贪念,其目光何其长远? 楼太夫人总说自己的儿孙优秀,她心里却明白,儿子也好、孙子也罢,都只是平庸。 或许比普通人强些,毕竟郑家有先祖的手记,还有那么多的藏书。 他们一生下所拥有的资源,就是那些寒门子弟,一辈子都难以获得的。 如此高的起点,却也只是比那些完全没有起点的普通人略好些,足以证明他们的能力。 但,此刻,郑二郎却说出了这般敏锐、清醒的话,顿时让楼太夫人看到了希望。 郑二郎面对大母的希冀与热烈,却羞愧的摇了摇头,“不是!这些,是、是旁人告诉我的!” 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想到这许多。 很可惜,他愚钝。 “旁人?什么旁人?” 楼太夫人愣了一下,这般推心置腹的话,要么是亲近之人、要么是别有用心,否则对方不会说。 他们在楼家,是客居啊,并没有什么亲朋故旧。 就算是东山书院的先生们,能够想到这些,也不会对郑二郎一个刚认识的小子说。 他们是楼彧的人,不是郑家的门人。 楼太夫人在楼家,似乎总是摆着姑祖母的谱儿,但她心里明白。 她确实姓楼,却已经早早嫁人。 出嫁女终究是外人了。 楼家的仆妇,对她毕恭毕敬,不是因为她是楼家女,而是把她当成了“贵客”。 郑家上下,在楼家,是得不到真心“投靠”的。 如此,也就不会有人“提点”郑二郎。 “……是、是仪姑母!” 郑二郎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仪姑母?” 楼太夫人愣住了,脑子仿佛卡了壳,一时间都没有想到,郑家还有闺名“仪”的女儿。 仪? 郑仪? 咔嚓一声,楼太夫人的脑子仿佛被雷给劈重了。 她红着眼睛,怒视郑二郎:“你是说郑仪那贱婢?” “……”郑二郎嘴唇蠕动,他很想说,仪姑母不是贱婢。 到底同为郑氏,几百年前是一个祖宗呢。 顶多他们不同支,一个是嫡支,一个是旁支。 且,当年有些恩怨—— 二十几年前,郑仪的祖、父,官职是郑氏族人中最高的,甚至碾压了身为家主的郑少卿。 也就是郑二郎的祖父。 郑少卿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嫉妒的。 所以,郑仪祖父出事的时候,郑少卿作为家主,并没有施以援手。 他甚至都不愿意出钱赎买郑家的女眷,任由郑仪等被没入掖庭,沦为宫婢。 郑少卿的不管不顾,郑仪牢记在心。 等她挣扎出了掖庭,有了一定的权势后,反手就坑了郑少卿一把。 得罪大冢宰的人多了,郑少卿一个区区四品的鸿胪少卿,大冢宰根本就不会在意。 可郑仪插了一脚,让大冢宰误以为郑家是小皇帝的人。 然后……郑家就没有然后了。 这还是郑家实在没有什么大不敬的过错,否则,等待郑家的就是族诛。 “……恶毒的女人!没有祖宗的逆女!” “当初若不是她,你们的阿翁也不会丢官,更不会郁郁而终。” “她害了我们全家,她是郑家的罪人!” “这般忤逆不孝的畜生,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等等!二郎,那贱婢不是在京城吗?你、你是什么时候跟她联系上的?” 楼太夫人先是一通发泄。 酣畅淋漓的痛骂着郑仪。 骂着骂着,楼太夫人的理智就开始回笼,她发现了问题:“二郎,你与大母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母,仪、郑仪就在河东。孙儿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竟从京城辗转来到了这里。” “她、她现在在王家,是王九娘的傅母!” 郑二郎一边偷眼看着祖母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王家?傅母?” 楼太夫人没想到,曾经在后宫搅动风云的“女侍中”,如今竟沦落到给人当奴婢的境地。 “傅母?哈哈,好,傅母好!果然是下贱的奴婢,在宫里伺候人,出了宫,还要伺候人!” 楼太夫人的眼底迸射出怨毒的光,她无比畅快的哈哈大笑。 郑二郎张了张嘴,他很想说,仪姑母是傅母,不是普通奴婢。 她是姜侧妃请来,专门教养王家小女郎的! 仪姑母是姜侧妃的人。 而姜侧妃是齐王最宠爱的女人。 其实吧,郑二郎嘴上说着“不可走捷径”,但他在听郑仪说自己与姜侧妃的关系极好时,还是忍不住的心动了。 若是有靠谱的捷径,郑二郎还是愿意试一试。 他之所以抗拒大母的要求,不愿去攀附齐王世子,不是真的不想,而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份、能力,即便想攀附,人家也瞧不上! 可郑仪这边就不一样了。 郑仪确实跟郑家有仇,但,她已经报了仇。 当年的事儿,早已恩怨两清。 如今的郑仪,也不过是个年老色衰,还失了权势的妇人。 她没有夫君,没有儿女,现在还能靠着给人当差谋生,将来等她更老了,干不动了,她能够指望的,还是家族。 郑二郎觉得,只要郑仪愿意再为家族效力,将来等郑家复兴,郑二郎便同意让郑仪重回家族。 有了家族的庇护,郑仪一个妇人,也才能老有所依! 郑仪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怎么选! 郑二郎暗自忖度着。 等楼太夫人发泄完,郑二郎才凑到她的耳边,将这些话,又仔仔细细的说出来。 “……她是姜侧妃的人?” 楼太夫人擅长后宅争斗,自然知道女人“枕头风”的威力。 若能够攀附上姜侧妃……咦?我以前怎么忘了这一茬:王九那丫头,生母是姜侧妃啊。 这、不能怪楼太夫人,实在是在古代,一直都是父系为尊。 女子再嫁了,她亲生的儿女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楼太夫人受到这个惯性思维的影响,只想着让孙女替代王姮,却忘了王姮还有个二嫁入齐王府的亲娘。 不过,就算王姮的生母是姜侧妃,姜侧妃也不敢明着偏向王姮。 想要靠着王姮攀附姜侧妃,并不是好的选择。 与王姮比,郑仪这个曾经的敌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她真愿意‘戴罪立功’,帮着咱们跟姜侧妃搭上关系?” 楼太夫人心动了。 她不是轻易相信仇人,实在是郑家沉寂的时间太久,她太想重新过上富贵、体面的日子了。 “仪姑母说了,她姓郑!” …… 咔嚓! 郑仪跪坐在案几前,轻轻的剪下多余的花枝,将一朵开的正好的玉兰花插入了瓶中。 她也没想到,会在河东这种小地方,遇到郑家的人。 当年的仇,她报了。 现在对郑家,倒没有什么怨恨。 不过呢,闲着也是闲着,郑家上下都不太聪明,却胜在人多,提前埋个线,将来或许会有用处…… 第七十五章 而动(打滚求月票) “世子殿下为何要来河东啊?” 次日在书院,王棉就凑到了王姮身边,继续昨天的八卦。 齐王世子忽然来给楼彧“拜寿”,摆明就是不寻常啊。 在现代,看过无数宫斗文、宅斗文的王棉,瞬间就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小声询问王姮。 她知道,每日来书院,楼彧都会“顺路”去王家庄子。 接上王姮,两小只一起上学。 在路上,王姮应该也会询问齐王世子的事儿。 只要不是太过机密的事儿,王棉觉得,依着小变态对王姮的看重,他定会如实相告。 所以,她要听最新的八卦,找王姮就对了。 “阿兄说,朝廷要修缮几个州郡的河道,沂州是齐王的封地,世子便代替齐王,亲自前来主持修缮河道事宜。” 王姮没有隐瞒,阿兄也说了,齐王世子来河东的原因,不算隐秘,可以告诉阿棉。 “修缮河道?” 王棉穿来古代,住在沂河边,才知道,古代的河运非常发达。 即便现在还没有那条后世闻名的大运河,漕帮等,也还没有形成规模,但河东依然有靠着河运吃饭的许多行业。 漕帮的雏形,也已经出现。 等等! 大运河? 王棉脑中灵光一闪。 她又把王姮的话,重新咀嚼了一遍,然后发现了另外一个重点:几个州郡! 所以,不只是清理沂河,还有其他地方的河道? 王棉也是来到河东,才知道所谓大运河,不是重新开凿一条新的河道,而是将几处固有的河道疏通、串联,形成了一条贯通南北的水上交通。 难道,大虞朝要有大运河了? 王棉开始疯狂的猜测。 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曾经想方设法的弄清朝代、年号等。 但,她很快就发现,这里不是她所学的古代历史上的任何朝代。 架空! 看服饰,文人环境、世俗规矩等,王棉猜测,这里大致的时代接近魏晋南北朝。 然而,再研究许多细节,王棉发现,这里又有隋唐的影子。 “……算了,不想了,这大概就是一个糅杂了许多历史的乱炖皇朝!” 兴许都不是真正的古代,而只是一个脑洞大开的蠢作者,写的一本古言。 王棉已经不去纠结自己所处的到底是什么年代。 不过,大致的时代脉络,还是可以让她当个“先知”。 大运河即将“横空出世”,那接下来就是南北统一,迁都长安? 这些大事件,都蕴含着极大的机遇。 王棉若还只是个普通农家女,种个田、做点小生意,再督促家中兄弟努力读书,尽快实现阶级跨越,这一生也就过去了。 偏她运气好,抱上了王九娘的大腿,算是触碰到了权贵的边儿。 有些事,她努力一下,还是能够通过王姮实现的。 比如,站到大事件的风口,吃一口“特权”的红利。 “九娘,有个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想到后世房地产的暴利,王棉的眼睛都要变成金元宝了。 修缮河道,繁荣河运,沿岸就会变得繁华起来。 河景房,沿河铺面……别的地方也就罢了,都有当地的地头蛇,他们插不上手。 在沂州,在河东,楼彧这个小霸王,绝对有实力“跑马圈地”。 还有迁都长安,长安曾经的宫城早已废弃,想要迁都,就要先修城。 朝廷选定的新城,现在估计还只是一片荒地。 新都城这块肥肉太大,楼彧以及背后的楼谨,再加上王姮所能撬动的齐王府资源,也只能分到一小部分。 但,即便是一小部分,所能获取的利益也是极大的。 且,王棉怀疑,似楼谨、杨翀这样着眼天下的人,应该不会把区区商贾之事放在眼里。 比如王棉与齐王府的合作,就是通过齐王妃、姜侧妃达成的。 齐王府即便要在新城这件事上分一杯羹,也将有齐王妃等妇人出面。 王妃、侧妃都是尊贵人儿,怎么能亲自出面? 王棉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自荐”一下。 即便不能总揽这件事,也能出谋划策,等贵人们吃到肉的时候,自己便可分到一碗汤。 不说别的,能够在新建的长安城里,最繁华的坊内,拥有一套豪宅,都够王棉一辈子吃喝不愁! “生意?” 王姮倒没有王棉那般兴奋。 说句不怕被喷的话,她对钱没有概念。 阿母还在的时候,阿母是王家主母,作为她唯一的女儿,自是缺不了吃穿用度。 阿母走后,王廪为了继母把她送到了庄子上,但在银钱上并未亏欠。 随后,她结识了楼彧。 楼彧熊归熊,霸道归霸道,却也是真大方。 哦,对了,还有阿棉。 王姮不了解王棉所说的那些生意经,豆腐坊、养殖场、食肆……船队等等,王姮只会直接掏钱,至于后续的事情,都由王棉、楼彧以及郑媪负责。 王姮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小金库已经积累了多少财富。 不是她人傻钱多好糊弄,而是日常生活中,她根本就用不到。 对钱没有概念,对做生意也就更加没有兴趣。 不过,看到阿棉眼睛都在放金光,王姮还是配合的问了句:“能赚钱?” “能?太能了?九娘,那不只是能赚钱,而是能赚大钱!” “……哦!” “九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做方案,咱们决不能错过这次的机会!”这是真正的百年难遇、千载难逢! “好!阿棉,你只管放手去做,我支持你!” 对钱不感兴趣的王九娘表示,她不看重钱,却愿意支持看重钱的小伙伴。 “九娘,你真好!” 看到王姮如此配合,王棉感动得稀里哗啦。 呜呜,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不是死后穿越,而是穿越后遇到了王姮。 好阿玖,你这般信我、帮我,我定会还你财运绵绵……咱们做一辈子的好闺蜜! 王棉激动的抱住了王姮的小肉胳膊,头紧紧靠着,卖力的用小脸蹭啊蹭—— 咳,男女分校,小变态在隔壁,这是一天下来,王棉为数不多能够跟闺蜜贴贴的好机会。 “哼!” 小变态不在,却有其他碍眼的人。 王姮另一侧,小巧的书案后,跪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女童。 刚才的那声冷哼,就是她发出来的。 王姮情绪稳定,王棉自知身份,不好明着怼人,只能暗暗腹诽:啧,又是这位陆家女郎。 咋? 我们姐妹情深,喜欢贴贴,碍你什么事儿? 偏偏这位新来的同学,就是看她们不顺眼。 哦不,确切来说,是看她王棉不顺眼。 毕竟,这位陆家小女郎,可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啊。 陆,本姓步六孤,前朝推行汉化的时候,改姓陆。 步六孤氏亦在北境八大勋贵之列,与楼(贺楼)、独孤氏、宇文氏等多有联姻。 细算起来,这位叫陆伽蓝的小贵女,还是楼彧的表妹。 陆伽蓝的一个姑母,嫁给了楼彧的一个堂叔。 两人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按照古代的礼法,叫声表兄表妹,不算攀关系。 今年春天,王廪调任沂州长史,空下来的河东县令,便由陆伽蓝的父亲陆怀信接替。 陆怀信带着家眷赴任,刚到河东,就去了楼家坞堡拜访。 楼彧伪装谦谦君子,对陆怀信还算客气。 对于陆伽蓝的那声“表兄”,楼彧含笑答应。 所以,这次面对郑迟这个表妹的时候,楼彧才会那么的淡然——表亲太多了。 八竿子能打着的,打不着的,估计都能列出长长的一份名单。 不过是个便宜亲戚,楼彧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楼彧没把陆家人当成亲戚,陆家,尤其是陆伽蓝却认定了楼彧这个表兄。 她倒没有太多的想法,陆家长辈或许也有楼太夫人的妄念,却没有表露出来,更没有告知陆伽蓝。 陆伽蓝就是单纯的孩子思维:楼彧是我的表兄,跟王姮那胖子没有关系。凭什么表兄对王姮比对我好? 陆伽蓝的霸道+妒忌,让她十分排斥王姮。 王姮与王棉交好,落在自持尊贵的陆伽蓝眼里,也是一种过错:与贱民称姐道妹,自甘下贱! 王棉:……怎么就贱民了? 不愧是小变态的表妹,跟当初的楼彧简直一模一样! 王棉内心疯狂的吐槽着,却没有开口。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王棉知道,在陆伽蓝面前,自己就是可以随意被欺辱、践踏的贱民! 在德音堂,她没有被贵女们欺负,是因为有王姮这个靠山。 王棉有靠山,却不会“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她不想给九娘惹麻烦。 “哼就哼吧!就当她鼻炎犯了,咱不跟‘病人’计较!” 王棉阿q的安慰自己。 王姮不需要精神胜利法也是个佛系的人。 陆伽蓝只是冷哼,并没有开口,即便开了口,估计也是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她不会直接点明王姮的名字,顶多就是冲着阿棉耍耍威风。 只要不过分,王姮就不会管—— 阿父已经去了沂州。 在河东,在许多人眼里,她就是个被父母舍弃的孤女! 当然,真正熟悉王姮的人都知道,王姮确实是孤女,可她身边还有个楼家小霸王。 欺负她? 呵呵,哪怕只是不够恭敬,都能被小霸王收拾。 现在的楼彧,已经从熊孩子蜕变成了“伪君子”,不会亲自动手。 但,若是惹到他,不用他动手,某些人照样会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断胳膊断腿。 珍爱生命,远离小霸王,对小霸王护着的小肥仔,也要敬之远之! 这是所有东山书院的学生,入校后,必须学会的一条潜规则。 陆伽蓝也正是知道了这条规则,并亲眼见到楼彧对王姮的偏爱,才愈发嫉妒。 看到王姮与王棉勾肩搭背的,陆伽蓝忍不住冷哼出声,她就是看不起王姮这种跟贱民混在一起的堕落行径。 没想到,自己的冷哼,王姮、王棉全部在乎。 两人仿佛没有听到,继续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是的,就在陆伽蓝兀自生气的时候,王棉掏出了一个食盒。 然后就听到王姮欢喜的小奶音儿,“阿棉,今天是什么?” “绿豆糕和玫瑰酥饼,不是新奇的玩意儿,我就是略略进行了改良。” “那也一定很好吃!”阿棉出品,必属精品。 即便是老式点心,她也能做出花儿来。 王姮抬手,一旁服侍的丫鬟送来了干净的湿帕子。 王姮擦手的功夫,王棉已经打开了食盒,露出了两碟糕点。 一碟是绿豆糕,不是惯常的通体碧绿色,而是一半绿一半白。 “这、不只是绿豆糕吧。” “嗯嗯,一半绿豆泥、一半山药泥!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另一碟则是玫瑰酥饼,酥皮金黄,内陷殷红,极有糕点的香甜,也有玫瑰的清香。 “好吃!都好吃!” 王姮的眼睛眯了起来,胖胖的小脸上,写满了餍足。 陆伽蓝:……吃!又吃!真真是个饭桶! 难怪这么胖! 偏偏,王姮胖得都快抵得上两个陆伽蓝了,可容貌却还是那么的出挑。 不丑! 还很好看,分外的可爱! 陆伽蓝更嫉妒了,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提醒:不能得罪楼彧,她都要直接开口嘲讽了。 “……不公平!明明我才是表兄的表妹,他却更看重王九!” 陆伽蓝满肚子里的郁气,接下来的课,她都没有好好听。 放了学,她气咻咻的离开了德音堂,仿佛在跟什么人置气。 河东县衙后院,如今已经成了陆家的居所。 陆怀信的妻子姓穆(丘穆陵),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是典型的北境长相: 个子高,五官立体,一脸英气。 见女儿怏怏的回来,她赶忙询问:“伽蓝,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受了欺负?” 虽然不可能,毕竟伽蓝的阿父是河东的父母官呢。 “还不是王九?哼,自甘下贱!贪吃懒惰!真真是丢了世家贵女的颜面!” 对着亲娘,忍了半天的气,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她对着穆氏就是突突突的一通说。 说着说着,陆伽蓝就有些委屈:“表兄也是,放着我这个表妹不亲近,却偏袒王九一个外人。” 陆伽蓝提到了楼彧,让穆氏禁不住想到自己收到的信—— 王九的生母是姜侧妃,楼彧亲近王九,是不是表明他亲近齐王?! 第七十六章 危机 穆氏刚刚收到姐姐的信,她的姐姐嫁入了独孤氏。 细算起来,穆氏的姐姐是独孤明月的“阿嫂”。 “……凭她也配!不知从哪里来的贱民,不过是靠着姿色,迷惑了楼谨,楼谨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和她在一起,便求到了独孤家——” 穆氏作为独孤家的姻亲,从姐姐口中,知道了独孤明月的“底细”。 外人只当独孤明月是独孤家的女儿,虽不是正经贵女,可能只是个外室女,却也入了族谱、被家族承认。 穆氏却知道,独孤明月根本就不是独孤家的血脉。 她出身卑微,却因为楼谨喜欢,楼谨为了她,甚至不惜与独孤家合作,这才有了高贵的身份。 穆氏姐妹作为真正的世家女,还是家中嫡女,她们根本就看不上独孤明月。 姐妹间的信件往来中,没少说独孤夫人的闲话。 “就是命好,碰到了贪恋美色的楼谨。” “颜色虽好,却善妒、不慈,刚进门,就撺掇着楼谨把庶子都过继出去了!” “……确实命好,似她这样的出身,如此卑劣的品行,居然还能生下龙凤双胎。” “圣人都听闻了此事,楼家龙凤胎周岁的时候,圣人、皇后都给了赏赐!” 姐妹俩暗自蛐蛐着独孤明月,表面嘲讽,实则也是羡慕的。 她们出身高贵,嫁入门当户对的高门,身为原配,却并没有得到独孤明月这般多的“偏爱”—— 家里或许没有庶长子,却有庶子庶女一大堆。 夫君不敢明着宠妾灭妻,抬举庶出,却也总是在她们管教姬妾、庶子庶女的时候,明里暗里的回护。 还是楼谨更爱妻子啊,为了确保嫡出一脉的利益,直接把碍眼的庶长子过继了出去。 在楼家,独孤明月才是真正的主母。 听说,楼谨若是不在,独孤明月一介妇人,都可以调动楼家的部曲、暗卫,甚至是庞大的楼家军。 “难怪独孤家的老将军会愿意‘帮’楼谨,老人家太有先见之明了!” 穆氏知道了楼谨对于独孤明月的看重,也就能明白独孤家当年的计划之高明—— 楼谨带着楼家军投入杨氏父子门下,最初确实是以杨继为主。 但,随后,楼谨打仗的时候,被分入了杨翀麾下,跟着杨翀打了好几年的仗。 杨翀是天生的王者,是诸多强者梦寐以求的明主。 跟着他,就会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追随杨翀征战的那几年,楼谨就隐隐有偏向杨翀之势。 就在这个时候,独孤明月出现了。 独孤家与楼家正式联姻,而独孤家是杨继的铁杆支持者。 楼谨也由此,慢慢疏远杨翀,成了圣人的心腹! “估计齐王也没有想到,在战场上英明神武、杀伐决断的楼大将军,居然被一个女人所左右!” 杨翀痛失爱将啊。 当然,表面上,楼谨与杨翀还是有着同袍情谊的故交,但两人心底都明白——楼谨已另投新主。 “红颜祸水,莫过于此!” 穆氏姐妹悄悄讨论着独孤氏的八卦。 过去只是过过嘴瘾,而随着陆怀信调来河东,在楼谨的地盘当了父母官,她们与楼家就有了些许交集。 比如,楼小郎君楼彧。 “说起来,楼彧倒是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穆氏有女儿,女儿今年十一岁,可以提前相看人家。 在河东,甚至在沂州,都没有比楼彧条件更好的小郎君。 出身有瑕疵,却已经过继。 新妇没有婆婆,进门就能当主母。 虽然过继,可血脉割舍不断,楼谨定然会帮儿子筹谋。 如今的楼谨,是备受圣人宠信的心腹爱将。 当年圣人刚登基,诸多皇子都还没有封王,楼谨等就先受封开国县公、开国县侯。 诸多开国功臣中,楼谨的爵位与封赏是第一梯队的。 在京城,楼谨的安国公府更是首屈一指的“新贵”! 楼彧有这么一个亲爹,将来的前途定不会太差。 穆氏对楼彧有了想法,便与陆怀信商量,最后夫妻俩决定,将儿女们都送去东山书院。 一个月过去了,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 楼彧对陆伽蓝这个表妹,温柔、和煦,宛若春风。 可问题是,他对其他的表妹,甚至是王九一个邻居也是如此啊。 穆氏有些不确定。 就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姐姐的信。 在信中,大穆氏提到了圣人对楚王的看重,以及齐王、楚王两派的争斗。 穆氏姐妹都是北境顶级勋贵,哪怕在内宅之中,对于朝政风向,也有着比普通人的敏锐度。 京城,要起风了。 双龙夺嫡,各大勋贵也开始纷纷选择站队。 大穆氏所在的独孤氏,是圣人的心腹,自然只选择圣人属意的继承人。 陆家不比独孤家,没有兵权,而是世代文官。 陆家只做帝党,绝不轻易下注某个皇子。 然而,“纯臣”不好做。 尤其是在改朝换代频繁的这百余年里,陆家愈发的远离权力中心。 不看别的,只看陆怀信作为家中嫡子,快三十岁了,居然只弄到一个偏远小县城的七品官儿,就知道陆家的没落。 从龙之功啊! 想要家族重回巅峰,必须有决断。 纯臣?中间派? 其实就是所有对手的敌人! 穆氏与陆怀信夫妻一体,自然明白夫君的不甘、犹豫,以及隐藏的野心。 齐王和楚王,到底该站哪一队? 还有楼彧,是她看中的女婿人选。 楼彧年纪小,身边没有长辈,若是被人教坏了,误入歧途—— 穆氏口中的“坏人”,自然就是只知道憨吃憨玩儿的王九喽。 王九的生母是齐王侧妃,楼彧一个孩子,或许就会受到王九的影响,倒向齐王一系啊。 …… 傍晚,穆氏处理完琐事,便在内书房找到了丈夫。 她开始对陆怀信说起自己的担心与猜测。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陆怀信就摆了摆手:“娘子,不用猜了。就在昨日,齐王世子轻装简从,去了楼氏坞堡。” 穆氏愣了一下,“齐王世子?杨睿?” “对!就是他!他入城第二天,我的人就发现了!” “一路尾随,发现他于昨日去了楼氏坞堡——” 陆怀信面沉似水,语气也略显凝重。 说实话,虽然不想再做中间派,但选择什么的,太难了。 一个不慎,站错了队,就是全家倾覆。 习惯了什么都不做,忽然让他赌上全家去选择,他左摇右摆,内心茫然,惶恐不安。 穆氏想到自己姐姐的来信,以及整个独孤家的态度,她不愿楼彧与齐王捆绑。 齐王确实功勋彪炳、权势滔天,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是圣人啊。 圣人偏向的儿子,是楚王! 她轻咬下唇,试图帮着楼彧辩解:“齐王世子,或许只是礼节性的拜访。又或许,他想要拉拢楼家,却被楼小郎君拒绝了呢!” 齐王世子去楼氏坞堡,这是他单方面的意愿,并不能由此确定楼彧就倒向了齐王啊。 “……” 陆怀信抿着嘴,看了穆氏一眼。 娘子还是太天真、太一厢情愿啊。 沉默片刻,陆怀信缓缓说道,“齐王世子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楼彧的一千楼家军!” “什么?楼彧竟借兵给杨睿?” 穆氏捏紧了帕子。 借兵可不是小事儿。 想当初,丈夫的前任王廪,为了向楼家借兵,不惜求娶崔氏,并纵容崔氏将嫡长女都赶了出去。 一千人马,绝不是轻飘飘几句空话就能借到的。 齐王一定允诺了楼彧什么,楼彧也一定做出了选择。 “楼彧,他、他——”糊涂啊。 自己的亲爹是圣人心腹,他却还选择跟圣人作对的齐王? 当然,选择楚王,只是穆氏自己的想法。 她亲近姐姐,自然想要夫家跟姐姐的夫家同在一个阵营。 但,她到底是陆家妇,陆家的事儿,也由长辈、丈夫做主。 陆家具体想要站队哪一边,穆氏无权决定。 她看向陆怀信,“夫君,大人那儿可有回信?” 穆氏口中的大人,就是陆怀信的父亲,陆家的家主。 “父亲想要为十二郎求娶李家女。” 陆怀信压低嗓门,用只有夫妻俩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穆氏眼皮一跳—— 十二郎,是陆怀信的弟弟。 而陆怀信所说的李氏,应该是皇后李氏的娘家、楚王的外家。 陆家,在几经思索后,选择了楚王! 穆氏吐出一口气,太好了,陆家没有跟独孤家成为敌人。 她也无需跟姐姐“骨肉相残”。 但很快,穆氏就想到—— “楼彧呢?” 楼彧选择了齐王啊。 这可是她相中的女婿。 “娘子,伽蓝与楼彧的婚事,就不要想了!” 陆怀信也算果决。 做选择的时候,他摇摆不定。 如今,家里做出了选择,他反倒坚定下来—— 他即便不会把一个孩子如何,却也不能跟他结亲。 且,到了必要的时候,杀掉楼彧,亦在他的考虑之中。 “……可惜了!” 眼见夫君眼神坚决,穆氏知道,自己的愿望落空了,只能轻声叹息。 …… “阿兄,你把兵都借给世子了,你的安危怎么办?” 放了学,王姮照例跟楼彧同坐一辆马车。 马车里,王姮有些担心的询问着。 楼彧借兵齐王世子,属于半机密,王姮没有告诉王棉。 她与阿棉感情好,却极有分寸。 不是王姮信不过王棉,而是以王棉的身份,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知道太多,与她而言,是负担,是危险! “我的安危?” 楼彧面对王姮的时候,会卸下温和的伪装。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促狭的坏笑:“怎么?你要保护我?” 小胖丫头,娇气的要命,骑马都嫌累,更不用说练武、射箭了。 就这么一个肉乎乎、娇滴滴的小女郎,自保都是问题,居然还操心他的安危。 当然,“嫌弃”归嫌弃,楼彧却也知道,胖丫头这是关心他。 “可以啊!” 王姮仿佛没有听出楼彧话里的戏谑。 她用力的点头,乖巧的说道,“我把我的部曲借给阿兄可好?” 她确实没用,可她有人啊! 当年王廪给了她二十部曲,姜氏离开沂州前,也派给她二十青壮男仆。 另外,在庄子这两三年,王姮也招纳、收拢了一些流民、孤儿。 楼彧嫌王姮“娇气”,自己不操练,王姮却没有忽略了自己的这些“护卫”。 她按照王棉所说的练兵之法,每日里让这些人列队、跑步、骑马、射箭……不足百人的队伍,或许比不上那些上过战场的老兵,却也胜过一般部曲。 王姮觉得,只要不对上大规模的正规军,只是些许水匪、毛贼,她的人,还是可以保护楼彧的。 “水匪?毛贼?” 听到王姮软糯糯的解释,楼彧眼底闪过一抹暗芒:“胖丫头,日常我不是在坞堡,就是在书院,如何遇得到水匪?毛贼?” 他的坞堡,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不说水匪、毛贼了,就是来个几千人的正规军都无法轻易攻破。 东山书院表面书院,暗地里也有不少庄丁、护卫。 要知道,东山书院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沂州、河东的权贵子弟。 若是安保出了问题,整个沂州都能天翻地覆。 “世子不是要去巡视河道?” 王姮歪了歪小脑袋,小声问了一句。 “他来修缮河道,自然要先巡视!只是,胖丫头,杨睿如何,又与我有甚相干?” 楼彧浅浅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楼彧这模样,带着一丝仿佛与生俱来的凉薄。 “阿兄,难道你不想跟着齐王世子?” 王姮却一语道破楼彧的心思。 楼彧愣住了,定定地看着王姮。 王姮则继续仰着小脑袋,圆滚滚的大眼睛,明亮、澄澈,楼彧几乎能够看到自己的倒影。 “嗤!” 楼彧伸手,轻轻扯了扯王姮的双丫髻,“胖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外人都说王九憨傻,只知道吃吃喝喝。 只有楼彧才知道,他的胖丫头聪明着呢。 “我不如阿兄聪明,但我了解阿兄。” 听到楼彧的称赞,王姮却摇摇头。 她挺笨的,她只是太熟悉楼彧——齐王世子风光霁月、温润如玉,正是阿兄所需要、所渴望的样板! 第七十七章 四伏 “了解我?” 楼彧眼底都是笑意。 若是换个人,说她了解他,楼彧一定会有种被冒犯、甚至被侵犯的愤怒。 为了自己的安全,楼彧甚至可能会杀了对方。 太过了解他的人,就是危险,必须除掉。 但,说这话的人是胖丫头,楼彧却只有高兴。 胖丫头是他养大的,是独属于他的存在。 她越是了解他,就表明她越在乎他。 胖丫头此刻的模样,让楼彧有种“没白对她好”的满足感。 “对啊!我知道阿兄,我也担心阿兄,所以才会格外关注阿兄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 王姮咧着小嘴儿,笑得甜,说得更甜。 楼彧愈发开心。 自己养的小丫头,也懂得心疼自己呢。 “所以呢?” 楼彧欢喜,便愈发有兴致逗弄胖丫头。 “所以,阿兄会跟着世子一起去巡视河道。” 想要学习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他,一起生活,一起共事。 潜移默化,不着痕迹。 “胖丫头,这种事,不是‘我想’就可以的。若是杨睿不同意呢?” “世子为何不同意?阿兄都借兵给他了呀!” 王姮一脸的疑惑。 在她的理解里,杨睿和楼彧是达成了合作。 而既然是合作,就该各出所有、各得所需—— 楼彧借兵给杨睿,杨睿则“帮助”楼彧。 且,王姮能够感受到,杨睿不是个虚于表面的伪君子,他是真的宽厚、温和,有着长兄的风范。 既是长兄,就应该指点、教导阿弟啊。 而最好的管教,不是训斥,不是责罚,而是言传身教,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 楼彧没有继续逗弄,他眼底闪过一抹柔光。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胖丫头,不但了解自己,还这么的敏锐、聪慧。 “阿兄?所以呢?” 王姮露出希冀的小眼神:我有没有猜对? “你猜对了!” 楼彧没忍住,这样的胖丫头真是太可爱了。 他伸手,轻轻按了按王姮的小鼻子。 皮肤柔嫩、肉感十足。 “真哒?”嘿,我变聪明了呢。 王姮露出了得意的小模样。 楼彧愈发开心,他轻声说道:“我提出要跟他一起巡视河道,他答应了!” 两人都有默契。 楼彧没有明说自己想跟着他学习,杨睿也没有自视甚高的摆出说教的嘴脸。 心知肚明,不言而喻,这也算是他们“师兄弟”的初次接触。 未来会怎样,他们都不知道,但在这一刻,楼彧对杨睿还是善意多过恶意。 “嘿,我就知道会这样!” 王姮没有小尾巴,否则此刻一定会欢快的摇啊摇。 她话锋一转,重回刚才的话题,“所以啊,我要把我的人都借给阿兄。” “阿兄跟着世子巡视河道,定会遇到各种情况。这世上,总有些魑魅魍魉,暗地里做些谋害人的坏事。” 王姮收敛笑容,认真的说道:“阿兄,虽然你与世子同行,可你的人到底已经借给了人家,不好擅动。你的身边,还需要人保护!” 楼彧抿了抿薄唇,眼底眸光闪烁:“你呢?” “啊?”王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她当然会留下来啊,或是在家,或是去书院,或是找阿棉玩儿。 “你把人都给我了?你的安危,谁来保护?” 这胖丫头,白长了两三岁,怎么还跟当年那个说着“我养你”的小傻瓜一个模样? 一颗冷硬的心,总能被胖丫头轻轻触动。 楼彧打定主意,他会一直养着胖丫头,让自己永远被关爱、被感动。 非关情爱,只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对于温暖与光明的渴望。 “我就在庄子,又不出去,怎么会有危险?” “不行!必须有人保护!” “……那好吧,我一共有八十六人,分给阿兄八十人,留下六个就够了!” “一人一半!” “阿兄,给你七十人!” “……”楼彧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王姮。 王姮瘪瘪嘴,“好吧,阿兄六十人,我留二十六人。阿兄,二十多个人保护,已经非常多了!” 她就在河东,楼家的地盘,谁敢大张旗鼓的来害她? 只要人数不是很多,自己身边二十多个护卫,再加上丫鬟、仆妇等,足够保证她的安全! 现在可不是乱世,新朝初立,北境安定。 河东亦不是穷乡僻壤、蛮荒之地。 谁敢真的出动大批人马,只为伤害一个毫无价值的胖丫头? 王姮并不觉得自己有被贼人算计的资格。 楼彧:……胖丫头才不是没有价值,在他心里,是比便宜爹娘都重要的人。 不过,王姮的话,却也有些道理。 如果真有人想要做些什么,刺杀楼彧才更有价值。 胖丫头? 被忽视了,也、不算坏事! “好!胖丫头,听你的!” 楼彧知道这是胖丫头的好意,他欣然接受。 …… “大母,仪姑母说了,现在河东要起风雨,咱们留在河东,弊大于利!” 郑二郎匆匆从外面回来,进到客院,就直奔正堂。 他跪坐在楼太夫人近前,压低声音说道:“表弟要与世子一起巡视河道,河道两岸,有着太多与河运相关的势力。” “他们盘踞河道多年,早已习惯了靠着河运谋取利益。” “世子此行,除了疏浚河道,还会清理这些庞杂的势力,到时候,势必会有冲突!” “表弟与世子同行,难免会受到波及!” “大母,若表弟出了事,咱们在坞堡却安然无恙……当然,我也可以请命,跟着表兄一起,既是学了差事,也能保护表弟!” 说到这里,郑二郎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 其实,郑仪给了他好几种选择: 一,留在河东,主动跑去向楼彧请命,与他一起追随齐王世子。 二,留在河东,暂时进入东山书院旁听,若是可以,还可申请在书院住宿。 到时候,即便楼彧出了事,楼谨迁怒也不会怪到他的头上。 三,离开河东,继续进京。楼彧的种种,将与郑家再无关系。 郑二郎下意识的排除掉了第一个选项。 他知道,第一个计划,能够让他尽快攀附上齐王。 但,郑仪随后又说,与齐王世子同行,会危险重重,他就有些退缩了。 他还肩负着复兴家族的重担,他不能轻易死去。 再者,现在他们郑家不是只有楼家一个选项,又多了一个仪姑母。 郑仪可是女侍中啊,女中诸葛,足智多谋。 她的背后,还有姜侧妃。 郑家完全可以靠着郑仪,打通姜侧妃的关系,继而攀附齐王。 结交世子和利用姜侧妃,都能达到攀附齐王的目的。 而后者,明显更安全! 郑二郎觉得,他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死得冤枉。 “不!你不能跟着楼彧!” 楼太夫人不愧是郑二郎的亲祖母,她的想法与郑二郎“不谋而合”。 孙子还要留着有用之躯振兴家族呢,哪能跟着楼彧去冒险? “楼彧要跟着世子?为什么?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 “世子也是,巡视河道是正经差事,若楼彧成丁,带着他还能有个帮手。楼彧才十一岁啊,他跟在身边,只会拖后腿!” 楼太夫人不理解楼彧的想法,忍不住的抱怨着。 她怪楼彧胡闹,更怪世子乱来。 她就是不会责怪自己的孙子不够勇敢、果决——想要下注,想要攀附贵人,却不效力,不愿展现自己的价值,只是靠溜须拍马,如何能成? “大母,仪姑母还说,即便离开,也可留下几个姐妹。” 郑二郎见楼太夫人支持自己的选择,暗暗放心。 他继续说着郑仪的“建议”。 楼太夫人目光微凝:“几个?” 不止郑迟一个? 楼太夫人最初的想法,是只留下郑迟。 她可不想让那些庶女们抢了郑迟的好姻缘。 郑仪却—— “对!仪姑母说了,我们郑家的女儿,才貌俱佳,除了楼表弟,世子今年也才二十二岁。” 只比郑迟等小女郎大十来岁,并不算两辈人。 郑氏女嫁给齐王世子,哪怕只是个妾,也算是攀上了王府。 郑家多的是庶女,除了楼太夫人带进京城这七八个,老家还有好几个呢。 那些庶女的身份更加卑微,生母大多是胡姬、伎子。 楼太夫人嫌弃,竟是连族谱都不让入,留在老家自生自灭。 若是有合适的富商、寒门求娶,楼太夫人再酌情准许她们姓郑。 这些女子,本就是郑家留着做交易的。 若是能够用她们敲开齐王府的大门,也不枉郑家生养一场! 楼太夫人耷拉着嘴角,她本能的厌恶、排斥郑仪,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贱婢最是会算计。 对啊,王廪当年献美,弄出了一个姜侧妃。 他们郑家也可以如法炮制。 他们可比王廪强多了,送出去的终究是郑家的女儿,不会吃里扒外。 …… 沂州,王宅。 王廪用力捏着一封信,眼底带着愤然:“好个姜氏!不但不肯帮我,还、还奚落我!” “阿姜,莫非你忘了当年的情谊?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阿玖这个女儿?” 王廪觉得,他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姜氏。 还有楚王那边……齐王府有姜氏作梗,王廪担心自己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沂州! ps:十一月最后一天啦,求月票嗷嗷嗷! 第七十八章 坐视 王廪心里犹豫,脸上晦暗莫名。 他知道,不好改弦更张。 但,事关仕途,关乎家族的兴衰,他又忍不住的动摇。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仆从的声音:“郎君!奴有事回禀。” 王廪听得分明,是他素来倚重的心腹之一。 他将信放到书案上,冷声道:“进来吧!” 仆从答应一声,推门进来。 垂手站在书案前,仆从恭敬的回禀:“回禀郎君,齐王府传来消息,齐王世子欲清查沂河两岸的隐户隐田。” 王廪眸光一闪,这杨睿看着温和、儒雅,行事却雷厉风行。 当年在河东,王廪作为新上任的知县,也曾经清查过河东境内的隐户隐田。 一来,可以增加县衙的收入,新增人口、开垦荒地等,可都是实打实的政绩。 二来,所谓隐田,其实都是位置极好、土质优渥的良田,重新被官府没收,才能再度售卖。 王廪就能借职务之便,第一时间将这些良田“买”下。 三来,还能削弱当地豪族的势力,树立县衙的威信。 杨睿这位齐王世子,回到封地,也要清查隐户隐田,其目的跟王廪差不多。 他要疏浚、治理河道,就要有充足的民夫。 清查出来的隐户,就能补充这个缺口。 沂河两岸的田亩、土地等,价值不菲,这几年天灾、战乱不断,当地豪族、帮派势力等便趁机侵占。 好好的耕地,成了废弃河滩。 位置绝佳的地皮,成了荒地。 ……种种乱象,损公肥私,杨睿如何能忍? 最重要的一点,杨睿就是要重新将沂河归入朝廷(齐王府?)的掌控。 各方势力,靠水吃水的得些好处,可以。 但,不能是他们吃肉,朝廷喝汤! 更不能杨睿这个齐王世子,在沂河上,还要受到方方面面的牵制。 “倒是个果决的,釜底抽薪,雷霆手段!” 王廪对杨睿的做法,十分赞同。 换成是他,他也会这般。 只是—— “那些人,不会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更不会坐以待毙!” “咱们这位世子啊,到底是年轻,太过冲动。” 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地方,亦不能蛮干。 若是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沂河的水,宽又深,不说一个人了,就是几十上百号人,也能水过无痕。 当初王廪要清查隐户隐田,也是提前做好了准备,从楼谨那儿借了兵,还与楼谨达成了暂时的利益同盟。 饶是如此,在过程中,王廪也受到了诸多阻挠。 杨睿,也去楼家借了兵,但今时不同往日啊,楼彧只是个孩子,且楼家军的大部队已经调离了沂州。 就是楼彧,若是掺和进去,可能都会被连累。 王廪自己就是个混官场的,他深知,搞朝政的人,心都脏着呢。 为了扳倒政敌,借刀杀人、栽赃陷害、祸水东引,三十六计都能玩出花儿来。 京中风雨欲来,齐王、楚王双龙相争,与之相关的、不相关的人和家族,可能都会被卷进来。 若王廪真的投靠了楚王,他就会利用楼彧搞事情—— 杨睿向楼彧借了兵,楼彧却因为杨睿而死在了河东。 楼谨作为楼彧的亲爹,伤心、愤怒之余,也会迁怒齐王一系。 楼谨原本还算“中立”,可有了“丧子之痛”,兴许就偏向了楚王,与齐王为敌。 王廪的大脑飞快运转,手指禁不住的轻轻敲着桌面。 按理,他与楼家的关系不错,他家九娘,与楼彧更是青梅竹马。 过个三五年,兴许还能结为姻亲。 但,就算是姻亲,跟自家的富贵比起来,还是后者更重要。 王廪不想为了区区一个楼彧,就跟楚王杠上。 不过,王廪亦不想得罪楼谨,他不会真的答应楚王,明晃晃的对楼彧动手。 “……还是两不相帮吧。” 犹豫再三,王廪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拿过烛台,点燃蜡烛,将几封信都拿了出来。 轰! 薄薄的信纸被点燃,火光中,王廪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 楼太夫人经过几日的考虑,终于下定决心:走!赶紧上路! 她命人在坞堡的城门口等着,守了两日,终于等到了楼彧。 楼彧这些日子都跟着杨睿在沂河两岸。 忙了几日,杨睿体谅楼彧还是个孩子,便给了他一日的假。 楼彧想他的胖丫头了,便一路疾驰赶回了坞堡。 没想到,刚刚越过护城河,还没有进城门,就看到了郑家的仆役。 楼彧眉头微蹙。 但很快,他想到杨睿的模样,又快速的恢复到温和的模样。 新怒不形于色,必须学会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与表情! 这是他最先要从杨睿身上学习到的技能。 完美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楼彧的声音也和煦温暖:“你是专门来等我的?可是姑祖母有什么吩咐?” 仆役见楼小郎君一身风尘,眉宇间也带着疲惫,却还是这么的温文尔雅,忍不住在心底感叹: 不愧是世家子,真真有涵养、懂规矩。 小郎君对自己这么客气,可不是因为他一个奴婢有什么体面,而是“爱屋及乌”啊。 人家是尊敬、孝顺长辈,这才对长辈派来的人高看一眼。 “是谁说楼小郎君顽劣、骄纵?诽谤!污蔑!楼小郎君最是个知书达理、温和恭谨的人!” 仆役暗自腹诽着。 他的脸上,多少就带出些许对楼彧的赞赏,以及对那些造谣者的鄙夷。 楼彧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正好将仆役的表情看在眼里。 他微微勾唇,看来这些日子跟在杨睿身边,他的学习颇有成效啊。 “太夫人在客院正堂等着,有事要与小郎君商量!” 仆从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楼彧分外的恭敬。 楼彧冲着仆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其实也没有说什么“礼贤下士”的话,只是一个颔首的动作,依然让仆从感动不已:小郎君好生谦卑,并不以自身的高贵而倨傲,也不曾因为对面之人是个卑贱之人而轻视。 这才是郎君们所说的“仁人君子”吧。 楼彧骑着马,进了城,穿过农田、外城,来到了内城。 他没有直接回正院,而是去了郑家人客居的院落。 “大郎,你回来啦?” 听到通传,楼太夫人赶忙直起身子,冲着大步走来的楼彧招手。 “彧请姑祖母安!” 楼彧躬身行礼。 举手投足间,宛若行云流水,挑剔如楼太夫人也找不出半点瑕疵。 楼太夫人眼底闪过惊讶:几日不见,这大郎,看着竟愈发的赏心悦目了。 楼太夫人说不出具体的变化,人还是那个人,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却莫名给人一种好感。 不过,楼太夫人叫楼彧过来,还有要紧的事儿。 她顾不得多想,招呼楼彧在自己跟前坐了,便直奔主题:“我找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姑祖母客气了,您若有事,但请吩咐!” 客套话一定要说的漂亮。 至于对方说出来,自己能不能做、愿不愿做,则是“后话”。 反正楼彧只是让对方“但请吩咐”,却没有保证一定做到。 楼彧笑得温良,像极了尊敬长辈的好少年。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我们本就是要进京,不过是路过沂州,便想来看看你!” “一转眼,我们在坞堡住了半月有余,也该启程进京了。” 楼太夫人听了楼彧的话,很是受用,一直端着的脸上,充满了慈爱的笑:“这些日子,真是叨扰大郎了!” “姑祖母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亲戚,彧还担心自己年纪小,招待不周,慢待了您和诸位表兄表妹!” 楼彧继续扮演温驯好少年。 楼太夫人愈发满意了。 正好听到楼彧主动提及“表妹”,她便顺着楼彧的话,赶忙说道:“没有慢待!大郎极好!不只是我,就是阿迟她们也都十分推崇、敬爱你这个表兄呢。” “提到你的表妹们,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姑祖母请讲。” 楼彧温声说着,心里却在嘀咕:楼老妪想做什么? 要把郑家女留在河东? 之前好像说过要让豆芽菜她们入德音堂读书。 可,楼彧并没有看出郑家的那些小女郎有着多么强烈的读书意愿。 郑迟还好些,平日里倒也看看书、练练字。 郑十三等庶女,则都做着一些婢女的差事,或是做女工,或是在厨房。 楼彧为数不多的几次偶遇,都不曾看到她们做着跟读书有关的事儿。 “这事儿,之前和你说过。阿迟她们想入德音堂读书,可又怕留在河东,会扰烦你——” 楼太夫人总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倒不是觉得自己在占一个孩子的便宜,而是想到了郑仪出的计策。 献美媚上? 唉,堂堂郑氏,居然也沦落到要靠女人的地步。 楼太夫人的内心,又是悲凉、又是羞愤。 “阿迟她们?” 楼彧敏锐的抓住了重点,楼老妪居然不是只留下豆芽菜? 她不是看不上那些庶出的孙女儿吗? 做祖母的,又不是外祖母,同样都是自己儿子的血脉,却硬是分成了三六九等。 好好的郑家女郎君,却被她当成了奴婢。 楼彧实在不能理解楼太夫人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可现在,楼太夫人却要把嫡出孙女、庶出孙女都留下? 怎么? 她转性了? 终于要把庶孙女儿当人看? 楼彧内心的吐槽非常丰富,脸上却春风和煦,耐心的等着楼太夫人开口。 “对!除了阿迟,还有两三个,她们都想读书!” 说到这里,楼太夫人微微停顿了片刻。 她极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忍着羞愤说道:“另外,还有老家的两个表姐,她们也有心向学,特意写了信来、苦苦请求,我实在不忍推辞,便命人去接——” 楼彧:……两三个表妹还嫌不够,居然还有表姐? 等等! 表姐?! 楼彧过了生日,就算是十一岁了。 比他大,也就十二三岁,是可以议亲的年纪。 楼老妪要干什么? 专门从郑家老家接来两个可以谈婚论嫁的孙女儿? 楼彧没有开窍,他对于情爱之事,还处于懵懂状态。 但他聪明啊。 尤其是跟在杨睿身边,见过某些豪族跑到杨睿跟前献美,杨睿身边亦有端茶送水、红袖添香的侍婢。 楼彧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还可以这样! 献美媚上,靠着女人,为家族谋利! 楼彧意识到,杨睿不只是个温润君子,还是个成年男人。 他在某些方面,是有需求的。 而沂河两岸的豪族、河运势力等,也都在想方设法的利用这一点。 “……楼老妪不会也想用这种方法,讨好杨睿,继而为郑家谋求好处?” 楼彧终于不再是孩子思维。 他开始接触到了成年人的世界,一个陌生、新奇,却又极有魅力的世界。 “表姐有心求学,是好事儿!” 楼彧暗自猜测的同时,也没有忽略了与楼太夫人的交谈。 他笑着表示:几个表妹都能留下来,表姐什么的,也可以! 他楼彧家大业大,区区几个便宜亲戚,他养得起。 至于这些表姐表妹会不会不安分,给自己惹来麻烦……呵呵,等出了事再说。 到时候,他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拥有主动权。 楼老妪再想倚老卖老,也要看世人的舆论答不答应。 楼太夫人听了楼彧的话,眼睛顿时一亮。 他,这是答应了。 楼彧没有错过楼太夫人满意的表情,他忽的想到什么,问了句:“除了阿迟,还有哪位表妹?是十三娘吗?” 楼彧倒不在乎一个郑十三,但他没忘了,这个表妹比郑迟聪明、识时务,认识到了胖丫头的重要性。 若非要留下郑家的表妹,楼彧宁肯选个懂得讨好胖丫头的人。 楼太夫人笑容微僵,她没想选郑十三。 楼彧生辰那日,郑十三的擅作主张,让她十分不快。 寿宴后,楼太夫人就狠狠责罚了郑十三:不是喜欢出风头、喜欢做菜嘛,那就在厨房当个烧火丫头吧! 直到今日,郑十三还灰头土脸的在厨房打杂呢。 但,既然楼彧主动提到了郑十三,楼太夫人知道,她不愿意也要把郑十三留下来: “对!呵呵,有十三娘!” ps:十二月第一天,求保底月票啊! pps:第二更还是在中午哈,mua!(*╯3╰) 第七十九章 不管 客院,厨房。 郑十三穿着有些旧的家常衣裳,头发略凌乱,瘦弱的小脸上沾了些许灰尘。 一双小手,因为总是洗洗涮涮,被水泡的发白发皱。 她必须庆幸,现在是六月盛夏,而非腊月寒冬。 否则,她的手上定会长出冻疮。 “十三娘,菜洗好了吗?洗好了就赶紧拿过来!” “就是,手脚麻利些。知道您是女郎君,身份贵重,做不来这些粗活。可这是太夫人的吩咐,您可不能违逆啊!” “呸!她算哪门子的女郎君……” 厨房里,管事娘子、女庖厨,还有洗菜、烧火的奴婢,足足有七八个人。 她们一边抄手站着看热闹,一边不住的挤兑、嘲讽。 郑十三低着头,对于这些冷嘲热讽早已习以为常。 她知道,祖母这是惩罚她不安分,居然背着她偷偷算计十四娘。 但,她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最好的机会。 若是错过了,她跟着祖母进了京,还不定有怎样凄惨的结局呢。 楼、楼表哥确实性格乖张、本性恶劣,但却不会无缘无故的欺负人。 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好好的侍奉王九娘,在楼家,定能有她的容身之处。 只可惜,她还是有些心急,太早的暴露出了自己的意图。 被大母当面抓住,如今被惩戒,也是活该。 郑十三闷头干活,众奴婢见她这般无趣,说着说着也就住了口——木头一样,针扎都不喊疼,欺负起来都没有什么乐趣呢。 再者,郑十三再不受宠,那也是郑家的小女郎。 她们这些奴婢只敢嘴上过过瘾,并不敢真动手。 一旦闹开了,楼太夫人未必会帮郑十三,可奴婢们也讨不到好处。 厨房里恢复了安静。 一个小小的身影,偷偷的摸了进来。 “阿姊,你没事吧?” 来人是郑十六,跟郑十三一样,都是庶女。 郑十三与郑迟同年,却比郑迟大了几个月。 郑十六则比郑十三小了一岁。 她有着郑家女儿标准的纤细体型,只是不是瓜子脸,而是鹅蛋脸。 小脸些圆,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看着就比较可爱。 郑十三是偏柔媚的长相,小小年纪就透着几分我见犹怜。 郑十三、郑十六同为姐妹,却美的各有千秋。 楼太夫人选择她们,绝对是“有的放矢”。 另外三四个庶女,也都各有特色:或温柔,或天真,或艳丽,或清冷。 还有楼太夫人派人去老家接的那两个,更是融合了胡姬长相,一个棕发碧眼,一个卷发雪肤。 幸亏楼彧年纪小,不懂这些,也不关注。 否则,看到这形形色色的小美人坯子,定会无语望天——这到底是养孙女儿,还是培训姬妾呢! 楼太夫人为了复兴家族,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没事!” 不过是做些粗活,受些冷言冷语,她从小都习惯了。 现在还好些,至少被太夫人带了出来。 之前在老家……那么窄仄的一个院子,却挤了许多人。 每日里,不是为了一口菜吵吵闹闹,就是为了一个花样子而明争暗斗。 楼家,真的很好很好。 还有那位王九娘,也是真的宽厚、温和。 连王棉一个农家女,九娘都能当成姐妹般对待。 郑十三觉得,只要自己用心服侍,定也能得到九娘的青睐。 “阿姊,值得吗?” 太过复杂的环境长大,九岁的郑十六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早慧。 她帮着郑十三抬起洗菜的木盆,来到院子里,将脏水泼掉。 她一边帮忙,一边低声询问。 “……值得!” 虽然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她还是希望,能够让自己拥有更多的选择。 就算被送人、被卖掉,她也希望能够选个好些的主人。 …… “郑家人走了?” 几乎是楼太夫人一行人走的当天晚上,郑仪就收到了消息。 郑仪不禁有些失望—— 原以为,郑二郎等几个郑家小郎君,多少能有些血性。 她都给指出了一条明路: 跟着楼彧,一起去追随杨睿。 若是没有危险,有杨睿这般学识渊博、文武双全的人言传身教,也能受益良多。 若是有危险,郑二郎等不管是护着楼彧,还是给杨睿挡剑,都能立功。 到时候,自然少不了荣华富贵。 “哼,满腹野心却不够果决。” 攀附贵人,可不只是靠耍嘴皮子。 身份不够,能力不行,若还有一颗忠心,豁得出去,也能成事儿。 可惜,郑家这一代,真是要啥啥没有,还满脑子的振兴门楣。 如何振兴? 靠阿谀奉承? 还是靠女人的衣带? 郑仪对郑家,倒也没有那么的怨恨。 仇、报了,气、出了,她与嫡支的恩怨两清。 事实上,但凡郑家的儿郎们能够有些骨气与血性,郑仪都愿意帮扶一二。 她给郑二郎的几个建议,也是真心的。 只可惜,一堆烂泥,强扶也没用。 “算了,随他们吧。只要不给九娘和我添堵,我也懒得管!” 看了眼花觚里有些干枯的花枝,郑仪懒得收拾,索性都拿出来,丢了出去。 …… 楼太夫人走了,留下了郑迟、郑十三和郑十六。 三个小女郎,年龄相仿,都要入学德音堂。 楼彧给东山书院的山长打了招呼,直接要了三个入学名额。 不过,书院这边,还是象征性的出了些考题。 考题不难,基本上就是太公家教、诗经等经典的背诵、默写。 郑迟还好些,从小启蒙,已经开始读四书,这种基础性的考试,她轻松就拿了上上的好成绩。 郑十三、郑十六没有正经读过书,只是跟着郑迟听了几耳朵,磕磕巴巴的考了个中下,勉强合格。 楼彧:……赶紧的吧,都去上学,别再劳烦耶耶! 休了一天假,又抽出一天,安顿好郑家的三个小女郎,楼彧这才急匆匆的赶回杨睿在河边的行营。 真真麻烦,害得他都没能好好跟胖丫头说话。 楼彧再次在小本本上,默默的记了郑家一笔账。 “阿兄,你放心,我会给你写信哒!” 还是胖丫头,见楼彧眼底迸射出冷意,赶忙软糯糯的安抚。 “好!每日一封!就用我给你驯养的鹞子。” 楼彧满意的揉了揉王姮的发髻,愉快的做了约定。 鹞子,是楼彧去年打猎的时候,抓到了一对幼鸟。 他亲自驯养,将两只本该能够帮助捕猎的猛禽,驯化成了“信鸽”。 楼彧留了一只,分给王姮一只。 平日里,两小只从未分离,基本上用不到鹞子传信。 如今,楼彧要去行营,两人相距十几里路,若是要保持通讯,鹞子就起到作用了。 “好哒!” 王姮乖乖点头,她习惯了听从楼彧的安排。 “……还有,郑家的几棵豆芽菜,你无需理睬。” “若她们安分,就随她们。若不肯安分,你只管动手!” “还有,就算动手,也别自己上!可以吩咐那个丑丫头,或是奴婢们!” 楼彧没忘了郑迟等人,倒不是真的在乎亲戚,而是怕她们给胖丫头添堵。 自己都舍不得委屈胖丫头,若胖丫头被些不相干的外人给欺负了,那岂不是可笑? “嗯嗯,我知道了,阿兄!” 她才不会动手打人,王姮可是个情绪稳定的佛系小少女呢。 只要不欺负到自己面前,王姮都能无视。 豆、啊呸,不是,是郑氏女,应该不会那么蠢。 好险,王姮差点儿跟着楼彧背地里说旁人的闲话。 豆芽菜? 虽然很传神,却也是真的失礼。 她王九可是守规矩、讲礼数的好孩纸呢。 都怪阿兄,动不动给人起诨号,她都被影响了! 偷偷在心底骂了一声,王姮抬起头,却还是一脸明媚的笑容:“阿兄,再见!一路顺遂!” “……再见!” 楼彧有些不舍,却还是挥了挥手。 他以为,这次就是简单的、短暂的分别,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他休沐,就能回来见胖丫头。 楼彧万万没想到,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险些害得自己和胖丫头丧命。 …… 德音堂。 女子读书,本就少见。 河东还是个小地方,远不如平城、建康等地繁华。 不够发达的地区,民风相对也比较保守。 所以,即便德音堂有齐王妃的亲笔题名,河东、沂州等地的贵女都听到了风声,但真正入学德音堂的女学生,并不多。 加上郑迟等三个新入学的学生,也才看看二十一人。 二十来个学生,分作了两班:甲字班和乙字班。 王姮、王棉、陆伽蓝在甲班。 郑迟、郑十三和郑十六则被分进了乙班。 两个班的教室,左右相邻,课余时间,有相识却不在一个班的小女郎,就会相互串门儿。 一节古琴课上完,夫子刚刚离开,便有小女郎进进出出。 “九娘!” 郑迟带着两个庶出姐妹当跟班,齐齐来到了王姮面前。 王姮抬起头,表情略呆。 圆滚滚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三个郑氏女,小嘴儿微微张开。 仿佛在问:你们找我?我和你们又不熟! 顶多就是一起吃过两次饭,还都没有怎么尽兴。 尤其是郑迟,豆芽菜一号,她对王姮的恶意,王姮感受得清清楚楚。 相较于她,王姮宁肯亲近郑十三。 嗯嗯,郑十三做的肉粽很好吃,那日的两个,她都吃了呢。 想到肉粽,王姮禁不住又想到阿棉给她说的鲜肉月饼。 月饼居然也能做成肉馅儿的! 太新奇了! 可惜,现在距离八月节还有两个月,不到时令,也不好随意吃。 王姮就摆着手指,天天盼着早些过中秋。 “九娘!!” 郑迟有些羞恼。 王九这小傻子是个什么意思? 当着她的面儿,就发呆、走神儿? 看看那直愣愣的小眼神儿,还不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十四娘!” 王姮被郑迟的声音惊醒,有些飘忽的眼睛,终于重新聚焦。 她看向郑迟,客气的打招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等着郑迟开口,毕竟是郑迟找上她,又不是她非要拉着郑迟说话。 郑迟:…… 深吸一口气,王九果然讨人厌。 难怪她能跟楼表兄玩儿到一起,两人一样的不招人喜欢。 “九娘,我虽是第一天来上课,但我年长些,算是你的阿姊,表兄不在,我理当帮他照看你!” 郑迟故意大度的说着,极力表现自己温柔美好的同时,也不忘小小的刺王姮一下。 她可是第一天来上课呢。 她与王姮好歹也是朋友,王姮作为德音堂的“老生”,难道不该去隔壁探望探望她这个“新生”? 王姮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有听懂郑迟隐藏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语气又乖又软:“十四娘太客气了,我有阿棉,还有几位相熟的同窗,不用你照拂!” 她和郑迟又不是亲戚。 阿兄在与不在,王姮都不想跟郑迟有太多的接触。 坐在一侧,被王姮点了名的王棉,险些喷笑出声:心机小绿茶碰上佛系天然呆,分分钟被秒啊。 什么叫一拳打在棉花上? 什么叫噎死人不偿命? 哈哈,若不是不想惹事儿,王棉都想欠儿欠儿的说一句:该!让你阴阳、内涵。 这会儿算是踢到棉花了吧! 不疼,虚晃一下,就是能够让某人抻到腿、闪到腰,憋屈不已。 郑迟:……这王九,是不是真的傻? 言下之意都听不懂? 她是真的想要照拂她嘛? 当然不是。 她是在提醒王九,要懂得谦让“阿姊”。 “……你有同窗,但同窗与自家亲戚还是不一样!” 郑迟不肯轻易罢休,继续“娘味儿”十足的说教着,“与同窗,好好相处,与姐妹,则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 王姮伸出胖胖的小手,掩在嘴边,打了个哈欠。 无聊! 阿兄护着我,都没有说教于我,你倒好,八竿子打不着,我也不用你做靠山,你凭什么啰里啰嗦。 郑迟看到王姮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愈发气恼。 这王九,不只是傻,还没规矩、没教养。 哼,活该被楼彧那小霸王养成猪! “这位阿姊,可是郑家十四娘?” 不知什么时候,陆伽蓝凑了上来,她主动跟郑迟打招呼。 郑迟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眸光一闪:陆伽蓝?河东县令之女?北境赫赫有名的步六孤家的人? 两人快速凑到了一起,王姮亲眼看到她们在最短时间内称姐道妹,俨然一副好朋友的模样。 无所谓,都是不相干的外人,王姮才懒得理睬呢…… 第八十章 水匪 郑迟很快就与陆伽蓝打成了一片。 两人约定好了放学后继续玩耍,还有说有笑的计划着即将到来的休沐日。 郑迟的笑声,明显大了许多。 好几次都故意看向王姮。 仿佛在说:王九,看到了吧,你不识抬举,自有人与我玩儿。 王姮:……你高兴就好!你既然已经有陆伽蓝了,就不能再来打扰我喽! 王棉眼底闪着小兴奋:……哦豁,原来古代也有塑料姐妹花啊。 啧啧,就郑迟和陆伽蓝之间那满满的塑料味儿,隔着几个书案,她都能闻到呢。 “九娘,最近雨水多,田里的田螺也多哦,我给你做辣炒田螺吧。” “可惜没有小龙虾,那才是夏季标配、人间美味呢。” 王棉不愿看一群小学生虚情假意,拉着王姮讨论美食。 “田螺?龙虾?” “对!都是养在农田里、河水边的。” 田螺是本土食材,小龙虾却不是。 王棉的船队出去了一两年,并没有走太远。 王棉估计,最远应该也就抵达了南海的一些小岛。 新大陆太远了! 船队又是第一次出门远航,没有海图,没有天气、方向等等方面的引导,能够顺利回归,已经是幸事。 且,在南海的诸多小岛,船队也是收获满满。 不但意外发现了一些新作物(或替代品),还得到了诸如香料、黄金、宝石等财货。 估计就连船队最大的股东齐王妃、姜侧妃都没有想到,在那偏僻蛮荒的小岛上,还有野人一样的原住民。 这些原住民,未经开化,却占据着极好的资源。 黄金、象牙、宝石、木材、香料……若不是船队的随行人员太少,宝船货舱的空间有限,只这一趟,就能让几大股东赚来富可敌国的财富。 饶是如此,船队也大大丰盈了两位王妃的小金库,让王棉这个最小的股东,实现了财富自由。 在旁人眼里,王棉或许还是一个出身卑微,只能跟在王姮身边当小跟班的农家女。 事实上,她所拥有的财富,甚至能够超过一个小家族几十年的积累! 船队回归,会休养一段时间。 王棉呢,也将继续做计划,准备下一次的远洋航行。 另外,还有新城的事儿。 “……阿棉,阿母回信了,她说新城是朝廷的大事,牵扯太多。” 如果要在修建新城这件事上牟取好处,皇帝以及杨氏皇族才是最大的老板。 顶级的勋贵们,也只能跟在他们身后,稍稍分些好处。 “这段时间,京中大事频频,齐王府不宜太过高调!” 王姮压低嗓门,小小声的跟王棉咬耳朵。 其实,不用姜侧妃写信说明,郑仪已经将京中的风云际变告诉了王姮。 王姮已经九岁,不是懵懂幼童。 即便“笨”一些,也当了解京中的一些情况。 王姮:……不太想了解!就想当个笨笨的、爱吃的胖丫头。 不过,郑仪既然说了,王姮也不能全都听不懂。 她“一知半解”,然后“照本宣科”的转述给王棉。 王棉眸光闪烁:……亲,我懂!夺嫡嘛!历朝历代皇家的标配。 她好歹是看着九龙夺嫡长大的穿越女,即便没有那些朝政大佬的朝政素养,也有起码的常识。 夺嫡之战中,最先跳出来的,往往都是炮灰。 真正的大佬,比如四大爷,人家最是“低调发展、猥琐发育”,然后才有了最后的胜出。 杨翀这位齐王,前半生的功绩太过耀眼,这个时候想要上演“扮猪吃虎”,也没人信。 齐王府只能尽可能的低调,除了正经的政务,不掺和太多的利益纷争。 毕竟,跟整个天下比起来,小小一个新都城,根本不算什么。 王棉略略一想就明白了。 齐王府睿智,齐王妃、姜侧妃两个妇人,也没有被暴利所冲昏头脑。 “……好吧!那就算了!” 唉,新都城的红利,吃不上了。 王棉虽然理解,可还是忍不住的失望。 她连新城开发的企划都做好了呢。 王姮见王棉蔫蔫儿的小模样,有些不忍,想了想,说道:“阿棉,别气馁。” “阿母还说,等新城建好,还会修建行宫等,到时候,可以想办法谋划一二。” 王棉眼睛一亮,对啊,肉吃不上,喝点儿汤,总可以吧。 唔,让她好好想想。 新都城,长安! 长安有汤泉宫啊。 这个时候,骊山那边,应该还是一片荒山、荒地吧。 地价即便不是白菜价,也不会太高,完全可以提前入手。 王棉刚刚消沉的意志,重新高扬起来。 计划! 她要做新的计划! 哈哈,买下大片大片的山林,只等挖出温泉,再由“靠山们”由上而下的引导,即便暂时无法修建汤泉宫,也可以弄成汤泉度假村。 到时候,手握温泉的大把地皮,她依然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哐当! 王棉的眼睛里,再次冒出金光闪闪的金元宝。 王姮见了,禁不住莞尔。 阿棉最有意思了,只要提到做生意,提到钱,她的眼睛仿佛都在闪烁金光。 …… 过了六月,进入七月。 沂州迎来了雨季,沂河迎来了汛期。 杨睿愈发谨慎的巡视河道。 汛期到了,若是没有提前防备,沂河极有可能泛滥。 为了能够平稳度过汛期,杨睿采取了诸多措施。 但他并没有停止清查隐户隐田—— 为什么要停止? 他才清查了半个月,就清理出了上千亩的河滩,以及万亩的上游良田。 这些都将成为杨睿在沂州的资本。 更不用说,还有数百户的隐户,以及一些所谓“流民”。 杨睿将人重新登记造册,打散分流,给各段河堤输送了干活的民夫。 还有那些恶意抵抗齐王令的豪族,杨睿丝毫不客气,罚没的、罚没,抄家的、抄家。 某些家族数十上百年的积累啊,金银、人口等,全都归入了齐王府。 杨睿并不贪婪,或者说,这点儿财货,还入不了堂堂齐王世子的法眼。 他将抄没来的银钱、物资等,都用在了疏浚、治理河道上。 楼彧紧紧跟着,冷眼看着,他发现,杨睿并不只是温和、宽厚,他亦有铁血手段。 且,杨睿的雷霆出击,也不是盲目的、蛮横的,他极讲究策略—— 没有一杆子将所有的豪族等地方势力打掉,而是打击一部分,拉拢一部分。 这些豪族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没有外来的过江龙,地头蛇们亦是相互争斗。 有了杨睿这个统一的敌人,众豪族才暂时摈弃恩怨,一致对外。 但,当杨睿拿出“分而治之”的阳谋,众豪族的临时联盟瞬间瓦解。 是的,阳谋! 杨睿的拉拢与打击,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豪族们也知道,杨睿的“打击一部分”只是暂时。 他最终的目的是彻底清除沂河两岸的各方势力。 只是顺序先后、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人都有侥幸心理。 明明知道杨睿的计划,豪族们还是忍不住的上套—— 杨睿打击某几家豪族的时候,其他家族,非但没有兔死狐悲、守望相处,反而纷纷化身秃鹫,跟在杨睿的身后,疯狂的争抢着杨睿剩下的残渣。 楼彧全程安静的围观。 不搞暗中构陷、污蔑的阴损招数,亦能打破所谓同盟,完成自己的计划! “世子,这般雷霆手段,会不会引起反弹?” 楼彧安静学习的间隙,偶尔也会提出问题。 杨睿确实“分而治之”了,将沂河两岸的豪族打得七零八落。 可,这些人里,总有“狗急跳墙”的人。 一旦反弹,他们一行人可能就会有危险。 “会!” 出乎楼彧的预料,杨睿竟直接点头:“我雷霆出击,他们起初或许还会观望、浑水摸鱼,但,当我的计划触碰到他们的利益时,他们就会拼命的反抗。” 望着宽阔的河面,杨睿缓缓说道:“沂河,亦有‘水匪’。” 杨睿加重了水匪二字的读音。 匪? 未必! 甚至有可能是官。 杨睿的目光,越过河面,投降了沂州城。 自他来到沂州,沂州刺史、长史等几个主要官员,除了第一次的请安,就再无动静。 他们仿佛死了一般,任由杨睿在沂州等地折腾。 表面上,似乎是纵容。 实际上呢,未尝不是一种“不恭”—— 杨睿是齐王世子,沂州是齐王的封地。 作为沂州的官员,即便不是杨睿的家奴,也该对杨睿恭敬、顺从。 杨睿在河岸忙得脚不沾地,刺史、长史等却没想着主动来分担。 他们这种看似中立的“坐视”,其实本身就已经做了选择——在齐王的封地,不偏帮齐王一系,就是悖逆! 刺史、长史等人的态度,也让杨睿心中警铃大震—— 既然不选择追随齐王,那么有可能就会成为齐王的敌人。 刺史府的官差们官服一脱,摇身一变就是“匪”。 他们与真正的水匪,一定有联系。 到了某个关键的时候,兵与匪沆瀣一气,里应外合……杨睿一行人就危险了。 “传令下去,盯紧了刺史府等几处衙门。” “还有沂州等地,近几年来水匪的卷宗,也要重新审查……” 杨睿预测到了会有“匪患”,自然要提前准备,抢先出击。 有水匪? 剿! …… 刺史府。 沂州刺史,王廪的顶头上司,姓李,与世家李氏并没有关系。 他寒门出身,苦读了半辈子,三十多岁才入仕,做了近二十年的官,才做到了一州之父母官。 他已经快六十岁了,估计会在刺史的任上退休。 没了上升的可能,李刺史也就躺平了。 至少,表面上,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官油子,万事不管,每日里只知道赏花品茗、撸猫逗狗。 李刺史对政务不关心,只贪恋黄白之物。 王廪做了长史后,第一次来拜会,花了万贯钱,从李刺史手中买了一盆据说极其罕见的兰花后,王廪便成了沂州真正的话事人。 李刺史是个讲究人,收了钱,啊呸、不是,是发现王廪与他一样都是热爱养兰的“花友”,对他格外放心。 沂州的税赋、人口、田亩、商贸等等方面,李刺史全都交给了王廪。 王廪暗自嗤笑:……到底寒门出身,眼皮子浅。 不过,王廪嘲笑归嘲笑,却也理解李刺史—— 升迁无望,已经是第二个任期。 也就两三年的时间,除了猛捞钱,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喜欢钱,拿了钱还能办事儿,这样的上司,即便王廪看不起,也会承认他是个好上司。 王廪不缺钱,他缺的是权,是掌控一切的渴望与成就感。 他与李刺史也算是“相得益彰”,两人都对彼此很满意。 然而,此刻,被王廪认定是个贪财、无大志的李刺史,却斜靠着窗边。 胳膊下放着凭几,手里则拿着一封信。 李刺史素来浑浊的眼睛,此刻也是精光闪烁。 “咱们这位世子,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平日里看着温文儒雅,动起手来,亦是丝毫都不含糊。” “剿匪?呵呵,一边大张旗鼓的清理隐户隐田,一边又要清剿水匪。” “齐王世子这是看轻了咱们沂州啊……” 不把沂州的豪族当回事儿,更不把他李某人看在眼里。 是,他确实老迈,即将致仕。 但老马亦有千里之志。 李刺史随着任期的临近,心底的不甘愈发强烈。 他苦苦挣扎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成了刺史,改变了家族的门庭。 他的儿孙还小,他还想进京、入中书,指点江山、名留青史。 可惜,他时运不济,没有遇到赏识他才能的伯乐。 有着治世之才,却被遗忘在小小的沂州。 他不甘心啊,他还有着太多的抱负。 还好,老天没有彻底瞎了眼,他收到了京中贵人的信。 或许,他可以拼一拼。 也不是非要执火明杖的做什么,他只要继续当个“老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 即便事发,他都快六十的人了,认个渎职,也只是罢官、罚金,还不至于丢掉性命、连累全家。 可万一成功了,他半生的野望就能实现! “……沂州的水匪,或许不如南境的猖獗,可也是会杀人的。” 而他,就是沂州最大的水匪!! 第八十一章 鸿门宴 或者说,李刺史是沂州所有水匪的匪首。 作为一个贪财的人,“卖兰花”才能得几个钱? 还是抢劫来得更快、更多。 过去的两三年里,河东乃至沂州,都有楼谨坐镇,水匪才没有那么的猖獗。 楼谨更凶残,也更需要金银、粮食、布匹等。 李刺史不敢太过嚣张,却还是少不了小打小闹。 楼谨呢,也不是个吃独食的人。 自己拿了大头,剩下的肉沫、肉汤,也就留给了其他势力。 随后,杨翀、楼谨相继离开,沂州没有了大规模的驻军,李刺史这些年暗中发展的势力,便想趁机复出。 结果,杨睿又来了! 杨睿若只是来浅浅的镀个金,李刺史尚能容忍。 偏偏—— “清查隐户隐田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追查、清剿水匪……这是要把耶耶连根拔起啊!” 李刺史又怒又怕。 说实话,京中贵人的来信,并不能真的打动他。 什么老骥伏枥的野心,什么指点江山的热血,都只是虚幻的镜中花,需要他李某人赌上全部的身家。 他、不想赌。 但凡杨睿没有那么的咄咄逼人,李刺史都不会生出异心。 剿匪? 杨睿剿的哪里是匪? 分明是他李某人,以及全家人的性命! 左右都是死,还不如奋力一搏,兴许还能挣出一个前程呢。 李刺史反复思索,终于下定了决心。 …… “回禀世子,李刺史送来请柬,说是他府上的兰花开了,特邀请您去赏兰。” 仆从躬身立在近前,双手捧着一张请柬,恭敬的回禀着。 “赏兰?” 杨睿挑眉,“早就听闻李刺史是位雅人,最喜兰花。” 而刺史府的赏兰宴,更是沂州的一大盛事。 沂州的官员,豪族、寒门等,都以能够去刺史府赏兰为荣。 就是新上任的长史王廪,也曾经在李刺史的府上,“求”了一盆兰花。 楼彧默默的看着,仔细观察到杨睿的微表情,他就知道:那个姓李的,爱兰是假,爱财是真! “世子,这恐怕是一场鸿门宴!” 楼彧轻声的说道。 当然,即便他不说,杨睿也能猜到—— 齐王世子刚刚下令要追查、清剿沂河上的匪患,刺史府就要大摆宴宴。 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只是,楼彧不敢确定,李某人真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对杨睿下手。 杨睿可是齐王世子,当今圣人的嫡长孙。 虽然没有被册立为皇太孙,但圣人对杨睿还是非常喜欢的。 圣人确实忌惮杨翀,可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儿。 圣人对孙子,十分慈爱。 且,现在还没有到了父子反目的时候。 圣人还要依仗杨翀、晋城公主等为他开疆扩土,统一天下。 皇朝初立,天下未定,杨睿却在齐王自己的封地,被朝廷任命的刺史谋害…… 圣人不管是为了皇家体面,还是为了安抚齐王,亦或是自身的痛惜,都不会饶了李刺史。 抄家、斩首都是轻的,族诛也未必不可能! 李刺史就算有野心,或是有案底,应该也不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或许,他是想设个宴,居中调和,求世子您能够高抬贵手!” 不管是当地豪族,还是“水匪”,都不要把人赶尽杀绝。 豪族等各方势力会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 杨睿得了银钱、土地和人口,能够顺利完成清理河道的差事。 李某人这个刺史,也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任期,致仕回乡。 此乃两全,哦不,是三方都满意的最好结局。 楼彧试着代入李刺史的身份,缓缓分析着。 杨睿含笑听着。 与楼彧相处得久了,杨睿愈发喜欢这个少年。 他是真的聪慧,也愿意学习。 为人师者,最喜欢的就是聪明又好学的学生。 一个月过去了,杨睿没了最初的“利用”,多了几分真心。 他对楼彧,亦师亦友亦父,每每看到楼彧的成长,他无比欣慰。 还有那种不可明说的成就感,更是让他满足。 “阿彧,你说得有些道理。但,你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与丑恶。” 杨睿听完楼彧的分析,便开始予以指正。 “按道理,李刺史确实不该、也不敢拿着全族去冒险。但阿彧,你需得知道,这世上不讲理的时候更多。” “人在某个时候,利令智昏,很容易做出事后连他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蠢事!” “人啊,都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可能是个例外。万一呢?万一成功了呢?就不用被问罪、被抄没贼赃,就能粉饰太平的继续荣华富贵!” “再者,某些人还会自作聪明。觉得自己略施小计,就能瞒天过海!” 杨睿面部柔和,声音温柔,用近乎直白的措辞,教导着楼彧。 楼彧一脸恍然。 他确实内心阴暗、性格乖张,从不以最大的恶去揣测别人。 但他现在想要学着杨睿的模样,做个谦谦君子。 他以为,杨睿的内心,也是阳光的、坦荡的。 所以,他会竭尽所能的用积极的、正面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尽量压制自己内心的恶与戾气。 此刻,杨睿却告诉他,了解甚至掌握人性的恶,与自己言行的善,并不冲突。 他需要明白善与恶,也能够用各个角度去考虑问题。 只要他能够克制住那股恶,那他依然是个真君子。 小人之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小人的行径。 楼彧再次受教。 “……我还是太过偏执,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他’应该是有所察觉,担心我矫枉过正,成了不知变通、不懂险恶的书呆子,所以才会提醒。” 楼彧暗暗想着,又悄然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世子,您是说,赏兰宴确实是鸿门宴,但舞剑的人,定然不会是李刺史!” 李刺史可能会假借水匪的名义,暗中动手,若他和宾客们都受到了水匪的攻击,最好再为了救杨睿受个伤,就能洗去嫌疑呢。 赏兰宴,只是一个开始。 李某人未必就会在赏兰宴上要了杨睿的命。 他只需要洗去嫌疑,让自己成为齐王世子的救命恩人,将来世子再遇难,他就不会第一个被问责。 操作好了,李刺史既能除掉杨睿,还能全身而退! “亦或者,赏兰宴也只是个障眼法,李刺史还有其他的算计!” 当楼彧开始去揣测人性之恶的时候,最能举一反三。 他甚至想到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等等好几种策略。 杨睿没有说话,笑容愈发灿烂。 他就知道,阿彧是个聪明的孩子。 过去顽劣不堪,不过是没有长辈教导,这才误入歧途。 如今,有了他的指点与管教,他定能踏上正途,成为光明磊落、正直端方的好儿郎。 “……你说的这些,都有可能。” 沉吟片刻,杨睿开口,他继续引导:“那你可有对策。” “以不变应万变!” 楼彧愈发自信,他的眉骨略高,眼窝极深,眼神也就格外的深邃、明亮。 当他自信张扬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他的办法也简单,不管刺史府发生什么,也不管李某人弄出多少诡计,杨睿只需带足兵马,不擅动,就不会有危险。 水匪? 豪族的私兵? 加起来能有多少? 撑破天也就一两千人。 杨睿有六百亲卫,楼彧借给他一千楼家军。 楼彧身边,还有胖丫头塞给他的几十部曲。 只要不是大规模的正规军,根本不怕。 而李刺史,以及某些豪族,他们即便胆大包天,也不敢真的“造反”! 明火执仗的动用几千人马,真当隔壁齐州的折冲府是摆设?! “好!好个‘以不变应万变’。” 看到这样张扬的少年郎,杨睿莫名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动,“就按照你的办法,这次由你负责安排刺史府的赏兰宴!” “是!彧领命!” 楼彧踌躇满志,宛若一只初入山林的乳虎。 年纪虽小,气势却足,还有着勇往直前的无所畏惧。 …… “九娘!九娘!!” 王姮刚刚走进甲班,就听到了身后有人呼唤。 肉肉的小脸有些垮,这个郑迟,不是已经跟陆伽蓝结为“闺中密友”了嘛。 两个人经常凑到一起说说笑笑。 放了学,休沐日,两人也会相约去彼此家中做客,或是一起游玩。 这都好几日了,郑迟都不曾来打扰,直接把王姮一个胖乎乎的球儿给无视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姮禁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啊,没有挂在西边! 王棉察觉到王姮的小动作,也没有忽略她眼底的惊愕与无语,忍不住想笑。 九娘太可爱了,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 不过,这郑迟确实有些异常,九娘单纯,她眼里都是好人。 作为九娘的好闺蜜兼小跟班,小变态不在,她更有守护九娘的责任。 王棉这般想着,便故意向前迈了一步,紧紧跟着王姮。 王姮似是没有察觉到王棉的举动,她转过头,情绪稳定的看向郑迟,客气的打招呼:“十四娘!” 打完招呼,王姮就抿起了小嘴儿。 被叫住的人是她,能够回身应答,已是她的教养与礼数,她才不会主动攀谈。 郑迟眼底闪过一抹嫌弃,这个王九,就是不讨人喜欢。 我主动与你打招呼,你却不知道与我客气寒暄? 深吸一口气,郑迟想到陆伽蓝的请托,还是挤出笑容,温声说道:“这些日子,你怎么不来坞堡?” “表兄不在,我还在啊!我们可以一起玩儿呢!” 郑迟不想直接发出邀请,便先找了个话题,提前铺垫一二。 王姮乖巧,却“耿直”。 听到了郑迟的话,她仿佛全然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便硬邦邦的回了句:“阿兄不在,不想去坞堡!” 她去楼氏坞堡,只是因为那里有楼彧,而楼彧又是个霸道的熊孩子。 她不去找楼彧,楼彧就会跑到王家庄子。 与其让他祸祸自己家,还不如去坞堡呢。 再者,楼氏坞堡更大、东西更多,玩儿起来,也更能尽兴。 王姮看似什么都不讲究,实则十分“娇气”。 郑迟:……果然是个小傻子,连客气话都不会说! 被小小的噎了一下,郑迟的脸色有些僵硬。 她算是知道了,王姮就是个不懂人情世故、听不懂委婉暗示的蠢猪——又笨又肥! 她索性不在客套,直接说道:“那个,过两日休沐,我们一起去游河吧。” 王姮看向郑迟,那目光仿佛在看傻子:姐妹,咱们不熟吧? 你嫌弃我,我不喜欢你,你又何必顶着一脸的不喜,还要邀请我一起去玩儿? 就算要游河,王姮也会跟王棉等自己喜欢的朋友一起。 与郑迟共处一室,王姮都担心自己会影响胃口。 “陆伽蓝,还有崔、赵、萧等几家的小女郎也都会去。” 郑迟担心“耿直”的王姮,再说出让她喉噎胃疼、下不来台的话,赶忙补充道。 “对了,我们还安排了各府的庖厨,有北境的,亦有南境的,还有胡人现场烤制羊炙、胡饼呢。” 郑迟也吸取了郑十三的经验,极力劝说王姮的时候,把美食当成了筹码。 王姮:……别说,她还真有些心动。 这些日子,阿棉的新鲜美食,她都有些吃厌了。 不是阿棉“黔驴技穷”,而是食材又短缺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阿棉口有一堆的食谱,却做不出来。 小龙虾什么的,不是非吃不可,王姮一个吃货都有些不理解,阿棉为何对这种美食耿耿于怀。 她索性就对阿棉说,最近天热,不太想吃油腻、辛辣的食物,她像尝尝其他的菜色。 阿棉正在研究什么米皮、米粉,忙碌的时候,还顺口提及:这些是南境的美食。 王姮胃里的馋虫被唤醒,此刻听到郑迟的话,那些馋虫愈发肆虐。 但,王姮也不会轻易被诱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耳边,响起了阿棉小小声的提醒,“九娘,这或许就是一场鸿门宴呢。” 虽然不知道郑迟为何要算计王姮,她将如何算计,可王棉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姮:……鸿门宴? 阿棉,我们只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女郎啊。 就算闹翻了,也只是扯扯头花、推推搡搡,还到不了“鸿门宴”的地步叭! 第八十二章 杀 不过,王姮知道,阿棉的形容,虽然略夸张,却也有些道理。 她与郑迟的交情,真的没有好到可以轻易的答应她的邀约。 这人,对她有敌意! 王姮确实爱吃,也确实不聪明,但她不会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却还要为了些许吃食就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郑迟见王姮沉默不语,知道她的顾虑。 想了想,郑迟便继续蛊惑,“除了我们这些小女郎,隔壁东山书院的小郎君们也会前往!” 郑迟的意思也明白,不是你一个人哦。 而是河东、乃至沂州数得上号的人家的小贵人,都会参加。 人多,热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关键是,旁的小贵人都去了,你王姮若是不去,是不是不合群? 还是想要脱离沂州这个权贵圈子? 王姮却仿佛听不懂郑迟的暗示,一听去的人很多,她胖胖的小脸上居然闪过“庆幸”:“这么多人都要去游河啊!那就好,少我一个,想来也不会影响什么。” 她若不去,就是不合群?会被排挤出圈子? 王姮才不在乎。 她有阿棉,还有楼彧,根本不需要其他的玩伴。 所谓的圈子,不是一味迎合、屈从就能融入的。 只要身份够高,只要底牌够多,她就是圈子的核心。 这一点,王姮与楼彧相交两三年,早已在楼彧身上看得清清楚楚。 当初的楼彧,顽劣、暴戾,说他人嫌狗憎都是轻的,根本就是人人畏之如虎。 他却没有被嘲讽、被排挤,反而受到一众小郎君、小女郎的逢迎、讨好。 原因无他,唯权势尔。 沂州是楼家的地盘,楼彧是楼家的小霸王。 不管他的人品是否低劣,他的言谈是否合群,他都是众人敬畏的目标。 王姮呢,在众人眼中,就是个父不疼、母再嫁的小可怜。 一家人都离开了,唯独丢下她在河东的庄子。 无权无势,孤苦无依,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楼彧。 偏偏她与楼彧只是邻居,没有血缘或法律上的亲密关系,她就依然无法摆脱“可怜”的身份。 旁人会看重她,不过是瞧着楼彧的面子。 且,这种“看重”,也只是表面上的。 某些人的心里啊,还不定怎么嘲笑、“怜悯”王姮呢。 王姮不想跟这些人虚与委蛇。 尤其是楼彧不在,她若不管不顾的就凑过去,还不定遭受怎样的奚落与冷待呢。 郑迟愣住了,“九娘,你说什么?” 她不是真的没有听清楚王姮所说的话,而是困惑于她的“直白”—— 就算要拒绝,也当委婉些,说自己想去却有着不能去的理由。 王姮倒好,直接就说不去。 人多,不缺她一个?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可这样的话,不是应该由郑迟等外人来说嘛,王姮怎么先“自嘲”上了? 王姮圆滚滚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怜悯,仿佛在说:好可怜,小小年纪,耳朵不好使了? 郑迟:……贼娘的,王九这死胖子,简直比楼彧都让人讨厌! “我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玩儿吧,祝你们玩儿开心!” 王姮作为一个情绪稳定、善良美好的小仙女,自然会关爱“残障人士”。 对方耳朵不好,那她就多说几遍。 郑迟:……难怪陆伽蓝不肯自己来邀请,定是她早已料到王姮会这副模样! 郑迟又气又恼,甩给王姮一对大白眼,就甩袖离开。 跟在郑迟身后的郑十三、郑十六,则匆匆向王姮行了一礼,赶忙跟上。 王姮:……果然有病! 王棉:……噗哈哈,九娘威武,对待这种别有用心的小绿茶,就该这么干! …… 放了学,王姮和王棉照例坐着马车回家。 王姮先把王棉送回家,然后再直奔王家庄子。 只是,今天略有不同。 王姮刚刚来到院门外,就看到门房的仆役牵着马,准备送去马厩。 王姮眸光一闪,来客人了? 不应该啊。 整个河东都知道,王家庄子上,只有她王九一个小主子。 而王九今年才九岁,还是个孩子。 即便有事情要与王家商议,也不会找王姮,而是给沂州的王廪写信,或是直接去沂州。 王家庄子,除了楼彧,基本上没有外客。 “……阿父来了?” 王姮的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猜到了某个可能。 这,也不太正常。 王廪可不是什么慈父。 王姮来到庄子两三年,王廪来探望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次来,还是去岁年底。 王廪名义上是给王姮送些年礼,实则是想让她给姜侧妃写信。 王姮答应了,信也按照王廪的要求写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王廪没有再来,王姮只等来了王家阖家搬离河东的消息。 王廪去沂州做了长史,谢太夫人、崔氏等女眷则回了京城。 王姮,彻底被丢下。 说不失落,是假的,小孩子嘛,就没有不亲近、依赖家人的。 王姮一个人在庄子上,确实过得自由自在、衣食无忧。 但,每到佳节,深夜时分,王姮左右环顾,只有她自己,她也会害怕,也会孤单。 可惜……她亲缘浅薄,只能劝慰自己想开些、快乐些,不为不爱自己的人伤心难过。 事实上,早在当年亲耳听到阿父要把阿母送走的时候,王姮就知道,她再也不会有慈母严父的正常家庭了。 王姮也接受了父亲不爱自己的事实。 王廪不爱她,平日里也不关心,除非有“用得到”她的时候,否则—— “所以,阿父又要让我给阿母写信?阿母给他谋的官职,他不满意?” 王姮暗自忖度着,嘴巴也没有闲着。 她叫住了门房,问了句:“可是有客人?” “好叫小女郎知道,郎君来了!” 门房赶忙躬身回禀。 王姮:……猜对了!还真是阿父! 王姮面儿上仍是一派天真烂漫,心底却已经升起了警惕。 两只胖胖的小手,轻轻提起裙子,她噔噔噔的往里跑。 “阿父!阿父!!” 王姮一边跑,一边喊,兴奋的小模样,仿佛无比期待父亲的到来。 她就像所有孺慕亲人、渴望亲情的孩子,时隔半年,终于看到父亲,她无比欢喜。 王廪已经走到了正堂,正准备上台阶,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跑步声和欢呼声。 “这孩子,还是这般冒失!” 嘴里说着冒失,眼底却浮现笑意。 作为一个唯利是图的典型渣爹,王廪可以忽视、冷落女儿,却还要女儿对自己孺慕、亲近。 若是女儿做不到,他不会去想,是不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伤了女儿的心,而是会责怪女儿不懂事,不孝顺! 此刻,感受到王姮对自己这个缺席很久的父亲,还是那么的热情,王廪很是满意: 不愧是我王廪的女儿,就是守规矩、懂得感恩。 他给了她生命,给了她高贵的姓氏、富贵的生活,即便行事略有不妥,王姮也该依然尊敬他、孝顺他。 “阿父!” 王姮一路小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浑身的小肉肉也在颤抖。 白皙的额头上满都是汗,她喘着粗气,终于来到正堂,却没有顾着调整呼吸,而是扑到王廪面前:“阿父!阿玖好想您啊!” 表达完对许久未见的父亲的思念,王姮才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重新站好,规矩的屈膝行礼:“儿请阿父安!” 王廪更满意了,女儿刚才的“失礼”是因为太过思念,但很快,女儿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与“失礼”,立刻“改正”。 这才是真性情、行止有度的世家贵女啊。 就是……王廪的目光在王姮圆滚滚的小身子上转了一圈。 半年不见,这孩子,长高了,可也更胖了。 九岁,不是孩子了。 王家不是只有王姮一个小女郎,就是王廪,也有与王姮年龄相仿的庶女。 他记得,那个孩子,就比王姮纤细柔美,有了小少女的袅娜娉婷。 跟那庶女比起来,王姮不丑,甚至更美,但她一脸肉肉,让她更显孩子气,全然没有阿姜的绝美姿容。 想到姜氏这个前期,王廪的眼底又浮现冷意。 姜氏!都怪姜氏! 他送她一场泼天富贵,她却断他的青云梯。 他在河东那般勤勉,政绩斐然,绝对有资格高升。 即便无法直接调回京城,也可让他直接升任沂州刺史。 结果呢,他却成了狗屁的长史。 虽然顶头上司是个只知道敛财的废物,沂州依然是他说了算。 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啊。 沂州的豪族、官员们,应该也是看不起他的。 否则,陆怀信一个刚刚上任的河东县令,就敢在他还没有彻底调离沂州前,故意找他的茬儿。 呃,好吧,王廪承认,他在河东任上的时候,确实收敛的不少财货。 不说别的,单单是土地这一项,王廪就和楼谨将河东最好的良田瓜分殆尽。 楼谨,现在贵为安国公,深受圣人的器重。 他虽然离开了,可他的“侄子”还在河东啊,楼氏坞堡修建得比河东县城都坚固,坞堡内还有一千楼家军。 陆怀信就算垂涎楼谨占据的那些良田,就算有家族、姻亲等给的胆子,他也不敢针对楼家。 “……不敢招惹楼家,却敢针对我?” 王廪一想到自己被陆怀信“翻老底”,就忍不住怒气翻涌。 陆怀信这匹夫,为何会这么做? 还不是因为王廪有靠山、却又不是那么的靠得住? “姜氏!好个姜氏!若不是你不肯帮忙,我也不会被陆氏所欺!” 被欺负还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明明知道对方欺负自己,自己却还要巴巴的跑来示好(求饶?)。 “你且去练字,为父还有要事!” 王廪想到这些烦心事,本就不多的慈父心,彻底消散。 他随口打发了满眼期待的王姮,便匆匆离开了王家庄子。 他在河东的某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若是不能妥善处理,真的被“苦主”告上公堂,轻则丢了体面,重则罢官夺职啊。 王姮不知道王廪的心事,目送他匆匆而去,便转身回了内院。 傍晚,王姮吃着厨房送来的宵夜,准备派人去打听王廪的踪迹,便得到了王廪的传唤。 “阿父!您忙完啦?” 王姮来到正堂,规矩的行了礼,抬起头时,脸上堆满了笑。 看到笑得甜糯可人的女儿,王廪却脸色冷凝。 王姮心里一个咯噔,难道是我惹到他了? 不能吧。 我一直都很乖。 楼彧不在,王姮更加的低调、谨慎。 她仔细回想着,并没有……等等,倒是有件事—— 就在王姮惊疑不定的时候,王廪开口了:“阿玖,在书院,你可安好?” “……好!阿父,我极好!” “同窗可否与你交好?有无人等,欺辱与你?” 王廪的口吻,像极了一个关心女儿的慈父。 但,王姮感受不到他的温暖,只有刺骨的冷。 果然! 阿父是为了自己拒绝郑迟、陆伽蓝的邀约而生气! 虽然不知道阿父为何会知道这件小事,他又为何生气,但王姮就是有预感,并猜到了真相。 她微微垂下眼睑,须臾,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欢喜:“同窗待我极好!郑家十四娘,还特意邀请我休沐日的时候去游河呢。” “听她说,那日会有许多小郎君、小女郎一起去,都是河东、乃至沂州的‘世交’!” 王廪定定地看着王姮,良久,才满意的扯出一抹笑:“那就好!人家既邀请你去游河,便好好的与人家玩儿。都是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合该和睦相处。” 王姮仰着小脑袋,压下心底的苦涩与失落,甜甜的应声:“儿谨遵阿父教导!” …… 六月十九,宜动土、迁徙。 算不得“出行”的黄道吉日。 但,陆伽蓝、郑迟定了这个日子,王姮等还是准时前来。 沂河,河面宽阔,来来去去游弋着形形色色的船。 有豪华的船舫,亦有破旧的渔船。 傍晚,夕阳西下,河面泛起橘红色的波纹。 一艘渔船,满载而归,只是还不等靠岸,便有一个个身影从水里摸到了穿上。 噗呲! 利刃穿透皮肉,黑瘦的渔民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八十三章 逃 “搜!看看船上还有没有人!记住,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几个人影,穿着黑色的胡服,脸上蒙着黑面巾。 为首的一个,一刀戳穿渔民的胸口,看着对方倒下,又拿刀在脖子上补了一下。 噗! 鲜血喷溅出来,与胸口的血混在一起,在甲板上晕染开一片。 他拿着刀,在尸体的粗布麻衣上擦了擦,抹去上面的血渍,冷声吩咐道。 船尾,阴影处,有个小小的身影,用力捂着自己的嘴巴。 她略显单薄的身体剧烈颤动着,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与悲痛。 眼泪早已爬满了脸颊,打湿了捂着嘴的手。 “……”耶耶!阿耶! 她的耶耶,老实本分的渔民,这一辈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只是寻常打渔,却突遭横祸。 她听得分明,那些人还要斩草除根。 逃! 必须赶紧逃! 赵锦娘虽然被吓坏了,却头脑格外清明。 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难过的时候,她要赶紧逃走。 留下一条命,她才能跑去报官,才能给阿耶报仇。 水匪! 这一定是水匪。 从小在沂河上讨生活,赵锦娘不止练就了一身好水性,还了解到了河道的艰险。 偌大的沂河上,水匪就从未断绝。 “……只是,那些水匪大多劫掠的都是过往货船,我们只是普通渔民,除了一船的鱼获,根本就没有值钱的东西。” 水匪只是凶残,并不傻。 他们出动一回,定是要抢到足够多的财货。 说句难听的,就自家的这条破船和些许鱼虾,都不值得水匪动手! 赵锦娘不明白,这般没顶之灾,怎么就降到了自家头上。 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趁着水匪们在船舱搜查的时候,她瞅准位置,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河里。 “什么声音?” “有人落水了?” “该死!有活口!快、快,找到他,弄死他!” 扑通的落水声,还是引起了水匪们的注意。 他们纷纷循着声音跑到船尾,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扒着船舷,极力在水面搜寻。 赵锦娘的水性极好,常年跟着父母打渔,还练就了水下憋气的本事。 她屏住呼吸,潜在水下,小心翼翼的挪到了自家的船底。 灯下黑,渔船下也有视觉盲区。 “没人!” “对啊!也没有动静!” 若是有人逃走,跳下了船,定会卖力的往岸边游。 不管是人,还是划水的声音,都逃不过他们的搜索。 但,此刻,渔船周围并没有游水的人,水面上,别说水花了,就是连个泡泡都没有。 “或许是掉了什么东西吧!” “走!继续搜!” 为首的那人,见河面上没有发现,便故意喊了一嗓子。 其他人都领命而去,有的返回船舱,有的则跑去船头。 而随着脚步声远去,船尾处,似乎没了人。 赵锦娘藏在渔船下面,听到船上的动静,心下一动:走了?那—— 不行! 事关性命,以及阿耶的仇,她不能妄动。 继续屏住呼吸,哪怕胸腔已经开始缺氧,她的脸也开始痛苦的扭曲着,她都没有冒出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赵锦娘觉得自己已经熬过了一辈子,她的神志都开始模糊。 忽然,她隐约听到了一句“果然没人!” 然后,又是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她,赌对了! 那个水匪果然狡诈,他只是撵走了其他人,自己则留在了船尾。 若是刚才,自己一时性急,偷偷探出头来,可能就会被他抓个正着。 水匪,不只是会用刀,他们的水性也都非常好。 一旦被他们发现了行迹,即便是在水里,赵锦娘也没有信心能够逃脱—— 她还是个孩子,而对方,则是穷凶极恶的悍匪。 脚步声走远,赵锦娘继续拼命憋气。 扑通! 又有东西落了水。 赵锦娘潜在河面之下,河面微波荡漾,她的视线也变的摇晃、模糊、变形。 她努力瞪大眼睛,试图看清楚落水的是什么。 然后,她眼里再次滚出眼泪:……耶耶!是阿耶! 他们、他们杀了阿耶,又把阿耶的尸体都进了河里! 尸体沉入河底,略略有些干涸的血迹,再次被晕染开。 赵锦娘目眦尽裂,却也只能看着。 她甚至都不能游过去,伸出手,拉住下坠的阿耶! “呜!呜呜!” 赵锦娘悲恸、绝望,宛若小兽般无声的呜咽。 “……收拾一下,换上衣服,快!娘的,墨迹什么?赶紧啊!” 船上又响起了低低的呵斥声。 接着,就是武器被丢在船板上发出的哐当声,以及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赵锦娘瞅准时机,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呼! 鼻子、嘴巴终于能够正常呼吸,新鲜的、温润的空气,瞬间让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不过,她还是不敢发出声音,张着嘴巴,尽可能小口小口的呼吸着。 紧接着,船就动了起来。 赵锦娘不敢耽搁,她如同一条灵巧的鱼儿,紧紧贴着船底,跟着船一起游动。 “咦?他们在靠近那条画舫!” 赵锦娘发现,自家这条渔船,在水匪的操控下,正一点点靠近那艘巨大、豪华的画舫。 白天打渔的时候,赵锦娘就看到了画舫。 画舫的长度,足足是自家渔船的三倍。 上下三层高,有着高高的桅杆。 船身雕梁画栋,扎着鲜艳的彩绸,挂着精致的灯笼。 白日看着,就已经十分壮观、豪华。 到了傍晚,华灯初上,那艘画舫瞬间变成了沂河上最耀眼的存在。 加上时不时传出来的鼓乐琴瑟、欢声笑语……赵锦娘觉得,天上若真有仙宫,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那是贵人的船舫。我方才遇到了酒肆来送酒的伙计,那伙计说了,画舫里,都是河东、乃至沂州各大贵人家的小郎君、小女郎!” “听说啊,他们要游河,还要赏月。也不知道,这河上的月亮,跟陆地上有啥不一样!” 那时,赵锦娘就坐在船尾,托着腮,两眼迷离的看着那画舫发呆。 摇动船桨的耶耶,看到她好奇、羡慕的模样,便笑着说道。 ……这一幕,明明就在半个时辰前,耶耶那么的慈爱,从未因为她是女儿就嫌弃她。 教她凫水,带她打渔,阿耶还说,等攒够了钱,就送她去德音堂读书。 镇上的读书人都说了,东山书院有女子学堂,不拘出身,也不怕不会读书,只要有一技之长,都能入选! 凫水,能在水下憋气长达一盏茶,应该也是“一技之长”吧。 “耶耶!” 望着越来越近的画舫,脑海里浮现出阿耶的音容笑貌,赵锦娘再度红了眼睛。 她,没有耶耶了! 她也不能读书,努力上进,成为让耶耶骄傲的小女郎了! …… 渔船距离画舫越来越近。 “什么人?停住!有贵人,不得冒犯!” 画舫上,除了小贵人,还有小贵人的仆役和护卫。 他们站在甲板上,每隔三五步就有一人,或是关注船舱里的动静,或是对着河面警戒。 沂河上有水匪,沂州的人都有这个常识。 虽然大家都觉得,按照常理,那些水匪但凡有脑子,都不会来冒犯贵人的画舫,但,万一呢? 若真有蠢货,或是一时犯糊涂,忽然跑来冲撞,护卫们提前有准备,才不至于真的让贵人们受了惊。 防范于未然,才是世家贵仆该有的忠心、能干。 某个护卫,就看到渐浓的夜色中,悄然划过来一条破旧的渔船。 这船的样子,像是河岸边讨生活的渔民所有。 但,也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 万一是伪装的水匪呢? 画舫的小贵人太多了,河东、沂州等各地数得上号的家族,都有小女郎、小郎君列席。 若是真的被水匪劫掠,整个沂州都要翻天! “停下来!听到没有!再不停止,弓箭伺候!” 护卫开口呵斥,那小船却还在游动。 他二话没说,直接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若对方再不听话,他就会真的下令、射击。 事关十几位小贵人,就算杀了人,也是值得的。 家主那边,自有办法妥善处理。 唰! 几个护卫听到动静,纷纷聚拢过来。 他们有的拿着刀,有的举着弓,全都进入到了战斗状态。 “贵人!别误会!别、别误会!” “小的是岸边的渔民,刚刚打到几尾鯸鲐,最是难得。” “小的看这画舫,便知有贵人。似鯸鲐这样的名贵之物,理应奉给贵人。” 说话的,就是水匪中为首的那个。 他换了一身褐色粗布衣裳,袖子、裤脚等都挽了起来,光着脚,与寻常的渔民差不许多。 他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微黑,裸露的胳膊,健壮有力。 画舫的护卫,居高临下,扫了一眼,看到他一身精壮,倒也没有怀疑。 渔民、农夫等,都需要下苦力,胳膊粗壮些,都属正常。 “鯸鲐?” “对啊!平日极难得的,小的在河边打了十几年的鱼,还是第二次遇到。上次还是几年前,卖给了一位贵人。那贵人说,鯸鲐做成鱼脍最是美味!” 匪首点头哈腰,脸上带着底层百姓的卑微,他似乎惧怕贵人,可又想讨好贵人。 对于这样的贱民,护卫见得多了,愈发觉得这可能就是个好不容易打到珍稀河鲜,想要以此来巴结贵人的渔民。 应该不是水匪! 护卫紧绷的神经,略略放松了些,“确是鯸鲐?共有几尾?” “好叫贵人知道,确实是鯸鲐。共有六尾。” “……你且等着,我去问问!” 他虽然被这贱民称作“贵人”,但真正的贵人,在画舫里呢。 护卫不敢擅自做主,冲着匪首吆喝一声,便转身进了画舫。 “鯸鲐?咦!正好!我们可以吃些鱼脍!” “对对!哈哈,今日果然是个吉日,皓月当空,还有献美的鱼脍!” 一众十来岁的小贵人,玩儿正嗨,各个都在兴头上。 听说还有极为难得的鯸鲐,还有人冷不丁的提到了“鱼脍”,也都纷纷口齿生津。 尝尝呗,头一次这么多同龄的小伙伴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唱唱跳跳、玩玩闹闹……他们只想更尽兴、更欢乐。 “对了,除了这个渔家,周围是不是还有其他渔船?他们可有打到什么新奇的鱼虾?” 有了鱼脍,众小贵人还是不满意。 陆伽蓝就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 其他人听着有趣,也都纷纷附和:“哈哈,伽蓝说得对!” “家里的吃食都吃腻了,偶尔尝尝市井的粗食,倒也有趣儿!” “对!都叫来!” 一群小贵人,喝了点儿醪糟,就都带了几分醉意。 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想要跟着一起喊。 护卫们却有些迟疑,都叫来? 万一那些渔船…… 当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新朝新气象,沂州也早已没有了乱象,哪里有那么多的“万一”。 再说了,这是主子的命令,护卫们也只能服从。 众护卫来到船舷边,先是让方才的匪首上船、送鱼,接着又招呼周围的几艘渔船。 不多时,偌大的画舫周围,就停了大大小小七八艘的渔船。 渔船上,清一色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男子。 某些护卫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赶忙提醒同伴,并准备去画舫回禀自己的主人。 是的,这些护卫不是一家的。 而是参与游河宴的各家小贵人的。 十几个家族,十几波护卫。 有人“渎职”,有人警惕。 比如王姮带来的七八个部曲,就神色凝重,负责带队的小队长是王姮用惯的阿胡,他没有迟疑,直接进了画舫。 “九娘,情况有些不太对!那些渔民——” 还不等阿胡把话说完,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紧接着就是水匪们计谋得逞的呼喝声: “兄弟们,上啊!” “哈哈!沂州长史、河东县令……这些狗官家的小崽子,都在船上,不拘抓住哪一个,咱们都赚了!” 画舫里的小贵人们,全都被这巨变惊呆了。 王棉两世为人,拥有成年人的心智,反应最快,她一把拉着王姮:“九娘,快逃!” 她听得分明,那个喊话的水匪,第一个提到的就是“沂州长史”,王姮的亲爹! 所以,九娘也会是这些贼人的首要目标! 第八十四章 扑通 “阿棉!一起!” 王姮反手握住王棉的手。 阿棉说的话,她都想到了。 事实上,从今晨起,王姮就有不太好的预感。 来到河边,上了画舫,那种不安愈发强烈。 若不是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的价值,王姮都要误以为,所谓游河宴就是一个阴谋。 而她,就是阴谋的核心。 “我就是个没有父母亲缘的‘孤女’,年纪小,容貌也因为胖而变得平庸,并没有被利用的价值啊。” 在画舫上,王姮表面吃吃喝喝,一副没心没肺的憨傻模样。 实则她的心里,一直都在忐忑、揣测,并进行自我安慰。 她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郎,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唯一能够称得上“仇人”的,大概也就是郑迟、陆伽蓝几个小女郎。 而她们之间并没有血海深仇,只是小孩子间的嫉妒,连口角都没有。 顶多就是吵闹几句,推搡两下,还不至于动用水匪、设局陷害! 水匪! 杀戮! 王姮作为一个吃货,味觉、嗅觉都格外灵敏。 她隐约闻到,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动刀了! 见血了! 甚至,可能已经杀了人! 王姮或许不受宠,可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她见过最血腥的场面,大概就是楼彧惩戒奴婢。 杀人? 她从未见过。 “九娘,快!” “趁着混乱,贼人们分不清谁是谁,咱们先赶紧走!” 阿胡作为身经百战的部曲,自然比两个女孩子更能判断情况的轻重缓急,并第一时间做出选择。 “嗯嗯!” 王姮用力点头。 素来冷静的小胖脸上,终于有了慌乱。 阿胡见王姮同意,只是小姑娘比较胖,动作不够敏捷,他赶忙伸手,快速的拉起了王姮。 王姮:…… 被拎了起来,王姮顾不得计较,她死死握紧抓着王棉的手。 大力的惯性作用下,王棉也快速的被拽了起来。 “走!画舫东侧,还挂着一艘小船。” 阿胡白日上画舫,第一件事就是观察、搜索整个画舫。 画舫的内部结构,底仓、甲班、二楼等各个角落的情况,就连船身外侧,阿胡也探出半个身子,全都进行了了解。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目标明确的要抢下那艘备用的小船。 有了小船,画舫上还有部曲拖住贼人,他们就能护着九娘上岸。 只要离开了沂河,上了岸,九娘就安全了! “……好!” 王姮最是个尊敬“专业”的人。 论打仗,论安保,阿胡叔是专业的。 船舱里,已经乱了起来,十几个小郎君、小女郎,都与王姮一样,金尊玉贵、娇生惯养。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凶残、可怕的画面: 二三十个水匪,从画舫的四面八方跳出来,手持利刃,穷凶极恶。 他们悍不畏死,与各家的护卫打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些护卫明明数量远超于水匪,却被打得节节败退。 原本,他们只是在船舱外的甲板上激战。 船舱里的小贵人们,只能听到惨叫声,叮叮咣咣兵器碰撞声,却并没有亲眼看到鲜血与杀戮。 但,很快,护卫开始退入船舱,水匪们步步逼近。 小贵人们看到了受伤的护卫,凶残的水匪……都被吓坏了。 “啊!救命啊!” “耶耶!阿娘!救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来人!快来人啊!呜呜,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宽敞的舱房里,顿时乱成一团。 趁着混乱,王姮和王棉手牵着手,在阿胡的保护下,悄悄摸向画舫的一侧。 “九娘!王九!你、你要去哪儿?” 就在王姮的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王姮胖胖的身形顿时僵住了:郑迟!是郑迟! 王姮咬了咬下唇,很想装作没有听到,继续跟着阿胡向外走。 距离船舷,也就只有几步远。 来到船舷边,阿胡和几个部曲,会跳上小船,割断绳索,然后……她和阿棉就能逃离这艘画舫。 就在这个时候,郑迟却冒了出来。 王姮暗自懊恼的同时,心跳陡然加速。 “……王九!等等我!” 王姮抬脚,继续往前走,郑迟速度更快。 她完全不顾什么仪容仪态,竟一个飞扑,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王姮身边。 瘦瘦的两根胳膊,用力的抱住了王姮的腿:“王九,我知道,你有部曲,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郑迟也被吓坏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但,极度的恐惧之下,也让她的头脑格外清明——跟着王姮,就能保住性命。 郑迟在楼家,是“贵客”,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楼家的小女郎。 除了月例外,楼家的管事娘子,还按照家里的旧例,给郑迟配备了奴婢。 郑迟身边,不但有她从郑家带来的贴身丫鬟,还有二等丫鬟、粗使丫鬟和健壮仆妇。 郑迟出门的时候,十几个人伺候,亦是前呼后拥。 然而,郑迟心里却明白,平日里有这些奴婢定是足够的。 可若是遇到危险……她、没有护卫! 尤其是楼彧跟着杨睿去历练了,他的所有人马都在河道的行营。 楼彧自己,都要靠王姮借给他的部曲保护,他又哪里会分派给郑迟? 呃,好吧,楼彧不喜欢郑迟这根豆芽菜。 就算手头有人,他也不会给郑迟。 楼彧对郑迟的不喜,甚至是排斥,郑迟这个当事人,自然心知肚明。 正巧,她也不喜欢楼彧。 会坚持留在楼家,不是她的意愿,而是大母的要求。 郑迟不能拒绝大母的安排,却也不会上赶着巴结楼彧。 他们、维持着表面的亲近,当一对普通的“表兄表妹”,就挺好! 只是,当她遭遇危机的时候,郑迟忽然发现,自己不得表兄的看重,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儿—— 表兄不喜欢她,所以不给她额外安排护卫! 甚至于,郑迟怀疑,就是自己身边的四个健妇,若是自己和王姮同时遭遇危险,那些健妇也会跑去保护王姮。 没办法啊,王姮那个死胖子,才是楼彧的心头宝。 主子看重,奴婢们自然也不敢慢待! 所以,意识到画舫有危险,郑迟第一个反应,就是在人群中找到王姮,然后、抱住她! 王姮低下头,白皙圆润的小脸上,写满了无奈。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被人抱住大腿。 抱她的人,还是对她有敌意的郑迟。 若不是看到郑迟脸上满都是惊慌,王姮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她新的算计。 “……郑十四,你快起来!”忍着无语,王姮低声呵斥着。 “不!你若不答应带着我,我、我就不起来!”事关生死,郑迟不管不顾。 她就认准了王姮,她就要跟着王姮。 王姮:…… 深吸一口气,眼角的余光瞥到那些还在激战的水匪、护卫,王姮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一来,会错过最佳的逃生机会。 二来,若是吵闹起来,定会引起某些人的关注。 她和王棉都有共识:那些水匪,若是要劫持人质,她王姮是首选! 决不能让水匪知道,她就是沂州长史王廪的嫡长女! “你不起来,还怎么跟着我?” 王姮忍着翻滚的怒意,无奈妥协。 闻言,郑迟立刻松开手,骨碌一下就站了起来。 王姮:……好灵活!不愧是豆芽菜,翻个身就是比她一个糯米团子快捷! 站起来都需要部曲帮忙的王姮,第一次直观认识到肥胖带给她的“困扰”! “十三娘、十六娘,你们,也跟上吧!” 王姮目光越过郑迟,看到了紧紧跟在郑迟身边的郑十三和郑十六。 两个小女郎,也都瘦瘦弱弱的样子。 她们没有郑迟的“死皮赖脸”,她们也都被吓到了,小脸惨白,身形颤抖,却还是本分的低着头、蜷缩着身子。 她们顶多就是会偷偷抬起头,看向王姮的目光带着祈求与渴望。 王姮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太清楚这种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感觉了。 为了活下去,不敢争不敢抢,只能忍气吞声。 不说曾经的自己了,就是现在的王姮,也做不到任性而为、恣意洒脱。 都是可怜人,王姮深深的共情了。 左右一个人是救,多加两个瘦弱的小姑娘,也不算为难。 “多谢九娘!” 郑十三和郑十六的眼睛顿时亮了。 原本以为,她们要被丢下,只能留在画舫上自生自灭。 没想到……郑十三眼底闪烁着光芒,她就知道,九娘是个仁善之人。 跟着她,定能有个好前程。 “哈哈!抓到了!这是河东县令家的小女郎!” “还有这个,是河东程氏的子弟。” “……王家的小崽子呢?王长史家的小女郎,一个能抵得上十个!” 画舫里,水匪与护卫的激战,似乎隐约有了胜负。 那些水匪开始在一群哭闹、奔逃的小贵人中,挑选人质。 陆伽蓝被抓住了,还有几个小郎君、小女郎,也都被水匪控制起来。 水匪们还嫌不够,继续在人群中搜索。 “九娘!快!快跑!” 王棉的小腿肚子都在发抖,几乎要站立不稳。 阿胡没有耽搁,直接捉住王姮的胳膊,飞快的朝船舷奔去。 王姮的小圆身子都要飞了起来,她还是没有松开王棉,王棉便也腾空,被拖拽着出了船舱。 郑迟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好个王姮,宁肯抓着王棉一个贱民,也不说多多照拂于她。 心里怨恨着,郑迟脚下却不停,小跑着紧跟其后。 郑十三、郑十六也没有迟疑,紧紧的追了上去。 一行人快速的来到了船舷,阿胡保护王姮,另一个部曲则爬上船舷,抓住麻绳,顺着麻绳跳进了挂在船身上的小船里。 他在小船站稳,转过身,高举双手,做好了“接人”的准备。 阿胡见状,赶忙伸出双手,要把王姮抱起来。 恰在这个时候,船舱里的陆伽蓝,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扯着嗓子,哭喊道:“王九!王家九娘在那里!她们要跳船!” 这一嗓子,直接惊动了水匪们。 他们纷纷顺着陆伽蓝的指引,找到了王姮等几人的身影。 “好啊!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哈哈哈!王长史家的小女郎,抓住了,有重赏!” “抓住她!快!快抓住她!” “小船!对!他们是想抢走小船,趁机逃走!砍断缆绳!” 水匪们七嘴八舌的呼喝着,还有就在附近的水匪,直接举起刀,狞笑着冲了上来。 “九娘,小心!” 王棉眼疾手快,发现斜刺里冒出来一道闪光,一把推开王姮,直接挡在了她的面前。 王棉的动作太快了,还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阿胡正要抱起王姮,注意力、力气等都集中在王姮身上。 被这一撞,他忍不住踉跄了两步。 一把飞过来的大刀,几乎是擦着阿胡的头皮,飞了过去。 好险! 若不是王棉撞了那一下,刀刃可能就砍到王姮或是阿胡了! 阿胡身子踉跄,重重的摔在了船舷上,他却还是没有松开王姮。 某个就在甲板上的水匪,已经杀了过来,他对准缆绳,哐哐哐的就砍了起来。 没几下,手指粗的麻绳就开始断裂,小船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郑迟见状,当机立断,竟直接踩着郑十六,自己爬上了船舷,一个翻身,就率先跳了下去。 站在小船里接应的部曲,黑夜中,看不清跳下的人,他只能先把人接住。 王姮眼角的余光瞥到这一幕,无语中夹杂着羡慕:豆芽菜也挺好,动作真灵活啊! 她就不行了,阿胡抱着她,都累得气喘吁吁。 而她踩着阿胡的手臂,无比艰难的爬着,但想要像郑迟一样,灵巧的翻身而下,还、还需要有人帮忙! “九娘!快逃!” 王姮胖胖的小身子,卡在了船舷上,不上不下,小脸都被憋红了。 又有水匪冲上来,作势要把她揪住。 关键时刻,一个瘦小的身影冲了上来。 郑十三高高举起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推,王姮被掀了出去。 但,与此同时,挂着小船的麻绳也断了。 王姮与小船,几乎是同一时间落水。 扑通! 王姮擦着小船的边儿,坠入了幽深的河水里…… 第八十五章 慌乱 “原来如此!” 水面上,一个小小的脑袋瓜露出了水面。 赵锦娘的水性极好,双脚轻轻的踩着水,整个人立在了水中。 她紧紧跟着自家的渔船,看到了水匪冒充渔民,蒙混着上了画舫的整个过程。 听到画舫里传出喊杀声、呼救声,赵锦娘终于明白,自家为何会遭受这场塌天大祸—— 水匪盯上了画舫,试图劫掠那些游玩的贵人。 可贵人身边防守森严,他们无法接近,便劫杀渔民,李代桃僵,然后再—— “耶耶,你死得好冤啊!” 赵锦娘的眼泪都快流干了,但此刻,知道了真相,她还是哭湿了脸颊。 其实,不只是她,遇害的还有其他的渔民。 只看画舫周围足足有七八条船就知道,那些水匪今晚造了多少杀孽。 “杀人偿命!你们害了我的耶耶,我也要你们去死!” 赵锦娘用力握紧拳头,没有继续留在水里围观。 她灵巧的一个转身,就潜入了水里。 用力挥动双手、双脚,转眼间,她就游出去了好几米。 “如果只是我们这些卑贱的渔民,官府即便知道了,也会搪塞、推诿,甚至是包庇!” “但,现在出事的,还有贵人家的小郎君、小女郎,哼,我就不信,那些狗官还能坐视不管!” 赵锦娘发着狠,拼命的朝着岸边游去。 不到一刻钟,她竟真的抵达了岸边。 哗啦! 上了岸,随手拧了拧身上的湿衣服,她左右看了看,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刺史衙门跑去。 白天的时候,她和耶耶在河面上,遇到了相熟的渔民。 就有人提及,说是今日刺史府有宴集,提前预定了河鲜。 他们一早就起来打渔,不到中午,就要将鱼虾等送到刺史府。 耶耶与那位阿叔多聊了几句,赵锦娘听得分明,她知道,整个沂州的官员、豪族、士绅等头面人物,都会参加刺史府的赏兰宴。 虽然他们这些百姓不懂得一盆跟韭菜差不多的兰草,有什么可看的,但对于贵人的雅趣,耶耶、阿叔等都十分艳羡。 “……太好了,刺史、长史、县令……他们都在刺史府。” “他们若是知道,自家的孩子,被水匪劫掠,还有心思赏兰、吃酒吗?” 赵锦娘一边发疯的跑着,一边暗自快慰的想着。 老天爷总算公平了一回,她的耶耶死了,那些高高在上、金贵无比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遭了难! 河岸距离刺史府,足足有五六里路,赵锦娘光着脚,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就抵达。 她被累得气喘吁吁,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嘴巴里又干又涩。 她勉强停住,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努力平复着呼吸。 好一会儿,她才站起来,几步走到衙门口,来到了那面大鼓前。 垫着脚,高举双手,终于摸到了鼓槌。 她用力的敲了起来。 咚! 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刺耳。 衙门里值守的差役跑了出来,就连隔了两个院子的刺史府衙后院,隐约也听到了动静。 后院,花厅。 灯火通明、人影交错。 偌大的堂屋,坐满了宾客。 杨睿作为齐王世子,身份贵、品阶高,自然高居主位。 楼彧坐在他身侧。 下首左右两列,李刺史、王廪各在一列的首位。 李刺史身侧是其他几个县的县令,王廪的下首则是河东县令陆怀信。 除去县令、主簿等官员,还有几家豪族的家主,以及沂州的才俊、耆老。 白日已经赏过了兰花,李刺史表示:“我养的昙花,预计今晚盛开。” “诸位若是有兴趣,可留下来一起观赏!” 昙花一现,短暂却珍贵。 尤其是昙花缓缓盛开的模样,极美、极仙、极雅。 在座的宾客,哪怕是个带兵打仗的粗鄙武夫,也愿意凑个雅趣儿。 更不用说,这里面还有……不管是主谋者,还是被谋害者,都不想离开。 于是,宴会继续。 喝酒、跳舞,闲聊、胡扯,花厅里的气氛,始终保持着欢乐、热闹! 杨睿全程带着浅浅的笑,不管是李刺史的阿谀奉承,还是某些官员的故作清高,他都温和以待。 他的眼底,没有对李刺史的鄙夷,也没有对某些官员的嘲讽,只有对于对方的尊重。 但他又不显卑微,有着众生平等的悲悯与高贵! “君子如玉,如切如琢。” 哪怕是李刺史,看到这样的齐王世子,都要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一句:不愧是齐王最看重的嫡长子,身份、人品、性格,无一不妥。 若他有杨睿这样的儿子,他做梦都能笑醒,也不会冒险的做下错事——自己平庸,儿孙不肖,只能趁着在任上,多多的捞取财货啊。 一步错、步步错! 终于到了今日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 “杨世子,对不住了!” 李刺史举起酒杯,殷勤的给杨睿敬酒,心里却默默的说了声抱歉。 杨睿客气的致谢,春风拂面,客气周到。 楼彧默默围观,只是与往日不同,他白皙精致的小脸,略略有些紧绷。 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第一次制定计划、布局安排,他亢奋,他踌躇满志,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即将“图穷匕见”,他忍不住的有些紧张。 手心有些湿,他悄悄的伸平手掌,在大腿侧蹭了蹭。 “……还是不成啊,不像‘他’,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楼彧跟随杨睿时间越久,学到的越多,他越是意识到自己的不足。 他知道自己很聪明,也引以为傲,还曾经无数次利用自己的聪明。 但,结识杨睿之后,又跟他学了一个多月,楼彧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浅薄、可笑。 聪明? 不,小聪明而已。 他要成为能够超越楼谨的强者,必须拥有大智慧! 楼彧稍稍有些分神,不过,倒也缓解了他此刻的紧张。 继续竖起耳朵,听着杨睿与李刺史虚与委蛇。 另外,楼彧还抽空关注了一下王廪—— 这可是胖丫头的阿父,不负责任,也不疼爱胖丫头,但父女的名分,无法改变。 就是姜侧妃,怨恨王廪,也无法真的狠狠报复。 不是怕了王廪,而是投鼠忌器。 若是弄没了王廪,胖丫头就彻底成了无父的孤女,以后可能还要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 “不怕,胖丫头,还有我!” 楼彧会努力变强,成为不必顾忌“规矩”的存在。 到那时,胖丫头有没有阿父,都有他守护、偏宠! “……河东之事,多谢陆兄!” “哈哈,王兄客气了。你我虽是初相识,但都在沂州为官,本该相互扶持。” “对!陆兄说得对,你我是同僚,你我的女儿亦是同窗……” “是啊,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们,在沂河玩儿得可还尽兴!” 王廪与陆怀信凑在一起,推杯换盏,胡乱闲扯。 隐约偷听到两人谈话内容的楼彧,却陡然一惊:什么?胖丫头在沂河? 不可能啊! 他最了解王姮了,这丫头,看着憨傻,实则内秀。 且,她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只要不是她足以信任的人,她轻易不会接受对方的邀约。 放眼整个德音堂、东山书院,胖丫头最亲近的就只有两个人:楼彧和王棉。 楼彧在河道行营,王棉一介卑贱草民,都不可能“煽动”王姮去参加游河宴。 而换个其他人,哪怕是楼彧的便宜表妹郑迟,王姮都不会答应。 也正是考虑到这些,楼彧明明探查到今日沂河上有画舫,也没有太过在意——胖丫头又不在,他管其他人做什么? 那画舫,到底是要游河,还是要“钓鱼”,都随他们的便! 可现在,王廪却说什么胖丫头也去了沂河—— 楼彧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若不是还有理智控制,他险些就砰的站起来,冲到王廪面前问个清楚! 即便没有冲动,楼彧此刻的心,也乱了。 他眼底闪过慌乱、急躁。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跟杨睿说一声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鼓声,以及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不好了!郎君!不好了!沂河突现贼匪,他们抢劫渔船,杀了渔民,假冒其身份,混入了画舫。” “画舫上的诸位小女郎、小郎君,如今、如今都被贼人劫持!” 差役快步跑了进来,赵锦娘紧跟其后。 差役回禀完,就由她这个苦主兼证人诉说事实。 “什么!” 陆怀信猛地站起来,“我的伽蓝,也、也被贼人捉住了?” 哐当! 王廪则直接摔了酒盏,温热的醪糟,洒了他一身。 王廪却顾不得这许多,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九娘,出事了? 虽然他知道,某些人在暗搓搓的搞事情。 今天的赏兰宴就是鸿门宴。 但他本着两不相帮的原则,只想当个渔翁。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边的赏兰宴只是个障眼法,沂河上的画舫,才是贼人的目标。 阿玖! 他的阿玖,就在画舫上啊。 王廪不见得有多疼爱王姮,可他又无比重视这个女儿。 原因无他,王姮是他与姜氏唯一的牵绊。 或者说,王姮是他最重要的砝码。 王廪非常清楚,现在姜氏只是不愿意竭尽所能的帮他,甚至还会小小的拖个后腿。 可若是王姮没了,姜氏就会新仇旧恨的一起算。 王廪可没忘了,王姮会参加游河宴,是他的“提醒”。 若姜氏知道了这件事……盛夏时节,王廪硬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或许,事情还没有这么遭?” “毕竟这小渔娘看到贼人上了画舫,就跑来报信,并没有一直留在沂河。” 惊惧之下,王廪开始拼命的自我安慰。 然而,“幻想”很快就被戳破。 又有人来报信,这次可不是什么幸存的渔民,而是画舫上的护卫。 他受了伤,脸上、身上都有血渍。 他踉跄着冲进花厅,对着自家郎君,嘶哑着声音吼道:“郎君,快去救小郎君啊。他被贼人掳走了……” 王廪彻底绝望。 因为他听护卫说,不只是这一个小郎君,整个画舫的小贵人们无一逃脱。 “快!快去救人!” “部曲呢,我的部曲呢!集合,都集合起来,去沂河,救女郎君!” 王廪不管不顾的站起来,大声呼喝着。 砰! 楼彧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两步冲到杨睿跟前,红着眼睛,满脸狠戾:“世子!” 事关胖丫头,他真的无法冷静的继续计划。 不是他不够沉稳,实在是“关心则乱”啊。 楼彧这一开口,其他人仿佛也都反应过来,他们齐齐朝着杨睿行礼:“世子,还请您出兵,清剿贼匪,救回人质!” 杨睿眼底闪过一抹眸光:果然如此! 第八十六章 自救 杨睿扫视全场,温和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急切与愤怒。 仿佛,他也在为那些被匪人劫持的孩子们担心。 李刺史见到众人都在苦苦哀求,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幽光。 他想要开口,可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把嘴巴闭上。 那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模样,太过明显了,坐在上首的杨睿,全都收在眼底。 他沉声问道:“李刺史,你若有话,但讲无妨!” 听了杨睿的话,李刺史又是一番犹豫,他期期艾艾的开了口:“世子,沂河匪患,由来已久。下官无能,任上几年,都不能清除,如今终酿成大祸,下官难辞其咎!” “然则,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下官想集结差役、各府的部曲等,前往沂河剿匪!” “世子您的行营就在河边,若是可以,能否、能否……” 说到这里,李刺史又顿住了。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不妥。 于是,他赶忙补救,“当然,世子的安危最重要。” “下官怀疑,画舫事件,不过是那些匪人的阴谋。” “他们劫持各家的孩子,为的就是让世子分兵,世子仁慈,定不会让无辜孩童受苦,所以,定会将自己的人马都派出去!” “世子身边就没了护卫,到时候,匪人若是暗中刺杀,世子危矣。” 李刺史不愧是老狐狸,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甚至点破了这件事可能是个阴谋的事实。 偏偏又在话语里,给杨睿扣了个“仁慈”的帽子,试图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果然,他的话音方落,杨睿还未开口,那些孩子被劫持的家长们再度哭求起来: “世子仁慈,求世子出兵!” “世子,我家那竖子虽死不足惜,奈何家慈疼爱。他若有个万一,家慈年逾古稀,恐承受不住,还请世子救人!” “世子……世子……” 花厅上,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他们满眼希冀的祈求着。 楼彧猛地回过神儿来,他意识到,这些人在逼迫世子。 这,应该也是谋害世子诡计中的一环。 他似乎又猜错了,游河宴也只是障眼法,那些匪人的目标,依然且只有世子。 沂州二三十个家族的孩子被劫,家长们都跑来跪求。 杨睿作为齐王世子,就是这方土地的“太子”、“父母”,他决不能任由匪寇肆虐、无辜稚子受难。 于情于理,他都要出兵。 可沂州并没有彻底被齐王府归入门下,在座的这些官员,又有几个忠心于齐王府? 杨睿一旦分兵,甚至是将所有的人马都派出去,他自己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不!不可以! 之前楼彧制定计划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坚守一条:绝不分兵,世子就绝不会有危险。 楼彧心里,闪现出两个小人儿。 一个名叫“理智”的,拼命的讲道理,进行理性的分析,然后得出结论:不必理睬这些人的哭求,即便要救人,也不能被水匪牵着鼻子走。 要冷静的、客观的调查情况,然后再谨慎的、周到的制定救人计划。 但,还有一个名叫“情感”的小人儿,只冷冷的吐出一句话:胖丫头也被抓走了! 胖丫头,他养了两三年的小东西,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楼谨、独孤氏被抓,他都未必会担心。 可胖丫头……她那么胖,想要逃跑都跑不动。她还那么娇气,根本就吃不得苦啊。 楼彧完全不敢去想,这个时候,他的胖丫头都经历了什么。 是不是已经受了伤,正在无助的哭泣,满心满眼的等待他的救援? 刀子没有割到自己身上,永远是不会疼的。 如果没有自己重视的人儿,楼彧也不可能理解堂上那些跪着、哭着求杨睿派兵的家长。 楼彧共情了,若不是还有最后的理智,楼彧早已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他立在杨睿面前,嘴唇蠕动着,整个人都无比的纠结、痛苦。 杨睿看得分明,眼底闪过一抹眸光:这孩子,不只聪明,还重情义。 十来岁的孩子,还能如此克制,已经十分难得。 杨睿不会过度的苛责楼彧。 且,这件事,本身也是他给楼彧的一次历练。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楼彧学习得很好。 但,很多事,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受到教训,继而成长! “李刺史!你不用再劝了!” “大胆贼人,竟敢在齐地如此放肆,真当齐王府是摆设?” “诸位也请放心,睿既为齐王世子,自当代父王守护齐地。” “我这就派出所有的人马,追击水匪,直捣他们的老巢!” 杨睿站了起来,温文儒雅的面庞上,带着凌厉的肃杀。 不过,杨睿的气质太过光伟正,即便喊打喊杀,也不显戾气、暴躁,反而带着大义凛然、从容不迫。 “世子!不可啊!您的安危最重要!” “即便非要救,也不能把人马都派出去!” “世子,您的身边,必须留足护卫!” 李刺史心底暗喜,表面上却还是做足了“忠心劝谏”的姿态。 他劝了,也猜测了贼人的阴谋,他对齐王府、对齐王世子,可是大大的尽了忠心呢。 他,这也是阳谋呢。 如何算计杨睿,他都摊开了,放在了明面上,还给了杨睿选择:不必都派出去,可以分兵! “李刺史,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然则,稚子无辜,齐王府的威名更不容贼人玷污。” 沂州可是齐王的封地,在齐王的地盘上,一群见不得光的水耗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劫掠画舫,将沂州各大权贵家的孩子一网打尽……他们要挟的不是那些权贵,而是在打齐王府的脸! 杨睿如果忍了,那才会落人耻笑呢! 杨睿微微勾起唇角,那些水匪,哦不,确切来说,是那个隐在水匪后的主使者,就是用齐王府的威名、众人的请托,生生将他杨睿架到了火上。 他若是不出兵,他这个齐王世子,就会沦为笑柄,再无威信可言。 消息若是传回京城……极有可能还会连累齐王杨翀,让整个齐王府都被非议、耻笑。 即便杨睿因此而逃过刺杀,人活着,名声却毁了。还会得罪一大批的家族。 这对于一个继承人来说,也是致命的打击。 “这老匹夫倒是阴毒!” 杨睿暗自冷笑,面儿上却还是一派从容与正义:“出兵!剿匪!救人!” …… “九娘!九娘!” 再说王姮,扑通一声掉进了沂河里。 甲板上的王棉等都惊呆了,阿胡反应快,抬脚踹飞那个拿刀的水匪,跃上船舷,一个纵身,跳了进去。 王棉因为挡在了王姮前面,被水匪的刀刃擦到了胳膊。 伤口不深,却极长,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袖。 快速的、大量的失血,让王棉有些头晕,但她还是担心王姮,咬着牙,扒住船舷,试图在河面搜寻。 郑十三则已经被吓傻了,她、她是想帮九娘跳进小船里,而不是要把她掀进河里啊。 九娘、九娘不会出事吧! 双手发抖、两股战战,最后,郑十三还是咬紧牙关,拼命的爬上船舷,眼睛一闭,也跳了进去。 水匪们见状,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也都跳了下去。 扑通!扑通!扑通! 仿佛下饺子一般,好几个人相继跳进了沂河。 王姮却不知道这些,作为最先掉进水里的人,还是个沉甸甸的小胖子,她落水的时候,水花都格外大。 整个人也快速的没入了水里。 王姮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快速的调整好状态。 小船的缆绳被砍断,是意外。 不过,在爬上船舷,准备跳进小船的时候,王姮就有“可能会落水”的假设。 事有万一嘛。 没有万全的可能,那就要做好“意外”的准备。 所以,当她与小船一起坠落沂河的时候,王姮并没有太过慌乱。 好歹是在沂河边长大的孩子,即便不可能像市井的皮猴子般,在沂河里恣意玩耍,王姮也专门学过凫水。 咳咳,楼彧要求的。 用楼彧的话来说:“胖丫头,像你这么憨、这么娇气的小女郎,旁人若是想要欺负,有可能就会把你丢进水里!” “学会凫水,落水了也不怕!” “若是长大些,也不用担心被人算计,落了水,不用有心之人相救,也能自己游上岸。” 那时的王姮,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楼彧:阿兄,你这是多有“经验”啊,说起“欺负弱小”来,头头是道。 不过,王姮知道,楼彧说得有理。 即便王姮没有见过落水的种种戏码,但她相信楼彧作为熊孩子的“专业”。 只有坏人才更了解坏人吧。 王姮可没忘了,当初她与楼彧初见面,这人就在她面前丢了一堆的蛤蟆。 必须庆幸,楼彧没有一脚把她踹进荷花池里,那时,她还不会凫水呢。 估计楼彧事后也曾经“扼腕”过,并想过要把王姮踹进水里。 不过,随后两人竟莫名的合拍,成了好朋友。 楼彧即便捉弄王姮,也没有下死手,更不会真正危害她的性命。 相反,楼彧还主动在楼氏坞堡的荷花池里,教王姮凫水。 王姮落入了幽深的河水中。 她憋着气,快速的、有规律的挥动四肢,控制着胖胖的身体没有继续下坠,而是努力的往上游。 哗啦! 小脑袋冒出了水面,王姮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当然,还不能放松警惕。 王姮一边划水,控制着身体立在水中,一边左右环顾。 她距离画舫,已经有几米的距离。 那艘小船,也在不远处,却已经翻了。 小船上的部曲,以及抢先跳进去的郑迟都落了水。 郑迟拼命的挣扎,不断的哭喊:“救命!救命啊!我不会游水!救、救我!” 与她一起落水的部曲,已经知道,这位小女郎不是自家九娘。 但,即便不是自家主子,也是楼家的亲戚。 部曲知道九娘与楼小郎君交好,且,郑迟到底是个孩子,部曲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找准郑迟的位置,快速的游了过去,抓住了她细小的胳膊。 郑迟慌乱中,呛了好几口水,愈发感受到了溺水的绝望。 被部曲抓住胳膊后,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反手就抱住了部曲的胳膊。 看着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许是生死攸关、爆发了全部潜能,竟将部曲死死的缠住了。 部曲一个不防,险些被郑迟弄得溺水,他只得忙手忙脚的应付郑迟,暂时顾不得继续在水里搜寻。 阿胡、郑十三、水匪等也都相继进入到水里。 阿胡拼命寻找,隐约看到了王姮。 郑十三倒是会些水,咳咳,内宅之中,郑家那般的混乱,她曾经被刁奴按进水缸。 她亲身经历了溺水的痛苦,便偷偷学着凫水。 只是,她从未在这般宽阔、幽深的河里游过,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九娘!救、九娘!” 即便自己救不了人,也不能好好的,否则,楼彧或是王家人,定不会饶了她! 虽然她是好意,她是在救人,但,身份卑微的人,是没有资格跟贵人讲道理的。 这是郑十三从小就明白的事实,残忍又真实! 咬着牙,流着眼泪,郑十三艰难的游动着,嘴里还不忘高声呼喊:“九娘!九娘!您在哪儿?十三来救您了!” 王姮:……别喊了,姐妹。 这水里,不是只有咱们,还他娘的有水匪啊。 那些水匪的目标,八成是她,她可不能落入这些贼人的手里。 王姮看到了穿着粗布麻衣的水匪,也看到了阿胡、郑十三,可她却不敢出声。 因为王姮不确定,发现她的位置,最先找到她的会是谁! 王姮不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去赌。 左右她会凫水,也看到了河岸,那就先自救吧! 瞅准河边的方位,深吸一口气,憋住,王姮一头扎进了水里。 她拼命的挥舞四肢,朝着岸边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王姮起起伏伏,胸腔里的氧气仿佛都要耗尽了,四肢开始酸麻,气息也变得不稳。 王姮咬牙撑着。 终于,她来到了岸边…… 第八十七章 叫耶耶 “阿嚏!阿嚏!” 王姮爬上岸,一身湿漉漉,夜间的微风吹过,让她禁不住连连打着喷嚏。 “都说酷暑难耐,可这酷夏的河水里,依然寒凉!” 衣服湿了,帕子也湿了。 王姮索性直接用手揉了揉鼻子。 克制住继续打喷嚏的欲望,王姮伸手拧了拧身上的衣服。 她快步上了河岸,转过头,在河面上搜寻画舫的踪迹。 画舫巨大,灯光璀璨,是黑漆漆的夜晚中,最闪耀的存在。 远远的,王姮隐约看到画舫上,人影晃动。 似乎还有喧闹的声音传来。 而河面上,还有许多渔船,他们或是接应同伴,或是在河面搜索。 王姮看得不够真切,无法判断,阿胡他们到底是得救还是被抓。 “好嚣张的水匪!” 这可是大虞新朝,而非混乱的前朝乱世。 而在前朝,发生旱灾的时候,似乎都没有这样的乱象。 水匪,终究是匪,他们并不敢暴露在阳光下。 即便要打劫,也是劫掠过往客商,或是附近的商贾。 民不敢与官斗,匪、更不敢。 然而,此刻,新朝建立,天下太平,沂州也早已恢复到正常的秩序。 可这些水匪,却胆大包天,对着满是沂州权贵子弟的画舫下手。 得手后,没有立刻窜逃,居然还敢滞留在河面上,继续搜寻“漏网之鱼”。 “……他们这样,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有意为之!” 王姮默默的看着,极少动用的小脑瓜,快速的思考着。 王姮觉得,这些水匪更像是“故意”—— 故意大张旗鼓! 故意肆无忌惮! 他们在表演,在钓鱼,在—— “楼彧!还有那位世子大兄!” 或者说,杨睿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画舫只是诱饵,将杨睿引来后,再进行伏击、刺杀! “楼彧危险了!” 王姮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水匪的目标,虽然不是楼彧,可楼彧就跟着杨睿啊。 杨睿被刺杀,极有可能波及到楼彧。 还有—— “楼彧是不是已经知道画舫出事了?” “不过,他了解我,知道以我的性子,不会凑这个热闹!” 想到这里,王姮唇边浮现出一抹苦笑。 阿父! 是阿父,非要逼她来画舫! 否则,她根本不会遭受这一劫难! 王姮不愿去猜测,阿父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因为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只能证明一件事:阿父不在乎她,更不爱她! 只要影响到他的利益,阿父就会像送走阿母一般,“牺牲”她这个女儿。 方才逃跑的时候,王姮还因为自己过于臃肿,不够灵活,而在犹豫:要不,减一减,至少不要这么的痴肥? 但,看着混乱的河面,想到那日阿父对自己的冷淡,王姮犹豫了。 有这么一个唯利是图、自私凉薄的亲爹,哪怕阿母做了齐王宠妃,王姮依然存在危险。 算了,还是当个人人耻笑的丑女吧。 顶多就是回去后,她好好锻炼,让自己变成一个灵巧的胖子! 王姮默默的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眼星辰。 楼彧和王棉都曾经教过她,若是在野外,可以用天生的星斗辨认方向。 “这边是北!那么这边就是东!” 刺史府就在北侧,而河东在沂河之东。 王姮有些犹豫,按理,她应该去沂州城内,去刺史府报官。 但……王姮不确定,河上的水匪,是否跟刺史府有关系。 敢这么明目张胆,若说没有官匪勾结,就是在侮辱王姮的智商。 她只是不够聪明,并不蠢! 自己若是去了刺史府,会不会自投罗网? 王姮可不想逃出狼窝,又入虎穴。 回河东? 确实够安全,但……王姮的眸光闪烁,她想到了郑仪,忽然又觉得河东也不是那么的安全。 依着郑仪的聪明,她不可能看不出阿父有问题。 可郑仪并没有拦阻王姮,还是放任她听从王廪的“暗示”,乖乖来沂河赴宴。 要知道,郑仪极有手段,只要她想,就算王姮答应了王廪,郑仪也有办法让王姮去不成游河宴。 郑仪却什么都没做。 王姮不想把人想的太坏,可她只有自己,又不得不多多考虑。 她默默在郑仪的名字后面,画了个点儿,且先观察吧。 河东,也暂且不要贸然回去。 “……还是去找楼彧吧!” 王姮必须承认,这世间,她最相信的人,也只有他了! “我记得他说过,世子大兄的行营在河道东段!” “河道东段距离沂州城还有七八里的路程……” 王姮有了主意,便开始确定自己的位置,并寻找河道行营的方向。 “找到了!” 王姮瞅准一个方向,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正要抬脚,王姮忽的又想到了什么,她弯下腰,抓住裙摆,咬牙用力撕扯。 刺啦! 轻薄的丝帛被撕开,王姮将布块,又撕成布条。 然后,她在路边,寻找草根或是石块,按照楼彧教她的办法,系成独特的结扣。 王姮每走几十步,就会在路边用布条系一个结。 “阿嚏!阿嚏!” 虽然极力忍耐,但浑身湿漉漉,加上河边的凉风,还是让王姮喷嚏不断。 王姮开始流鼻涕,头也有些晕。 “不好!我、我的头好热!” 王姮抬起胖乎乎的小手,贴在额头,感受到了让人心惊的炽热。 她、发热了! “要快!阿棉说过,不能发热!发热会死人的!” 王姮加快步伐,朝着河道行营的方向而去! …… “杀!杀啊!” 一千六百人马,快速杀到了沂河。 找来渔船,两三百人,先冲到河面。 画舫已经人去船空,只留下一些伤者,或是躲在角落里的奴婢、仆从。 还有一些身份并不算贵重的孩子,比如王棉,或是小贵人的陪读。 “王棉!阿玖呢!” 楼彧提着专门为他定制的横刀,在混乱的画舫中,找到了面无血色的王棉。 王棉的伤口,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 她看到楼彧的那一刹,仿佛见到了救星:“小郎君!快!快去救九娘!她掉进河里了!” “阿胡叔追过去了,但是没有找到,还被水匪砍伤了。” “还有郑十三,她着急救人,却忘了自己水性不好,被淹了个半死,刚刚被人救上来……” 王棉带着哭腔,急切的说着。 她想说的话很多很多,楼彧却没有耐心听。 在听到“掉进河里”几个字后,楼彧就快跑几步,冲到船舷,一个纵身,跳进了河里。 扑通! 水花四溅!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楼彧的神经,让他终于冷静下来: 不急! 我不能急! 胖丫头会凫水,她很聪明! 她知道河里有水匪,所以,不会轻易呼救。 她,会自救! 楼彧一边疯狂安慰自己,一边按照王姮的行事风格,套入她的身份进行思考。 若他是胖丫头,落水后,不能呼救,只能自救。 想要自救,就要游出沂河,上岸! 东西两侧都是河岸,但河东在沂河之东。 所以,胖丫头会朝着河东岸游去。 楼彧快速的滑动四肢,目标东侧河岸。 楼彧常年练武,体力好,年龄又略大些,游水的速度极快。 不到一刻钟,他就上了岸。 楼彧借着朦胧的月色,四下里寻找。 他教过胖丫头许多野外行军的常识,比如如何辨认方向,如何留下印记—— “找到了!这是胖丫头的裙子!” 楼彧在一块石头上,发现了系法独特的绳结。 他赶忙捡起来,仔细查看,解开绳索,发现是一节布料。 作为小郎君,楼彧对衣服、首饰、脂粉等并不了解。 但他熟悉王姮啊。 且,王姮是他娇养的小丫头,虽然王姮并不缺,可楼彧还是包揽了她的衣食等等各个方面。 这布料,就是楼彧命人从南境采买回来,亲手送给王姮的。 再加上这独属于楼家军的系绳结的手法,楼彧确定,这就是胖丫头留下的标记! 楼彧循着绳结指引的方向,找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然后,他确定了王姮的目标——她要去河道行营! 胖丫头这是要去行营找他! 遇到危险,想要找到安全的避难所,胖丫头唯一想到的就是有他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楼彧很是满意。 到底是他养的胖丫头,就是信赖他! 而他,也不会辜负了胖丫头的信任。 确定了方向,楼彧也就不再走走停停的寻找标记,他气运丹田,将力气都灌注到双脚上,撒开脚步就是狂奔。 楼彧跑得极快,隐约都能听到耳边传来的风声。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圆滚滚的影子,踉踉跄跄、歪歪斜斜。 “胖丫头!” 楼彧大喊出声。 “我、我是不是烧糊涂了?居然听到了楼彧的声音?” 王姮又累又晕,若不是咬牙坚持,她已经倒下了。 她从不知道,素来娇气的她,居然还能撑这么久。 “快了吧?怎么还没到?” “楼彧不是说,就几里路嘛,骑马的话,都不用半个时辰。” “我都走了好久好久,脚都破了,好疼,怎么还不到?” 王姮越想越委屈,“坏楼彧,又骗我!” “呜呜,楼彧!阿兄!我好累,我好疼啊!我、我快撑不住了!” 王姮折腾了这半夜,整个人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风寒引起的高热,让她比平时都要脆弱。 正常时候,她还能保持平稳的心态,让自己无论处于怎样的环境,都能“认命”的淡然处之。 可现在,她忍不住,她受不了了! “楼彧!你在哪儿!” “呜呜呜,阿兄,我好害怕!” 楼彧一路疾驰,冲到王姮近前的时候,就听到了她嘶哑着声音在哭喊。 平日里甜糯软萌的小奶音儿,此刻却宛若火烤后的干涩、粗糙。 还有她的语调,明显带着不正常。 这是、病了? 楼彧心里一个咯噔。 这可是个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人命的时代。 楼彧就曾经见过,有些人,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就因为高热而丧命。 人,太脆弱了! 尤其是胖丫头,那么娇贵,轻轻一碰,皮肤上都能留下印记,更何况是要命的风寒? 楼彧顾不得去计较这胖丫头居然敢直呼他的名讳。 他冲到近前,伸手就拉住了王姮的胳膊,“胖丫头!胖丫头!” 王姮整个人都有些木,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感受到被人拉住,头慢慢的、慢慢的转了过去。 然后—— “咦?我、我好像看到楼彧了?” “怎么可能!楼彧还在河道行营呢!” 王姮轻声咕哝着,不安分的小手,“大胆”的伸向了楼彧。 胖乎乎的手指,用力戳了戳面前之人的脸颊:“嘿!好软!” “这个楼彧的脸好软!他长的也好好看!跟楼彧一模一样呢!” 楼彧:……什么这个那个? 天底下就一个楼彧,他、独一无二! 楼彧却没空计较王姮的放肆,他的目光落在了王姮的脸上: 原本白里透粉的肌肤,此刻却红彤彤的。 素来澄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也有些迷茫。 楼彧赶忙伸出手,用手背试了试王姮的额头,嘶,好烫! 最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胖丫头发热了! 楼彧不敢耽搁,赶忙解开自己的外袍,勉强将胖丫头包裹起来。 然后,他拉住王姮的两个胳膊,试图将她背起来。 楼彧虚岁十一,身高遗传了楼家的高挑,已经达到了一米六。 常年练武,让他看着瘦,却非常健壮。 八、九十斤的胖丫头,楼彧还是可以背起来的。 奈何王姮不配合啊。 这丫头,发烧弄得跟喝酒醉一样,彻底放飞自己。 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不敢发的小脾气,统统都被释放出来。 “别拉我!你不是楼彧!楼彧最坏了!他都不来救我!” “……楼彧!阿兄!我的头好晕啊!我、我想吐!” 王姮开始胡乱撕扯,根本不配合楼彧。 楼彧的小脸都快变成冰块了。 偏他还不能发火:胖丫头都烧糊涂了,跟她一个病人计较什么? 但,也不能让她胡搅蛮缠个没完啊。 河道行营就在前面,楼彧想把王姮赶紧背到行营,行营里有齐王府的府医! “王九!不许闹了!我就是楼彧!听话,让我把你背起来!” 楼彧忍无可忍,索性祭出许久不用的杀手锏—— 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的捏住了王姮的脸颊。 “疼!” 王姮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喊疼。 不过,这一疼,她算是清醒了一些,迷离的瞳孔对准了焦距:“阿兄!!” “哼!胖丫头,不叫我名字了?哼,真是长本事了,敢直呼我的名讳!” “醒了!既然头脑清醒了,那就赶快上来,我背你去行营!” 楼彧见王姮终于“正常”,连连冷哼,却还是扎稳马步,做出了要背人的动作。 王姮定定地看着楼彧,良久,她没有动,忽然说了句:“叫耶耶!” ps: 小剧场—— 王姮掐腰:哼,楼小彧,我才是耶耶! 第八十八章 雷霆 楼彧眼神微冷:“叫耶耶?” 叫什么? 叫谁耶耶? “对啊!叫我耶耶!要不然,我就不让你背我!” 王姮白皙圆润的小脸,烧得通红,眼神都有些迷离。 很显然,她现在并不是清醒的、正常的状态。 果然病得不轻,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楼彧被气笑了,“王九,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现在是你病了,我要救你,你却以此为要挟,逼我叫你耶耶?” “因果”关系,是不是搞反了? 难道不是施以援手的人,才更该提条件?搞威胁? “我不管!楼彧!坏楼彧!” 王姮似是想到了什么,带着委屈,撅着小嘴儿,却又一脸的倔强:“你叫我耶耶,我才听你的话!快!叫耶耶!” 楼彧:…… 但凡换个人,敢这么对他,楼彧都不只是拂袖而去,他可能会弄死这个人。 比如两三年前的楼让,在正旦日,设计陷害,还强压着他下跪。 他狼狈的跪在独孤氏院外的青石地板上,楼让曾经贱兮兮的凑到他面前:“竖子,叫耶耶!叫耶耶我就饶了你!” 其实,按照辈分,作为亲叔叔的楼让,是他名正言顺的长辈。 即便叫一声“耶耶”,也不算失了身份。 楼彧的回应,却是猩红着眼睛,一口唾沫啐在了楼让的脸上!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楼谨来到楼彧面前,让楼彧喊耶耶,楼彧都不答应。 只是—— 楼彧看着王姮明显病弱的小模样,还有她站都站不稳的身形,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过去的种种: 楼谨娶妻,整个楼氏庄园都认定他失宠,继而落井下石,唯有胖丫头,呆呼呼的跑来对他说:“阿兄,我养你!” 他被逼着下跪,心理、身体都遭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重创,让他几乎要被黑暗淹没,是胖丫头,带着人跑到了他的面前,将他解救出来。 还有前些日子,胖丫头那么娇气、怕死,却因为担心他,而把自己的护卫都借给了他。 ……桩桩件件的往事,若胖丫头真的聪明、真的想要趁火打劫的“报复”他,都该在这些时候,以“叫耶耶”为条件,与他做交易。 但,胖丫头没有! 她帮他、救他,发自内心,毫无条件! 她自己病了,却傻兮兮的以自己为筹码,要挟楼彧—— 楼彧知道,胖丫头应该还记得当年自己对他的戏耍,自己逼她叫了耶耶! 小丫头看着憨吃酣睡、没心没肺,实则心细、敏感,她啊,估计一直都想“报复”回来! 就是这契机—— “阿兄!我好难受!我头疼!我还恶心!” “那就赶紧上来!我背着你!” “……你还没有叫我耶耶呢!”干涩的嗓音里,带着隐隐的委屈。 楼彧:…… 深吸一口气,楼彧屈服了,他看着王姮,低低的喊了声:“耶耶!” 王姮笑了,夙愿得偿、心满意足。 “行了吧!小祖宗!赶紧上来吧!” 楼彧看到王姮的笑容,忽然发现,被人逼着叫耶耶,似乎也不是什么羞耻、愤懑的事儿。 他甚至有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不过,现在胖丫头的身体要紧,楼彧极力按下心底的一丝异样,继续催促王姮。 “……嗯!” 成功“报仇”,王姮无比畅快,她抓住楼彧的手,熟稔的爬到了楼彧的背上。 胖胖的小胳膊,用力环住了楼彧的脖子。 楼彧:……还挺重! 果然啊,他还是太弱小了。 似杨睿这样的温润君子,平日里射箭,都能拉开两百多斤的弓。 不像他,现在只能勉强的拉开一百斤的弓。 胖丫头还不足百斤呢,他居然有些背不动。 楼彧咬着牙,继续稳固下盘。 他双手用力扒住王姮的大腿,调整好两人都能接受的背姿,再次用力,缓缓的站直了身子。 “胖丫头,还是清减些吧。” “我倒不嫌弃你,也不怕被你吃穷,实在是若是再有逃命的时候,你都跑不动——”而他也有些背不动啊。 楼彧背着王姮,朝着河道行营的方向而去。 一边走,楼彧一边碎碎念。 他还真不是嫌弃王姮,在他眼里、心里,胖丫头都是这世间最可爱的小女郎。 但……说句实话,人若过于肥胖,有着太多太多的不便。 楼彧会努力锻炼自己,让自己尽快成长为能够托举一切的强者。 然则,胖丫头也该为了自己的安全、健康等,稍稍控制一下。 “不!不能减肥!” 王姮趴在小少年略显单薄的背上,小脸贴在他的颈间。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许多只能藏在心底、谁都不说的实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瘦了,就会像阿娘一样美!” “我不要当大美人!我就要胖胖的、丑丑的。” 王姮无意识的拒绝着。 楼彧愣住了。 原本,他以为胖丫头的胖,是“天生”的,是她因为爱吃,又没有太过控制,这才—— 可,此刻,听了王姮的话,楼彧忽然意识到,胖丫头可能是故意把自己喂胖! 就是因为想要变丑? 至于王姮自夸“会像阿娘一样美”的话,却不是笑话。 不说本就偏心王姮、认定王姮完美无缺的楼彧了,就是对王姮有敌意的郑迟、陆伽蓝等,她们都不会否认王姮的美。 事实上,她们会敌视王姮,主要的原因,就是嫉妒——那么胖,还那么美!这让为了纤细柔美而不得不克制食欲的她们,情何以堪?! 所以,楼彧丝毫都不怀疑王姮的“自我吹嘘”——她若瘦了,就会与她那个第一美人的亲娘一样美。 楼彧似乎明白了什么,却还想再确认:“胖丫头,美,不好吗?” “不好!美人,不好!” 王姮用力的摇头,她的小脑袋瓜,就在楼彧的颈间蹭来蹭去:“会被送走!” “我不要被送走!我是人,不是物件儿!” 王姮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愤怒与不甘。 为自己,更为曾经那个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阿母。 她们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任人送来送去的玩物。 楼彧顿住了脚步,抱着王姮大腿的双手,禁不住的收紧:原来如此!胖丫头竟是因为害怕,这才硬硬的将自己吃胖! 若是换个人,楼彧定会嗤笑她的蠢、她的弱小。 楼彧骨子里就是个偏执的人,高度认可强者为尊的丛林法则。 弱,就是原罪。 只是,如今弱小的是他的胖丫头,哦不,其实他也是弱小的。 以他现在的能力、所拥有的实力,还不足以对胖丫头保证: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被人送走! 楼彧的眼底,那双棕色的眸子,陡然燃起了熊熊烈火。 “胖丫头!我现在或许还不能保护你,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你放心,我不会一直这么弱小。我一定会变强,超过楼谨,像杨睿一样立在高山之巅。” 到那个时候,胖丫头想继续胖,就继续胖,绝不会有人嗤笑。 胖丫头若是自己厌烦了,也可以减肥,变成姜侧妃一样的绝世美人儿,绝不会被人觊觎、伤害! 楼彧折腾了半夜,很是疲劳、乏力,背着并不比自己瘦多少的王姮,更是耗尽了他的体力。 他的腿开始禁不住的颤抖,挪动的脚步,也愈发艰难。 但,听到了王姮深藏心底的真心话,又有了更为迫切的渴望,楼彧竟陡然有了力气。 他咬着腮帮子,发着狠,背着王姮就跑了起来。 不多时,他就看到了行营的灯光,并被行营外的哨兵发现: “什么人?站住!这里是齐王世子的行营——” 哨兵十分机警,半夜时分,本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间,他却坚守岗位,第一时间发现“敌情”。 “是我!” 怕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楼彧高喊了一声。 “是楼小郎君啊!快进来吧!” 哨兵听到熟悉的声音,嘴上说得亲切,却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浓浓的夜色里,伸手不见五指。 即便行营有灯火,还是无法看清各个角落。 熟人? 是,楼小郎君是熟人! 但,若是楼小郎君被劫持呢? 亦或者,“熟人”就不会背叛? 他的职责是放哨,是警戒、防备所有靠近行营的人。 “世子回来了吗?” 楼彧来到哨岗,顺口问了哨兵一句。 “世子尚未回归!只是命亲卫带着印信,调走了行营的一千六百人马!” 哨兵一边回答问题,一边打量楼彧,并用眼角余光扫描周围。 楼小郎君,居然背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女郎回来了! 除了这两小只,并没有其他人。 哨兵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继续跟楼彧寒暄:“楼小郎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楼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句:“府医呢?齐王府的府医何在?我阿妹病了!” 阿妹? 哨兵暗自疑惑,没听说楼小郎君还有妹妹啊。 表妹有,但阿妹? 哨兵暗自疑惑,却也没有问出来。 他赶忙招手,叫来几个留守、巡逻的兵卒。 三四个兵卒跑过来,看到楼谨的身形都有些摇晃,便知道他已经达到了极限。 “小郎君,小的帮您?” “不用!”他的胖丫头,怎么能给别人抱? “你们把府医带去我的帐子!” “……是!” 楼彧坚持自己背着胖丫头,哪怕脚步虚晃,身形踉跄。 但,最终,他还是顺利将胖丫头背进了自己的帐篷,将她放在了榻上。 放下王姮的下一秒,楼彧也摊到在地上。 府医:……到底是谁病了? 怎么看着楼小郎君也一副虚弱的模样? “快!快给我阿妹看看!她的头好烫!” 背着王姮的时候,她的小脑袋就靠在他的脖子上。 额头滚烫,脸蛋儿滚烫……楼彧心惊胆战,唯恐胖丫头这一病就、就—— “确实发热了!” “我先给小女郎冷敷、降热!” 府医是齐王专门请来的供奉,虽不是太医,却医术高明。 他快速的为王姮检查了一番,便开始进行急救,并开了药方,让药童去熬药。 楼彧已经站了起来,冷眼看着府医忙碌。 府医用帕子沾了冷水,一遍又一遍的给王姮降温。 两刻钟后,药熬好了,府医亲自给喂药。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府医真的药到病除,楼彧发现,王姮吃了药后,脸似乎没有那么红了。 他伸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热的,但好像没有那么烫了! 太好了! 病情控制住了! 胖丫头,应该会没事的! 楼彧直接将府医留了下来,并安排了三四个王家部曲在帐内伺候兼保护。 “胖丫头,你好好养病,阿兄出去一趟!” 楼彧“因私废公”了,今天,哦不,是昨天的计划,是他指定、并执行的。 结果,紧要关头,他因为胖丫头,而丢下了杨睿。 这,绝对是严重的失职。 虽然杨睿不计较,甚至主动提出,让他去救人,但,楼彧却不会放过自己! 有始有终,勇于担责,是他的底线,更是他的骄傲! 尤其是,楼彧知道,杨睿是他的贵人,是他想要站到最高峰的“天梯”,他决不能让杨睿对他失望,继而放弃他! 王姮已经昏睡过去,无法回应楼彧。 楼彧只得对府医、部曲等反复叮嘱,再三吩咐。 确定对方会好好照顾王姮,楼彧这才大踏步的出了帐子。 命人牵来自己备用的马,点起王姮借给他的几十部曲,楼彧便如同一阵风般的冲了出去。 …… 沂河,岸边。 杨睿、李刺史等参加赏兰宴的人,全都赶了来。 河面上,已经恢复了寂静,经过了激战的画舫,也已经被拖到了岸边。 “世子,咱们要不上船去看看?”李刺史殷勤的建议着。 “……好!”杨睿淡淡的应了一声,温和却又带着莫名的疏离。 杨睿走在最前面,李刺史紧跟其后。 王廪、陆怀信等人也都上了画舫。 画舫一片狼藉,饭菜碗碟撒了一地,地板上,还有已经凝固的血渍。 那些受伤的护卫、躲过一劫的奴婢,以及“幸存”的其他孩子,或是跪、或是蜷缩,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另外,还有三四个被救回来的小贵人,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看到人群中有自己的阿父、阿兄,这才嗷的一嗓子哭出来:“耶耶!太可怕了,那些贼人太可怕了!” 杨睿仿佛很是气愤,望着黑漆漆的河面,冷声道:“这些水匪,好生嚣张,本世子今日定会雷霆出击,将他们全部剿杀!” ps:谢谢书城华梨子亲的打赏,谢谢亲们的订阅、月票和推荐,谢谢大家啦,?(′???`)比心 第八十九章 出击 雷霆出击? 李刺史浑浊的老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暗讽。 齐王世子,您好大的口气! 只是不知道,您连从楼家借来的人马都派了出去,身边就留下了三五个亲卫,如何做到雷霆出击? 李刺史已经得到了暗线发回来的消息:一千六百人马,已经从河道行营出发,直扑水匪的老巢。 李刺史收到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狂喜:成了! 紧接着就是后怕:杨睿在沂州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摸到了水匪的老巢! 李刺史无比庆幸,幸好他当机立断,答应了京中的某人。 如此,才能得到陆怀信等几个官员的支持,大家联手织就了一张弥天大网。 巨网张开,猎物入局,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李刺史想到自己那万无一失的计划,忍不住暗自得意:杨睿啊杨睿,饶是你文武双全、智勇无双,也架不住年纪太轻。 年轻人,就是爱脸面、沉不住气,被众人跪了一地的哀求,便轻易决定“出兵”。 李刺史知道,杨睿应该已经猜到这是一个局,可他不得不踏进来,除非他想让自己和齐王府的威望扫地,并得罪十几个家族。 画舫里,被掳走的孩子,背后有十几个家族。 他们或许只是旁支,或是某一个房头的,但终究是族中子弟。 在京城,在各地,都有他们的族人、亲戚! 若是他们的孩子,因为齐王世子的“冷漠”而惨遭贼人的毒手,那些家族面儿上不敢说什么,心底肯定会存下结缔。 齐王府花团锦簇的时候,自是无人敢报复。 可一旦齐王府遇到什么危机,关键时刻,这些人就能不着痕迹的下黑手、捅刀子。 就算这些人不记仇,可他们也要担心,齐王府的人会担心他们记仇。 话有些绕,但“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大家都懂。 所以,这件事只要处理不好,那就是跟十几个家族结下仇怨,不好化解。 “……这就是阳谋!呵呵,杨世子看穿了又如何?为了齐王府,权衡利弊之后,这竖子即便知道是陷阱,也要捏着鼻子往下跳!” 李刺史越想越得意。 不过,他还有理智,知道还不是“笑”的时候。 等计划成功,某人人头落地,自己再“庆功”也不迟。 李刺史暗自脑补的畅快,嘴上却还要谄媚的附和:“世子爱民如子!世子英明神武,定能荡平沂河水匪!” 杨睿:……你确定? 希望本世子荡平匪窝的时候,你不要跪地哭嚎! 两人各怀心思。 陆怀信、王廪等,则找到各家的奴婢、部曲等,仔细询问情况。 尤其是王廪,一颗心仿佛在坐凌霄飞车,忽上忽下,几欲疯狂—— 好消息,九娘没有被水匪掳走! 坏消息,九娘落水了。 “你、你看清楚了,九娘真的掉进了沂河?” 王廪揪住面无血色、无比虚弱的王棉,再三问询。 王棉不知在心里骂了王廪多少句“渣爹”,但,此刻,面对濒临爆发的王廪,王棉竟有些畏惧。 她不是被王廪的“慈父心肠”所震慑,而是想到了这人的人品卑劣,偏偏又身居高位—— 一州之长史啊,一州的二当家。 自己区区一介草民,对方捻动手指,就能碾死。 王廪不是楼彧,楼彧虽然也霸道、也有能力弄死他,但楼彧会看在王姮的面子上,容忍她继续“伺候”王姮。 王廪连王姮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王姮的小闺蜜? 王棉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太了解人渣的恶劣,她不敢表露出丝毫对王廪的鄙夷、怨恨,而是十分恭敬的回答:“回禀贵人,水匪假扮渔民,试图混入画舫。” “阿胡等部曲意识到不对劲,便想先护着九娘借由画舫的小船逃离画舫!” “万没想到——” 说到这里,王棉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眼另一边的陆怀信。 她已经从王姮那儿得知,陆伽蓝就是河东县令家的女儿。 王棉原本是不认识陆怀信的,但陆怀信正揪着伺候陆伽蓝的丫鬟问话,她瞬间就猜到了。 原本,王棉想一五一十的将画舫上发生的事儿,都客观的告诉王廪。 但,看到这一幕,王棉犹豫了。 她知道,王姮起初并不想参加游河宴。 可回了趟家,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渣爹,她就改变了主意。 王棉禁不住猜测:难道是九娘的渣爹,为了自己的利益,逼迫九娘去捧陆伽蓝的场? 官场上,官员勾连,互帮互助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少见。 若王廪与陆怀信是利益同盟,那他会不会为了陆怀信而放过试图谋害九娘的人? 是的,王棉已经猜到了些许真相。 激战结束后,王棉从角落里爬了出来。 她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拼命的回想刚刚发生的所有细节。 其实,九娘是有机会逃走的。 但,一个郑迟,拖延了时间。 还有一个陆伽蓝,更为可恶,直接喊破了九娘的身份,并提醒水匪九娘试图逃走。 郑迟或许只是怕死,她有些小聪明,知道王姮身边最安全,便像块狗皮膏药,死皮赖脸的跟着九娘。 陆伽蓝呢,或许也只是被吓坏了,自己遇到了危险,便想要竭尽所能的自救。 而她唯一能够想到的自救办法,就是“祸水东引”。 或者,她害怕之余,也有些坏心思:我被抓了,王九凭什么逃走?索性拉上她,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 而最可怕的一种可能,则是陆伽蓝并不害怕,她就是单纯的坏。 更有甚者,整个事件都是一个阴谋,陆伽蓝即便不是制定者,也是知情人。 王棉早就怀疑,所谓游河宴是鸿门宴。 若陆伽蓝知情,甚至是“助纣为虐”,某个问题——陆伽蓝明明不喜欢九娘,却硬要邀请她参加,也就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王棉的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想到了这许多。 考虑到这是个阴谋,而王廪这个渣爹有可能是知情人,即便不知情,也可能为了利益而选择无视,王棉将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水匪发现了我们的行动,冲过来拦阻。” “我护着九娘,被水匪砍了一刀,还有水匪砍断了牵引小船的绳索。” “郑家十三娘帮着九娘,准备跳进小船,就在这个时候,绳索断了,九娘便和小船一起掉进了河里!” “……半个时辰前,楼家小郎君来了,他已跳入河中,顺着河流的方向,去搜索九娘了!” 王棉短暂的停顿过后,便又仔细的、客观的讲述。 她不是个喜欢邀功的人,若是面对的人是楼彧,王棉根本不会说自己为九娘挡了刀,因为楼彧关心九娘,他自己就会调查清楚。 可惜,此刻她要面对的人是连女儿都不疼爱的人渣,王棉怕这人一时发疯,再迁怒到她身上。 王棉可不想枉死在渣爹手里。 她当众说出自己救了九娘,虽然最终九娘还是落了水,但为九娘挡刀、受伤,都是事实。 王廪就算不重谢,也不能“恩将仇报”。 先保住小命吧,否则,等小变态把九娘救回来,九娘都没有能够给她做美食、给她赚钱的嫡长闺了呢! “楼彧跳入沂河了?” 问话的不是王廪,而是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杨睿。 王棉见过杨睿,自然知道这位是尊贵的齐王世子。 她赶忙躬身行礼,“回禀世子,小郎君救人心切,不等部曲行动,就亲自下了水!” 王棉担心杨睿误会楼彧是个冲动莽夫,便想要帮楼彧辩解—— 咳咳,虽然王棉本能的惧怕楼彧这个小变态,但她心里明白,自己和九娘能够在河东过得顺遂、自在,全靠小变态保驾护航! 王棉不确定自己所处的到底是哪个朝代的架空,但她根据从王姮、楼彧那儿听到了些许故事,大概有所猜测。 齐王杨翀,很像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天策上将啊。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杨翀极有可能登基为帝。 而世子杨睿,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 这位郎君身上,又有些朱标的影子:嫡、长、贤,全都占全了。 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继承人。 他应该不会成为李承乾,而是最稳固的东宫。 这般注定要站在巅峰的人物,楼彧若是提前与他交好,楼彧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楼彧好了,九娘和她王棉才会好。 所以,决不能让杨睿误会楼彧,觉得他不堪大用! 就在王棉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狡辩的时候,杨睿已经欣慰的说道:“好!我就知道,阿彧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谁说他自私凉薄、六亲不认了? 与楼谨、独孤夫人不亲,不是他的错,他小小年纪就被过继,需要长辈教导,却无长辈教导。 父不慈,焉能要求子孝? 杨睿是端方君子,不是刻板的酸儒,他自有一套为人处事之道。 杨睿只看楼彧对王九一个邻居家的小女郎如此看重,就知道他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王棉听不到杨睿的心声,也就无法吐槽: 世子,您误会了! 小变态对九娘好,是因为他把九娘当成了所有物。 就像猫儿狗儿的宠物,或是心爱的玩具。 哪里有什么真善美,不过是一个小变态的霸道与占有欲——他的所有物,岂能被其他人欺辱?岂能无辜枉死? 李刺史紧紧跟在杨睿身侧,听到他这般盛赞楼彧,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这杨睿,为了拉拢楼谨,还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楼彧那般顽劣小儿,他竟也能如此夸奖。 不过,想到楼彧居然不在画舫,疑似“逃过一劫”,李刺史还是有些扼腕。 计划到底不如变化啊。 在他的设计里,杨睿和楼彧都将被“水匪”刺杀。 这两人若是都死了,自然千好万好。 若有一死一伤,那也是皆大欢喜,因为不管死的是哪个,齐王府与安国公府都将反目成仇。 “可惜了!” 李刺史默默在心底叹息着。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李刺史眉头一跳:这就来了?这么快? “咦?好像是阿彧!他又回来了?” 杨睿走到船舷边,抬起右手,手搭凉棚,仔细的看了看,发现为首的竟是个小少年。 他唇角的笑纹愈发深了:有始有终,是个有担当的好儿郎!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杨睿在楼彧身上体会到了“养成”的快乐! 雕琢璞玉算什么? 他直接将顽石炼化成了美玉! 之前为了王九,楼彧关心则乱,险些坏了计划。 虽有不足,却彰显了他的有情有义。 如今,他又坚持回来,继续自己的任务,足以证明他勇于承担。 重情义,又不忘正事儿,杨睿对楼彧愈发满意。 李刺史眼睛一亮:哦豁,还有这种好事儿? 漏网之鱼居然自投罗网? 哈哈,老天都在成全他! 李刺史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与狂喜,他侧过头,对着身边的仆从使了个眼色。 这边,楼彧已经策马来到岸边,看到众人都上了画舫,便甩鞍下马,噔噔噔的上了画舫。 “世子,彧回来了!” “好!事情都办妥了?”救到人了? “办妥了!”虽然还病着,但终究安全了! “那就好!接下来,咱们继续!” 杨睿看向楼彧的目光,带着欣慰,他眉梢、嘴角都高高扬起:阿彧这么乖,索性就让他看一场好戏吧。 啪! 河面之上,黑漆漆的天空,忽然亮起了一簇火光。 “杀啊!狗官就在画舫上,冲上去,杀狗官!” 仿佛是忽然之间,河面上冒出了好几艘渔船。 船上,亮着灯笼,燃着火把,快速的逼近画舫。 “不好!又有水匪!快!快保护世子!” 李刺史装模作样的大喊着。 “李刺史不必担心!我自有人保护!” 杨睿面对忽然冒出来的“水匪”,竟岿然不惧,他淡淡的看了咋咋呼呼的李刺史,这人是唯恐贼人不知道画舫上有“贵人”啊。 李某人,这是在给“水匪”确定目标呢。 既是如此,杨睿就更加不会“辜负”了李刺史的好意。 “没错!我虽年幼,却可以保护世子!” 楼彧手握横刀,挡在了杨睿面前。 杨睿:……阿彧,我说的“有人”,不是你! 放心吧,我堂堂齐王世子,还不至于沦落到要靠一个半大孩子来保护! “出击!” 杨睿轻轻的吐出两个字,身边的亲卫,立刻掏出一枚竹筒,点燃引信! 轰! 半空中炸开了烟花,紧接着,河两岸便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第九十章 清洗 “杀!” 无数的火把晃动,无数人的喊杀声,响彻整条沂河。 李刺史愣了一下,眼底闪过惊愕,却很快又镇定下来: 早就预料到齐王世子可能会有后手! 杨翀麾下,可是有着好几员大将,几十万大军啊。 杨睿再年轻、再狂妄、再托大、再自以为是,回到齐地来半公差,身边也不可能只有六百护卫。 或许,最初杨睿确实只带了六百人。 但,随着他在沂河大张旗鼓的清理隐户隐田,还剑指水匪,他就会慢慢感受到压力,继而叫来救兵。 青州、齐州等地,可是都有折冲府的。 折冲府的将军们不像李刺史、陆怀信等官员,李刺史等是朝廷任命,背后有着各自的家族与势力。 他们即便在齐地为官,也不是齐王府的人。 齐地折冲府的将军们则大多是杨翀麾下的悍将,他们在齐地,主要就是帮杨翀镇守! 只要杨睿这个齐王世子一封信、一个印信,就能调来折冲府的府兵。 “……有后手?又如何!” 李刺史眼底闪过一抹嘲讽,“齐地几大折冲府加起来,人马也就三五千人。” “这些人,确实骁勇善战,是杨翀练出来的老兵悍将。但,他们忘了,这里是沂州!” 沂州有沂河! 一群不善水战的旱鸭子,想要清剿沂河上的匪患……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可能连载人的船都弄不来! 王棉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李刺史的暗暗得意。 否则,她一定会“不好意思”的表示:齐地最大的船坞,最大股东就是齐王府哟。 王棉始终没有忘了出海、出海,而想要去海外,就要有宝船。 王棉在后世,曾经参观过郑和宝船的残骸,结合史料,王棉大致绘制出了宝船的图形。 东山书院格物学的“学生”们,不断的丰富图纸,试图造出真正能够深海远洋的宝船。 王棉与齐王妃、姜侧妃合作,在齐地的某个沿海州郡,开办了船坞。 在海边,齐王府除了造宝船,还招募了大批精通水性的青壮。 这些人,在海边操练,其水性、其作战能力,绝对能够赶超内陆的水匪! 杨睿作为齐王世子,齐王妃的亲儿子,自是知道自家的产业,也能调动自家的船和“海军”。 王棉造宝船,训练精通水性的人,主要是为了出海寻宝。 咳咳,即便最近几年内,暂时还无法远赴新大陆,也可以先在东海、南海等家门口的海域转一转。 比如,某个盛产鬼畜的小岛,就是出了名的金银岛。 完全可以先去挖个矿,这可比抢劫来钱都快呢! 齐王府造宝船、操练“海军”,则是为了南征做准备。 “……今日在沂河,就当做预演了!” 杨睿在船头,负身而立,河面上的点点火光,早已变成了他眼底的耀眼星辰。 李刺史大概能够预料到他有“援兵”,李刺史却不知道,这并不是“援兵”,而是杨睿真正的杀手锏。 杨睿来沂州,表面上是为了完成朝廷的清理河道任务,事实上,他还肩负着为齐王府训练水兵的重担。 杨睿眼角的余光,瞥过李刺史、陆怀信甚至是王廪—— “这些人,大概忘了,本世子可不一直都是这般的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作为柱国大将军杨继的嫡长孙,镇军大将军的嫡长子,世代武勋的杨氏子,杨睿十二岁就进了军营。 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亲率人马,大胜突厥! 杨睿,不是温和君子、柔弱书生,他曾经是杨家最优秀的少年将军! 随后前朝动乱,各路枭雄纷纷起兵。 杨继也出兵“勤王”,杨睿就是杨翀麾下最勇猛的将军之一。 还是随着杨家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多,杨继登顶之势,不可抵挡,杨睿才开始收敛锋芒。 杨翀给儿子搜罗了许多名士、大儒做先生,杨睿暂时解去盔甲,拿起了笔杆子。 两三年前新朝建立,杨睿已经蜕变成今日这般的模样,儒雅内敛、君子端方。 而这温和的表面之下,杨睿仍是那个可以骑马杀敌、操练大军的将门虎子! “杀!” “荡平水匪!直捣老巢!” “杀啊!” 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沂河两岸席卷而来。 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声浪,星星点点的火光,也从岸边汇集到了河面上。 “船?!他们居然有船!” 看到一簇簇飞快移动的火光,李刺史终于不再淡定。 他苍老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惊恐的,不只是杨睿弄来了足够多的船,而是,在沂州,他的地盘上,杨睿一个外来的过江龙,居然能够瞒过他的耳目,弄来这么多的兵和船! 杨睿能够完美的“瞒天过海”,不只是他自身能力强,应该也是得到了某些“帮助”。 “内鬼!有内鬼!” 李刺史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猛地转过头,阴狠的、怀疑的目光,在陆怀信、王廪等官员身上意义掠过。 原本,这些人,算是他的“同盟”,即便不是自家人,也有利益交换。 利益同盟最稳固,也最脆弱。 当他们共同的敌人,给出的砝码更多的时候,所谓同盟,分分钟就能瓦解! “谁?到底是谁?还是说,除了我,这些狗贼都反水了?” 李刺史惊疑不定,他直接将所有的“同伴”都列为了怀疑对象。 只可惜,李刺史此刻是得不到答案了。 因为,杨睿的“水军”,已经发动了攻击。 嗖!嗖嗖! 一支支的羽箭带着破空声,水兵还在岸边,箭雨却已经冲向了那些围困画舫、试图刺杀的“水匪”。 “啊!”有人中箭,发出凄厉的惨叫。 “扑通!”中箭之人,直接坠入了河水里。 一轮射击结束,几百“水匪”,就折损了十分之一。 而在这个时间里,一部分的“水军”,已经熟练的驾驶着大船,快速的杀到了河面上。 他们开始围剿剩下的“水匪”。 当然,也有“水匪”意识到中了“埋伏”,想要来个破釜沉舟,试图与杨睿同归于尽,便不管箭雨的攻击,冒死爬上了画舫。 唰! 楼彧抽出横刀,直接挡在了杨睿身前。 楼彧聪明,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杨睿的全部计划—— 楼彧,以及那一千楼家军,其实都是杨睿计划中的一环。 杨睿从踏入沂州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开始布局。 所谓借兵,不过是竖起来的一个靶子。 让人误以为杨睿确实人手不足,这才不得不求助一个孩子。 而随后的教导,甚至是给楼彧一个孩子“委以重任”,也都是迷惑敌人的手段。 楼彧,被杨睿利用了! 但,被利用又如何? 楼彧早已不是两三年前那个只知道仗着小聪明去捉弄人的熊孩子。 他被杨睿领进了一个成年人的世界,让他接触到更多的、更复杂的问题。 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对与错! 被利用? 有价值的人,才会被利用! 倘或是没有价值的废物,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再说了,现在被利用,并不能意味着一辈子都是旁人的棋子。 终有一日,他会坐在棋盘前,成为执棋人! 另外,抛开所谓的“利用”不提,楼彧真的在杨睿身上学习到了许多许多。 他能感受到,杨睿对自己的“真”。 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得到“长兄如父”的教导,是真。 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是真。 他,有了更高、更明确的人生目标,亦是真。 更有甚者,这次的“利用”本身,就是对楼彧最好的教导—— 不要轻信于人! 谋事之前,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有后手! ……这些,都是杨睿带给他的。 楼彧嘴上不说,心里是感激的。 杨睿教他,没有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说教,而是润物细无声的以身作则。 楼彧甚至在杨睿身上,感受到了“父爱”。 当然,楼彧不会“高攀”齐王世子,他会记住这份恩情,日后报答。 “阿彧!” 看到楼彧如同一只衷心的小狼崽子,明明还是个幼崽,却呲着锋利的小牙,坚定的挡在了自己面前。 杨睿依然温和从容,从眼神、到表情,都没有什么异样。 到了他这种境地,早已无法从他的外在,窥探他的内心。 但,站在杨睿身前的楼彧,还是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暖意。 杨睿感受到了他的善,也予以了回应! “阿兄还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今日累了,退到阿兄身后,好好歇息吧!” 杨睿伸手,轻轻握住了楼彧的肩膀。 楼彧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转了一圈,被推到了杨睿身后。 哐啷一声,杨睿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与冲上来的“水匪”,颤抖在一起。 楼彧:……被小瞧了! 不过,他也不恼。 他转过身,与杨睿背对背,挥舞着手里的横刀,护住了杨睿的后方! 杨睿一剑刺穿“水匪”的胸膛,眼角余光瞥到了那个矮小却凶残的小身影,心里愈发熨帖: 小狼崽子,被他养熟了! …… “啊!”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水匪!我投降!” 不是所有的“水匪”都悍不畏死。 随着冲过来的“杨家水军”越来越多,杨睿这边也久攻不下,“水匪”们的心态崩了。 有人惨叫,有人跪地求饶,还有人直接跳进了沂河里。 然而,那些跳进河里的人,根本就逃不脱。 已经瘫软在地、面如土色的李刺史,根本就想不通:杨睿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精于水战的兵? 李刺史神志都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满河面的官兵,也仿佛看到了自己人头落地、全家被抄没的悲惨画面。 “完了!都完了!” 不只是李刺史,陆怀信以及一两个县令,也都被痛苦、绝望所包裹。 尤其是陆怀信,他可是楚王的心腹。 这场针对杨睿的阴谋,他是主导者,就是李刺史都能狡辩一句“下官是被蒙蔽”的鬼话,而陆怀信则辩无可辩。 一旦杨睿成功控制住局势,接下来,就会举起大刀……陆家,完了! 整个陆氏,不会倾覆。 但他这一房,甚至是他这一支,最好的结局,就是抄家、流放! 陆怀信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求饶声,用力闭上了眼睛。 偷偷躲到角落里的王廪,也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幕又一幕。 楚王的人,就、就这么轻易的败了? 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 哦不,还没有彻底失败。 毕竟还有在老巢的大批水匪,以及被他们劫持的各家小贵人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岸边跑来一匹快马。 那骑士利索的翻鞍下马,噔噔噔的跑到了杨睿面前,单膝跪地:“启禀世子,芦苇荡的水匪老巢已经被攻破,三百二十九名水匪,死伤八十九人,其余全部被抓!” 没有全部剿杀,而是留了活口,不是杨睿心慈手软。 一来,杨睿需要这些水匪招供,敲死某些人的罪责。 二来,杨睿需要干苦力的“民夫”。 有了这些水匪,杨睿完全可以少征兆普通百姓,直接让这些人去当牛马。 不只是这些水匪,还有参与阴谋的各大家族。 杨睿不会杀人,只会让这些人从高高在上的贵人,变成当牛做马的苦力。 不只是他的河道啊,就是新都城那边,建城也需要人手呢。 杨睿觉得,自己是个贴心的好孙儿,大父找不到理由清楚那些垄断朝堂的世家,他就在沂州,帮忙撕开一个口子。 大父英明,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在京城也进行一场大清洗。 是的,“也”。 因为杨睿在沂州会先来一场。 李刺史、陆怀信,赵氏、程氏等,有了水匪的口供,以及他们之间的相互揭发,杨睿定能拿着确凿的证据,将整个沂州都清洗一遍。 抄家,诛首恶,家眷等抄没入官。 还有这几大家族在沂州占据的土地、人口等,也都会被杨睿接收。 不只是修河道的钱,有了,还能凑出好多的军费—— 养兵,太费钱了! 杨睿作为齐王世子,不只是齐王最满意的继承人,也是整个王府的总管…… 第九十一章 萧无疾 “水匪的老巢,被攻破了?” 王廪听到骑士的回禀,心底仅剩的一丝希冀消散了。 当然,他可以质疑,认定那骑士只是在吹嘘。 可问题是,人家连水匪的具体人数都说得清清楚楚,有零有整,不像是信口胡诌。 这种事,做不得假的。 也没有作假的必要。 画舫周围的敌情,已经被控制住了。 杨睿占据绝对的优势,他已经赢了这边的局面,不需要用假情报扰乱“敌”心,鼓舞士气。 所以,那骑士的话,是真的。 杨睿胜了。 “……那我、我该怎么办?” “应该会没事儿吧,我确实没有对杨睿施以援手,可也没有帮助楚王的人啊。” “顶多、顶多就是‘渎职’,算不得抄家杀头的大罪!” “再说了,我还有阿玖呢——” 对了,阿玖! 王廪想到女儿,眼睛瞬间亮了。 他还有女儿,女儿的背后是姜侧妃,阿姜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成为孤女。 在古代,鳏寡孤独最为可怜,而年幼丧父是为“孤”。 阿姜是个聪明人,她只要是真心为了阿玖好,就断不会让他王廪出事。 王廪也算是“有恃无恐”。 他知道,当年的事儿,阿姜对他有怨恨。 但,这几年,阿姜虽然没有极力帮助,却也没有真的报复。 原因无他,投鼠忌器。 王廪在,哪怕不是个称职的好阿父,王姮也是父母俱在的王家小贵女。 王廪若是不在了,王姮想要继续留在庄子上,都不能安稳。 除非,姜侧妃能够达到更高的身份,或者干脆把王姮接到齐王府。 可惜啊,就目前来说,都不可能。 齐王现在被圣人忌惮,虽然还能领兵打仗,却已经开始受到掣肘。 齐王妃不是无知内宅蠢妇,而是能够与齐王并肩战斗的女巾帼,她定不会让内宅的琐事,响了整个齐王府。 姜侧妃再受宠,也只是个侧妃,而不是身份贵重、威信极高的原配正室。 她还无法大张旗鼓的站出来,无所顾忌的庇护王姮。 所以,王姮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能是王廪这个父亲。 “阿玖呢?刚才那个贱民说她掉进了沂河,楼大郎亲自去救,如今楼大郎安然回归,这是不是表明,阿玖得救了?” 王廪的大脑快速的运转着,猜测到女儿无恙,他暗暗吐出一口气。 左右环顾,王廪在角落里找到了半昏半睡的王棉。 王棉:……头好晕,浑身都好热,我这是被丢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了?! 王棉觉得,自己现在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伤口发炎了?我发烧了?” 意识混乱间,王棉猜到了真相。 然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呜呜呜,在古代,发炎、发烧,可是会死人的啊。 想我堂堂穿越女,来到这该死的架空王朝也有两三年的时间,却只顾着吃吃吃,搞钱搞钱搞钱,能够改变世界的壮举,一样都没有啊。 玻璃肥皂水泥,穿越三件套,王棉半分不占。 唯一的“发明”,就是连镫马鞍和马蹄铁。 至于青霉素这种更为逆天的穿越神品,她也只是偶尔想想,稍稍做了点准备。 三年了,腌了一缸又一缸的咸菜,却还是没有提取到霉菌。 还有浆糊,也是历史上有记载的初级版青霉素,王棉曾经做过实验,浆糊本身确实有些杀菌消炎的作用,却无法提取! 王棉要的是可以直接使用,且药效相对稳定的消炎药,而非最原始状态的陈芥菜卤和浆糊! 果然啊,她就不是主角,都没有什么主角光环。 不像人家网文里的前辈,轻轻松松就能做出青霉素,还能在毫无“无菌条件”可言的古代,输血、做缝合手术! 她就想要个消炎药,三年都没能成功。 之前还好,王棉幸运的没有生病、高热,青霉素做不出来也就做不出来。 如今……她病了!急需要青霉素啊啊啊啊! 王棉大概是真的被烧坏了,全然没有平日的冷静、理智,脑子里更是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 王廪凑过来的时候,王棉正在哭唧唧:“呜呜,伤口发炎了,我发烧了,没有青霉素,我会死——” 王廪:……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他伸脚,用脚尖踢了踢王棉:“丫头,你知道阿玖在哪儿嘛?” “……渣爹!” 王棉抬起眼皮,正好看到俯视自己的王廪。 她撇了撇嘴,不屑的骂了一句。 渣爹? 什么意思? 王廪作为古代土着,自然不知道后世的网络用词。 但,他有预感,这贱丫头,似乎在骂他! 好个大胆的贱民,居然敢—— 王廪眼底浮现冷意。 他抬起的脚,禁不住的想要用力。 刚才他踢王棉,不过是想要叫醒她。 此刻,他只想一脚踹飞这个对他不敬的贱丫头。 就在王廪戾气翻涌的时候,忽然有人跑了过来,“王棉!王棉!你死了没有?如果还喘气儿,就赶紧应一声。” 声音,有些熟悉。 王廪目光一凝,是楼彧! 王棉也大大的吐出一口气。 说出“渣爹”的时候,王棉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森寒的杀气,顿时惊醒了些许:靠!我真是病糊涂了!居然当面骂王廪渣爹。 虽然是实话,王廪也该骂,但、但—— 幸好楼彧及时出现。 呃,好吧,虽然楼彧的话,真心算不得什么好话。 什么叫“死了没有”? 这人啊,不只是变态,嘴巴还毒。 明明是关心人的好话,硬是被他弄得像咒骂! 王棉暗自腹诽着,对楼彧,却还是感激的。 她极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嘴里不忘回应:“小郎君!楼小郎君!我在这儿!”还活着! “活着就好!” 楼彧的脸上、身上都有血渍。 他顾不得擦拭。 虽然画舫的局面已经彻底控制,他的“阿兄”也赢了。 但,后续的事宜非常多。 楼彧作为杨睿看重的阿弟兼学生,自然要跟在他身前,给他跑腿儿。 不过,楼彧没有忘了胖丫头。 胖丫头不在画舫,暂时比较安全。 可胖丫头惦记王棉啊。 楼彧看在王姮的面子上,也会稍稍关注一下王棉。 这丑丫头,为了保护胖丫头受了伤! 她,应该没死吧? 若是她死了,胖丫头一定会伤心、自责。 楼彧想到这些,便抽空跑来寻找王棉,还真救了王棉一回。 当然,楼彧不知道王廪对王棉的恶意,也不知道自己成了王棉的救命恩人。 他听到王棉略显虚弱的回应,循着声音,找了来:“王棉,怎么样?还能动吗?我这就让人把你送去陪胖丫头!” 王棉对于楼彧的恶声恶气早已习惯,她扯出一抹笑,“能动!九娘还好吧?” “……”楼彧也不知道现在王姮的情况如何。 这一个两个的,都成了病号。 楼彧看到这般虚弱的王棉,难得没有嫌弃,更没有继续口出恶言:“你去了行营,就知道阿玖好不好了!” “无疾兄,劳烦你了!” 楼彧闪身,叫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皮肤白皙,容貌精致,气质也不似普通兵卒。 听到楼彧的话,萧无疾点点头,“楼小郎君客气了!” 说罢,萧无疾就来到王棉近前,略略打量了她一番,重点关注她胳膊上的血渍。 “小娘子可是左臂受了伤?” 王棉:……小娘子?为什么听到这个词儿,她就会想到古装剧里那些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小流氓? 还有,“无忌?张无忌吗?” 这不是架空网文世界嘛,怎么还跳到金庸的武侠小说里了? 不得不说,王棉是真的烧糊涂了,不只是会胡乱脑补,还会胡说八道。 萧无疾:……这小娘子,什么意思? 认识我? 还是不认识我? 为何给我改姓氏? 还是楼彧,知道王棉的底细——或是有宿慧,或是孤魂野鬼。 在王棉原本的世界里,王棉学习了很多技能,懂得很多知识。 如今……可能那个什么张无忌,是她的前世亲友吧。 楼彧暗自想着,脸上却没有露出来。 仿佛没有听到王棉的胡话,帮王棉回答萧无疾:“无疾兄猜得没错,这丫头为了保护九娘,胳膊被水匪砍伤了。所以,劳烦你把她送回行营,请府医为她诊治!” “……好!” 萧无疾应了一声。 他是杨睿的另一个“学生”,不过,他的身份略尴尬,即便比楼彧先来,也不如楼彧更“受宠”。 楼彧更是个霸道的性子,使唤起“师兄”来,毫无心理负担。 萧无疾:……罢了,我一个做阿兄的,跟弟弟计较什么? 萧无疾颇有几分杨睿的温和、包容,对待楼彧,更有“长兄风范”。 关键是,萧无疾很能看清自己的身份与处境。 战斗结束了,要善后了,杨睿直接点名让楼彧跟随。 而他,就只能帮楼彧跑跑腿儿了! “阿彧放心,我会把这位小娘子安全的送回行营!” 萧无疾答应一声,便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王棉,并将她带出了画舫。 王棉感受到一个略显瘦弱却十分有力的肩膀,她忍不住想要依靠…… 第九十二章 余波 “等、等一下!” 王棉的头,被烧得有些发晕,但她还是没有忘了一件事:“小郎君,还有十三娘!” 王棉不喜欢郑迟,对郑十三的印象也一般。 但,今日,哦不,应该是昨天,昨天郑十三的表现,打动了王棉—— 这个柔柔弱弱、娇娇怯怯的小姑娘,明明怕得要死,瘦胳膊瘦腿儿的也没有多少力气,却还是坚定的帮助王姮。 虽然,最终没能帮到九娘,却不是她的错。 她的本意是好的,随后更是不管不顾的跳进河里去救人。 王棉知道,郑十三或许有私心,但谁人没有私心? 就是她王棉,最初接近九娘的时候,也是为了找个金主粑粑呀。 同为底层的弱者,王棉非常能够共情郑十三,如果可以,也愿意帮她一把。 “她为了救九娘,自己险些被淹死!” 小姑娘半死不活的,也需要府医医治呢。 楼彧挑眉,没说什么,只是冲着萧无疾投去一个眼神:无疾兄,拜托了! 萧无疾:…… 还能怎样? 当然是按照小娘子,哦不,是小霸王的意思去办事喽。 萧无疾冲着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赶忙按照王棉的话,在角落里找到了同样烧得满脸通红的郑十三。 至于郑迟……王棉不是故意遗忘,而楼彧也不想多管闲事。 左右杨睿已经开始命人善后:清点人数,核实身份,救治伤员,郑迟,死不了! 顶多就是不会得到特殊的照顾,只能混在一群人中,被集中安置罢了! 萧无疾不知道这些小女郎的恩怨,更不认识什么郑迟。 他对王棉倒有几分另眼相看:这小姑娘,自己都病得开始说胡话,却也没有忘了帮同伴“邀功”、并施以援手。 萧无疾隐约猜到,王棉、以及她口中的十三娘,应该都是王家九娘的“伴读”。 王棉与十三娘,在某种意义上,应该是竞争对手。 但,关键时刻,王棉没有嫉恨、没有夹带私货,甚至有些“无私”的帮忙。 “……倒是个善良、纯粹的孩子!” …… “九娘!” 来到河道行营,楼彧的帐篷,王棉倒有些清醒了。 她看到床榻上的圆润身影,踉跄着扑了过去。 “……阿棉?” 王姮被喂了药,睡了一小会儿,听到动静,醒了过来。 脑袋还有些发沉,却依旧能够认出人,她张开干涸的嘴唇,关切的说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就是、就是有些发热!” 王棉晃了晃自己晕沉沉的脑袋,再次在心底哀嚎:啊啊啊,我一定要尽快做出青霉素。 “快让府医给你看看!” “……好!还有十三娘——” “哦,那就让府医再给十三娘看看!” “……” 两个病号,进行了简短的交流,便被暂时分开。 虽然两人都是发热,但,府医也不确定,她们的病是否一致。 还是隔离吧,不要相互过了病气。 咳,好吧,王姮才是府医关注的重点,她一个人独占楼彧的帐篷,而王棉、郑十三则被安置在一旁的临时帐篷里。 她们两个会不会相互传染,府医根本就没有多想。 王棉:……万恶的封建社会,该死的贵贱分级! 就连医者父母心的府医,都把病人分作了三六九等。 不过,吐槽归吐槽,王棉却也明白,这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其实,就是她自己,也是“不公平”的受益者——郑迟都得不到齐王府府医的诊治,只能被匆忙找来的普通大夫看诊! 做人,不能双标,更要懂得感恩! 只是—— “十三娘,你、你没事了?”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满河滩,照亮了行营。 王棉吃了药,已经没有那么的高热,但还是发着低烧。 她浑身无力,连手指都不愿意动一下。 而隔壁“病床”的郑十三,面色苍白,一脸病容,却还是摇摇晃晃的起来了。 王棉禁不住瞪大了眼睛,问了句:“你退热了?不难受了?” “……还好!” 郑十三嗓子干哑,说话时也没有多少力气,但她还是咬牙撑着。 王棉:姐妹,你这样子,真的看不出哪里“还好”! 作为病号,就该好好的躺着养病啊。 郑十三看出王棉的疑问,内心苦笑:阿棉,我与你不同。你与九娘先认识,已经有了两三年的情谊。 我刚刚投到九娘的身边,正是需要表现的时候。 再说了,现在的她已经很好了。 生了病,有医术高明的府医,还有对症的良药。 不像在郑家,根本没人管。 没人知道,郑十三此刻内心的激动与庆幸:我、赌对了! 九娘果然是个仁善的好主子。 就连她身边的人,也都是心思纯正的好人。 她没有被丢在画舫自生自灭,她被带回了行营,还被齐王府的府医亲自看诊……清晨苏醒后,还有热乎乎的牛肉肉糜粥。 这些,都是她在郑家从未经历过的,却因为她对九娘忠心,她得到了“厚待”! 郑十三几乎是一边吃着肉粥,一边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同样的眼泪拌饭,她的郑家吃了十来年,充满了委屈与绝望。 而在河道行营,在九娘的身边,她却有了莫名的希冀与期盼:以后,我的人生将变得不一样! 我、我再也不会是那个任人欺辱、无足轻重的郑家庶女了。 我有了九娘这个主子,还有阿棉这样的好伙伴。 郑十三暗暗下定决定,她一定会好好服侍九娘,绝不辜负这份自己来之不易的“机缘”! 所以,明明自己还病着,郑十三却没有继续躺平。 她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去九娘的帐外听候差遣,为九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当然,郑十三知道,自己还病着,不能近身伺候,没的过了病气给九娘。 但,她一定要做些什么,好让九娘、以及九娘身边的人知道,她郑十三不是个不知感恩、不守规矩的人。 “阿棉,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行营没有仆妇,王家的奴婢也没有跟来,九娘那边可能会有不便,我好歹也能做些活计……” 郑十三冲着王棉笑了笑,便挪动着有些虚弱的身体,出了帐篷。 王棉:……万恶的封建社会,该死的贵贱分级!! …… 其实,郑十三多虑了,王姮身边并不缺伺候的人。 河道行营没有仆妇,但王家有精于算计、消息灵通的郑仪啊。 昨日一整夜,沂河上喧闹不断。 郑仪的眼线即时的、详细的,给她做着“现场直播”。 送信的鸽子、鹞子等飞禽,就没有停歇。 沂河上有任何的剧情转变,十几里外的郑仪,都能在第一时间得知。 掌握了沂河的动态,郑仪也就知道了王姮落水、楼彧搭救、杨睿藏兵、李某败北等等细节。 就连王姮被楼彧送去了河道行营的消息,郑仪都掌握了。 “……果然,有楼小郎君在,九娘就不会有事!” 郑仪制定计划的时候,就将楼彧考虑进去。 正是知道楼彧对王姮的看重,了解楼彧的能力,郑仪才敢放心的“将计就计”。 不过,九娘没有受伤,却还是生了病,身边更是没有人伺候。 郑仪一晚没睡,待到天光有些放亮,便赶忙带着王姮的几个丫鬟、庖厨等仆从,亲自赶到行营。 郑仪一行人抵达的时候,王姮还没醒。 郑仪便查看了王姮的情况,并叫来府医,仔细询问王姮的病情,检查脉案、核实药方。 一切确定没有问题,郑仪又安排奴婢烧水、庖厨熬粥。 等王姮醒来,便有温热的漱口水、洗脸水,还有软糯可口的牛肉肉糜粥。 王姮看了眼满脸温和、形式周到的郑仪,微微垂下眼睑,掩住了眼底的一道眸光。 “郑媪,你来了?”王姮的嗓音还是干哑的,带着些许病弱。 “九娘,先别急着说话,用些粥!”郑仪满眼心疼。 她虽然知道九娘不会有事,但,九娘终究还是病了,圆润的小丫头,脸蛋儿似乎都没有光泽了。 唉,只希望经过这一次,她的计谋能够成功。 以后,九娘也就不用再遭受这一些。 “……嗯!” 王姮没有多说话,乖巧的应声。 郑仪端着碗,亲自喂王姮喝粥。 牛肉粥的温度刚刚好,不凉不烫,王姮宛若雏鸟般,乖乖的张嘴,等待被喂食。 一勺一勺又一勺,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 王姮胃里暖暖的、满满的,整个人仿佛也有了力气:“阿媪,阿兄呢?还有阿棉、郑十三娘她们——” 半夜时分,她隐约看到了阿棉。 但,王姮不确定,自己是病糊涂了,还是做了梦,她想知道阿棉等小伙伴是否安全。 “楼小郎君跟着世子,正在处理画舫的善后事宜。” 说到这里,郑仪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她就知道杨睿会赢。 李刺史那些自作聪明的蠢货,对于齐王府的实力、齐王世子的能力,真是一无所知。 那可是为大虞打下小半个江山的杨翀,以及杨翀最倚重的嫡长子啊。 慢说小小一个沂州了,就是在京城,也没人敢这般算计杨睿。 郑仪只能说,某些人在井底待的久了,就真的成了异想天开、自以为是的蠢货。 这般蠢笨,还野心勃勃,真真是又蠢又坏,他们不败,谁败? 还有王廪,有着姜侧妃的这层关系,他的身上就有齐王府的烙印。 他居然还想左右逢源? 两不相帮? 坐收渔翁之利? 就他那点儿脑子,也配? 可就是这样的蠢货,是九娘的亲生父亲。 有他在,九娘就要被拖累! 郑仪忍了两三年,实在忍不住了—— 王廪,必须死! 只可惜,姜侧妃、楼彧等都投鼠忌器,为了王姮,哪怕恶心,也要容忍王廪,甚至要为他的上蹿下跳而收拾烂摊子。 郑仪却是个杀伐决断的人,她认为“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任由王廪作妖,还不如直接弄死他。 王姮没了父亲,成了孤女,名声上确实会受些影响。 但,她还有姜侧妃啊。 王廪活着,姜侧妃一个二嫁的生母,自然不能插手王姮的事儿。 王廪若死了,姜侧妃就只能将王姮接到自己身边。 进京,入齐王府,王姮才能进入到一个更大、更富贵的世界,才能更加的有所施为。 就是郑仪,也能更好的放开手脚,帮着王姮谋求一切。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丢在偏僻的庄子上,自生自灭也就罢了,还有时不时的被亲爹算计、连累! 为了王姮,郑仪对王廪生出了杀心。 郑仪还要帮姜侧妃下定决心:弄死王廪,亲自抚养女儿! 所以,郑仪知道了王廪的小算计,也知道画舫危险重重,却还是任由王姮被逼着去了画舫。 不破不立! 唯有让九娘真的遭遇危险,才会让姜侧妃惊醒:王廪就是个靠不住的畜生,九娘跟着他,总有被害的一天! 姜侧妃“醒悟”了,心疼了,就会对王廪痛下杀手。 只等王廪死了,九娘被接去京城的齐王府,郑仪就会帮着九娘继续谋划。 不管是嫁给齐王府的小郎君,还是京中其他顶级权贵,亦或是楼彧……有了齐王养女的身份,将来齐王登顶,九娘都能成为真正的贵人! 兴许啊,九娘还能创造惊喜呢。 毕竟,她这么美,只要瘦下来,长大了,就能成为与姜侧妃一样的倾世美人儿,祸国殃民,富贵锦绣! 郑仪为王姮想得很多,连日后的婚配、子女等都考虑到了。 她却忽略了一点,王姮是个人,有着自己的思想与意愿,而非任人摆布的木偶。 “王棉和郑十三都被送到了行营,她们现在就在隔壁的帐篷!” 郑仪压下心底的种种盘算,柔声对王姮介绍着外面的情况—— “九娘放心,她们都无恙。虽然有些风寒,却也都得到了府医的诊治,她们都在养病呢。” “郑迟……还有郑伽蓝等被掳走的人呢?” 王姮继续像个乖巧、懵懂的小少女,好奇的询问着。 郑仪的消息果然灵通,王姮的每个问题,她都能予以回答: “郑十四娘被送回了楼氏坞堡,郑伽蓝等小贵人,暂时被安置在刺史府……不过,他们可能无法安心修养……” 家都要被抄了,父、兄等亲人要被砍头,他们修养好了,也要被流放或是被罚没为官奴婢! ps:第二更还是中午左右哈!(#^.^#) 第九十三章 吃货? 王姮眨巴眨巴眼睛:“他们——”真的胆大包天的意图谋害杨睿? 那可是齐王世子,圣人的嫡长孙啊。 圣人不管是为了皇家体面,还是为了祖孙亲情,都不会饶了那些人。 即便这些人里,可能有楚王(甚至是他自己)的心腹! 圣人可以忌惮杨翀,抬举杨翊跟杨翀打擂台,却不会让外人掺和兄弟间的纷争。 如今,更是连累到无辜的第三代,圣人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定会第一个发飙。 “不只是沂州的这些人家,就连他们在京城、在老家的家族,可能都会受到牵连!” 就在王姮暗自想着的时候,郑仪继续说着。 她作为王姮的傅母,不只是教授王姮规矩、礼仪等,也会跟她讲解权贵的种种、皇家的争斗,以及朝堂上的权谋。 这,不只是郑仪的私心,也是真的为了王姮好。 作为世家贵女,王姮将来注定会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权贵。 若是只懂些内宅的纷争,根本就做不好一家之主母。 她需要有起码的政治素养,有着一定的眼界与心胸,了解各个家族、皇家宗室等等的渊源、恩怨……从小就接触这些“常识”,长大后,王姮才能游刃有余、周到稳妥。 王姮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懵懂,她呆呆的应了一声:“哦!” 郑仪:……九娘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天真。 这也是郑仪急于给王姮换个环境的一大原因——偏僻的庄子,没有太过复杂的人际关系,整日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有好的天赋都要被消磨掉。 更何况,九娘还不是那么的聪明。 所以,只能给她换个环境,让她知道人心的险恶,不得不成长起来。 齐王府,就是个不错的战场。 性格恬淡平和? 不存在! 只要进了那样的是非圈,自己不斗,也会被人推着、逼着去“斗”! 王姮拥有翱翔九天的资本,不该这般被埋没在乡野。 郑仪的眼底,闪烁着勃勃的野心。 她要陪着九娘,一起攀上顶峰。 还有她郑仪、郑侍中—— 当年,她灰溜溜的逃出京城。 来日,她要风风光光的回到那座皇城! 王姮感受到郑仪那几乎要化作实质的野心,再次垂下眼睑。 这件事,不能太拖了! 她,就是个甘于平庸的“丑女”,不能给郑媪泼天的富贵。 过去的两三年里,郑仪对她十分尽心,念在这份教养之谊上,她就不耽误郑媪了! 王姮默默的下定了决心,不过,倒也没有急着摊牌。 她的病还没好呢,人也不在家。 还有王廪那儿—— 想到阿父,王姮的心,钝钝的疼。 早就知道阿父不爱自己,可当自己再次被阿父“抛弃”,她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王姮知道阿父的野望——掌握权力,振兴家族! “你对我不慈,却好歹生养我一场!” “也罢,这次我就‘帮帮’你,就当全了父女的情分!” “自此以后,我不欠你的了!” 王姮默默的想着,她准备等身体好些了,就给阿母写信。 阿父要升官,就给他机会! 只是,阿父或许意识不到,他一个早已被打上齐王烙印的小人物,在齐王还未登顶之前,升迁太快,很容易成为靶子。 福祸相依啊,可惜阿父未必看得透。 或者,他知道,却还是会为了权利而汲汲营营、不管不顾。 …… 王姮就在行营养病,她借给楼彧的几十部曲,都被楼彧送回到了行营。 楼彧:……世子根本不缺人手,他的楼家军只是迷惑敌人的靶子。 如今,大戏已经落幕,杨睿以雷霆手段荡平了沂河上的水匪,并把沂州几个家族都连根拔除,沂州再无一人敢对齐王世子不敬。 杨睿身边六百护卫足矣,更不用说,杨睿还从齐州、青州等地调来了共计五千的府兵、水兵。 这些人,都是齐王的人马,唯齐王世子马首是瞻。 就算还有不长眼、不怕死的人,胆敢刺杀、谋害杨睿,都能被这些人射成筛子、剁成肉泥。 楼彧便“自觉”的领回了自己的一千人马,主动请缨,带兵围剿沿河两岸的残余势力。 几大家族,在沂州扎根上百年。 枝繁叶茂,姻亲众多,想要彻查,需要时间和人手。 杨睿已经将主犯拿下,接下来就是重点清理河道、训练水兵。 清剿残存势力的差事,也就由他心腹之人负责。 楼彧便是其中之一,还是最受重用的一个。 小小年纪,却整日里带着人马在沂州、在河东、在其他县忙碌。 他成长的非常快,整个人也从锋芒毕露,慢慢的变得内敛、沉稳。 楼彧从夏日忙到了秋天,第一场秋雨过后,李刺史、陆怀信等主犯的审判结果也从京城下发到了沂州—— 李某、陆某等主犯斩首示众,家产抄没入官,其家眷流放岭南。 “陆伽蓝被流放了!我去看了看,早已没了往日的骄纵、恣意!” 王棉凑在王姮的身边,小声的八卦着。 她的语气略复杂,有对陆伽蓝的同情,亦有种“活该如此”的畅快。 王棉见识过陆伽蓝的任性、霸道,所以,虽有同情,却不多—— 家人犯罪,家眷连坐,看似有些不公平,但,陆伽蓝享受了陆家的富贵,也曾经仗着陆怀信的权势欺负过弱小,她被“连累”,算不得无辜。 做人嘛,既然享受了善因,也该承受恶果。 她会同情,不过是看在陆伽蓝确实看着凄惨,十来岁的小姑娘,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就要像牲畜一样被捆绑着,一路徒步去岭南。 古代的岭南,可不是后世的繁华之所,而是充满了烟瘴、毒虫的蛮荒之地。 还有这一路上,两三千里路,只能徒步,风餐露宿,还有可能遭遇到猛兽、天灾、疾病等等意外。 有极大的可能,流放之人根本就熬不过漫长且艰难的流放之路,死在了途中。 似陆伽蓝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女郎,就极有可能熬不过。 王棉确实讨厌陆伽蓝,也知道她不无辜,可一想到她会死,还是有些不忍心。 她们年龄相仿啊,曾经在一个屋檐下读书、玩闹。 如今却—— 唉,这万恶的古代,成王败寇,命如草芥! 王姮小口小口的喝着王棉新研制的奶茶,对于王棉的“伤春悲秋”没有太多的感触。 这就是权利争斗,残忍、血腥。 赢了,一步登天。 输了,万劫不复。 王姮就是因为想的透彻,才不愿意过多的掺和。 不争不抢、戒嗔戒贪,日子平淡些,至少安全啊。 当然,王姮知道,自己能够如今的太平日子,不只是自己够“佛系”,主要还是因为命好。 她有疼爱自己的阿母。 王姮病好后,就给阿母写了信。 没过半个月,京城就有了回应—— 王廪非但没有受到“沂河匪患”的牵连,反而得到了升迁。 李刺史被斩首,王廪这个长史顺势接替,成了沂州新一任的刺史。 王廪:……哈哈!因祸得福啊! 我就知道,阿姜舍不得阿玖。 只要有王姮这个女儿在手里,他的仕途就能一路顺遂。 王廪全然忘了那日在画舫上的忐忑、惶恐,也忽略了自己已经成了“出头鸟”。 他兴高采烈的搬进了李某人刚刚腾出来的刺史府,还利用官职之便,在杨睿新开辟的码头沿岸,“买”了好几个铺面,以及上游的大片良田。 这些产业,王廪倒是没有独吞,他分作三部分,一部分归入王家的公账,一部分进了他的小金库,剩下的一部分则记到了王姮名下。 王姮:……也行叭! 亲爹确实渣了些,没有多少父爱,却愿意给钱。 总好过啥都没有! 王姮将铺面交给王棉打理,田庄等,则按照王家庄子的管理模式,派了管事,并采用王棉提出的立体生态养殖的经营模式。 种田、养殖两不误,还实验新的良种,以及新的种植方式。 “十四娘,也被表兄‘送’走了!” 王棉八卦完,王姮新上任的小跟班郑十三赶忙跟着八卦。 她穿着簇新的襦裙,头发上有了新的首饰,整个人看着气色也愈发好了。 她低头垂目,规矩乖巧,声音轻柔:“十四娘原本还想带着我一起走,表兄拒绝了!” 说到这里,郑十三眼底闪过庆幸。 她没有看错九娘,也没有低估九娘对楼表兄的重要性。 想到最近前些日子,郑迟一直在闹。 她不想被送回京城,在楼氏坞堡的日子,远比郑迟想象中的更富贵、更惬意。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会被楼彧逼着吃东西,继而变成一个大胖子。 为此,她不惜留下两个庶出姐妹,以防遇到这种情况,还有人帮她“分担”。 但,留下来之后,郑迟才发现,楼彧根本就不常住在坞堡。 他整日里跟着齐王世子,或是巡视河道,或是剿匪,或是练兵……偶尔回到坞堡,也是跑去王家庄子。 一天到晚,郑迟几乎都见不到楼彧。 没有想象中的“被欺负”,反而享受到了楼家豪奢的生活,以及众人对于楼家的敬畏、巴结。 郑迟这个楼家的表亲,终于体会到了前呼后拥的世家贵女的尊贵。 这是在郑家所没有的经历。 在郑家,周围的人,可能因为姓氏而对她表面客气,但眼底始终带着对“破落户”的嘲讽与嫌弃。 那些小女郎,仿佛再说:高傲什么?穿着几年前的衣裙样式,带着褪色的首饰,连寒门、暴发户都比不上! 郑家啊,“贵”得除了一个姓氏,什么都没有了! 郑迟受够了那种眼神,也受够了郑家日渐窘困的生活。 还是楼家好啊,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唯一担心的楼彧,也从未欺负过她。 郑迟都忍不住想:若是这样的话,嫁给表兄也不坏! 郑迟想得极好,奈何画舫的事儿,惹怒了楼彧。 虽然事后,郑迟极力向楼彧、王姮解释: “我就是太害怕了!我、我不想被丢下!” “而且,我也没有做什么啊!我只是想跟着九娘!” 至于拖延了王姮逃跑的时间,还抢先跳下小船,也顶多算是自私。 她绝无谋害王姮的坏心! 楼彧:……哼!就是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才只是把你送走! 但凡你是有意使坏,你就算是想走,都“走”不了。 楼彧想要成为杨睿那般的温润君子,可即便是杨睿,也不是以德报怨的滥好人。 杨睿亦有“金刚之怒”呢,动起手来,更是果决、迅猛,绝不手软! 楼彧打定主意要送走郑迟,根本不顾郑迟的哀求,以及楼太夫人接连写来的求情信。 不过,郑迟因为落水,大病了一场。 本就瘦弱,根本就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同样是生病,王姮等早已痊愈,郑迟却好好坏坏、拖拖拉拉,好几次病得下不来床,楼彧也不能真的将她拖出去、送走! 楼彧:…… 他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郑迟而留下恶名,却也不会纵容。 抽空给楼谨写了一封信,又通过杨睿的关系,稍稍“关照”了一下在京城当官的郑鹤年,不到半个月,郑家便派了人来接郑迟。 郑迟知道,自己不能再装病赖在楼氏坞堡了,只能准备离开。 可她的霸道性子,不允许自己灰溜溜的被扫地出门,却留下郑十三一个庶女在楼家享福。 她便要求带着郑十三、郑十六一起走。 郑十三怕极了,担心自己真的会被带走,毕竟她姓郑,不姓楼,更不姓王。 还是楼彧,直接表示,要留下郑十三,以及郑家从老家送来的两个极具异域风情的庶女。 前来接郑迟的是楼太夫人的心腹,自然明白楼太夫人的心思。 都不用考虑太多,这位管事娘子就同意了楼彧的条件。 若是把郑氏女全都接走,就是断了跟楼彧的亲戚关系。 若是答应了楼彧,就表明,两家还是关系亲密的自家人。 事关家族,决不能似郑迟这般赌气! 就这样,郑十三、郑十六等都被留了下来,只送走了一个郑迟! 王姮表示,郑迟、陆伽蓝两个碍眼的小女郎都“消失”了,她吃饭都格外有胃口了呢。 “阿棉,快翻面,别糊了!” 王姮抽了抽小巧的鼻子,暂时放下八卦,转而将注意力投诸到美食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不远处,传来一记略带苍老的声音:“咦?好霸道的香味儿!” 第九十四章 福气 河边,树荫下,王姮命人搭建了一个高台。 长宽各四丈,有着七八阶的台阶。 高台上铺着地毯,放着食案,主位处摆了屏风,立着华盖,四周还有帐幔。 丫鬟、仆妇等,围在四周,各自忙碌。 王姮盘膝坐在主位上,身侧还有一个凭几,随时可以倚靠。 王棉坐在下首,守着一个燃得正旺的火堆,火堆旁,则是一块刷洗干净的石板。 石板下面还有一个小火堆,将石板炙烤得都有些发红。 王棉夹着一块猪皮放到石板上,顿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动。 浓郁的猪油香味儿,顺着河边的微风,瞬间弥漫开来。 王棉不疾不徐,拿出一枚鸡蛋,轻轻一磕,蛋液洒在滋滋冒油的石板上。 等待蛋液凝固的时间里,王棉也没有闲着,继续用夹子夹起一片片切得薄薄的肉片。 滋啦! 肉片落在石板上,发出微响,激起香味儿。 王棉有次序的翻面:鸡蛋!肉片!再鸡蛋!再肉片! 给食材翻面的间隙,还不忘撒上一把烧烤料。 混合了孜然、辣椒面的烧烤料,遇到了高温、油脂,瞬间激发出更为浓烈的香气。 随着微风,在河岸荡漾着。 这般霸道的味道,路过的人,都能闻到。 尤其是,对方可能是个吃货! “……好霸道的香味儿,似乎是胡人的香料!” 人未至,声先到。 高台上的三个小女郎都愣了一下,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台四周伺候的护卫们,则顿时警戒起来。 他们将手搭在了腰间刀柄上,防备的同时,做好了随时作战的准备。 转眼间,河边的芦苇丛中走出来一行几个人。 为首的是两个年轻精壮的护卫,中间是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身后还跟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少年。 五六个人,中间的老者气度最是不俗。 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长袍,没有系腰带,头发半束着,唇上颌下几缕长须,端的是仙风道骨、恣意洒脱。 老者的容貌也是极好的,虽然上了年纪,却仍是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妥妥的岁月不败美人儿。 唯一的不足,就是老者过于消瘦,显得人很是清癯,两颊凹陷,颧骨都凸了出来。 不过,老者的气质太好了,从容内敛,宛若高山之巅的青松,虽然历经风霜,却依然挺拔、傲然。 老者的骄傲,并不尖锐,反而十分的温和,王棉只看对方这气度,就明白了那句什么叫“有傲骨无傲气”。 她似乎看到了温润君子的另一种模版,或者说,杨睿等谪仙老了之后,大抵就是这副模样。 王姮也在打量老者。 她与王棉一样,都意识到,这位绝非凡人。 虽是路人,还有“不请自来”的嫌疑,王姮却还是乖乖站了起来。 郑十三就跟在王姮身后,王姮坐着,她就跪坐在一旁,帮忙端茶递水。 王姮站起来,她也快速的站起来,如同一道影子般,紧紧跟随。 王姮几步走到高台的边缘,微微欠身,“儿见过老翁!” 王棉却有些犹豫,按理,她应该紧随王姮的步伐,也给这位看着就像是大佬的人行礼。 但,石板上还滋滋作响呢,若是自己不及时操作,好好的蛋啊、肉啊,就会全都糊掉。 “小女郎免礼!哈哈,老朽不请自来,是老朽冒昧了!” 老者嘴里说着“失礼”,脸上却一派从容。 他已经到了返璞归真、一切随心的境地。 世俗的礼仪,不再是束缚他的枷锁。 当然,也不是说他无礼,而是到了他的高度,不管他做什么,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超凡脱俗。 老者回应王姮的时候,也没有忽略了王棉:“小丫头,别发呆啊,没得浪费了好东西!” “哈?哦!好!” 王棉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是在提醒自己,赶忙手忙脚乱的给食材翻面儿。 “老翁若是不弃乡间野味,请入席品鉴!” 王姮起身,圆润的小脸上,写满了真诚。 “哈哈!小女郎盛情邀约,老朽就不客气了!” 老者果然随性洒脱,听了王姮的话,竟真的抬脚上了阶梯。 噔!噔!噔! 这是木头碰撞木板的声音。 王棉抬眼,正好看到了老者脚上的木屐。 啧,不下雨、不下雪,这老神仙还在户外赶路,居然还穿着木屐。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范? 广袖长袍、披散头发、脚踏木屐……恣意洒脱、率性而为。 王棉一边继续烹饪石板烧烤,一边暗自忖度着。 王姮这边,已经让出了主位,仆妇们也飞快的搬来一张新的食案。 王姮示意仆妇将食案放在下首,她乖巧的跪坐下来。 这一次,没有率性的盘膝而坐,而是规规矩矩的跽坐。 王姮还是胖的,但多年的教养与习惯,她身姿板正,仪态极美。 老者没有退让,在台阶处,褪去了木屐,穿着足衣,来到了主位。 他轻轻拂起宽大的袖子,随意的盘膝而坐。 “小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你是哪家的?” 老者坐下后,右手的手肘熟稔的搭在凭几上,身子微斜,尽显随性。 他看着王姮那明显跟主流审美不太相符的圆润身形,眼底却带着笑意。 老人嘛,就是喜欢小辈儿胖胖的、肉肉的,这才是福气满满的富贵模样。 更不用说,王姮容貌极好,皮肤还白。 当下的另一主流审美就是:白! 就连许多男子,为了追求极致的白,不惜涂上厚厚的脂粉。 王姮根本不用敷粉,天生的冷白皮,一身肌肤,欺雪赛霜,白的通透、白到发光。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 王姮还不丑,极致的白+优越的皮相,那点子肥胖,不会让她变丑,反而多了雍容华贵。 老者就很是欢喜。 以他的身份,可不会随意的“不请自来”。 他愿意接受王姮的邀约,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这里的美食味道确实霸道! 二来,胖胖的小姑娘,看着就让人欢喜。 老者心情不错,甚至主动询问王姮的身份。 王姮闻言,本就板正的坐姿愈发恭谨,“儿王姮。” “王?” 老者眸光一闪,笑道:“失敬失敬,哈哈,原来是琅琊王氏的小贵女!” 王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老神仙在提到琅琊王氏的时候,语气里似乎带着些许嘲讽。 王姮暗自忖度,这位到底是看不上整个王氏,还是已经听闻了阿父的“事迹”,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污了王氏的盛名? “不敢!老翁谬赞了!” 王姮收敛思绪,银盘般的小脸上,满是谦卑与乖巧。 老者眼神微凝,渐渐止了笑,看向王姮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王氏种种,与她一个小女郎有甚相关? 果然啊,老朽的心境还是没有修炼到家,居然又受到了世俗的影响。 王姮的眼睛太过澄澈,老者对上宛清泉的眼眸时,都忍不住的自省着。 忽然,老者觉得,这福气满满的小丫头,有助于他的修行。 他来了兴致,故意逗弄王姮,“王家的小丫头,那你说说看,我如何‘谬赞’了?” 王姮张大嘴巴,整张小脸都写着一个字:“啊?” 什么意思? 我说您谬赞,只是一句自谦的客套话。 您倒好,居然让我“自省”? 什么意思? 您这是要让我自曝其短,自己证明自己种种不肖,确实配不上琅琊王氏的盛名? 王姮的小表情,太生动了。 仿佛一张纸,所思所想都清晰的表露出来。 老者愈发觉得这小丫头有趣儿,“王氏以书法闻名于世,小丫头,可愿写几个字给老朽看看?” 王姮继续“啊”,不过,老者的气场太足了,王姮面对他,甚至比见到郑媪、先生等还要忍不住的敬畏。 “老翁既有吩咐,那、那儿就献丑了!” 王姮虽然觉得怪怪的,为什么自己要这般对一个陌生的、不知来历的老者毕恭毕敬,但还是乖巧的选择听话。 仆从们非常能干,王姮这边刚刚说要“献丑”,他们就已经利索的拿来笔墨纸砚。 白芷给王姮铺好纸,又快速的研磨。 白芍则帮王姮系好襻膊,将袍袖束缚起来。 老者眸光一闪,咦,此物倒是巧妙。 虽然只有一根布条,却能够让双手的行动更为便捷,不至于受到袍袖的影响。 王棉不知道自己又小小的做了个“发明”。 她以为,襻膊自古有之,殊不知,哪怕是“自古”,也有个过程。 至少在大虞朝,还没有襻膊。 这种东西,直到宋,才有了明确的记载。 老者也只是在心底暗自感叹了一句,并没有表露出来。 不过,因为一个小小的襻膊,老者对王姮这个福气的小丫头,愈发感兴趣了。 王姮不知道老者的想法,她规规矩矩的拿起笔,轻轻在砚台上蘸了墨,就开始写了起来。 老者站起身,两三步就来到了王姮身后。 他仔细看着,唔,还不错,以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来说,能够有这样的水准,已是合格。 但,算不得优秀! 老者:难道是我看走眼了,这丫头不是内秀,而是真的平庸? 第九十五章 尴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老者收敛思绪,声音没有起伏,让人听不出喜怒,“小丫头,在读《礼记》?” 王姮低着头,认真写字。 听到老者的声音,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位老先生,似乎有些失望。 失望? 他为何失望? 对谁失望? 王姮暗暗想着,却没有耽搁回话。 扬起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纯粹,她乖巧的应声:“回老翁,正在读《大学》篇。” 九岁的小女郎,已经开始读礼记,算不得平庸,可也达不到优秀。 老者自己是天才,跟着他的孩子,基本上都是神童。 王姮的水准,根本就不符合老者的要求。 字,一般。 文,亦寻常。 老者没再进行考校,缓缓的走回主位。 这个时候,跟随老者的两个少年也上了高台。 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一二岁,都穿着圆领襕袍,脚上的翘头短靴沾了些灰尘,显是一路风尘而来。 两人的容貌都很出色,一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个明眸皓齿、梨涡微显。 略年长者,已经有了翩翩君子的模样。 年幼者,则灵动、可爱。 服饰精致,容貌出众,一身的气质也非凡人。 王姮眸光闪烁,她在两个少年身上闻到了熟悉味道:举止端方、气质华贵,一言一行,行云流水,妥妥的世家做派。 且,这两个少年,似乎比她所熟悉的世家子,更多了几分儒雅与精致。 他们身上自带书卷气,还有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婉约与柔美。 莫非,他们是南境的世家子? 王姮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猜测着。 两人已经拱手见礼—— 十一二岁的梨涡少年,带着稚气的自我介绍:“吴郡顾哲见过女公子!” 王姮挑眉,吴郡顾氏? 南境的一等世家? 她的感觉没有错,这位看着爱笑的小少年,果然出身名门。 王棉:……顾哲?骨折? 这名字,搁在后世,定会被人各种玩儿梗。 不得不说,古人取名字,还真是“任性”。 她已经快速的将烹制得刚刚好的蛋、肉等都盛到了盘子里。 擦擦手,王棉站起身,来到了王姮身后。 虽然,王棉知道,以她的“贱民”身份,是没有资格跟这些贵人相互见礼的。 但,她的身份是九娘的“伴读”,自然要与九娘一起。 “琅琊王衍!” 十四五岁的清俊少年,目光复杂的看着王姮。 王姮瞪大眼睛:琅、琅琊王氏? 自家人? 哦不! 不对! 应该不是! 王姮的大脑飞快运转。 她想到了一两百年前,铁蹄践踏、山河破碎,士族们纷纷南渡。 琅琊王氏出身的宰相,甚至就是“南渡”的首倡者。 琅琊王氏,阖族迁徙。 他们在建康,侨置郡望,仍自称琅琊王氏。 他们才是正宗,才是嫡支主脉。 北境之地,哪里还有什么琅琊王氏? 即便有,可能是非常远的旁支,甚至是冒名顶替、鸠占鹊巢的奴婢! 王姮年纪小,没有太过复杂的社交圈子,也没有去到京城等繁华的是非地。 但,她还是听闻了许多有关自家的“丑闻”。 比如“此王氏非彼王氏”。 再比如“名为贵人,实则贱奴”。 王姮倒不是十分在意,她觉得,能够在乱世活着,还有富贵的生活,已是非常不易,没必要在乎这些虚名。 倒是王廪,面儿上不显,心里应该是计较的。 “身份存疑”,让他有着难以抹去的自卑与羞愤,他就格外在意权利。 或许,在王廪想来,只要他位极人臣,入九卿、拜宰相,重现祖先们的荣光,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琅琊王氏子。 至少要能够与南境的“族人”们比肩而立,不分伯仲。 为了升官,为了富贵,他可以不择手段,付出任何代价! 王姮:……大可不必啊! 为什么要给自己背负这么多的重担? 就算他们王家不是真正的琅琊王氏,但在北境绵延了近二百年,祖上也有九卿等高官,已经能够达到世家的门槛,完全可以像崔氏、郑氏等,形成新的、属于自己的堂号! 偏偏王廪等一代代的王氏子,不这么想。 大概,琅琊王氏是他们心底无法割舍的执念,即便被人诟病,也死死咬定。 王姮就尴尬了。 过去,北境与南境对峙,南境的琅琊王氏根本影响不到北境。 可如今,大虞新朝建立,杨继作为马上得天下的悍将,对南境虎视眈眈。 从今年春天起,杨继就派出了几路大军,剑指南境。 南境的好几个州郡,已经被划入了北境的版图。 南境文弱,当朝的君王更是昏聩。 面对凶猛、彪悍的北境铁骑,并没有太多的招架能力。 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年,南北就会统一。 南境不乏聪明人,自然能够看破局势。 世家们,早已习惯了多方下注,他们预判到统一大势不可抵挡,自然也会提前做准备。 南境的世家,暗中与北境权贵勾连,把“家中逆子”赶出家门,让那些人不得不“流亡”北境,亦是常规操作。 所以,北境开始有了谢氏、陆氏、沈氏等等南境的世家子弟。 就是杨睿给楼彧推荐的先生,亦是南境有名的沈度沈君和。 又所以,王姮遇到了最尴尬的情况:李逵vs李鬼。 王姮只觉得脚趾发痒,好想扣地啊啊啊啊。 她似乎有些明白,刚才那老翁,为何在听到自己姓王之后,会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什么琅琊王氏了! 合着,人家身边就有正宗的王氏子,对于她这个传说当中的“山寨货”,自然瞧不上! “儿王姮,见过两位小郎君!” 王姮忍着尴尬,笑容可爱,声音软糯。 顾哲眼睛一亮,咦,这个王家小女郎,胖是胖了些,可也是真的可爱。 白白的、圆圆的,还糯叽叽,像极了家里常吃的糯米团子。 就是对“沂州王氏”有芥蒂的王衍,见到这样的王姮,都忍不住柔和了眉眼—— “正宗”之争,是男人的事儿,与一个小丫头有何相干? 若是按照“沂州王氏”吹嘘的谱系,王衍与王廪同辈,是王姮的长辈呢。 他一个做叔叔的,难道还要跟侄女儿计较? 不得不说,人都是看脸的。 哪怕是“敌人”,看到一个软糯甜美的小仙女,也会忍不住的心软。 王衍眼底的冷意与嫌弃,快速的褪了下去。 王棉眨巴眨巴眼睛,气氛略尴尬啊。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王棉还是觉得,不该“僵持”下去。 不说别的,只一点就足以让她开口:石板烧烤要凉了! 再不吃,都要浪费她的一番辛苦了呢! “阿棉见过老翁,见过两位小郎君!饭菜已经好了,请用吧!” 王棉顾不得自己的“卑微”,勇敢的发声。 她的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那老者最先反应过来,他捋了捋胡须,哈哈笑道:“好!那就尝一尝这山间野味儿。” 王棉赶忙再次洗手,亲自用菜叶包裹了蛋、肉,有涂抹了秘制酱料,捧到了老者面前。 老者看着那菜叶碧绿,闻着那酱料醇香,食指微动。 身侧的奴婢,已经端来了温水,老者侧身净手,然后拿起了“菜包”。 他嘴唇微动,眼中却没有对于美食的渴望。 王姮敏锐的捕捉到了老者的表情,她忍不住疑惑:这老翁,有古怪! 他明明被美食的香味儿吸引来,美食到手,却没有想吃的欲望。 王姮甚至能够听到一记无声的叹息。 “九娘!请!” 王姮走神儿的间隙,王棉已经给王衍、顾哲两人各奉上一个菜包,第四个,她送到了王姮手里。 见王姮有些发呆,王棉赶忙小声提醒。 王姮回过神儿来,习惯性的说了句:“谢谢阿棉!” 然后,她就闻到了肉蛋混合着烧烤料、酱料的味道。 嗯! 不愧是阿棉亲手做的,就是香! 美食在手,王姮也就顾不得胡思乱想,更不在关注什么古怪老者。 啊呜! 她张开小嘴儿,一口就咬了下去。 王姮的吃相并不粗鲁,却又不是世人推崇的小口微抿、浅尝辄止。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脸上、眼里都是那种自然的对于美食的赞赏与满足。 看着她吃东西,会让人禁不住的吞咽口水。 王棉:……嘿嘿,这就是天选“吃播”啊。 王姮的吃相,充满了对食物、以及烹饪者的“尊重”! 让王棉一个做饭的人,有着绝对的骄傲与成就感。 “好吃!” 不知什么时候,老者也开动了。 他咬了一口,轻轻咀嚼,咽下食物,然后由衷的赞叹:“没有辜负了老朽的期盼。” 王衍和顾哲,正捧着菜包,却迟迟没有下口。 他们都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子,从小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直接用整片的菘菜包裹,并没有进行切段、摆盘等工序,太过“粗野”。 两人都有些不习惯。 但,老者的举动,让两人都有些惊愕。 他们都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所以,并没有明显的呆愣,只是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这般粗糙的乡间野食,先生居然真的吃了? 还、还吃了整整一个? 要知道,几年前,先生生了一场大病,胃口清减得厉害。 不管什么珍馐佳肴,世家不传名菜,他都吃不下。 几年下来,先生的身体都垮了。 京城的太医给先生诊脉,直言:先生若是再不多吃些东西,活不过三年! 此次先生愿意来北境,不只是为了还一份人情,也是想来这里看看,是否有其他法子医治他的病症。 虽然先生早已看破了生死,但生而为人,若是能够活着,谁愿意去死? 北境,胡汉杂居、文化碰撞,有着许多不同于南境的美食与药方,兴许,先生就能痊愈呢! 原本以为只是心底的最后一丝希冀,没想到,刚刚来到沂州,还没有进城,在这河边,就、就—— “先生!” 王衍轻声唤了一声,眼睛更是紧紧的盯着老者。 唯恐老者吃着畅快,但不多久,就会恶心、呕吐。 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呕吐之后,先生会更加的难受、更加的难以进食。 “……别担心!我无恙!” 不说王衍了,就是老者自己,也是忐忑的。 他真是饿怕了、也被折腾怕了。 几年来,他就没有吃过一顿舒心的饭,整个人如同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他不贪嘴、不贪生,可,这般痛苦的活着,他生性再洒脱,也忍不住生出自绝的念头。 而今日,这新奇的菜包,还有那个福气满满的小丫头,竟让他真的吃了下去,还没有任何的不适! 不恶心! 也没有呕吐! 他……还想吃! 因为那个胖胖的小丫头,吃完菜包,身侧的小娘子就给她递了碗茶汤。 应该是茶汤吧? 听说北境的人,吃茶都喜欢放各种佐料:牛油、香料……弄得跟粥一样。 不过,胖丫头手里的茶汤,似乎还有乳香? 难道是牛乳? 牛乳也能和茶叶一起饮用? 作为地道的南境人,虽然也走南闯北、游历天下,但牛乳+茶,老者还是第一次看到。 别说,味道还挺好闻的。 咕咚! 老者一个没忍住,吞咽了一口吐沫。 老者的老脸有些红,快六十的人了,也吃过天下美食,如今却被一碗茶汤“馋”到了! 馋? 他居然对食物有了欲望! 哦不,确切来说,是那个一脸餍足品尝美食的某个胖丫头,让他对美食有了欲望! 老者心念一动,他似乎找到了“药方”。 王姮感受到老者热切的目光,抬起头,胖胖的小脸上有懵懂,还有些许无措。 她眨巴眨巴眼睛,咽下嘴里的奶茶,小声的说了句:“老翁,您喝吗?这是阿棉亲手做的奶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哦!” 老者:……呃,除了不够聪明,似乎也没啥缺点。 “好啊!你既这般热情,那我就勉强一试!” 王棉:……你也可以不试!别勉强自己! 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头儿,蹭吃蹭喝也就罢了,还这么的“拽”。 老者却用事实告诉王棉:老夫可以更“拽”。 盯着王姮,老者小口小口的咽下了一杯奶茶,然后,他对王姮说道:“胖丫头,你可愿拜我为师?” 王姮摇头,声音软糯、态度却坚决:“不想!” 老者尴尬了…… 第九十六章 羡慕 老者不死心,再次确认:“小丫头,你不愿拜我为师?” 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提醒自己,老者真想问一句:你可知我是谁? 你可知,你拒绝的是什么?你错过了什么? 他,沈度沈君和,名满天下的海内名士,不知多少世家子弟、王公权贵想要拜入他的门下。 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因着特殊的原因,就胖丫头这资质,根本就不够资格攀上他的门槛。 顾哲、王衍两个少年,此刻也有些惊愕: 其一,先生竟主动要收一个资质平平的女郎君为弟子? 他们两人都有神童之名,追随先生亦有三四年,还没有正式拜师呢! 其二,这小女郎居然拒绝了? 她、知不知道先生是谁? 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一句“不愿”,让自己错过了最好的先生? 王棉倒有些明白王姮的心思:哪里来的老头儿?好厚的脸皮! 蹭吃蹭喝也就罢了,还一副“拜我为师是你的荣幸”的拽样儿。 九娘多佛系的一个人啊,再说,以她的身份、以她的财富,她也无需卷啊卷。 学什么学? 九娘又不是真的文盲! 善书又善画,经史子集也都有涉猎。 文化够用就好,难道还要当什么第一才女? 古代对于女子太不友好了,才女、美人儿……风头过盛,难免命运多舛。 王棉觉得,九娘现在就很好,没必要九九六、零零七的当个卷王! “……不愿!” 王姮继续摇头,这一次的拒绝,她多少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儿自知愚钝,无文采、无天赋,不配入先生门墙!” 这话,绝对是王姮的实话。 她不是高姿态的拒绝,而是有自知之明。 刚才自己写字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老先生的失望—— 自己的表现,并不符合老先生的要求。 王姮不知道先生为何明明并不满意,却还纡尊降贵的开口,但,勉强终究不妥,王姮不想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王姮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倒是有个人,聪敏、好学,先生若是收了他,定不会辱没了您的盛名。” 老者,也就是沈度,听了王姮的话,禁不住一个怔愣,脱口问了句:“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 刚才他想质问王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此刻他预感到王姮似乎早已看破了他的身份。 王姮站起身,屈膝行礼,“姮见过沈先生!” 王姮当然知道老者是谁。 两三个月前,世子大兄来沂州的时候,与楼彧“交易”,条件就是楼彧借给他一千楼家军,而他为楼彧举荐一位名师。 北韦南沈的沈度,南境第一名士。 王姮从楼彧、郑仪那儿听说了沈度的许多故事,什么年少成名,什么贯通儒释道,什么率性洒脱,什么有魏晋名士之风…… 楼彧甚至还从杨睿那儿探听到了沈度的大致容貌。 王姮擅长画画,工笔、山水、写意都精通,还融合了王棉暗搓搓“提醒”的光影等现代西方绘画技巧。 她有着绝佳的“素描”技能,凭借楼彧的讲述,竟直接给沈度画了个小像。 就在方才,沈度刚一露面,王姮就觉得眼熟。 再加上沈度气质不俗、言行随心,王姮似有触动,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自己绘制的画像。 呃,就是眼前的老者,比自己画像上的更加清瘦。 但五官、身高等,都符合。 “许是老了、病了,这才过于消瘦!” 胖瘦不是固定的,兴许一场病,就能让原本的胖子,变成瘦子呢。 王姮自己就是个小圆球,也曾病过一场,很能明白这一点。 所以,即便看到的老者,跟画像上略有不同,王姮还是认定了他的身份。 也正是认出了沈度,王姮才会这般乖巧、恭谨—— 王姮确实好脾气,可她到底是名门贵女。 不是在野外随便看到一个老翁,都能礼让恭谨、温驯听话。 主位,说让就让了。 对方要考校她的功课,她就乖乖伏案写字。 ……王姮若不是也有小算盘,她才不会这么配合。 做了这么多,她都是为了楼彧呀,只希望阿兄能够顺利拜师。 咳咳,王姮可没忘了,世子大兄只是帮忙举荐,并不保证,人家沈先生就一定会收下沈度。 名士嘛,都有些脾气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怪癖。 比如沈度,年少成名,却从不入仕,亦不收徒。 是的,沈先生对于弟子的要求格外高,三四十年来,不知多少敏而好学的神童,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欲投入他的门下,都被拒绝。 沈度简直跟与他齐名的韦灵清是两个极端。 韦灵清颇有孔夫子遗风,推崇“有教无类”,他门下弟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人。 而沈度成名几十年,门下却空空如也。 郑仪曾经详细分析,觉得是沈度不只是对弟子要求高,或许还讲究一个“眼缘”。 有才任性啊,人家就是有挑剔的资本。 王姮:…… 这、就相当愁人了。 沈度是个有“个性”的名士,而楼彧表面温润小君子,实则是个狗脾气的熊孩子。 若是沈度过于挑剔,甚至是故意刁难,楼彧一个控制不住,可能就会跟沈度“犯浑”—— 王姮已经从郑仪对楼彧“拜师沈度”这件事的重视上,就能感受到:若楼彧真的拜沈度为师,对于楼彧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名士先生能够带给弟子的名望、仕途等,远远超过他的那点儿“怪癖”! 郑媪素来是个重利益的人,她都认为重要的事,只会更加重要。 王姮就是从郑仪的态度上,得出结论:楼彧若想有个更为璀璨的前程,拜师沈度,可事半功倍。 楼彧被过继,不得继承楼家军又如何? 楼彧可以由武转文,可以顶着名士弟子的光环,入世、入仕,一步步登上权力的巅峰! 从那时起,王姮就在考虑,如何帮助楼彧。 如今,机会来了,王姮自然要好好表现。 她扬起圆润的小脸,精致的眉眼蓄满笑意,甚至带着几分谄媚:“先生,我阿兄真的很聪明、很有天分。” “他的字,写得比我好!他的书,读的也比我好!” “他只比我大一岁,却精通君子六艺……” 王姮那张樱桃小嘴儿,叭叭叭叭的介绍着。 在她的描述中,楼彧俨然就是少年奇才。 沈度看着这样热情的胖丫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这小丫头,真是个机灵鬼儿。 早就认出了他,却还一脸的懵懂。 沈度更是没有错过王姮眼底的狡黠,小东西,还跟他玩儿“先抑后扬”、“欲擒故纵”。 不过,转念一想,沈度竟对王姮愈发的刮目相看—— 明明知道他是沈度,也知道拜入他的门下会有怎样的好处,小胖丫头却还是让给了她的“阿兄”。 “天赋不够,却有一颗赤子之心啊!” 沈度上了年纪,又经历了重病、厌食等磨砺,心性早已不同于早年的恃才傲物、恣意洒脱。 过去的他,只认才华,不说庸才、蠢货了,就是不够天才,他都不屑一顾。 也正是这份极端,才让他几十年都不曾收一个弟子。 还是病了之后,沈度的想法才有了改变,他的身边也多了两个小少年。 顾哲、王衍确实有天赋,都有神童之名,亦有天才之资,但若是严格按照他早年的要求,还是不够格。 可两个孩子有才气无傲气,对他更是至纯至孝,沈度便心软了,动了收徒的心思。 然则,他重病之后,身体一直未能康复。 沈度既然对顾哲、王衍生出了慈心,也就会为他们考虑:老夫命不久矣,不能误了他们! 只有先生之名,却无教导之实,才是害人呢! 偏偏两个孩子执拗,哪怕无名无分,也依然愿意追随在他身边。 如今,更是不惜跟着他远赴北境。 当然,沈度也知道,顾、王两家会让两人跟随,亦有他们的小盘算。 但……病了一场,沈度没有了偏执,愈发的平和:君子论迹不论心,家族有谋算,但孩子赤诚啊。 沈度没有过多计较,反而暗暗下定决心:若是我的病,在北境有转机,还能有个几年的寿命,我便收顾、王二人为弟子! 此刻,又看到一个没有天分,却重情义的好孩子,沈度想要收王姮为徒,多了几分真心。 方才的收徒,是因为王姮“福气”,对他有裨益,而不是真的“惜才”。 “你的阿兄?” 沈度眼神温和,语气更是称得上慈爱,“你要把机会让给你阿兄?” “先生,不是‘让’!我阿兄才不需要我让!” 王姮赶忙纠正沈度的措辞。 楼彧可是个骄傲的人,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王姮当年都说出“我养你”的话,也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可怜。 一来,王姮是真不觉得楼彧可怜。 二来,王姮也深知,她的怜悯可能会伤害楼彧。 她是为了楼彧好,而不是要折辱楼彧。 过去是,现在更是! “先生,阿兄有天赋、够努力,他根本无需任何人‘相让’!” 王姮用奶奶的声音,说出掷地有声的话语。 她无比相信楼彧,也无比推崇他的天分、才华、勤奋、坚韧等等优点。 沈度挑眉,看到小丫头如此激动,他对她的“阿兄”都有几分好奇—— 欺世盗名的“沂州王氏”,竟也有这般好的儿郎? “小丫头,你这阿兄真的如此卓越?” “当然!楼彧最好了!” 王姮真的非常敏锐,她能够感受到身边之人最微小的情绪波动。 且,王姮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只说“阿兄”,并没有明说楼彧的姓名、身份,很容易让人误会呢。 为了不让自己“弄巧成拙”,王姮便顶着一张天真、可爱的脸,看似没心没肺的无脑盛赞,实则是为楼彧“正名”! “楼彧?!” 果然,听到王姮说出这个名字,沈度愣了一下。 小丫头口中的“阿兄”,不是王氏子,而是……楼彧! 齐王世子在信中提到的好苗子,不惜用了他对沈度救命之恩的人情,也要举荐的弟子?! “对啊!楼彧就是我阿兄,他是京兆楼氏的子弟,安国公的堂侄,静安先生楼瑚的嗣孙……” 王姮仿佛没有听出沈度话语里的细微异样,继续卖力介绍着楼彧。 名门出身,有位高权重的亲爹,还有名满天下的嗣祖父,本人亦是年少有才……先生,这样的好儿郎,您若是不收做弟子,是您的损失啊。 这些话,王姮没有说。 但她的小脸,藏不住心事啊。 不说人老成精的沈度了,就是顾哲、王衍两个少年,都在王姮的脸上,看到了这些。 顾哲和王衍两人险些笑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直白。 好笑之余,两人又禁不住对那个楼彧生出些许羡慕:有个一心一意为他考虑的“阿妹”,着实幸运! 顾、王两人虽然出身士族,但几百年的望族,家族内部的关系何其复杂? 动辄五世同堂啊,上下几层的亲属关系,左右几百号的族人,虽不至于“兄弟阋墙”,却也充满了明争暗斗。 血脉至亲都只有利益二字,哪里还有什么真心实意? 王姮对楼彧的情谊,让顾哲、王衍忍不住去想:若自己的兄弟姐妹,遇到了能够拜师名士的机会,能否主动相让? 不! 绝不! 别说“让”了,他们不来争抢就已经算是“厚道”了! “阿玖!” 就在王姮还在滔滔不绝的吹嘘“阿兄”的时候,一道清亮的男声从高台下传来。 紧接着,便是噔噔噔的脚步声。 “阿兄!” 王姮眼睛一亮,转身看向台阶处。 楼彧穿着绛紫色的大翻领胡服,大步走了过来。 他手里还提着马鞭,衣袍下摆、靴子上,都有灰尘、泥点,显是一路疾驰而来。 但他行色虽然匆忙,仪容仪态却依然端庄、稳重。 楼彧的容貌也是非常的出挑,完美融合了楼谨的英朗与独孤氏的柔美。 他既有北境人的高鼻深目,亦有南境人的精致秀气。 不突兀,反而愈发的惊艳,几乎能够符合所有人的审美! 沈度就是眼前一亮:好个翩翩玉面小郎君! 第九十七章 刺激 “彧拜见沈先生!” 楼彧阻止了王姮的滔滔不绝,递给她一个“乖乖的”眼神,然后便来到了沈度面前。 他躬身长揖,谦恭却又不显卑微。 楼彧更没有主动套近乎的直呼“先生”。 沈度丝毫没有掩饰的上下打量着楼彧,越看越满意。 不得不说,颜值真的很重要。 尤其在古代,不只是会被人喜欢,还直接关系到前途—— 才高八斗又如何? 若是其貌不扬,甚至是丑陋,根本就不可能通过铨选,入仕为官。 不做官,只做名士,亦要看容貌仪态。 长得好,才是谪仙人物。 颜值过低,连扬名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名士”? 楼彧的容貌就是个极大的加分项,沈度心底已经满意了三四分。 皮囊不错,沈度才有兴趣进一步关注他的内涵、灵魂、品性等等方面。 “现在在读什么书?” “《开泰律》。” 开泰是当今的年号,开泰律则是今年春天发布的律法。 因为是开泰年间发布,故名:《开泰律》。 沈度虽是南境名士,但既然被称作海内名士,自然知晓天下事。 对于北境新建立的大虞皇朝,沈度哪怕在几千里之外,也知之甚深。 沈度自然也就知道何为《开泰律》。 微微挑眉,沈度多少有些意外。 原本,他以为似楼彧这般十来岁的少年,哪怕已经熟读了《礼记》、《论语》等圣人经典,在被长者考校的时候,也会说“在读xx篇”。 一来,这是儒家典籍,能够彰显自己正经读书的姿态。 二来,礼记等深入人心,既方便考校之人出考题,也方便自己作答。 楼彧的回答,就有些“特立独行”了。 沈度忍不住猜测,他这是实话实说,还是故意为之? “何为‘天垂象,圣人则之’!” 沈度开始发问。 楼彧眼底闪过眸光。 沈度一个南境人,对于北境半年前才发布的律法竟这般熟悉? 这,就是无所不知的名士? 楼彧心里暗暗忖度,对于沈度这么一个瘦得宛若骷髅的老头子,倒也有了几分敬服。 他几乎没有犹豫,开始以《开泰律》中的行文作答: “观雷电而制威刑,睹秋霜而有肃杀……” 王棉圈圈眼:……听不懂啊!完全不知道这一老一小在说什么。 她凑到王姮身边,小小声的咬耳朵:“九娘,他们在说什么?” 王姮也小小声的回答:“《开泰律》!” 王棉:……我当然知道开泰律,就是大虞朝现行的“王法”嘛。 可、可律法不应该是条文嘛,为什么还之乎者也的? “‘天垂象,圣人则之’,出自《易》,《开泰律》中有引用……” 王姮不愧是王棉的小伙伴,感受到她的无语,便稍加详细的解释了一番。 王棉还是不太理解。 不过,她没有继续发问,咳咳,太容易暴露智商。 随着在古代生活的时间越久,王棉身为穿越女的优越感也就越发的降低。 谁说会些穿越冷知识,就能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 就算王棉会烧玻璃、造水泥,也不过是奇技淫巧,属于不入流的歪门邪道。 正道,依然是读书、做学问。 就像沈度与楼彧,之乎者也、引经据典,王棉每个字都听得懂、也都认识,可串联起来,就满头问号。 关键是,两人的问答,并不只局限于一个领域。 比如此刻,沈度又问:“古人云:夫天可不阶而升,地不可得尺寸而度,数安从出?” 王棉继续偷偷问王姮:“现在还在说《开泰律》吗?” “不是!先生问了阿兄《周髀》里的问题。” “……《周髀》又是什么?” “去岁正旦,圣人将《周髀》列为太学明算科的必读书目。今年春,圣人又下旨,将之定为明经科的必考科目,故世人又称之为《周髀算经》。” 王姮细细的解释。 王棉:……还是没听过,不过,既然是“算经”,那么应该就是数学吧。 “哦!沈先生在考校小郎君的术学?” 王棉恍然大悟。 心里则在吐槽,啧,还以为沈先生会拿出最经典的雉兔同笼呢。 若是做这样的题,她可就太会了。 不说自己接受的义务教育,单单是网上,就有博主做出了几十种雉兔同笼的变形题。 其题干,全都是模仿雉兔同笼的原文。 更有网友开玩笑:如果真的穿越了,就随便拿出一道,足以在古人面前装逼! 结果,人家沈先生根本不按穿越者的剧本行事,而是拿出了王棉并不熟悉的周髀算经。 哪怕是《九章算经》也好啊,至少她还听说过。 唉,结果则是书名都没听过,就更不用里面记载的问题了。 王棉略失落,更有种自己是文盲的无助与挫败。 “……好歹也是读了十几年的书啊,怎么穿越一场,没能成为惊艳四座的才女,反而沦落成了‘文盲’。” “我、没有这么差吧。我应该就是受限于‘语言’!对!如果不是晦涩、简练的文言文,而是用白话,我听懂了题干,应该就能做出解答!” 王棉暗自自我安慰着。 许是老天可怜吧,还真让她听到了熟悉的“关键词”—— 就听楼彧回答道:“……故折矩,以为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 其他的词句,王棉依然不知所云。 但,“勾”、“股”太有标志性了,王棉顿时想到小学时学的常识:勾三股四玄五!啊啊啊,是勾股定理! 这个我也会! 王棉终于不再“自卑”,明亮的杏眼中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王棉今年十二岁,即将进入豆蔻年华。 小小少女,皮肤白皙、容貌秀雅,整个看着就是宜家宜室的小美人儿。 不是极致的美,却也另有一番独特的魅力。 跟在王姮身边近三年,不但沾染了世家的贵气,更有一种书卷气。 还有她本身自带的自信与明媚,让她与这个时代的闺阁女子有着明显的不同。 刚才王棉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跟在王姮身后做个影子。 此刻,她与王姮并肩而坐,相互的咬耳朵,并没有被王姮的富贵甜美比下去,反而绽放出另一种美。 在场三个小少年,楼彧全神贯注的接受沈度的考校,王衍偶尔会瞥一眼王姮,剩下的顾哲则被如此独特的王棉吸引了注意。 王棉没有察觉,而是继续兴奋着:嘿,我果然不是文盲,只是“文字不通”造成的信息差罢了。 沈度考校,也不只是让楼彧背原文。 他拿来王姮刚才用剩下的纸笔,现场画图,让楼彧作答。 王棉:……啊啊,这个我会!不就是求面积嘛! 王棉没有发问,王姮却担心小伙伴看不懂,便主动讲解:“这是‘赵爽弦图’……” 王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缓缓的、缓缓的转过头,灼灼的目光落在了王姮那圆润白皙的面庞上。 九娘,居然什么都知道? 她总说自己不够聪明,学堂上几乎不怎么表现,王棉就真把王姮当成了学渣! 事实却是,不管沈度与楼彧在讨论什么,王姮都知道出处。 或许不精通,但肯定都有涉猎啊。 搁在后世,这就是妥妥学贯东西、文理双修的真学霸! “阿棉,怎么了?你在看什么?难道我脸上沾了东西?” 王姮被王棉看得都有些发毛,忍不住伸手想要擦脸。 “在看学霸!”这才是低调的真大佬啊。 王棉再也不信九娘的“自谦”了。 “……” 王姮定定地看着王棉,发现她不是在说笑,便有些失笑的说道:“我算什么学霸?” 我一点儿都不聪明! 也不够勤奋努力! 真正的学霸,亦或是王棉口中的“大佬”,最起码是楼彧、王衍、顾哲这样的少年天才。 王姮都不敢拿着沈度举例子,因为这位已经超出了凡人的境地,而是无所不知的老神仙。 王棉没有继续跟王姮讨论“是否学霸”的问题,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王姮的否认,在王棉看来,就是在凡尔赛。 不过,很快王棉就意识到沈度这个名士的含金量—— 我的老天奶! 这还是凡人吗? 琴棋书画,经史子集,骑射礼乐,医卜星象,还有地理兵法等等等等,就没有这位老先生不会的。 他到底读了多少书?学习了多少科目? 他就没有短板吗? 王棉不知第几次的在心底哀嚎: 啊啊啊,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 谁说背了几首唐诗,就能在古代当才子、文豪,成为一代大牛?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后世的文科状元,来到古代,都未必能够通过最初级的科举考试! 所谓诗词歌赋,不过是小道,精通此类别,也不过是见到真正大佬的门槛。 不说跟沈度沈名士相比了,就是在那三个少年面前,王棉就是个“文盲”。 王棉:……已老实!求放过!! 刚刚还迎着太阳、灿烂盛开的向日葵,忽然间却蔫儿了下来。 王姮不理解,却并不妨碍她安慰小伙伴:“阿棉,你也无需妄自菲薄。” “阿兄他们固然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我等庸才却也是独一无二的呀。” 王姮说这话的时候,瞥了眼还在作答的楼彧。 无所不知的沈度确实厉害,而能够回答沈度提出的各种问题的楼彧,亦是天才。 不管他的回答是否正确,他能够听懂先生的问题,其实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毕竟他的年龄摆在这里呢。 虚岁十一,半大孩子。 七、八岁之前还是个不学无术的顽劣小儿。 正经学习时间不超过三四年,就有如此表现,还不足以证明他的天赋? 王姮早就知道,楼彧熊归熊,却是真聪明。 依着他的天分,以及他此刻的表现,定能让沈先生满意。 所以,王姮才会说,楼彧不需要她“相让”,他靠自己就能通过考核。 她刚才会“举荐”楼彧,不过是以防万一的加个双保险,“顺便”掩盖一下她的不求上进。 她是真不想做名士的学生。 这名头,既是荣耀,也是负担啊。 有沈度这样的学生,王姮若是表现得太平庸,自己会被骂也就罢了,还会连累沈度,让人以为他“老马失蹄”、“错把死鱼眼珠当成了珍珠”! 要维护先生的盛名,她就要努力学习,成为一代才女……她不想! 就这么胖胖的、笨笨的,多好! 她才不要出风头呢。 现在的她,不起眼,即便有人看不惯,也不会刻意针对。 可若是她成了沈度的学生—— 王姮敢打赌,自己这安稳、惬意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 不说别的,就是王廪等王家人,都会生出心思,继而算计。 王姮已经对这些所谓的亲人失望,但她不想一次又一次的被刺、被伤害! 她的心,也会疼! 压下纷乱的思绪,王姮继续劝说阿棉:“再说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啊!” “即便如沈先生这样的名士,他不是一样折服于阿棉你的好厨艺?” 王姮这话,还真不是吹捧小伙伴。 经过这短暂时间的相处,王姮已经隐约看出沈度的异样—— 这位老先生,似是患有重疾。 可能是大病之后的后遗症,又或者是“心病”。 阿棉就曾经说过,世间有种叫做“厌食”的怪病。 得了这种怪病的人,哪怕最好的美食放在面前,也生不出一丝欲望。 硬要吃下去,还会恶心、呕吐。 时间长了,人会变得格外消瘦,精神也会萎靡。 哦!对! 用阿棉的话来说,那叫“抑郁”。 抑郁症、厌食症,都是心病。 沈度的过于清癯,以及吃饭前的“无声叹息”,都表明,他应该就是患了这种怪病。 阿棉的厨艺太好了,沈度居然吃了下去,并没有异常的反应。 而沈度提出要收王姮为徒,也正是在吃完菜包之后。 王姮禁不住想,这大概就是原因——阿棉的美食,征服了沈名士。 沈先生想要继续“治病”,就要找借口与阿棉长期相处。 阿棉是她王九娘的伙伴,处处以她为尊,沈先生也就想要通过她,名正言顺的、持续的享受阿棉的美食! ps:考校部分,都是蠢作者的胡诌+百度,亲们看个热闹就好,不必计较,(*^▽^*) 第九十八章 劝说 王棉:…… 呃,其实,她也没有王姮想象的那般自卑、自我否定。 她当然知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的道理。 见识到真大佬、真天才,王棉只是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再次提醒自己不要有着无谓的优越感罢了! 不过,小伙伴的话,还是安慰到了她。 王棉眼睛里仿佛被点亮了星辰,“九娘,我真的这么厉害?” “当然!阿棉是最好的阿棉!你的美食,更是天下一绝呢!没看到沈先生都被折服啦?” 王姮见自己的话对阿棉有作用,便更加不遗余力的吹嘘着:“首先,沈先生是被你弄出来的霸道香味儿吸引而来。其次,他更是看在美食的份儿上,才愿意收我一个并不优秀的女学生。” “阿棉,虽然这里面有先生病痛的不得已,但,他由南到北,定是遇到过许多美食,可唯独你,能够让他克制住对于食物的厌恶呢!” “厌食?九娘,你是说沈度先生有厌食症?” 王棉一愣,刚才只顾着关注大佬的逆天才华,都没有留意他的异样。 经由王姮的提醒,王棉才反应过来,她悄悄扫了眼还在考校楼彧的老先生,咦,这人瘦得有些过分啊。 王棉之前还以为是故意追求的“老来瘦”,仔细观察,王棉才意识到:老先生的瘦,透着病态! 可他又没有后世那种得了绝症的将死之相,精神矍铄、言行洒脱,俨然就是返璞归真、不拘世俗的老神仙。 王棉折服于沈度的气质,又有些腹诽他的“拽”,这才没有留意其他。 厌食症? 对! 厌食的病人,就会瘦得可怕。 “……”王棉又把目光转回到王姮身上,九娘啊九娘,你这般直觉敏锐、观察入微,却还总说自己“没有天赋”? 已经很牛批了,好不好? 九娘却从未自傲,她低调、谦逊的同时,更是没有忽略身边人的优秀。 比如王棉,她对自己也算有着清醒的认知。 可每次面对九娘的赞赏、夸奖,她都会忍不住的飘飘欲仙、忘乎所以。 比如这一次,听了九娘的话,王棉都有种错觉: 莫非,我就是穿越版的黄蓉? 靠着美食,攻略了“洪七公”般的沈度沈名士?! 一个弄不好,沈先生收下楼彧、王姮的同时,还能打破身份桎梏、门第之见,将她王棉一介“贱民”也收入门墙呢! 都不用学会沈先生的“降龙十八掌”,只一个名士弟子的头衔,就能让王棉轻轻松松实现阶级跨越,成为人人追捧的才女、新贵! 王棉一想到这个可能,眼底的眸光愈发的璀璨。 痴心妄想? 不,这叫梦想,想一想又不犯法,万一实现了呢? 王姮感受到王棉陡然迸射出来的“野望”,眸光微闪:阿棉,似是也想拜入沈先生门下啊。 不过,这也正常。 文无第一,沈度却还能成为与韦灵清并称北韦南沈,俨然就是文人之首。 这样的名士,慢说她们这些小女郎了,就是王廪等郎君们,也都倾慕、追捧,恨不能拜入门下! 王姮轻轻抿着嘴唇,暗暗有了决定:这件事,本就是阿棉之功。 就是阿兄能够“巧遇”沈先生,还能自然而然的接受对方的考校,也有阿棉的美食相辅。 阿棉样样都好,就是输在了出身上。 她的农家女身份,王姮从未嫌弃、轻视,可身边的人,书院的同窗,却还是在意的。 比如郑仪,她明知道很多事都是王棉的功劳,却依然只把王棉当成攀附贵女的幸进之徒。 再比如陆伽蓝,她明明看到王姮待王棉如姐如友,却还是认定王棉是王姮的“奴婢”。 “这对阿棉不公平!” “阿棉可是有奇遇的神仙弟子,若非她不愿张扬,将许多功劳都推让出去,她早已是‘才女’了!” “就是阿母那儿,也多亏了阿棉!” 只有一个“才女”的名号,可能都配不上阿棉。 她应该被真正的贵人(齐王世子)当做人才、谋士,而不是被困在乡下,继续被人轻慢、嘲笑。 “……不错!楼彧,你可愿拜我为师?” 另一边,沈度已经结束了对于楼彧的考察,他心底已经对楼彧满意了八、九分。 为何不是十分? 沈度要求太高啊。 就是顾哲、王衍两个准弟子,沈度也只给了七分、八分。 楼彧的评分,已经是三人中最高,也最符合沈度对于亲传弟子的要求。 果然没有十全十美啊,八、九分,已经相当不易。 再说了,还有杨睿的人情,以及那个胖丫头的“福气”……几者相加,正好十分! 沈度不再强求,终于说出了要收徒的话。 楼彧没有犹豫,直接跪倒在地,“彧拜见先生!” “哈哈!好!好啊!” 沈度今天的心情极好。 厌食的病症,似乎找到了对症且有效的“药方”。 又收了个极有天分的弟子。 正可谓双喜临门啊。 哦不,还差一个—— 沈度笑着让楼彧起身,又将目光投向了某个圆润的小丫头:“丫头,你果然没有说错,你的‘阿兄’的确不需要你‘相让’!” 听到沈度点名,王姮赶忙坐直了身子。 她眉眼弯弯,笑容甜美,声音软糯:“阿兄天资过人,先生慧眼识珠!” 你们都很厉害哟! 王姮真心为楼彧高兴。 楼彧:……傻丫头!你为我,难道我会忘了你? 且,楼彧听出了先生的弦外之音,先生似乎依然愿意收下阿玖这个学生。 偏偏胖丫头故意装傻,只知道“贺喜”,却浑然不接先生的暗示。 你不接? 我帮你接! “先生,既然我不需要阿玖相让,还请您再收下阿玖这个弟子吧。” 楼彧没有起身,就着跪地拜师的姿势,郑重的请求道。 沈度满意了,楼彧这孩子,不只是有天分,还懂得察言观色、听音辨意。是个真正聪明、通透的人儿。 王棉拼命在心底附和:对对对!既有高智商,又有高情商。 双商在线,双商爆表! 沈度正要顺着楼彧递过来的梯子,顺势说出“也罢,就收下这胖丫头”的话。 王姮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先生,今日之事,其实——”另有“功臣”。 阿棉是独立的个体,她不该成为自己的附属。 先生要酬功,要“惜才”,很不必再加上她王姮,完全可以直接收下阿棉! 楼彧太了解王姮了,更清楚她对王棉的看重。 今日之事,楼彧在骑马赶来的路上,也大致听说了一些—— 胖丫头和王棉等在河边野炊,王棉烹制的美食,香飘几里,将路过的沈度引了来。 患有怪病的沈先生,常年食不下咽,却吃下了王棉亲手奉上的菜包。 沈先生的怪病,似乎被王棉的美食“克制”了呢! 所以,胖丫头有了沈先生主动收徒的机缘。 而胖丫头不是个抢人功劳的人,更不用说那人还是王棉,她只会—— 但! 这件事,不能任由胖丫头的性子胡来! “阿玖!” 抢在王姮说出得罪人的话之前,楼彧轻声喝道。 楼彧了解王姮,王姮又何尝不了解小霸王? 她听到楼彧的这声“轻呼”,便知道,楼彧生气了,还准备训斥她! 她抿了抿嘴,心里不服气,却没有任何反抗,而是乖乖的住了嘴。 楼彧抬起头,笑着对沈度说:“先生,今日野炊,阿玖还准备了许多吃食!” “您既喜欢这山间野味儿,索性就多尝尝?” 沈度多智近乎妖,他已经不是普通的老狐狸,而是狐妖、狐仙! 两个孩子之间的眉眼官司,这般明显,他如何看不出来? 不过,他有些好奇: 一,小丫头为何如此抗拒拜他为师? 她不像是个蠢货,应该懂得“沈度弟子”的价值。 二,楼彧又将如何劝说小丫头? 这对小儿女,没有血缘,只是邻居,可两人的感情非常深厚,更是有着极强的默契! 都不用多说什么,只一个眼神,双方就都心领神会。 “……有意思!两个亲缘浅薄的孩子,倒是能够相互扶持、相互关爱!” 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这些,沈度扯出一抹笑:“好!那我便尝一尝!” 楼彧起身,丢给王棉一个眼色。 王棉:……收到!小变态! 不就是做饭嘛,我亲自来! 唔,老先生是个厌食的病人,肠胃早就饿坏了,不能吃太过辛辣、油腻的食物。 那就熬个粥? 正好今天有她刚刚“复刻”出来的皮蛋,索性就做个皮蛋瘦肉粥吧。 对了,还有刚刚打捞上来的鱼,可以做个鱼羹。 多准备几种汤,既清淡,还有营养,兴许能够进一步破除老先生的厌食症! 王棉快速的拟定食谱,然后让丫鬟、庖厨等帮忙准备炊具、食材。 红泥小炉,紫砂炖锅,皮蛋、肉糜、鱼片、各种新鲜时蔬做配菜…… 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王棉就是一通忙碌。 忙着现场烹饪的同时,王棉也没有让“食客”们干看着。 她拿出自己提前准备的一些小食、冷菜,让丫鬟们分装好,一份份的送到沈度等人面前。 沈度:……看着倒是新奇,色泽、味道都不差,可差了胖丫头的“福气”啊。 王姮没有吃,而是被楼彧揪到了一旁。 “阿兄,别骂我!我知道,我不该把沈先生当成‘有教无类’的好好先生。” 还不等楼彧开口,王姮就先缩着脖子认了错。 她知道,自己将王棉推出来,让她拿回“拜师”名额的行径,有些不妥。 沈度今日表现的确实平易近人、率性而为,但他骨子里真不是个“礼贤下士”的人。 他若真的“有教无类”,早就像韦灵清韦先生一般桃李满天下了。 他恃才傲物,他目下无尘,他嘴上不说,骨子里还是看重士庶等级的。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寒门! 王棉连寒门都不算,就是个卑贱的平民。 即便王棉“有功”,在沈度这样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氏族眼中,也只是王姮的附属。 酬谢功劳,也只会记在王姮这个“主人”头上。 王姮若贸然将功劳归还给王棉,请沈度收王棉为徒,那就是妥妥的羞辱沈度,这不是拜师,而是结仇呢! 楼彧阻止王姮,不是怕她这般冒失,会连累了自己。 楼彧是担心王姮断了自己的拜师之路! “明知故犯!” 楼彧就知道王姮什么都懂,可她却还是做了! 这,更加可恶! “阿兄~~” 王姮露出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伸出两根肉肉的手指,悄悄捏住了楼彧的衣袖,轻轻的摇啊摇。 “阿兄,我知道错了!可,可我——” “你想藏拙!你不想背负名士弟子的盛名!” 楼彧还不了解胖丫头? 尤其是那夜在沂河边,楼彧听到了王姮的呓语,知道了她的心结,楼彧更加明白胖丫头的“计谋”—— 吃胖自己,丑化自己! 学习的时候,亦是各种伪装。 明明聪慧、明明有才,却还要做出呆呆的、木木的,一窍不通的蠢样子。 遇到名士收徒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机,也只想推让出去,唯恐自己大出风头。 偏偏楼彧拼命努力,如今还是无法霸气的告诉王姮: 胖丫头,你不用再藏拙了! 我会护着你,不管你多美、多负才名,我都能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觊觎、伤害! 他,还不够强大! 还无法成为胖丫头的庇护者! 此刻,面对王姮的“任性”,楼彧不会气她、恼她,只会恨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强大! 深吸一口气,楼彧尽量温和的对王姮说道:“胖丫头,你还想不想‘送走’郑仪了?” 王姮听到楼彧的话,圆滚滚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惊喜:“阿兄,那事儿,成了?” 楼彧:……看!多聪明! 他只是提到了郑仪,胖丫头就猜到某件事已经办成。 楼彧再次在心底叹息:胖丫头的天分,真的不能被荒废了! “成了!所以,你需要有个新的长辈教导!” 王姮本就没有生母教导,有个曾经做过女侍中的郑仪做傅母,勉强能够补足这个短板。 可恨郑仪不安分,自以为是,险些害了王姮。 就算王姮不想把人送走,楼彧都要“处理”了她…… 第九十九章 拜师 没了郑仪,王姮就无人教导。 楼彧倒是能够再找来德才兼备的傅母。 京城的姜侧妃,亦能寻到皇宫退役的女官、宫女…… 但,这些人的分量,如何能够跟沈度相比? 沈度是能够给王姮抬高身份、增加价值的海内名士,除他之外的“傅母”们,顶多也就是让王姮不被诟病。 楼彧都不用脑子,只用脚指头去想,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且,楼彧隐约猜到了沈度愿意收王姮为徒的原因——不为才华,只为治病! 沈度出于私心,收了王姮做弟子,自然就不会太过严苛。 王姮呢,不是真的想要学习沈度的诸多才艺,只要一个虚名。 这对师徒,各有所求,也就各有思量,不会为难彼此。 沈度在沂州安心“养病”,王姮想要藏拙,想要继续当个平庸的胖子,沈度应该能够容忍。 互利互惠,两全其美! 楼彧思来想去,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他凑到王姮的耳边,细细的将这些都说了出来! 王姮原本还有些耷拉的耳朵,顿时支棱起来,“阿兄!还是你想得周到!” 她只想着“送走”郑仪,却忘了自身的教养之事。 王姮倒不是担心,自己因为无人教导而惹人耻笑。 她真正忧虑的,是若是“有心人”知道自己身边没有靠谱的长辈,定会趁机作妖。 比如她的继母崔氏,虽然远在京城,虽然两三年都没有再出手,但,万一呢? 还有她的祖母谢太夫人,虽然与她并无利益冲突,然则王家内宅不宁啊。 谢太夫人与崔氏,婆媳不睦,不管是在河东,还是去了京城,婆媳俩的斗法就从未停止。 王姮担心,自己会沦为婆媳大战的炮灰。 王姮已经习惯了在庄子上的惬意生活,没有争斗,没有阴谋,每日里吃喝玩乐,撸猫赏花,没有花团锦簇,却也顺遂快活。 王姮送走郑仪,不是因为郑仪不够有才华、不够忠心。 郑仪在庄子两三年,教导了王姮许多,也暗中帮王姮谋划了许多。 不说别的,单单是王姮跟阿母的诸多联络,就多亏了郑仪。 还有王棉,她没有过多的暴露,没有沦为真正权贵的棋子,也是因为有郑仪帮忙遮掩。 郑仪对王廪的谋算,说到底也是为了王姮。 真若按照郑仪的计划,王姮去到齐王府,虽然寄人篱下,却少了继母等一大堆极品亲人的算计、宵小之徒的觊觎,还能享受荣华富贵、踏上青云之梯。 但凡王姮有点儿“上进心”,郑仪给她的谋划,都能称得上“上上选”。 可惜,王姮没有青云志,不愿登上所谓的权力之巅,郑仪的谋划,就“僭越”了。 郑仪的教导之恩、帮扶之情,王姮都记在心上。 所以,即便遭到郑仪“为你好”的反噬,她也没有怨恨,只是想把她打发走。 “送走”郑仪,王姮再想找到似郑仪这般有才华、有手段的傅母,就不容易了。 崔氏、谢太夫人等,再趁机安插人手,王姮将会麻烦重重—— 长辈送来的傅母,哪怕是奴婢,少主子也要敬让三分。 若这傅母再有不好的心思,王姮都不能像“送走”郑仪般,轻松打发掉。 郑仪是聪明人,王姮给了她“备选”,郑仪就会识趣的离开。 崔氏等送来的人,是不是蠢货,王姮不确定,但人家本身就是来给她添堵、找麻烦的,想要安稳打发掉,几乎不可能。 王姮不想打打杀杀,也不愿跟长辈撕破脸皮,至少暂时不能。 王姮始终记得阿母临行前的教导: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切莫任性。 能忍则忍,该让就让……可,她不想忍、不想让! 想要顺心,就要提前准备,不给“有心人”动手脚的机会! 王姮快速的将这些梳理清楚,她发现,果然还是楼彧的办法最稳妥。 “……好!我听阿兄的!” 王姮用力点头,乖乖的说道。 “嗯!” 楼彧满意的看着王姮,抬手给她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 然后,楼彧拉着王姮回到了沈度面前。 “先生,阿玖来拜师啦!” 王姮既然想要拜师,就不能像刚才那般“端着”。 她仗着自己年纪小,人又甜美可爱,便故意做出活泼的模样,半开玩笑的重拾话题。 沈度眼底闪过了然,看来楼彧这小子成功说服了胖丫头。 但,那又如何? 真当他沈君和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儿? 不想拜师就“谦让”,想拜师就拜师? 沈度哪怕大病一场,看破了一切,骨子里也还是狂傲的。 刚才不过是发现“药方”之后过于惊喜,一时失态,这才行了昏招。 这会儿,冷静下来,沈度的名士傲气也回来了。 尤其是看到王姮装傻卖乖的请求拜师,沈度便知道,自己有胖丫头需要的,主动权又回到他的手里。 他大可展现自己的孤傲狂妄! “不急,先用饭吧!” 沈度淡淡一笑,指了指王姮的位子,示意她回去坐好。 王姮:……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不过,她倒是体会到了名士的脾气。 也罢,是她刚才不够尊敬的报应。 她本就是小辈,还有求于人,合该降低姿态、谦卑温驯。 “是!” 王姮乖巧的应答,缓步来到了自己的座位。 轻抬衣袖,正襟危坐,举手投足,行云流水,尽显世家贵女的风范。 沈度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胖丫头胖了些,还一脸的孩子气,不像是精心教养出来的小贵女。 但,她此刻的仪容仪态,却展现出了她真正的模样。 忽然,沈度眉峰微动,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哈哈,这丫头,在藏拙! “皮蛋瘦肉粥好了!” 王棉亲自端着托盘,依次送到沈度等人的食案上。 沈度还是没有急着动箸,他的目光瞥向了王姮。 折腾了小半天,王姮只吃了一个菜包,早就饿了。 面对冒着热气的肉粥,王姮只觉得肠胃都在鼓乐,还有那混合了肉、菜、米等的香味儿,随着丝丝缕缕的白气飘散开来,让她忍不住的想要吞咽口水。 今日的瘦肉粥不寻常呢,阿棉说了,添加了一项她新制出来的食材。 刚才烤肉的时候,王姮就在期待。 此刻,肉粥摆在了自己面前,王姮只想大快朵颐。 “……不行!还有外客呢!” 王姮心里拼命提醒自己,眼角的余光时刻盯着沈度。 沈度作为贵客,更是王姮想要拜师的对象,王姮自然要尊之敬之。 沈度捕捉到王姮的小动作,嘴角闪过一抹笑意,心底则有些期盼—— 这小丫头,真能让老夫克制怪病? 刚才是稍纵即逝的“意外”,还是—— 思及此,沈度伸手,拿起了汤匙。 沈度动了,坐在他下首的王衍、顾哲和楼彧也就都动了起来。 王姮见状,这才暗暗吐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吃啦! 白白胖胖的小手抓着汤匙,王姮一勺一勺的吃着。 不是狼吞虎咽,不显粗俗油腻,反而十分的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咕咚! 沈度竟禁不住吞咽了一口吐沫。 然后,他也快速的开始进食。 好吃! 粳米软烂,肉糜鲜嫩,还有黑黑的、棕色的物什,沈度不曾见过,味道也略奇怪,但莫名的,混合在米粥里,就是莫名的好吃! 不知不觉间,沈度竟将一小碗都吃完了。 看着见底的碗底,沈度都有些怔愣:一碗粥,我、我居然都吃了? 关键是,吃完之后,并没有那种让他难以忍受的恶心,胃里也没有翻涌的呕吐感! 沈度抬起头,目光直直的落在王姮身上:这小丫头,果然是个小福星啊! 而他,能够接收到这份福气! 哈哈!哈哈哈! 老夫的怪病,真的有救了! 沈度心情大好,刚才因为王姮的“不识抬举”而生出的些许不满,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重获新生”的喜悦与感恩。 他,再也不会经历世间最痛苦的死法——活活饿死! 他,可以继续活下去了! 沈度内心的激动与感触,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够明白。 就是一直追随他,对他十分恭顺、百般关切的王、顾二人,也只是惊喜形于色:“先生!您、您——”的病,好了? “哈哈!这山间野味,倒也别有一份滋味儿!” 沈度打断了两个呆徒弟的话,恣意的大笑起来。 楼彧将沈度的言行都看在眼里,他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先生的病,果然需要靠胖丫头帮忙! 楼彧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王姮,递给她一个只有两人才能意会的眼色。 王姮:……好哒!阿兄,我会“乘胜追击”。 王姮见到沈度这般欢喜,白嫩的小圆脸上露出了些许“受宠若惊”,她赶忙谦卑的表示:“先生喜欢,那就多用些!” “好!那就再用些!” 好几年都不曾吃顿饱饭,沈度终于有了胃口,也愿意多吃些。 许是太过兴奋,沈度都没有留意,王姮直呼他为“先生”。 王姮却仿佛计谋得逞的小狐狸,赶忙说道:“先生!您答应啦!答应收我为弟子?” 她连“彩衣娱亲”都用上了,可是给了沈先生一个大大的台阶呢。 沈度:…… 第一百章 摊牌 “哈哈!” 沈度笑了,十分畅快。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虚点着王姮:“你这丫头,怎的这般无赖?” “小滑头,你这可不是拜师——” 不得不说,王姮这副小无赖的做派,大大取悦了沈度。 他缓和了语气,不再一副高不可攀、毫无转圜的姿态。 王姮顿时顺杆爬,舔着白嫩圆润的小脸,赶忙问道:“先生,那我应该如何拜师?您是不是也要像考校阿兄那般,给我出个考题?” 说到这里,王姮故意垮着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可怜兮兮:“先生,考题不能太难哟!” 王姮对了对肉乎乎的小指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不如阿兄聪慧,也、也还小呢,先生若是出的题太难,我答不出来!” 沈度的笑容愈发灿烂,这小丫头,果然有意思。 她看似撒娇,实则还是在“提醒”老夫:先生,我就是个资质平平的凡人,即便入了您的门墙,您也不能对我过度苛责哟。 明明是拜师,却还能委婉的提条件,很显然,小丫头知道自己的价值。 她,这是猜到老夫收她为徒的“真相”了? 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还是楼彧告诉她的? 沈度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楼彧。 不过,他也没有过多计较。 沈度惊才绝艳,身边之人亦是天才,他最讨厌跟蠢货打交道。 尤其是那种蠢而不自知,还自作聪明的人,沈度都不愿与之共处一室,唯恐沾了晦气。 刚才王姮的表现,就让沈度不太满意。 自己为了治病,没有计较王姮的平庸,主动收她为徒,但凡她有一点儿脑子,都会欣喜的应下。 没想到,王姮居然一而再的推脱。 这让沈度禁不住怀疑,王姮不只是资质一般,还不懂得起码的道理。 沈度很是失望。 治病重要,可他也不能真的收个蠢货当弟子。 这不止会影响他的盛名,还、还可能让他郁闷憋屈,沈度可不想自己还没被饿死呢,就先被气死了! 当然,若是本人太蠢,身边有个能够劝住她的聪明人,沈度也可以容忍一二。 ……王姮现在的模样,就让沈度有些满意:不管是王姮自己想明白了,还是楼彧将她说服,都达到了沈度能够容忍的点。 也罢,就当养个吉祥物吧。 只要王姮不太蠢,沈度也不会太过苛责! 沈度飞快的权衡着,终于做出了决定。 不过,他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的“退让”,继续做出高冷狂傲名士的做派。 沉吟片刻,沈度说道:“小丫头,你这是何意?跟老夫讲条件?” 王姮赶忙摇头,略带撒娇的说道:“阿玖不敢!就是、就是希望先生能够手下留情!” “……哼!” 沈度冷哼一声,缓缓说道:“这样吧,我给你出三道题。” “其一,写一副让老夫满意的字!” “其二,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沈度一边想着,一边说出考题。 说完两道,他就暂时住了口。 王姮眨眨眼。 她没有傻兮兮的提醒:其三呢? “三”这个数字,极有可能是沈度随口一说,事实上他可能就想到了两个—— 咳咳,毕竟王姮表现出来的资质,真的很一般。 沈度也怕自己出的题,把王姮给难住了。 考题不能太难,更不能太多。 沈度只是想要找回自己名士的骄傲与体面,而不是真的要为难王姮。 他,还需要王姮的“福气”。 唯有确定了师生关系,有了名分,沈度才能名正言顺的与王姮经常一起吃饭,继而“治病”! 沈度只给了两道考题,仍怕难住了王姮。 想了想,又故作严厉的说道:“给你三天时间!若三天内,不能做出让老夫满意的答案,即便你耍赖,老夫也不会收下你!” 三道考题变两道,还给了她思考(作弊?)的时间,沈度不只是手下留情,而是直接开了个后门。 王姮暗暗放下心,肉乎乎的小脸上却还是做出为难的小模样。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沈度,那小眼神,带着可怜、无助。 沈度:……这小丫头,犯规啊!可爱软糯,太招人(尤其是老年人)的喜欢了! 不过,沈度可没忘了自己的名士身份。 他微微扬起下巴,倨傲的问了句:“怎么?还想老夫再给你加几道考题?” 王姮飞快摇头,“不要!够了!这就足够了!” 她举起肉肉的小拳头,坚定的表示:“先生,您放心,我、我一定会努力答题,让您满意!” 这、面子,可是给沈度做足了呀。 沈度也果然满意,冷肃的面容,柔和了线条。 他看向楼彧,“阿彧,不许替阿玖作答!” 啧,听听,都直接喊上“阿玖”了,还一副冷酷嘴脸呢。 顾哲&王衍:……无语望天! …… 河边野炊,告一段落。 王姮苦着一张小脸,像极了被老师留了一堆作业的苦逼学渣。 她嘴里念念叨叨,拉着王棉就回了王家庄子。 楼彧则邀请沈度等一行人去楼氏坞堡安置。 沈度已经答应收下楼彧,楼彧也下跪拜了先生。 两人已经有了师徒的名分,作为弟子,理当有照顾先生的责任。 所以,沈度在河东,衣食住用行等一应事务,也都由楼彧负责。 顾哲、王衍是师兄弟,是仅次于血缘的自己人,楼彧亦当好好照顾。 沈度一行人,住在楼氏坞堡,合情又合理,绝对算不得寄人篱下。 楼彧提前命人回去收拾,待众人抵达坞堡的时候,偌大的客院已经收拾妥当。 沈度师徒三人,以及随行的护卫等,都有各自的房间。 楼彧还调拨了管事娘子、奴婢、健妇、仆从等。 沈度等人进了客院,便被一群人围了上来。 热水已经准备妥当,师徒几人可以直接沐浴。 崭新的衣服、鞋袜等,也都送了来,沐浴完毕,直接更衣。 洗去一身的风尘、疲惫,换上舒适的广袖长袍,沈度又饱食了一餐,顿时有种“活”过来的惬意。 盘膝坐在堂屋,周遭的屏风、高几、烛台等摆件,也都低调中透着奢华。 “……楼氏,倒也不错!” 并没有想象中的粗鄙不堪、野蛮不开化。 摆设、家具等,也都是世家们惯用的矮足样式,而非胡族常用的胡床等高足家具。 沈度愈发满意了。 王衍和顾哲则有些沉默,北境强大,如今正在一步步的侵吞南境。 或许用不了两三年,南境将不复存在。 他们这些南境的世家,也将不得不依附北境的朝廷,甚至要与北境的世家“融合”! 他们眼中的蛮夷,以后却要成为同门、同僚,甚至是姻亲,这、已经不只是失落,而是一种羞辱啊! 偏偏,大势所趋,他们无力反抗,只能被迫屈从。 “过些时候,我挑个日子,再将杨世子请来,正式举行拜师礼。” 沈度仿佛没有看到两个弟子眼底的纠结,他缓缓说道:“届时,你们两个也一起拜师吧。” 怪病有望治愈,沈度也就没了那种将死之人的绝望与颓废。 趁着还能多活几年,将王、顾二人收入门下,也算全了这几年相伴的情谊。 沈度已经不求教养出多么惊才绝艳的弟子,只求能够尽心、随心,安享晚年。 “多谢先生!” 王衍、顾哲赶忙跪倒,郑重的道谢。 追随先生好几年,还跟着他不远千里的来到陌生北境,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他们自然欣喜不已。 …… “九娘,那道雉兔同笼的题,你会解吗?” 马车里,王棉关切的询问着。 “……会!” 王姮当着小伙伴,倒没有继续藏拙。 她读过《孙子算经》,楼彧也曾经给她细细讲解。 她做过这道题,自然知道如何解。 王棉:……原来雉兔同笼出自《孙子算经》啊。 这就是穿越者的一个“弊端”了,很多事,她知道如何做,却未必知道“出处”。 “那就好!” 王棉讪讪的笑着,不过,她也是真的放心了。 沈度提出的两个考题,已经解决了一个。 剩下的“书法”,更难不到九娘。 九娘作为王氏女,从还捏不住筷子的年纪,就开始拿毛笔。 每日都要练字,夏三伏、冬三九,即便是过年,都不曾懈怠。 且,沈度的题目是“让他满意”,这就相当具有主观性了。 哪怕写的不好,只要把沈先生哄好了,照样能够过关! 唔,沈度先生有厌食症,对她王棉的手艺还算认可—— 王棉顿时有了主意,她拉着王姮的小胖手,“九娘,你放心,这两日,我一定多多做些好吃的!” 吃人嘴短! 她先用美食将沈先生的嘴巴堵住了,九娘拜师的事儿,也就能“水到渠成”! “好!那就辛苦阿棉了!” 王姮感受到王棉的善意,心里很是熨帖。 她就知道,阿棉对她是真心的。 王棉对她好,处处为她考虑,她也当帮助阿棉。 但,楼彧的话,又非常有道理。 在大虞,身份、门第真的是无法跨越的横沟。 其实这些年还好些,换做一两百年前,氏族鼎盛的时代,慢说阿棉这样的平民了,就是寒门出身的皇室,氏族子弟都瞧不上。 不通婚,不同席,勉强凑到一起,也是各种嫌弃、鄙夷。 如今,氏族式微,但似沈度这般出身南境世家的名士,依然不会“自甘下贱”的收一个农家女做弟子。 即便这个农家女对自己有用,甚至是有“救命”的恩情。 救命之恩? 呵呵,在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贵人眼中,被低贱之人救了,那就不是恩情,而是“荣幸”! 贵人顶多施舍般的让她当个奴婢,已经算是仁慈、宽厚了。 毕竟,在大虞,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世家贵仆的! 这种思想,不只是贵人惯有的,就是世人,也会觉得—— 若王棉救了沈度,沈度收她做个粗使丫头,已是足够大度、宽容,而王棉则是走了大运的幸运儿! 王姮必须庆幸,今时不同往日,沈度又饱受病痛折磨,这才能够有“通融”的机会。 否则,就是她王姮,都未必能够入得了沈先生的眼。 王姮可没忘了,在沈先生看来,只有南境的琅琊王氏才是正统。 而他们沂州王氏,只是冒名顶替、欺世盗名的山寨货! “既然时代不同了,天下大势也在变化,很多事就应该变一变了!” “救命之恩若是还不够,再加上‘才华’呢?” “阿棉在格物学上,还是颇有天分的。” 王姮细细想着,她要为小伙伴好好筹谋。 王姮想到了沈度考校楼彧的时候,提到了周髀算经。 给自己留的考题,则是雉兔同笼。 “先生于术学一道,还是颇有研究的!” 王姮眼睛亮了,对着王棉说到:“阿棉,三日后,你来庄子,带上你的小玩意儿!” “哈?” 王棉愣了一下,旋即,小闺蜜间的默契,让她明白了王姮的意思。 她赶忙点头,“好!我知道了!” …… 马车熟门熟路的来到了王家庙村,王棉下了马车,目送马车离开。 王姮则坐着马车,回到了王家庄子。 “九娘!” 郑仪已经得到通传,快步迎了出来。 王姮神色如常,并没有即将跟郑媪摊牌的异样。 “阿媪!” 王姮甜甜的叫了一声,像往常一样,打完招呼,就朝着正堂走去。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正堂。 王姮盘膝坐下,看了眼跪坐在自己下首的郑仪,她缓声道:“阿媪,我有话与你说!” 白芷、白芍等丫鬟,闻言,便知道九娘要与郑媪单独谈话,她们纷纷乖觉的退下。 偌大的正堂,只剩下了王姮和郑仪。 郑仪倒没有惊讶,她已经探听到某个消息:“沈度沈君和来了河东,九娘已经在河边与他偶遇?” 句式是问句,但语气很是笃定。 “嗯!” 王姮应了一声,却没有继续沈度的话题。 她不是找郑仪商讨“拜师沈度”的事儿,而是要跟她摊牌—— “阿媪,你可知,我是从何时变成这副圆润的模样?” 第一百零一章 如愿 郑仪微怔。 她不是因为王姮的话而惊诧,而是,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误会了! 她深深的看着王姮,圆润可爱的胖丫头,明亮的大眼睛里满都是澄澈与纯粹。 一脸孩子气,透着懵懂、天真。 这、只是假象! 郑仪忽然发现,自己低估了王姮。 她根本就不是个憨吃酣睡、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九娘,你的意思是——” 她不是因为贪嘴,这才将自己吃成了一个球。 她、有意为之! 王姮仿佛没有看到郑仪的惊愕,也没有计较她话语里的试探。 她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缓缓说道:“我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开始努力的让自己变胖!” 六岁? 郑仪瞳孔微缩。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王姮六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和离”。 生母阿姜被王家收做义女,二嫁给杨翀为妾! 所以,王姮确实是故意的。 她,受到了生母被送走的刺激,并联想到自身,想要“自救”! 虚岁六岁啊,事实上才五周岁,却已经懂得了“未雨绸缪”、藏拙其外。 最妙的,还是王姮居然骗过了自诩眼光毒辣、老谋深算的郑仪! 郑仪一直都错看了王姮,误以为她只是平庸,只是贪恋口腹之欲,更是自以为是的要帮她谋划一条富贵锦绣路! 虽然,以郑仪一个成年人的心智看来,王姮的计谋有些蠢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好好的小女郎,变成痴肥的胖子。 不但落了个贪嘴的坏名声,还有可能让自己嫁不出去。 不愿当倾国倾城的祸水,可也别成为人人嫌弃的丑女啊。 自损容貌、自毁前程……绝对是郑仪这样精于算计的聪明人,所无法容忍的。 但,考虑到王姮的年纪,以及所生存的环境——母不在,父不慈,继母恶毒,祖母凉薄。 就连郑仪这个傅母,也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夹带私货。 没有靠谱的长辈教导,王姮野蛮生长,她也只能依靠自己那并不成熟的心智、并不高明的手段。 有情可原,甚至是其情可悯。 郑仪沉默了。 她知道,王姮伪装了这几年,今日却忽然开口,绝对不是没有缘故。 联想到五月份的“沂河之变”,郑仪迟疑片刻,缓缓说道:“九娘,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她的算计,也知道她的私心? “我阿父确实自私凉薄、唯利是图,不是个慈父!” “然则,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阿父,是我在这世上立足的根本!” 亲爹确实渣,可即便是渣爹,只要他活着,王姮就不是孤女,她有父亲,有家族,有依靠。 王廪若是死了,王姮最先会落到继母崔氏的手里,任由磋磨。 阿母确实可以将她接到齐王府,但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需要在齐王府上下打点,还要拿出让崔氏满意的筹码,放血都是轻的,一个弄不好,还会被割去好大一块肉。 王姮舍不得,不愿平白便宜了外人。 且,就算去了齐王府,也不是就此安稳富贵。 她寄人篱下,身份尴尬,明面上不会受到磋磨,暗地里的白眼、窝囊气肯定少不了。 明明可以在自家庄子上逍遥自在,为什么要跑去别人家受苦、受罪? 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皇权梦? 可问题是,王姮从未想过要这样的富贵啊。 流着自己的血泪,踩着别人的尸骨……就算爬上了最巅峰,她变得面目全非,身边无一亲近、挚爱之人,她一定不会幸福、快活。 王姮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不愿让自己变成自己厌恶的人。 她就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喜乐。 “阿媪,我知道,您是个有来历的人,亦有大抱负!” 王姮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郑仪。 她定定地望着郑仪,语气里带着些许愧疚:“我却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无法助你施展抱负。” 郑仪多聪明的人啊,都不用王姮说这些,只听王姮戳破“真相”,她就知道,王姮怪她擅自做主,不想再要她这个傅母。 不管王姮的话,说得多好听,都掩盖不了,她要撵人的事实。 郑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有羞愧,有不甘,更觉得丢脸。 想她郑仪,堂堂皇后的女侍中,在京城、在皇宫,曾经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今,却是连当个傅母,都要被小主子嫌弃! 郑仪知道,这件事,她有错在先。 作为奴婢,却“僭越”的为主子做主,闹到公堂上,都是“不敬”的大罪。 但,郑仪到底放不下身为女侍中的骄傲。 她、就这么被赶走了? 就像当初灰溜溜逃出京城一般? 她不该怨恨王姮的,若她是王姮,面对一个胆大的、放肆的奴婢,她的手段将会更加狠厉。 她会直接让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内宅之中。 而不是把人赶走,留下祸患! 对! 祸患! 郑仪微微蹙眉,她已经知道,自己小看了王姮。 王家九娘断不是个毫无心机的憨傻女童。 她,很聪明! 那,既然作为聪明人,王姮应该知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的道理。 就算王姮想不到,或者说王姮心软,不愿赶尽杀绝,她身边还有个聪明绝顶、心狠手辣的楼彧呢。 难道,楼彧已经做了准备,只等她离开王家庄子,就会在路上伏击、刺杀? 郑仪在波谲云诡的后宫沉浮多年,习惯性的阴谋论。 她的心底,更是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让我死?那就都别想活! 她在王家庄子待了近三年,暗中收买了不少人。 若是她想,她还真能拖着王姮一起去死! 就在郑仪浑身都散发着冷意的时候,王姮继续说道:“过去三年,阿媪教我甚多。” “我感念阿媪,便想帮阿媪完成心愿!” 郑仪愣了一下,“帮我?你要帮我?” 她下意识的反问着,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九娘,你要如何帮我? “阿媪,世子大兄这些日子忙于公务,有些乏累,身边又都是粗使仆妇,实在不够稳妥。” 王姮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招牌式的乖巧甜笑,“阿兄敬重世子,便送了两个婢女给世子。” 郑仪眼睛倏地就亮了,“九娘,你是说,郑、郑家从老家送来的两个小女郎?” 容貌异于常人,却格外娇美的郑氏女,因为生母过于卑贱,不入族谱,不入排行,连名字都没有。 但,却是极好的用来攀附贵人的棋子。 当初郑仪忽悠楼太夫人的时候,便提到了郑家的这些“婢女”。 楼太夫人不信任郑仪,却又心存侥幸,便送了两个过来,权当探路。 “对!阿樱和阿桃!” 王姮点点头。 两个郑氏女没有名字,没有排行,在郑家的时候,都是被人胡乱叫着。 一个白肤棕眸,被唤作“鬼奴”,一个满头卷发,被笑作“卷奴”。 两人刚刚送到楼氏坞堡的时候,王姮正好被楼彧接来玩儿。 王姮看到两个容貌精致、极具异域风情的小姑娘,很是好奇,便多看了两眼。 楼彧素来宠爱王姮,见她感兴趣,便把人叫到了近前。 两个郑氏女十分乖觉,或者说,在复杂环境下、艰难长大的卑微之人,格外机灵。 不够聪明,早就死得骨头渣滓都不剩,哪里还能被选来当棋子? 两人意识到王姮可能就是自己的贵人,赶忙跪下来请安。 其卑微程度,比郑十三有过之而不无及。 王姮便问了她们的年纪、名字等,两人说了年龄,提及名字时,没有说什么鬼奴、卷奴,而是伏地请求:“奴没有名字,还请小女郎赐名!” 王姮愣了一下,没想到郑家竟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 就算生母身份低,可父亲都是郑家的郎君啊。 怎么能够真把自家孩子当成奴婢? 王姮禁不住生出怜悯,想到郑十三,亦是这般可怜。 而郑十三,在郑家备受苛待,却还保有了良善。 王姮没有忘了那夜在画舫,郑十三举着瘦小的胳膊,将自己推下了画舫。 虽然王姮没能因此获救、反而落了水,王姮却知道,郑十三与阿棉一样,都是在竭尽所能的救她。 救命之恩啊,王姮自然不会亏待。 郑十三便成了王姮的第二个小伙伴,每日都跟在她身边。 郑十三的吃穿用度等所有份例,也都比照王姮身边的白芷、白芍等一等丫鬟。 王姮倒是想让郑十三与自己一样,郑十三自己跪了下来,哭着表示:“奴岂敢与女郎君相提并论?” 她不配!更不敢! 九娘仁善、慈和,楼郎君却是个狠厉的。 在楼郎君心里,九娘是独一无二的。 她的享用,也当是最好的、唯一的。 就是王棉这个先来者,都不能与九娘并肩,更何况她一个后来的郑十三? 郑十三在楼彧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也就更加不敢“冒犯”—— 冒犯王姮,比冒犯楼彧都要严重! 王姮也了解楼彧的霸道,不想为了些许“虚名”,就害了郑十三。 比照丫鬟就比照丫鬟吧,左右她不会把郑十三当成奴婢。 王姮看重郑十三,对郑家其他的可怜庶女也都多了几分同情。 就当是“爱屋及乌”吧。 王姮听到两个郑氏女“赐名”的请求,没有厌烦,反而真的思考起来。 恰巧那日,楼彧派人弄来了最新鲜的樱桃。 红艳艳,水灵灵,就像两个极具异域风情的小美人儿。 王姮便说道:“你们一个叫樱,一个叫桃吧。” 可以称之为阿樱、阿桃,或是樱娘、桃娘。 若是有幸得到了郑家的承认,或是被主人赐姓,就可以冠上姓氏,成为x樱、x桃。 王姮给两个郑氏女取了名字,却没有把人留在身边。 一来,人家是楼太夫人选派的“棋子”,王姮还不够格让楼太夫人巴结。 二来,王姮已经有了郑十三,不好再选郑家的女儿。 一个还能解释是伴读,两个三个……郑氏女再怎么不被家族承认,也是郑家的血脉。 王姮又不是公主,岂能真的将世家的女儿弄到身边当奴婢? 还一个两个三个……妥妥就是与郑家结仇的节奏呢! 倒是楼彧,见王姮对阿樱、阿桃两个有些看重,正巧他已经知道了郑仪的算计,便开始做准备。 首先,找来楼家负责教导规矩的老媪,让她们好生调教阿樱、阿桃。 其次,命人给阿樱、阿桃配备吃食、衣服等日常所需,让两人因为在郑家受磋磨而过于瘦弱的身体在最短时间内得到休养。 最后,根据她们各自的天赋,选择适合她们的技艺。 阿樱对音律比较敏感,楼彧便命人着重培养她弹琴、弹琵琶。 也不求多精通,只需要能够在短时间内弹出一首曲子。 阿桃一头卷发,本就像极了胡姬,她肢体比较协调,楼彧便让人教她跳舞。 也是不奢望能够跳的多少,只要够妩媚、够风情。 一个半月的时间,两人就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皮肤白了,细嫩了,指腹上的茧子变薄变软了。 还有身体上的一些伤疤,也都变淡,甚至是消失了。 脸上、身上有了肉肉,不再是干瘪、枯瘦,而是纤细柔美。 她们能够懂得一定的礼仪,不至于见到贵人,连正确的行礼都不会。 阿樱能够弹奏琵琶,阿桃的胡旋舞有模有样。 楼彧亲自考核了一番,堪堪满意。 然后,楼彧便找了个机会,将两人送到了杨睿身边。 杨睿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固然是个温润君子,可君子也有生理上的需求。 且,杨睿是非常典型的世家贵公子,爱重发妻,却也少不了红袖添香、美妾俏婢。 此次来沂州,杨睿有公务,所以没有带女眷。 但,奴婢并不在此列。 杨睿身边还是带了几个伺候洗漱、更衣的奴婢。 来到沂州后,最初的时候,当地豪族、官员等,为了讨好、或是安插眼线,送了许多美人儿。 杨睿也都收了下来。 随后,“沂河之变”,杨睿大开杀戒。 豪族、官员们纷纷落马,他的行营帐篷里也消失了不少奴婢。 来来去去、增增减减,杨睿身边还有三四个人。 寻常人家,有三四个奴婢就已经足够,可杨睿贵为齐王世子,就这么几个人,着实寒酸。 楼彧便趁着这个契机,将阿樱、阿桃送去。 杨睿欣然接受。 “……阿媪,阿樱、阿桃到底年纪轻,且没有人教导,您可愿随她们一起去齐王府?” 王姮不是直接把郑仪赶走,而是给了她另一个“如愿”的机会! 第一百零二章 算盘 “当然,阿樱、阿桃身份卑微,去到世子大兄身边,也只是奴婢。” 王姮话锋一转,缓缓说道:“阿媪若是跟着去了,起初几年里,定会受些委屈。” 王姮这话,绝对是实话。 阿樱、阿桃两个都是奴婢,即便被杨睿收用,也顶多算是通房。 通房丫头身边的老媪,更加的卑微。 郑仪顶着这样的身份进了齐王府,肯定要受些白眼、吃些苦头。 没办法,实力决定一切。 当身份过于卑微的时候,即便郑仪有着无数的宫斗手段,也施展不出来。 不说算计世子妃了,就是连内院里的管事娘子,随便伸个手指,就能碾死郑仪。 郑仪不再是少主子的傅母,更不是什么女侍中,只是个通房丫头的老媪,只这个身份,就足以让她在齐王府备受欺压。 王姮既然要做人情,定会做的周全。 她没有只给郑仪一个“备选”,而是有多个选择。 她看着郑仪,柔声道:“阿媪,前几天阿母来了信,信中提到一事——” “京中平宜公主,正在为女儿择选傅母。” “阿媪,你若愿意,阿母愿为你举荐!” 公主府的傅母,可比齐王世子身边的通房老媪,尊贵、体面多了。 关键是,平宜公主的女儿,今年十二岁,已经可以议亲。 平宜公主是当今圣人的庶女,生母早亡,没有靠得住的外家,与杨翀等兄长都不同母。 为了加深与兄弟的联系,或者说,为了她公主府的权势,她有意把女儿嫁给皇孙们。 如此,就有了郑仪的“施展”机会。 她不是贪恋皇权,总想着在京城、在皇宫继续搅动风雨嘛,完全可以入公主府,帮着那位公主之女直上青云。 一个齐王府,一个公主府,都是皇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王姮将两个选项都放在郑仪面前,任其选择,绝对称得上尽心、周全。 郑仪定定地看着王姮,良久良久,才在心底无声的叹息: 我真的小看了九娘啊。 她不只是聪明,行事几乎滴水不漏。 其实,她只给去齐王府一个选项,就已经能够让郑仪不再怨恨,没想到,人家却—— 郑仪心底那些因为被赶走而生出的怨怼,瞬间消弭无踪。 除了感动,郑仪还有一丝敬畏:九娘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周到,这样的人,得罪不起! 王姮确实没有什么大志向,将来可能也成不了至尊。 可她身边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不好惹啊。 一个楼彧,一个姜侧妃,都能够悄无声息的杀死郑仪。 王姮心软,那两位可是杀伐决断的主儿。 深吸一口气,郑仪彻底“释怀”了。 她与王九的恩怨,就此了断,王九不欠她的教养之恩,她也不恨王九的扫地出门! “多谢九娘!奴惭愧,没能好好服侍您,却还累得您为我如此筹谋!” 郑仪诚心实意的跪下,深深叩首,既是答谢王姮,也是谢罪、告别。 …… 晚上,王姮一个在寝室安眠。 她刚刚躺好,就听到窗户有些响动。 王姮:……得!小霸王又来了! 坐起身,王姮拉开床幔,就看到一个身影窜了进来。 “阿兄!” 王姮向里侧坐了坐,给楼彧让出些许位置。 楼彧没有客气,熟稔的甩掉靴子,跳上了床榻。 今日匆匆从行营回来,在河边高台上,他全身心的都在应付沈度。 河边野炊结束,楼彧又亲自护送沈度一行人去到楼氏坞堡。 紧接着就是安顿、用膳。 直到傍晚,所有的一切才告一段落,楼彧也才有时间跑来见胖丫头。 半个月不见,胖丫头又圆润了呢。 楼彧盘膝坐在榻上,抬手蹭了蹭王姮的小脸蛋,肉肉的、嫩嫩的,可惜不能捏! “怎样?和那老妪摊牌了?” 楼彧面对王姮,无需寒暄客套,有什么话都会直接说。 王姮点点头,“我将话,都与阿媪说开了!” “两个选项也都给她说了?” “嗯!” “那她选了哪个?去齐王府,还是投靠平宜公主?” 王姮歪了歪小脑袋,“阿兄,你猜?” 楼彧勾唇,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 当然,他不是嘲笑王姮,而是某个自作聪明、精于算计的老妪。 王姮很想纠正:阿媪并不老,才三十多岁呢,且因为保养得宜,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妥妥的端庄娴雅贵妇人。 不过,王姮的这些吐槽,都不会说出来。 她不只是习惯了藏拙,还习惯了收敛情绪、掩藏心事。 “应该是齐王府!” 楼彧几乎都没有太多思考,就给出了答案。 王姮眼睛闪过亮光,仿佛在说:阿兄,你怎么知道? 但,她偏偏要跟楼彧玩闹,故意嘟着小嘴儿,说了句:“阿兄,阿媪去齐王府,就只是个身份卑贱的老媪,哪里比得上公主府女郎君的傅母有体面?” 楼彧的笑意开始延伸到眼底,胖丫头这张脸啊,真是藏不住半点心事。 真该给她一面镜子,让她看看,自己的表情有多丰富。 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 她还傻兮兮的问:啊,你怎么知道的? “去公主府做傅母,确实体面,但你别忘了,公主府的那位女郎君,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楼彧唇边带着笑,耐心的给王姮讲解:“这般大的人,心智虽然还不够成熟,却已经成型。” “郑仪这时去到女郎君身边,根本无法受到重用。” 公主府的女郎君,不是王姮,没有从小被郑仪教养。 这情分上,难免就有欠缺。 当然,以郑仪的手腕,应该能够收服那位小女郎。 可,信服与全身心的依赖,还是有区别的。 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还是内心深处的那份情谊。 郑仪太会算计,可她也怕别人算计她。 跟半路结缘的公主府贵女相比,阿樱、阿桃两个,反倒更靠得住。 虽然这两人,也是半路与郑仪相识,但她们姓郑啊。 按照辈分,都是郑仪的侄女儿。 郑仪与郑家不睦,可恩怨已经两清。 且阿樱、阿桃两个,因为出身、经历等,对郑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 郑仪可以利用姓氏与两个小女郎拉近关系,又能利用阿樱、阿桃在郑家受到的苦难将她们跟郑家切割开来,让她们只信赖她这个姑母兼阿媪! 楼彧细细的将这些都说给王姮。 王姮一脸的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恍然道:“阿兄,我知道了!” 她微微抬起下巴,小得意的说:“郑媪去了公主府,确实可以得到公主之女的信任。” “然则,人家除了她这个阿媪,还有父母,还有乳母、贴身侍女等等一群人的照顾、帮助。” “阿媪不可能成为小女郎唯一信任、倚重的人。” 不能成为唯一,就很难彻底控制小女郎。 “阿樱、阿桃就不一样了,除了那点儿血缘关系,她们所能依靠的只有郑媪!” 她们会对有见识、有计谋的郑仪言听计从,郑仪才能真正施展她的所有手段! 楼彧笑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弹了王姮白嫩的额头一记:“不错!学会举一反三了!” 王姮快速的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皱着小脸,嗔怪道:“阿兄!疼!” “好!好!是阿兄不好!又忘了我们胖丫头娇气着呢!” 楼彧不怎么真心的道歉,然后,快速的转化话题:“对了,今日先生留给你的考题,你可都想出来了?” “嗯嗯,雉兔同笼的题,阿兄你给我讲过,我会做!” 王姮乖乖点头,伸出了一根嫩呼呼、肉嘟嘟的小指头,表示一个难题已经解决。 “还有一题!” 楼彧并不奇怪,他家胖丫头虽然不够聪明,却胜在用功。 他给她读过的书、讲过的题,她都会用心的记下来。 雉兔同笼的题,王姮会做,那么就只剩下了“书法”这一道考题。 对此,楼彧也早已帮王姮想到了! 他伸手探向衣襟,从里面掏出了一张叠好的纸。 “阿兄,这是什么?” “先生曾经做过的一首诗,不算太出名,却是他年少未出名时的作品。” 不出名,却是自己得意的作品。 自从几个月前,杨睿提出要将他举荐给沈度,楼彧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搜集沈度的所有资料。 包括他的个人经历,家族兴衰,以及所有的作品。 楼彧有钱,还有楼谨分给他的仆从,以及楼瑚的些许人脉。 楼彧用尽方法,不在乎银钱,还真让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就连沈度曾经得过重病,几年都未能吃顿饱饭的“隐密”,楼彧都探听到了。 王姮会在河边建高台、搞野炊,也是楼彧提前叮嘱。 王姮不是今日才进行的河边野炊,她最近这些日子,她几乎每日都在高台上“钓鱼”。 所以,能够“偶遇”沈度,真的不是意外。 而是她“守株待兔”的结果! 楼彧还弄到了沈度的游记、手札、作品集等等资料。 其中,就有这首七律诗。 王姮接过来,展开,目光微闪。 因为纸上的字迹,是楼彧模仿了她的字,略显稚嫩的簪花小楷。 啧,真是为难楼彧了。 他自幼练武,手腕极有力道,写出的字,笔锋犀利、力透纸背。 且,他擅长略显狂劲的行楷,而非方正平直的正楷,更不用说这种适合闺阁女子的簪花小楷。 可楼彧还是能够将王姮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就连王姮自己,看到这幅字,也会忍不住的恍惚: 这是不是我写的? 应该不是,这字里还带着王姮写不出来的锋芒。 “你先临摹,看看能不能复刻。若是不成,就用这副!” 楼彧认真的说道。 虽然白日里,沈度说不许楼彧帮忙。 但,楼彧已经习惯了帮王姮处理一切。 再说了,先生只是说“不许帮她作答”,可没说不许帮她代笔! 楼彧玩儿起文字游戏来,真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好哒!谢谢阿兄!” 王姮喜滋滋的将纸收好,抬起小脑袋,甜甜的道谢,“我就知道,阿兄最好了!” 楼彧眼底闪烁着笑意,这胖丫头,就是一张嘴最甜了。 一句“阿兄最好了”,真是暖到了他的心里。 也不枉他为了帮胖丫头作弊,忍着一路风尘、满身疲惫,也要咬牙给她写字的辛苦! “知道我最好,那就好好听我的话,以后我会一直都对你好的!” 楼彧满足了,胖丫头全身心的依赖,足以抵消一切。 …… 三日后,王家庄子。 王棉按照王姮的提醒,带了她得意的小玩意儿,来找王姮。 王姮检查了一下,“不错!这个应该能够让先生满意!” 王棉点点头,必须的。 这玩意儿,可是兴盛了一两千年,直到后世,都没有被淘汰,堪称天朝的一大神器。 “对了,还有你自己研究的那个口诀,也要好好的展示给先生!” “先生聪明绝顶、见多识广,定能够看出此物的价值。” 而沈度对“东西”满意了,应该能够爱屋及乌的看重创造此物的人。 也就是阿棉啦! 兴许,沈度一高兴,就能够打破门第,破格收阿棉为徒呢。 王棉:……但愿吧! 东西是好东西,奈何在这该死的封建皇朝,等级就是无法轻易跨越的鸿沟。 王棉已经彻底“老实”,再也不认为自己穿越女的身份有什么奇特之处。 坐上马车,王姮、王棉,以及存在感极低的郑十三,再加上丫鬟、仆妇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楼氏坞堡。 王姮将自己手书的字双手捧到了沈度面前。 沈度展开,目光微凝。 字,还是一般。 但这字的内容……三四十年前的戏作,居然还有人记得? 王姮,哦不,确切来说,是楼彧的行径,确实有取巧的嫌疑。 可又该死的让他开心,年少时的一首诗,时隔几十年,远在北境的学生却还能找到,并认真的书写出来……天赋有限,胜在心意吧。 在沈度这样见多了天才的名士来说,王姮即便藏了拙,可她依然不够天才。 也就比平庸略好些吧,勉强算优秀。 不过,有心,再加上有福气……这个弟子,倒是可以收下! 沈度已经决定要收下王姮,王姮却还要继续作数学题,为此,她还让王棉拿出了计算的神器——算盘! 第一百零三章 女护卫 “此物是算筹?” 算盘一出,果然引起了沈度的好奇。 他负手踱步来到近前,弯下腰,仔细的看了看。 长方形的木框,分作上下两层,上层窄,下层宽,竖向还有一根根的细圆条,圆条上串着一个个的珠子。 珠子被打磨得很是圆润,随着纤纤手指的拨动,丝滑的在圆条上滚动。 叮叮当当、噼里啪啦。 声音很是悦耳,宛若珠落玉盘。 沈度确实聪慧,虽然从未见过此物,但看王棉拨动木珠的动作很有规律。 且,她是按照一定的数字,在拨动相应的木珠。 沈度本就是术学大家,对于大虞朝流行的计算工具——算筹,很是熟悉。 所谓算筹,就是长短不一的小木条。 木条的长度,代表着相应的个位、十位等计量单位。 计算数字的时候,就可以用算筹进行计算。 这,应该算是算盘的雏形。 所以,擅长用算筹的沈度沈先生,只是看了一眼,就大致猜到此物的作用。 “先生说得没错,此物就是阿棉以及格物学的先生们根据算筹,制作出来的算盘!” 王姮恭敬的回答,重点突出王棉的功劳。 “算盘?” 沈度愈发好奇了。 王姮赶忙推了推王棉,“阿棉,快给先生演示一下。” “先生,这算盘非常好用,可以快速的进行计算。” 一边说着,王姮还一边列出几个算式。 简单的个位、十位数的相加、相减,还有简单的乘除。 王棉:……在后世,小学的时候,虽然学过珠心算,但就学了两三年啊。 十几年不用,只记住了一些口诀,进行简单的加减乘除。 她可不是真正的珠算大师,还做不到用算盘开平方! 她只希望,九娘不要将她吹嘘得太过,否则就是装逼不成、反被打脸喽! 王棉暗自祈祷着,脑子和手都没有闲着。 一边看王姮给出的算数题,一边快速的拨动算珠。 遇到略难的题,她还会忍不住背诵口诀: “……六去四进一” “七退一还三……” 算珠清脆悦耳,口诀朗朗上口。 沈度的耳朵动了动,愈发觉得有些意思。 他第一次正眼看向王棉:“口诀也是你写出来的?” 王棉赶忙摇头,“不是!是、是大家的智慧!” 王棉可不敢居功,她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将无数老祖宗们的心血窃为己有。 再说了,王棉只是会些皮毛,做不到精通。 说句不好听的,就她那只会简单加减乘除的水平,可能都比不上沈度。 是的,作为真正的天才,即便沈度现在才开始学习,用不了几日,可能就能掌握打算盘的精髓,并进行技术创新、难度突破。 兴许啊,这位真大佬研究一段时间,就真能做到用算盘开平方。 王棉所要做的就是“抛砖引玉”,就像她做过的许多事:提出一个大概的框架,然后由真正的专业人士或聪明人负责填充、完善。 东山书院的格物学,不管是木匠、医者等先生,还是有所长的学生,都是王棉搞发明的最大帮手。 “……倒是个不贪功的。” 沈度看出王棉眼底的真诚,勾了勾唇角。 这丫头,出身确实卑微了些,品行却不错。 听到沈度夸奖王棉,王姮抓住机会,继续吹嘘自家小伙伴:“先生,阿棉很好的!” “她不但善庖厨,还知道许多新奇的事儿。” “她也喜欢奇思妙想,每次提出来的想法,都能让格物院的先生和学生们惊叹不已!” “先生,这两三年里,靠着阿棉的创意、格物院师生们的努力,我们已经造出了新的宝船,还改良了耕种方式……” 王姮将王棉的功绩,一件件的都说了出来。 沈度起初还是随意的浅笑着,但听着听着,他的神色凝重起来:“宝船?” 作为南境人,沈度对那条大江无比熟悉。 他曾经数次坐船畅游,知道在那样的大江之中,船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尤其是当下,北境厉兵秣马、剑指南境,若是有宝船帮忙渡江,还能在江上打败南境的水师……之前沈度估计,北境想要彻底拿下南境,还需要三五年。 若有了宝船,时间将会大大缩短。 三五年? 不! 可能也就一两年! “对啊!船长三十余丈,九桅十二帆,能够载重两千余料。” 王姮点头,客观的讲述着。 其实,王姮对于宝船还没有更为直观的认知,她只是从王棉、楼彧那儿知道了一些数字。 而对于真正见过大江、大船的沈度来说,两千料的大船,着实惊到了他。 两千料的大船,也就是能够载物两千石,载人的话,能够装下近两千人! 若是北境真的大规模攻打南境,想要渡江,拥有这样的宝船,只需几艘,就能运送上万人。 到时候…… 沈度闭了闭眼睛,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大江之上,巨型的大船,宛若一头怪兽,无数的北境铁骑,宛若压顶的乌云般,逼近建康。 “是啊!我们的宝船已经造好了,世子大兄都亲自验看过!” 可惜,世子大兄看过之后,就把宝船连带船坞、工匠等,全都收走了。 当然,杨睿也不是白拿。 他抄没了沂州以及沿河无数的豪族、世家,手中的金银、良田、店铺等等亦是数不胜数。 杨睿从中挑选了一些,分给了楼彧、王姮两个大股东。 还有王棉,她的小金库快速扩充,其金额早已达到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有了两千料的巨型宝船,杨睿还知道了? “完了!南境彻底完了!” 沈度心底仅剩的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北境本就兵强马壮,南境唯一的依仗就是大江天险。 如今,杨翀有了宝船,再训练些水兵,天险将不复存在! “先生,还有这算盘,也是阿棉最先提出来的!” “对了,算盘可以做很多计算,可惜阿棉和我都不擅长算术,先生最厉害了,您若是学会了算盘,定能将它的功用发掘到极致!” 王姮故意用宝船,稍稍“震惊”了一下沈度,然后又快速将话题拉回到算盘上。 南境,将不复存在,沈度想要在北境继续辉煌,就不能吃老本。 教教学生,搞搞研究,着书立说,再创盛名……多好! 而沈度作为高贵的、体面的人,自是不能让王棉平白教给他算盘的用法。 作为交换,沈度也该给王棉一个名士学生的奖励。 王姮的这点儿小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沈度瞥了一眼,忍不住冷哼两声:“小滑头!自己还没入门,就先算计先生了?” “先生,阿玖不敢!阿玖只是觉得,阿棉真的很有天赋,比我厉害多了!” “您连我都收了,再多收一个阿棉又何妨?” 王姮仗着年纪小,开始耍赖,撒娇,她揪住沈度的衣袖,小圆身子像麻花一样的扭啊扭: “先生,您想啊,阿棉能做各种好吃的,您收下她这个弟子,就能每天吃到不一样的美食。” 说到美食的时候,王姮一个没忍住,居然吞咽了一口口水。 沈度都被逗乐了,看到胖丫头的馋样儿,他居然也有点儿食欲。 “小丫头,我看你是想吃阿棉做的吃食吧。”自己犯馋就直说,何必拉上他一个老头子? 不过—— 沈度不贪图口腹之欲,可他也不想被活活饿死。 想到那日在河边,王棉烤的肉、煮的粥,确实比楼家的庖厨另有滋味儿,还有这算盘,沈度也确实有几分好奇。 作为名士,沈度自然不会行工匠之事,但若是能够改良工具,创造出许多计算的方法……或许他也可以写一本《算经》。 着书立说,对于读书人来说,诱惑还是蛮大的。 也罢,南境将不复存在,但他还是要为家族、为学生、为世交姻亲等筹谋一番。 就、暂时留在河东吧,收几个学生,做些学问,待天下一统,他若病愈,再大干一场。 “王棉,是吗?” 沈度暗自想着,目光已经落在了王棉身上。 “先生,我是王棉!” 王棉抬头挺胸,有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与骄傲。 沈度目光微凝,这个农家女,竟有几分世家气派? “好,以后你就与阿玖一起吧。” 沈度松了口,但还是没有明确的收王棉为弟子。 顶多就是“学生”,而非弟子。 王棉:……明白!不就是外门弟子和亲传弟子的区别嘛。 即便不是亲传弟子,却也可以称沈度为先生,将来走到外面,也能因此而被人高看一眼! …… 沈度决定了收徒的事宜,却没有急着举行拜师仪式。 他休息了几日,王棉奉上美食,王姮陪同一起享用,沈度吃了几日的饱饭。 身体不再是虚弱无力,稍稍得到了滋养,气色也好了些许。 沈度这才起身,去了河道行营,拜见了杨睿。 两人屏退了左右,所以,无人知道两人都谈了些什么。 楼彧也不想知道,他正忙着给王姮送礼物呢。 “护卫?还是女子?” 王姮见到面前的两个小姑娘,禁不住有些愕然。 阿兄居然送了两个女护卫给她?! ps:又要拉快进度条啦,两小只进入到下一个阶段——恋爱! 第一百零四章 少女 “奴阿蛮,奴锦娘,拜见女郎君!” 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恭敬的跪下、行礼。 王姮没有看向她们,而是将目光对准了楼彧:“阿兄,我身边不缺人伺候了啊。” 如果说是护卫,可两人看着一脸孩子气,也都瘦瘦小小的,并不像是孔武有力的样子。 王姮便有些不太理解楼彧的做法。 “阿蛮,你来将石桌搬起来!” 楼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那个叫阿蛮的黑瘦姑娘吩咐了一句。 一行人就在王家庄子的海棠院内。 海棠树下,一张石桌、四个石凳,都是王姮用惯了的。 石桌是青石雕琢而成,用料扎实,厚重敦实。 重量的话,大概在一百斤左右。 日常清理、挪动,都需要两三个成年仆从合力完成。 被楼彧点名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高也就一米五,体重不超过八十斤。 整个人还没有那石桌重,楼彧却要她一个人将石桌搬起来? 王姮知道,楼彧不是个胡闹的性子。 即便是捉弄人,也不是这种做法。 所以,这个阿蛮—— 王姮猜到了某个可能,就没有开口阻止。 “是!” 阿蛮答应一声,来到石桌前,两只细小的胳膊,抓住了石桌的边缘,咬牙用力,竟真的将那厚实的石桌抬了起来。 虽然有些勉强,阿蛮的胳膊、腿都在微微的发抖,但终究还是让石桌离开了地面。 “阿兄!她、她——”是个大力士? 天生神力,或许有些夸大。 但,力气绝对比普通人要大一些。 不是所有人都能抬起比自身重量都要重的重物的。 且,王姮看得出来,这丫头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应该是常年吃不饱。 若她吃饱了,身体正常生长,那么她所能发挥出来的力气,一定比现在还要大。 “好了,阿蛮,放下吧!” 楼彧随口吩咐了一句,又对那黑瘦丫头说:“听到九娘的话了吗?你自己来说!” 阿蛮应了一声,松开手,砰的一声闷响,石桌重新放回到地面上。 她拍拍手,来到王姮身边,躬身回禀:“好叫女郎君知道,奴从小力气就大。” “两三岁的时候,就能搬动十几斤的东西。” “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拉动一头牛。旁人都说我有些蛮力,阿耶阿娘便给奴取名阿蛮!” 提到自己力气大,阿蛮颇有几分骄傲。 她是楼家某个田庄的庄户之女,祖、父都是下地耕田的田舍奴。 在乡下,壮劳力才是根本。 力气大就表明,能够干更多的、更重的活儿,能够养活自己、以及家人。 阿蛮的“蛮力”,让她一个半大的女子,就能当个整劳力用,比家中的兄弟姐妹都能干! 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但,很快,想到某件事,阿蛮又露出了羞愧、忐忑:“就是、就是奴吃得多了些——” 一个人能够吃掉半锅饭,抵得上所有兄弟姐妹等小辈的口粮,还、没有吃饱。 力气大,饭量更大,真是让家里的又爱又恨。 说到这里,阿蛮怕眼前这位尊贵的女郎君也会像家里人一样的嫌弃她,赶忙补救:“那个,女郎君,我、我就是没吃饱,刚才才只能抬起桌子,我、奴若是吃饱了,应该可以把它举起来!” 阿蛮努力的想要证明自己:女郎君,别嫌我吃得多,我、我力气很大,我很能干活! 王姮:……能吃是福! 这可是王姮用来堵所有人嘴巴的“至理名言”。 况且,王姮家大业大,还真不怕有个能吃的。 在她想来,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就算放开肚子,又能吃多少? 王姮上下打量了阿蛮一番,目光重点在她平坦的肚子盘桓,“阿蛮,你现在是不是正饿着?” “……嗯!” 阿蛮略犹豫,却还是说了实话。 其实,她被管事接到楼氏坞堡后,吃得就已经比在家里多多了,每餐饭里有蛋、肉等荤腥。 厨房的管事娘子,不会像阿婆、阿娘一样,总是苦着脸的念叨:少吃些!少吃些!你把饭都吃了,你阿翁、阿耶吃什么? 管事娘子一副任阿蛮吃的模样,可阿蛮心里怕啊,怕自己吃得太多,让贵人心疼了,再把她送回家。 她家里,真的养不起她了! 所以,即便在厨房,一桶一桶的米饭,一盆一盆的蒸饼,阿蛮也克制着自己。 比如今早,她就只吃了三碗饭,四个蒸饼,以及几碟子的菜,堪堪有个六成饱吧。 王姮瞪大眼睛,这黑瘦丫头,吃得比她还多,可看着比她瘦了一大圈呢。 “那个,白芍,你去厨房,让庖厨多多的准备吃食。” 王姮决定了,她要看看,阿蛮若是放开肚子吃,到底能吃多少。 而她吃饱之后,又能有多少力气。 “……是!” 白芍答应一声,便快步去了厨房。 咳咳,她也好奇呀。 看着跟自己差不多的黑瘦丫头,一顿饭吃的东西,都能抵得上她一天的。 关键是,还没有吃饱! 啧,这、应该是个饭桶吧,难怪家里养不起。 白芍暗自腹诽着,脚下如同生了风,转眼就不见了。 白芍去传饭了,王姮、楼彧两个小主子,却不会干等着。 楼彧便把另一个“女护卫”叫了来:“阿玖,她叫赵锦娘,原是沂河边的渔家女,父亲亡故,母亲病重,便卖身为奴。” “她水性极好,跑得还快。跟在你身边,平时可以跑跑腿儿,若是遇到危险,可以第一时间跑出来送信!” 王姮:……水性好?跑得快? 她眸光闪烁,阿兄这是还没有忘了五月的“沂河之变”。 呃,好吧,王姮也没忘。 毕竟自己长到九岁,第一次落难,第一次生病,也第一次发“病”疯。 没人知道,那夜王姮艰难的爬上船舷,扑通一声落进水里的时候,她是何等的害怕。 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只要度过了这一劫,日后我一定要减重,一定要好好好锻炼。 就算不能成为英武的女战士,也当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若是再遇到危险,不靠旁人,靠着自己也能自救。 奈何,想法很好,现实却残酷。 事情结束后,王姮慢慢养好了病,开始准备锻炼。 然则,王姮从一落地就娇生惯养,真的吃不了淬炼身体的苦。 她倒是可以咬牙忍着,楼彧、郑仪等身边人却都不忍心了。 王姮皮肤薄,还格外娇嫩,稍稍用力碰一下,就会留下痕迹。 淬炼身体,少不了摸爬滚打、磕磕碰碰。 一场操练下来,王姮那宛若嫩豆腐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红红肿肿,看着十分骇人。 王姮还胖,运动量多了,就会气喘吁吁,满身虚汗,整个人看着十分可怜。 “……要不,还是算了吧!那晚是个意外!” 郑仪先撑不住了,作为“将计就计”的谋划者,她自然知道,王姮的落水,是意外,却又不是意外。 是她故意“疏忽”,这才让九娘遇到了危险。 郑仪便想着,没有必要“杯弓蛇影”,以后她不会再擅自做主,即便要设计、布局,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小女郎本就该金尊玉贵,若是太过打磨身体,手上落了茧子、身上留了疤痕,再、再练出一身的腱子肉……那可比胖子更可怕啊。 胖子只要饿一饿,就能瘦下来。 可茧子、疤痕等等,却需要药物才能处理,甚至是用了药,可能还会留下痕迹。 郑仪想要看到的,是一个倾国倾城、仙姿玉色的美人儿,而不是孔武有力、健壮勇猛的女煞星。 郑仪依然有私心,楼彧则是纯粹的心疼:“也罢,胖丫头娇气,根本就受不得这样的苦!” 关键是,没有必要。 沂河的事儿,他疏忽了,只想着给胖丫头吃吃喝喝,却忘了给她安排女护卫。 只要身边的人足够得用,即便再遇到危险,也能护住胖丫头。 与其让王姮浑身是伤的自己锻炼,还不如找几个靠谱的女护卫。 楼彧从那日起,便开始派人去寻找“适合”的人选。 就是王姮自己,经过一番痛苦思考,最终决定:练武,就算了!我不是这块料! 阿棉说得就挺对,实在打不过,那就跑呗! 只要她跑得快,遇到危险,就能第一时间躲开。 甚至都不用跑得比敌人快,只要比同伴快,她就能不受伤害。 当然,最后一句是玩笑。 ……几方都不赞成,王姮便放弃了练武,只坚持每日跑跑步。 经过这一两个月的锻炼,王姮已经能够围着王家庄子,轻松跑上两圈儿。 楼彧还给找了几个胡姬,闲暇的时候,王姮也会跟着跳舞。 现在的王姮,依然胖,却变得十分灵巧。 王姮觉得,如果再让她去爬墙、翻船舷,她应该不会被卡住! 郑仪,已经被送走,她暗中培植的人脉,都被王姮悄悄处理。 郑仪以及她的人,都不会对王姮造成任何影响,不管是有利的、还是有害的。 楼彧则找到了两个适合好好驯养的女侍卫。 一个阿蛮,天生力气大,完全可以在王姮身边当个打手兼盾牌。 一个赵锦娘,水性好,跑得快,完全可以当个跑腿、送信的人。 她们是奴婢,是计划中的女护卫,楼彧自然不会心疼。 他会按照楼家豢养暗卫的法子,对她们进行严格的训练。 她们既能陪着九娘长大,还能学习技能,为以后更好的守护! “……还是阿兄想得周到。” 王姮收敛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她看了眼赵锦娘,十一二岁的年纪,亦是黑黑瘦瘦。 不过她的身形纤瘦,双手、双脚都很长。 容貌算不得惊艳,却也秀气。 许是刚刚经历了家庭的巨变,带着稚气的脸上,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坚毅。 “既是阿兄精心挑选的人,那就留下来吧!” 赵锦娘不像阿蛮,她的技能也是游水、跑步,王姮没有太大的兴趣,想要亲自验看一番。 左右楼彧不会害她,且楼彧的眼光更为毒辣,他选的人,定不会有问题。 王姮没有过多的关注赵锦娘,赵锦娘却在偷偷打量王姮—— 这就是那晚在画舫上的小贵女? 贼人口中的“王长史之女”? 那晚,她没了阿耶,她家破人亡。 她不管不顾的跑到刺史府报案,随后,也果然看到了贼人、以及幕后之人的报应。 沂河水匪的匪首,李刺史等狗官、豪强被押到街口被砍头的时候,赵锦娘就挤在人群前,看着一颗颗的人头落地。 鲜血洒满了青石地板,浓郁的血腥气,让许多围观的百姓都有些不适。 赵锦娘却冷眼看着,人犯被砍头的时候,她没有闭上眼睛,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儿,她也没有呕吐。 她无比冷静,内心充满快慰:该死!这些人都该死!耶耶,您能瞑目了! 随后,赵锦娘又围观了各家被抄家、流放的画面。 作为案件的苦主兼证人,赵锦娘比寻常百姓知道一些内幕: 所谓水匪,不过是李刺史等狗官与贼人勾结,想要谋害齐王世子。 画舫上的小贵人们,也不是似被害渔民一般的受害者,而是参与计谋的“鱼饵”。 他们看似被劫掠,实则都被好好的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只等计谋得逞。 可惜啊,害人者恒被害之! 他们设计不成,反而都沦落为阶下囚。 曾经那般鲜衣怒马、恣意张扬,如今全都像牲口般,被捆绑、被呼喝、被驱赶。 目送一批批的人犯被流放,其中就有陆伽蓝等画舫上的小郎君、小贵女,赵锦娘说不出的畅快。 而眼前的王九娘,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沂河之变的“幸存者”。 她的父亲没有被罢官、杀头,反而升了官。 她,也依然尊贵、体面,还成了自己的主人! 轻轻垂下眼睑,赵锦娘掩下了复杂的神情。 她垂手肃立,看着恭敬又谦卑。 另一边,厨房已经准备好,管事娘子、庖厨、打杂丫鬟等,每人都提着一个食盒,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海棠院。 “阿蛮,吃吧!” 王姮目光灼灼,对于这个瘦弱少女的胃口,真的十分期待…… 第一百零五章 豆蔻 奴婢们来到石桌前,按照王姮的吩咐,将一个个的食盒打开,把盘子、碗都端了出来。 四人座的石桌,摆满了杯盘碗碟。 各色青菜,鸡鸭鱼肉,米饭、蒸饼,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阿蛮,过来吧!” 王姮招招手,将阿蛮叫到了桌前。 阿蛮咕咚咕咚的吞咽口水,两只眼睛更是死死的盯着一桌子的美食。 不过,被接到坞堡这几日,负责管教奴婢的管事娘子,没少教导规矩。 阿蛮虽然还没有完全学会,却也记住了几条起码的规则。 比如,主子面前,不可失仪。 阿蛮极力忍着“饿虎扑食”的冲动,规矩的站着。 “来,坐下,吃吧!” 王姮继续招呼阿蛮。 阿蛮听到这话,才乖乖的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她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 起初,她还记着些许用餐礼仪,能够控制着进食的速度。 但吃着吃着……呜呜,太好吃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饭菜? 原来,这就是米饭? 没有米糠,没有掺拌杂粮,全都是晶莹剔透的粳米。 这是肉? 天哪,怎么这么好吃? 鲜甜软烂,都不用牙齿用力的咀嚼,轻轻一抿,就“化”掉了。 还有蒸饼,软软的、香香的,不是黑乎乎的、难以下咽的豆饼、麦饼。 一口下去,还隐隐有着麦子的甜香。 好吃! 真好吃! 阿蛮闷着头,甩开膀子,快速的、疯狂的吃啊吃。 王姮都看呆了,还、还能这么吃? 哦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桌子的菜,四大碗米饭,还有七八个蒸饼啊。 就、就都吃光了? 盘子,光洁可人,连菜汤都被阿蛮拿着蒸饼蘸得干干净净。 饭碗里,一粒米都没剩下。 桌子上偶尔有掉落的菜、米粒、饼碎,也都被阿蛮捡起来吃掉。 “……阿蛮!吃饱了吗?” 王姮忍着惊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阿蛮没说话,只是满脸羞赧的摇了摇头。 王姮抬手,“继续!继续给阿蛮添菜添饭!” “是!”厨房众人答应一声,又赶忙跑去收拾。 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厨房的一众仆从,直接端来了蒸饭的木桶,炒菜的锅,以及偌大的蒸笼。 王姮:……促狭! 不过,倒也省事儿。 都不用一盘一盘、一碗一碗的折腾。 阿蛮也不计较,更没有被“戏耍”的羞愤。 她抱着木桶,将锅里的菜都倒进去,拿着一个大大的汤勺,就开始卖力的吃、吃、吃! 咕咚! 王姮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吃相,也太豪放了,简直比养殖场的猪……呃,不能骂人! 阿蛮只是吃得多,但她力气也大啊。 想要人家的“天生神力”,就不能心疼饭和菜。 楼彧没有去看阿蛮,一个能吃的奴婢罢了,在他眼里,阿蛮估计跟养殖场的猪没啥区别。 他的目光,始终关注着王姮。 胖丫头的好奇、惊诧、叹服……种种情绪,没有丝毫的遮掩,全都直白的、清晰的写在脸上。 白嫩圆润的小脸,情绪饱满,灵动活泼。 圆滚滚的大眼,黑白分明,也因为不同情绪的转换,更显伶俐、可爱。 白芷、白芍等王家的奴婢们,则都被疯狂吃吃吃的阿蛮震惊得目瞪狗呆。 这么能吃? 还在吃? 天哪,她就不怕撑破肚子? 一桶的米饭啊,是她们十几个奴婢加起来的饭量。 还有这么多的菜啊肉啊……这到底是人,还是传说中的饕餮? 这丫头的肚子,怕不是个无底洞吧。 阿蛮:……当然不是无底洞! 她只是胃口大,吃得多! 吃完一桶的米饭,再加上一蒸笼的蒸饼,要来热水,涮了涮锅里的菜汤,咕咚咕咚的喝完,阿蛮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餍足的打了个饱嗝。 王姮麻木脸,“饱了?” “嗯!” 阿蛮一脸的满足。 看向王姮的目光更是充满感激,她也干脆。 扑通一声,阿蛮就跪了下来,对着王姮就是嘭嘭嘭三个响头:“多谢女郎君,奴婢长到十二岁,第一次吃了顿饱饭!” 她说这话,倒也不是埋怨父母不给她吃饱。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他们家的情况,父母不是故意饿着她,实在是养不起。 她,吃的太多了! 若是敞开了肚皮,几顿饭就能把全家一个月的口粮都吃光。 阿蛮越是知道自己的饭量,也就能够理解父母,也就更加的感激九娘。 呜呜,我吃得这般多,九娘却还能让我吃饱,还吃得这么好! 说句不怕晦气的话,阿蛮觉得,就算她现在立刻死了,她都无怨——好歹做了个饱死鬼!不亏! “起来吧!” 王姮已经回过神儿来。 那个,阿蛮的饭量确实大了些,应该就是阿棉提到的“大胃王”。 但,作为主子,王姮不怕奴婢吃得多,只要阿蛮能够好好当差,多吃几桶饭,她还是养得起的。 “放心吧,以后你顿顿都能吃饱!” 王姮壕气的画了个大饼。 “真哒?” 阿蛮眼睛都亮了,“奴婢、奴婢真的每顿饭都能吃饱?” 一天两食,顿顿吃饱,天哪,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对!一天三餐,餐餐都能吃饱!” 王姮受到王棉的影响,早已把一日两食,改成了一日三餐。 除了朝食晡食,她还有午食。 三餐之外,还有点心、宵夜……一身的小肉肉,就是这么吃出来哒! 阿蛮的眼睛更亮了:“三、三餐?一天可以吃三顿?顿顿都是这样?” 王姮被逗乐了,笑得眉眼弯弯。 她正要回一句“对”,却被楼彧抢过话头儿,“阿蛮,可以让你吃饱,但你不能白吃!” 阿蛮看着有点儿憨,但在吃饭的事情上,她还是非常机灵的。 楼彧的话,她略略一想就明白了。 左右看了看,阿蛮还是对准了那张石桌。 她站起来,微微下蹲,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石桌的边缘。 咬牙、用力,竟直接将石桌“端”了起来。 不是刚才的勉强抬起来,而是让整个桌子都悬空。 她手上的力道,应该已经超过了一百斤! 王姮:……刚吃饱,就有这么大的力气? 若是顿顿都吃饱,养个几年,待她身体张开了,岂不是能够扛鼎? 女大力士啊。 有这么一个奴婢在身边,王姮顿时觉得很安心。 楼彧也很满意。 这丫头力气大,若是再严格训练,定能成长为以一当十的女护卫。 她定能好好的保护胖丫头。 其实,若不是为了王姮,似阿蛮这样“天赋异禀”的人才,楼彧都会收为己用。 再不济,也可以用来攀附贵人。 将她送给齐王府的女眷,或是某个娘娘、公主……都能给楼彧带来极大的回报。 “……无所谓了,胖丫头最重要!” 一想到胖丫头身边有个力大如牛的丫鬟保护,楼彧就莫名的安心。 沂河之事,应该也不会再发生了! …… 清晨,天微微亮,王姮就被叫了起来。 换上一身胡服,将又黑又密的头发梳成了高马尾,穿上一双翘头靴子,王姮便走出了寝室。 阿蛮和赵锦娘已经早已收拾妥当,垂手站在了堂屋外的廊下。 见到王姮走出来,两人赶忙迎了上去。 “九娘!” 两人齐齐躬身,恭敬的行礼问安。 “嗯!” 王姮应了一声,走到院子里,开始按照楼彧交给她的法子,进行热身。 活动活动手腕、脚踝,又原地蹦跳了几下。 很快,王姮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唤醒,开始发热、出汗,呼吸也略微急促。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气息,王姮开始准备跑步。 练武不成,还是晨跑吧。 王姮的速度并不快,只比走路略强些。 她慢慢的跑着,阿蛮和赵锦娘则跟在她的身后。 王姮围着外院跑了一圈,便停了下来。 白芷等丫鬟赶忙簇拥上去,给她擦汗、喂水。 王姮穿着粗气,没有直接坐下来休息,而是又慢走了十几步。 略略平复好呼吸,白芍已经搬来了胡床。 王姮就地休息,阿蛮、赵锦娘的训练却才刚刚开始。 是的,刚才的慢跑,对于王姮来说是全部的训练,而对于两个女护卫则是热身。 跑了两圈,身体活动开了,两人便分别进行针对性训练。 阿蛮举石锁,赵锦娘加速跑。 阿蛮练完力气,就开始练习相扑。 赵锦娘则进行憋气、跳跃等训练。 一个时辰后,两人结束训练,洗漱、更衣,然后跟着王姮去书院读书。 放学后,再陪同王姮去坞堡,与沈度等人一起用饭,并接受沈先生的授课。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每日重复同样的事儿,日子过得也就格外快。 王姮在河东岁月静好,外面则热热闹闹、轰轰烈烈—— 开泰五年,经过两年的修建,长安新城落成,圣人下诏:迁都! 开泰六年,杨翀接替领兵不力的杨翊,成为征南行军大总管,统帅大军,直逼大江。 开泰七年,杨翀顺利攻占建康,南境亡国,南北一统! 又是六月盛夏。 王姮已经十三岁,豆蔻年华,粉嫩少女,却还是一脸孩子气,圆润、有福气。 王棉则即将及笄,并有了心仪之人…… 第一百零六章 风起 “阿棉,你真的要嫁给周既明?” 十三岁的王姮,身高已经达到了一米六,体重也将近一百三十斤。 胜在脸小,巴掌脸,即便有了双下巴,看着也还是娇小的。 她穿着紫粉色的齐胸襦裙,淡紫色的披帛,黑而浓密的长发挽成双鬟望仙髻。 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额间用朱砂画了花钿。 面若银盘,明眸皓齿,超标的体重,并没有太多的折损她的颜值。 她依然是美丽的,可爱的,顶多就是没有那么的惊艳、那么的光彩夺目。 王姮凑到王棉身边,亲昵的咬着耳朵。 王棉比王姮大两岁,即将十五岁,到了及笄的年纪。 她的身量略高些,大概有一米六三,身形却是纤细的,也就九十斤左右的样子。 因为进入到了青春期,早已来了癸水,身体也开始发育。 不敢说凹凸有致,却也袅娜娉婷,妥妥的小美人儿。 王棉最吸引人的不是外貌,而是那种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自信与明媚。 她出身农家,却有着世家贵女的骄傲与贵气。 再加上,她跟着王姮,见识到了真正的权贵豪族,还跟着沈度先生读了这几年的书。 她亦有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气与娴雅。 即便是熟悉她、了解她底细,知道她只是个农家女,也还是会被她的气度所折服。 世家贵女,也比不过她。 王棉除了人人都能看到的外貌、气质,还有着外人所不知道的财富。 在王姮看来,她的阿棉足以匹配天底下任何优秀的好男儿。 就算跨越门第,嫁给世家子,也是尽够的。 偏偏王棉无比清醒—— “齐大非偶,结亲还是要门当户对!” 王棉就不止一次的对王姮这般说道。 在古代这几年,王棉真的被磨平了棱角。 其实,不说在等级森严的古代了,就是在现代,依然存在门第之间。 门当户对,不只是财富、身份等等方面的对等,还有眼界、三观等的契合。 大虞朝的士庶不婚,不只是士族的傲慢,也有一定的道理。 王棉若不是跟王姮相处了这几年,根本无法想象世家的豪奢与冷傲。 即便见识到了,王棉也无法“习以为常”,并认为这就是“事实”。 她确实被磨平了棱角,可灵魂深处还是相信人人平等,还敬畏着自由与生命。 王棉不想高攀入不属于自己的阶级,被同化,继而失去自我! 她不想被所谓的后宅争斗、利益纷争等变得面目可憎。 “九娘,周既明与我很合适!” 王棉知道,王姮这么说,不是瞧不起周既明,而是为了她好。 在真正的闺蜜心里,任何男人都配不上自家姐妹。 王姮会质疑周既明,将来王姮……呃,好吧,王棉承认,自己怂,即便成了家缠万万贯的富婆,也不敢对小变态瞎逼逼。 王棉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某个小变态,根本就配不上九娘。 虽然现在的楼彧,早已变成了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的如玉君子,周围的人也早就忘了,曾经的楼彧是何等的顽劣,但王棉依然保持着对楼彧的恐惧与戒备。 这人,不管披上了怎样华美、高贵的外衣,内里依然是偏执的、阴暗的。 他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喊打喊杀,却也不会变得心慈手软。 一旦招惹了他,他一边笑得或灿烂、或温柔,一边淡定的挥出横刀。 血,喷溅到脸上,他都能继续笑着,从容的抬手,轻轻抹去血渍! ……呜呜,更可怕了好不好! 王棉每次见到楼彧,都能脑补出二十万字的腹黑佛子、疯批谪仙的剧情。 别人演绎,很带感,是x张力满满的小po文。 可若是他喵的生活在自己身边,就是妥妥的恐怖故事啊! 最可怜的还是九娘,呜呜,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小美人,却被小变态早早的据为己有。 王棉只希望,没有开窍的楼彧,动情后,会爱上其他人,放过她家九娘。 是的,王棉两世为人,拥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与心智,自然能够看出,楼彧尚未情窦初开。 他对王姮,更多的是对玩具、对宠物的占有欲。 非关情爱,也没有什么x欲。 只是玩伴而已,等他有了命定之女……呃,王棉不确定,毕竟楼彧不是正常人啊。 他是疯批的小变态。 若是厌弃了九娘,再冒出一个“我不要、也不许旁人要”的疯狂想法,再毁了九娘,那可就是真的悲剧了。 要不,还是让楼彧爱上九娘? 楼彧再变态,对于自己心爱的人,也是专注的、宠溺的。 就像过去的几年里,楼彧对九娘是真的、非常的好。 被变态厌弃与被变态纠缠,到底哪个更好? 这几年,每每看到楼彧与王姮的相处日常,王棉都忍不住在心底发出疑问。 而三四年的时间过去了,楼彧十四岁,按照大虞朝的规定,十五成丁,楼彧即将成年。 这个年纪,已经可以议亲,甚至成亲。 进入青春期的楼彧,应该也快要萌发春心,他与九娘到底会如何,王棉很是纠结。 就像王姮,也在关注王棉的婚事。 “合适?” 王姮不知道王棉内心的纠结,她抓住王棉话里的重点,问道:“所以,阿棉,你只是觉得周既明合适?并不是心悦于他?” 王棉收敛心事,认真的与王姮交谈:“周既明确实合适,当然,我也喜欢他!” 周既明与王棉一样,都出身农家。 周既明是隔壁村子的人,比王棉大两岁。 细说起来,周既明的出身比王棉略好些。 周既明的曾祖父曾经读过书,做过县令。 到了祖父的时候,遭遇战祸,周家就此败落。 不过,周家还是珍藏了几本书。 在古代,能够写自己的名字,就不算文盲。 周家有藏书,那就是妥妥的耕读人家啊。 周既明的祖父,还记得自己父亲做官时的富贵与体面,便自诩清贵,不愿与周遭的田舍奴为伍。 他努力读书,拼命的想要复兴家族。 可惜,他天资不够,再加上家境贫寒,根本就读不起书。 读了几年,得不到贵人的赏识、推荐,无法入仕。 去参加县衙的考核,又不曾通过,最后还是只能当个他自己都看不起的田舍奴。 周家祖父自己平庸,便寄希望于儿子们。 四个儿子,从小就拿着那几本书刻苦研读。 长子、次子都是榆木脑袋,怎么读都读不明白。 三子略好些,虽然不是天才,却也靠着认识的几个字,考进县衙做了个不入流的小书吏。 小儿子最聪明,嘴巴也最甜,哄得父母、哥哥们都把他当成了神童。 整合全家的资源,全力供小儿子读书。 结果,花了十几年的束修、笔墨,却还是没有读出一个名堂。 虽然小儿子还说自己只是“时运不济”,没有遇到赏识他的贵人。 只等遇到真正的伯乐,他就能一飞冲天,哄着父母、家人不但继续供他读书,还把他的儿子也当成了神童。 周家大房、二房、三房,则成了被吸血的可怜虫! 天知道,当初王棉从堂兄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内心是何等的惊诧: 卧槽! 这不是典型的科举农家子的桥段? 而周既明就是大房的长子,有偏心又糊涂的祖父祖母,有明明平庸却会骗人的吸血小叔、堂弟,还有老黄牛一样的包子爹娘……一大群的极品亲人。 按照网文的套路,周既明要么是穿越,要么就是少年天才,硬是在一路荆棘中,靠着读书、科举,平步青云,最终位极人臣! 男主啊,还是科举文的男主。 巧的是,周既明还考上了东山书院,跟王棉的堂兄、堂弟是同窗。 因着堂兄堂弟的关系,王棉与周既明也就有了接触。 周既明果然没有辜负“男主”的身份,十三岁才开始读书,只读了三四年,就已经成了书院先生们最喜欢的弟子。 就是沈度,也亲自考校过周既明的功课,还指导了他的文章。 周既明继王棉之后,成为第二个能够称呼他为“先生”的学生。 王棉:……嘿,又一个外门弟子。 她与周既明的关系,也就更近了一层。 出身相仿,“同门”情谊,还是王棉认定的潜力股,某件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王姮:…… 姐妹,咱们相处这些年,难道我还不了解你? 王姮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直觉敏锐的人。 对待自己的嫡长闺,更是无比的熟悉。 她在王棉的眼中,根本就看不到女子对于男子的痴恋。 阿棉或许喜欢周既明,但绝对称不上“爱慕”。 周既明呢,应该也喜欢阿棉,可他也没有为了阿棉而如何如何。 作为“同门”,王姮与周既明也是熟悉的。 周既明确实天赐聪慧,克己复礼,但他太冷静、太克制了。 王姮甚至都没有看到周既明有过失控、失态。 现在的楼彧也是冷静的、淡然的,但与周既明还是不同。 周既明有一种沉重的责任感,他仿佛自己设定了条条框框,以及某个目标。 他的读书,他的人生,都在这些设置之内,也都只是为了那个目标。 说得难听些,就是周既明的功利心太重。 他会格外看重利益,权衡利弊,继而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楼彧的温和、从容,则是如同沈先生那般的返璞归真,如同杨睿一般的浑然天成。 对此,王姮也能理解,周既明与楼彧的出身、境遇等不同,心性自然也就不一样。 周既明背负着改变自己以及家人命运的重担,想要振兴,甚至是光耀门楣,实现整个家族的阶级跨越。 楼彧天生富贵,又有良师益友的教导、辅佐,根本不必在意仕途、荣耀,这些他唾手可得,自然也就能够超凡脱俗、云淡风轻。 王姮对于周既明并没有偏见,甚至是欣赏: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之努力、奋斗,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也终将成功。 可,周既明若是成了阿棉的夫婿,王姮就忍不住想要挑剔了。 “阿棉,他呢?他心悦与你?愿意护你、爱你,为了你付出一切?” 王姮这话问的,自己都不信。 都不用周既明为了王棉去付出一切,单单是周家的那群极品亲人,周既明可能都要让王棉受委屈。 王姮是真的不看好周既明,在她想来,阿棉还不如选择“骨折”师兄呢。 顾哲,家族虽然也随着南境的灭亡而败落,他亦背负着复兴家族的重担。 但顾哲对阿棉…… 王姮抬起头,小嘴儿蠕动着,冲到嘴边的话,在看到王棉坚定的目光后,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阿棉是个有主见的,她已经认定了顾哲,自己根本就劝不动。 心里转过念头,王姮不再劝说,而是随口问了句:“那个,周既明被书院推荐为‘生徒’,十月就会进京考试,他应该能够考中吧。” 考中后,就可以进入吏部的铨选,继而授官。 周既明虽然不是沈度的弟子,却也是学生,靠着沈度的名声,应该能够得个不错的官职。 到时候,周既明与王棉的亲事,应该也能定下来。 “周郎定能考中,他曾经暗示与我,待他高中,就会来我家提亲……” 王棉说到这些,眼底带了笑意,堪堪有几分少女的娇羞。 王姮:……阿棉,你自己说过的,不要轻易立g,很容易被打脸。 啊呸! 阿棉才不会被打脸,她定能心想事成! …… 长安,齐王府。 姜侧妃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收进匣子里。 阿玖很好,楼彧业已成才,“名士高徒”、“少年才子”的名声都传到了京城。 楼家,安国公楼谨,则是当今圣人最看重的心腹爱将,是他拿来制衡杨翀的重要工具之一。 唯有齐王府,随着天下一统,杨翀与圣人的矛盾愈发明显、尖锐。 姜侧妃经过乱世,也在风起云涌的京城住了这几年,想到局势,就有些忐忑。 风雨欲来啊。 只是不知,这一次,自己的靠山能否经受住这场风暴! “娘娘,王妃请您过去!” 门外廊庑下,小丫鬟躬身回禀着…… 第一百零七章 云涌 “……知道了!” 姜侧妃心思微动,好好的,王妃唤我做什么? 王妃与她,妻妾和睦,从沂州到平城,又从平城到长安,几年下来,不敢说亲如姐妹,却也相安无事。 齐王妃身份贵重,深受齐王敬爱,却从未仗着身份,刻薄、虐待妾室。 姜侧妃姿容绝色,备受齐王宠爱,却也从未仗着恩宠,对王妃不恭、不敬。 她们……都是聪明人! 聪明的姜侧妃一边对着铜镜整理仪容,一边飞快的运转大脑。 寻常内宅之事,王妃定不会找她。 联想到京城之内、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姜侧妃的眼神微凝,心跳都有些加速—— 这就、开始了? 齐王府的处境不太好? 还是齐王要“破釜沉舟”? 姜侧妃的心里生出诸多猜测,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脸上、眼底看不出任何异样,这才缓缓起身。 刚刚走出寝室,姜侧妃似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对侍女吩咐道:“近日暑气重,再让庖厨熬些豆汤。” “是!” 侍女躬身应是,只等送走姜侧妃,便回去厨房传话。 吩咐完,姜侧妃便抬脚朝着中轴线的正院走去。 齐王府极大,占地足有五百多亩。 王府内一进又一进的院落,亭台楼阁,水榭湖泊,错落有致,一步一景。 姜侧妃所居住的海棠西苑,距离主院足足跨越了十几个院子,步行的话,要两刻钟。 换做其他时候,姜侧妃来给王妃请安,还会坐肩舆。 但,今日是王妃召唤,姜侧妃而是选择了徒步。 姜侧妃穿着有些曳地的长裙,华美的裙摆,在青石地板上拖曳出美丽的波纹,愈发显得她身姿袅娜、体态纤美。 姜侧妃已经三十多岁了,皮肤白皙、紧致,眼角、嘴角不见一丝的皱纹。 脸上的胶原蛋白开始流逝,但完美的骨相也慢慢凸显出来。 少了几分幼态的天真,多了成熟的魅惑,依然美得动人心魄、不可方物。 她容貌倾城,气质却清冷,不显艳俗,只有月华般的高贵。 跟随杨翀多年,安稳太平,又让她多了几分娴雅。 炎炎夏日,一路步行,姜侧妃却没有出太多的汗,来到正院的时候,依然绝美,没有丝毫的不妥。 “妾请王妃安!” 姜侧妃躬身行礼,她对李王妃熟练如一日的恭敬、谦卑。 “免礼!” 王妃李氏是杨翀的表姐,比杨翀还大一岁,今年已经四十多岁,鬓边已经有了白发。 她高贵端庄,她温柔慈和,对待姜侧妃这样的“宠妃”,丝毫没有嫉妒、怨恨,反而带着欢喜与欣赏—— 顶级神颜,人人都爱看啊。 尤其是女人,其实更喜欢美色。 李氏比姜侧妃大了十几岁,几乎就是一个辈分。 在李王妃看来,姜侧妃就是个孩子。 她还记得,当年姜侧妃刚进府的时候,二十三四岁,年轻粉嫩,虽然已经为人母,脸上却还带着稚气。 娇娇怯怯,乖乖巧巧,对杨翀还能维持绝色美人的清冷与孤傲,但在她这个王妃面前,却像个孩子般的依赖、温驯。 外人都说姜氏是宠妾,事实上,杨翀对姜氏也确实宠爱。 姜氏却从未恃宠而骄。 对待主母,比对待夫君还要规矩、恭顺。 李氏骨子里大概也是资深颜控,本就喜欢美人儿,遇到一个绝色美人还是这般的乖觉、聪明,自然也乐得亲近。 靠着李王妃,姜侧妃快速在杨家的内宅站稳脚跟。 紧接着,姜侧妃留在前夫家的女儿,与姜侧妃取得了联系。 姜侧妃开始做起了生意,她没有绕过李氏,反而将最大的股份与利润让给了李氏。 李氏出身名门,又嫁入武勋之家,根本不缺钱。 但,谁人嫌钱少? 更何况随着杨翀快速的发展势力,需要养的兵马越来越多,也就更加需要银钱、粮食、药材等等物资。 李王妃与姜侧妃的生意,就能大大的补足这方面的需要。 本就喜欢,又有了切实的利益,李王妃与姜侧妃这对妻妾,就真的如无数男人所幻想、所期盼的那般“妻妾和睦”。 说句不怕男人不高兴的话,或许,在李王妃心里,在某些事情上,她更信任姜侧妃这个“情敌”。 比如此刻,李王妃开始做准备,就把姜侧妃叫了来。 “……阿姜,我记得你祖籍天水,后迁至泾州?” 李王妃并没有太过迂回,而是直接发问。 姜侧妃神色不变,大脑却又开始了飞快转动。 李王妃问她的“老家”,绝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姜侧妃心思电转,忽的想到了什么,故作怀念的说道:“回禀王妃,妾离开泾州老家亦有二十年,还真是想念!” 李王妃唇边闪过一抹笑,她就知道,姜氏是个聪明人。 闻弦歌知雅意,很多话,都不用说得太明白,她就能心领神会。 “想念故土,人之常情!对了,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这话,绝对是明知故问。 姜侧妃入杨家七八年,除了一个女儿还有联系外,再无其他亲人找来。 前夫家,偶尔有信,姜侧妃也根本不理。 娘家,似乎早已“死绝”。 李王妃统管全府,不管是信件往来,还是上门之客,她都一清二楚。 数年来,姜侧妃安稳的待在内院,并无亲属、故友往来。 “家中还有寡母、兄长,只是前朝动乱,家人离散,十几年来竟不知踪迹。或许,他们已经回了泾州祖宅。” 姜侧妃这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她与娘家早已失去联络。 假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家人是死是活,身在何处。“回老家”,不过是她顺着王妃的意思,胡乱揣测。 “竟有此事?” 李王妃仿佛没有听出姜侧妃的“或许”,已经认定姜侧妃的家人就在泾州老家。 她便柔声说道:“阿姜,你如今贵为齐王侧妃,多年不回故土、不见亲人,也当衣锦还乡!” 李王妃的声音温柔,眼神却透着不可违逆的强势。 姜侧妃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她赶忙顺着李王妃的话,说道:“王妃说的是,妾前几日还做梦,梦到了泾州的亲人!” “你既思念,那便去吧。多多备些礼物,多带几个人!” 李王妃还是那么的温和。 姜侧妃却听出了重点“多带人”。 带什么人? 李王妃想要紧急送走的某几个人。 姜侧妃抬起头,深深的望着李王妃。 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宛若秋水,灵动魅惑,此刻却又那么的澄澈、纯粹。 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娘子,真的到了这个时候? 要、动手了? 李氏作为原配,自是要与杨翀同生共死。 李氏杀伐决断,并不怕死。 但,再强悍的女人,亦有舔犊之情。 更不用说,作为主母,她也要想办法给家族留一条血脉。 在外人眼中,姜侧妃是宠妃,李氏作为正室,自然与宠妃不睦。 估计就是杨翀,也不能理解两个女人之间的情谊。 任谁都想不到,危急关头,李王妃会“托孤”于自己的情敌! “是!娘子,请安心!” 姜侧妃跪下,深深一拜。 听到姜侧妃口称“娘子”,李王妃就明白了姜侧妃的心意:娘子是主母,是好姐妹,她定不辜负。 “……对了,你临行前,可有什么心愿?” 也算是“诀别”了,就是李王妃都不确定,此次是否能够成功。 一旦失败,郎君与自己,以及几个年长儿子,都不复存在。 姜侧妃带着几个孩子,估计也要四处逃亡,前途不明、生死不知。 姜侧妃原不必承担这样的风险,似她这样的绝色美人儿,即便有了年纪,想要再嫁,亦不是难事。 可阿姜还是选择听从她的吩咐,卷进了这场风暴,李王妃觉得,自己应该帮阿姜了却心愿。 姜侧妃听到李王妃的话,脑中第一个闪过女儿。 但,很快,姜侧妃就想到自己这几年收到的信:女儿过得很好。 虽然被“流放”到了庄子,却衣食无忧、随心所欲。 她的日子,过得比京中许多的小贵女都要自在。 王廪靠不住,女儿还有楼彧。 楼彧,业已长成,能够保护九娘。 楼彧身后还有安国公府。 若是齐王府败了,安国公府却不会受到冲击,九娘依然可以保有富贵、平安。 她唯一能够为女儿做的,就是—— 姜侧妃看向李王妃,缓缓说道:“王妃,王廪终究与我有些缘分,他一心想要回京,索性就如了他的心愿!” 李王妃眸光闪烁,好个阿姜,“最后关头”,还要狠狠的报复人渣前夫。 王廪本就有齐王府的烙印,而在齐王与圣人、楚王相争的关键时刻,齐王却高调的将王廪调回京城,并安排一个颇为重要的官职,任谁去想,都认定王廪就是齐王的铁杆心腹。 圣人、楚王要削弱齐王的势力,要剪除党羽,要杀鸡骇猴,王廪就是最合适的那只“鸡”。 “阿姜,你确定?” 要用这份人情,报复前夫,而不是给女儿谋求退路? 姜侧妃目光灼灼,“王妃,妾请王妃成全!” 她的女儿长大了,可以议亲了,不需要有个利欲熏心、自私凉薄的父亲做拖累。 过去女儿年幼,姜侧妃不忍心让她成为孤女。 如今……终于等到这一天,王廪可以去死了! 李王妃见姜侧妃态度坚决,便轻轻点头。 好,她应了! 正巧最近京城多风雨,三省六部空出许多缺儿,都不用杨翀出面,李王妃就能暗中运作,将王廪从沂州调至京城! 砰! 李王妃抬手,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 “姜氏,你放肆!” “你只不过是个妾,居然敢仗着郎君的宠爱,肆意妄为,还、还妄想回乡省亲?” “你要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侧妃?哼,侧妃也是妾,只要本王妃还在,齐王府就容不得你放肆!” 李王妃声声怒斥,带着正妻的威严,亦有几分对宠妾的无奈与愤恨。 怒斥之后,便是某个娇媚女子的妖里妖气:“容不得妾身放肆?王妃娘子,妾身还真就放肆这一回!” “妾身不但要省亲,还要大张旗鼓、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知道,在齐王府,郎君真正爱重的人是谁!” “姜氏,你敢?你要坏了郎君的清名?让人以为他色令智昏?” “……多谢王妃娘子盛赞,妾,无才无德,还就只有几分‘色’!” 妻妾争吵的十分厉害,某些潜伏在角落里的暗探,都听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 沂州,刺史府。 王廪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升迁”,他接到了京城的来信。 崔家、谢家……都派了人来! 第一百零八章 纷至 “好个崔氏,居然攀附上了李家!” 王廪捏着信,对于崔家这门姻亲,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当年,王廪续娶崔氏,看重的就是崔家在北境第一外戚的身份,以及姻亲众多的关系网络。 只可惜,崔家在改朝换代的暴风雨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王廪续娶的崔氏女,也是个狠毒、蠢笨的女人。 非但没有帮到王廪太多,还将王家内院弄得乌烟瘴气。 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借着崔氏,王廪与楼谨达成了合作。 然而,随着楼谨离开沂州,王、楼的同盟宣告结束。 王廪又成了只能依靠姜氏的可怜人。 姜氏,是个难以掌控的人。 王廪有筹码,可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当年沂河之变,王廪以为自己要大祸临头,没想到,关键时候姜氏还是出了手。 他没有像陆怀信、李刺史等人那般人头落地、全家抄没,反而升为刺史。 按照大虞朝对于州郡的设置,沂州属于中州。 中州级别的刺史,官职品阶为正四品下。 再升迁,就是调往上州,成为真正的封疆大吏。 或者,调回京城,入三省六部等重要的衙门,慢慢进入中枢! 天知道,就在王廪惶惶不安、坐卧不宁的时候,忽然就收到了吏部发来的升迁文书,王廪内心是怎样的激荡。 原本,他该欢喜的、兴奋的,可街口青石地板上的血迹还没有干涸,城门口流放人犯还在哭嚎……王廪知道,姜氏是故意的! 她明明有能力让他升官,可她就是不肯帮忙。 她也已经知道,在沂河之变的事情上,他故意“中立”,还险些害了九娘。 姜氏为了女儿,不得不出手,可她又不想让王廪痛痛快快、高高兴兴。 她专门等朝廷对于沂州相关人员的处置结果下发,等某些人人头落地、家破人亡,等王廪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才快速出手! 姜氏就是要告诉王廪:我能帮你,却不会随你心意、任你勒索。 姜氏给予王廪的,也不算下马威,就是要让他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所以,王廪即便因祸得福的升了官,内心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王廪由此也意识到一件事:姜氏是真的恨毒了他。 这个靠山,靠不住! 九娘是他拿捏姜氏的筹码,却未必一直都是。 九娘长大了,要嫁人。 等她嫁做他人妇,王廪这个耶耶都要退一射之地。 到时候,他还能靠着九娘再去胁迫姜氏吗? 不靠姜氏,他又能靠哪个? 王廪远在沂州,他的母亲、妻子等家眷,以及诸多姻亲却在京城。 这几年,京中的风云际变,王廪还是能够收到及时而详实的消息。 尤其是随着迁都长安、踏平南境,齐王与楚王(圣人)的双龙之争愈发激烈。 这、是危机,更是机遇。 当年沂河之事,王廪就曾经动摇。 如今—— 王廪的目光又落在崔氏写来的信件之上: 在信中,继室崔氏提到,她的侄子,楼家太夫人的侄孙崔载,太学学生,要追随楼让来沂河赴任。 崔载今年十七岁,入太学还不足两年,资质平平,只靠自己,根本就拿不到太学的推荐名额,也就无法参加科举,入仕为官。 但,人家有个好姻亲啊。 或者说,崔载的姻亲(也就是楼让),有个好姻亲。 楼让当年意外坠马,摔断了一条腿,本该绝了仕途。 还是楼谨,到底顾念了几分兄弟情分,亦或者,他心中有些许愧疚,便满足了崔太夫人、楼让母子的要求:联姻李氏。 是的,楼让当初就已经跟名门李氏议亲。 因着断腿之事,李家便有些退缩。 这是人之常情,人家娇养的女儿,全须全尾、才貌俱佳,为何要嫁给一个不能入仕的跛子? 且,阴暗些的猜测,身残之人,心性难免会受到影响。 尤其是楼让这种原本健全,又天生富贵、骄纵恣意的人,“天之骄子”一朝变成阴沟里的残废,这般巨大的心理落差,很容易扭曲了心态、变得阴暗可怕。 事实上,李家不是无端揣测,楼让断腿后,确实变得喜怒不定,敏感残暴。 他身边的奴婢、仆从,基本上三个月就要轮换一番。 这些人被赶走之前,大多都会被打断腿。 瘸子、跛、骨折、断腿等等字眼,对于楼让来说,更是不可碰触的逆鳞。 一旦被触及,他就会发疯,就会拿身边的人出气。 李家探听到了些许风声,担心自家若是把女儿嫁过去,女儿可能会跟那些仆从一样,沦为楼让发泄的工具。 即便楼让顾及妻子的身份,控制着不对妻子动手,但,这么一个阴暗、扭曲的人,根本就不是良配。 结亲,确实是为了两姓之好,可也不能不顾女儿的幸福、死活啊。 在世家大族,儿子确实重要,但女儿亦是父母、长辈的掌珠。 李家庆幸的是,所谓结亲,不过是两家的默契,还没有正式的交换信物、写下庚帖。 没有正式的婚约,也就谈不上退婚。 李家完全可以装糊涂,不认之前的“默许”。 崔太夫人却不答应,她的儿子已经废了,不能立业,万不能连个好的妻子都没有。 结亲! 必须跟门当户对的权贵结亲!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楼让的坠马与楼彧有关,但崔太夫人不是衙门里断案的郎君,她就是个只剩下一个儿子的寡妇。 她头一次不顾身份的在楼谨面前哭嚎,直言:“将军若不肯给阿让一个公道,老婆子我就吊死在楼家祠堂里!” 继母也是母,就算她没有抚育过楼谨,在名份上也是他的母亲。 戕害手足、逼死继母……这样的恶名,就算是位高权重的楼谨楼大将军也承担不起。 楼谨:……耶耶我倒还真不在乎。 一个常年征战、历经生死的悍将,楼谨不畏鬼神、不惧名声。 不过,楼让到底是楼家的子孙,是老头子的血脉。 楼谨如愿娶到了心爱的女人,还有了龙凤双胎……自己圆满了,就忍不住会想到去世的老父。 也罢,权当为了老头子,更是为了某个小畜生善后。 总不能真把崔太夫人、楼让母子逼得狗急跳墙,他们是瓦砾,那小畜生却是要入仕的,不能有污点。 楼谨便出面与李家谈,可惜,李家疼爱女儿,还是温言婉拒。 陇西李氏不成,那就换一家吧。 北境的世家多着呢。 恰巧楼谨因为独孤氏的关系,投入了杨继门下。 杨继的继室,出身赵郡李氏,亦是北境的一等世家。 李氏门第显赫,嫡支的嫡出小女郎,自是不会屈就一个断了腿的次子。 但,李氏枝繁叶茂,旁系、庶出极多。 听闻楼家故事,杨继的继室李夫人,也就是现在的李皇后,便亲自做媒,从家族中挑选了一个落魄族人之女。 虽然落魄,但只要对方姓李,那就是李家的人,就能代表李家与楼氏联姻。 崔太夫人有些不满意,旁支而已,可,世家旁支也比寒门土鳖强太多。 况且,崔太夫人看出来了,这是楼谨最大程度的“让步”。 他们母子若是不领情,楼谨会直接撒手。 儿子已经废了,想要继续富贵,想要子孙延绵,还需要楼谨这个大哥保驾护航。 崔太夫人也不敢真的得罪楼谨。 旁支就旁支吧,终究是李氏女。 就这样,楼让娶了李氏,婚后夫妻相互磨合、偶有龃龉,但勉强能凑合着过日子。 过了不到两年,杨继开创新朝,册封李氏为皇后,李家一跃成为大虞第一外戚。 娶了李氏女的楼让,自然水涨船高,多了几分体面。 经过几年的运作,这一回,楼让更是靠着李家帮忙,居然谋到了河道总管的职务。 “河道总管?这是要从杨睿的虎口中夺食啊。” 王廪熟知朝堂风云,看事情自然不会只看表面。 表面上,楼让背靠李家、楼家,得到了一个不入流的官职。 但事实上,这是楚王(圣人)与齐王的一次交锋。 齐王还疑似输了—— 几年前,杨睿就负责疏浚河道、治理河务。 几年下来,杨睿不只是在沂州,还在青州等地修缮河道、造船练兵。 杨翀取代杨翊之后,没有朝廷的兵马、粮草等,却还能顺利渡江、荡平南境,杨睿功不可没。 如今,天下一统,没了外敌,皇家内部的争斗也就愈发激烈。 楚王靠着圣人,开始一点点伸出了爪牙。 楼让的河道总管,就是从齐王一系手中夺取权利的开始。 楼让身份特殊,他是楼谨的弟弟,楼谨与杨翀有些渊源,楼谨的“侄子”跟在杨睿身边历练。 楼家与齐王府还是有些“情谊”的。 看在楼谨、楼彧的面子上,杨睿即便恼怒,也不会对楼让痛下杀手! 所以,楼让有很大几率,可以顺利从杨睿手中接管河道。 “哼,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王廪也算楼家的“世交”,对于楼家的种种,对于楼让都十分了解。 想到楼让一个跛子,居然能够做官,还是统管河道这般有实权又有油水的职位,就忍不住的羡慕、嫉妒。 明明他更有才华,又身体健全,却—— 一个中州刺史,真的配不上他的治世之才啊。 不只是自己郁郁不得志,就连家里人都瞧不起。 崔氏写这封信,表面上是告诉王廪,她的侄子要来沂州了,让王廪这个便宜姑丈多多照拂。 然则,王廪在崔氏的字里行间都能读到“得意”二字。 崔氏仿佛再说,他们崔家确实有些败落,可姻亲给力啊。 楼家,已经不再是王廪的盟友,而是崔家的亲戚。 这不,一个还在太学读书的学子,都有机会跟着楼让历练。 若是能够趁机弄些功绩,又有姻亲帮忙,崔载就能直接入仕! 根本不用王廪、王家帮助,崔家子弟亦能有个好前程。 王廪:…… 他知道,崔氏就是故意的。 四年前,沈度来到河东,王姮顺利拜师,成为沈度门下唯一的女弟子。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谢太夫人、崔氏等都非常心动,她们都有兄弟、侄子,若是各自家族中的子弟能够拜入沈度名下,定能名利双收! 众女眷纷纷写来信,明里暗里的要让王廪劝说王姮帮忙。 即便不能劝得沈先生再收徒,也可以让王姮把自己的名额让出来啊。 一个小女郎,资质平庸、贪吃痴肥,平白浪费了名士弟子的名额,还不如惠及亲友! 都不用王姮拒绝,王廪就先婉拒了。 他只是自私,又不蠢。 便宜外侄、外甥等,哪里能比得上亲闺女? 第一百零九章 沓来 王廪精于算计,在他想来,女儿即便要让出名士弟子的名额,也当让给自家人。 比如,他唯一的嫡子。 是的,王廪与崔氏有了一子。 当年崔氏小产,王廪为了自己的利益,并想要趁机报复崔氏,便硬要说是月信。 得了楼家的帮助,还打压了崔氏的气焰,王廪可谓是一箭双雕。 偏偏他表现得十分坦然,言之凿凿,崔氏都有些怀疑自己,事情也就被含混过去。 但,随后崔氏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足足将养了两年,才又重新怀孕。 这个时候,崔氏心里或许已经有了猜测,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在月信推迟了三天后,她便立刻请来了府医。 只是月份太浅,府医不敢确定。 崔氏却还是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王廪更是第一波得到“报喜”的人员之一。 半个月后,府医再度诊脉,确定崔氏确实有妊。 崔氏无比小心,整个孕期,将自己和孩子护得密不透风。 为此,崔氏暂时放下了与婆母的争斗,将刚刚夺回来的管家权又交给了谢太夫人。 谢太夫人:…… 她很想告诉儿媳妇:崔氏,你多虑了! 我确实不喜欢你,可我想要嫡出的孙儿啊。 那时王廪都三十多岁了,膝下只有几个庶子。 虽然有血脉传承,但,庶子终究还是不如嫡子尊贵。 尤其是在王家,对于嫡出、对于“名正言顺”有着外人无法理解的执念。 在王廪看来,庶子只是延续血脉的工具,而非支撑门户、振兴家族的继承人。 可惜他心爱的姜氏,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他不喜崔氏,崔氏却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王廪会暗中算计崔氏,也会与她生儿育女。 崔氏有妊,王廪内心的欢喜,并不比崔氏少。 谢太夫人爱屋及乌,为了儿子,为了家族,自然看重崔氏腹中的胎儿。 所以,崔氏根本不必这般防备,谢太夫人再想调教儿媳妇,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孙子! 不管王家几个主人有着怎样的心思,崔氏顺顺利利的度过了整个孕期,并安然产下一子。 就在开泰二年,新朝初立,王家嫡子降生。 王廪欣喜不已,亲自为儿子取名“昶”。 王家上下,亦是一片欢腾,奴婢们都被赏了两个月的月钱,就连远在庄子上的王姮,都得了一份红封。 随后,王家阖家迁回京城,崔氏把年幼的王昶一并带走。 王廪独自留在沂州,与儿子分别两地,亦没有疏忽了儿子。 每旬都会有书信,或是询问儿子的成长,或是考校儿子的功课。 如今,王昶已经七岁,早已开蒙,在去年考入了京城的骊山书院。 王昶天资尚可,算不得神童,却比同龄的孩子聪慧些。 至少,在谢太夫人、崔氏写来的信里,王昶是个聪颖、优秀的好孩子。 王廪顿觉后继有人,愈发为儿子的未来考虑。 王姮已经成了沈度的学生,与沈度这个先生的感情也极好。 王廪便想着,等王昶再大些,就让王姮想办法求沈度也将王昶收入门下。 当然,王廪知道,沈度沈名士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不会有求必应,更不会任人予求予取。 人情珍贵,王廪才不会将这种机会让给外姓之人。 即便这些人是他妻族、母族的亲戚。 王廪一一回绝,谢太夫人还好些,在亲儿子与隔了好几层的族亲之间,更亲近前者。 崔氏就不一样了,她认定王廪是“爱屋及乌”,忘不了姜氏这个前妻,才会对王姮如此看重。 不但不肯让王姮让出名额,还不许王姮去沈度面前求情。 “哼!他倒是个心疼女儿的慈父,竟是连半点为难的事儿,都不让那丫头去沾!” 不得不说,女人和男人考虑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 王廪是为了儿子,为了自己的家族。 而崔氏却认定王廪是对姜氏旧情难忘,所以才会格外偏袒王姮,让她免于各种打扰与麻烦! 崔氏愈发怨恨,与王廪的夫妻感情,愈发淡薄。 如今,娘家有了能够在王廪面前炫耀的事儿,不管大小,崔氏都乐得宣扬。 王廪确实被刺激到了。 自己有靠山,靠山却不是那么的牢靠,还总给自己添堵。 崔载、楼让等,则能够平步青云,他如何甘心? 崔家,已经够糟心了。 还有个谢家。 谢太夫人所在的谢家,与沂州王氏不同。 谢家就是迁至南境的名门谢氏。 几十年前,南境改朝换代,谢太夫人的家族惨遭新君清算,家中郎君或是被流放,或是逃亡。 谢太夫人便跟随父兄逃到了北境。 父亲靠着谢氏的名头,在北境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这样的谢家,便有些不上不下—— 北境真正的世家,瞧不上。 而北境的寒门、武勋,谢氏又觉得卑微。 到了谢太夫人议亲的时候,谢父找来找去,竟只有王家还算匹配。 沂州王氏也好,琅琊王氏也罢,终究是王氏,是曾经与谢氏并称的顶级门阀。 王谢联姻,倒也圆满。 就这样,谢太夫人嫁给了王廪的父亲,成了王家的主母。 谢家也在北境落地生根,繁衍发展。 只是,谢家的气运大概是随着家族的倾覆而断绝。 谢太夫人的兄弟、侄子等都不是惊才绝艳之人,三四十年来,他们最高的官职,就做到了正五品上的御史中丞。 就这官职,还是有“谢”这个姓氏的加成。 谢家,业已败落。 去年,杨翀拿下南境,南北一统。 南境的世家,纷纷开始北上,其中就有谢太夫人曾经在北境的族人。 虽然已经隔了两三辈,却没有出五服,还有统一的族谱,是一个老祖宗传来的嫡支嫡脉。 而南境的谢氏,过去的十几二十年,倒是比北境谢氏风光—— 谢太夫人的堂侄,做到了从三品的御史大夫,堂侄孙更是少年俊彦,直接被南境的皇帝下降公主。 咳! 问题大了! 本该是风光无限的驸马,南境却亡了国。 皇帝都成了阶下囚,还是杨继仁慈、宽厚,没有杀掉这位亡国之君,还封了个安乐侯的爵位。 懂的都懂,所谓安乐侯就是北境朝廷用来彰显功绩的吉祥物。 荣耀,没有! 只有那种不敢表露的屈辱与愤懑! 安乐侯不敢怨恨,只能“乐不思蜀”。 曾经的金枝玉叶,也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小贵女。 只是—— 安乐侯就是个摆设啊,侯府贵女,也只比寻常官家女子略好些。 比如谢太夫人侄孙谢宴之的那位公主未婚妻,就被七皇子韩王看中,强娶为侧妃。 谢宴之没了未婚妻,还莫名其妙得罪了韩王,在京城,根本就待不下去。 谢太夫人扼腕不已:“宴之可是谢氏小辈中最优秀的儿郎,却被无端坏了仕途。” 或许,韩王没有想要针对谢宴之。 毕竟所谓贵人,只会在意自己抢来的美人儿,至于美人儿的倒霉未婚夫,韩王根本就不在意。 极有可能,韩王都不知道还有谢宴之这么一号人物。 但,这世上最不缺落井下石、欺下媚上的人。 都不用韩王开口,多的是想要踩着谢宴之而巴结贵人的小人。 谢宴之即便才华横溢,即便容貌出众,还有傲人的姓氏,却依然得不到入仕的机会。 无人举荐,即便有人想要帮忙,也有人暗中阻挠。 谢宴之聪明又敏锐,一两次“挫折”过后,便知道自己的处境。 京城,待不下去了。 他必须另辟蹊径,另找门路。 沂州,就是个不错的地方。 那里是王廪的地盘,自家表舅,就算不鼎力帮助,也不会拖后腿。 更不用说,沂州还有沈度。 沈先生可是南境人,他总不至于帮着北境的权贵,打压、欺辱南境的后进晚辈。 这几年的沈先生,没有沉寂,反而佳作频频。 前年一本《算经》,推出了新制的计算工具——算盘,还围绕算盘,撰写了许多计算口诀,并解决数以百计的计算难题。 去年,沈先生又“出版”了他的一套文集,将他这些年的文章、诗词、随记等,都整理、汇总,集结成集,广发天下。 所谓“出版”,就是放弃抄书的模式,而是采取了雕版、印刷,开创了书籍的新时代。 不必一个字一个字、一本一本的手抄,只需刻好模版,就能达到大批量的印刷。 上千本的《君和集》,一夜之间就发行天下、覆盖南北。 万千士子们见到这种新型的“印书”,都惊叹不已。 各方大儒、名士,也都盛赞沈度是不愧是文人之首。 印书技术,亦是能够名留史册、惠及后世的神技! 沈度再次名扬天下,当今圣人数次下旨,征召沈度入仕。 还有好几位王爷也都明里暗里的拉拢。 沈度数次婉拒,虽然还未进京,世人却都知道,这位沈名士早晚会入主中枢,位极人臣。 即便不做官,也能当个白衣宰相,搅动风云、指点江山。 沈度不再只是个名士,还是“潜渊”的权臣,只等时机到了,他就能冲上九霄。 沈度沈君和的含金量再度提高。 且早在三四年前,他打破了自己不收徒的规矩,便有更多的千方百计的要拜入他的门下。 崔载、谢宴之,只不过是无数人中的两个。 且,都有一定的资本,更有一定的希望拜师成功! …… “世子,您真的要走?” 要把这河道行营,拱手让给楼让那废物? 十四岁的楼彧,身高已经达到了一米七,且还在生长。 每隔一两个月,衣服就会短两寸,鞋子也会顶脚趾。 远远看着,已经与成年男子没有太大的差距。 他的唇上有了青色的绒毛,嗓子进入到了变声期。 说起来,这还真是个尴尬的年纪。 嗓子不再是天籁童音,而是宛若鸭子叫的干哑、粗糙。 与他翩翩小玉郎的模样,着实不匹配。 所以,自打楼彧进入变声期,他就很少开口。 左右他身份贵重,即便是温润君子,也可以做个高冷谪仙。 少说话,威严些,还能补足面容上的稚气。 他穿着月白色的圆领襕衫,腰间松松的系着一根腰带,没有金、玉等配饰,看起来很是随意。 这是家常的衣服,不外出,或是不见客的时候穿戴。 楼彧与杨睿相熟几年,嘴上虽然还客气的称呼对方为“世子”,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长兄。 收到京城的消息后,楼彧没有换衣服,就直接跑到了齐王府。 “嗯!” 面对楼彧,杨睿没有丝毫的隐瞒,他淡然的应了一声。 “河道总管?楼让担任?” 楼彧沉默片刻,继续用有些刺耳的公鸭嗓询问着。 “……嗯!” 杨睿微微颔首。 成立所谓河道衙门,设立总管一职,是圣旨。 而楼让这个首任河道总管,更是圣人钦点。 这,已经不是杨睿所能左右的问题。 他必须“遵旨”。 楼彧没再开口,他抿着嘴,深深的眼窝让他看着眼神格外深邃。 他面如冠玉,明眸皓齿,只要不开口,那就是人人倾慕的绝顶美少年。 几年的学习,让他内敛、温和,不再是锋利的利刃,而是藏于匣中的宝剑。 他没有了那种张扬、跋扈,而是从内而外透着高贵、儒雅。 哪怕此刻,他已经动了杀心,眼底却没有太多的寒意。 他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即便是特别熟悉他的人,几乎也很难揣测他的心思。 杨睿作为亲自将楼彧“蜕变”成功的人,现在也有一两分看不透他。 这孩子,“出师”了。 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耍小聪明的顽童,而是成长为真正的少年俊彦。 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未来不可估量。 “你无需气恼,更不必出手!” 杨睿看不出楼彧的杀意,但他熟悉自己养大的孩子。 不管楼彧外表看着是怎样的温润如玉、谦和恭谨,他骨子里都是狠厉的,甚至是嗜血的。 一旦惹到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楼让,还不能死。 他只是个喽啰,是给真正幕后之人开道的。 杀了他,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这些话,杨睿没有告诉楼彧。 因为,不需要! 楼彧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他看向杨睿:“大运河?” 圣人要修建大运河,或者说,圣人要把运河之功送给楚王?! ps:小剧场—— 郁闷的楼小彧:啊啊啊,躲过了尴尬的换牙期,却没有躲过更为尴尬的变声期! 第一百一十章 是福? 在天朝,评价皇帝,就四个字——文治武功。 对于皇位继承人的要求,基本上也在这个框架之内。 “武功”方面,杨翀一骑绝尘。 打下了小半个北境,攻下了整个南境,其功绩,不说一个小小的楚王杨翊了,就是杨继这个父亲,都难以匹敌。 也正是杨翀战功太高,杨继作为父亲、皇帝,才感受到了威胁,才要抬举杨翊、打压杨翀。 但,想要在“武功”上,压制杨翀,并不现实。 除非杨继,或是杨翊能够荡平突厥、吐蕃、高昌、吐谷浑、高句丽……等等番邦强敌。 新的问题来了,若真有这样开疆扩土的机会,杨翀绝不会坐视杨翊去建功立业。 只要杨翀这个大虞第一战神在,杨继和杨翊在“武功”一道,将再无建树。 武功不成,那就文治。 始皇在史书上固然是暴君,可他给后人留下了大一统和万里长城。 杨继统一了天下,完成了始皇一半的功绩。 剩下的一半—— 南征时,各州郡的河道都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杨继意识到河运的重要,他禁不住生出一个念头:若是将各处河道连接起来,形成一道由南向北的大运河,不只是解决当下的粮食运输、贯通南北等作用,还能名留史册、惠及后人。 这,绝对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壮举。 若是成功了,文治一道,杨继这个皇帝,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当然,杨继汲取了始皇修建万里长城激起民变的教训,他准备在杨睿治理河道的基础上,增设河道衙门,慢慢的疏浚、贯通。 不大张旗鼓的征发徭役,不过度的劳民伤财,徐徐图之。 几年,甚至是十几年,只要他在位期间,能够将勾勒出大运河的雏形,他就仍旧占据了“文治”的首功。 后继之君,继续开挖,也只是将他的计划更加完善,让他圣君之名愈发完美。 当然,除了给自己树立威望、赚取盛名外,杨继也没忘了抬举杨翊、压制杨翀的计划。 在大运河这项大工程上,杨继会分润一些功劳,甚至是将杨翊推到前面。 而杨翊亦是上位者,不可能亲自上阵,至少不是在最初的时候。 杨翊也需要一个打头阵的喽啰。 放眼朝堂,结合杨睿在沂州的种种,杨翊发现,楼让就是个极好的“卒”。 推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若是遇到危险,还能“弃卒保帅”! 所以,杨睿才会说,没有必要针对楼让。 以楼彧现在的手段,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的让楼让死在“上任”的途中。 但,不需要! 杨翊需要楼让做先锋军、替罪羊,杨睿也需要让楼让等人亲身体会疏浚河道的不易。 杨睿这几年,看似顺风顺水,实则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 当年的沂河之变,只是其中之一。 杨睿直捣水匪老巢,却无法彻底消灭匪患。 只要有河运,只要有利益,“水匪”就不可能消失。 杀光一批,还会有新的一批悄然冒出来。 三四年的时间里,杨睿经历的刺杀,大大小小就有十几次。 还有各方势力的拉拢、渗透…… 朝堂上的诸公,只是看到了杨睿利用河道而取得的功绩,他们却不知道,杨睿付出了多少。 说句有自夸嫌疑的话,同样的事,换个人来做,却未必能够似杨睿这般成功。 杨睿做成了,将一段段的河道变为交通枢纽、敛财工具,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能行。 尤其楼让这样身体残疾、心性扭曲的纨绔子弟,呵呵,真当“总管”二字只是下达命令? “总管”不只是威风凛凛、高高在上,还要背负太多太多的责任与重担。 河道一事,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关联着千千万万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极小的细节疏忽了,可能也会酿成大祸。 就是杨睿,在统管河道的时候,也留下了些许隐患。 这些问题,一旦爆发,那就是大事件。 杨睿可以处理,但需要耗费太多的心力、人力、财力。 还需要时间。 杨睿倒是愿意花费时间,开凿一条大运河。 可惜“旁人”不愿意啊,他们不愿将这天大的功劳让给杨睿。 ……也好,有人抢功(接盘),杨睿完全可以带着他已经取得的功绩,风风光光、干干净净的离开。 等新任的总管上台,河道上再爆出问题,那就不是他杨睿之过,而是总管无能! 这些话,杨睿无需逐字逐句的告诉楼彧。 楼彧略略一想,就都想到了。 他看着杨睿,目光还是那么的平和,杨睿却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杀意瞬间消失。 楼彧打消了干掉楼让的念头。 “何时?”离开? 出于变声期的楼彧,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要开口,也是尽量的简洁。 幸而杨睿熟悉楼彧,人更聪明,哪怕楼彧说得不够完整,他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三日后。我会留下萧无疾与楼让做交接!” 按理,作为前任河道“总管”,杨睿应该留下来迎接楼让这个继任者,并进行好各项交接工作。 然则,杨睿并没有“总管”的官职,当初他来沂州,也只是清理河道。 他能够将沂州、青州等几处的河道链接、贯通,是他能干,额外做了本分之外的工作。 他能做,却不是他必须做。 毕竟那时还没有所谓的河道衙门,没有具体的职责,杨睿在工作方面,就有着太多的机动性、主观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杨睿身份贵重。 不管杨继如何不待见齐王,齐王始终都是尊贵的超品亲王。 而杨睿这个齐王世子,亦是尊贵的皇孙。 让他跟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进行交接,就是杨继都不好意思开口。 杨睿更不会自降身份。 依着杨睿的身份,功绩,他就算直接拍拍袖子走人,最爱找茬的御史都不敢轻易弹劾。 杨睿却留下了身边的心腹,将所有事宜与继任的“下官”进行交接,绝对算得上宽厚、温和,没有辜负杨世子端方君子的美名! “他会留下?” 楼彧继续惜字如金,他口中的“他”,自然是萧无疾。 楼彧与萧无疾也算是“同门”,两人都跟在杨睿左右。 只不过萧无疾作为南境前前朝的皇族,在北境身份略尴尬。 他不如楼彧这个北境世家子弟“根红苗正”。 杨睿对萧无疾,是赏识的,也愿意提携。 可就是不如对楼彧这般,赏识中多了几分亲近。 萧无疾对于自己的身份、处境等,都有着极其清醒的认知。 他不会怨怼杨睿的“偏心”,也不会嫉妒楼彧的“受宠”,他只会做好自己的事,尽心尽力的辅佐杨睿,甚至还会帮助楼彧。 几年相处下来,骨子里最是凉薄的楼彧,对萧无疾这个小伙伴,也多了几分满意与赞赏。 楼彧勉强将萧无疾当做了半个自己人。 咳咳,不能怪楼彧太过冷漠,就是王棉这样一起长大、合作良多的小伙伴,在楼彧这里,也只是“半个”。 楼彧的自己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胖丫头! 杨睿这位亦师亦友、亦父亦兄的“阿兄”,在楼彧心底,也只是多半个! “我倒是想让无疾继续在河道历练,但,楼让未必愿意!” 杨睿还有一些没有做完的事儿,需要萧无疾留下来“收尾”。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 萧无疾是他的人,楼让这个新总管有极大可能是容不下的。 “折冲府?” 需不需要我帮忙将萧无疾安排在齐州、青州等地的折冲府? 楼彧继续用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听懂的简略语言,与杨睿交流着。 齐地是齐王的封地,但齐地两个重要州府的折冲府,却是由兵部直接统辖。 之前的折冲府,其统领的将军是齐王的旧部。 两年前齐王南征,朝廷却并没有调拨兵马、粮饷等。 全靠杨睿在齐地,源源不断的将人马、船只、粮草、银钱等等输送过去。 折冲府的将士们也都换了一茬。 圣人趁机安插自己的人,考虑到楼谨曾经在沂州的根基,以及楼谨跟齐王的渊源,圣人索性就将“掺沙子”的差事交给了楼谨。 楼谨便从自己的副将中,挑选一两个得用的,直接来到齐州、青州折冲府上任。 自此,齐地的驻军,便由杨翀的人,变成了楼家军! 楼彧这个“前少郎君”,在两地折冲府,便也有些体面。 给萧无疾在折冲府安插一个不起眼的职位,不拘是文散官还是武散官,都是可以的。 “……也可!” 杨睿想了想,缓缓点头。 萧无疾若是能够进入折冲府,倒也是件好事。 杨翀是齐王,齐地是封地,但杨翀的着眼点从来不是一州一城,而是整个天下。 即便如此,齐地作为齐王府的根基,也不能彻底放弃。 安插一二亲信,留在齐地、进入折冲府,对于习惯了未雨绸缪的杨睿来说,也算是一记“先手”。 现在看着或许只是一步闲棋,关键时候,可能就会发挥奇效。 “……珍重!” 楼彧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舍。 杨睿精准的捕捉到了,柔声道:“无需这般,过些日子,你也是要进京的!” 只是暂时分别罢了。 楼彧在沂州,不会待太久。 他是乳虎,是幼龙,要去到更为广阔的山林,更为浩瀚的大海。 京城,才是楼彧该去的地方。 过些日子? 楼彧心底一个咯噔,要、动手了? 意识到自己苦苦等待的良机即将到来,楼彧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蛰伏多年,他成长着、学习着,也等待着。 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建立功勋、手握权柄……如此,他再不会忌惮楼谨,他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可以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胖丫头,到了那一日,我定会让你无惧无怕、恣意而为! 强忍着内心的激荡,楼彧还带着稚气的精致面容上无波无痕,还是那么的淡然、从容。 他躬身一礼,郑重的向杨睿道别:“珍重!” …… 长安,齐王府。 姜侧妃摆出了全副仪仗,将“恃宠而骄”的宠妾做派,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甚至有些逾制,所乘坐的马车,随行的仆从、护卫等,都隐隐是亲王妃的规制。 除了她所乘坐的超豪华大马车,后面的马车也都极尽奢华。 姜侧妃的马车已经快要到几条街外的坊门,队伍最后一辆马车,才堪堪离开齐王府的侧门。 “……这是哪家的贵人?竟这般阵仗?” “齐王府啊!没看到马车上有齐王府的徽标?” “齐王妃出行?” “什么啊!这是齐王侧妃准备回乡省亲!” “一个侧妃!妾室而已,竟敢这般招摇过市?” “你懂什么?这位姜侧妃可不是一般的妾,绝色美人儿,齐王第一宠爱之人。二嫁之身,却还能受宠多年!” “……齐王竟还是个疼惜美人儿的?”色令智昏!宠妾灭妻啊! “美人儿谁不爱?齐王英明神武,可也是个男人啊!” “就是可怜了齐王妃,听说还是齐王嫡亲的表姐呢,结发夫妻,相伴二十多年,却被一个妾压到了头上……” 众人议论纷纷,人群中更是夹杂着几个神色异常的人。 他们密切关注着姜侧妃的队伍,试图发现问题。 但,姜侧妃除了张扬、奢侈,并无其他异常。 他们只关注姜侧妃那辆逾制的马车,却没有留意,在车队的某辆马车里,坐着齐王妃最小的女儿,和两个长房的孙子! 且,很快又有一件事,又“证明”了齐王宠爱美人儿,确实到了“昏头”的地步。 姜侧妃前脚刚刚离开京城,吏部后脚就下发了任命文书: 沂州刺史王廪,擢升为工部侍郎。 正四品下的中州刺史,摇身一变,成了正四品上的六部侍郎。 虽然都是正四品,但一上一下,还是有区别的。 且,哪怕是同品级,京官也比地方官高一阶。 关键是,王廪入了六部,虽然不是最要紧的兵部、吏部,但终究手握实权。 有了工部侍郎的官职,将来进入兵部、礼部、吏部等,也不会太难。 兴许还能有望进入中枢! 不管京中权贵如何议论,接到任命文书的王廪,欢喜不已,顿觉自己终于等到了平步青云、重回巅峰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嫌弃 “……等等!” 王廪倒不是真的利令智昏。 惊喜过后,他开始思索:没有任何征兆,我就忽然升官了? 王廪仔细想了想,最近半个月、乃至一个月里,他都没有给姜氏写过信。 还有京中,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风浪,只除了圣人愈发看重楚王之外,并无什么异常。 圣人抬举楚王,对于齐王却没有太大的影响。 齐王本身就威望极高,朝堂之上,不敢说一呼百应,却也拥趸众多。 楚王即便有圣人撑腰,想要正面硬刚齐王,依然困难重重。 唯一能够称得上大事的,就是今年圣人万寿,本不是整生日,但因为去岁天下统一,乃百年来最大的幸事。 便有朝臣上奏折,建议大赦天下,与万民同乐。 圣人欣然允诺,在寿辰那日,亲自写了大赦天下、免税三年的恩旨。 “我的升迁,莫非与这大赦有关?” 王廪不知道自己的升迁,是前妻给挖的坑。 但,为官多年,王廪有着起码的警惕心。 他更知道“福祸相依”的道理。 高升回京城,看似是好事,却也有可能暗藏危机。 只是,“回京”的诱惑太大了。 十多年前,他被排挤、被陷害,宛若丧家之犬般灰溜溜的回到了沂州老家。 无数个日日夜夜,王廪都在筹谋,只求能够风风光光的回京。 为了这个目标,他连最爱的女人都—— “福兮,祸之所伏,然则,这是我数年来唯一的一次回京机会!我万不能错过!” 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吏部下发的任命文书,除非王廪这辈子都不想做官了,否则,即便明知道是个陷阱,他也要跳下去。 “或许,并不是祸,而是福?” 王廪拼命的这般安慰自己,并且,开始考虑离任、回京的诸多事宜。 首先,王廪要把自己这些年在沂州、在河东聚敛的财货进行处理。 当年就是因为在河东的时候不够谨慎,留下了些许痕迹,才让陆怀信抓住了把柄。 虽然陆怀信没有过多的要挟,沂河之变也没有让王廪遭受重创,但这始终都是一个极大的教训,王廪再不敢疏忽。 其次,崔载、谢宴之等亲戚,王廪虽然不会全力帮助,却也会好好招待。 两人就在路上,不几日就会抵达沂州。 王廪即便要离任,也要在临走前,为亲戚们安排一二。 第三,王廪还要写信给京中的亲朋故友,多多打探京中的动向。 尤其是工部的事宜……他即将成为工部侍郎,作为二把手,他需要对自己的衙门、同僚、属官等都有一定的了解。 王廪在心里,一二三四罗列了好几条。 直到离开前衙,回到后院,新纳的侍妾迎上来伺候,并羞答答的表示,自己已经有妊,王廪才终于想到:九娘!她还在河东的庄子! 之前王家阖家迁回京城,王姮却依然留在庄子,不是王廪对王姮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而是王廪想到,自己就在沂州,距离河东就几十里,完全可以照拂女儿。 让王姮继续待在庄子,反倒比让她跟着崔氏回京更自在、更安稳。 崔氏,真的不是个慈母。 谢太夫人呢,也不是个慈爱的祖母。 王廪虽然总是利用王姮,心里却也是疼爱她的。 阿玖可是他与姜氏唯一的女儿。 姜氏怨恨王廪,王廪对姜氏也有怨言,夫妻似乎反目成仇。 王廪却从未忘了,姜氏是他最爱的女人。 遥想当年,海棠树下,花瓣飞舞,少女倾城,他怦然心动,暗暗发誓要娶她过门、与她白头偕老。 无奈情深缘浅,为了家人安危、家族荣耀,王廪不得不舍弃了姜氏。 多少次午夜梦回,忆起过往,王廪都怅然、失落,难以释怀。 作为心爱女子为自己生的唯一血脉,王廪肯定爱重。 在不伤及自身、以及家族利益的前提下,王廪愿意为王姮筹谋。 王廪知道崔氏狠毒,也知道阿母靠不住,便让王姮留在河东,生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这一次,王廪要回京,就不能放任王姮继续待在庄子上了。 “再一个,阿玖都十三岁了,也该议亲。” 京中多权贵,阿玖的容貌……呃,不算差,就是胖了些。 但,可以减重啊。 阿玖是第一美人的女儿,容貌即便比不上姜氏的倾国倾城,也比寻常小贵女精致些。 琅琊王氏女、名士沈度门下第一女弟子……有这些身份,容貌略差些,亦是瑕不掩瑜呢。 阿玖慢说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望族了,就是嫁入皇家,当王妃、世子妃,也是尽够的。 楼彧,与阿玖青梅竹马,又是师兄师妹,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楼彧到底被过继出去,无法继承安国公的爵位。 楼家军,亦与楼彧无关。 楼彧未来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诚然,楼彧出身望族,又是名士弟子,他的起点已是无数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达到的终点。 但,对于精于算计的王廪来说,与其等一个少年慢慢登上权力巅峰,还不如直接找个已经站在顶点的东床快婿! “楼彧,就当个备选吧!” 好歹与阿玖一起长大,多年的情谊,也不能完全不给机会! …… 王廪将要做的事儿都罗列好,便开始忙碌起来。 清点、处理沂州的产业,是最要紧的,王廪自是要亲力亲为。 有些产业正好在河东,王廪想到女儿,便顺路来了趟王家庄子。 “儿请阿父安!” 看到几个月没有见面的父亲,王姮却没有露出或是激动、或是怨怼的神情。 她情绪稳定、守礼乖巧,除了有些超标的体重,完全就是个符合世人期许的世家贵女。 王廪却很不满意。 事实上,在看到女儿的第一眼,王廪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孩子,怎么又胖了! 上次见她,还是在过年。 穿着厚厚的冬衣,裹着皮裘,纯白的狐狸毛,几乎与王姮的皮肤是一个颜色。 也映衬得王姮格外“珠圆玉润”。 那时,王廪还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冬衣太厚,狐裘太蓬松,这才显得比较胖。 但,如今,盛夏六月,褪去冬衣,换上轻薄的夏裙,王姮仍是圆滚滚。 脸倒是小,巴掌大小,可肉肉多啊。 王廪一眼扫过去,正好看到王姮的双下巴。 还有粉色轻纱广袖之下的小胖胳膊,莲藕一般,一节一节,掩在袖子下,若隐若现,肉感十足。 也就是裙子是齐胸的,没有系腰带,不显腰身,否则……圆滚滚、肉嘟嘟,分明还是个孩子啊。 哪里有半点豆蔻少女该有的含苞待放、娉婷纤美? 看到这样的王姮,王廪作为亲爹,再厚的亲情滤镜,都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才貌出众,堪配皇家! 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王廪不想带王姮进京了。 倒不是他不想要这个女儿了,而是想让王姮先留在河东,好好的减重,至少不是这般痴肥的模样,再把她接去京城不迟! 王廪要带走王姮,除了是心疼她,想要近身照护外,更多的还是要给王姮定亲。 可……这么胖,王廪这个亲爹都有些嫌弃,更何况外人? 虽然男人常说什么娶妻娶贤,但女子的容貌依然非常重要。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家九娘实在称不上“窈窕”啊啊啊啊。 王廪内心的土拨鼠疯狂尖叫。 他后悔了,过去几年,不该放任女儿在庄子上野蛮生长。 即便公务繁忙,即便相信沈度这个名士,也不该真的撒手不管。 女儿养出了一身的肉肉,估计胃口也被撑大了,想要减下去,没有几个月估计都不行! 而王廪的计划,是半个月后,便带着金银财货离开。 九娘这、这—— “阿父,您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莫不是太辛苦了,身体有所不适?” 王姮感受到了王廪的失望、懊恼、挫败等等情绪,她不禁有些好奇—— 渣爹这是怎么了? 几个月不见,忽然跑来庄子,见了面却又盯着她发呆。 还有这脸色,啧,白了青、青了红、红了白,仿佛被颜料盘砸中了一般。 王姮有预感,渣爹这副怪异的模样,极有可能跟自己有关。 “我?我最近很好啊!” 吃得好、睡得香,功课方面,先生也都放弃,啊呸,不是,是先生都“满意”。 难道是京城出了事? 阿母那儿莫非有什么状况? 王姮的大脑飞快运转,她各种猜测。 王姮的问询,惊醒了王廪。 他的眼神复杂,幽幽的回了句:“为父无恙!” 就是有些郁闷。 唉,计划很好,奈何女儿拖了后腿。 沉默片刻,王廪忽然直奔主题:“阿玖,为父接到了吏部的任命文书,不日将进京赴任。” “阿父高升了?” 王姮眼中闪烁着亮光,小小少女,似乎因为父亲的升迁而非常高兴。 她微微抬起两层的小下巴,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与得意。 “算不得高升,为父即将入工部,任左侍郎!” 王廪嘴里说得谦虚,脸上的志得意满却藏都藏不住。 工部? 王姮瞳孔微缩,这个部门,相当“妙”啊。 如果王姮没有记错的话,工部现在最大的工程就是为当今修缮皇陵。 而修缮皇陵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渗水啊! 塌方啊! 呃,好吧,其实只要是工程建设,都会有意外。 然则,皇陵与建城、盖房不同。 一旦皇陵发生的故障,是能够直接让皇帝震怒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即便当今仁慈,不会随意的大开杀戒,却也会问罪“首犯”。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非常完美的“替罪羊”。 工部左侍郎,就很适合在出事后,为真正的罪魁祸首背黑锅! 王姮快速思考着,并在最短时间内进行思维发散。 王廪无故升官,即有可能是阿母的手笔。 阿母,怨恨王廪,却又顾忌她这个女儿,这些年才不得不隐忍、退让。 今次,阿母却主动帮王廪谋求官职……原因只有一个,“时机”到了,阿母不想忍了! 所以,京中要“变天”了?! 不能怪王姮“胡思乱想”,也不能怪她过度的解读父母之间的恩怨。 如果是正常升迁,甚至是想帮助王廪,大可在两三年前将王廪调入京城。 哪怕是同样的工部,那个时候,调王廪过去,都是妥妥的送他功劳—— 那个时期,工部最大的项目是长安新城。 三年前,新城落成,即将迁都,基本上就是树上已经长成的果子。 将人调入工部,就能直接摘果子。 那,才是平白送王廪一场富贵,扶他直上青云。 姜氏偏偏不是在那个时候出手,而是在新城建完,工部开始全力修建皇陵的时候,把王廪“送”进了工部…… 王姮很难不去怀疑姜氏的动机,阿母,就是要让阿父去“填坑”! 王姮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还是一派娇憨、软糯。 她听到“工部左侍郎”的时候,本就圆滚滚的眼睛,愈发浑圆,仿佛收到惊喜的小孩子。 她又要顾忌世家规矩,强忍着兴奋,躬身向王廪道贺:“恭贺阿父!阿父满腹才华,终得一展所长。” “儿祝愿阿父,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王姮说得近乎直白,并没有那种才女的锦心绣口、彣彣彧彧。 王廪却十分欢喜,顾不得计较女儿辜负了名士弟子的身份,而是继续谦逊的笑着:“阿玖,不可张扬!区区侍郎而已!” 不是九卿,更不是中书,根本无法跟先祖们相提并论啊。 然则,回京,入六部,终究是他仕途的重要转折,王廪嘴上说着“区区”,心里确实得意的、兴奋的。 王姮赶忙又奉上彩虹屁,把王廪哄得愈发开怀。 好半晌,王廪才想到正事儿:“阿玖,阿父要回京,你、你是如何打算?要与阿父一起回京吗?” 王姮:……哦豁,阿父这是不想让我进京? 否则,按照他“父为子纲”的大家长脾气,他根本不会询问王姮“要不要”,而是直接下达命令。 怎么? 阿父不想带她进京? 王姮有着最为敏锐的直觉,她在王廪身上,感受到了“嫌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刺史 我、这是被亲爹嫌弃了? 嫌弃我胖? 不是个绝色美人儿? 不能被他带去京城,继而卖个好价钱? 王姮心底冷笑连连。 她就知道,亲爹是个唯利是图、自私凉薄之人。 所谓父女亲情在他那儿一文不值。 他要的,永远都是升官发财、家族荣耀。 原配嫡妻,可以拱手送人。 亲生女儿,亦可以拿去攀附权贵。 王姮就是了解到王廪的卑劣与无耻,所以才一直吃、吃、吃,只为自己不那么容易的被“牺牲”! 这计谋,看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却也真的有效啊。 这不,渣爹看到她一身的小肉肉,都忍不住的要嫌弃了。 王姮禁不住的想,若不是自己自损了容貌,此刻渣爹就不是询问她“如何打算”,而是直接下命令:收拾东西、随我进京! 兴许啊,在渣爹看到她与阿母相似的绝色容颜时,脑海中已经开始罗列“女婿”的名单。 王姮不愿被人当做案板上的肉,任人秤斤注两。 偏偏在大虞,父为子纲,作为儿女,她不能忤逆父亲,就只能想其他的办法自救。 感受到了王廪对自己的“嫌弃”,王姮就知道,自己这些年的饭没有白吃! 暗自庆幸的同时,王姮对王廪再次生出了怨恨。 为人父者,不说给女儿遮风挡雨,却还总想着算计。 父不慈,也就真的不能怪她这个女儿不恭不孝。 原本,王姮还想着,自己要不要提醒王廪一二——高升回京,可能是个坑。 但,此刻,王姮却什么都不想说。 她没有出手,就已经非常的孝顺了。 “以德报怨”从来都不是王姮的行事准则。 她看着乖巧、软糯,仿佛没有脾气,也从来不记仇、没有怨怼。 事实上,这只是她用来自保的伪装,她内心的阴暗,未必就比楼彧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姮若真的圣洁如白莲、善良如圣母,她不会跟楼彧相处得这般融洽! “耶耶,阿玖自是想要与您一起!” 王姮暗自冷笑,脸上却洋溢着甜美的笑容。 她看向王廪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孺慕与不舍:“只是,先生要出版第二部书,我正在为先生整理书稿。” “还有王师兄,他的族人带了族谱等,正在北上的途中!” 王姮直接抬出了沈度和王衍两个大杀器。 既然王廪看中利益,王姮就要用实在的利益告诉他:阿耶,我还不能走! 一来,我要为名士先生筹备第二部书,先生的着作畅行天下,我这个弟子也能跟着扬名。 二来,王衍作为琅琊王氏的正宗,手里有着王廪觊觎又忌惮的族谱。 王廪这个自称琅琊王氏的后人,却只有一本族谱残卷。 不说王廪了,就是王廪的父、祖等先人们,一百多年来,做梦都想补全族谱。 唯有这般,他们这一支琅琊王氏才会“名副其实”,不会再被人诟病冒名顶替、鸠占鹊巢。 果然,听了王姮的话,本就犹豫着“要不要”带王姮进京的王廪,瞬间有了决断。 沈度也好,王衍也罢,都是王廪十分在意的人。 尤其是王衍! 话说当年王衍刚刚抵达河东的时候,王廪在沂州收到消息,便亲自写了拜帖,想要拜会这位“族弟”。 然则,王衍根本不给王廪面子。 或许在王衍这样真正的琅琊王氏子看来,他没有跑到王廪一个“欺世盗名”的山寨货面前,直接拆穿他的身份,就已经非常厚道,是看在了可爱小师妹王姮的面子上。 王衍最大的让步,就是无视王廪。 至于王廪想要的“相亲相爱”、“亲如一家”,王衍表示:抱歉,某做不到! 王衍厌恶王廪,除了“历史”原因,还有王廪其人的做派,严重玷污了琅琊王氏的清名—— 献妻媚上! 寻常庶民都做不出来的恶心事儿,王廪一个世家子,打着琅琊王氏的旗号,却堂而皇之的做了出来! 虽然王廪是先与姜氏和离,然后姜氏才“二嫁”入杨家。 姜氏服侍杨翀的时候,已经不再是王家妇,勉强给盖上了一层遮羞布。 但,懂的都懂啊。 王廪,根本不配姓王,他更是将琅琊王氏弄成了一个笑话! 对于这样的小人,王衍实在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好感。 偏偏王廪恬不知耻,还试图与王衍攀关系,还妄想得到正宗嫡支的认可。 王衍:……我若认了你这个族兄,我王氏千年的清誉将毁于一旦。 另外,王衍心底还有些许私心,让他更加不愿与王廪“联宗”。 所以,面对王廪的示好,王衍根本不理不睬。 王廪:……哼,傲慢什么?你是琅琊王氏,我也是。 当初王氏阖族迁徙,几百上千人口,总有少数族人掉队、走散。 他们这一支的先祖,就是与大部队失散,不得不退回祖地的王氏子。 他们手中亦有族谱,只是在战乱的时候,惨遭遗失,这才残缺不全。 他们还有王氏的些许藏书…… 怎么就不能证明他们的身份? 偏偏南境的嫡支,自诩高贵,看不起他们这些旁支。 但,那又如何? 如今南境都灭亡了,北境一统天下,北境的琅琊王氏就是正宗! 王廪面对王衍的冷淡,甚至是鄙夷,羞愤交加,暗地里不知骂了多少回。 私底下他能够理直气壮,还敢嘲笑南境王氏没落。 然而,若真让他与王衍面对面,哪怕那个小子,年龄只有自己的一半,王廪也忍不住的心虚、胆怯。 比如此刻,王姮只是提了提王衍,王廪的眼底就闪过不自在。 随后,王廪听懂了王姮话里的暗示,他的眼睛倏地一亮:“你是说,王衍的族人携族谱北上?” 那、那是不是可以跟王衍的长辈协商,南北王氏并入一家? 再不济,也可借族谱一看。 王廪手中的族谱,只有二百多年的历史,确实透着那么一丢丢的“不正宗”。 远不如南境王氏那绵延千年的族谱,更为尊贵、更为有底蕴啊。 为此,王廪愿意付出足够多的代价。 “也对,南境灭亡,南境的世家纷纷北上。” “或是进京,或是回‘祖地’。” 尤其是南境的侨姓世家,他们祖籍本就在北境。 时隔二百年,终于能够回归。 比如琅琊王氏,祖籍就在沂州啊。 王廪的坞堡,就是一百多年前,在琅琊王氏原有的祖宅上,重新修建的。 南境王氏回归,不管是回沂州,还是进京,他们都没有房子、土地。 而这些,王廪有! 王廪觉得,只要南境王氏愿意松口,哪怕只是让他补全族谱,他都愿意把王氏坞堡送给对方。 还有新城长安的豪宅! 咳咳,王廪这些年在沂州,收敛了不少财货。 朝廷议定迁都长安之后,王廪便派人提前去长安,花重金买下了一块地皮。 朝廷迁都,王家也跟着大部队迁入了长安的新宅。 占地几十亩,或许比不上王府,当权世家的豪宅,却也算是不错的宅院。 要知道,长安新城,随着皇帝、宗室、权贵、世家们的纷纷进入,地价水涨船高。 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几个坊,寸土寸金。 王家的宅院,就在堪称黄金地段的崇仁坊,这里王公权贵云集,妥妥的贵人区。 除了崇仁坊的宅院,王廪还让家人在其他坊,购置了地皮,兴建了宅院。 那些院子,比不上崇仁坊的“祖宅”,却也不算太差。 至少比南境王氏这些后来者,能够购买到的地皮强太多。 没办法,就算南境王氏有钱,他们来得晚,还没有官职,根本就买不到真正的好地皮。 那些靠近皇城,或是地理优越的坊,基本上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王廪能够抢占先机,除了有钱外,也是借用了齐王府的威名。 南境王氏作为亡国的落魄世家,就没有这样的人脉喽。 王衍倒是名士弟子,可他还没有入仕,就无法成为家族的助力。 南境的琅琊王氏,真的今非昔比,甚至连他王廪都比不上呢。 他有钱有房,还得了工部左侍郎的官职,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 王廪觉得,自己绝对有跟南境王氏谈判的资格! 王廪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的思考着。 想到即将北上的南境王氏,以及他们手中的族谱,王廪的一颗心,瞬间变得火热。 他看向胖乎乎的女儿,啧,这小肉肉还是那么的碍眼。 但,女儿没有姜氏的绝色容颜,却有极好的际遇——先生是沈度,与王衍是同窗。 王衍对王廪不假辞色,对王姮这个小师妹,却还算和善。 王廪想着,或许可以通过女儿与王衍的同门情谊,与南境王家取得联系,继而—— 只要拿到族谱,只要能够将自家族谱补全,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琅琊王氏子! 这、是大事,王姮的婚事,反倒可以放一放。 再者,就王姮这一身的小肉肉,也需要时间清减。 王廪迅速权衡利弊,然后做出了决定:“既是如此,那阿玖就先留在河东。” 他一个人先进京。 进京后,王廪再选个严厉的阿媪,送到河东,监督王姮减重。 嗯,这需要以谢太夫人或是崔氏的名义。 唉,九娘毕竟是女子啊,管教女儿,是女性长辈的责任。 他一个大男人,哪怕是嫡亲的阿父,都不好直接教训女儿:要戒口腹之欲,要减重,不可继续痴肥下去! 王廪再一次感叹,自己时运不济,续娶的妻子如此的靠不住! 否则,九娘不会变成这幅模样。 都怪崔氏! 崔氏:……人在京城坐,锅从天上来啊。 王姮不知道王廪的打算,却能猜一猜—— 唔,渣爹会留她继续在庄子,只是暂时的。 渣爹应该会借用谢太夫人、崔氏等的名义,给她送来“傅母”,管教她、监督她。 最快半年,最迟一年,渣爹会责令她减重,至少减掉三十斤。 待她成功瘦身,渣爹就会立刻安排她进京,然后将她“卖”掉。 王姮:可惜了,阿父!您啊,大概撑不到一年! 顶多三五个月,您可能就要—— 咳咳,不可说!不可说啊! 一旦成真,反倒像是被她“诅咒”的一般。 “是!儿谨遵命!” 王姮压下心底的吐槽,恭敬的行礼。 王廪有了决断,便继续整理河东、沂州等地的产业。 王姮冷眼看着,并不插手。 与其关注渣爹的琐事,还不如读读书、画画画儿呢。 再不济,也可以找楼彧说些八卦。 呃,好吧,现在的楼彧,无比“高冷”。 面对杨睿等“外人”,他还能说出几个字儿。 面对王姮这个胖丫头,两人心意相通,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楼彧完全不用开口。 王姮:……再熟悉,也不能一个字都不说啊。 两人相处,总是她一个巴拉巴拉的说,楼彧则高冷的端坐,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若是让不熟悉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定会觉得楼彧不喜王姮,而王姮却还要上赶着巴结。 “阿兄,世子大兄要离开了?” “……”三日后。 楼彧伸出了三根手指。 王姮:……明白!三日后,杨睿离开河东! “我阿父也调任京城了,工部左侍郎呢!” 王姮暗自吐槽,嘴上却没有闲着,主动的讲述自己知道的消息。 楼彧微微颔首,他已经收到了京城的密报。 他不但知道王廪“高升”,还知道姜侧妃“省亲”。 楼彧便冲着海棠院的方向指了指。 王姮瞬间明白:“我阿母?她也有情况?” 楼彧点头,终于吐出了两个字:“省亲!” 王姮略迟疑,“阿母要省亲?她早与娘家失去了联系啊!” 王姮长到十三岁了,都不知道自己的外家还有什么亲人。 姜氏都没有娘家了,省得哪门子的亲。 但,很快,王姮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陡然一亮。 她定定地看着楼彧:阿兄,是我想的那般吗? 楼彧再次颔首:是! 王姮:果然,“时机”到了。 之前猜测王廪的升迁是个坑,现在听到姜氏“省亲”的消息,王姮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这个话题,不宜多讨论。 王姮便换了个话题:“阿父走了,继任的新刺史是谁?” 楼彧还真知道,他用手指,沾了些茶汤,在地板上写下了三个字:陆怀瑾!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新朋 王姮一双好看的柳叶眉,微微挑起:“陆怀瑾?这名讳,似曾相识啊!” “阿兄,咱们这位新刺史,亦是步六孤家的人?” 与曾经的河东县令,出自一门? 真不能怪王姮发散思维,实在是陆怀瑾与陆怀信只有一字之差,很容易让人联系到一起。 楼彧点头,又摇头。 王姮瞬间明白,试探性的问道:“阿兄,你是说,陆怀瑾确实出身步六孤家,但与陆怀信只是族人?” 不是嫡亲的兄弟,只是同姓、同族! 楼彧微微一笑,表明自家胖丫头全都猜对了。 所以啊,他还是喜欢跟胖丫头在一起,不用他开口,就能顺利沟通。 楼彧现在真的非常讨厌听到自己的声音,宛若聒噪的公鸭,实在与他温润小谪仙的形象不相符啊。 王姮拖过凭几,随意的靠着,“细算起来,陆怀信被斩首、陆家被流放,已经快四年了。” “上个月圣人大赦天下,陆家,亦在赦免的名单之中?” 王姮很快就由陆怀瑾想到了某个小伙伴,陆伽蓝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楼彧微微颔首。 陆家被赦免,陆怀瑾升任沂州刺史,都是信号,圣人与齐王的争斗,正式拉开帷幕。 毕竟,陆怀信是被杨睿亲自送上刑场的,陆家也因为齐王府而沉寂。 如今,陆怀瑾被起复,还被特意送到沂州…… 王姮远离京城,却还是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力与紧迫感。 楼彧察觉到王姮的精神略紧绷,便想要换个话题—— 京城的风浪,自有他去闯荡。 他定不会让胖丫头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胖丫头很不必为了这些事儿而忧心、焦虑,她只需要像往常一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还有王廪、以及王家的诸多杂事,楼彧也会帮胖丫头处理妥当。 想到王廪,楼彧扭头,看向了中轴线主院的方向。 王家庄子的主院,王姮一直空着,这是她在尊敬长辈。 哪怕父亲不在庄子长住,主院空着,也要给他留着。 楼彧从小就出入王家庄子,对于这里的布局,对于王姮的安排,他最是清楚。 此刻,不愿多说一个字的楼彧,看向主院,就是在暗指王廪。 王姮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姮想到上午与王廪的交谈,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楼彧: “阿父要进京,本想带我一起。” “但,阿父似是失望于我的痴肥,略有嫌弃,便有些迟疑。” “我正好也不愿进京,便推说先生写书,需要我帮忙。” 王姮提及自己超标的体型,并无任何的自卑、羞惭,她落落大方、淡定从容。 她从不觉得自己胖了、丑了,有甚不好。 自己不在乎,自然也就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楼彧看到这样的胖丫头,却有些蹙眉。 快要成丁的楼彧,依然没有开窍,对于男女之事,并不十分了解。 但,胖丫头是他养大的,小时候,他不会嫌弃,长大了,他更是“习惯成自然”。 其实对他而言,王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楼彧本身就是个俊美无比的小少年,对于颜值等,反倒没有那么的在意。 想看美人儿,直接照镜子就可以。 旁人再美,难道还能美得过他? 再说了,胖丫头又不丑。 她肤若凝脂,五官精致,或许没有那么的惊艳,却也让人看着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楼彧蹙眉,不是嫌弃王姮,而是因为王姮被嫌弃,以及她自毁容貌的原因—— 我还是不够强大,无法真正的保护胖丫头。 否则,她根本不必这般折磨自己! 比如此刻,若王廪不嫌弃王姮,执意要把王姮带去京城,甚至给她选个所谓的东床快婿,楼彧除了暗地里动手脚,竟不能正大光明的阻止。 他无官无职,无兵无权,根本就无法震慑王廪! 再度意识到这一点,楼彧心底对于权利的渴望,再次达到了阈值。 “……不急!快了!” 楼彧等待已久的良机,即将到来。 楼彧拼命的告诉自己,这一次,他一定不会错过,他一定要攀上权利的巅峰! 王姮仿佛没有看到楼彧微蹙的眉头,她继续bb的说着: “半个月后,我阿父就会进京。” “王家却还有‘亲戚’要来河东,一个是崔载,一个是谢宴之!” 说到这里,王姮凝目看向楼彧。 她想要这两人的详细资料。 而楼彧这几年,不只是跟着杨睿、沈度学习,还暗中豢养了不少人。 他有钱,河东又不缺人,他有了自己的暗卫、暗探等等班底。 楼彧不只是在沂州经营着,他还将触角伸向了京城。 所以,王姮若要探听消息、调查某人,直接找楼彧就可以。 楼彧:……明白胖丫头的意思,却不想自己开口! 他微微握住右手,轻轻在案几上敲了三下。 唰! 一道人影从外面闪了进来。 王姮嘴角轻轻抽了一下。 楼彧还总说她娇气,他本人才是矫情呢。 不过是变声期,嗓子干哑、难听了些,这人就开始不说话了! 知道的,以为你高冷。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毒哑了呢! 默默的吐了个小槽,王姮大方的决定,她不跟小霸王计较。 抬头看向那暗卫,王姮问道:“说吧,崔载、谢宴之都是个什么情况?” 暗卫看了眼楼彧,见楼彧没有反对,便躬身回禀: “好叫女郎君知道,崔载,崔太夫人的侄孙,祖父是崔太夫人的胞兄,官至从五品的朝散大夫!” “崔载年十六岁,入太学读书,却资质平庸……” 暗卫低声介绍着。 王姮快速的理清了崔载与自己的亲戚关系。 严格算起来,王姮与崔载并无血缘关系。 但在名份上,崔载作为王姮继母崔氏的侄子,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表兄。 哦,对了,崔载也是楼彧的表兄,跟楼彧也没有血缘关系。 但,在大虞,门当户对的家族就那么多,各大家族彼此联姻,有血缘的、没有血缘的,表兄表妹一大堆。 对于崔载这个便宜表兄,王姮从未见过。 她从暗卫的话里,捕捉到了些许重点: 其一,崔家败落了。 崔载的祖父,崔太夫人的胞兄,继母崔氏的伯父,崔家之家主,却只得了个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 朝散大夫,听着似乎很清贵,实则就是个没有实权的文散官。 可上朝,可议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堂堂家主,却没有实权,崔氏的没落不言而喻。 其二,崔载没有才华,不够优秀,自身家族又靠不上——就崔祖父这品阶,连门荫子孙的资格都没有。 崔载只能依靠姻亲故旧。 “阿兄,楼家、王家都是崔家的姻亲,崔载此次来河东,这是要——”投靠哪一个? 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王廪。 毕竟,王廪的调令突如其来,崔载估计已经上路,吏部就下发了调任文书。 当然也有可能是楼彧,楼彧年纪小,没有入仕,可他有个名士做先生啊。 当年沈度来到河东的时机有些“巧妙”,北境的大事件太多,又是迁都、又是南征,京城的权贵都被分散了注意力。 楼彧、王姮拜入沈度门下的事情,在这些关乎朝堂、家族的大事面前,显得就有些微不足道。 顶多就是几个跟楼彧、王姮相联系的家族,家中长辈抽空写封信,还无法直接“找上门”。 如今,几件大事尘埃落定,两人的姻亲故旧们,也就有时间、有精力的“折腾”喽。 所以,从这个角度去想,崔载来河东,有可能是冲着沈度这位海内名士。 王姮一边想着,一边询问楼彧。 呃,好吧,其实回答的还是暗卫。 暗卫听到王姮的话,又看了眼楼彧。 楼彧微微颔首,暗卫便知道自家郎君的意思:某些事,无需对王家小女郎隐瞒。 “崔载是跟着楼让一起来河东的!” 暗卫沉声说道,“朝廷设立了河道衙门,圣人钦点楼让为首任河道总管!” “楼让?” 王姮目光一凝,“阿兄,他、他不是成了跛子?” 一个残废,也能当官? 哦不,这不是重点,毕竟对于真正的权贵来说,是可以打破规则的。 重点是,作为跟楼彧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外人不知道的秘密,王姮心知肚明—— 楼让的腿,就是楼彧弄断的。 楼彧与楼让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如今,楼让却忽然来到河东,还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河道总管。 他、他定会找楼彧的麻烦啊。 还有杨睿…… 莫非他的离开,不是自己愿意的,而是被逼走的? 挤走杨睿这个齐王世子的人,就是楼让? 楼彧感受到了王姮的担心,他微微一笑,宛若春风拂面:别担心!世子无事!我亦无事! 王姮见他笑了,这才放下心来。 “……谢宴之呢?他又是什么来历?” …… 官道上,一个车队速度平稳的行进着。 在前面开路的是几个骑士,紧接着便是一辆马车。 马车里,十七八岁的温润男子,穿着广袖长袍,手拿竹简,正专注的看着。 他温文尔雅,俊美异常,还有着一股文弱与书卷气,颇有点儿雌雄莫辨……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去 “谢宴之在南境,颇有才名。” “七岁能诗,十二岁一手丹青名扬建康,被誉为诗画双绝!” 暗卫还在向王姮详细介绍谢宴之。 说到这里,暗卫稍稍一顿,从衣襟里掏出了几张纸。 “九娘,这是谢宴之的几篇诗作。” 暗卫双手将纸捧起来。 王姮身边的白芷,不用吩咐,便快步走到暗卫身前,将纸取了过来。 王姮抬手,接过白芷送上来的纸,展开,细细端看。 “不是赋?而是新体的七律诗?” 王姮逐句的暗暗咀嚼,辞藻华丽,韵脚巧妙,确实堪为佳作。 王姮缓缓点头,“阿兄,我这位‘表兄’,文采斐然啊。” 而这首诗,还是谢宴之三年前的作品,那时他才十四岁,算得上少年天才! 不过,王姮只是单纯的称赞,并没有掺杂太多的感情色彩。 就像是她评判任何一个文人雅士,只有对于才华等的欣赏,谈不上喜欢与否。 楼彧温和的面容下,内心却有一丝丝的不快。 当然,楼彧不是生王姮的气,而是、而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就是不喜欢听到胖丫头称赞别人。 还有那一声“表兄”! 谢宴之算哪门子的表兄。 他只不过是谢太夫人的族侄孙,与谢太夫人都从未见过,更不用说胖丫头了。 素未谋面,从未相处,却因为些许名分,就、就成了胖丫头的表兄? 楼彧的理智告诉他:世家就是如此,姻亲众多,正经的、不正经的表兄表姐数不胜数。 就是楼彧和王姮,也能攀得上表亲的关系。 但,楼彧就是不高兴。 王姮:……小霸王又在气什么? 楼彧已经达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境地,他眼神温和、表情淡然,妥妥的温润小君子。 最近这段时间,因着不爱说话,显得愈发高冷。 却也不显冷漠、倨傲,反而带着月华谪仙般的高贵、清冷。 他就像一池清潭,表面看着清澈,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 实际上,深不可测、幽深冷冽。 旁人很难窥探他的心思,王姮敏锐,又与楼彧朝夕相处,大概是唯一能够察觉到他异常的人。 王姮就有些纳闷了,好好的,别扭什么? “……阿棉说得没错,变声期的男人,果然敏感、矫情!” 作为情绪稳定,永远佛系的王姮,再次大度的包容着。 她话锋一转,笑道:“虽有些才华,却到底不如阿兄!” “阿兄”二字,端的是亲昵中带着难以忽略的与有荣焉。 她是真的为楼彧这个阿兄骄傲,也是真的认定阿兄才是世上一顶一的少年俊彦。 楼彧表面淡然,唯有那上翘的嘴角,弧度略大些了。 “还有呢?除了这些诗作,谢宴之还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王姮感觉到楼彧“阴转晴”,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询问暗卫。 暗卫赶忙回禀:“谢宴之才貌出众,在建康颇受推崇。” “两年前,被南境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安乐侯钦点为驸马……” 暗卫简略的讲述了一下谢宴之那曾经幸运、实在凄惨的婚事。 未来驸马,本可以青云直上,却那么不巧的赶上了南境亡国。 如果只是亡国也就罢了,还更加不巧的遇到了“情敌”—— “楚王率领大军,跟随齐王攻入南境的时候,遇到了逃出皇宫的荣华公主……楚王便纳了荣华公主为侧妃!” 暗卫说得隐晦,王姮却秒懂: 哦豁,不就是骑在马背上的敌国皇子,见到了狼狈逃跑、楚楚可怜的亡国公主。 见色起意,啊呸,不是,是一见钟情,然后就强取豪夺、虐恋情深…… 呃,好吧,王姮承认。 自己虽然年纪小,可身边有个喜欢讲故事的嫡长闺啊。 也不知道阿棉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明明只比她大两岁,自己云英未嫁,却知道那么多缠绵悱恻、人心黄黄的爱情故事。 阿棉还非常的促狭,弄了许多笔名,写了一个个的话本子。 什么霸道王爷,什么落魄千金,什么亡国公主,什么敌国王子……那狗血的情节,直白火辣的话语,真是让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小少女们看得脸红心跳,却又忍不住的心生向往。 “……哎呀,我都在想什么?” “明明是很凄惨、很无奈的被掠夺,却还能脑补什么虐恋?” 王姮意识到自己居然把残酷的现实,跟话本子的剧情联系起来。 居然觉得,楚王的见色起意、强盗行径,是对荣华公主的“爱”。 她赶忙摒弃这种荒诞的想法,并进行自我唾弃:“我果然被阿棉带坏了!” 荣华公主先是国破家亡,接着又被敌方王爷掳走,原本有才貌俱佳、出身高贵的未婚夫,如今却只能沦为身份尴尬的“侧妃”。 侧妃,听着好听,实则还是妾啊。 堂堂公主,曾经的金枝玉叶,如今却被打落枝头、碾入泥潭! 南境亡国,不是她的罪过,是她的父亲昏聩,是文臣武将无能(甚至背叛),而却要她承担国破家亡、任人践踏的恶果。 同为女子,同为男人的附属品,王姮深深的共情了。 其实何止是公主,就是她们这些权贵家的小女郎,也都依附于家族、依赖于父兄(丈夫\/儿子)。 就像王姮刚刚想到的陆伽蓝。 当年的沂河之变,是她的父亲搞出来的阴谋。 败露后,陆怀信固然被砍了头,可陆伽蓝等女眷也被流放。 还有她王姮,若王廪此次进京,真的惹了官司。 王廪会被问罪,王姮这个远在河东的女儿,也逃不脱“株连”! 当然,王姮除了阿父,还有阿母,还有楼彧,她不会真的落入悲惨的境地。 但,这、依然是需要王姮靠别人。 她还是无法自己掌握命运! 王姮垂下眼睑,收敛了所有情绪与那种无力的愤懑,继续关注这位倒霉的表兄: “谢、表兄,倒是个可怜人!” 暗卫没说谢宴之在长安受到了排挤,王姮却能想象得到—— 谢家本就是从南境北上的世家,在北境,本就没有什么根基。 家中最优秀的儿郎,本该成为复兴家族的主力,却因为未婚妻被强占,莫名其妙的多了个王爷“情敌”。 都不用楚王针对,谢宴之在长安就寸步难行。 权力,就是这么的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谢宴之是个聪明人,或者说谢家有聪明的长辈,意识到谢宴之在京城的尴尬处境,便索性让他暂时远离是非圈。 待过个几年,事情淡下来,楚王那边或许也不再计较荣华公主有个未婚夫,谢宴之还有重回京城、进入朝堂的可能。 若是避难的地方,还能有“转折”,自是更好! 谢家在北境没有根基,却也不是没有姻亲。 比如谢太夫人。 王姮快速将这些整理清楚,也就明白了谢宴之为何要来河东。 “这谢家,听着似乎比崔家靠谱些!” 至少谢宴之是真的有才,至少谢宴之或是谢家还有聪明人。 不想崔家……啧,居然跟楼让这种身残、心也残的变态搅合在一起。 还试图抢摘世子大兄的果子! 凭他们也配! 王姮承认,她华丽丽的迁怒了。 杨睿在沂州这几年,虽然与王姮算不得多么亲厚,但这位“大兄”真的很有长兄风范。 他是真的把王姮这个便宜妹妹,当成了自己的弟妹。 王姮的生辰,中秋、正旦等节日,杨睿都会命人送来礼物。 还有王姮和王棉的各项生意,也是背靠杨睿,才能愈发的顺遂。 若是有些的生意,牵扯太大,杨睿不得不收走,也会给足了补偿。 可以说,杨睿就是王姮想象中兄长该有的样子,温和、宽厚,竭尽所能庇护弟妹。 王姮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杨睿面前,身份有些尴尬,从不胡乱的攀关系。 但在她心里,早已将杨睿当成了兄长。 王姮知道,这次杨睿应该不是被楼让等人排挤走的。 杨睿在河东的任务,已经算是圆满完成。 京中即将掀起狂风巨浪,这般关键时刻,杨睿理应回京。 即便没有圣人的圣旨,没有楼让,杨睿也会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沂州。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楼让捡了杨睿的便宜,亦是事实。 王姮真的很难对楼让、以及依附楼让的崔载等,生出一丝一毫的好感。 “……”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无需在意! 楼彧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王姮。 王姮:……懂! “阿兄说的没错,崔家也好、谢家也罢,都与我们没有甚相干!” 王姮甜甜的笑着,圆嘟嘟、肉乎乎的小脸上,满都是对楼彧这个“阿兄”的信任、依赖。 她仿佛在说,什么便宜表兄,什么庸才、才子,都不如阿兄厉害! 楼彧满意了,唇边的笑意愈发浓郁。 片刻后,楼彧又看向了河道行营方向。 王姮了然:“阿兄,你是说,等世子大兄离开那日,我们去行营送他?” 楼彧点点头,表明王姮猜对了。 他确实想带着王姮一起去为杨睿送行。 其实,楼彧与杨睿之间,无需这些虚礼,那日在齐王府,楼彧就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很不必再搞送行、煽情那一套。 但胖丫头需要。 杨睿对胖丫头亲近,过去几年里,尽心照拂了这位“继妹”。 但,还不够! 杨睿注定是要登上高位的人,他的喜好,很重要。 若胖丫头能够真正成为杨睿喜欢的妹妹,将来定能多一层保护! 楼彧自己能够保护胖丫头,但他也希望,胖丫头自身也有尊贵的身份。 “好!我和阿兄一起去!” 王姮还是那么的乖巧、甜糯,对于楼彧是百分百的信赖、听从。 …… 六月初八,易出行! 河道行营早已收拾妥当,可以立刻拔营离开。 杨睿带着亲卫,来到行营,巡视了一圈,又站在河堤上,居高临下的俯视波浪翻滚的沂河。 几年的时间,他都守着这沂河。 建码头、修堤坝,剿匪、练兵…… 几段河道已经开始链接,水路甚至可以延伸到了南境。 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已经初具雏形。 这里,倾注了他太多的心血,也有着太多的战斗与拼搏。 “……要走了啊!” 杨睿怅然的叹息着。 饶是他心胸开阔,理智清醒,如今要离开,也有片刻的不舍。 “世子,宝船已经准备妥当!” “世子,兵卒们已经登船!” “……世子……” 身边的亲卫们,一轮一轮的前来回禀。 兵卒、器械、钱粮等等都已经登船,最后,只等杨睿这个世子上船。 杨睿再度回望已经搬空的行营,没有继续叹息,而是大步朝着栈桥而去。 楼彧、王姮早已在栈桥等候。 他们看到杨睿过来,纷纷上前行礼。 “阿玖也来了?哈哈,无需这般伤感,我只是回京,等过些日子,阿玖也是要进京的!” 杨睿看到白白胖胖的王姮,禁不住露出笑容。 这个妹妹,虽然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却乖巧、可爱。 杨睿在沂州这些年,每年生辰、年节都会给王姮送礼。 起初,他就是礼节性的,毕竟似他这般行事稳妥的人,从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有疏忽。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杨睿本人想不到,身边也有专门的人提醒。 只是顺手的小事儿,并不是专心为之。 王姮却非常感恩,每次都有回礼。 且,王姮的某些“生意”,也大大的帮助了杨睿。 还有东山书院格物院的师生们,亦有利国利民的“发明”。 ……这些,杨睿都铭记于心,给相关人员都暗暗记了功。 只等来日……而这些有功之人中,楼彧、王姮居首功! 可爱贴心、还有“大用”,这样的妹妹,即便身份略尴尬,杨睿也是认可的,喜欢的! 他将王姮当成了自己人,言谈间,也就稍稍透露了些许。 甚至,是许诺——过些日子,王姮就能进京! 进京做什么? 当然是享受属于她的荣华富贵! 至于楼彧,杨睿就没有多说,淡淡的看了“高冷”少年一眼,双方就都心领神会—— “阿彧,京城见!” “世子,再会!”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旧敌 目送杨睿离开,王姮和楼彧便离开了码头。 仆从们将他们的马牵了过来。 楼彧的马,是一匹上好的大宛马,棕红的皮毛,油光水滑,马蹄踏踏,一身桀骜。 王姮的马亦是大宛马,楼彧送给她的礼物。 通体雪白的母马,比楼彧的红马温驯许多。 王姮个子不算太高,身体还胖,常年慢跑,还算灵活,却也无法轻易的踩镫上马。 还是某个护卫,来到马前,单膝跪地,伸出一只胳膊。 王姮扶着那护卫的胳膊,踩着他的膝盖,慢慢的爬了上去。 楼彧见王姮安然坐在马背上,这才牵过自己的马,一个飞身,便利索的上了马。 “……”楼彧还是不说话。 王姮点点头,“阿兄,走吧!” 王姮的话音方落,两家的护卫、仆从们便纷纷上马。 两人拉紧缰绳,双脚轻轻一磕马镫,胯下的马儿便冲了出去。 两道身影冲了出去,护卫、仆从们则紧紧跟上。 哒哒哒! 阵阵马蹄,在官道上激起了一层黄土。 马队远去,黄土落下,不远处的河面上,行来了一艘艘的大船。 “……这是沂州?竟仿佛变了模样!” 一艘大船停靠在码头,船夫架好船板,与栈桥相连。 几个穿着略显破旧的女眷,相互搀扶着,走在颤巍巍的船板上。 等走到栈桥,脚下平稳了许多。 不再是那种虚浮在水面上的飘飘忽忽,而是脚踏实地的稳重与心安。 到了这个时候,女眷们也就能够放眼打量四周。 栈桥是新修的,两三丈宽,能够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而过。 结实的木板,从河面延伸到堤岸。 堤岸上,码头亦是新建的。 有门栏,有堆场,有负责检查、管理的官差,还有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船工、苦力。 码头上进进出出的船只很多,有的是载客的客船,有的则是堆满货物的货船。 人来货往,很是热闹。 沿着河岸,还有一排排的店铺。 有的是仓库,有的是食肆、酒肆、杂货铺。 还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或是提着篮子的老妇,他们是附近的百姓,靠水吃水的做些针头线脑、卖花卖水的小生意。 卖货的时候,货郎、老妇等也会叫卖,与码头上官差的呼喝、船工的叫喊等等交织在一起。 ……好一副盛世太平的人间烟火景象。 陆伽蓝望着这场景,本就有些“恍如隔世”的她,愈发觉得陌生。 曾经在沂河上,坐着豪华的画舫,众星捧月的被小郎君、小女郎们吹捧、讨好的那个夜晚,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 其实,也不过只有四年光阴。 而这四年,却仿佛是她的一辈子。 陆伽蓝握紧了拳头,掌心不再是光滑的、柔嫩的,而是有了一层茧子。 手背,胳膊,以及许多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伤疤。 只有她自己知道,过去的四年里,她都经历了什么。 流放岭南,官府的判罚只有轻飘飘的四个字。 对于亲历者来说,却是宛若十八层的炼狱。 只从沂州到岭南,四千里的路程,他们就走了近半年。 刚刚出发的时候,北境甚至还没有拿下整个岭南。 北境还在跟南境相互胶着,一点点的侵吞。 唯有陆家被流放的邕州,暂时有北境的人马。 要陆伽蓝来说,判处陆家流放邕州的人,绝对是跟陆家有仇—— 刚刚占据的地方,刺史等地方官估计都是带兵的将军兼任,整个衙门都还没有进入正常秩序,就先把陆家流放了过去。 或许,在那些人想来,陆家的老弱妇孺,根本就撑不过四千里的流放之路。 所谓流放邕州,也只是随口一说。 “……想不到吧,我们活着到了邕州!” 陆伽蓝回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的咬紧了牙关。 他们确实活着到了流放地,但死伤惨重。 离开沂州的时候,陆家七八十口人,而抵达邕州的时候,只剩下了不足二十人。 大母,走了还不到二百里,就一场风寒走了。 母亲卖了几个姬妾,苦苦哀求官差,给弄了辆代步的驴车。 陆伽蓝等几个孩子,才没有被累死。 还有婶母、堂房的姐妹……一路上,为了一口饭,一碗药,再也没有了所谓世家的矜贵与傲骨。 当然,受苦受难的不只是女人,还有那些郎君、小郎君们。 他们也是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 有的甚至受不了这种痛苦、折辱,而选择自戕。 从夏天熬到冬天,陆家人必须庆幸,他们流放的是岭南,没有寒冬的凌冽。 即便到了冬日,他们也不会因为衣衫单薄而活活冻死。 但,抵达流放地,并不意味着苦难的结束,而是新一轮苦难的开启。 他们是流人,不是自由的庶民。 男人们要去折冲府、官府等充当苦役。 若是有战事,他们就是最好的炮灰。 没有战事,官府铺路、搭桥、修缮城池等,流人们也要去当苦力。 女人们虽然无需从事这些,但要赚钱、做家务。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陆伽蓝,连穿衣、洗漱都要被人服侍,却在邕州学会了烧火、洗衣,甚至还有为了赚几枚铜钱,给“贵人”们洗衣、做活。 手常年泡在水里,发白、发皱。 还因为做工而磨出了茧子。 再次庆幸,这里没有冬天,否则,冬日里洗衣,手还会被冻出冻疮,发脓、溃烂! 但,没有冬天,依然痛苦不堪。 夏日炎热,蛇虫鼠蚁横行,还有要命的瘴气、病毒,以及大大的太阳。 陆伽蓝每日要劳作,要在野外待着。 没有华盖,没有羃篱,没有兜帽,只能晒着。 皮肤黑了,粗糙了,甚至还被晒伤。 除了生理上的痛苦,还有来自于心灵上的冲击。 流人,不算人,只比奴婢略好些。 哦不,在某种意义上还不如奴婢。 至少奴婢有主家庇护,不会轻易受到欺辱。 流人就不同了,会被欺负、被羞辱……甚至被凌虐。 被贵人折磨也就算了,还有陆伽蓝曾经看不起的庶民,甚至是野人! 陆伽蓝受不了了,终于在流放的第三年,刚满十四岁,她就靠着还算出众的容貌,以及曾经高贵的身份,攀上了当地折冲府的都尉。 那男人,二十多岁,死了发妻,是晋城公主麾下的一个小军官。 跟随晋阳公主的娘子军拿下邕州后,便被上峰安排留在邕州,组建折冲府,任果毅都尉一职。 陆家人抵达的时候,邕州折冲府刚刚成立,那男人也刚刚上任。 后来,娘子军继续推进,一路向南、向东开拓,折冲府也进入到了正轨。 留在邕州,招兵买马,稳定地方,协助刺史府恢复耕种、商贸等,继续的为前线输送人马、粮草。 陆伽蓝嫁给了这都尉,陆家总算摆脱了困境。 陆伽蓝重新过上了有奴婢伺候,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她并不满足,毕竟她曾经是高贵的世家女,如果没有被流放,她会嫁给门当户对,甚至是高嫁入高门、皇室。 她会有真正富贵奢华的生活,会在长安那样的繁华之地恣意的打马球、赏花踏青、跳舞畅饮。 而不是在这未开化的蛮荒之地,跟着一个田舍奴出身的粗鄙武夫,过着连一匹像样的锦帛都买不起的苦日子! 终于终于,陆伽蓝等到了圣人大赦天下。 他们被赦免了,可以回原籍。 陆家的原籍在平城,北境曾经的京城。 但,陆家的嫡支已经迁徙到了长安,还有族人位居高位。 如此,陆伽蓝一家便也能回长安。 哦不、不对! 这一家人里不包括陆伽蓝等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嫁人”的女子。 已经嫁了人,那就是别家妇,而非陆氏女。 陆家阖家回京,与她们无关! 陆伽蓝:……不!我不要留在岭南!我要去长安! 陆伽蓝也是个狠人,拿着陆家在京城的威名,跟丈夫谈判。 除了威胁,还许了一些好处,这才勉强与丈夫和离。 拿到和离书,陆伽蓝没有丝毫留恋,便收拾了细软,跟着陆家人踏上了北上的路。 在路上,陆家收到了某位族人的信,说是堂房的陆怀瑾起复了,要到齐地做官。 齐地? 沂州! 是陆伽蓝噩梦的开始,却也有着她太多的执念。 比如—— “王姮!王九娘!听说你的阿父,非但没有因为沂河之变而落罪,还得到了升迁?” 明明同在画舫,王姮还是被算计的那个,结果人家却安然无恙,还成了更尊贵的刺史之女! 自己却要遭受那么多的苦难。 堪堪十五六岁的少女,却有了一颗历经沧桑、千疮百孔的心。 陆伽蓝本就嫉妒王姮,有了这层恩怨,她愈发的嫉恨。 去齐地,去沂州,她要看看,今时今日,王姮还能那么快活、安逸! …… 送走了杨睿,王廪还在忙碌。 王姮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平日去书院,每隔几日去楼氏坞堡跟着沈先生读书。 闲暇之余,则跟王棉品鉴美食、畅聊八卦。 只是—— 随着王棉即将及笄,她的亲事正式进入议题。 而她与周既明有了默契。 两家虽然没有正式的提亲、交换庚帖等,却也都默许两个小儿女的相处。 王姮:……嫡长闺“恋爱”了,我不再是她最重要的人。 王姮略失落啊。 她倒不是自私,认定王棉只能围着自己转。 但,从小一起相处,比亲姊妹都要好,忽然就、就—— 也不是说王棉彻底疏远了她,而是两人相处的时间减少了。 人家还要去给周既明送吃食,或是为周既明绣荷包呢。 王姮:……周既明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总是霸占阿棉! 比如这一日,王姮收到了楼彧命人专门从岭南运来的新奇水果,想要找王棉一起来分享,却没有找到人。 “阿棉呢?” 王姮没有看到小伙伴,笑容瞬间僵硬。 “回禀九娘,王小娘子与周小郎君去万寿寺了!” “万寿寺?” 王姮微怔,这不是王家的家寺嘛。 就在王氏坞堡的附近。 据说是当年琅琊王氏的祖宅,战乱的时候被焚毁,王廪的祖先“回归”后,便重新修建。 如今,万寿寺里还存放着王氏留下的一些碑刻,深受许多文人书法家的推崇。 而随着琅琊王氏的回归,万寿寺的归属,很是有争议。 王廪与王衍,就曾经因此而发生过争执。 王姮对于这个地方,就有些别扭,这些年来,很少涉足。 王棉作为王姮的小伙伴,自然知道王姮的喜好与忌讳,所以,她也很少去万寿寺。 “……阿棉会去万寿寺,一定是为了周既明!” 周既明要去京城参加科举,书要读,字也要练。 而王氏书法,冠绝天下。 万寿寺珍藏的那些碑文就是最好的摹本。 呃,好吧,即便那些碑刻并不是当年的真迹,但能够在万寿寺沾一沾王右军的才气也是好的。 王棉为了周既明,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王姮小小的酸了一下。 若不是河东距离万寿寺还有些距离,王姮都想追过去。 “算了,阿棉若是真能与周既明结成良缘,也是一桩喜事。” 虽然王姮觉得周既明配不上阿棉,但这是阿棉的终身大事,她自己喜欢、自己满意就好! 王姮只能送上祝福,并在她需要的时候,予以帮助。 嫡长闺不在,那就找“庶闺蜜”吧。 “十三娘呢?” 王姮又问向白芷。 白芷躬身回禀,“九娘,十三娘有事出去了。” 王姮:……得! 庶闺蜜也不在啊。 果然啊,大家长大了,也都有了个各自的事儿,想要像小时候那般聚在一起,不太容易了呢。 王姮暗自叹息着。 忽然,另一个小丫鬟白芨颠颠的跑了来。 她兴冲冲的来到王姮身边,匆匆行了一礼,便兴奋的说道:“九娘,十三娘回来了!” 王姮挑眉:然后呢? 郑十三回来不是新闻,除非—— “九娘,您有所不知,十三娘不是自己回来的,是被一个小郎君送回来的!” 白芨一边说,一边冲着王姮挤眼睛,那模样,就差直接冲着王姮喊:九娘,有瓜哦!快去现场围观! 王姮果然眼睛一亮,大家果然长大了,阿棉有了“未婚夫”,十三娘也有了爱慕者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荔枝 “先把这果子放到冰鉴里!” 王姮一听有新鲜的瓜可吃,也就顾不得这岭南的鲜果了。 她吩咐了一句,带好零食筐,便快步的跑了出去。 “是!” 白芷答应一声,将一小筐带着叶子的荔枝拿下去冰镇。 白芍、白芨则紧紧跟上。 还有阿蛮、赵锦娘两个女护卫,也悄然追了上去。 一行人,呼啦啦的出了海棠院,一路来到了院门外。 “嘘!” 靠近院门,王姮便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她竖起一根手指,轻声提醒众人。 她自己也蹑手蹑脚,凑到院门旁,只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半个脑袋。 阿蛮略憨,或者说“仆随其主”,她竟也学着王姮的模样,探头探脑的偷窥。 阿蛮比四年前长高了许多,已经比王姮高出一个头尖儿。 吃得饱,气色极好。 只可惜她皮肤天生比较黑,还吃不胖,一张小脸黑红黑红的。 她就趴在王姮的身下,用精瘦的身体撑着王姮。 表面上,是主仆一起看热闹,实际上,又何尝不是阿蛮在用自己给主子当肉垫? “……多谢杨小郎君,我到了!” 郑十三并不知道院门后还有一堆吃瓜群众,她身姿袅娜,声音轻柔,加上楚楚可怜的气质,宛若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儿。 十四五岁的年纪,花苞初放,美丽乍现。 她的五官非常精致,又在楼家娇养几年,一身皮子白皙嫩滑,好似上好的白色绸缎。 不高不矮的身量,纤细柔美的体态,粉蓝色的齐胸襦裙,还带着些许稚嫩的年纪,让她愈发的娇嫩、可人儿。 用王棉的话来说,郑十三娘就是天生初恋脸,能够成为许多男生白月光的存在。 此刻,郑十三还没有彻底亮相,只是露出了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撩起了马车车帘。 “这就是阿棉所说的犹抱琵琶半遮面?” 王姮暗自在心底惊叹。 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记忆中还是一颗瘦瘦小小的豆芽菜。 却不知什么时候,就忽然变成了窈窕淑女。 “十三娘,小心些!” 小郎君骑着马,停在马车旁。 见佳人要下车,便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一手提着衣摆,快走两步冲到马车近前,伸出另一手,殷勤的想要搀扶。 “哦豁!是杨家的那位贵人!” 王姮本就浑圆的大眼睛,愈发的圆滚滚、明亮亮。 她认出来了,一路护送郑十三娘回来的是东山书院的学生。 话说,这几年,东山书院的名声愈发响亮。 尤其是沈度抵达河东,并收楼彧、王姮为徒后。 因为有这层师生关系,沈度对于两个弟子弄出来的书院,也颇为好奇。 偶尔有闲暇,沈度也会溜达到东山书院。 哪怕不授课,只是跟师生们有个简短的交流,也足以让书院上下激动不已。 类似的风声传出去,也就变成了:沈度会在东山书院解疑答惑。 沈度沈君和,成名几十年的海内名士。 不说拜入他的门下了,就是能够向他讨教一二,都能够受益匪浅。 而东山书院的学生,却有机会得到沈先生的指点,这、这……绝对比书院本身更具价值。 再加上随着朝廷推行科举,每年都有东山书院的学生高中,东山书院的名声也就愈发响亮。 不只是齐地的学子,就连外地、乃至京城的学生也都蠢蠢欲动。 从去年开始,东山书院就有了来自各地的学生。 王姮口中的“杨家贵人”,便是其中之一。 随着杨继开创新朝,杨这个姓氏,也便成了国姓。 能够被王姮都能尊称一句“贵人”,足见这位小郎君,不只是姓杨,他还真的跟皇族有关系。 “杨十四!” 公鸭嗓从天而降。 王姮:……咦?阿兄来了? 哦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阿兄居然开口了?! 多难得啊! 既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只是偷偷看个热闹,楼彧竟开了尊口。 哦不不,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 王姮循着声音,转过头,发现楼彧居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呃,话说,楼彧作为“客人”,不是应该从外面进来嘛? 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院门里?! 如果是几年前,王姮还不会这么惊诧。 那时的楼彧是个小霸王,不走寻常路,惯会翻墙、爬树。 可现在—— 王姮的目光掠过楼彧一身的广袖长袍,以及衣摆下若隐若现的白色足衣和木屐……这妥妥的名士装扮,适合装逼,却不适合翻墙啊。 而且,楼彧这衣袍上,并没有沾染任何的灰尘、草屑,难道阿兄的功夫又精进了,能够直接飞? 砰! 就在王姮疯狂的脑补时,一记不轻不重的暴栗扣在了她白皙、饱满的额头上。 “阿兄!疼!” 王姮扬起小脑袋,可怜兮兮的撒娇。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仿佛有水光浮动。 楼彧:……娇气的胖丫头! 他清楚自己的力道,根本就没有用力。 但—— 楼彧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弯腰趴在院门上的王姮,目光落在她的额头上。 居然又有一抹红痕。 啧,胖丫头不只是人娇气,皮肤更是嫩得不可思议。 真是比嫩豆腐还要娇贵,碰不得,更打不得。 今日楼彧听闻南边有东西送来,已经送去了王家庄子。 便记起,这批货里,应该有胖丫头心心念念的鲜果。 他便想着陪胖丫头一起吃。 骑马来到王家庄子,远远的,就看到一辆马车、一匹马缓缓靠近。 楼彧原本以为是王家有了外客,比如被胖丫头嫌弃的崔载,再比如被胖丫头赞过一声“有些才华”的谢宴之。 这两人,楼彧还没有见到人,却本能的不喜欢。 楼彧便拨转马头,绕到了侧墙。 脚下轻轻用力,楼彧穿着木屐,却还能轻松站到马背上。 再然后,一个纵身,楼彧无比熟稔的跃上墙头。 广袖翻飞,楼彧如同一只大鸟,轻飘飘的落在墙里。 他快走几步,来到了院门,站在了王姮的身后。 呃,这个时候,马车上的人也下来了,楼彧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 甚至是犯了个低级的、常识性的错误—— 如果真是崔载、谢宴之,不会只有一辆马车,应该还有随行仆从和行李等。 更不用说,马车旁,还有一个只知道傻笑的少年郎。 根本不是什么来客,只是郑十三以及郑十三的爱慕者罢了。 意识到自己犯了蠢,楼彧略羞愤。 他不愿去深究自己为何会犯蠢,正巧看到王姮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小模样,索性就敲了她一个暴栗。 楼彧更不承认,自己这一下,有“迁怒”的成分。 他控制了力道,怎么能算是“怒”? 然而,楼彧发现,胖丫头太娇贵,即便自己没有用力气,也依然会弄疼她。 楼彧张张嘴,想要说句抱歉。 但,想到自己的公鸭嗓,楼彧又忍住了。 他再次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的抚摸王姮的额头。 温柔中,带着明显的歉意。 王姮收到了,便抿了抿小嘴儿,说道:“好吧,阿兄,我原谅你了!” 楼彧微微勾起唇角,胖丫头不生气就好。 一场误会就此消弭。 王姮忽的想到,院门外还有好戏呢。 她赶忙拉住楼彧的手,一个用力,将他拽着弯下腰来。 王姮这套动作,太熟练,太自然,俨然已经做过了百遍千遍。 她还不忘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楼彧的唇边,“嘘!阿兄!别出声!” 若是惊扰到外面的一对小儿女,可就看不成好戏了! 楼彧:……有什么可看的? 不就是一颗豆芽菜,以及一个傻乎乎的呆子? 楼彧暗自吐槽,脸上却还是一派温和、淡然。 他没有训斥、阻止,而是配合的弯下腰,将头探在王姮的头顶。 他似是顺从王姮的动作,这才弯腰、低头。 而远远看着,却仿佛是他整个人将王姮抱在了怀里。 原本趴在下面,为王姮当肉垫的阿蛮,早在楼彧现身的那一刻,就悄悄的爬着退到了一旁。 白芨等丫鬟,也都习惯性的退后几步。 唯有赵锦娘,立在一旁,望着那姿势亲昵的少男少女,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阿兄,你看,杨小郎君扶着十三娘下了马车,他的耳朵都红了。” “咦!十三娘的脸颊也红了!” 哇!哇!! 王姮心里,早已哇声一片。 可惜,今日跟在她身边的是楼彧,本就沉默寡言。 迎来变声期后,更是直接变作“哑巴”。 慢说这种无聊的热闹了,就是正经事儿,楼彧都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他根本不会像王棉那般,与王姮非常合拍的吃瓜、评论。 王姮:…… 自己这般兴奋,身后的阿兄却一声不吭,啧,看戏看得都没有那么畅快了呢! “……十、十三娘,这、这是我命人从京城送来的,是、是东市最好的胭脂铺子‘花颜’特有的胭脂,还有这个簪子……” 杨十四郎扶着郑十三下了马车,便从身边侍从手里接过一个匣子。 他羞赧的捧起匣子,怕郑十三拒绝,索性直接塞到了她的手上。 郑十三:……别说!她还真会拒绝! 倒不是嫌弃东西不好,花颜的东西,自是最好的! 因为她也是花颜的股东之一啊。 最主要的原因,郑十三在没有得到王姮的同意之前,是不会跟这些小郎君有任何的超越同窗之情的来往。 郑十三本就早熟,她还比王姮大一岁。 王姮看到少男少女相处的画面,会本能的想要看热闹,完全还是一副孩子心性。 郑十三则不然,她已经开始思考婚嫁的问题。 她更是能够从杨十四郎等小郎君羞涩的眼眸中,看到情欲、占有等等侵略性的神情。 少年少女,春心萌动。 郑十三娘知道自己的优点,也知道那些小郎君对于自己的爱慕。 但,她更知道自己的处境、身份等。 她不是真正的小贵女,而是依附于王九的小跟班,只比奴婢好些。 说这话,不是郑十三心存怨怼,而是她对自己愈发的清醒。 她是感激王姮的,如果没有九娘,她现在或许已经被郑家“卖”了。 要么嫁给寒门,要么被权贵纳为妾室。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没有如今富贵、惬意的好日子。 九娘对自己真的非常好,有月例、有丫鬟,能读书、能出门,还有铺子! 是的,铺子! 郑十三做梦都不敢想,似她这样卑微的庶女,还没有出嫁,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产业。 沂河之变后,九娘病愈,就给了她两张契纸,是两间铺子的房契。 一个铺子在河东,一个铺子是沂河边的商铺。 不敢说日进斗金,每个月也都有几十贯钱。 郑十三在郑家的时候,每个月几贯钱的月例,还不能定时足额的领取。 在楼家、在九娘身边,她却能拿到近百贯的分红。 郑十三忍不住的想:就是郑迟这个大母的心肝肉儿,她手里都未必有铺子。 而她,一个曾经那般卑微的庶女,却过得比郑迟都要好! ……这些都是九娘带给她的。 郑十三感激的同时,更是坚定自己的决心:跟着九娘!服侍九娘! 只要她忠心,她本分,九娘就绝不会亏待自己! 至于男人,楼、楼郎君也好,书院的其他小郎君也罢,都不如九娘靠得住。 年少时的心动,不重要,真正的安稳富贵生活,才是郑十三最想要的。 所以,在没有得到王姮的吩咐之前,郑十三绝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示好。 “小郎君的心意,十三领了!不过,这些东西,还请您收回去!” 郑十三快速的将匣子还给杨十四郎。 杨十四郎没有接匣子,却抓住了郑十三的手,他的脸早已涨得通红,却还是强硬的握紧那只柔荑。 “十三娘,我、我!” 杨十四郎想要告白。 郑十三娘则赶忙用力挣脱,“十四郎君,请自重!也请您给十三体面!” 她这般说,杨十四郎想要霸道都不好继续。 毕竟,他真的年少,也是真的心仪面前的佳人儿。 他慌忙松开手,任由郑十三像只受惊的兔子办,快速的进了院门。 院门里,早在杨十四郎伸手的时候,楼彧就单手搂住王姮的腰,直接将她抱到了一旁。 他的另一种手则遮住了王姮的眼睛。 王姮:……啊啊啊,正是精彩的时候啊,阿兄,别捣乱! 楼彧习惯性的抱着胖乎乎的小丫头,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不是胖丫头独有的奶香,而是、而是甜到人心里的荔枝味儿……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轰! 楼彧单手抱着王姮,垂下眼眸,入眼处就是一节白到发光的脖颈。 他距离那脖颈很近,呼出的热气,都能吹拂到上面的细小绒毛。 这般近的距离,让他看得更加清晰。 脖子雪白,如凝脂,如白玉,有着细微的皮肤纹路,还有几乎看不到的绒毛。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让楼彧口干舌燥、心跳加速的还是那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好甜、好香! 咕咚! 楼彧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本能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但,还是好干。 他禁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他仿佛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听不到四周的声音,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却能够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以及他如同公鸭子叫的破罗音儿:“胖丫头,你吃了荔枝?” 应该是吃了吧。 否则,她怎么一身的荔枝味儿? 王姮没有察觉到楼彧的异常,她自己孩子心性,也把楼彧当成“阿兄”。 哪怕刚刚围观了一场少男少女的暧昧拉扯,王姮都没有联系到自身。 至于自己和楼彧的姿势,在外人看来,可能已经越线,带了些许颜色。 王姮却早已习惯。 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不能说整日里搂搂抱抱,却也不会真有什么男女大防。 她听到楼彧的询问,虽然不解,却还是乖乖的回答:“还没有呢!我让人放到了冰鉴里,想着等阿兄来了一起吃!” 说到这里,王姮略心虚。 呃,楼彧并不是她“美食搭子”的首选。 倒不是她没良心,有好吃的不先想着楼彧。 而是楼彧并不是个贪恋口腹之欲的人。 珍馐佳肴,他吃得。 粗茶淡饭,他也吃得。 他确实出身富贵,可他也在军营里待过。 只要混迹军营,只要野外行军,就很难真正的“讲究”。 且,楼彧跟着杨睿、沈度学习,养成了极高的自控与自律—— 贪吃、贪图享受,亦是一种枷锁。 楼彧绝不会让这些阻挠了自己的成长,成为自己的负担。 他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就不会被任何外物所影响、所束缚。 楼彧吃饭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他是喜欢还是厌恶。 不管吃什么,都是那么的平静、淡然。 每样饭菜,不超过三口。 吃饭只是为了饱腹,只是为了生存,而非享受与生活。 跟这样的人一起吃饭,说句不怕伤人的话,颇有些无趣。 王姮就是个小吃货。 吃到好吃的、喜欢的美食,眼睛都在发光。 她自己吃得欢喜,也能让人感受到她对于美食的尊重,与那种沉迷其中的享受。 看着王姮吃饭,就相当的有食欲。 沈度的厌食症能够慢慢痊愈,全靠王姮这个有福气的“吃播”。 王姮享受美食,就见不得楼彧这般“辜负”美食的人。 还是阿棉、十三娘更好,与她们一起吃,心情愉悦、气氛轻松,食物的美味都能得到加持。 实话如此,却不能对着楼彧说。 王姮才六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道理,如今十三岁了,自然更不会犯蠢。 她笑得甜甜的,明媚的大眼睛里满都是楼彧的倒影。 楼彧愈发觉得燥热,头一次,他没有继续跟王姮对视,而是不自在的挪开了视线。 他扶着王姮小胖腰的手,也仿佛被什么给烫了一下。 他赶忙收了回来。 王姮:……楼彧这是怎么了? 变声期难道就这么神奇? 嗓子难听,不爱说话也就罢了,人、人怎么也变得别别扭扭、奇奇怪怪? …… 楼彧也没有失态太久,片刻后,他就平静下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他习惯了完美的控制自己。 不管是怎样的心慌意乱,楼彧都尽快让自己进入到淡然、镇定的状态。 深吸一口气,楼彧站起身,习惯性的伸手去拉王姮的小胖手。 指尖已经触碰到了王姮的衣袖,却猛地顿住,并快速的收到了身后。 楼彧身体微僵,他这是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 不过,他没有露出羞愤的表情,而是不着痕迹的,顺势做出负手而立的姿势。 嗯,还是翩翩俊美小玉郎。 楼彧看了王姮一眼,“走吧”两字也被他咽了回去。 咳咳,冷静下来,楼彧就想到了自己的破罗嗓子。 他直接转身,大步朝着海棠院的方向而去。 王姮:……我忍!谁让你现在是特殊时期? 矫情就矫情吧,谁让你是小公举哪! 王姮继续扬着笑脸,快走几步,紧紧跟上了楼彧:“阿兄,走,咱们去吃荔枝!” 两人一个走,一个追。 一个面容沉静、高冷矜持,一个浅笑嫣嫣、叽叽喳喳。 若是不熟悉的人见了,定会误会两人的关系——不像感情甚笃的青梅竹马,倒像是小胖兔狂啃高冷之花。 其实,就算是熟悉两人的人,看到两人之间忽然变得“生疏”,也会忍不住多想: 难道楼小郎君长大了,开始通晓男女之事、懂得美丑之分,便嫌弃胖乎乎的九娘了? 想想也是,楼郎君出身高贵,师出名门,本人更是俊美如谪仙。 不管是身份,才华,还是容貌,不说在这偏僻的沂州了,就是去到人杰地灵、锦绣繁华的京城,楼彧都依然是拔尖儿的存在。 王姮也不是丑,就是、就是不符合主流的审美。 她过于丰腴,偏偏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每次看到王姮除了正餐,还有点心、宵夜,零食筐更是不离手,就有人忍不住暗自嫌弃: 这到底是高贵的世家女,还是转世的饿死鬼? 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看到这么不自律、不自爱的贪吃鬼,也是厌恶的! 王姮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嫌弃了,更不知道,自己和楼彧的关系受到了误会,甚至是曲解。 王姮的心思全在即将吃到的美食上,若有空余,她顶多也就是哄一哄某个矫情的小郎君,以及关注一下郑十三的“恋情”。 “阿兄,我记得,十三娘只比你小几个月,她今年也十四岁了吧?” 王姮凑到楼彧身边,小声的询问着。 楼彧:……一颗豆芽菜,留着她,养着她,不过是为了让胖丫头开心。 楼彧哪里会关注郑十三的生辰? 他甚至都没有怎么正眼看过这个便宜表妹。 干巴巴、瘦叽叽,还动不动就泪眼婆娑、可怜兮兮……仿佛在楼家,她被虐待了一般。 当然,楼彧也没有怎么尽心照顾。 但,胖丫头对郑十三极好啊。 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比照着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说句不好听的,就郑十三这些年的花用,比在郑家娇养的郑迟都多! 胖丫头从未亏待,这豆芽菜却还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真真上不得台面。 结果,就这样的丑八怪,居然还有傻子看得上。 楼彧的外表风光霁月、温润如玉,内心依然是那个毒舌嘴欠的熊孩子。 他看不上郑十三,连带着对爱慕郑十三的杨十四郎也十分嫌弃:眼神不好,人还呆! 就这货,居然还是杨睿的族弟。 楼彧默默的在自己的小本本上,给杨十四郎记了个黑点儿。 楼彧内心疯狂吐槽,嘴巴却仿佛被封住了一般,一个字都没有回答王姮。 他只是淡淡的看了王姮一眼。 王姮:……明白!小霸王的意思是:我哪里记得一颗豆芽菜的生辰? “阿棉有了意中人,即将定亲,十三娘也有了爱慕者……大家,都长大了啊!” 没有楼彧的回应,王姮也能和他聊天。 她想到今日,嫡长闺、庶闺蜜都不能陪自己吃荔枝,就有些失落。 楼彧的目光落在王姮身上: 长大? 王棉、郑十三有没有长大,楼彧不知道。 但,眼前的胖丫头,似乎、好像确实、确实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楼彧伸出右手。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手背上,几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出。 几根手指的指腹处,有薄薄的茧子,是他握笔,或是拉弓、挥刀时留下来的。 刚刚在院门后,楼彧就是用这只手拦腰抱住了王姮的腰。 入手处是软软的小肉肉,但他的大拇指,似乎、好像碰、碰到了一个更为柔软的东西。 那是—— 楼彧的目光再次转向王姮……的脖子、脖子以下…… 轰! 楼彧终于反应过来,那个是什么。 他确实还没有开窍,但他聪明啊,他博览群书啊,他还在全都是糙汉子的河道行营待过。 不说那群老兵痞子了,就是君子如杨睿,与兵卒们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也会说一些荤素不忌的话题。 楼彧还跟一些纨绔们、才子们去过酒肆、教坊,他们不会直白的说荤话,却少不了“吟诗作对”。 那时楼彧不通男女之事,能够听得懂,却不愿多听。 而此刻,他的过耳不忘就开始发挥奇效: 什么“薄冰肌莹”,什么“一团莹软”…… 轰! 楼彧不只是耳朵红了,一张莹白的面皮也被烧得通红。 偏偏王姮不知道楼彧的状况,她已经命人取来冰镇好的荔枝。 “阿兄!” 王姮将一盘荔枝放到楼彧面前,热情的招呼着:“快吃吧,很甜、很好吃!” 楼彧:……确实很甜,胖丫头浑身都散发着荔枝的香甜!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怦然 楼彧指尖微微颤抖。 他完美的自控力,在这一刻,迅速被瓦解。 偏偏他还不知道原因。 楼彧的内心,颇有些惊惶。 他不说话,也不伸手。 王姮:……这是怎么了? 变声期就这么矫情? 不爱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连荔枝都不吃了? 楼彧确实不贪恋口腹之欲,可对于送到嘴边的吃食,尤其是王姮送过来的,他也不会拒绝啊。 王姮看看明显不正常的楼彧,又看看盘子上、还冒着些许冷气的荔枝。 忽的,王姮似是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身边的丫鬟。 此刻侍奉在王姮左右的是白芨。 接收到自家小女郎的信号,白芨赶忙用湿帕子净了手,跪坐到案几旁,轻轻捏起一枚荔枝,小心的剥去外壳。 剥掉荔枝壳,露出来的便是香甜、软嫩的果肉。 王姮也早已洗了手,从白芨手里接过剥好荔枝,送到了楼彧嘴边:“阿兄,吃吧!” 虽然荔枝不是她剥的,但果肉是她喂给他吃的哟。 四舍五入,那就是她亲自弄好的。 这,就是王姮“亲手”的极限,亦是只有对楼彧的殷勤。 换个人,即便是亲爹王廪,都享受不到王姮的“服侍”呢。 楼彧整个人还是处于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他的大脑一片混沌,肢体也有些僵硬。 但,当王姮的小胖手凑到他的眼前时,他的身体还是遵照本能,微微向前探过头,并张开了嘴巴。 王姮直接将果肉塞进了楼彧嘴里,不经意间,白皙软嫩的指尖擦到了他的舌尖。 楼彧只觉得自舌尖起,就有一阵酥麻。 他整个人又僵住了。 “阿兄,快吃啊!” 王姮不明所以,见楼彧含着荔枝发呆,赶忙殷勤的催促道。 王姮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距离楼彧有些近,她的鼻尖几乎要碰触到楼彧的鼻尖。 因着她的靠近,本就扰乱楼彧心神的那股荔枝甜香,宛若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将他包裹住。 呼吸间,全都是那种味道。 甜入心脾,甜到晕眩。 楼彧都要窒息了,本就混沌的大脑,直接在甜腻的荔枝味儿中彻底宕机。 咔嚓! 楼彧的灵魂仿佛已经出窍,可他的身体遵循着本能,机械的咀嚼着。 然后,没有意外的,楼彧咬到了果核。 牙齿被狠狠的硌到了,发出令人牙碜的声响。 王姮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阿兄!没事吧!都怪我不好,忘了提醒阿兄,这果子里还有核!” 王姮怕楼彧尴尬、羞愤,便赶忙主动认错。 没办法,这是她能够跟小霸王“和平相处”的秘诀: 楼彧的命令,她服从; 楼彧的失误,她来认! 所谓情绪稳定的背后,又何尝不是王姮在“忍气吞声”?! 牙齿被硌得生疼,楼彧终于从迷雾中惊醒过来。 他顾不得去听王姮的话,也不敢看王姮的脸,伸手推开王姮,霍的站起来,一声不吭,噔噔噔的就走了出去。 王姮眨眨眼,满脸的无辜:不会吧,就因为一个果核,小霸王就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吧。 王姮确实会忍啊忍,可她亦有底线。 她可不是阿棉所说的忍者神龟,已经为不是自己的错而道了歉,还要她怎样? 与楼彧相处好几年,王姮早就习惯了他说变就变的狗脾气! 任由楼彧冷着脸离开王家,王姮自己守着一盘子冰镇荔枝,吃得十分畅快。 然鹅,乐极注定要生悲。 王姮吃了一盘子的冰镇荔枝,下午的时候,就觉得小腹有些坠坠,还有种说不出却又十分难受的痛感。 丝丝缕缕的、钝钝的疼,还会有种从身体里透出来的冷意。 王姮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难道是吃得太凉,伤了脾胃? “……我要沐浴!” 王姮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缓解这种疼痛,便想泡个热水澡。 丫鬟们赶忙抬来热水。 大大的浴桶里,飘散着丝丝热气,王姮坐在里面,被热水包裹,似乎整个人也暖了起来。 忽的,王姮脸色一变,她、她好像—— 咕噜! 浴桶里泛起一个水泡。 紧接着,便有一丝殷红在水中晕染开来! …… “傅母!傅母!” 王姮被吓到了,头一次顾不得仪态,大声的呼喊着。 王姮的傅母,就在外间,听到这叠声的呼唤,也被吓了一跳。 她快步进了净房,“九娘,发生了何事?” 王姮却说不出话,一根肉乎乎的手指,指着水面上飘散的血丝抖啊抖。 傅母定睛一看,先是一惊,旋即想到了什么,眼底带了笑:“……九娘长大了!” 王姮一脸惊惶中还有些疑惑,怎么就长大了?! 傅母来到王姮近前,轻轻抚着她的胖胳膊,低声道:“九娘,莫怕!这是癸水!” 癸水初至,九娘不再是孩童,她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来人,将那物什取来!” 傅母一边安抚王姮,一边命人去取她早就准备好的月事带。 素白的丝帛缝制成长条的口袋,口袋里铺了一层棉花。 是的,棉花! 有了王棉这个穿越女,早在两年前,王姮名下的某个农庄,就种了棉花。 种子是王棉想办法从西域的胡商手中买到的。 种植方法,则是老农们自行摸索出来的。 没办法,王棉不是万能的,对于很多事,她只知道一个大概,具体的细节,还需要真正的专业人士去“填充”。 比如,王棉知道棉花在西域,而这个时候的西域,只是一个笼统的泛称。 还是精通地理的楼彧,在听说了王棉的讲述后,做出推断:王棉所说的地方,应该是高昌。 而所谓的棉花,在大虞境内也有,只不过是被用来当做花卉观赏。 楼彧命人去搜寻,王棉也针对性的找胡商寻找“高昌特产”,这才弄到了棉花种子。 经过两年的试种,王姮已经收获了一些棉花。 只是,数量太少,还不能纺织成棉布。 王棉就先用来做月事带—— 咳咳,去年的时候,王棉也来了月信。 在没有卫生巾的古代,王棉就只能自制月事带。 虽然草木灰没有现代人想象中的脏,可王棉还是不能接受用。 还是用棉花吧。 奢侈是奢侈了些,至少王棉心里是觉得干净的,人也舒适。 王棉做了“试用者”,效果还不错。 王姮的傅母便按照王棉说的样式,命人提前准备了一箱子的月事带。 洗干净,暴晒! 如今取来使用,王姮竟还能隐约闻到阳光的味道。 傅母亲自帮王姮系好带子,换上宽松的家常衣裳,然后又给她送上一碗热乎乎的生姜红糖水。 王姮小口小口喝着,甜甜的、热热的糖水入口,滑入肠道,整个人似乎也跟着热了起来。 寒气被驱散,肚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王姮这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这、就是成长? 傅母坐在王姮身后,拿着大大的棉布巾子,轻轻的给王姮绞干头发。 她一边擦拭,一边轻声叮嘱:“九娘,以后切不可贪凉。” “冰镇的吃食,能少吃就少吃!” “还有绿豆饮、寒瓜、螃蟹等寒凉之物,也要少用!” 一旦聚集了寒气,轻则痛经,重则影响生育啊。 傅母是王姮的乳母,从小看着她长大。 说句不怕僭越的话,在傅母心里,王姮就是自己的女儿。 哪怕是当年郑仪来了,取代了她这个傅母,傅母也只是默默退后两步。 不能继续教养王姮,傅母却还是竭尽所能的关心她、照顾她。 后来,郑仪走了,傅母又重新成为王姮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她也没有得志猖狂。 傅母对王姮,始终如一! 既然傅母有着一颗老母亲的心,此刻亲眼见证王姮的“成长”,自然会为她全心考虑。 傅母已经联想到,她的九娘议亲、嫁人、生子等等一系列的后续。 在傅母想来,女子肯定是要嫁人的。 嫁了人,也肯定要生孩子。 若初来癸水的时候,没能好好注意,落下了腹痛、宫寒的毛病,可是会影响九娘一辈子—— 呃,好吧,如果实在生不出来,也没关系! 依着王姮的身份,她必定会嫁入高门。 世家大族,主母的价值就不只是生育了。 实在需要孩子,还有姬妾。 姬妾? 傅母思绪发散,她居然开始考虑,若九娘嫁人,她该带走哪些人做陪嫁。 似王姮这样的世家贵女,所谓陪嫁,不只是金银田亩、器具摆设,还有适合做媵妾的奴婢! 白芷、白薇、白芍、白芨……四个一等丫鬟,都比王姮略大些。 忠心自不必说,容貌也上等,倒是可以列为备选。 还可以再从二等、三等里挑选。 哦,对了,还有郑十三……她对九娘忠心,还与楼彧是表亲。 若是九娘嫁给楼彧,倒是可以把郑十三也算上。 傅母也不是一个人暗自打着算盘,随后的时间里,她会将这些女子嫁人后的种种,慢慢的说给王姮。 王姮不知道自己的傅母已经想得无比长远,她喝着红糖水,腹中还有隐隐的痛感。 这痛感,终于让她意识到:我,真的长大了! …… 接下来的几天,王姮都乖乖的窝在庄子里。 没有去书院,也没有去楼家。 王棉已经从万寿寺回来,她除了陪周既明学习,还给王姮求了一道平安符。 王姮:……还算有良心,没有真的“见色忘友”。 对于嫡长闺与周既明的婚事,王姮该说的都说了,王棉自己有主张,王姮也就不再深劝。 “过些日子,他就要进京?” 王姮歪在大大的引囊上,手里摩挲着那道平安符,懒懒的与王棉说话: “若是在京城,他遇到了麻烦,或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去齐王府!” “我阿母不在王府,但世子已经回京。我这里有一张世子的帖子,可以送给周既明!” 王姮轻声说着,她还是不看好这一对儿,不只是周既明过于功利,就是阿棉,在谈及周既明的时候,眼底也没有那种炙热与迷恋。 阿棉素来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会选择周既明,更多的是“合适”,而非喜欢。 不喜欢,只是因为合适就成婚,王姮不是经历者,无法评判好与坏。 她只能希望,阿棉一切安好! 而为了阿棉的幸福,王姮愿意给与周既明足够的帮助。 王棉定定地看着王姮,忽的绽开一抹笑:“九娘,谢谢你!” “不过,还是不要将你的这份人情,平白浪费掉!” 王棉果然足够清醒。 她可以与周既明有“默契”,却也不会轻易的付出所有。 她首先爱的始终都是自己。 在闺蜜与男人之间,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闺蜜是自己选的亲人,而男人……远不如嫡长闺靠得住。 周既明的“自律”,王棉当然有所察觉。 她更是看过无数的小说,深知“负心最是读书人”的道理。 王棉根本不敢保证,周既明会对自己忠贞不二。 更何况,两人之间也没有那么深的爱恋。 周既明冷静自持,她王棉理智清醒。 两人之间,确实有些好感,但还没有达到“非你不可”、至死不渝的境地。 比如这一次周既明去京城,就是最大的考验。 周既明若是高中,就有可能入了贵人的青眼。 大虞朝,还没有榜下捉婿的情况。 但,优秀的人才,终究不会被埋没。 若真有什么权臣、勋贵看中了周既明这个绩优股,想要招做女婿,也属正常。 王棉确实帮了周既明许多,但,她始终有个度。 她所付出的,大多都是可以量化的银钱。 而似王姮拿出来的齐王世子名帖,则是不可估量的人情,王棉不会随意浪费! 听王棉说“浪费”二字,王姮就彻底放心了。 阿棉没有长出恋爱脑,她还是那个灵魂不羁、清醒理智的女子。 …… 就在王廪快要离开沂州的前三天,谢宴之抵达了沂州。 拜会了王廪,王廪便带着谢宴之来到了河东的王家庄子。 “宴之,这是九娘!” “阿玖,这便是你谢家表兄!” 王廪给女儿、表外甥相互介绍着。 王姮乖巧屈膝:“阿玖见过表兄!” 谢宴之温和的还礼:“阿玖,安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动 谢宴之温润的气质,跟楼彧有些像。 却又有不同—— 楼彧是温润中带着外人难以察觉的锋芒,而谢宴之则是有几分阴柔。 是的,阴柔! 不是娘,而是不够阳刚。 或许,是跟谢宴之的容貌有关系。 他的美,过于精致,已经达到了雌雄莫辨的程度。 就算是换上女装,估计都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且,谢宴之的身量不算太高,十七岁的少年,身高已经大致定型。 他比王姮高出大半个头,约莫175左右。 而十四岁的楼彧,就已经170+,王姮觉得,这两个少年若是站在一起,谢宴之的身高优势并不明显。 这,也有一定的南北差异。 谢宴之是典型的南境才子,自然比不上楼彧这等北境人的人高马大。 个子不算太高,人还阴柔,不过胜在谢宴之气质好。 那种独属于读书人的斯文俊雅,腹有诗书气自华,让他不会像某些宦官似的阴气森森,而是尽显温柔。 身边有个霸道的小变态,王姮对于温柔的谢宴之,就比较能够接受。 她笑容甜美,让本就可爱的她,愈发的乖巧、软糯。 谢宴之温柔的眸光,微微闪动:这位王家表妹,与传说中的不一样啊。 在京城,谢宴之去王家做客,从某些人口中,听闻了王家九娘的“故事”。 她是王廪原配所出的嫡长女,却因为贪恋乡野,不肯跟随大母、母亲等长辈进京,而是一个人赖在河东的庄子上。 她贪嘴、懒惰,整日里与乡野村姑为伍,吃得一身痴肥。 她明明拜入了名士门下,却顽劣、惫懒,不思进取,不学无术! 她…… 许多不堪的评论,谢宴之自是不会全信。 不过,他还是在诸多恶评中提炼到了一个重点:吃!胖! 王家九娘未必顽劣,也未必愚钝,但爱吃、人胖,应该是真的。 谢宴之:……胖? 一个世家贵女,居然被人攻击体型? 到底是何等的痴肥,才会让人句句不离她的“胖”? 身形单薄,即便女扮男装都不嫌突兀的谢宴之,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小女郎又能胖到何等地步。 在王家某些人的口中,王姮痴肥、丑陋。 谢宴之半信半疑—— 王姮的生母,可是有着天下第一美人盛誉的姜侧妃啊。 王廪这个阿父,世家出身,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父母都美,如何能生出一个丑八怪? 难道是肥胖改变了容颜? 那、到底得多胖? 谢宴之在前往河东的路上,读书之余,就会忍不住的猜想。 他不信王家的某些流言,可又禁不住受到了些许影响。 是以,在谢宴之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个圆胖、笨拙的小女郎,容貌或许不算丑,可也称不上美。 一身肥膘,满脸油光……即便有好的五官底子,也会被肥肉撑开,弄得变了形! “这般容貌,确实不好见人!” 王姮会被丢在庄子上,除了继母不慈,大概也有她这方面的原因。 就算继母容不下,王廪却是个唯利是图的,他那般爱钻营,连妻子都能—— 王姮豆蔻年华,却还被丢在乡下,只有一个原因: 王姮容貌有瑕,王廪想利用都不能够! 不过,谢宴之却不会轻易放弃。 只要王姮不是那么的不堪入目,他都想试一试! 因着荣华公主的事儿,他已经得罪了大虞的皇族。 想要破局,就必须有个更为强大的靠山。 谢宴之还在南境的时候,就听闻了齐王杨翀的大名。 他曾经在私下里与家中长辈讨论:齐王,有王者之姿。 果然,杨翀亲率大军,踏破了南境的皇宫。 又果然,最近几个月,杨翀与杨继的关系紧张,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身为儿子、臣子,却能让皇帝父亲如此忌惮,足见杨翀的能力之强、势力之大。 杨继占据名分、身份上的优势,如今的齐王,似乎处于下风。 但,谢宴之相信,未来的胜利者,非杨翀莫属! 他、看好齐王。 作为典型的世家子,家族重点培养的继承人,谢宴之最擅长的就是提前下注! 既然选中了“英主”,那就要想方设法的攀附。 而联姻,便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捷径。 可惜,以谢宴之目前的处境,他根本就接触不到齐王府的人。 他选择了“曲线”——王姮的生母,是齐王最宠爱的女人。 谢宴之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曾听说过姜侧妃的种种传闻。 离开京城,在距离京城不远的某个驿站,谢宴之更是听闻,姜侧妃仗着宠爱,竟敢跟齐王妃叫板。 以妾室的身份,却大张旗鼓的回老家省亲。 偏偏,齐王还应允了。 宠妾灭妻啊! 色令智昏啊! 市井闲人们茶余饭后热烈的讨论,或许经过他们的嘴巴,传闻已经距离真相很远。 谢宴之还是从中提炼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齐王确实偏爱姜侧妃! 这、就够了! 将来齐王登顶,姜侧妃身份略尴尬,应该与后位无缘。 但,一个贵妃还是跑不了的。 皇帝宠妃所能发挥的威力,谢宴之作为南境的顶级权贵,自是非常清楚。 他那位公主未婚妻,就有个宠妃生母。 明明出身卑贱,却还能宠冠后宫,甚至影响到朝堂。 只可惜,南境亡了。 否则,依着他驸马的身份,定能位居高位、手握重权。 这个时代的驸马,还是可以入朝的,甚至能够做宰相、掌兵权! 若是娶了王姮,成了贵妃爱婿,甚至都不用背负驸马这个身份。 王姮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 她的夫君呢,不是驸马,却能享受到种种特权。 谢宴之在南境的时候,就野心勃勃,却败给了现实。 不过,不怕! 南境亡了,天下却一统了。 只要谋划得当,他能够施展的舞台将会更大。 一路上,谢宴之都在反复思考,并给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 终于,抵达了河东,见到了王廪,来到了王家九娘面前。 然后—— 谢宴之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王姮脸上划过。 哪里痴肥? 哪里丑陋? 分明就是个圆润可爱的小女郎! 五官是精致的,皮肤是白皙的,还有那种由内而外的娇憨,虽然还有些孩子气,却依然招人喜欢。 隐隐的,谢宴之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怦! …… 王姮与谢宴之相互见礼,便分宾主落座。 王廪作为主人,又是长辈,自然高居主位。 谢宴之和王姮则分别坐在下首的左右两侧。 王廪问了王姮的境况,以及她的功课等。 目光掠过王姮一如既往的圆润体型,王廪眼底闪过一抹嫌弃与扼腕。 想要考校的心思,也淡了。 女子的容貌才是最重要的啊,才华又有何用? 反倒是谢宴之,王廪更关注些。 虽是找上门来求助的便宜亲戚,但到底是姻亲,谢宴之本人又才貌出众,王廪也乐得提携。 其实在沂州的时候,王廪已经考校过了,他亲眼看到谢宴之作画、也品鉴过他的诗作。 此刻在王姮面前,又来这么一遭,不过是想告诉王姮:九娘,你这个表兄,不是平庸之辈,可以引荐给沈先生哟! 王姮:…… 渣爹这么明显的暗示,她如何不明白? 但,王恒不想明白。 索性继续装糊涂。 王姮顶着一脸的娇憨,眼睛圆睁、小嘴儿微张,似乎惊叹于谢表兄的经世之才。 更多的,就没有了! 什么觉得表兄厉害,合该引荐给名士先生? 抱歉,我还小,我什么都不懂呢! 谢宴之眼底闪过一抹笑,这位表妹,真真天真烂漫。 心里想什么,全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 这般心思单纯,愈发让人喜欢呢。 谢宴之自己背负了太多,不敢说心思深沉狡诈,却也敏感多思。 自己想得多,近乎阴暗,也就格外向往纯粹、光明。 这位圆润可爱的表妹,没有攻击性的美貌,没有锋芒毕露的才华,甚至还有些单蠢,反而让谢宴之更够放松下来,愿意亲近。 “叔父谬赞了!宴之才疏学浅,当不得叔父如此盛赞!” 谢宴之怦然心动,脸上却还是一派清风霁月,他看向王廪的目光,更是温润、谦卑,丝毫不见少年轻狂、恃才傲物的张扬,也没有依附亲戚的瑟缩与卑微。 不卑不亢,不矜不伐,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千年世家的底蕴,仿佛都凝聚到了谢宴之的身上。 饶是王廪这般功利之人,习惯了衡量利弊,而非血脉亲情,也忍不住对这个便宜晚辈暗暗赞叹:好个才貌俱佳的世家贵公子。 若非时运不济,早已平步青云。 似他这般才华、品格、容貌,只要有个机会,定能飞上九霄。 “……倒是可以提携一二!” 王廪暗暗忖度着。 意识到谢宴之有“投资”的价值,王廪也就不再暗示。 他转过头,直接对王姮说道:“阿玖,你先生最是爱才。” “且,沈先生与宴之都是建康人士,是故交,如今异地重逢,亦是缘分。是也不是?” 这话,已经隐隐有些威胁了。 王姮仿佛没有感受到王廪的冷意,继续一脸孺慕。 听了王廪的话,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乖巧点头:“阿耶说的是!只是先生这些日子在着书,恐有不便。若是贸然前往,难免打扰,若是迁怒表兄,就不好了!” “这样吧,我先拿着表兄的诗稿去给先生品鉴。” 王姮说到这里,又看向了谢宴之。 她唇角上扬,甜甜的笑着,“表兄诗画双绝,先生见了,定会喜欢!” 王姮说得委婉,意思却明白:想拜见沈度,必须征得沈度的同意。 谢宴之挑眉,这个表妹,看着单纯,行事也天真,却没有失了礼节。 被父亲不客气的下达命令,也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是怨怼,足见其生性良善、懂得尊敬长辈。 这般品行,完全可以补全容貌不够美的缺点呢。 呃,其实,王姮也不是真的不美! 谢宴之仔细观察过,发现王姮的五官还是非常精致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胖。 体型却是可以改变的。 或许,待他留在河东,与王姮熟悉之后,他可以督促王姮减重! 在王姮不知道的情况下,谢宴之愉快的做出了决定。 谢宴之暗自想着,却并不妨碍他与王廪交流。 王姮的话音刚刚落下,还不等王廪开口,谢宴之就赶忙说道:“叔父,阿玖所言甚是。” “我仰慕先生已久,拜会之前,自当要好好准备。万不敢有所疏忽!” 谢宴之都这么说了,王廪也就不好计较。 行叭! 反正他做足了“示好”的姿态,也算帮了谢宴之。 谢宴之日后依然要记这一份人情。 …… 谢宴之抵达沂州的当天,楼彧就收到了暗探的飞鸽传书。 不过,他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这些。 因为,他遇到了比变声期更尴尬的囧事—— 那天夜里,他梦到了荔枝,剥去外壳,露出晶莹、软糯的果肉。 忽的,那果肉居然开口了: “阿兄,我香不香?甜不甜?” 然后,梦醒了,楼彧的里裤也湿了…… ps:小剧场—— 楼小彧: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怦然心动,轮到我,怎么就成了“肾”动? 第一百二十章 异常 “……来人!” 良久,楼彧沉声喊了一句。 他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身边确实没有亲近的父、兄,在他成长的关键点,予以正确的教导与指引。 杨睿和沈度的教导,更多是品性、学业上的。 似这种……没人教,却还有书、有常识。 楼彧博览群书,还混迹于军营、纨绔圈儿,早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懂得了许多“大男人”的事儿。 那日在王姮面前失态,不过是“变化”来得太过突然—— 仿佛在一个瞬间,奶香变成了荔枝香味儿,他和她都长大了。 几年来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小伙伴,瞬息间变成了让自己心跳加速、血脉喷张的小女郎。 楼彧完全没有准备,这才惊慌羞愤、手足无措。 最为致命的,王姮就在自己面前啊。 正值青春期的小少年,根本无法冷静的思考、完美的自控。 其实,在他“拂袖离开”王家,回到楼氏坞堡,楼彧整个人就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明白了自己为何失态。 入睡前,楼彧都在考虑:长大,也不坏啊! 他可以娶妻,可以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妻、子。 而那个妻子人选,过去他没有多想,如今意识到了,楼彧发现,如果妻子是胖丫头,似乎也不差! 哦不,何止是不差! 根本就是极好! 他养大了胖丫头,胖丫头完完全全属于他。 她不会为了任何事、任何人就背弃她,她会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她会永远的陪着自己。 他了解胖丫头,胖丫头也知他甚深。 他们两个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是从小就注定的绝世良缘。 他们若是结为夫妻,将会比天底下所有的恩爱夫妻都要恩爱、长久。 他们…… 楼彧忍不住的畅想着。 他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了“玩具”到“爱人”的转变。 或许,楼彧并没有彻底开窍,还不懂得“爱”是什么。 他对王姮依然是对是私有物的占有欲。 但,楼彧却觉得,如果非要成亲,他的妻子人选有且只有一个——王姮! 楼彧在入睡前想了很多,脑海里甚至闪现出胖丫头身着嫁衣、手执团扇与他共赴青庐的画面。 然后,就有了今晨的尴尬。 楼彧一张白皙的俊美面容,先是烧的通红,接着就是微微发黑。 最终,归于平静。 他、果然长大了,都能—— 楼彧快速调整好状态,又恢复到淡然、从容的模样。 看到屏风外有人影晃动,便知道奴婢听到他的召唤,进来服侍了。 楼彧便沉声说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刚刚进入到房间的丫鬟,听到这样的命令,略惊讶:大早晨的,小郎君就要沐浴?而不是洗漱? 不过,丫鬟的疑惑一闪而逝。 一来,她是楼家的世仆出身,从小学习的就是如何服侍主子。 而身为忠仆的第一课就是服从。 不管主子下达怎样的命令,身为奴婢,都不能迟疑,更不能质疑。 二来,能够在表里不一的楼彧身边服侍,还能“脱颖而出”,这奴婢不只是要忠心、守规矩,更要极有能力。 不管内心是怎样的惊诧,也不管主子的要求是怎样的离谱,她们都能第一时间端正自己的态度,完美的执行主人的命令。 她们只会躬身回应一个“是”,而不是傻乎乎的问“郎君,您刚才说什么”。 “是!” 这丫鬟就恭敬的应了一声。 就在丫鬟转身去吩咐的时候,楼彧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还有,将被褥等都换了!” 丫鬟:…… 忍着内心的猜测,丫鬟继续躬身:“是!” …… 赵锦娘熟门熟路的来到楼氏坞堡,进入到楼彧所在的主院。 刚刚来到廊庑下,就看到几个丫鬟抱着东西,鱼贯从正寝室出来。 赵锦娘看到为首的丫鬟,是楼彧身边的一等丫鬟梅染,便下意识的侧身,让她们先行。 梅染等人路过的时候,赵锦娘又主动欠身,客气的问好:“见过梅染阿姊!” 梅染见到赵锦娘,也顿住了脚步,勾了勾唇角,回了句:“是锦娘啊,今日轮到你来向郎君回禀事情?” “……是!” 赵锦娘客气的回答着,眼睛却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梅染等几人怀里抱着的物什。 雪白的、里衣? 还有褥子、薄被? 大早上的就换衣服、换被褥? 赵锦娘心里忍不住的嘀咕着,忽的,她隐约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赵锦娘早已及笄,知道了些许男女之事。 清晨……里衣……隐约的怪味儿…… 就在赵锦娘兀自猜测的时候,梅染好心的提醒了一句:“郎君在净房沐浴,你且等一等吧。” 沐浴? 这个关键词,瞬间补足了赵锦娘猜测的某个缺口,她想到了! 轰! 赵锦娘的一张清秀有余、美艳不足的面容上,迅速的染上了两抹红霞。 果真是……小郎君长大了啊! “……多谢梅染阿姊!” 忍着羞涩,赵锦娘赶忙道谢。 梅染笑着点了点头,便抱着东西,领着几个丫鬟继续往外走。 她们与赵锦娘错身而过。 赵锦娘目送一行人离开,便来到了正寝室的门外。 她仿佛没有得到梅染的“提醒”,扬声喊了句:“郎君,奴赵锦娘,有要事回禀!” 声音隔着外间、里间,并不能直达更里侧的净房。 但,外间和里间都有服侍楼彧的人。 听到赵锦娘的话,便有人凑到净房外,小声通报:“郎君,女郎君身边的赵锦娘来了,说是有要事!” 这些奴婢,都知道自家小郎君对王家小女郎的看重。 郎君早有话说,只要事关小女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第一时间回禀。 而赵锦娘、阿蛮等女护卫,本身就是楼彧的人。 楼彧将她们送给王家小女郎之前,都有吩咐:要定期回禀有关小女郎的所有事宜! 几年都是如此。 倘或楼彧不在河东,赵锦娘、阿蛮等无法当面回禀,也要飞鸽传书。 楼彧从未觉得自己侵犯了王姮的隐私。 什么隐私? 胖丫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他关心她,想要督促奴婢们好好服侍她,天经地义! 楼彧正坐在浴桶里,任由小厮服侍自己沐浴。 听到外头的声音,知道是赵锦娘来了,还事关王姮,他刚刚归于平静的面容上,又闪过一抹赧然。 咳咳,他又想到了又白又香、又嫩又甜的“荔枝”。 不过到底不是王姮亲自前来,楼彧快速的控制好情绪。 深吸一口气,楼彧沉声说了句:“让她来净房外回禀!” 要事? 胖丫头能够有什么要事? 莫非冰镇荔枝吃多了,伤了脾胃? 还是王棉那丫头又有什么新鲜花样儿? 等等! 还有一人! 谢宴之! 楼彧猛地想起,前两日自己就收到了沂州的消息:谢宴之抵达沂州,并进入到了刺史府! 沂州距离河东也就几十里路,骑马半日就能到。 坐马车的话,不到一日也能抵达。 ……谢宴之进入到了王家庄子,还不太安分?! 楼彧暗自猜测着,赵锦娘已经缓步进入到了里间。 她鼻子微微抽动,果然,跟刚才在门外被褥上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练了几年的武,赵锦娘的六感格外敏锐。 哪怕里间开了窗户,散了味道,她还是隐约捕捉到了那丝异常。 赵锦娘低着头,掩藏住所有的情绪。 躬身来到净房门外,屈膝行礼,“奴请郎君安!” 楼彧:……少废话! 他因着自己的破罗嗓子,在胖丫头面前都不愿多说一个字,就更不用说赵锦娘等奴婢了。 “说!”胖丫头那儿到底有什么要事? 这两日因着“成长的烦恼”,楼彧没有去王家庄子。 他十分惦念王姮。 忍着不耐,楼彧到底吐出了一个字。 公鸭嗓里听不出喜怒,仿佛很是平静。 这就跟那日楼彧的“拂袖而去”,形成了些许对比。 在赵锦娘看来,楼郎君对自己,似乎比对王姮更有耐心呢! 郎君对那胖子,连一个字都懒得说,还黑着脸离开。 此刻,郎君对自己却能—— 唇边闪现一抹笑,赵锦娘暗自欢喜的同时,也没有忘了今日来楼氏坞堡的“借口”。 她赶忙躬身,回禀道:“好叫郎君知道,九娘她、她癸水初至!” 赵锦娘开口即王炸啊。 至少对楼彧来说,“癸水初至”几个字,不啻于平地惊雷。 哗啦! 净房里响起了水花声,楼彧原本安然坐着,听到赵锦娘的回禀,双脚禁不住的蹬了一下,身子也歪进了水里。 癸水? 是他所知道的那个癸水吗? 胖丫头、胖丫头……她、她……也长大了啊! 楼彧慌忙从浴桶里挣扎出来,沾满水的俊秀面容上,再次浮现红晕。 忍着咳嗽的冲动,楼彧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个,胖丫头来了初潮,是、是好事! 她、她能嫁人了! 好得很,哈哈,好得很啊! 想到自己的畅想,以及昨夜的梦,刚刚镇定下来的楼彧,又禁不住的浑身燥热。 用力吞咽口水,他那开始有点突出的喉结,明显的滚动着。 “……继续!” 楼彧再次忽略了自己的公鸭嗓,略显迫切的想要知道王姮的所有事儿。 赵锦娘守在净房门外,隔着一道门,耳力极好的她,还是听到了哗啦哗啦的水花声,以及小厮们压抑的惊呼声。 小郎君,果然失态了! 赵锦娘并不认为,楼彧的失态是因为听到王姮初潮,楼郎君这般少年谪仙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痴肥的傻丫头? 好吧,或许以前是喜欢的。 但最近一两个月,楼彧对王姮明显十分嫌弃。 两人见了面,楼彧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愿跟王姮说。 那日,面对王姮的殷勤,楼彧更是黑着脸直接走人。 赵锦娘实在看不出,楼彧对王姮有任何男女间的爱恋与痴迷。 两人即便有感情,大概也只是一起长大的友谊。 如今,小郎君长大了,通晓了男女之事,开始明白了美与丑,王姮就显得不如幼年时可爱、讨喜了。 也就是她出身好,运气好,即便贪吃、痴肥,也、也照样会有人献殷勤。 比如—— 赵锦娘想到了自己要回禀的第二件事,便继续说道:“谢家郎君到了,王郎君邀请他在庄子长住!” “王郎君还想让女郎君为谢宴之作推荐,将他带来坞堡拜会沈先生,被女郎君拒绝!” “……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总觉得那谢家郎君对女郎君似乎格外殷切——” 还不等赵锦娘说完,净房里就又传出了“砰”的声响。 楼彧直接推开了小厮,小厮没有防备,手里拿着的木舀掉在了地上。 小厮被吓了一跳,赶忙要跪下请罪。 楼彧摆摆手,示意他起来。 他自己则站了起来,一脚跨出浴桶,伸开双臂,让小厮们擦拭、更衣。 片刻后,楼彧顶着一头湿发,穿着干净的广袖长袍,踩着木屐,哒哒哒的走了出来。 “郎君!” 赵锦娘赶忙后退,并躬身行礼。 楼彧看都不看一眼,径自来到外间。 丫鬟见状,赶忙迎上来,取了王姮同款的棉布巾子,给楼彧绞干头发。 赵锦娘追了出来,再次在楼彧面前躬身而立。 “还有吗?” 楼彧见赵锦娘这么蠢,每次都需要自己开口询问,就忍不住的暗自嫌弃。 不过,他这人早已学会了完美控制情绪。 即便是在奴婢面前,他也不会露出任何异常。 赵锦娘所看到的,依然是温文尔雅、淡定从容的出尘小谪仙。 郎君,真的好生俊美。 哪怕进入到豪门,见识到了富贵锦绣,赵锦娘也从未见过比楼彧更好看、更高贵的男子。 虽然楼彧还略显青涩,但,美、真的不分年龄。 好看就是好看,青涩,亦是别有风味呢。 且,年纪小亦有年纪小的好处,还没有见识过花花世界,更容易—— 赵锦娘许是今日收到的“惊喜”太多,一时竟忘了收敛。 即使她低着头,还是让人感受到了她的“雀跃”。 尤其是,她面前坐在的不是寻常人,而是聪明、敏锐,见识过太多人性复杂、人心险恶的小变态! 楼彧目光微凝:……这蠢货,有异常!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心 楼彧不知道赵锦娘在想什么,但他就是感受到了“被冒犯”。 这蠢货,一定存着肮脏、龌龊的想法! 楼彧知道,自己长得好。 小时候,那般顽劣,还会有人说他是小仙童。 长大后,风光霁月、温润如玉,即便青涩,也是世人倾慕的小谪仙。 拥有这般容貌,楼彧就接收到了形形色色的目光: 有惊叹,有倾慕,有垂涎,有觊觎……甚至有男有女! 赵锦娘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楼彧本能的恶心着。 不过,楼彧没有急着下判断。 赵锦娘到底是他送给胖丫头的人,即便有什么不妥,也当“人赃俱获”、“证据确凿”。 楼彧虽然霸道,可他更聪明,知道自己不能做的太过,否则,可能就会引起胖丫头的反弹。 那丫头,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乖巧、好脾气。 楼彧还记得,当年在沂河边,他被胖丫头“威胁”着叫耶耶的场景。 虽然胖丫头是病了,有些糊涂,但那种情况下,她的反应才是最本能、最真实的。 那一晚,楼彧知道了王姮的心结,也知道了她身有反骨。 所以,这几年,即便楼彧心底满都是控制欲、占有欲,他也始终保持着一个度。 除非万不得已,楼彧绝不会过界。 而赵锦娘,还不值得楼彧动怒,更不值得让他“冒险”。 赵锦娘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楼彧觉察。 她还在回应楼彧的问题—— 还有吗? 没有了吧。 最近王家就只有这么两件还算要紧的事儿。 赵锦娘虽然总是打着王姮的幌子,殷勤的往楼氏坞堡跑,但她也知道,楼郎君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若她无辜跑来,楼郎君虽然不会发怒,却还是能够让她感受到冷意,她也会因此而害怕。 她到底只是奴婢,而楼彧对她有着生杀大权。 一旦触怒了楼彧,除非王姮愿意庇护,否则,她定会受到责罚。 楼彧温润君子,楼家却治家严明。 楼家的家法,不是普通的掌嘴、打板子。 而是马鞭、军杖! 赵锦娘出身底层,吃过苦,经历过生死,但这种酷刑,她还是本能的敬畏。 她没有被罚过,却曾经被要求观刑。 一鞭下去,血肉四溅。 几杖打完,轻则断腿、重则丧命! 那样的场景,看过一次,就记忆深刻,永生难忘。 赵锦娘虽然觉得郎君对自己是不同的,可她也明白贵贱之分。 早在那晚,沂河之上,赵锦娘就绝望的意识到了何为贱民、何为贵人。 她和阿耶因为是卑微的渔民,就被水匪随意的宰杀。 而似王姮这样的贵人,明明他们才是水匪的目标,却还能幸免于难,富贵快活到如今! 一边是幽深、刺骨的河水,一边是灯火辉煌的画舫。 一边是无辜惨死、葬身河底的阿父,一边是毫发无损、白白胖胖的王姮。 赵锦娘的心态,早就失衡了。 随后的为母卖身,更是彻底让她黑化。 ……所以,即便在王姮身边,没有朝打暮骂,反而衣食无忧,甚至比寻常官家女公子日子过得都好,赵锦娘也从未感激王姮。 如果非要她感激一个人,她也会感激楼彧。 是郎君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买下了她,还精心找来武师傅,教授她武功,让她拥有谋生的一技之长! 赵锦娘不会去想,如果没有王姮,楼彧根本不会买下她,更不会让人教她功夫。 她是因为王姮才有了存在的价值。 更有甚者,若非楼彧想要知道王姮的情况,楼彧根本就不会正眼看她,更遑论亲自接见! 或许,赵锦娘想到了,可她却不愿承认。 她对于王姮这个主子,没有忠心、敬畏,反而十分瞧不上—— 这般胖! 这般懒! 命,却又这般的好! 什么好事儿都让她碰上了,即便遇到水匪,竟也能运气好的成功逃脱。 ……还有楼郎君如此优秀的“阿兄”,照顾她、庇护她……将来甚至还可能会娶她! 赵锦娘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嫁给郎君。 但,她可以—— 哼,真是便宜那胖子了,平白多了一个争宠的助力! “回禀郎君,除这两件事之外,九娘一切如常。” 赵锦娘收敛思绪,恭敬的回禀着。 楼彧“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什么,似乎在思考。 赵锦娘心里忐忑,又有些妄念,竟不由自主的悄悄抬起了眼皮。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那张稚气、俊美的脸,哪怕极力忍耐,还是露出了些许—— 楼郎君果真是人中龙凤,少年谪仙啊。 这容貌、这气质、这做派,大概只有天上才会有吧。 楼彧:……更恶心了! 他察觉到了赵锦娘那偷窥的视线,胃里顿时一阵翻涌。 被癞蛤蟆垂涎,即便伤不到,也着实恶心人。 楼彧刚才还只是怀疑,现在终于确定:这蠢货,果然对他存着龌龊的心思。 荒谬可笑! 痴心妄想! 偏偏楼彧投鼠忌器,不愿为了一个赵锦娘而惹得胖丫头不快。 且,赵锦娘的行径,“提醒”了楼彧—— 胖丫头身边,也不全是忠心、老实之人啊。 除了她,还有王棉、郑十三。 赵锦娘、阿蛮等奴婢也就罢了,胖丫头对王、郑那两人可是十分亲近,并付出良多。 若这二人也似赵锦娘这般不安分、没良心,反噬其主,胖丫头定会伤心。 亡羊补牢,及时止损。 这些词儿可都是王棉经常挂在嘴边的,楼彧面儿上不显,却把这些都记了下来。 楼彧必须承认,王棉的许多话,都极有道理。 不只是胖丫头深受影响,就连他……所以,楼彧一定要确保这人对待胖丫头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若有问题,那就尽快处理,万不能让胖丫头受到更大的伤害! 楼彧已经生出了杀心,脸上却还是一派春风细雨。 他甚至还能温柔的浅笑,“你,很好!” 破罗嗓子能够对着一个奴婢说出这几个字,已经相当不易。 见识过楼彧对王姮的一言不发,自己在楼彧跟前却能句句有回应,本就生出了小心思的赵锦娘,愈发的飘飘然。 赵锦娘一时得意,竟忘形的抬起了头。 她看向楼彧,笑得柔媚:“郎君谬赞了!这都是奴的本分!” 楼彧轻轻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的象骨摧决(扳指)。 这是胖丫头送给他的,方便他射箭的时候使用。 楼彧很是喜欢,日常也会佩戴。 因为他发现,偶尔,他会控制不住内心的戾气与嗜血。 摸索、转动这摧决,倒是能够让他冷静下来。 他会想到胖丫头,想到她那般娇气、难养,需要有人保护、有人宠溺。 他不能失控,不能像曾经的顽童般,因为恶名而轻易被人算计,继而落入被逼迫、被摧毁的境地。 ……啧,他还是没有修炼到家啊。 等什么时候,不需要外物就能彻底控制自己,他才是真正的“君子”! 楼彧无声的叹息着,刚刚冒出来的汹涌杀意,在碰触到摧决的那一刻,慢慢消散: 不急! 慢慢来。 这贱婢还有用。 用完再杀! “你去吧,好好服侍九娘!” 楼彧再次忍着对公鸭嗓的厌恶,缓缓的说出了对于目前的他来说,算是“一长串”的话! “奴,谨遵命!” 赵锦娘却十分兴奋,她、她听出了郎君话里的深意。 郎君这话,应该是说:只要她好好服侍九娘,他定不会亏待。 而一个郎君,如何不亏待一个对他满心爱慕的婢女?! 答案,呼之欲出。 自以为得到了楼彧的“承诺”,赵锦娘的一颗心,飞上了云端。 她一路飘啊飘的回到了王家庄子。 白芨也从外面回来,在前庭正好碰到赵锦娘。 看到她神采飞扬,白芨不禁有些疑惑:“锦娘,你这是去了哪儿?竟这般开心?” 白芨倒不是问责赵锦娘:身为九娘的女护卫,却擅自外出,只留下一个憨憨的阿蛮,是为失职。 白芨知道,自家九娘身边并不缺人伺候。 明面上的、隐在暗处的护卫,每日三班,每班都有十几人,根本就不缺一个赵锦娘。 白芨就是纯粹的好奇。 赵锦娘听到了白芨的声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了近前还有这么一个大活人。 她赶忙收敛情绪,面容也恢复到了女护卫特有的冷肃。 她微微颔首,权当见礼。 对于白芨的问题,她也简略的回了句:“去了趟楼氏坞堡!” 至于“为何开心”,赵锦娘却没有回应。 她跟白芨并没有多么深的姐妹情,白芨也不是统管奴婢的管事娘子,她没有必要向白芨汇报。 赵锦娘将自己与白芨等丫鬟分得很清—— 她,是楼家的人,是楼郎君买下来的奴婢。 虽然现在跟着王姮,但终有一日,她会回到楼家。 白芨等,则是王家的奴婢。 她们的身契,甚至是家人,都捏在王姮的手里。 即便要嫁人,她们的婚配,也都是王姮做主。 以后啊,兴许连儿孙,都是王姮乃至王姮儿女的奴婢! 注定几辈子都是要给王姮当牛做马,她们自是要对王姮毕恭毕敬、忠心不二。 赵锦娘认定自己跟白芨等丫鬟不是一路人,未来会有不同的人生,也就不会深交。 来到王家庄子三四年,阿蛮已经跟所有人打成一片,唯有赵锦娘,将自己跟王家分割开来。 “……九娘呢?” 虽然不愿与白芨等多接触,但赵锦娘没有忘了自己使命——护卫王姮! 毕竟,她的未来与幸福,都寄托在王姮身上呢。 “九娘在客院!” 白芨感受到了赵锦娘的疏离,暗自撇了撇嘴:高冷什么?真当自己高人一等? 女护卫又如何? 人家阿蛮也是女护卫呢,且更能干,对九娘也更忠心。 可阿蛮就非常的好相处,不只是跟厨房的庖厨关系好,还有其他的奴婢,阿蛮也都阿姊阿妹的叫着,无比亲近。 当然了,白芨等丫鬟们,也喜欢投喂阿蛮。 阿蛮的贪吃,跟自家九娘还不同。 九娘喜欢美食,却也挑剔。 不是自己喜欢的,不是精致的、新奇的,她基本上都不会吃。 她还有许多忌口的食材。 她只是看着好脾气、好伺候,实则……唉,也不是说王姮难伺候,毕竟以她的出身,以及所拥有的财富,她即便讲究些,也是应该的。 只能说,王姮的情绪稳定与她是世家贵女,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丫鬟们并没有因为王姮的佛系,就真把她当成平易近人的小姐妹。 主子,就是主子。 九娘宽厚,是她品行好,是丫鬟们的福气。 丫鬟们却不能真的不敬重九娘。 所以,即便九娘爱吃,白芷等丫鬟,也不敢真的随意投喂。 阿蛮就不一样了,她不讲究,不忌口,不管荤的素的、河鲜海鲜时鲜,甚至是白芷等人吃剩下的,阿蛮都来者不拒。 阿蛮就是所有需要保持体型的女孩子们最佳的吃饭搭子,女孩子们想吃,却又怕吃多了。 若是剩下了,还会浪费粮食。 有了阿蛮就太好了,她能将大家的食盒“打扫”干净。 她非但不会嫌弃,还会感谢姐妹们的“分享”。 这般能吃又可爱的小女郎,还天生神力,是九娘身边最靠谱的“打手”,白芷等丫鬟如何不喜欢?! 有对比就有伤害,跟阿蛮的可爱比起来,赵锦娘的“高冷”,就显得有些可笑! 忍着心底的嘲讽,白芨淡淡的回了一句。 “客院?谢郎君的院子?” 赵锦娘不计较白芨的冷淡,她更关注:“九娘与谢郎君?”不会有什么吧?! 赵锦娘已经打定主意,要随着王姮一起回楼家。 若是九娘变了心,被谢郎君勾了去,那、那—— 白芨皱眉,虽然不满赵锦娘的态度,以及她那破有歧义的话,却还是回了一句: “谢郎君听闻九娘善画,正巧他也以诗画闻名,便想与九娘讨教一二。” 两人是讨论正经学问呢,赵锦娘却弄得仿佛有什么不妥。 这赵锦娘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白芨暗暗记了赵锦娘一笔,准备找个时候,好生跟傅母说一说。 九娘身边,可不能留这种没规矩的人,即便这人是楼郎君送来的! 白芨相信,在楼郎君心里,自家九娘最重要。 他才不会因为一个奴婢,而让九娘受了委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易变 “……表兄,你调出来的颜色极好!” 王姮跪坐在书案旁,眼巴巴的看着谢宴之调配颜色。 学过画画的人都知道,画画不只是绘画的技术,还有对于颜色的把控。 国画亦是如此。 同样的颜料,同样的配比,却还是因为个人的审美与能力不同,调配不出不同的颜色。 同样的桔色,同样用黄+红,可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会随着绘画者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王姮从小学画,颇有天分,还有王棉帮她丰富现代绘画技巧。 但,当王姮看到谢宴之作画的时候,只第一步——调色,就让王姮颇为赞叹。 “阿玖喜欢?” 谢宴之温柔的笑着,看向王姮的眼睛里,带着温和与耐心。 他俨然就是世人想象中最完美的兄长,博览群书、才艺超群却又不会恃才傲物,对待不如自己的“阿妹”,耐心、包容。 不会因为对方“蠢笨”而气恼,也不会因为对方不是自己满意的人儿而不快。 王姮在谢宴之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上善若水”。 他,似乎真的能够包容万物呢。 从小身边就有个顽劣、坏脾气的小霸王,王姮习惯了“情绪稳定”(百忍成金),忽然有个无比温柔、万分宽容的“阿兄”,王姮新奇的同时,又有些享受。 谁还不是个孩子? 谁不愿意被宠溺、被包容? 偏她可怜,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遇到了小霸王,不能哭、不能生气,还要装傻、还要强颜欢笑! 有了谢宴之作对比,王姮忽然发现,曾经的楼彧是真的恶劣,也是真的让她受了许多委屈呢。 “喜欢!” 王姮用力点头,圆润的小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孩子气。 “好!我教你!” 谢宴之眼底满是包容,他柔声道:“配色也是有规律的。” “藤黄加上朱标,就是桔黄。桔黄与少许曙红,则晕染成橘红!” 谢宴之拿着毛笔,取了几个干净的小碟,一一的演示给王姮看。 他对于颜色的把控,真的非常厉害。 轻轻几下,就能调配出王姮需要的颜色。 “这橘红,好生鲜亮!” 王姮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里,仿佛闪耀着星河。 她的注意力都被这些颜色所吸引。 谢宴之唇边的笑纹加深,他发现了,王姮不只是长得略显稚气,内里也是孩子心性。 如此,甚好! 没有沾染太多世俗,没有那么多的偏见、贪恋,还保持着孩童的天真烂漫。 在王姮身上,谢宴之感受不到任何的诸如同情、怜悯、叹息等等之类的情绪。 他谢宴之就是个精于诗画的才子,而非被抢走未婚妻、又被断了仕途的可怜人儿。 天知道,这几个月来,谢宴之总是被人可怜着、惋惜着,他面儿上不显,心里是何等的煎熬。 他,出身名门,才华横溢,容貌出众,胸有大志,却时运不济。 先是国破家亡,接着又遭受“夺妻”的羞辱,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怨怼。 为了维持他一贯的云淡风轻,他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周围人的瞩目,哪怕是善意的,也让他痛苦、窒息。 终于,谢宴之遇到了王姮这样天真烂漫、内心澄澈的小女郎。 她与他,只会说些绘画上的雅事。 她,不会可怜他,更不会为他惋惜。 在她那双干净得不可思议的眼眸中,他看不到任何让他不快的负面情绪,有的只是单纯的惊叹与赞美。 在王姮这儿,谢宴之感受到了真正的平静,也找回到了他谢氏才子的骄傲! “九娘喜欢这颜色?” 谢宴之的身心格外放松。 他喜欢这种感觉,连带着,王姮那一身的小肉肉,似乎都没有那么的碍眼了。 “嗯!” 王姮确实喜欢,不过,她觉得,阿棉应该会更喜欢。 想到阿棉,王姮拿起了毛笔,在橘红色的颜料碟上蘸了蘸。 王姮轻轻转动手腕,毛笔在画纸上,非常丝滑的转了一圈,然后,一个椭圆的橘子跃然纸上。 王姮又画了几个圆滚滚的橘子。 她再选用墨绿色,给橘子上添了几片叶子。 画完这些,王姮歪头想了想,又给画了个竹篮。 “一篮子的大橘大利,阿棉一定喜欢!” 王姮心里想着,也就顺手在画纸上题了字——大橘大利! 谢宴之挑眉:大橘大利?大吉大利?吉利? 这词儿,虽然直白了些,却也是让人欢喜的吉言呢。 谢宴之愈发觉得王姮孩子心性,活泼、可爱。 唔,至于这超标的体型—— 谢宴之不动声色,目光飞快的掠过王姮因为低头而凸显的双下巴,开始暗暗的计划着。 …… “阿棉,你看,我新画的大橘大利。” 王姮有了新作,自然要第一时间送给小伙伴。 她叫来阿棉,先是一起欣赏,阿棉若是也满意,再命人装裱。 王棉跪坐在王姮身边,两个小姊妹几乎头挨着头。 王棉细细的看着,由衷的赞叹:“九娘,你画得真好!” 谁说国画只能写意,而非写实? 九娘画得就栩栩如生嘛。 顶多就是加了一层滤镜,看起来更美、更有意境罢了。 “尤其是这颜色,太还原了,就跟橘子的颜色一模一样!” 王棉嘴上夸着,心里也是第n次的惊叹:我们这迷人的老祖宗们啊,就是厉害。 哪怕是在条件有限的古代,亦是能够创造出震惊后人的作品。 这般鲜亮的颜色,居然只是用“自然”提取? 没有经过任何的化学加工。 “这颜色好看吧?表兄教我的!” 王姮微微扬起小下巴,得意中带着与有荣焉。 谢宴之不是空有皮囊的花瓶,而是有着真才实学。 其为人也踏实、温和、知分寸。 完全不像是阿棉所说的“极品”亲戚。 没有自以为是,道德绑架。 更没有利欲熏心,急功近利。 他对沈度先生确实仰慕,可也没有贸贸然的利用王姮,继而攀附名士。 他淡然,他儒雅,他有着真正的世家名门的底蕴与风骨。 不是刻意的倨傲、装腔作势,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高贵与骄傲。 王姮从谢宴之身上看到了另一种的温文儒雅、君子端方。 他的气度,甚至可以中和掉身上的阴柔。 没有阴气,只有温柔。 王棉:……不对劲!很不对劲啊!亲! 王棉看着滔滔不绝的好闺蜜,猛地发现了问题: “那个,九娘,你、你很喜欢谢郎君?” 谢宴之虽然是王姮的表兄,但在古代,表姐表弟、表兄表妹反倒是最佳的结合组合。 且,谢宴之与王姮的亲戚关系非常远,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几乎可以忽略。 他们、他们是可以成亲的。 许是自己有了默许的未婚夫,王棉哪怕觉得十三岁的王姮还只是个初中生,也会明白,王姮确实可以议亲了。 谢宴之比王姮大四岁,高中生的年纪,却是已经可以做父亲的年纪。 他们……他们…… 小变态呢? 他和九娘可是青梅竹马啊。 楼彧确实内心阴暗、行事偏执,但他对九娘是真的好。 两人的相处,也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亲密默契。 难道,竹马果然不敌天降? 呃……问题是,楼彧这个竹马他不正常啊。 九娘忽的“变心”,楼彧知道吗? 他、允许吗? 楼彧这般占有欲极强的人,根本不会容许自己的“私有物”被别人抢走! 王棉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喜欢啊!表兄人品、才华、相貌等,都是极好的!” 王姮抬起头,笑容甜美。 似乎看着还是一脸的孩子气,但眼底,却飞快的闪过一抹超越年龄的光芒。 她不是真的孩子。 没有父母、长辈在身边,王姮从小就知道,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只是看着“天真烂漫”,她的内心,是早熟的、聪慧的,甚至是自私的! 王姮一直都记着阿母对她说的话: 爱人先爱己。 脑子不够,就相信自己的感觉。 只要与人相处的时候,自己觉得不舒服、不快活,那就要远离这个人。 在王姮看来,她身边的人都很厉害。 要么是楼彧这般天生聪明的妖孽,要么就是似王棉这样有奇遇的神仙弟子。 而她自己,不聪明,没有天分,运气、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她只能委屈自己。 装傻充愣,粉饰太平。 若是有了选择……她便会遵从自己的内心。 楼彧,很好,但太霸道了。 谢宴之,有些私心,却瑕不掩瑜,完全可以试一试! 王棉看到似乎并不明白“喜欢”为何物的王姮,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提醒一二。 可话到嘴边,王棉又咽了回去。 九娘,还小呢! 她情窦未开,她没有开窍。 她说喜欢谢宴之,应该只是把他当做兄长,而非爱人! 这种事儿,真的不好戳破。 王棉碰触到王姮那干净、明亮的双眸,总觉得跟她说些“成人”的话题,是对小孩子的污染! 呃,要不,再等等? 九娘长大了,楼彧也在成长啊。 王棉忽的想到,这段时间,楼彧进入青春期,整个人都变得奇奇怪怪、别别扭扭。 他对九娘,似乎也有些冷淡呢。 难道,青梅竹马真的逃不开“成长”的魔咒? 不只是九娘有了“新欢”,就连楼彧—— 王棉的大脑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猜测。 她理不清,却也知道,这种事儿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够轻易干涉的! “边界感!要有边界感啊!” “哪怕是嫡亲的闺蜜,也要懂得分寸,尊重对方!” 王棉拼命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但,王棉万万没有想到,这场“人心易变”的风波,还能波及到“无辜”的她! 哦,对了,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还有一个郑十三! …… 这日,王姮照例来楼氏坞堡。 咳,王姮去楼氏坞堡,不一定是找楼彧。 楼彧不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还是楼家大长房的家主,是沈度的学生,是杨睿的心腹。 他要统管整个坞堡,要读书,还要完成杨睿交给他的“课业”。 楼彧很忙、非常忙。 再加上楼彧迎来了“成长的烦恼”,整个人都有些矫情。 过去若是有闲暇,他会找王姮,两小只哪怕只是坐着闲聊,也能开心的度过时光。 现在呢,楼彧惜字如金,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一个字都不愿意说,也就不存在“聊天”。 尤其是那日的尴尬、以及某日清晨的羞愤,让楼彧总觉得不好意思见到王姮。 楼彧便减少了与王姮的会面。 左右,他有赵锦娘、阿蛮等人,王姮每日做了什么,王家庄子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不见面,他也不会觉得生疏。 王姮更是乖觉,感受到楼彧的不自在,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但她选择“尊重”—— 不愿见面,那就不见呗! 左右她有阿棉,还有谢家表兄,再不济,也能找郑十三玩儿。 这不,隔了几日,王姮有些想念郑十三……的厨艺,便带着阿棉一起来到了楼氏坞堡。 是的,郑十三在楼氏坞堡。 这几年,王姮确实照拂了郑十三的吃穿用度,还会给她月例,甚至是铺子、分红。 但,郑十三并没有住在王家庄子。 她是楼彧的表妹,即便楼彧从未正眼看过,也从未关照,而按照名分,她还是应当住在楼家。 这几年,郑十三、郑十六都住在楼氏坞堡的客院,也就是曾经楼太夫人居住的院落。 楼太夫人等人离开后,偌大的院子,就只有郑十三、郑十六两个客人。 郑十三知道王姮喜欢吃,而她也曾经在厨房帮过工,便请人将客院的小厨房进行了改建。 她仿照王棉家里的大厨房,将客院的小厨房弄得十分“专业”。 有火灶,有烤炉……郑十三不只是跟着王棉学,还会跟着楼家、王家的庖厨学习。 她还会自掏腰包,请来南境的庖厨,融合南北、各地的特色,做出更多、更美味的美食。 王姮:……虽然是庶闺蜜,却也是真的用心呢。 王姮不缺这口吃的,但她看重的是郑十三的这份心意。 只是—— 王姮今日来到楼氏坞堡,就遇到了些许“糟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诱惑 “阿兄,你在家?” 王姮肉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惊诧。 她惊讶的,不是大忙人楼彧居然在家,而是,他竟然出现在了客院。 话说当年楼太夫人住在这里的时候,楼彧都不曾太过殷勤的前来,顶多就是出于礼节,偶尔来请个安。 待楼太夫人一行人离开,这客院,更是仿佛被楼彧遗忘。 如果王姮没有记错的话,过去的三四年里,楼彧都不曾涉足。 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姮忍着抬头去看日头的冲动,软糯糯的问了一声。 楼彧也在忍耐。 这几日,楼彧都不曾见到王姮。 通过赵锦娘,他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日常琐碎,但终究没有面对面的相处。 短短几日的功夫,楼彧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是,再次相见,还不等楼彧仔细观察,就又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扰人心神的甜香。 圆圆的荔枝,剥去果壳,露出润白、软糯的果肉。 香香的、甜甜的…… 轰! 楼彧的耳朵又红了。 口干舌燥,心也跳得厉害! 深吸一口气,楼彧极力平复紊乱的心绪。 他没有开口,不只是不愿暴露自己的破罗嗓子,更是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泄露出内心的慌乱。 王姮却已经习惯了楼彧的“冷漠”。 不爱说话,矫情而已。 王姮没有感受到楼彧对自己的恶意,所以,他还跟过去一样。 然而,“打脸”来的就是如此的快! 王姮认定楼彧“不变如初”,也就不计较他的没有回应。 但,等郑十三从小厨房出来,端着东西来到近前,没有理睬王姮的楼彧,却忽然开了口: “这是什么?你自己做的?” 不是单蹦的几个字,而是整句整句的话。 王姮:……小霸王怎么了?忽然就对十三娘如此关注? 王棉也意识到了不对。 小变态和九娘之间的关系,不太正常啊。 小变态怎么忽然就对九娘冷漠起来? 哦不,如果只是冷漠,无差别的对待所有人,也属正常。 这可能是青春期的小男生在耍小性子。 但,对九娘冷漠,却对别人和善,这就、就—— 王棉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惊诧,就更不用说郑十三娘这个当事人了。 她那一张我见犹怜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一双翦水秋瞳中,浮现出一层水雾。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娇躯轻颤,哭得梨花带雨……愈发的楚楚可怜。 王棉与郑十三从小一起长大,自是知道,这位是真的菟丝花,而不是死绿茶。 她这副模样,也是真的被吓到了,而非故作姿态、引人怜爱。 “怎么?聋了?没有听到我的话?还是哑巴了?” 小变态就是小变态,即便是要展现出对郑十三的不同寻常,也不会真的温柔小意。 他的那张薄唇,即便顶着一张温润和煦的脸,也能说出刻薄的话。 郑十三抖得更加厉害了。 托盘里的杯盏,被抖得叮当作响。 郑十三不敢看楼彧,只敢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王姮。 王姮微微蹙眉,她看了眼“受宠若惊”的郑十三,又看向表面温和的楼彧。 阿兄,又在搞什么鬼? 赵锦娘等外人,或许会认定楼彧变了心,厌烦了王姮这个痴肥的吃货。 就是王棉,心里估计也在嘀咕:青梅竹马果然抵不过青春萌动,而可爱在美丽面前一文不值! 王姮却丝毫不会怀疑楼彧真的忽然就喜欢上了别人。 她倒不是自恋,而是足够了解楼彧,以及她敏锐的直觉。 楼彧对郑十三娘,并没有丝毫的温柔与爱意。 可他却又表现出对郑十三的“特别”,他、意欲何为? 难道此事,与我有关? 王姮暗自猜测着。 不过,她思索的同时,也没有忽略了郑十三。 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王姮微微颔首。 有了王姮的“应允”,郑十三才低着头,细声细气的回禀楼彧刚才的问题: “回、回郎君,我做的是桂花糯米藕,还熬了红糖汁。” 郑十三没说的是,她知道九娘来了初潮,需要补血。 她特意问了楼家的府医,知道藕有滋补的功效,还能消暑,便为九娘做了这道甜品。 上好的藕,切去两端,在藕孔里塞满泡好的糯米,用签子将切去的部分重新固定在首尾,放到锅里,小火蒸煮半个时辰。 煮好后,晾凉,切片。 或是浇上桂花蜂蜜,或是灌以红糖汁。 软糯香甜,营养丰富。 郑十三忙了一上午,才做好了这一盘,并准备了几种浇头。 原本想要让九娘开心,不想,自己这小院儿竟来了楼彧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郑十三还被楼彧的忽然开口弄得心惊胆战,险些将手里的托盘都扔出去。 “……郎君这是要做什么?不理九娘,却对我另眼相看?” 郑十三被特殊对待了,却没有丝毫的惊喜。 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深知楼彧的霸道、狠戾。 自己来到楼家也有几年的时间,楼彧都不曾正眼看过她。 主动跟她说话的情况,更是几乎不存在。 即便有过交流,基本上也都是因为她伺候在九娘身边。 楼彧爱屋及乌,关心九娘,才会留意到她。 郑十三太有自知之明了,她知道,估计在楼彧心里,她这个便宜表妹,跟九娘身边的白芷、白芨没有区别。 或许,还不如九娘的丫鬟呢。 比如那个赵锦娘,就能够直接跑到楼彧面前回禀事情。 而她,哪怕同在楼氏坞堡,也几乎很难见到楼彧,更遑论“单独相处”了。 她,就是寄居在楼家的郑家庶女。 无足轻重,无人在意。 长得美,并不是真正的筹码。 郑家后院里,那些侍妾、通房,甚至是胡姬,哪个不美? 然而,除了被糟蹋,再生下不被看重(甚至是承认)的庶子庶女,再无其他的价值。 郑十三在郑家,看了太多太多,就是她的生母,亦没有一个好的下场。 她无比清楚内宅的生存之道。 不说楼彧根本不喜欢她,就算楼彧宠她爱她,她也不会真的将他当做靠山。 “男人,靠不住!” “与其相信那虚无缥缈的宠爱,还不如好好服侍主母!” 是的,主母! 郑十三是清醒的,聪明的。 她从刚认识王姮、楼彧开始,就认准王姮这个“主母”。 她不管王姮将来会嫁给谁,只要王姮需要媵妾,那她就是第一首选。 她会追随王姮,会无比忠心,只希望王姮能够庇护她,让她有个安稳的日子。 “九娘,您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郑十三真心敬重王姮,服侍起来,也就格外的用心。 她甚至都忘了楼彧,直接将托盘放到王姮面前的石桌上。 用干净的湿帕子擦了手,郑十三取来干净的小碟,用公筷夹了一片糯米藕,放到小碟子里。 然后,她又端出来两个小碗:“九娘,这个是桂花蜂糖水,这个是红糖汁,可以用藕片蘸着吃。” 郑十三十分殷勤。 若不是王姮不习惯,她都能够直接把藕片喂到王姮的嘴里。 王姮点点头,权当回应。 郑十三忽略了楼彧,王姮却不会。 她抬起头,笑得甜糯,“阿兄,你也尝尝吧!” 说着,王姮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推到了楼彧跟前,“十三娘的手艺极好,一点儿都不输那些庖厨!” 王姮仿佛没有看到刚才楼彧的“区别对待”,她像往常一样,帮着郑十三刷存在感。 若是能够帮她邀个功劳,得些赏赐,自是最好! 听到王姮那甜甜的、软软的小嗓音儿,楼彧习惯性的点头。 点完头,楼彧才反应过来,今天他还要进行他的计划,并不适合对胖丫头太过亲近。 楼彧极力做出冷漠的模样,他没有看王姮,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郑十三。 啧,豆芽菜长大了,还是豆芽菜啊。 也不知道杨十四郎那个呆子,到底看上了她哪里! 默默的嫌弃着某个纤细柔媚的美少女,楼彧眼底却浮现出了兴味—— 似乎,他忽然意识到,郑十三这个便宜表妹,一夜之间长大了,变成了楚楚可人的美人儿。 他,心动了呢! 王棉:……卧槽!卧槽!卧槽!! 好消息:小变态开窍了。 坏消息:他心动的对象不是九娘,而是—— 呃,也不能算是坏消息。 王棉以前就担心,九娘被小变态盯上了,还早早的叼回到自己的窝里。 被变态纠缠,现实中还是很恐怖的。 相较于情绪不够稳定的楼彧,王棉忽然觉得,温柔、包容的谢宴之,似乎很不错。 说句不怕冒犯人的话,就谢宴之那阴柔的模样、单薄的身板儿,胖胖的九娘,兴许能够在体能上占据优势呢。 如果真有家暴,也是九娘暴打某只弱鸡。 楼彧呢,现在看着也略显单薄,但他是武勋之后啊。 从小练武,十四岁就能舞动几十斤的马槊。 还有九娘这个微胖的小青梅,楼彧也能单手将她抱起来! 若是过个几年,楼彧真的长大了,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一巴掌就能把人抽飞出去啊啊啊。 但,郑十三也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她被小变态盯上,似乎也、也……呃,好吧,王棉承认,自己果然自私,也足够偏心。 小伙伴与小伙伴也是不同的。 王姮于她,是超越血缘的亲人。 郑十三,也就只是个好友,是能够为了王姮而舍弃的存在。 顶多就是以后若是郑十三受不了楼彧的霸道与占有欲后,她暗中帮忙,助她逃脱! 王棉默默的做出了选择,并在最短时间内安抚了自己。 “十三娘?你是不是还没有名字?” 楼彧定定地看着郑十三,倒也没有杨十四郎的那种痴迷。 他可是端方君子呢,即便“心动”,也不会露出贪恋美色的模样。 他能够正眼看向郑十三,还能不顾公鸭嗓的温言询问,已经能够表明他对郑十三的另眼相看。 郑十三娘却没有受宠若惊的欢喜。 她愈发不安了。 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的搅动着挂在腰间的衣带。 她再次看向王姮。 王姮:……阿兄又有什么鬼主意?好好的,吓唬十三娘作甚? 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王姮并没有“危机感”,更不会吃醋。 她太了解楼彧了,知道他这副模样,就是在搞事情! 唉,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顽劣。 王姮一边吐槽着,一边递给郑十三一个“且安心”的眼神。 郑十三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微微躬身,回道:“回郎君,我在家中姐妹中排十三。” 没有名字! 楼彧沉吟着,目光掠过郑十三娇美的面容,以及石桌上那盘品相极佳的甜品,便说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容貌姣好,膳庖厨,称得上一个妙字。” 楼彧看似斟酌,实则随意。 王姮眼底闪过一抹无奈:阿兄,十三娘是你的表妹,不是阿猫阿狗、不是奴隶仆从。 这般随意的给人取名字,还不是人家主动请求的,多少有些不尊重人啊。 郑十三倒没有觉得屈辱,不是她不够自尊,实在是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 似她这样的庶女,甚至都不如贵人豢养的狸奴、得用的奴婢。 十三也好,郑妙也罢,都只是一个称谓。 父母、长辈取的,主君主母也取的。 郑十三唯一在意的,是王姮的态度。 她第n次的看向王姮,眼底里充满哀求与尊敬。 她就像是被主君抬举,却又敬畏主母的宠妾,根本没有所谓的恃宠而骄,只有谨慎、卑微。 这求生欲,绝对被她拉到了顶点。 王姮见她这般,都有些怜悯,开口道:“这‘妙’字,极好!还是阿兄会给人取名字!” 不像她,看到樱桃,便给人家取名阿樱、阿桃。 妙? 郑妙? 确实不错! 得到了王姮的“应允”,郑十三这才屈膝,感激的道谢:“多谢郎君赐名!” 一旁的郑十六眼底闪着羡慕,太好了,阿姊的终身有靠了。 跟着九娘一起嫁给楼家表兄,极有喜欢她的主君,还有慈和的主母,她能够安享富贵、平稳的好日子。 王棉忍着挠头的冲动,眼前这一幕,为什么看着这般的别扭?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在冲击她的三观……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来者 “十三娘,这是新来的布料,您选选,针线房好给您制新衣。” “十三娘,这是给您补的月例,共计三十七贯,您数数!” “十三娘,按照旧例,似您这样的小女郎,身边应该有两个一等、四个二等,您这儿还有三个人的缺儿……” 不得不说,楼彧的态度,就是楼家上下的风向标。 中午,他刚刚展现出对郑十三郑妙的“不同寻常”,下午,郑妙的客院就人来人往、热闹不已。 最新的布料,短缺的月例,还有奴婢的缺额……仿佛忽然间,管事娘子发现,自己竟慢待了某位贵客。 明明客院里住着郑十三、郑十六两位“娇客”,管事娘子以及众人关注的目光,却只聚焦在郑十三身上。 所以啊,不是“娇客”本身的身份,让楼家的众奴婢看重,而是郑十三本人有了“体面”。 而这份体面,因何而来,作为当事人的郑十三,以及旁观者的郑十六都心知肚明。 郑十三略显沉默,望着那一堆堆的东西、来来去去的人发呆。 郑十六本能的羡慕着,待管事娘子离开,便兴奋的扑到郑十三跟前,低声道:“阿姊,太好了!你、你终于熬出来了!” “表兄喜欢你,九娘也是个宽厚的!” “哦不,其实,你以后都无需太过在意九娘。表兄喜欢你呢!” 在楼家,楼彧才是主君。 他的喜欢,足以让一个女人拥有一切。 就是九娘,将来嫁给了楼彧,也要指望着他过日子。 郑十六觉得,阿姊完全可以把拿去讨好王姮的心思,全都用到楼彧身上。 “十六娘,谨言!” 郑十六说其他的,郑十三都没有反应。 可,当她听到郑十六说什么“无需在意九娘”,她顿时惊醒过来。 她赶忙伸手,捂住了妹妹的嘴巴,“九娘何等尊贵,岂是我等能够轻易品评的?” 楼彧的“垂青”,并没有让郑十三得意忘形。 她始终记得自己最初的选择,以及这几年九娘对自己的好。 在楼彧忽视自己的时候,是九娘,给她吃、给她穿,给她银钱,给她铺子,还让她去德音堂读书。 做人要有良心。 更不用说,做人还要够聪明。 男人的“爱”,如同昙花,转瞬即逝。 比如曾经向她示好的杨十四郎,宗亲贵人,人也单纯。 郑十三能够从他的眼眸中,看到对自己的爱与执着。 以郑十三的聪明和手腕,完全可以拿捏这么一个青涩的小郎君,成为他的心尖宠。 但,郑十三却非常冷静的拒绝了。 因为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她是不可能嫁给杨十四郎为正妻。 无法明媒正娶,注定要做个妾,那她就要挑选一个好“主母”。 是的,不是男人,而是真正掌管内院的女人。 相较于男人那来时猛烈、去时飞快的恩宠,还是宽厚的主母,更重要。 郑十三非常明白,她是没有资格谈情说爱的,她要的从来都只是平稳、安定的日子。 有情有爱,自然千好万好。 没有情爱,却有富贵,郑十三亦是满足。 而这些,她能够指望的只有九娘。 “还有,不要叫表兄,他是楼家的郎君,而非郑家的亲戚。” “你和我,不过是郑家最卑微的庶女,就是十四娘,也未必是楼郎君认可的‘阿妹’!” 郑十三从未觉得自己是楼彧的亲戚。 她太有自知之明了。 也太畏惧楼彧——这人如今看着温和、好说话,骨子里依然是凉薄的、残忍的。 不说她们这些便宜表妹了,就是楼太夫人那位“长辈”,在楼彧心底,估计也只是个打秋风的老虔婆。 几年下来,郑十三默默的观察,她发现,楼彧颇有几分六亲不认的狠绝。 不只是便宜亲戚,就是他嫡亲的“伯父”楼谨,于楼彧来说,也只是陌生人。 ……都不如九娘更重要! 他们这些人啊,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切莫胡乱攀关系,没得闹笑话! 郑十三说得郑重,眼睛里更是不容忽视的严厉。 她会这般提醒十六娘,是看在两人都曾经在郑家艰难求生的经历上,以及当年被楼太夫人磋磨的时候,郑十六曾经心疼她、帮助她。 不过,情分就这么多,她也只会提醒这一次。 若十六娘还是不明白,比她还要轻狂,郑十三以后也不会再管。 没办法,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断不会被一个蠢货牵连! 郑十六愣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阿姊如此冷肃。 她下意识的点点头。 她或许还是不明白,但她懂得听阿姊的话! 见郑十六还算“受教”,郑十三这才褪去了冷意—— 不够聪明,没关系; 只要肯听话,她还是愿意拉一把。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日后也能做个帮手。 …… 郑十三得了楼彧命人送来的赏赐,却没有急吼吼的跑到楼彧面前“谢恩”。 她从诸多东西中,精心挑选,选出了王姮喜欢的花样、款式。 然后,她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闷头做活,给王姮做了荷包、手帕、绣鞋等等小物件。 她知道,王姮不缺这些。 王姮身边光是给她做针线的奴婢,就有好几个,其中不乏绣工精湛的绣娘。 王姮也从来不穿用旁人送来的衣服、鞋袜等等物什。 但,主子用不用是一回事儿,自己做不做,则是另外一回事儿。 郑十三明知道王姮不会用,却还是非常尽心的亲手制作。 还有自己得到的银钱,她也托人买了或是新奇、或是名贵的食材,亲手做了吃食,亲自给王姮送去。 被楼彧“特殊对待”后,郑十三非但没有得意忘形,反而比以往更加恭敬、用心的服侍着王姮。 多次现场围观郑十三与王姮相处的画面,王棉愈发觉得怪异—— 什么情况? 郑十三不是九娘的伴读、小伙伴嘛? 为何她现在如此的殷勤小意? 郑十三的做派,根本不像是对待朋友,反而、反而—— 王棉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 没办法,在古代生活这几年,虽然“学乖”了,但她到底不是古代土着,也没有在真正的豪门内院里生活过。 她无法根据郑十三的行为处事,判断出郑十三对自己身份的“定位”! 王棉默默的将疑惑压在心底。 古代土着、世家出身的王姮,倒是明白郑十三的用意。 她在迟疑:……嫁给阿兄?一辈子“享受”他的霸道?! 阿兄对她确实极好,她与他几年的感情,有着旁人难以想象、难以融入的默契。 阿兄也会庇护她,给她富贵、安稳的生活。 但,他太霸道了。 她不想一直忍啊忍。 “……且看看吧,左右现在还不急!” 王姮暗自有了决定,倒是没有拒绝郑十三的殷切。 对于楼彧的“恶趣味”,王姮也没有太过干涉。 她知道,楼彧这么做,应该是为了她。 “难道我的身边,有了不忠心的人?” 王姮果然够了解楼彧,也果然够聪明。 只是根据楼彧的些许小动作,就猜到了“真相”。 王姮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开始认真观察,并做出了相应的准备。 没办法,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沂州、在河东,过去这三四年,没人敢算计她。 但,随着王廪的调任,新刺史陆怀瑾又是陆家的人,王姮真的不敢掉以轻心。 此时,王姮还不知道,某个“宿敌”已经悄然回到了沂州。 王姮只是习惯性的谨慎。 已经有过一次逃生的狼狈,王姮不想经历第二遭。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从来都不会以人的意愿为转移。 “……陆伽蓝,她回来了?” 王姮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有些呆愣。 她倒不是没有想过陆伽蓝会离开流放地,毕竟上个月圣人就大赦天下。 陆家,应该亦在被赦免的范围内。 王姮只是没有想到,陆伽蓝被赦免,居然没有回京城,而是来到了沂州。 沂州,应该算是陆伽蓝的伤心地吧,她怎的还这般恋恋不舍? 还是说,她知道了陆怀瑾升任沂州刺史的消息,特意来投奔?! 王姮的大脑里,快速的闪现出各种猜测。 楼彧说完这条消息,就没有再开口。 他静静的看着王姮。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整,楼彧已经能够“淡然”的面对王姮。 虽然那股香甜的荔枝味儿,还总是若有似无的在他鼻端萦绕,他的心也总会不由自主的微微颤动,但他总算能够控制! 以前没有发现,只觉得胖丫头可爱。 现在,忽然“长大”,楼彧再度仔细观察,竟发现,胖丫头其实很美、很精致。 那么白皙的皮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细腻,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捏一捏。 楼彧:……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忍下了伸手的冲动。 不能摸! 不能捏! 胖丫头不是孩子了。 楼彧暗自控制的同时,也没有疏忽王姮的反应。 见她微微蹙起一双柳叶眉,似乎再为那个什么陆伽蓝而忧心,便忍着对破罗嗓子的厌弃,开口道:“无妨!” 不过区区一个陆怀瑾,还不足以掀起大的风浪。 沂州,一个刺史,远远不够。 不说楼家这些年的经营,就是杨睿在河道这三四年,也留下了许多布局。 若是楼彧非要找茬,完全能够架空陆怀瑾,让他在沂州寸步难行。 他的政令,根本就出不了刺史府! 小霸王楼彧,就是有如此自信。 陆怀瑾都不足为据,一个被赦免的流人,就更加无足轻重了。 王姮:……我又不是你!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底气! 王姮倒不是不相信楼彧,而是在她意识到自己长大,并想要“变心”的时候,她不能再过度的依赖楼彧。 王姮确实自私,但她还是有些底线的。 不能既要又要,更不能在已经决定要“选择”的时候,还要招惹楼彧。 楼彧看着温文尔雅、谦和恭谨,骨子里依然是霸道的、偏执的。 王姮太清楚楼彧的“恶劣”,断不会自找死路。 她不会断崖式的跟楼彧划清界限,却也不会继续像过去一样事事依赖。 已经赴京、注定“背锅”的王廪,以及来者不善的陆伽蓝,王姮都会想办法自己处理。 “阿兄,陆伽蓝是个小女郎,与我也不过是些孩子间的恩怨。” 王姮有了决断,却也不会直接拒绝楼彧。 她故意做出小女儿的娇憨,抿着殷红的唇瓣,“阿兄是郎君,是要做大事的,不好掺和这些琐事。” 楼彧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他下意识的去摸索象骨摧决,压下了忽然窜出来的戾气:胖丫头怎的忽然跟我分得这般清? 什么孩子间的恩怨?什么他是做大事的人? 以前,他为她安排一切、处理一切,其中又有多少“孩子间的小事儿”? 可那时胖丫头从未拒绝。 现在怎么忽然? 谢宴之? 难道跟谢宴之有关系? 楼彧猛地想到了赵锦娘的回禀:谢家郎君似是对九娘格外关注! 谢宴之看上了九娘? 想要抢走她? 当时听到这些的时候,楼彧根本没有多想。 因为他相信胖丫头,她才不会看上谢宴之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弱鸡! 说句不好听的,就谢宴之那单薄的小身板,他都抱不动胖丫头。 又何谈保护? 胖丫头那么聪明,才不会做出这般愚蠢的选择。 但,此刻,听到王姮的“狡辩”,楼彧禁不住戒备起来。 胖丫头未必会看上谢宴之,但架不住有人会死缠烂打啊。 两人又是表兄表妹,胖丫头虽然聪明,可有时候还是太过心软。 万一—— 没有万一! 谢宴之若是碍了眼,索性就—— 楼彧轻轻转动着摧决,压制着心底那翻涌的杀意。 他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不能轻易动手。 杀人,不算什么,但不能留有后患。 就像当初他收拾楼让的时候,手段还是过于粗糙。 这不,留下了后患。 楼彧和王姮不愧是有默契的青梅竹马,楼彧刚刚想到楼让,王姮就提到了这位—— “对了,阿兄,楼让是不是也已经到了沂州?他有没有来找你的麻烦?” 王姮不想总说自己的事儿,索性就把话题转到了楼彧身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善 楼彧继续转动手指上的摧决——胖丫头在转移话题。 她不愿与他继续讨论有关她的事儿! “楼让已经到了沂州,还派人来坞堡送了信!” 楼彧没有任何异常,缓缓的用公鸭嗓说道。 “送信?” 王姮愣了一下,歪了歪小脑袋,“他要‘回’楼氏坞堡?” 好一个回字,道破了楼让的“身份”。 在古代,宗族大如天。 比如楼彧,虽然算是分了家的大长房家主,与楼让这个二房次子算不得一家。 但,因着都姓楼,还未出五服,那就是自家人。 楼让来沂州,是完全可以回到楼氏坞堡。 不是作为客人,而是家人。 楼彧呢,亦是要热情、恭敬,毕竟他即便过继,也是楼让的晚辈。 楼彧不再是顽劣幼童,而是有了好名声的名士弟子、少年俊彦。 他必须守规矩,重尊卑。 不管他与楼让有着怎样的恩怨,彼此心里恨不得对方去死,表面上也要维持着“叔侄相亲”的假象。 楼让主动派人回来送信,表明他把楼彧当成了亲近晚辈。 楼彧呢,也要恭敬长辈。 “……” 楼彧没说话,但他“温和”的表情就足以证明,王姮没有猜错—— 楼让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楼氏坞堡的“主人”。 不但派人送了信,还直接告诉楼彧,他要住在东苑。 所谓东苑,就是楼氏坞堡未扩建前,崔太夫人所居住的主院。 楼让作为崔太夫人唯一的儿子,哪怕长到十几岁,搬到了外院,所选择的院落,也距离主院最近。 细算起来,都属于主院的建筑群。 随后,楼彧“出继”,整个楼氏庄园都被楼谨分给了楼彧。 楼彧在此基础上进行扩建,将一个庄园,拓展成了偌大的城池。 “内城”的主体建筑群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中心位置发生了偏移。 曾经的主院,变成了如今的东苑。 楼彧所居住的院落,则成了中轴线的核心。 楼让来沂州做官,有河道行营,还有官邸。 但他若是回楼氏坞堡,也能够以长辈的身份,在主院之外,挑选自己的住处。 楼让的不客气,让楼彧十分不爽。 偏偏,受制于规矩、受困于名声,他不得不虚与委蛇。 当然了,楼彧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楼让这般做派,已经引得了楼彧不快。 他心里,已经开始谋划,如何能够让楼让死得不着痕迹、恰到好处。 尤其是“恰到好处”这一点,尤为重要。 楼彧可没忘了,杨睿离开的时候,还是留了一些隐患。 这些需要有人背锅。 楼让就是最佳人选,楼彧要做的,就是“一箭双雕”。 楼彧神色淡然,面部线条甚至是柔和的。 但,王姮还是感受到了些许冷意。 她默默的给楼让点了一排蜡—— 这人还真是学不乖! 楼彧五六岁的时候,就能追着楼让打。 楼让在楼彧身上唯一的一次得逞,就是逼得楼彧下跪。 可在遵从礼法的当下,作为长辈,让晚辈下跪,再正常不过。 细算起来,楼让也只是做了符合他身份的事儿,算不得“谋害”。 结果呢,七岁的楼彧,反手就狠狠的报复了楼让,将他摔成了瘸子。 这,已是命大。 但凡那日楼让坠马的时候,稍稍有一点儿偏差,楼让被摔断的可能就不是腿,而是脖子! 饶是如此,楼让也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若非楼谨还顾念些许手足之情,给他寻了门好亲事,楼让现在只能窝在家里自怨自艾。 好不容易有出仕的机会,楼让不说躲着楼彧,却还非要往沂州这个是非圈儿里跳—— 王姮忍不住的摇了摇头,人、怎么能蠢成楼让这个样子? 还是说,楼让对于楼彧的仇恨,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在王姮想来,楼让能够来沂州做什么河道总管,就表明李家确实有些能力。 只要楼让坚持,李家应该也不会非要楼让来做“炮灰”。 毕竟楼让不是真的没有靠山,他是安国公的亲弟弟,还是李家的女婿。 楼让却还是来了沂州,坐上了河道总管这个炙手可热的要紧官职,除了某些人的算计外,也是楼让自己愿意。 而楼让为何对沂州“念念不忘”? 不只是他在这里断了腿,还因为这里有他的仇人。 “阿兄,楼让定是恨毒了你!” 王姮幽幽的叹息着。 她不会指责楼彧当年太过狠绝——嫡亲的叔侄,为何要闹到你死我活? 因为她是楼彧的小伙伴(即便做不成夫妻,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她会毫不迟疑的站队楼彧——楼让既然敢在正旦那日算计楼彧,就要承担楼彧的报复。 中了招、断了腿,也是楼让棋差一着。 先撩着贱。 胜者为王。 王姮,并没有众人(包括楼彧)所认定的心软、好说话。 很多时候,她甚至会如王棉所说的“三观不正”。 她、自私护短,帮亲不帮理。 楼彧淡淡的看了王姮一眼,他当然知道楼让恨他。 他并不在意,一个废物而已。 几年前,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轻松设计。 如今,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不管是心智、手腕,还是所掌握的人脉,早已是当年的数倍、数十倍。 只要他想,他就能轻轻松松的杀掉楼让,还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杀掉楼让不难,难的是让他“死得其所”。 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以及楼让的“配合”。 楼彧想到自己调查得来的信息,禁不住在心底再次暗骂一句:真真蠢货,居然还妄想“以牙还牙”。 楼彧害他坠马,他便也想在楼彧的坐骑上动手脚。 “……也罢!索性就成全你一遭,省的总有某些人怪我对长辈‘不敬’!” …… 来者不善的,又何止是楼让。 还有一个陆伽蓝! 王姮来到书院,进入德音堂,还不等走进教室,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女。 “九娘,这人看着似曾相识啊!” 王棉也“咦”了一声,凑到王姮耳边,小声嘀咕着。 王姮眸光一闪,低低的吐出三个字:“陆伽蓝!” “哈?陆伽蓝?” 王棉微怔,片刻后,才想起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同窗”。 这人自诩高贵,很是看不上她这个出身低贱的农家女呢。 “她不是被——”流放了吗? 王棉也是沂河之变的受害者,当年她为了救王姮,还挨了一刀。 幸好楼家的府医,医术精湛,还有祖传的秘方。 王棉不但熬过了高热,就连胳膊上的伤疤,也慢慢的淡化。 如今,只有一条浅浅的线,若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府医说了,那药膏可以继续涂抹,再过两三年,那条细线也会消失。 伤疤可以祛除,但那夜留下来的记忆,却深深的印刻在王棉的脑海里。 残暴的水匪,喷溅的鲜血,还有晃动的人影、痛苦的呻吟……让王棉深刻认识到,她所处的世界,不只是单纯的种田、美食,还有罪恶、杀戮。 人的生命,也果然十分脆弱。 那一晚,小郎君、小贵女们基本上没有受到伤害。 就是王姮,也只是落水。 而奴婢、侍从,还有一些伴读,则—— 事后,王棉知道,所谓游河宴,不过是李刺史等上位者弄出来的一个局。 那些小贵人们,虽然是鱼饵,可也都被好好的保护着。 即便是王姮,亦有她王棉、楼彧等全力保护。 被杀、被伤的,都只是卑贱的底层者。 王棉再次深刻体会到了人的尊卑、阶级的差距。 她倒不是怨恨什么,而是对于现实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王棉的内心深处,除了赚钱,也有了些许对于权利的渴望。 她不是想要成为人上人,只是不想在危急关头,沦为挡箭牌。 她救王姮,是她自己愿意的。 可她不想有朝一日,会被逼着去给别人挡刀。 王棉不愿被负面情绪所影响,便悄悄将这些想法都压了下去。 这几年,王棉都不曾想起。 陆伽蓝的出现,却勾起了王棉内心深处的某些思绪。 “上个月圣人大赦天下,陆家亦在被赦免的名单。” 王姮听到小伙伴问了一半的话,还是轻声做了回答。 王棉点点头。 她之所以只说了一半,就是因为她也想到了“大赦”。 陆家的罪,可以被赦免。 而那晚画舫上死去的人,却无法被复活! “不行!我不能再想了!” “若是再想下去,我会生出不该有的怨怼!” 总是被负面情绪所包裹,心性都会受到影响。 王棉不想怨天怨地,更不想无辜迁怒……她会变得不想自己,继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 “王九!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的胖!” 王姮和王棉悄悄讨论陆伽蓝,陆伽蓝也看到了这对小姊妹。 陆伽蓝径直的走了过来,开口就带着不善。 王姮神色不变,丝毫没有被攻击的羞恼。 她上下打量着陆伽蓝,仿佛没有认出这人是谁,“这位女公子,你认识看我?恕我眼拙,敢问你是姓甚名谁?” 王姮确实情绪稳定,可也要分情况。 对方明显就是来找茬的,且已经出言不逊,她若还一副好脾气,这不是有涵养,而是好欺负。 王姮可以不生气,却不会任人欺负!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左摇 陆伽蓝脸色一变。 这死胖子什么意思? 不认得她? 陆伽蓝认定王姮是一生之敌,宁肯放弃回京,也要留在沂州,就是为了心底的意难平。 结果呢,她却仿佛忘了自己? 还有什么比“无视”,更让人愤怒? 如果陆伽蓝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还不会这般生气。 偏偏—— “九娘,您不认得了?这是四年前因勾结匪人、刺杀齐王世子而问罪的犯官陆某之女。” 就在陆伽蓝眼底闪过羞愤的时候,提着一个食盒的郑十三匆匆赶了来。 她抢在王姮开口前,表面柔声细气,实则直戳人肺管子。 故意在陆伽蓝略显粗糙、晒得微黑的脸上扫了一圈,郑十三轻叹一声:“唉,难怪九娘没有认出来。陆小娘子,几年不见,你怎的变得这般、这般‘质朴’?” 郑十三那双我见犹怜的星眸中,闪烁着怜悯。 她没有说什么黑啊、丑啊,但一个“质朴”,无疑就是在讽刺陆伽蓝肤黑如贱民。 陆伽蓝闻言,脸更黑了。 刚才王姮“认不出”她的时候,因自卑而敏感多疑的她,就忍不住犯嘀咕: 王姮到底是故意装着认不出,还是自己真的变化太大? 四年的流放,四年的磋磨,饶是她极力挣扎,也终究在身上、心里留下了痕迹。 不说别的,单单是这一身的皮子,就已经没了曾经的白皙、柔嫩。 即便她在岭南的时候,想办法嫁了人,不再辛苦劳作,而是开始调养,也无法恢复如初。 一来,伤了底子,调养的时间太短,还不能完全养回来。 二来,岭南条件有限,不管是当地的气候、物资,还是她嫁的那个男人,都不能给她真正的养尊处优。 她想要配个美白的古方,都凑不齐药材! 还是回到沂州,来到堂伯父的刺史府,有了医术精湛、传承秘方的府医,她才弄到了内服外用的皮肤调理药膏。 可惜,回来的时间,还是短了些,这皮肤终究没有彻底养好! 被郑十三戳中了痛点,陆伽蓝羞愤不已,却不好直接发作。 在陆伽蓝看来,郑十三跟王姮这个被家族抛弃的死胖子不一样。 郑十三是郑氏女,还是楼彧的表妹。 这几日,陆伽蓝打探消息的时候,还听说楼彧似乎喜欢上了郑十三。 本就是嫡亲的表兄表妹,又有了男女之情,说不得郑十三会嫁给楼彧。 几年前,楼彧就是沂州的小霸王。 如今,楼彧成了名士弟子,京中的楼谨更是深受圣人的器重,就连堂伯父这个沂州刺史,都对楼彧一个少年十分看重。 陆伽蓝知道,楼彧不能招惹。 不像王姮,继母不容,生父不爱,全家都搬去京城,只把她一个人丢在河东乡下自生自灭。 也就是命好,还会攀附,年纪小的时候就扒住了楼彧,跟着楼彧,这才混入了沈度先生的门下。 如此好运,王姮却不珍惜。 十三岁了,还跟八、九的时候一样,憨吃憨玩儿,不思进取。 除了一身的肥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竟无一项精通,真是白白浪费了沈度这么一个名师。 换做是她,早就成了天下闻名的才女呢。 陆伽蓝执意留在沂州,执意“回到”东山书院,固然有她心底的执念—— 当年她被流放的时候,就是在沂州,就是德音堂的女学生。 时隔四年,她重回沂州,重新进入德音堂,就仿佛中间的四年,她从未离开。 她不是什么卑贱的流人,也不是和离的妇人,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前呼后拥的陆家小女郎。 除此之外,陆伽蓝也想通过东山书院,接触到沈度。 自己曾经被流放,还嫁过人,终究是一个个的污点。 而想要遮盖,只靠一个当了刺史的堂伯父还是不够的,她需要有更为光鲜、更为尊贵的身份——沈度第二位女弟子。 哦不,她才不要“第二”。 若是她能够挤走王姮,她就是唯一。 陆伽蓝对王姮,不只是旧恨,亦有当下的利益之争。 只是这些,王姮并不知道。 王姮:……我也懒得探究。 郑十三这个小跟班,还在全力输出。 她故意做出心疼的模样,又仿佛忽的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道歉:“哎呀,陆小娘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就是太意外了,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你竟变得这般黑。” “这几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王姮&王棉:……好茶! 就差把“姐姐,妹妹我心疼你”写在脸上了呢。 不得不说,郑十三的怯懦、卑微,绝对是相对的。 当她面对似陆伽蓝这样的“外敌”时,丝毫不见退却,反而杀伤力十足。 偏偏她柔声细气、娇娇怯怯,与“盛气凌人”的陆伽蓝形成鲜明的对比。 任谁见了这幅场景,都会认定陆伽蓝在欺负人,而郑十三则是被无故欺辱的小可怜。 陆伽蓝:……黑?这贱婢,果然在骂我黑? 可恨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郑家嫡女都要捧着她,如今—— 她终究不是堂伯父的女儿,到底少了底气啊。 郑伽蓝就有几分下不来台。 她想痛斥郑十三的“冒犯”,却怕得罪楼彧。 她想就此作罢,可又放不下面子。 还是郑十三,人美心善,虽然骂了陆伽蓝,可也是真的“可怜”某人。 “陆小娘子,过去你吃苦了,不过幸好圣人仁慈,大赦天下,让你能够回来。” “回来了,就好好休养。对了,你还缺美白的药膏嘛,我们九娘有专门调理的仆妇,到时候分你一些啊。” 郑十三将王姮捧到了一个高度,一个高于自己、更高于陆伽蓝的高度—— 哼,以为自己的堂伯父顶替了九娘的父亲,成了沂州的父母官,陆伽蓝一个被赦免的流人就敢在九娘面前耀武扬威? 不知所谓! 难怪会这么惨,不只是有个坑货亲爹,本人也蠢得要命! 郑十三表面同情,实则是再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了陆伽蓝的伤疤——流人!虽被赦免,可到底曾经有过“案底”。 因为刺史府而围拢在陆伽蓝身边的几个小女郎,听了郑十三突突突的一通输出,都禁不住有些摇摆:这陆家小女郎,也没有那么的尊贵啊! 说到底,她只是陆刺史的侄女,还是隔了房的。 若不是陆刺史的亲生女儿最年长的才几岁,还不到读书、社交的年纪,根本就轮不到陆伽蓝在外面招摇过市。 再者,郑十三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陆伽蓝被流放的事实,也让众小女郎想到了陆家为何被问罪—— 沂河之变! 而沂河之变的当晚,沂州各个家族的小贵人们,都在画舫上,都被卷了进去。 小贵人们还好,大多都只是“受惊”。 真正死伤的,是小贵人们的跟班、奴婢。 那些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啊。 这陆家女郎君,也似乎不是什么“好主子”,妥妥的坑货! 陆伽蓝还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反应,她听了郑十三的话,又觉得被羞辱了。 我陆伽蓝还没有沦落到要跟王姮讨要东西的地步? “……不必!”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过,郑十三的话,到底给了她“台阶”。 说完“不必”,她便一甩袖子,直接转身离去。 跟在她身边的几个小女郎,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只是,相较于刚才的簇拥,此刻这几位明显没有那么热切、殷勤。 “真的不用嘛?陆小娘子,你不用客气,我们九娘最是大度、最是宽厚,最是有福气呢——” 胖怎么了? 九娘胖,是有福气! 不像某个人,自己蠢也就罢了,还会像个扫把星一般的连累家族。 郑十三敢打赌,今日之事,郎君必定会知道,他也必定会予以惩戒。 轻则,只是陆伽蓝一人受罚。 重则……哼哼,陆家就是学不乖啊,死了一个陆怀信,又来了一个陆怀瑾。 真当沂州是他们陆家能够染指的? 这里,姓楼! “九娘,走吧!” 郑十三怼走了陆伽蓝,便习惯性的退后两步,恭敬的伺候着王姮。 王姮勾了勾唇,郑十三真是历练出来了。 哪里还有当年那个瑟缩、自卑的小庶女模样? “可怜”还是“可怜”的,毕竟这是郑十三最完美的伪装。 但,极具攻击力! 王姮点点头,抬脚进了教室。 王棉紧紧跟在她的右侧,脸上没有太多的异常,心里却冒出了两个小人打架—— 一个小人略沮丧:这就是身份的差异啊。 同样是面对陆伽蓝的挑衅,同样是王姮的小跟班,郑十三就能盯着一张小白花的脸,像个攻击性十足的“霸王花”为九娘冲锋陷阵。 她王棉却不可以! 不是王棉不想,而是不能! 郑十三再卑微,再不受宠,她也姓郑,是世家女,是与陆伽蓝同一阶层的“士族”。 而她王棉再能干,再受王姮的看重,她也只是个农家女,是庶民,是最底层。 士族虽然没落了,可与庶族之间,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 方才若是王棉开口,陆伽蓝就能以她的身份为由,直接给她扣一个“不敬”的帽子。 闹到公堂上,也是王棉理亏。 一个弄不好,就连王姮都护不住……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右摆 愤怒的小人儿十分不甘:“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我可是穿越女啊!” 还有个理智的小人儿,试图安慰:“对啊,我穿越而来。穿越可是技术活儿呢。” 就跟投胎一样,有人穿越成公主,也有人穿越成奴婢。 王棉穿成了农家女,不算好,可也不算太差啊。 “更不用说,我在现代已经死了,穿越这一世,便是多活的人生。” “已经很赚了!做人要懂得知足啊!” 知足不只是安慰自己,也是积福呢。 “知足?我为何要知足?明明我是穿越女,我掌握了无数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技能。” 连镫马鞍、马蹄铁,都是她的“发明”。 功劳,却没有她的份儿。 她还复刻了算盘,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等,也都慢慢盛行开来。 ……愤怒的小人儿真的不甘心。 她做了这么多,却还是个卑微的庶民。 就算不能像许多穿越前辈般,破例封爵,也该得个诰封。 哪怕是空有虚名的县君呢,也好过现在的无品无级、任人轻慢? 理智的小人儿赶忙劝说:“这不是我期盼的嘛?古代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混!” “年纪小、出身低、没权势,却拥有太多的‘神仙手段’,还不等改变世界、阶级跨越,就先被贵人抓起来了。”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没有王姮,如果不是她足够清醒,懂得低调,别说妄想爵位、诰命了,估计她连性命都保不住。 不说杨翀等真正的上位者,只一个楼彧,就能让她饱受酷刑、欲生欲死。 强者霸道恣意,弱者命如草芥。 唯有亲身生活在古代,才能深切体会。 愤怒的小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其实,这些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就是委屈。 她真的不差什么,就是出身卑微了些,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不只是陆伽蓝这样眼高于顶的贵人,就是沈度这般看似超凡脱俗的老神仙,也依然因为门第,而对她区别以待。 外门弟子? 半个学生?! 哈! 她的聪明,她对沈度的贡献,还有这些年的师生之情,却还是抵不过“士庶有别”! 愤怒的小人儿不再咆哮,理智的小人儿却禁不住的沉默了。 “她”也委屈,也会不甘心啊! 两个小人儿,不再纠缠,但王棉的心,却开始左摇右摆。 …… 郑十三所料不差。 上午,陆伽蓝跑来挑衅王姮。 中午,楼彧就知道了。 下午,陆伽蓝就被东山书院清退。 陆伽蓝那叫一个愤怒,她不是流人了啊,她不再任人欺辱。 她可是刺史家的小女郎,背后站着的是陆怀瑾。 东山书院的山长,一个落魄的老酸孺,居然、居然就直接将她赶了出去? 陆伽蓝以为自己的噩梦结束了,没想到,却还是受到了羞辱。 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人“请”出了书院,连同伴读、丫鬟等,一行人都被推到了书院大门外,山间的凉风吹过,竟有几分秋日的萧瑟,陆伽蓝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堂堂陆氏女,竟被扫地出门了? 这山长,莫不是老糊涂了? 还有这东山书院,还想不想在沂州继续开下去? ……楼彧楼大郎,你、你也太霸道了吧。 我也没有冒犯你的表妹啊,郑十三骂我黑,我、我都忍着没有回嘴,更没有动手! 陆伽蓝呆呆的站在院门外,看着朱红色的大门,禁不住的胡思乱想。 她知道,东山书院也好,山长也罢,若没有“贵人”吩咐,断不敢将她这位刺史府的小女郎赶出去。 而在沂州,在河东,除了刺史府,还能称得上贵人的,也就只有楼彧。 “他就这么看重郑十三?哪怕是被郑十三‘欺负’的人,他都容不下,都要再帮郑十三出口气?” 陆伽蓝完全没有往王姮身上去想。 大概是先入为主的惯性思维,陆伽蓝就是认定王姮不求上进、没有依靠。 或者,她想到了,可她不愿意承认—— 凭什么王姮一个胖子就能这么的好运? 自己亲缘浅薄,父母长辈都不管不顾,却还能有个邻居,对她如此偏爱、庇护? 陆伽蓝倒是曾经有父有母、父母疼爱,结果却家破人亡,她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我、我要去沂州找伯父,我就不信,在沂州,还真能让楼彧一个少年恣意妄为!” 等回禀了堂伯父,她陆伽蓝会让山长那个腐儒亲自将她请回来! …… 沂州,刺史府! 陆怀瑾端坐在书案后,仔细的翻阅着手里的信。 信,不长,只有半页纸。 他快速的就看完了。 但他却没有急着收起来,而是一遍又一遍、逐字逐句的研读着。 整个过程中,陆怀瑾只见认真,脸色却没有任何改变。 不喜不悲、不急不躁,根本无法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他的内心。 过了许久,陆怀瑾才将信纸折起来,拿来火折子,将信纸点燃。 待烧了一半,他便把信纸丢进了干净的笔洗里。 残破的信纸化作灰烬,陆怀瑾端起茶盏,将早已凉透的茶汤倒了进去。 一切,彻底没了痕迹。 陆怀瑾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内心却在反复的摇摆。 果然,他也遇到了跟族弟相似的“难题”。 齐与楚,选谁? 四年前,族弟选择了楚王,落了个自己身死、家人流放的下场。 如今,轮到他……楚王确实不如齐王,可齐王真正要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弟弟,而是已经坐上皇位、且有着亲长身份的阿父! 这次可不只是齐王与楚王相争,而是齐王与圣人…… 陆怀瑾思索着,衡量着,不知该如何决定。 “郎君,河道总管楼让前来拜会!” 门外,忽的响起了小厮的通报声。 楼让? 安国公的异母弟弟,李皇后的侄女婿? 陆怀瑾放下茶盅,沉声道:“把人请进来吧!” 说着,陆怀瑾起身,从里间来到了书房的外间。 他站起身,虽然没有亲自迎接,却也做足了热情待客的姿态。 楼让拿着一根手杖,尽量显得随意些,却还是无法改变一瘸一拐的步态。 楼让抿着薄唇,原本还算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无法遮掩的阴鸷。 这般阴郁,让他整个人都看着十分的压抑 仿佛躲在阴影里的蛇,即便没有露出森寒的牙齿,也忍不住让人觉得阴气森森、不寒而栗。 二十多岁的年纪,本该年轻、张扬。 楼让却周身都散发着一股腐朽的煞气。 陆怀瑾忍着皱眉的冲动,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楼让一番,便客气的打招呼:“早就听闻楼总管出身名门、年少英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楼让用力握着手杖,极力让自己站得笔挺。 听到陆怀瑾的客套,他轻轻扯了扯嘴角。 他本意是想礼貌的微笑,但,忽略了自己阴郁的气质。 微笑,也就变成了冷笑。 陆怀瑾:……这楼让,确定是武勋之后? 楼家几辈人都是驰骋沙场的悍将,而打仗嘛,难免会受伤。 缺胳膊断腿儿都是轻的,更为血腥的还有开膛破肚、血肉横飞。 一地的碎屑,并不是夸张。 真正经历过战场,就会知道,所谓地狱就在人间。 陆怀瑾是个文臣,但陆家以前也是武将。 陆怀瑾曾经见过家里退役的残障老兵,不能说奇形怪状,却也真的挑战人的感官。 陆怀瑾相信,类似的老兵,楼家应该也会有。 跟这些人的伤残比起来,楼让只是腿有些跛,已经非常好了。 他、阴郁什么? 若是让他上了战场,见识到真正的血腥、残忍,他还不得被吓至疯癫? “……难怪连个孩子都能算计他!” “这楼让,真是有负楼老将军的一世英名啊。” 而这样的人,却是楚王的人。 忽的,陆怀瑾脑子竟想到了这一层,他忍不住想要怀疑:重用蠢货的人,是否也是蠢货? 陆怀瑾有了新的思考角度,再次看向楼让的时候,就禁不住有了不同的观感。 “陆刺史谬赞了!让愧不敢当!” 陆怀瑾客气的寒暄,楼让也非常标准的谦让。 楼让谦虚完,也不忘吹捧陆怀瑾两句:“陆刺史刚刚到任,沂州就有了新气象。陆刺史不愧是圣人看重的能臣!” 两人简单的进行了商业互吹,然后进入到正题模式。 陆怀瑾先开口:“楼总管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楼让不客气,直接表达自己的诉求:“让承蒙圣人器重,钦定为首任河道总管。让抵达沂州后,巡视行营,发现负责修缮河道的民夫,人数似有不足。” 而民夫等事宜,属于地方政务,归刺史,也就是陆怀瑾统管。 陆怀瑾微怔,他没想到,楼让刚来,就开始提要求。 征调民夫、征发徭役,可不是小事儿,很容易激起民意,严重些,还会激发民变。 最重要的一点——凭什么? 河道事宜,又不是他的差事。 这种事儿,做好了,没有功劳,做的不好,引出了祸事,反而会被牵连。 陆怀瑾一不是楼让的亲爹,二不曾欠他人命,为何要为了一个楼让,而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当然了,楼让到底是皇帝钦点的河道总管,虽然陆怀瑾不知道这个狗屁总管能够总管什么事务,又有怎样的品级、权利。 但,楼让不是孤魂野鬼、寒门暴发,他有家族,有妻族。 陆怀瑾就算是看在楼谨、李皇后的面子,也不能直接给楼让没脸。 略略一想,陆怀瑾便找到了借口:“楼总管有所不知,现在正值盛夏六月,夏收重要,实在抽不出多余的人力!” 民以食为天。 皇朝的根基是粮食。 春耕时分,天子都要亲耕,为天下做表率。 夏收更是重中之重,若是耽搁了收割,毁了一年的收成,作为“罪魁祸首”,不只是要被问罪,还要遭受文人的口诛笔伐。 陆怀瑾以夏收为借口,绝对占据公理与道德。 楼让紧抿薄唇,眼神阴冷。 好个陆怀瑾,好生狡诈。 我就不信,若杨睿还在,你也敢拿这样的说辞去应付他? 分明就是瞧不起我,这才故意为难我! 楼让的心理,早已扭曲。 即便是正常的官场套路,他也会联想到自身的残疾上,并因此而愤懑、怨恨。 内心偏执,楼让就容易钻牛角尖,与人沟通的时候,也就很容易尖锐、刻薄。 他全然不顾什么官场规则,直接拿着皇帝来压人:“陆刺史,河道之事,圣人最为关注。” “夏收固然重要,可河道亦不能疏忽!” “陆刺史,抽调一两成的人丁,总还可以吧。” 他就差直接威胁陆怀瑾:若是因为你的推诿而耽误了开挖运河,你就是违逆圣人,是罪人! 我要写折子,向圣人告你的状! 请圣人治你一个渎职之罪!! 陆怀瑾:……这是什么品种的愣头青? 李家知道他这么莽撞、这么蠢吗? 还有安国公,自己的亲弟弟,是个什么货色,外人不了解,楼谨应该知道啊。 他怎么就能够轻易的把人放出来? 就不怕给楼家惹祸? 陆怀瑾只是按照规则,稍加推诿,并不是真的不能通融。 但,求人办事,需要拿出诚意啊。 比如王廪,要找楼家帮忙,就会想方设法的让楼谨欠自己人情。 还有杨睿,贵为齐王世子,刚刚来到沂州后,也是“礼贤下士”的先去给楼彧“拜寿”! 这不是自甘堕落,而是懂得人情世故。 陆怀瑾自然知道圣人看重运河。 河道之事,也不容懈怠。 可,楼让却不能这么的“理直气壮”啊。 真当“皇命”是万能的? 知不知道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 陆怀瑾险些被气笑,心底那个“重用蠢货的人是否也是蠢货”的猜测,似乎有了答案。 …… 王姮还不知道陆伽蓝已经被赶出书院,下午,放了学,她便回到了王家庄子。 然后,王姮就见到,一脸温柔的谢宴之,白皙精致的脸上沾着黑灰,端着一盘子的“草料”来到了她的面前。 “阿玖,这是我亲自做的素食,咱们一起吃啊!” ps:谢谢书城华梨子的打赏,谢谢亲们的订阅、月票,谢谢大家的支持,mua!(*╯3╰)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选择 王姮笑了,眉眼弯弯:“表兄,这是你‘亲自’做的?” 难怪品相这么差! 王姮从小养尊处优,锦衣华服,食不厌精。 哪怕是素菜,端到王姮面前,也都是极尽精致、甚至是奢华。 色香味俱全只是基本要求。 有些素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管是外形还是味道,都跟荤菜没有什么区别。 有些,会保留原貌,但烹饪的时候,会用高汤、会用各种提味的调料,色泽鲜亮,味道鲜美。 谢宴之亲自做的这些菜,都能被王姮腹诽为“草料”,足以证明,至少在“色”(品相)这一项上,是不够精致的。 在王姮看来,亲自做+做得好,才是加分项。 若只是亲手做,却做得一言难尽,王姮不会感动,只会觉得对方是在进行自我感动式的道德绑架——我都亲自做了,东西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啊。 王姮就想呵呵了,心意? 心意是什么? 能够让人好,能够有积极的、正向的价值,才是心意。 反之,那不是心意,而是负担。 王姮知道,她骨子里大概跟王廪一样,都是自私的人。 甚至可以称之为不识好赖、不知好歹。 又或者,她是被楼彧宠坏了。 楼彧这人除了霸道,其他方面,真的毫无短板。 知道王姮爱吃,楼彧就会从南到北的找来精通各种美食的庖厨。 就是楼彧自己,也做得一手好烧烤。 他的羊炙、鱼炙,做得比庖厨都要合王姮的心意。 还有阿棉,厨艺或许不如传承了几代人的庖厨更为精湛,但她有着奇思妙想啊。 同样的素食,阿棉会做得十分新奇。 不管是楼彧还是王棉,动手做就做了,绝不会强调什么“这是我亲手做”的。 呵呵,亲手做怎么了? 她身边的哪个人,不是“亲手”做了吃食、衣服、玩具等等物什送到她的面前? 如果只是心意,王姮还真不缺。 她,也就不会轻易的被感动。 且,谢宴之为何亲自给她做素菜? 他在委婉的提醒她:少吃荤腥,少吃饭,多多减重! 他,或许没有嫌弃她的胖,却还是想方设法的督促她减肥。 是! 王姮知道,谢宴之可能没有恶意,他是为了她好。 但,谢宴之在做这些之前,可有问过她,需不需要这份“好”? 王姮会试着疏远楼彧,就是因为楼彧太霸道,从不在乎她的意愿,只是按照他的想法就给她做了诸多安排。 可王姮又必须承认,楼彧确实不够尊重她,但他的所有安排,也真的让王姮受益良多。 所以,王姮只是不想嫁给楼彧,却从未想过跟他断绝来往。 王姮不是不知道感恩,她知道并感念楼彧对她的厚爱。 只是她的“自私”,让她不想为了所谓的“好”,就忽略自己的感受,让自己一辈子都受憋屈、被强制! 而谢宴之此刻的举动,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霸道”。 更有甚者,他的行径比楼彧更可恨—— 楼彧的霸道是有形的,是强烈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也都能够察觉到王姮的“委屈”。 谢宴之的霸道则是无形的,是温柔的。 除了王姮自己,其他人非但不能察觉,反而会觉得谢宴之足够好,而不肯接受这份好的王姮,不知好歹,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王姮更是没有忽略,谢宴之刚才这句话里的“一起”。 好个“一起”啊,谢宴之这是要跟王姮“共苦”呢。 他不是抄手站在一旁,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只让王姮自己吃素。 他会陪着王姮,甚至给王姮做榜样。 一个不需要减肥的绝世美男子,为了她王姮,却能吃着自己不吃的素食,这般“心意”,但凡王姮懂点事儿、有点儿良心,就不该辜负! 而王姮若是不配合,或是不够努力,都能沦为周围人“说教”的对象。 估计就连某些奴婢,可能都要为主子鸣不平,继而跑到她面前说三道四! 王姮:……凭什么我要遭受这一切? 我胖,是我自己的事儿,没有妨碍任何人,为何要沦为“众矢之的”? 还有,我若真的想要减肥,自己就可以,哪里需要谢宴之一个外人来“以身作则”?! 王姮深深的被冒犯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左右摇摆,是何等的可笑? 跟楼彧的霸道比起来,谢宴之的“温柔”,更让王姮窒息。 她以为谢宴之与周围的人不同,不会在意世俗对于美丑的规定,不会嫌弃她的胖。 结果呢,人家不是不嫌弃,只是善于隐藏。 这不,谢宴之嘴上不说,却直接付诸了行动。 “……还是楼彧更好些,至少他是真的从未嫌弃过我。” “他亲近我,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我。” 与身份、容貌无关。 他喜欢的只是胖丫头这个人,从未受制于世俗的要求。 王姮胖,他喜欢。 王姮若是瘦下来,他也依然会喜欢! “是啊!第一次做,做得不太好,还望阿玖不要嫌弃!” 谢宴之不知道,眼前这个笑得甜美的少女,已经重新做了选择。 他见王姮眉眼带笑,便以为对方接纳了自己的心意。 “如此、甚好!阿玖最是乖巧,过去身边的人太过纵容,这才让她放纵了口腹之欲,让自己吃得过于肥胖。” “我以后会亲自监督,跟她一起茹素,节制饮食,多加锻炼,定能早日助她减重成功!” 谢宴之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王姮:……呵呵,没有“以后”了! …… 再说王棉。 一个时辰前。 像往常一样,王棉被王家的马车送到了村口。 她下了车,笑着跟王姮挥手再见。 王姮也笑着道别,马车这才缓缓离开。 望着马车远去,王棉的笑容慢慢消失。 王姮对她很好,她不该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身份的卑微,让她忍不住的不甘、愤懑。 “不能再想了,我这样已经很好!” “不但自己衣食无忧,还让全家、全村都实现了小富即安。” “还有堂哥、堂弟们也都刻苦读书,最快一两年,最迟三五年,他们就能去参加科举,到时候,就能改换门庭。” “不说在古代了,就是在现代,女子想要掌握权柄都十分困难……” 王棉一边缓步往家走,一边拼命的安抚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王棉回过头,发现有一队骑士正冲着自己而来。 王棉赶忙收敛心神,并让到了路边。 不管来人是不是找自己的,王棉都要给自己找个安全的位置。 被马撞到,可不是小事儿啊。 她一介草民,被权贵的马踢飞出去,都只能自己承受后果。 王棉:……这该死的古代!这该死的等级差距! “吁!” 一记破罗嗓子,喝止了奔跑的马。 为首的少年骑士,熟稔的停了下来。 不过,他没有翻鞍下马,而是继续坐在马背上。 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提着马鞭,双手交叠,放在了马鞍上。 他微微弯腰,却还是居高临下的看向了王棉。 王棉看清了来人的容貌,呃,好吧,其实就算不看脸,只看这嚣张的气势,就知道是某个小变态。 她收敛心神,快走两步,来到近前:“楼郎君!” 楼彧定定地看着王棉,见她即便见礼,背脊却还是挺直的,他就知道,这丫头,出身卑微,却极有骨气。 啧,也不知道她一个农家女,哪里来的“傲骨”。 偏偏胖丫头喜欢! 且,这些您,王棉也算安分,还多有功劳。 楼彧已经将王棉纳入自己人的行列,虽然只有多半个,远不如胖丫头重要,但已经算是亲近。 只不过…… 楼彧眉眼不动,带着稚气的俊美面容上,只有标志性的温和、儒雅。 他轻轻颔首,权当回礼。 楼彧没有开口,回过礼,便扫视了周围一圈儿。 王棉虽然达不到王姮与楼彧的默契,但好歹相处几年,对这位小霸王也有一定的了解。 骑马赶来,直冲自己,应该是小霸王有事找自己。 可他不下马,也不开口,而是打量四周,应该是想要找个合适谈话的地方。 王棉脑子转得飞快,猜到了某个可能,便试探性的开口:“郎君,村口西侧有条小河,四周还算空旷,此刻又值晡时,应该比较安静!” 空旷,无人,适合“密谈”呢。 楼彧:……是个聪明人! 王棉,希望你能够一直聪明下去,不要做出愚蠢的选择。 …… 楼彧骑马来到河边,甩镫下马。 王棉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郎君!你可是有何吩咐?” 有话就说啊,弄得这么神秘做什么? 好似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这孤男寡女的,很是不合适呢。 王棉认定王姮是今生最好的闺蜜,而楼彧是闺蜜的男人。 她觉得楼彧配不上自家嫡长闺的同时,也会时刻注意与楼彧的分寸。 越过闺蜜,跟闺蜜的男人“私聊”,很不妥当,王棉更不喜欢。 所以,此刻王棉没有那么的恭敬,反而透着一丝不耐烦。 楼彧没有计较王棉的“放肆”,他负手站在河边,年纪虽小,却极有bking的气势。 “王棉,我知道,你做了很多事,却一直被埋没。” “……我可以给你一场富贵……”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祸至 王棉眉头微蹙。 楼彧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让她背弃九娘,转而投向他? 王棉确实因为阶级而不甘,却从未想过背叛九娘。 当然,楼彧与王姮本就是一体。 两人现在就有些不分彼此,若是将来成了亲,更加是一家人。 忠诚楼彧,似乎与忠诚王姮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 王棉本就是独立的现代女性,她从不认为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 至亲至疏夫妻,更不用说现在九娘还没有嫁给楼彧呢。 她是王姮的嫡亲闺蜜,她连绕过王姮跟楼彧接触都不愿意,更何况直接选择楼彧? “一场富贵?” 王棉承认,听到这个,她确实有些心动。 她抬眼,直直的看着楼彧。 她想知道,楼彧为何忽然要拉拢她? 为了拉拢她,楼彧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仿佛读懂了王棉的质疑,楼彧温和一笑,“早些年,你与阿玖整日里待在一起,通过郑仪做了不少事。”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猜测,当年姜侧妃能够在杨家站稳脚跟,你是最大的功臣。” 楼彧早就猜到杨翀弄出来的马具,其实跟王棉有关。 还有东山书院的格物院,也是王棉用来遮掩自己的工具。 楼彧还知道,王棉应该掌握了更多改良武器、改变世界的技能。 楼彧却从未将王棉控制起来,想方设法的拷问出她所有的秘密。 一来,楼彧顾及王姮,不愿让王姮伤心。 二来,楼彧那时被楼谨逼着“由武转文”,正满心愤懑。 改良马具,属军功,对于武将楼谨,应该能够发挥更大的价值。 楼彧便生出了逆反心理——楼谨,你不让我继承楼家军,那我就隐下某个能够让你建功立业的人才! 年幼的他,十分的别扭。 宁肯便宜了杨翀这样的外人,也绝不让楼谨因为他而得到任何好处! 王棉就此在河东的乡下“隐藏”起来,没有露出行迹,也就无法谋得富贵、权势。 不过,那是过去,他年纪小,没有什么筹码。 时隔几年,他长大了,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不用靠楼谨,他亦有“许诺”的资本。 “你想要行商,我可以给你弄个皇商的名额。” 楼彧转过头,看向王棉,“你若想要诰封,太高的品级还需要等些时候,但一个乡君,现在就能为你请封。” 王棉眼睛一亮。 乡君,正五品。 虽然是外命妇中等级最低的,却不再是民,而是贵人。 有了品级,她就不再是任人欺辱的农家女。 不只是自己和家人身份提升,就连未来的婚配对象—— 王棉知道,依着周既明的性子,他去了京城,极有可能会变心。 毕竟,王棉再富可敌国,也只是民女。 对于他的仕途,并没有太大的助力。 不似京中的贵女们,出身高贵,会有身居高位的祖、父、兄弟等作为靠山。 就是她们自己,有的也早早的得了诰封。 她们才是能够给寒门出身的才子们足够助力的“贤妻”。 而王棉若是有了诰命,就能补足这方面的短板。 她不再受制于门第,只能在同阶层中选择“合适”的人,而是能够选择喜欢的对象。 王棉不愿自己在婚恋市场上被人挑挑拣拣,可身处这个世界,当她无力改变的时候,就只能融入。 阶级,无法轻易跨越。 如果继续依靠王姮,有朝一日,应该可以。 但,很明显,楼彧提供给她的,是一条更快、更有效的捷径。 王棉的心,动了。 “楼郎君,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舔了舔嘴唇,精神有些恍惚的王棉,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背叛阿玖。你效忠于我,阿玖也是你的主母,你依然可以跟在她的身边。” 楼彧忍着对公鸭嗓的厌恶,缓缓的说出一长串的话。 王棉:……无需背叛,只需要将楼彧放在九娘的前头即可。 似乎、也不坏。 …… 楼彧与王棉谈完,便踩镫上马。 他现在非常忙,白日刚从河道行营回来。 趁着回家,抽出了一刻钟的时间,分给了王棉。 唉,若不是为了胖丫头,他根本不会这般劳心费力。 只希望,结果是好的。 楼彧暗暗的叹息着。 不过,待他骑马离开了小河,将王棉纤细的身影甩在后面,便没有再想。 事情已经做了,诱饵也抛了出去,接下来会有怎样的结果,端看当事人自己的决定。 楼彧不会纠结,他还有其他的要事去做。 比如,去刺史府! 楼彧已经得知,楼让大喇喇的找上了陆怀瑾。 楼让要做什么,楼彧用脚指头也能猜到——开挖河道的民夫。 事实上,河道上民夫短缺,本身就是楼彧的手笔。 在河道行营这几年,楼彧作为杨睿的“小弟”,代表杨睿跑前跑后。 沂河两岸各州郡、县镇、村落等能够抽调的人丁,楼彧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是年年做统计、打交道。 现在确实是夏收,男丁们确实要先顾着地里的庄稼。 但,最重要的,还是背地里有人“煽动”。 楼彧:……怎么能是煽动?我这是关心农耕,重视民本! 慢说楼彧所进行的计划,都隐在暗处,绝不会被人发现。 就算暴露出来,也是楼彧占理。 这,就是杨睿最擅长的阳谋,亦与陆怀瑾的推辞有异曲同工之妙。 河道重要,农耕更重要。 他们不是不配合,而是不得不权衡利弊。 总不能为了赶工期,就让一年的收成烂在地里吧。 就是楼让的主子楚王,不管自身是何等的豪奢浪费,也不敢真的对外宣称自己不注重农耕。 当然,夏收终究会结束。 楼彧的目的,也不只是给楼让添堵。 他,还想让楼让去死一死呢。 而在弄死楼让之前,楼彧还需要踩着楼让,好好的给自己刷一波好名声。 外人不知道楼让见到陆怀瑾都谈了些什么。 但,楼让离开刺史府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紧跟着,刺史府也传出消息,话里话外的都在指责陆怀瑾拿着鸡毛当令箭,在陆怀瑾这个前辈+父母官面前,没有丝毫的谦卑、恭敬,反而十分的傲慢、张狂。 楼彧:……哦豁,有点儿意思。 陆怀瑾的刺史府能够“传出”消息—— 要么是他治家不严,仆从、差役们没规矩、不受管教; 要么就是陆怀瑾有意为之。 他故意放出风声,告诉所有人楼让不懂官场规则、不通人情世故。 甚至于,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楼彧收到消息,就立刻猜测了许多可能。 他准备亲自去刺史府,“试探”一二。 “东西都准备好了?” 楼彧快马回到楼氏坞堡,顾不得休息,就叫来管事。 管事躬身回话:“回禀郎君,都准备好了。” 楼彧看了眼管事,管事会意,赶忙命人抬来了一口口的大箱子。 七八口红漆大木箱,每个箱子里都放着竹简、字画、漆器等价值不菲的物件儿。 全都加起来,价值不少于千贯。 当然,物品的价值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楼彧的“心意”。 楼彧亲自过目,并一一检查,然后命人封箱。 次日清晨,楼彧早早就起来了。 先习惯性的去校场,挥刀、射箭……足足练了一个时辰,这才回到净房洗漱。 重新换了外出的衣裳,楼彧便命人带上那些木箱,以及几十号的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沂州府城。 还不等楼彧的大部队抵达刺史府,楼彧楼小郎君前来给陆刺史赔罪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陆怀瑾的耳朵里。 陆怀瑾眸光一闪,唇边勾勒起一抹笑:“好个楼彧,果然聪明!” 至少比楼让聪明,直接踩着这个蠢货,给自己刷了一波好名声—— 做叔父的不懂规矩、不知进退,自以为耿直,实则得罪了上官。 累得比他年幼的侄子,不得不自掏腰包,舍出大把的财货为他收拾烂摊子。 经此一事,沂州乃至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楼让不堪大用,而楼彧虽年幼、辈分小,却行事周到,回护家人……一片赤子之心啊。 很快,陆怀瑾就意识到,自己还是误会了,低估了楼彧一个少年。 这位楼小郎君此次来刺史府,不只是要利用楼让给自己刷名声,他还要帮楼让“求情”! “……楼郎君,你是说,你愿意出借楼氏坞堡的耕牛、新农具给周遭的农户,以便让他们尽快完成收割,继而满足河道的用工?” 楼让需要民夫,楼彧这个跟他有仇的侄子,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真的帮他尽快、尽多的弄来人手? 这,莫非又有什么阴谋? 陆怀瑾神色不动,掩在袖子里的手指,却微微捻动着。 他的直觉告诉他,楼彧绝不是真的要帮楼让,而是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可他又想不到楼彧到底做了怎样的“局”。 人家缺人,他不惜出借值钱的耕牛、农具等,也要帮忙“抽调”人手。 河道上,人员充足了,就能开工,兴许还能超额完成任务。 而这,都将是楼让的功劳。 难道,是他误会了,楼彧是真的“以德报怨”,也是真的把楼让当成了至亲,想要帮他建功立业? 陆怀瑾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楼彧。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高度,身板儿略显单薄,但整个人的气质,宛若一株青松。 哦不,更确切的比喻,应该是雪山之巅的青松。 虽然都是树,但楼彧就是给人一种高山仰止、清冷出尘的感觉。 他,不似凡人啊。 跟浑身阴郁的楼让相比,楼彧才更符合他名门楼氏的高贵身份。 气质华贵也就罢了,居然还少年老成。 陆怀瑾一个年近四十的官场老狐狸,居然看不透楼彧。 他的眼眸中,有干净,有温和,就是没有阴谋算计。 就连一丝异色,陆怀瑾都捕捉不到。 要么是真的纯粹,要么就是极有城府。 如果是后者……楼彧这演技,已经出神入化,浑然天成。 后生可畏! 而一手调教出楼彧的杨睿,更是深不可测。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与不是,还需要试探。 陆怀瑾微微一笑,轻声道:“好!楼郎君对亲长果然赤诚。” “楼郎君纯孝,陆某亦有成人之美。” 楼彧帮楼让赔礼也好,为楼让求得更多的民夫也罢,陆怀瑾都会满足。 他要看看,这楼彧到底是少年英才(老狐狸),还是至真至纯(滥好人)。 …… 楼让需要的民夫,在不到三日的功夫,就全部被送到了河边。 楼让:……哼,楼彧,你以为你现在示好,我就会放过你? 楼彧:……叔父,你高兴就好! 只希望,等大祸临头的那一天,你还能这般“乐观”。 …… 长安。 风餐露宿了近二十天,王廪一行人终于抵达。 一口又圆又黑的锅,早已悬在了王廪的头上…… 第一百三十章 炮灰 “……” 站在城门外,望着簇新的、巍峨的城池,王廪不禁有些恍惚。 几年前,他被赶出京城。 那时的京城,不是长安,而是平城。 为了回京,重新回到权力中心,王廪汲汲营营,不知付出了多少。 如今,终于返京,却早已变了模样。 王廪对于长安这座新城,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只知道它是古都,却屡遭战祸。 眼前矗立的城池也是在二三百年前的断壁残垣上重新建设的,完全没有让他熟悉的地方。 王廪想说一句“近乡情怯”、“物是人非”,似乎都不太应景。 “无妨!平城也好,长安也罢,都是大虞的京都!” 是权利的中心,是他能够重现住上荣光的舞台。 他,来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像上次一样,被人轻易的赶出去! 王姮不知道亲爹的踌躇满志,否则一定会提醒一句:爹啊,千万不要轻易立g,很容易被打脸呢! …… 王廪进了城,按照母亲、妻子信中言明的家的位置而去。 长安是在废墟、荒地的基础上,由无到有建设起来的。 不是旧城的改造、扩建,而是从画图起就开始完全规划的。 所以,它没有受制于原有的城池格局,而是直接进行了整体的布局。 整个城池,四四方方,除了皇城,还有东西二市,以及一百零八个坊。 中轴线一条朱雀大街畅通南北,其他的街道也都横平竖直,宛若比照尺子画出来的。 王家新购置的宅院在平康坊,那可是个好地方。 西靠内城,东邻东市,坊内亦有国子监、教坊司等等衙门。 平康坊内的住户,亦都是权贵。 只一个“富”,都不够格。 因为这里的地皮,不单单是用银钱就能买到的。 王廪当初也是借了齐王府的势,又砸下了大把的银钱,这才在平康坊内安了家。 王廪骑着马,带领一大队的人马,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进入到平康坊,来到“王宅”。 立在大门外,望着簇新的王宅,王廪没有急着下马。 这里是他的家,也将是王家在京城的“祖宅”。 但,却是落成后,王廪第一次见到。 陌生是肯定的,簇新的朱漆大门,高高院墙内是层层叠叠的建筑。 院内定是亭台楼阁,极尽精致。 占地几十亩呢,庭院连着庭院,在这京城,也算得上豪宅。 莫名的,王廪胸内陡然生出了一股豪气—— 新京城、新祖宅,他王廪亦是开启了人生的新阶段。 正四品的京官,熬个几年,再有贵人提携,定能突破三品这道官场的桎梏,继而位极人臣。 王家的荣耀,将由他亲自缔造! 他定不会辜负了琅琊王氏的盛名,也不会输给王衍等南境王氏。 王廪意气风发的下了马,撩起衣摆,大踏步的朝着大门走去。 门房是王家的世仆,是几年前谢太夫人、崔氏进京的时候,从沂州带来的老人儿。 只一眼就认不出了自家的主君。 他赶忙殷勤的迎了上去,躬身行礼:“奴请郎君安!” “郎君一路辛苦了,今晨太夫人还念叨,说算着日子,您这几日就会抵达,还吩咐奴等自明日起就去城门外官道旁迎接……” 门房絮絮叨叨,既是表达见到郎君后的兴奋与欢喜,也是在委婉的解释,不是他们不够恭敬,不懂得去城外迎接,实在是王廪比预计时间提前抵达。 王廪并没有计较。 回京之路,他走了近十年啊。 如今终于如愿,他自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另外,王廪除了“归心似箭”,也是想尽快回京,以便有更多的时间打探消息、了解工部的种种。 王廪确实看中利益,很容易就利令智昏。 但,他并不蠢。 在惊喜、兴奋过后,他会思考,会担忧。 没办法啊,他和靠山姜氏的关系太复杂,恩怨交织,相爱相杀。 姜氏会看在王姮的面子上,继续照付王廪。 可她又“没良心”的记恨当年。 王廪呢,会责怪姜氏的恩将仇报、不念旧情—— 不管怎么说,若非当年他的筹谋,姜氏不可能成为尊贵的齐王侧妃,深受齐王的宠爱。 王廪刚进城门,还没有主动去打探消息呢,就已经听到了齐王府的某些故事。 比如正妃与宠妾的争斗。 再比如姜侧妃绝代美人的传奇。 再再比如杨翀与姜氏的绝美爱情故事,乱世佳丽,英雄美人,啧啧,种种段子,让杨翀少了几分悍将的凶名,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不再是战无不胜、高高在上的开国第一功臣,而是有血有肉有软肋的人。 说句不怕冒犯的话,在市井、在坊间,杨翀比杨继这个皇帝,更加“深入人心”呢。 王廪就有些尴尬了。 作为前夫哥,刚刚来到一个新地方,耳边就充斥着前妻与新任的“风花雪月”,王廪都不知道是该嫉恨,还是该高兴。 他应该嫉妒、愤懑,他曾与姜氏是夫妻,他心底深处还记挂着这个女人。 他应该高兴,姜氏是他的靠山,姜氏越受宠,他的前途也才越好。 进城后,听到这种种传闻,王廪才隐约反应过来—— 无缘无故的,我为何忽然升官? 想来,应该是姜氏愈发受宠,在齐王心里,已经能够赶超原配李氏。 姜氏呢,提拔王廪这个前夫哥,未必就是真心帮忙。 或许只是想通过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她深受齐王的宠爱,因为她,就连身份尴尬的前夫哥都能升官! 王廪,更多的,可能就是姜氏彰显自己有体面的工具。 王?工具人?廪:…… 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顺带的”,并不是真的得到重用,王廪内心是羞愤的。 但,这也让他略略放下了悬了一路的心—— 彰显受宠的工具,总好过被算计的炮灰吧。 他的这次升迁,或许只是姜氏一时“任性”,而非故意挖的坑! 想到这些,王廪安心了。 “……郎君回来了!” “郎君!是郎君!他从沂州进京了!” “快去通报太夫人,郎君回来了!” 王廪暗自心安,耳边则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通传声。 门房、小厮、奴婢……一个传一个,声音从一个院落穿透到另一个院落。 幽深的庭院,层层叠叠的建筑,充斥着喧闹的声音,仿佛整个宅子都“活”了过来。 王廪感受到那种生机与热闹,心情愈发的安定、欢喜。 他抬起脚步,坚定的跨过大门,顺着中轴线大步走向主院。 …… 王廪抵达了京城,休整了不到三天,就热切的去衙门报道。 他不知道,高悬在他头顶的大黑锅,已经进入到“落下”的倒计时。 京城的风起云涌,暂时还波及不到河东。 王棉还没有作出决定,便也迎来了“离别”。 周既明要进京了。 他要参加来年的春闱,就要提前上路。 抛去在路上的一个月,抵达京城后,也要进行一定的交际。 大虞朝施行了考试选拔人才的方法,但,科举制刚刚兴起,还没有形成完整的、周全的制度。 朝廷选用官员,主要还是采取自下而上的推荐、自上而下的征召。 推荐是主流。 世家、权贵们之间,可以相互推荐。 寒门甚至是庶民的子弟,想要入仕,也是先考虑得到贵人的推荐。 实在不成,才会选择参加考试。 而想要得到贵人的推荐,就要在京城“扬名”。 其实不说在科举制刚刚形成的当下了,就是等制度正规起来,日渐成熟,权贵的“赏识”依然非常重要。 比如那位写下“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陈子昂,哪怕才华横溢,来到京城后,也是无人问津。 为了出名,他索性来了个“摔琴”的戏码——天价买下一把古琴,却当众摔毁。 事情闹开了,他的文章也就在京城流传开来,继而得到了朝廷的重用! 由此可见,科举不是万能的,而想方设法的在公众场合出彩,结交贵人,才是永恒的捷径。 周既明正直却不刻板,他的自律自控与人情世故并不冲突。 他知道“社交”的重要性,也想提前进京,“营销”自己。 王棉作为穿越女,见多了现代的营销手段,自然也明白“炒作”的重要性。 她支持周既明提前进京。 作为富可敌国的女富豪,王棉的“支持”就不只是口头上的鼓励,而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阿棉,这些算我借你的!” 周既明看到一箱子的金条,一箱子的银锭子,很是感动。 但他并没有被金银晃花了眼,他抬起头,眸光清明、坚定。 王棉定定地看着周既明,片刻后,勾起唇角:“好!” 其实,她想说,你与我之间,很不必这般生分。 不过些许黄白之物,如今的王棉,已经能够非常装逼的说一句:不过是数字!我不在乎钱! 但,周既明素来正直、有分寸,或者说,他有更大的图谋,根本不会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留下把柄。 当然,说得好听些,人家这是有骨气,不会沾女人的光,更不会贪婪无度。 王棉却能感受到,周既明还是没有把她当做未婚妻。 他说“借”,也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王棉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庆幸。 这还没有开始呢,周既明就已经做好了“翻脸、算总账”的准备。 只能说,他对自己没有那么的爱慕,而她也只是把他当成了合适的结婚对象。 双方都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更加计较利益,也就十分正常。 周既明收了王棉送来的“仪呈”,郑重的写了借条。 王棉含笑看着,然后收下了借条。 虽然还没有到了那一天,王棉却有预感,周既明这一走,他与她大概也就结束了! 唉,还没有开始就结束,虽然没有爱情,但,好歹也是彼此“合适”的结婚对象啊。 结果,却没有结果。 王棉谈不上伤心,就是有种淡淡的失落。 心底某个不安分的小人儿,则忍不住跳了出来:“我就说吧,身份还是很重要的。” “如果我有了封诰,而非卑贱的草民,周既明才不会这般‘生分’。” 哪怕不能直接成婚,他也会先与王棉正式定亲。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的“默契”。 没有明确的婚约,只是彼此心底的约定……双方都在摇摆,都不够坚决。 王棉不怪周既明的“骑驴找马”,因为她会选择周既明,也是存了私心。 她认定周既明是“男主”,未来注定能够位极人臣。 她选择他,是投资绩优股,是想沾一沾他的猪脚气运呢。 可惜,她不是女主,只是个配角,甚至是炮灰…… 啊呸,我才不是炮灰! 我这个穿越女,即便不能成为大女主,也断不会任人利用、任人践踏。 我还有—— 忽的,王棉想到了楼彧的话,以及他曾经的承诺。 没有忍住,王棉找到了楼彧。 “楼郎君,你想要什么?” 那日楼彧只是说了投靠他的好处,却没有提及,他为何忽然拉拢她。 王棉知道,自己在楼彧面前,早已露了痕迹。 但,楼彧怎么就笃定,王棉又被他拉拢的资格? 如今已经有了格物院顶在前面,王棉的很多“发明”,都有了其他的发明者。 她隐藏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的突出啊。 “你有什么?我知道,你应该还有没有拿出来的技艺。” 楼彧淡淡的看着王棉,深邃的眼底看不出情绪波动。 他声音亦是没有起伏,“阿玖太小,你呢,对大虞王朝并不十分了解。” “你和阿玖都以为无用的东西,或许都非常重要。” “你可以把你能够拿出来的,都拿出来给我,由我来评判是否重要。” “你放心,只要是有用的,我都会给你记功,然后为你请封诰命。” 楼彧这次说得比较详细,也更能说服王棉。 他不是真的要让王棉背弃王姮,只是让她把楼彧排在王姮前面。 楼彧不是算计王姮,只是担心两个小女郎不懂得好东西的价值,平白浪费了机会! 王棉:……似乎、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谋划 沉默片刻,王棉缓缓开口:“楼郎君,请容我考虑一二。” 她、动摇了。 楼彧目光平和,并没有因为王棉的反应而有任何异样。 唯有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摸索着那象骨摧决。 “……” 楼彧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无声的表示:可! 果然啊,当筹码一次次的提高,诱惑足够大的时候,所谓忠诚不值一提。 上次王棉还沉默不语,仿佛并不为楼彧的“许诺”而心动。 这一次,她虽然还是没有答应,却准备要“考虑”。 接着,王棉应该就会背弃胖丫头! 楼彧不动声色,看了眼王棉,仿佛在说:“还有事儿吗?” 王棉跟楼彧相识几年,对小变态也有所了解。 接收到他的目光,王棉瞬间明白。 她赶忙摇了摇头,没有了! 她心底的疑问已经解开。 楼彧的意思,她也都明白了。 当然,王棉不是楼彧,她就算无事要离开,也不能直接大喇喇的走人。 微微欠身,王棉先客气的问了句:“楼郎君,可还有什么吩咐?” 楼彧摇头。 王棉:……懂了!我这就滚! 她躬身行礼,“郎君既没有吩咐,那我就告退了!” 楼彧没说话,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 王棉却知道楼彧这是“默许”了。 得! 滚吧! 王棉利索的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出了门,站在廊庑下,王棉脚步轻轻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飞快的看了盘膝坐在堂屋里的楼彧。 啧,年纪不大,气势却足,妥妥的上位者啊。 大概正是楼彧的这种尊贵,让王棉丝毫都不怀疑,自己还无官无爵的楼彧,却能给王棉一个农家女弄来至少是乡君的诰封。 乡君,正五品外命妇,已经是许多女子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只要她将某个自己已经弄好的穿越神器奉上,她就能得到! 怦、怦怦! 王棉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伸手,扶住胸口,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所有的情绪,继续抬脚往外走。 下台阶的时候,正好有个小丫鬟快步走了上来。 王棉几乎是与她错身而过。 为了避免撞到人,王棉还特意向一侧避让了些许。 小丫鬟噔噔噔的上了台阶,察觉到王棉的善意,便轻轻点头,表示感谢。 王棉却不自觉的蹙了一下眉毛:这丫鬟,略“矜持”啊。 王棉是农家女,出身卑微,豪门贵仆们根本就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但,她又不是真正的贱民,她身边还有王姮王九娘呢。 这些年,因着楼彧对王姮的看重,王姮在楼家也几乎就是女主人的存在。 楼家的奴仆,上至管事、下至粗使丫头,都对王姮毕恭毕敬。 王棉作为王姮的小跟班,狐假虎威的,在楼家亦是有些体面。 王棉与人错身而过,愿意相让,是她讲礼貌、有涵养。 而这奴婢—— 要知道,以前发生同样事情的时候,被她让路的丫鬟会赶忙道谢,甚至是诚惶诚恐的认罪。 今日却这般“矜持”,难道楼彧“变心”是真的? 就连楼家的丫鬟,也开始“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王棉心里直犯嘀咕,鬼使神差的,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放缓了速度,慢悠悠的在台阶上磨蹭。 这个时候,小丫鬟已经噔噔噔的来到了廊庑下,她躬身回禀:“郎君,南边又运来了新鲜果子,已经收进了府里,管事娘子命奴来请示郎君,这些果子该如何分派?” 楼彧:……还用分配?当然是留下一成,其他九成都给胖丫头送去啊。 而留下的这一成,楼彧除了极少数给自己吃,还会分出一部分送去给沈度,以及一些来往的人家。 若有剩余,楼彧会命人收好,若是王姮碰巧在这边想用吃食了,便拿来给王姮。 ……楼彧不重口腹之欲,他花费人力物力、不远千里从各处弄来新鲜吃食,基本上都是为了王姮。 楼家的好东西,九成九以上,也都会落入王姮的手里、肚子里。 这,已经成了楼家的惯例。 若是换做以往,管事也好、奴婢也罢,都不会跑来询问。 偏偏几日前,楼彧忽然展现出对郑十三的看重。 有些擅长揣摩主子心思、精于察言观色的奴婢,便开始动了心思:旧爱要巴结,新欢也不能忽略啊。 万一郎君喜新厌旧,自己捧错了主子,得罪了新贵,日后后悔了都没地方哭。 “如何分派?” 楼彧转动象骨摧决,难听的破罗嗓子在空旷的堂屋响起。 小丫鬟跪在门边,听到声音,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但,想到旧爱已经很难讨好,而新欢还属于冷灶,若是提前巴结好了,定少不了自己的富贵。 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说道:“是!如何分派,还请郎君示下!” 楼彧看了眼那小丫鬟,忽的想到刚才王棉的变化,想了想,决定再加一把诱饵。 “所有的鲜果分作三份,一成送去坞堡的冰窖,一成送去客院给阿妙,剩下的八成给阿玖送去!” 阿妙? 小丫鬟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阿妙是谁。 还是因为楼彧提到阿妙的时候,也说了“客院”—— 住在客院的阿妙,可不就是郑十三娘? 是了! 郎君亲自给十三娘取了名字,就叫郑妙。 阿妙!阿玖! 郎君这是把十三娘和王九娘放到了同样的位置上。 这是不是表明,新欢的分量,越来越重了? 小丫鬟只觉得自己和管事赌对了,她直接忽略了郑妙和王姮的分配比。 一个只有一成,一个却足足有八成呢。 或许,小丫鬟想到了。 但,即便只有十分之一,也是极大的体面。 要知道,以前王姮所能占据的可是九成,而现在,她只有八成,本该属于她的一成,被郑十三分了去。 这也好理解,新欢受宠,可旧爱到底与郎君有好几年的情分。 郎君念旧情啊,这才继续照拂王姮。 以后……可就说不准了啊。 儿时的玩伴,跟心爱的女人,终究还是无法相比的。 郑十三真的得宠了啊,以后兴许还会有更好的前程。 郑十三风光了,投靠她的奴婢,自然也不会太差! “是!奴婢这就去按照郎君的吩咐去做!” 小丫鬟十分兴奋,不等楼彧再发话,就赶忙站起来,快速的跑了出去。 下台阶的时候,小丫鬟险些撞到一直在磨蹭的王棉。 而这一次,小丫鬟连“矜持”的点头示意都没有,而是有些冷傲的瞪了王棉一眼。 王棉:……也太会变脸了吧。 这世态炎凉,还真是让小丫鬟演绎得淋漓尽致。 “九娘,会不会难过?” “应该不会!她有谢郎君呢。” “再说了,还有姜侧妃这个亲娘,现在齐王还没有上位,但他若真似李二陛下,应该过不了几年就能来个宫变……就算委屈,九娘也不会承受太久!” 架空王朝,王棉的历史知识也就没用了。 幸而这个时空,仿佛历史大乱炖,王棉还是能够隐约找到“原型”。 她,看好杨翀,也就期待姜侧妃有朝一日成为宠妃,继而庇护九娘。 九娘一定会继续富贵、顺遂,顶多就是有些波折。 而这段时间里,她会好好陪着九娘,也会想方设法的保护她! 用力捏了捏拳头,王棉下定了决心。 …… 除了楼氏坞堡,王棉便直奔王家庄子。 来到海棠院,正好碰到谢宴之送来他亲手做的素食。 这次倒不是草料了,而是以豆腐、鸡蛋等为食材做出来的菜品。 因为王棉的推动,王家、楼家,乃至整个河东、沂州,都流行起了炒菜。 荤油爆炒,葱姜蒜炝锅,做出来的菜品,比传统的煮菜、蒸菜等更具色香味,也就更受贵人的推崇。 可惜,受制于铁锅,炒菜并没有在民间流传开来,依然只是沂州权贵们的享受。 谢宴之来到河东不到一个月,便已经熟悉了炒菜,也学会了几样。 葱烧豆腐、油煎豆腐,辣椒炒蛋、时蔬炒蛋。 谢宴之的厨艺,依然比不上精于此道的庖厨,却已经比最初的时候好许多。 至少,看着还颇像那么一回事儿。 王姮:……差强人意!不想吃! 原本王姮已经做好计划,准备在今日跟谢宴之“摊牌”。 但,王姮没想到,王棉忽然来了。 就是谢宴之,估计也没有预计到王棉的出现。 他是想陪着王姮一起用饭—— 唉,没办法,小丫头被放养惯了,又娇气、又任性。 谢宴之若是不在跟前盯着,王姮就会偷偷的吃那些大油大荤的饭菜。 谢宴之发现了好几次,还不等他温言询问,王姮就先乖乖的认错。 谢宴之反倒不好意思开口,只当王姮是贪恋口腹之欲,不是嫌弃他的厨艺不精。 且,她也认了错,态度还那么的诚恳。 谢宴之也就没有计较。 然而,谢宴之很快就发现,王姮的乖巧,只是表面的。 认错诚恳,可就是不改。 只要他不在近前,她就依然故我。 谢宴之:…… 生气倒不至于,也谈不上失望。 九娘还小,又没有父母长辈教导,这才任性了些、乖觉了些。 作为兄长,亦是未来的夫君,他会好好教导,让她成为真正的名门淑媛、世家典范! 今日抽出时间,谢宴之亲自去厨房做了饭菜,亲自端来,为的就是亲自监督。 但,王棉来了。 男女有别,谢宴之与王棉可不是表兄表妹,更没有“同窗”的关系,不好一起用饭。 谢宴之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满,依然笑得温柔:“王小娘子来了,我就不好打扰了。” 他起身告辞,临行前,还给了王姮一个“要乖”的宠溺眼神。 王棉眼睛亮晶晶,心里早已哇声一片: 哇! 好温柔! 好宠溺啊! 送走了谢宴之,王棉就凑到了王姮身边,小声的咬耳朵:“九娘,谢郎君对你真的极好呢!” 长得那么美,完全满足了王棉对于卫玠、兰陵王等古代美男子的幻想。 还会作诗、会画画,通身都是令人迷醉的文气、儒雅。 魏晋时的世家贵公子,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关键是,谢宴之对王姮好好哦。 为了督促王姮减肥,亲自下厨,还一起吃素……啊啊啊,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好男人啊。 王姮却淡淡的回了句:“哪儿好?” “他亲自下厨哎——”在现代,男人会做饭都是加分项。 王姮像极了不知感恩的小白眼狼,“我不缺庖厨!” 王棉这才意识到,自己嗑的cp,似乎并不是真的。 当事人之一的王姮,对于“男主”的殷勤,并不买账。 王棉更不知道,王姮已经在谋划,如何让谢宴之知难而退…… 第一百三十二章 推拒 王棉讪讪:“庖厨?这、这不一样啊。” 庖厨是花钱办事,而谢宴之是心意。 王姮语气还是淡淡的:“确实不一样。庖厨做的饭食,色香味俱全,全完符合我的心意。而表兄亲自做的,却堪堪入口!” 还带着“温柔的霸道”。 明知道她不喜欢,她也多次“抗议”,却还是我行我素。 美其名曰,“为你好”! 王姮就想问一句了,你认为的“为我好”就真的是为了我好? 连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何谈一个“好”字。 王棉又被噎了一下,她试图继续狡辩:“那个,谢郎君到底不是正经庖厨,做出来的饭菜,自然不如庖厨好——” “既然做的不好,那就不要做。明明可以让庖厨去做,却非要自己来,为了所谓‘心意’,就让我受委屈?” 这到底是为我好?还是以“为我好”而折磨我? 王姮的回答,依然是那么的冷静,甚至是凉薄。 王棉:……这、这还是不一样啊。 这是人家的一份心意,呃,好吧,王棉又必须承认,王姮那句“亲自做且做得好才是心意”,真是该死的有道理。 王棉忽然意识到,王姮才是真正被富养的女孩儿。 锦衣玉食、呼奴唤婢。 偌大的王家庄子,上上下下一百多人,主子却只有一个王姮。 这还不算上部曲、庄户呢。 那么多的奴婢、仆从,他们只做一件事,服侍王姮。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于王姮来说,不过是最基础的享受。 衣,必须是华服霓裳; 饭,必须是珍馐美味。 由南到北、上天入海……冬日的鲜果,夏日的冰……奴仆的前呼后拥,楼彧的百依百顺……王姮所享受的生活,即便是王棉一个穿越女,都要赞一句奢靡。 王姮所经历的、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在很多方面,估计就连皇家都未必比得上。 这样的王姮就真的很难被一点点“心意”所打动。 王棉沉默了,王姮却看向她,忽的问了句:“阿棉,你嫌我胖吗?” 王棉赶忙摇头,“不!九娘,你不胖!” 顶多就是微胖。 就算是后世盛行白幼瘦,王姮的身材比,也是非常优越的。 王姮确实有小肉肉,可人家的小肉肉听话啊,都长在最恰当的位置上。 最关键的一点,王姮长得美。 皮肤那么白,五官那么精致,即便胖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颜值。 而且,就算王姮胖,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儿。 只要没有影响到健康,没有伤害到旁人,王姮想怎样就怎样。 王棉的眼神真挚。 王姮见了,便知道,自己的嫡长闺是真的不认为她胖,更没有嫌弃她。 只是,王棉没有理解她的言下之意。 王姮索性说得更直白些,“所以,你并不认为我应该减肥?戒荤腥,茹素?” 王棉听了王姮的话,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谢宴之端来的饭菜上。 她刚才只顾得感动于美男子亲自下厨,却没有关注饭菜本身。 此刻,定睛细看,王棉才发现,好家伙,居然全都是豆腐白菜、鸡蛋时蔬。 没有鱼肉、不见荤腥,这、这也太素了。 九娘还在长身体呢,青春期的少女,若是营养跟不上,很容易影响发育呢。 这年代可没有那么多补铁补锌补维生素的保健品,人体所需要的营养,都只能从食材中获得。 只吃素,怎么能行? 谢宴之亲自下厨不是为了满足九娘的口腹之欲,而是要督促她减肥? 忽视九娘的生长发育也就罢了。 这、多少有些冒犯! 难怪九娘不领情。 只能说九娘太敏锐了,内心更是强大,根本不会被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的行为pua。 “……谢宴之,确实冒昧了。就算他没有嫌弃九娘,他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也该先尊重九娘你的意愿!” 王棉从嗑cp的甜蜜幻想中走出来,恢复了原有的理智、冷静。 她不再被谢宴之的颜值、温柔所迷惑。 她理解了王姮的冷静、犀利。 王棉甚至庆幸:幸好九娘精神世界足够富裕,不会轻易被某个男人的小心小意就打动。 否则,很容易被pua呢,继而从骄傲阳光的小少女,沦落为自卑、怯懦的小可怜。 肥胖的人,哪怕是在后世,也很容易被pua。 王姮一个古代土着,却有着领先后人上千年的精神状态。 不愧是她王棉的好闺蜜,果然内核强大、理智清醒。 王棉再一次被王姮所折服。 九娘没有那么的高调、炫目,却总能让她受益良多。 最初的第一桶金,随后几年的庇护,以及…… 王棉望着王姮胖胖的小脸,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王姮心念微动:阿棉,有心事? 不过,想到大家都长大了,自然会有各自的烦恼。 王姮关心小伙伴,可她也没有忽略了“尊重”二字。 “算了,若是阿棉想让我知道,定会告诉我!” “她不说,我也不当问。” 王姮默默的对自己这般说着。 为了不让王棉尴尬、为难,王姮还主动转移话题。 她转过头,看向身侧的白芷:“上菜吧。” “是!” 白芷应了一声,先将谢宴之送来的素食收了起来,然后去厨房传话。 不多时,便有几个丫鬟提着适合,鱼贯而来。 石桌上,放了两个托盘,每个托盘里都有肉、鱼、蛋、菜、主食等若干。 分量不算太大,但品种多啊。 菜品精致,仿佛艺术品。 王姮招呼王棉:“阿棉,一起用吧!” “……好!” 王棉的目光从王姮的脸上,划到面前的托盘上。 饭菜很精致,与王姮的没有太大的差异。 之所以没有一模一样,是因为她和王姮的口味、喜好不一样。 她、没有因为身份卑微而被区别对待。 九娘待她,至真至纯,熟练如一日。 只有平等的友谊,而非上位者的“礼贤下士”! 王棉本就下定的决心,愈发坚定! …… 吃完了饭,王棉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跟王姮聊天。 聊天的内容,王棉还是不由自主的牵扯到了谢宴之—— “所以,九娘,你准备放弃他了?” 谢宴之温柔的假面下,还是那种让王姮最不喜欢的“霸道”。 而王棉方才的冷淡,也足以证明:谢宴之,已经被王姮踢出了夫君人选的名单。 “嗯!” 王姮点了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在谢宴之第一次端来“草料”的时候,王姮就放弃了。 只不过,人家到底是“好意”,又是亲戚,为人也不是那么的极品,王姮的拒绝就不能直来直去,而是要采取策略。 既能拒绝,也要给对方保有体面。 这个分寸就不太好掌握。 王棉很是好奇:“那,你准备怎么拒绝?” “也不用直接拒绝!” 王姮早就有了主意,这段时间,是在做准备。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把话说得太透,只需要稍加暗示,彼此就能明白。 谢宴之更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王姮给的“诚意”足够,他就绝不会死缠烂打。 “我在东山书院旁,购置了一处院落,想要送给谢表兄。” 让谢宴之搬出王家庄子,这是第一步。 没了近水楼台,也就不能占据先机的日久生情。 “另外,我还将表兄最近的诗稿、画稿等都整理了一下,准备找个时间送到先生面前。” 让谢宴之有机会跟沈度面对面的交流,是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谢宴之来河东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沈度。 王姮将他推荐给沈度,还帮他谋划,就是满足谢宴之的心愿,并给他一份前程—— 她不能嫁给他,却还是给他一定的好处。 谢宴之会知道该如何选择。 王棉听了这一、二、三条,便知道,王姮果然有谋划。 而随后的结果,应该也会如王姮的意愿。 唉,王姮与谢宴之是不成了,那她还能选谁? 楼彧? 可楼彧已经“变心”了啊,他喜欢上了郑十三! “谁说的?” 王姮笑着问了一句。 王棉听到王姮的反问,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不知不觉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过,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王棉更好奇:“难道不是?” 楼彧对郑十三的看重,不像是假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王棉就亲耳听到了楼彧要给郑十三分派南方的鲜果。 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情况啊。 王姮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是与不是,我也不好说!” 王姮知道,阿兄的计划应该还没有完成。 她不好对王棉说得太多。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阿棉应该也在阿兄的“计划”里。 她只能从郑十三身上说起,“阿兄如何想,阿兄自己最清楚。但我了解十三娘,她定不会接受!” 王棉:“……哈?” 郑十三为什么不接受? 王姮眼底带着笑意,似乎是被王棉疑惑的小模样逗乐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揭秘”的时候,王姮只能含糊的说了句:“她是个聪明人!” 而聪明的女人,自然知道在主君与主母之间该如何选择。 …… 楼氏坞堡,客院。 “十三娘,这是郎君命奴等给您送来的鲜果!” “南边总共送来一百斤,郎君就分给了您十斤呢。” 小丫鬟一边殷勤的对郑十三说着,一边吩咐粗使仆妇们将一筐筐的水果放到廊庑下。 郑十三愣住了。 还是郑十六反应过来,兴奋的喊道:“阿姊,楼、楼郎君专门给你分了鲜果?” 天哪!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优待”啊。 之前表兄就表现出了对阿姊的宠爱,如今竟真的给了阿姊赏赐。 这种南边运来的水果,不止耗费郎君多少人力财力。 市面上都没有,若是有,也是价比黄金。 以往,都是只有九娘才有的殊荣,如今她家阿姊也有了呢。 虽然只有十分之一,可这已经是仅次于王姮了啊。 王姮是未来主母,不好与她攀比。 但,阿姊也不差啊,即便是妾,应该也是深受主君看重的宠妾! 郑十六虽然不如郑十三更聪明、更理智,但她也知道,似她们这样的身份,嫁给门当户对的郎君为妻是不可能的。 想要做正妻,只能是寒门,或是没落的破落户。 想要入世家、入豪门,就只能当妾。 更有甚者,还会给一些年龄足以做阿耶、做阿翁的老头子做妾室。 楼彧这般年少、貌美还身份贵重的主君,即便是个妾,也是非常难得的。 若是再得了主君的偏宠……啊啊啊,阿姊真的熬出头啦! 郑十六欢喜得小脸都红了,整个人都无比的亢奋。 郑十三反应过来,却没有妹妹的兴高采烈,她看看那些鲜果,又看向一脸得色的小丫鬟,用力捏紧了帕子。 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让她与九娘一样,都能得到优待? 她怎么配与九娘相提并论? 郑十三不是自轻自贱,而是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处境。 收到了楼彧命人送来的鲜果,郑十三的心,确实加快的跳动。 她,自然想要得到恩宠。 但,很快,郑十三就清醒了,她努力压制着那股悸动,拼命的让自己考虑现实。 而现实就是,她、不配! 深吸一口气,郑十三做出决定:“把这些鲜果送回去吧,就说我愧不敢受!” 她怎么敢从九娘的手里抢东西? 除了“配与不配”,郑十三也不缺这些。 九娘会给她的。 同样的赏赐,她宁肯要九娘的,也绝不敢跟楼彧如何如何! “什么?” 小丫鬟和郑十六齐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郑十三。 郑十六:“阿姊,这是南边的鲜果,很是稀罕!” 不说吃与不吃了,只价格,就足以抵得上她们姊妹一辈子的月例。 小丫鬟:“十三娘,这是郎君的赏赐,你、你岂敢推拒?” 这般不识抬举,就不怕惹怒了郎君? 郑十三:……别说,她还真不怕! 惹怒了楼彧不打紧,反正她有九娘。 只要九娘护着她,她就不会有事。 相反……呵呵,都不用九娘开口,亲手把她捧上去的楼彧,反手就能再将她打回去。 而这个时候,就未必会有九娘保护她了! 所以,宁肯得罪楼彧,也万不敢让九娘有任何不快! 这鲜果,她拒定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安排 楼彧听了小丫鬟的回禀,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斜靠在凭几上,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 小丫鬟跪在门外,没有得到回应,愈发的慌乱。 她不知道郎君是不是生气了。 她只知道,若郎君恼怒,也是郑十三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小丫鬟匍匐在地,拼命的甩锅:“都是十三娘,她、她竟敢推拒郎君的赏赐!” 所以,郎君若是想要发火,只管找真正的“罪魁祸首”。 她就是个跑腿的啊。 虽然有些小心思,可架不住某人烂泥扶不上墙啊。 好好的机会,不说把握,居然还推出门。 哼,果然是贱婢所出的贱皮子,给脸不要脸! 活该她被王家九娘踩在脚底下,自己不尊重,谁又能尊重她? “……”楼彧终于抬起头,冲着角落里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快步走到门边,对那小丫鬟说道:“郎君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小丫鬟怔愣,呆呆的说了句:“那、那些鲜果呢?” 小厮道:“自是一起收入冰库啊!” 这还用问? 十三娘既然退了回来,那就收起来,难不成还要给十三娘送回去? 或者,将这些果子砸了、扔了,好让郎君泄愤? 啧,郎君是什么人物? 岂会为了这点子小事而动怒? 唯一能够让郎君劳神、动容的,只有九娘一人。 或许,十三娘也能讨郎君欢心,但也仅止于此。 小丫鬟却又误会了:郎君竟这般喜欢十三娘?十三娘这么不识抬举,拂了郎君的好意,驳了郎君的吩咐,郎君居然没有动怒?更没有处罚? 小丫鬟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轻易放弃。 十三娘这个新欢真的是个冷灶,烧好了,定能热火朝天、前途无量。 小丫鬟规矩的退了下去,很快,有关郑十三受宠的消息,悄然在楼氏坞堡蔓延。 郑十三听到流言,又气又怒:……啊啊啊!到底是谁要害我? 我就想跟着九娘,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碍着谁了呀? 作甚要“捧杀”我? 这是唯恐她死的不够快啊。 没有办法,郑十三惊怒之下,只能更加殷勤、更加小心的伺候王姮。 当然,这是后话。 还是回到正堂,楼彧正抽空看书,再次被打扰—— “郎君,京中来信了!” 一个身着黑色胡服的护卫,神出鬼没的闪现出来。 他躬下身子,双手捧着一个手指长短的竹筒。 楼彧抬头,一旁的小厮已经快步走到近前,拿过那竹筒,转身送到了楼彧身边。 楼彧抬起手,接过竹筒,先略略打量了一番。 竹筒的开口处,有着独属于楼彧的漆封。 漆封完整,没有一丝破损,这表明,竹筒没有被人偷偷打开过。 楼彧轻轻用力,便拧开了竹筒的盖子。 他从里面取出一个纸筒,展开,上面是几行小字。 楼彧眼珠儿滚动,逐字逐句的看着。 看完内容,他禁不住在心底冷笑:“这王廪,还真是迫切!” 回京不过三天,就急匆匆的跑去吏部报道,当天下午,就去了工部衙门。 啧,上赶着给人背黑锅,这利令智昏的模样,果然可笑。 可恨他是胖丫头的亲爹。 名分、血脉,割舍不断啊。 尤其是现在胖丫头还没有出阁,王廪出了事,胖丫头也要受到牵连。 当然,京城应该有姜侧妃留下的后手,她要整治王廪,却不会真的任其深陷泥潭。 不是顾念所谓旧情,而是不想为了王廪这只老鼠,伤了王姮这个金贵的瓷瓶儿。 丧父孤女? 犯官之女? 都不太好听啊。 胖丫头再有两年就及笄了,嫁人之前,还是需要有个体面的父族。 王廪,还不能死,更不能被流放。 楼彧缓缓将纸条丢进一侧的香炉,任由其化作灰烬。 他的心里,已经开始谋划,如何既能教训王廪——沂河之变,王姮的病可是王廪的手笔,楼彧一直记着这笔账呢。 还能不让胖丫头受到牵连! 除此之外,胖丫头在河东的产业,也需要安排一二。 楼彧能够想办法保住王廪的命,却无法真的让王廪以及王家“全身而退”。 最轻,估计也要罢官,甚至还会抄家! 王姮作为王廪的女儿,她名下的产业,也会因为王廪落罪而被抄没。 楼彧倒不在乎那点子东西,可那是胖丫头的,胖丫头可以不要,却不能被夺走! “需要安排一二,决不能让胖丫头难过。” 至于期限嘛,楼彧联想到京中的风云际变,圣人对齐王愈发的忌惮了。 矛盾一触即发。 一旦父子开始较量,最先倒霉的就是两人各自阵营的炮灰。 王廪,就是姜侧妃推出来的棋子,是用来吸引对方火力的工具。 齐王府被针对,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廪。 “……快则一两个月,慢则半年,王廪必定出事。” 一个月,足够了! 楼彧暗自盘算着,准备抽空找个时间,跟胖丫头商量一二。 楼彧全心全意为了王姮安排,他没有想到,王姮却从未想着只依靠他一人。 …… “……” 王家庄子,海棠树下,坐在石桌旁的楼彧,定定地看着王姮。 他温和的眼神,仿佛在质问:胖丫头,你说什么? 王姮感受到了楼彧淡然之下的不悦,却没有害怕,而是遵照楼彧的意思,将自己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阿兄,这些产业——” 说道产业的时候,王姮故意看了眼四周。 意思很明白,她的产业里,包括这个农庄。 早在七年前,王姮被送到这个庄子的时候,王廪就把庄子、农田、庄户等等都记到了王姮名下。 王姮有官府记档的地契、田契,以及所有家下人等的身契。 如果王廪不出事,王姮将来出嫁,这些就都是她的陪嫁。 可若是王廪落罪,家产被抄没,这些也将被视作王家的“赃款”被查抄。 王姮没有成年,更是个女子,在大虞朝,就不属于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从属于王廪。 即便产业在她的名下,只要王廪倒台,她就不能保有。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提前转移出去。 或是,将它们转变为祭田。 按照大虞朝的律法,祭田不在查抄的范围。 这是无数家族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也是圣人、朝廷彰显的仁德。 只要不是罪无可赦,上位者就不会赶尽杀绝。 王姮却未必愿意将自己的产业,归入公中,便宜了王家人。 整个王家,只有王廪还算是她的至亲。 可这王廪也是个不负责、不慈爱的渣爹啊。 楼彧太了解王姮了,知道王姮宁肯把这些充公,或是丢进沂河,都不会上交。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产业落在楼彧或是王棉等人的名下。 楼彧是最佳人选,因为产业什么的,不只是要有律法承认的契纸,还要有保护的能力。 似王棉,她的许多产业都要挂在楼彧、王姮的名下,以免被强取豪夺。 如今,王姮若是转过来依靠王棉,根本不显示。 楼彧就不同了,他有开国县公的“伯父”,还有两三千的部曲。 不说河东县令了,就是沂州刺史都不敢轻易招惹。 他不抢夺别人,是他人品贵重、仁德宽厚。 别人若是抢他的,呵呵,自己死都是幸运,动辄牵连全家。 楼彧便想让王姮把产业都交给他,挂个名,好躲过有可能会有的抄家。 王姮却表示,“阿兄已经够忙了,很不必为了这些小事费心。” “这些产业,并不是王家的,而是我阿母的嫁妆!” 王姮早就做了准备。 王廪前脚离开沂州,王姮后脚就派人去衙门做了变更。 她有姜侧妃给她的印信,也有姜侧妃安排的人手。 做起事情来,既方便,又稳妥。 这不,连楼彧都被瞒过去了呢。 楼彧静静的看着王姮,手指却忍不住的转动摧决—— 胖丫头果然要跟我生分啊。 宁肯动用姜侧妃留给她的底牌,也不愿“劳烦”我! 不过,楼彧倒也能理解。 胖丫头看着娇憨,人也听话,实则极有主意。 一个小女郎,从六岁起就远离父母、独自在庄子上过活,她若软弱、没主见,早就被欺负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奴婢,不只有忠仆,还有奴大欺主的刁奴! 他们若大胆起来,不只是欺负主子,还敢鸠占鹊巢、李代桃僵! 胖丫头一个女童却能震慑众奴婢,除了楼彧、姜侧妃等人的帮助外,更多也是她自己能立得住! 胖丫头有主见,更有反骨。 楼彧已经被逼着叫了一回“耶耶”,不想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跟胖丫头争吵。 且,胖丫头有一点说得极对:他,太忙了! 楼彧既要坐镇沂州、看护河道,还有关注京中的动向。 他还有更大的谋划。 他的大脑一刻都不敢松懈。 偶有空闲,还要帮着胖丫头测试人心。 ……他和胖丫头的很多事,完全可以等大局稳固、尘埃落定之后,再好好分说。 也罢,这次就随她。 楼彧自我安抚成功,王姮还在絮絮叨叨:“另外,还有一些产业,我准备送给先生、王师兄。” 尤其是王师兄,本身就是琅琊王氏的传人,某些王家的产业,送给他,也算是“物归原主”…… 第一百三十四章 麻烦 “促狭!” 楼彧的公鸭嗓,低低的吐出这两个字。 送产业给沈度也就罢了,尊敬先生,怎么样都不为过。 就是楼彧自己,这几年也给沈度送了许多东西。 房子、田亩、奴婢、藏书、字画……这些有形的财货,还是比不上沈度对楼彧的言传身教。 杨睿告诉了楼彧何为大智慧、何为真君子,而沈度则是让楼彧如何成为拥有大智慧的真君子。 套用王棉的话来说,就是杨睿告诉楼彧要装逼,而沈度则是让楼彧在无形中装逼—— 腹有诗书气自华啊。 如果腹中空空,只是摆出一个温润如玉、儒雅斯文的假面,只会沦为笑柄。 唯有真才实学,博览群书,才艺出众。 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管旁人提出怎样的话题,他都能应对自如。 种种典故、样样才艺信手拈来,才能真正的让人叹服。 沈度给予楼彧的就是货真价实的才学,多年云游四方的见识,以及那种超然脱俗、恣意洒脱的心态。 在楼彧心中,杨睿亦兄亦父,沈度则亦师亦友。 这两人,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男性长辈,他们的出现,补足了他没有父亲、兄长教导的不足。 所以,对他们,楼彧真心感激,并竭尽所能的予以回报。 金银财货,反倒是楼彧能够拿出来的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几年,沈度在河东的所有豪奢生活,都有楼彧买单。 楼彧甚至还在京城,为沈度添置了房产、田亩等。 只要先生进京,他就能住进“自己的”豪宅! 楼彧是沈度的弟子,王姮也是。 楼彧在沈度身上受益良多,王姮也学习到了不少。 只不过,两人的身份、处境不同,也就导致两人的“表现”不同。 楼彧是楼家大长房的家主,年纪小,却要支撑门户,将来还要入仕。 他需要高调,需要有个天下闻名的好名声。 所以,楼彧不但自己表现友谊,也不吝啬“炒作”自己。 短短三四年里,楼彧的才名就从沂州朝着四处扩散,京城都略有耳闻。 王姮呢,需要的是低调,是平庸。 即便她本身聪慧,读书、才艺等也并不差。 可她要藏拙,就只能当个“不肖弟子”。 哪怕有了名士门下第一女弟子的名头,王姮也从未刻意张扬,仿佛混进天才班的小学渣。 这、是王姮自己的问题,而非沈度治学不严、教导不力。 王姮对沈度,感激中,还有一丝的愧疚—— 咳咳,自己这个“劣徒”,可是几乎要砸了沈先生的金字招牌呢。 她藏拙,立志当个不出挑的“庸人”,省的被渣爹称斤论两的卖掉,并不与先生相干的。 先生对她、对楼彧都是一样的,从未区别对待。 可她几乎坏了先生“名师”的好名声。 自己不能给先生争气,还要拖后腿,实在无以为报,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好好补偿了。 陪着吃饭,帮着先生治愈怪病,只是作为弟子的应有之义。 给先生送些房产、古籍,也只是聊表心意呢。 所以,现在王姮说,要送给沈度些许产业,楼彧和王姮都不觉得有问题。 但,王衍—— 楼彧微微勾起唇角,看向王姮的目光,带着宠溺。 仿佛在说,你这胖丫头,哪里是“转移资产”,分明就是给王廪添堵呢。 王廪最在意的是什么? 当然是琅琊王氏的身份。 这几年王廪最糟心的是什么? 他与南境王氏的“正统”之争! 而王廪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的就是王家的祖宅、家庙等,都在他的名下。 王衍及其家族,回归北境,却什么都没有。 如今,王廪即将掉进坑里,王家的产业也将保不住,王姮便趁机转给了王衍。 好听些叫物归原主,难听些就是恶心王廪。 王姮:……怎么?不可以吗? 王廪是她父亲,碍于父女伦常,即便王廪利用她、伤害她,她也不能违逆,否则就是不孝。 不能公然反抗,那就只能搞些小手段了。 呃,不对,才不是小手段。 现在王廪还好好的在京城做官,临走前,王廪更是处理了他在沂州的重要产业。 留下的那些,想来应该是不重要的。 既然王廪不看重,王姮把这些产业拿去了结旧怨,也不算什么吧。 兴许啊,人家王衍高兴了,还能把王廪心心念念的族谱拿出来,好让王廪补全自家的族谱呢。 如此一来,王姮也算是为王廪、为王家立了一功! 这,也算阳谋吧。 估计就是王廪知道了,也会捏着鼻子认下来。 毕竟族谱比祖产重要多了。 祖产丢了,可以再买。 而族谱,若是失去这次“修补”的机会,可就再也没有了! 王廪就算明知道是王姮故意搞事情,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甚至还要“夸赞”女儿聪明,顾念家族,懂得取舍。 楼彧眸光幽深,他知道,除了恶心(报复)王廪,王姮这么做,还有另一层的意思。 那就是打消某个人近乎荒诞的妄念。 王衍不肯与王廪“和解”,不肯承认沂州王氏与琅琊王氏有关系,从今年起更是暗中查找证据,以便能够证明王廪非但不是王家旁支,兴许只是奴仆鸠占鹊巢。 他努力想要证明,王姮并不姓王。 因为,当下的规矩,不只是“士庶不婚”,还有“同姓不婚”。 王衍若是想要满足某个妄念,就必须证明王姮并不姓王。 只不过,王衍感情内敛,他的诸多想法与情感,都完美地掩藏起来。 他从未表露出来。 他对王姮,也一直都是淡淡的,仿佛只是个有些纠葛的同门师兄。 但,王姮直觉敏锐,总能察觉到普通人所感受不到的情绪波动。 楼彧呢,他自己就是头善于伪装的狼崽子,自然能够探查到“同类”的气息。 啧,这王衍,看着超凡脱俗、高冷自持,内里也是个阴暗、疯狂的人呢。 其实,就算是同姓,甚至是同族,过了二三百年,王姮与王衍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偏偏礼法就是如此。 王衍只能“另辟蹊径”。 王姮却不“领情”:开什么玩笑,若是任由王衍胡闹,她好好的世家女,就会变成刁奴之后! 当然,沂州王氏到底兴盛了二百多年,即便没有琅琊王氏的招牌,也能算得上世家。 可,名声终究会受到影响啊。 王姮可不想有个如此不光彩的出身。 对于王衍的“青睐”,王姮也没有任何的受宠若惊、感动心动。 她连楼彧的霸道都不能忍受,更不会喜欢这种近乎变态的偏执。 考虑结婚对象的时候,王姮也只是在楼彧与谢宴之之间摇摆,从未考虑过王衍。 如今,王姮更是以“物归原主”为由,直接表明心意:王师兄,我与你是同门,是同族! 我把王家的祖宅等都还给你,你也断了那不切实际的妄念吧。 王姮知道,王衍与谢宴之一样,都是聪明人。 某些事,无需说得太透,只需一个暗示,彼此就都明了,继而做出让双方都体面的决定。 当然,所谓“妄念”,可能只是王姮的自恋,王衍并不喜欢她。 一个胖胖的小少女,又不是绝世美人、万人迷,楼彧会喜欢,更多的还是一起长大的情谊呢。 旁人,比如谢宴之,更多的还是利益上的考虑。 王衍,虽然比谢宴之多了同门的情谊,但应该也不至于因此而生情。 这样更好,王姮还是会坚持把王家的祖产“还给”王衍,彻底了结二三百年前的恩怨。 自此,王家便只是沂州王氏,是琅琊王氏的分支。 虽然不是正统,却更加的名副其实、名正言顺。 楼彧对于王姮的想法,十分支持。 他早就知道,胖丫头最是敏锐,也最是清醒。 她不会因为旁人的爱慕而沾沾自喜,只会冷静的考虑自身的利益。 不符合自身利益的,那就果断的拒绝。 谢宴之,如此! 王衍,亦是如此! ……所以,楼彧明明已经非常不快,却还是拼命压制内心的阴暗、疯狂,极可能的表现出温和、包容。 他不能遵从本性的当个变态,他要努力克制、完美伪装,成为能够让胖丫头放心、依靠的人! …… “表兄,今年是大母六十岁大寿,我虽远在河东,不能承欢膝下、亲自拜寿,却也想尽一份孝心。” “我知道,大母什么都不缺,唯惦记母族的亲人。” “表兄,我特意命人在书院东侧添了一处院落,不大,三进小院,却胜在精巧。” 王姮找到了谢宴之,笑得甜美,声音软糯。 说出的话,也是打出了孝道的大旗。 但,聪明的谢宴之,还是从中听出了“送客”的意思。 他微微蹙眉,“阿玖,你——”要赶我走? “我知道,这份寿礼,还是减薄了些。” “还请表兄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切莫推辞。” “另外,还有一件事,阿玖想拜托表兄。” “您诗画双绝,不知多少学子仰慕,想要向您请教。” “我想请您去东山书院做先生,教授学生们作诗、绘画。” “……您若去了东山书院,那小院就极为方便……” 王姮的意思很明白,她虽然要赶谢宴之离开王家庄子,却给了他东山书院的“聘书”。 东山书院虽然还没有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名校,却也有了一定的名声、地位。 能够在东山书院任教的先生,基本上也都是名师、大儒。 谢宴之才十七岁,年未弱冠,就能在东山书院教书,绝对能够提高他的名声,优越他的履历。 谢宴之眸光闪烁。 他这般聪慧,自然明白这是王姮给他的“补偿”。 这丫头,看着娇憨,不经世事,实则行事滴水不漏。 谢宴之发现,自己低估了王姮。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心无成算、憨吃憨玩儿的小丫头。 忽的,谢宴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般行事稳妥的王姮,真的如他所想,是个连自己口腹之欲都无法自控的孩子? 莫非,王姮的胖,不是因为贪吃,而是她有意为之? 而他善意的“管教”,实则是自以为是,触碰到了王姮的底线。 所以,王姮才会赶他出王家,甚至放弃与他成亲的想法。 谢宴之:…… 说不出的懊恼、后悔中,有着隐隐的发现珍宝的欢喜。 王姮并没有她表现出来、外人认定的平庸,她非常聪明,还足够“狠”。 为了某个目的,一个爱美的小女郎却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这份心性,足以让她成就任何事! 她若成为一家之主母,又会给夫君、给家族带来怎样的惊喜?! 谢宴之这般想着,非但没有因为被驱逐而失望、生气,反而愈发的有斗志。 现在被拒绝又如何? 九娘还小呢,而他也需要时间拼搏。 过个两三年,事情、或许就会有转机。 就在谢宴之暗自思索的时候,王姮丢出了最大的诱饵:“表兄,前些日子,我将你的诗稿、画稿都送与先生评鉴,先生很是喜欢……” 谢宴之:“……多谢阿玖,兄愧领了!” …… 谢宴之很快就搬离了王家庄子,王衍那边,进行得也十分顺利。 王衍望着眼前的一打房契、田契,眸光幽深,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片刻后,他双眼才聚焦到王姮的脸上:“王九,你确定?” 虽然是同门师兄妹,相处也有三四年。 但,王衍对王姮素来冷淡。 称呼也是最标准的“姓+排行”。 若不是王姮直觉太过敏锐,只看王衍这态度,王姮根本就想不到,这位“堂叔”对她有想法。 “……还请堂叔借族谱一观。若这些产业还不够,王家在京中亦有宅院……” 反正都保不住,索性送人。 王姮“崽卖爷田”,是一点儿都不心疼啊。 王衍定定地看着王姮,良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他有心,九娘却无意。 还有族人……王氏没落了啊,若是不尽快在北境站稳脚跟,以后世间将再无琅琊王氏。 王衍背负的太多,他没有恣意妄为的资本。 …… 王廪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已经被王姮给“抄”了。 他进入工部还不到半个月,就遇到了麻烦…… 第一百三十五章 树倒 其实,也算不得麻烦。 王廪刚入工部,工部尚书便有意让他接手皇陵的事务。 王廪赶忙婉拒—— 开玩笑,他只是唯利是图,又不是真傻。 修建皇陵可是个烫手山芋,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轻则罢官、重则流放抄家。 若是再倒霉些,兴许还会来个全族消消乐。 王廪来京城,是要升官、复兴家族,而不是要给旁人当替罪羊。 修建皇陵这个差事,水太深,王廪不想轻易冒险。 所幸,上官也不是真的要送王廪去死。 或者,王廪的态度太过坚决,而他背后的齐王,也还没有受到打压。 工部尚书多少还是有些忌惮,便没有强行下令。 不去皇陵,又没有其他重要差事,王廪索性就坐起了冷板凳。 名义上,他是工部侍郎,二把手。 实际上,他一没有实权,二没有人手。 每日里,准时去衙门点卯,然后就是一壶茶汤喝到下衙。 次日,重复前日的事情,无所事事,荒废度日。 王廪:…… “不急!不能急!” “若是我沉不住气,很容易掉进坑里!” 刚来就被分派皇陵事务,王廪虽然拒了,可也感受到了那种紧迫与危险。 这次升迁,即便不是姜氏的陷害,也依然暗藏危机。 京中,风起云涌。 工部,不如吏部、兵部等炙手可热,却也不是真的养老衙门。 想要立功,就要做事。 而一旦插手差事,就极有可能被陷害。 王廪来到京城还不到半个月,就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那种压迫感。 齐王与楚王(圣人)的争斗,一触即发。 “不该这个时候进京啊,一个不慎,就会卷进去!” 王廪开始后悔。 可让他就此辞官,他又舍不得。 工部侍郎啊,再进一步就是工部尚书,位列九卿。 所谓世家,就是世代公卿。 入九卿,表明家族没有败落,而是有了复兴的趋势。 王廪汲汲营营半辈子,为的就是重回巅峰。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若是就此放弃,王廪岂能甘心? “且先看看!大不了,我低调些,宁肯无所事事,也绝不会轻易搅合!” 王廪暗暗的对自己这般说着。 随后,他也果然做到了低调行事、不争不抢。 为了更好的“苟且”,他回京后,甚至都没有去拜见齐王。 要知道,他的身上打着齐王府的烙印,此次回京,更是齐王府出手操作。 于情于理,王廪都该去给“恩主”请安、谢恩,并接受主君的安排。 王廪:……不是我不懂规矩,实在是齐王的处境太微妙。 王廪担心,自己若是贸贸然的一头撞过去,就会成为旁人攻讦齐王的靶子! 姜侧妃&王姮:……你以为你缩头不出,人家就不会攻击你了? 母女俩虽然多年未见,却对王廪有着一致的了解: 王廪这人,既要又要。 野心勃勃,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与胆魄。 属于那种敢想不敢做,敢做不敢当的人。 偏偏某些时候,又会突如其来的大胆。 大胆之后呢,却又会悄无声息的退缩! 性格矛盾、言行不一,坏的不彻底,可又算不得好人。 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更做不到杀伐决断、孤注一掷。 关键的时候,观望、退缩。 自以为隐忍、有大智慧,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靠不住、没担当。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成大事,还很容易被人算计。 以前窝在沂州,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阴谋陷害,关键有齐王府的庇护,王廪这才平平安安。 偏他没能力却还非要往上爬……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最合适的炮灰! 旁人不算计,都对不住王廪的蠢不自知呢。 王廪却不知道自己的缺点,他决定在工部苟着。 但,做了官,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干。 就算王廪不伸手,也会有人凑上来巴结。 比如,某个负责给工部供应土方、石料的皇商。 听闻工部有了新侍郎,便主动跑来讨好。 又是请客吃饭,又是送些“小物件儿”,随后更是抛出了“干股”的巨大诱饵。 不用出钱,只需稍稍照付一二,就能得到两到三成的红利。 一个月,就有几百贯啊。 王廪在沂州就习惯了敛财,来到京中,权贵多如狗,他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真心没有多少机会捞钱。 皇商? 即便沾了一个“皇”字,也只是商贾。 王廪不敢招惹权臣、勋贵,难道还会怕了一个商户? 尤其这个皇商,还是靠着工部吃饭。 他可是工部的二把手呢,大事不敢沾,难道还不能捞点儿小钱? 当然,王廪也不会一口答应,而是任由那皇商再三请求,这才勉强同意合作。 然后,王廪就享受到了财源滚滚的乐趣。 长安是新城,皇城、内城,以及外城等大体框架都修建完毕,却还有一些琐碎的小工程。 另外,还有迁至长安的宗室、勋贵、朝臣等,需要修建自家的宅院。 而这些,都离不开土石等建筑材料。 那皇商就是专门做这项生意的,他利用陆路、水路等各种交通方式,从南到北、由东至西的运来了许多石料、木材。 靠着这些,皇商赚得盆满钵满,王廪也跟着吃到了不少肉。 不到一个月,他就拿到了近千贯的分红。 皇商还给他看了账册,并亲自给他算了账: 按照这个事态,到了年底,王廪就能分到不少于一万贯的钱。 一万贯啊。 王廪这个工部侍郎的俸禄,一年600石米。 京城的米价,一石120文。 也就是说,王廪当官一年,俸禄是文。也就是七十贯钱。 只是分红的一个零头啊。 王廪在沂州搜刮多年,攒下的家私也不过十几万贯钱。 噼里啪啦,王廪心里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他迅速就算清了。 这“干股”好啊,用不了几年,就能再攒下一份家私! 没人嫌钱多,尤其是王廪这种利欲熏心的人。 他确实是世家子,从出生起就没有缺过钱。 按理,王廪不该如此贪恋财货。 但,钱与权是分不开的。 所谓清贵更是需要钱来买单。 不说别的,单单是笔墨纸砚都要花钱。 还有各种宴集、雅集,不能空着手去参加吧,随便买个小礼物,也都要不少钱。 更不用说世家、豪门的种种豪奢享受,那都是在烧钱。 没有钱,就没有人情世故,也就无法与人正常交际。 王廪还想继续往上爬,就要“交好”同僚、上官。 靠山不硬,关系不铁,那就只能拿钱开路!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为了谋官,若是犯了罪,也要用铜钱赎买呢。 所以,钱、万万少不得。 更要多多益善! 王廪想得简单,他不沾皇陵,不掺和敏感的、要紧的差事,只是闷声搞点儿小钱,应该不会麻烦。 但,王廪万万没想到,他还是、出事了! 此时已经进入到了七月,京城多雷雨。 就在几天前,接连大雨,正在修建中的皇陵坍塌了。 圣人震怒。 这可是他的陵寝,不但是他百年后的居所,更是彰显着上天的旨意。 皇陵坍塌,莫非就是上苍对他这个开国皇帝不满,这才降下天罚? 当然了,古人并不迷信。 圣人自然不会认为皇陵的坍塌,与他的功绩、品性等等相关。 必定有人渎职,甚至是故意为之。 查! 必须彻查。 圣人责令大理寺卿亲去调查,还派出了千牛卫中郎将。 几方人马、几位大佬,齐聚皇陵,不到一日就查到了原因—— 不是意外,却也没有官员渎职,而是皇商供应的土石、木材有问题。 以次充好、以假乱真。 木材不够坚硬,土石外硬内软,再加上雨水的侵袭,直接破损、腐坏,继而导致了塌方。 确定不是官员的问题,而是卑贱的商户,圣人愈发震怒。 继续查! 一个皇商,哪里来的胆子敢“欺君”? 这可是族诛的大罪。 要么丧心病狂,要么就是另有主谋。 几方精英继续追查。 这,其实很好查,看账目,看分红,看银钱的流向,就能判断出真正的“东家”。 然后,没有意外的,王廪就被揪了出来。 王廪:…… 他本能的喊冤,他是真的冤枉啊。 他进京才一个多月,“入股”那皇商,也才一个月。 而皇陵已经修了一两年,如今塌方,势必是以前用的材料出了问题。 这与他有甚相干? 然而,在皇商处查到的账册,却显示,王廪与皇商的“合作”,两年前就开始了。 皇陵的“人祸”,就是王廪这个背后主君的锅。 王廪:…… 这一次,他就有些心虚了。 那个,为了多多的分走红利,王廪和皇商在账册上做了假。 王廪平白多领了两年的分红,足足二十万贯! 当时,王廪还觉得是皇商“懂事”,知道如何讨好“恩主”。 现在回想起来,王廪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那、哪里是分红,分明就是淬了毒的饵料啊。 王廪被抓,很快就牵连出他是齐王旧部的身份。 楚王(圣人)趁机出手,终于拉开了双方激战的序幕。 而王廪,作为双方对阵的“导火索”,没有任何意外的,轰然倒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开始 平康坊,王宅。 “打听清楚了吗?郎君如何了?” 谢太夫人盘膝坐在正堂,捏着佛珠,身子向前探着,整个人都非常急切。 “回禀太夫人,郎君、郎君……有人揭发了郎君在沂州的不法事。圣人大怒,下令数罪并罚……” 堂下,一个小厮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颤,磕磕巴巴的说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数、数罪并罚?” 谢太夫人眼前一黑,险些厥过去。 所谓数罪并罚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所发出来的信号——王廪,完了! 连在沂州的老底都掀了,这是要把他赶尽杀绝的节奏。 若非当初王廪被赶出京城的时候,是发生在前朝,估计连那时的事情都要被翻出来。 指使商贾,利欲熏心,欺君罔上,导致皇陵坍塌。 这,已经是极大的罪过了。 没想到,如今更是连沂州的种种都被查了出来。 谢太夫人虽然提前三四年进了京,但儿子是个什么秉性,她非常了解。 在河东当县令,就在河东攫取了许多好处。 去到沂州,先是长史,接着就是刺史,他更是肆无忌惮的敛财。 谢太夫人从未觉得儿子这样有甚不好。 王家是世家,可世家更需要钱。 谢太夫人本身就是极其讲究、极尽奢华的。 难得的布料,金贵的首饰,还有日常的吃食,哪样不需要钱。 更不用说,王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单单是月例,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谢太夫人当家几十年,最是知道银钱的重要。 若没有王廪这几年在沂州搞钱,王家在这长安都没个落脚的地方,基本上就跟许多早就没落的家族一样,愈发的寒酸、窘迫。 哪里还能在比邻皇城、权贵云集的平康坊置办下如此豪宅? 要知道,当初谢太夫人带着众家人入京后,那些闻讯赶来的故旧亲朋,看到王家竟有如此景象,全都艳羡不已。 他们或许都想不到,曾经被赶出京城的王家,竟还有“复兴”的一天。 这三四年里,王廪虽然不在京中,但谢太夫人等王家人依然过得十分体面。 尤其是王廪升任刺史后,谢太夫人能够接触到的人家愈发高贵。 另外,谢太夫人能够让王家维持体面、富贵的生活,也全靠王廪从沂州源源不断送来的金银财货。 谢太夫人,哦不,是王家,俨然成了一部分落魄旧氏族的“中兴代表”,领军人物。 被旧日的姻亲簇拥、追捧,这几年,谢太夫人隐约感受到了王、谢曾经的辉煌。 这种成就感,在王廪升迁京城后,达到了顶点。 工部侍郎啊,一部之贰官。 再进一步就是九卿了。 谢太夫人与王廪一样,都有着勃勃野心。 谁承想,就在满怀希望、即将登顶的时候,就、就—— 不! 儿子是被冤枉的。 他、他定是受到了牵连。 谢太夫人果然不是寻常内宅妇人,她经过震惊、慌乱等等负面情绪后,便迅速恢复了理智。 她知道,朝堂之上,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对与错、忠与奸。 有的只是权利的角逐,东风西风的胜败。 王廪的错,不是他勾结奸商、不是他在沂州贪墨,而是—— “齐王?齐王呢?郎君可是齐王的人。” 谢太夫人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齐王——姜氏……是王家的耻辱。 可又是王家的靠山。 王家的富贵,甚至是安危,都着落在姜氏身上。 来京城也有三四年,谢太夫人听了太多姜侧妃的故事,还曾在某些宴集,远远的看到某个明媚张扬的女子。 曾经在自己手底下讨生活的儿媳妇,如今却成了她只能远观的贵人。 谢太夫人心底的矛盾、愤懑等,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她更知道,姜侧妃早已是她不能得罪的人。 即便姜侧妃从未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谢太夫人也不敢再端起长辈的架子。 唉,姜侧妃可是齐王最宠爱的女人啊。 在齐王府,连李王妃都要退让一二。 在京城,更是数得上号的尊贵人儿,就是去到皇宫,都没人敢招惹。 谢太夫人既是希望姜侧妃受宠,因为她身份高了,才能更好的帮衬、提携王家。 可她又不想姜侧妃过得太好。 除了早年婆媳间的矛盾外,也是因为姜侧妃越风光,有关她的故事,比如世家子前夫、战神王爷的现任,会愈发的被人关注、议论。 王家……很尴尬呢。 谢太夫人矛盾又纠结,但此刻,王廪出事了,谢太夫人最先想到的还是姜侧妃、齐王府。 她的声音里,隐约带着愤懑:“阿廪定是被楚王的人陷害了。” 王廪的那些罪名,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之所以被抓,主要就是被牵进了齐、楚两王的争斗。 他,这是代齐王府受过呢。 齐王不能不管他。 小厮匍匐在地,听到谢太夫人的近乎控诉的诘问,他赶忙回禀: “好叫太夫人知道,齐王系的朝臣们,已经帮郎君辩驳了。” “……原本,刑部、大理寺等给郎君议罪,要定郎君一个欺君的大罪。主犯斩首,家眷流放三千里。” 小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啊抖。 因为若真的按照几个衙门最初的议定,王家的主子们要被流放,他们这些奴婢也要被重新发卖。 主家落罪而被发卖的奴婢,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关键还会一家骨肉分离,生死不知,今生都恐难团聚啊。 谢太夫人闻言,而是浑身经不住的颤抖。 主犯斩首?她的阿廪要被杀头! 家眷流放?她、她都六十的人了,也要像个牲畜般被捆着、牵着去流放? 只是想一想,谢太夫人就想要死一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流放三千里,绝对是比死都可怕的折磨。 “还是几位齐王系的御史,极力为郎君辩解,说他定是被奸商欺瞒,并非有意欺君。” “另,安国公也为郎君求情,言说当年在沂州,郎君曾为大军筹措粮饷,是新朝的有功之臣。功可抵过,请圣人宽恕。” “……几番争取,圣人下旨,罢黜郎君的官职,抄没家产,遣回原籍!” 小厮终于说出了最终的判决。 好消息:王廪不用死了,一家人也不用被流放! 坏消息:家产抄没,遣返回乡! 王家,又如同十年前一般,被灰溜溜的赶回了老家。 打回原形! 谢太夫人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哭。 她木然的坐着,已经有了皱纹的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 京城的风雨,还没有传到沂州。 将谢宴之送出王家庄子,还帮他牵线搭桥,算是了却了这段因果。 王衍那儿,收了地契、田契等,也送来了族谱。 王姮恭敬的接了,并亲自誊抄。 这、才是无价之宝,传承了近千年。 王家之所以会被诟病,会被真正的世家嘲笑,就是因为手里只有残破的手抄本,而非原版。 本着对老祖宗的尊敬,以及对后人的负责,王姮抄录族谱的时候,没有藏拙,而是拿出了她的最高水平。 一手楷书,笔势委婉含蓄,线条遒劲有力。 既有楷书的工整端秀,又融合了隶书的古朴质感。 一笔一划,用心用力。 一字一句,尽显功底。 这,才是配得上琅琊王氏的书法。 王衍曾经围观过一次,眼底闪过复杂。 他就知道,王姮一直都在藏拙。 她聪慧敏捷,极具天赋,又有名师教导,早该成为天下闻名的才女、书法家。 但,小小年纪,她却懂得收敛锋芒—— 王廪的唯利是图,王衍曾亲自领教。 有这么一个市侩、无耻的父亲,王姮的低调、“愚笨”,也就在情理之中。 在某些方面,王衍觉得,自己跟王姮同病相怜。 一个为了家族而不得不压抑自己,另一个为了不慈之父而装傻充愣。 从第一次见面,王衍就觉得王姮有意思。 随后几年的相处,亲眼围观王姮与先生“斗智斗勇”,愈发觉得这个小师妹有趣儿。 再然后……心动似乎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可恨两人居然是“叔侄”! 原本,王衍还想着,他会找到证据,揭穿沂州王氏的真面目。 如此,既能为家族清除“污点”,也能满足他的某个野望。 但—— 也罢,那些财货,对于早已没落的王家来说,真的很重要。 王衍也需要齐王府、楼彧等做助力。 侄女儿就侄女儿吧,至少还是“一家人”,没有生分,更没有结仇! 压下了某个念头,王衍却没有停止对王姮的欣赏。 看到她真实的书法水平,王衍忍不住叹息:不知道王九何时才能张扬起来,展现真正的自己! 王姮:……张不张扬的不好说,王家即将树倒猢狲散啊。 抄录完族谱,将原件归还王衍,王姮就收到了京城的消息。 看清上面的内容,知道了渣爹的骚操作,王姮都无语了。 还不如直接跳进皇陵的坑呢。 至少皇陵是公差,出了错,也是渎职。 王廪倒好,居然被个商贾当成了替罪羊。 堂堂朝廷命官、所谓世家贵公子,居然因为黄白之物而与商贾同流合污,这般贪婪、这般市侩,简直丢尽了颜面啊。 罢官!抄家! 倒是符合王姮之前的猜测——姜侧妃会收拾王廪,却不会让他真的罪无可恕、丢掉性命。 还有遣返原籍……呃,王姮只希望,王廪等王家人灰溜溜的从京城回到沂州,发现祖产严重缩水之后,不会气得吐血。 王姮不怎么诚心的、默默的向王廪等人说了声抱歉。 嘿,她就是故意的! 那晚的沂河,是真的冷。 风寒、高热之症,也是真的痛。 王姮承认,她果然是跟楼彧能够玩儿到一起的小伙伴,楼彧阴暗、狠厉,她也睚眦必报!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爹,王姮也不会放过。 “……我也没有太过分,至少还给王家留了一个田庄和几十亩的祭田呢。” 王姮小小声的咕哝着。 过来告知王姮京中动向的楼彧,听到了王姮的话,无波无痕的眼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笑意。 胖丫头这可不是“手下留情”,而是担心王廪等会来骚扰她。 多少给王家留点儿退路,王家就不至于狗急跳墙。 王姮呢,便能继续留在河东乡下,过她悠闲的小日子。 胖丫头啊,就是这么的聪明、周全。 报仇的同时,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麻烦。 “阿兄!” 王姮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哪怕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还是欢快的转过头,热切的与楼彧打招呼。 楼彧挑眉,哦豁,胖丫头又恢复了跟他的亲近? 而非几日前的疏离? 这丫头,看着像只娇憨的小胖兔,实则是狡诈的小狐狸。 意识到谢宴之不靠谱,便立刻放弃。 他楼彧呢,大概又被胖丫头放回到“候选人”的名单里了。 楼彧:…… 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到荣幸。 楼彧几乎要控制不住,把胖丫头揪过来……算了,他算不得动手。 且,经过这件事,楼彧愈发确定了胖丫头脾气大、有反骨,还十分的趋利避害。 为了有个更好的未来,楼彧会徐徐图之。 一年,哦不,或许只需要几个月,他就能完成计划,拥有保护胖丫头的实力,继而与她真正的确定名分。 “阿兄,你来是不是想告诉我京中的事情?” 王姮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里的信纸摇啊摇。 她这是告诉楼彧:我已经知道了! 楼彧见状,便勾了勾唇角:知道就好! 王姮招呼楼彧入座。 楼彧指了指河道行营方向。 王姮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猜测到:“楼让?哦不,你是说崔载?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同样都是表兄,王姮能够跟谢宴之友好相处,甚至曾经考虑过婚嫁,她却十分厌恶崔载。 不只是崔载是继母崔氏的侄子,更是因为这人太蠢。 在王姮那已经歪了的三观里,王姮觉得,人可以坏,但不能蠢。 蠢货的杀伤力,比坏人还要厉害。 关键是,若是被个蠢货给“误伤”,那可就太丢人了。 楼彧看到王姮提到崔载时,一脸的嫌弃,唇边的笑意愈发浓郁。 他忍着公鸭嗓,开口道:“楼让给崔载谋了河东县主簿的官职。” 王姮目光微凝:这就、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笑话 “楼让终于感受到‘现管’的妙处?” 王姮笑得甜美,说出的话,却略显刻薄。 楼让来沂州近两个月,河道也修了一个多月。 先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得罪了陆怀瑾,还是楼彧大张旗鼓的去赔礼,这才给楼让解决了民夫不足的问题。 但,有了民夫,也不意味着万事大吉、诸事顺利。 每段河道,都有上千人。 不说修筑堤坝、清理河道所需要的工具、材料等,单单是民夫们的吃饭喝水等等问题,就都需要好好解决。 楼让从未办过差,更没有跟底层草民打过交道。 他出身高贵,骨子里自带强权思想。 在他想来,他堂堂河道总管,只需一声令下,那些卑贱的民夫就该卖力干活。 还有负责提供土料、石方、麻袋的商贾,也该尽心尽力。 这,不只是他楼让的差事,更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万不可懈怠。 楼让却忘了,民夫再卑微,也是人,需要吃喝拉撒,还会受伤、生病。 商贾呢,确实地位低下,可骨子里都是奸诈、贪婪的。 无奸不商,说的就是他们。 河道关乎国计民生? 那又如何? 只要不耽误商贾们赚钱,他们才不管修筑的堤坝是不是豆腐渣,也才不管河道淤泥是否堵塞船只呢。 皇命? 哈! 好吓人呀! 可惜,他们不是领命的官差,就算出了事,也有楼让这个“总管”挡在前面! 楼让:…… 不能说寸步难行,却也麻烦多多。 最开始缺人。 有了人,又缺粮食、工具。 ……其实,真正短缺的是钱。 户部确实有拨款,但一层层的下来,就是楼让自己,也会拿走一部分。 即便他自己不要,也要打点姻亲,豢养幕僚。 来到沂州,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楼让这么一位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银钱为何物的贵公子,终于知道了钱的重要性。 处处都要钱啊。 偏偏怎么都不够。 还有陆怀瑾的掣肘,更有楼彧明里暗里的拖后腿,楼让竟有种满目皆敌的无力与愤懑。 不过,楼让也不真的是废柴,或者说,他的身边有聪明人。 意识到了“县官不如现管”的重要性—— 沂州,至少是河东的官衙里,必须有自己人。 如此,就能利用河东当地的钱粮支援河道衙门。 再不济,也能以权压人,杀几头肥羊,既能震慑河东、沂州的各方势力,又能缓解银钱上的压力。 毕竟,当年的齐王世子杨睿,就是这么做的。 利用一个沂河之变,清剿水匪,抄没豪族家产。 杀人,发财,立威……一套组合拳下来,杨睿在沂河,瞬间站稳脚跟,还在短时间内获得了足够的功绩。 楼让刚来沂州的时候,本能的排斥效仿杨睿。 可,四处碰壁、左右掣肘之后,他又不得不照做。 不过,河道总管到底比不上齐王世子,楼让手里更没有人马,无法像杨睿那般轰轰烈烈、大杀特杀。 经过幕僚的一番思索,给楼让出了个主意,先在沂州或是河东的衙门里谋个官。 楼让便写信给了李家,通过运作,那个出主意的谋士没能当上官儿,而是便宜了崔载。 没办法,崔载年纪小,能力也平庸。 但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姓氏啊。 名门崔氏,前朝第一外戚。 当今开创新朝后,崔家继续靠女人。 就在上个月,圣人刚刚册封了一个崔氏女为淑妃。 崔淑妃年方二八,比圣人小了四五十岁。 她容貌出众,极有才情,深受圣人的宠爱。 崔淑妃与崔载不是嫡亲的姐弟,而是隔了几房的族人。 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啊。 崔淑妃的得宠,让习惯了当外戚的崔家,顿时得意起来。 崔淑妃的父、兄等,全都被举荐当了官。 就连远在沂州,一个隔了几层关系的堂弟,似乎也得了好处。 ……不过是个不入品级的下县主簿,崔载居然毫无心理负担的坐了上去。 王姮听了暗卫的详细回禀,脑子快速的思考着。 她看向楼彧,“所以,阿兄,沂河又要生乱了?” 杨睿走的时候,留了一个堪称阳谋的后手—— 当年杨睿主持河道的时候,对民夫等都十分宽厚。 一日两食变成了一日三餐,中午那一餐,还有荤腥。 虽然不是什么好肉,而是上不得台面的猪肠猪肝猪肺等猪下水,但也是真的有油水啊。 再加上王棉种植几年的穿越作弊神器——辣椒,重油重辣重盐,简直就是所有重劳力工作者的最爱。 一碗炖的烂烂的猪下水烩菜,再加上几个粗粮蒸饼,让那些每日从事繁重劳动的民夫吃饱吃好,还能被辣的滋滋冒热汗。 整日里因为泡在河水而生出来的寒气、湿气等,似乎也都被驱散了。 这些,其实并不算抛费。 楼彧、王姮甚至是王棉名下的农庄,都有规模极大的养殖场。 每日里的下水,还是足够的。 河道的伙食,甚至比民夫们自家过年吃得都要好,他们心满意足的同时,对杨睿更是感恩戴德。 这,还不算完。 杨睿还采取了奖罚制度,干得好的,工作时长多的,都会有银钱奖励。 这可是官府派发的徭役啊,非但没有挨打挨骂,吃苦受累,反而能吃得饱,还能拿到钱,这简直就是梦里才会有的好事儿。 可惜,这样的好事儿,只有在杨睿手底下才会有。 如今换了楼让,他就算不克扣,好好的按照规矩、旧例等去办事,也照样会引发民夫的不满。 底层的民夫们才不会管自己曾经的享受是杨睿自掏腰包,他们只会进行对比,继而得出结论—— 楼让是个狗官,贪墨了修河的银子,克扣了他们的口粮、赏钱! 一旦当这种情绪滋长、蔓延,矛盾就会一触即发,最终引发“民乱”。 偏偏这样的事儿,还怪不到杨睿头上。 怪人家什么? 怪他不该为了公家的差事,不该体恤底层的河工,而自己掏银子? 似乎也不能怪楼让,毕竟他是按规矩办事。 顶多就是他不够大方、不够“奉献”,这才误了差事,酿出大祸,甚至是牵连自身。 王姮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杨睿安排这些,但从楼彧跟她说的点点滴滴中,能够还原出杨睿这一次的“阳谋”。 阳谋,就是明知道是坑,却无法避免,不得不自己跳下去。 就像此刻的楼让,已经知道了杨睿曾经的“宽厚”,却无法完全复刻。 一,没钱! 二,没有充足的食材供应。 当然了,还是“没钱”。若是有钱,王姮、王棉名下农庄的管事,自然愿意把猪下水、辣椒等卖给楼让。 楼让:……贼娘的! 不过是一群贱民,没让他们饿肚子,就已经很好了。 他们却还—— 杨睿为了仁善的虚名,不惜用自己的银子补贴河工。 楼让却不会这么傻。 他再不看重钱,也知道,每日给几千人增加荤腥,少说也要上万的铜钱。 河道的工程却要几年,只这“餐补”,就耗费巨大。 还有什么狗屁的奖金……好好干活,不是这些民夫应该做的吗? 奖什么奖? 杨睿抬高了河工的待遇,纵得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斤两,竟真的生出了贪心。 楼让偏偏不屈从,他要让这些贱民清楚自己的身份、处境! 他们是来服徭役的,不是他娘的来享受的。 只可惜,放狠话很容易,做起事情来,却让楼让有苦说不出。 民夫开始磨洋工,甚至是故意怠工。 楼让气不过,便让自己官差、亲卫们出手,或是责骂、或是鞭打……似乎没人敢明着拖延,但河道之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阴郁、压抑。 楼让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都感受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更是生出了危机感,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还没有以牙还牙的报复楼彧呢,可不能出事。 恰在这时,幕僚给出了在本地衙门安插自己人的建议,也算是给楼让一个台阶,楼让“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王姮:……可惜!晚了! 哦不,更确切的说,楼让死得更快了。 之前他还只是让民夫们怨声载道,如今推崔载去做县衙主簿,想要在河东宰肥羊,得罪的就是富商、豪族等地头蛇。 虽然河东的当地势力被楼谨、杨睿等轮番的收割,已经换了好几茬儿。 但,能够冒出头来的,即便是新兴势力,也不是好欺负的。 楼让又不是楼谨,更不是杨睿,就几十号的亲卫,以及从官府借来的官兵,撑死了不少过二百人…… 不说其他的地头蛇了,就是王姮,也能轻易对抗。 等等! 王姮忽然反应过来—— 该死,刚才还在看楼让的笑话,却忘了,自家已经“倒”了啊。 王家在沂州的产业,要被查抄。 王姮转移出去的,也有可能被强取豪夺——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 崔载成了县衙的二把手,定会假公济私、以权压人。 她、王姮,母不在、阿父又是个犯官的胖丫头,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肥羊! 真?肥! 王姮:……呃,我这算不算乐极生悲? 楼彧看着胖丫头的脸色变啊变,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禁不住笑出声,嘎嘎嘎,像极了鸭子! ps:月底啦、年底啦,某萨打滚求月票啦!拜谢拜谢!(#^.^#)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投名状 “放心!” 楼彧笑完之后,便缓缓的说道:“还有我呢!” 王廪的倒台早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说句不好听的,王姮、楼彧甚至“纵容”了他的行为,就为让他滚回沂州。 如今,事情果然成真,王姮之前的诸多安排,也就有了作用。 而楼彧,也会承担起保护王姮的责任。 沂州,是楼家的地盘,就算王家彻底被抄没,王姮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还有崔载,区区一个县衙主簿,就算想要谋夺王姮的产业,想要来个强取豪夺,楼彧都不会允许。 “……我倒要看看,就算抄家的圣旨下达沂州、河东,又有谁敢动手!” 楼彧用难听的破罗嗓子,说出了霸气十足的话。 王姮肉肉的小脸上,浮现出对楼彧的感激。 果然还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靠谱。 有楼彧,就没人敢欺负她。 不过,感动之后,王姮还是认真的说道:“阿兄,不急!” “这等小事,还无需劳动阿兄的大驾。” “我亦不是好惹的……这事儿,我会处理。” 她转移出去的,可不只是那些铺面、田亩、庄园等。 崔载想要拿她当肥羊,趁火打劫的欺负她一个犯官之女,也要看看她的部曲、护卫们答不答应。 楼彧挑眉,哦豁,胖丫头这模样,倒是不像小胖兔了,而是像极了那只狸奴—— 平日里看着憨吃憨玩儿,没心没肺,到了要紧时候,就会露出锋利的爪牙。 “好!那你就先跟他们玩玩儿。” 楼彧对王姮最是宠溺,对她素来都是百依百顺。 她既开了口,楼彧自是没有不满足的。 王姮笑得眉眼弯弯,她乖巧的点头,“嗯嗯!谢谢阿兄!你放心,我若是有困难,定会找阿兄帮忙!” …… “王廪落罪?被罢官?被抄家?” 半个月后,朝廷的公文抵达了沂州。 陆怀瑾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并仔细研读。 他讶然、意外,又带着些许意料之中。 浸淫官场多年,深知官场规则,嗅觉极其敏锐的陆怀瑾,更是从这件事本身,闻到了不同的气息。 “开始了?” “楚王(圣人)要正式对齐王动手了?” 王廪只是马前卒,是大战开启的信号。 他的“落马”,不只是表面上的那些罪证,而是楚王(圣人)针对齐王的开始。 接下来,楚王将会步步紧逼,而齐王的处境也将愈发艰难。 先被剪除的,是似王廪这般不算要紧的文臣。 接着,应该就是齐王麾下的大将。 陆怀瑾望向京城,哦不,确切来说是西北的方向。 南征已经结束,天下一统。 这、并不意味着,大虞朝没有了外敌。 事实上,大虞朝依然强敌环伺。 比如心腹之患突厥。 再比如吐蕃、高昌、高句丽。 “新朝初立,皇权争斗,大虞朝还是危机重重。” “突厥或许就会趁机南下,劫掠大虞。” “圣人之前更为看重南征,对突厥还是有所放任。” “如今,南北一统,圣人应该会对突厥用兵。” “……齐王这位攻无不克、战功彪炳的战神,大概是没有机会参与这场大战了。” 陆怀瑾快速的思考着。 他远在沂州,对朝堂却十分了解。 圣人忌惮齐王久矣。 齐王早已功高盖主,又有了踏平建康的不世之功,他已经封无可封。 若是再让他去对战突厥,继续开疆扩土,圣人就是占据着君、父的绝对优势,也无法轻易压制齐王。 抢功、分权,势在必行。 所以,即便朝廷对突厥用兵,即便齐王出马胜算最大,圣人也不会用他。 搁置齐王,推楚王,或是其他的皇子上台,然后再调用齐王麾下的大将,追随行军总管去打仗—— 其一,能保证战事的顺利。 齐王麾下无庸才啊,随便拎出一个,都是百战百胜的悍将。 由这些悍将做副手,辅佐主帅,即便不能大败突厥,也不至于输掉战局。 其二,能够消减齐王的势力。 没了那些大将追随,齐王便成了光杆司令。 即便他自身威名赫赫,可没了拥趸,也就沦为了闲散王爷。 计谋很好,一石二鸟。 但,齐王会乖乖的任由算计嘛? 坐以待毙,可不是一个征战多年、手握重兵的上位者会有的愚蠢做法。 陆怀瑾没有跟齐王直接打过交道,但他见过杨睿,还跟楼彧接触了几次。 杨睿温文尔雅,却杀伐决断。 楼彧年纪小,却颇有城府。 这两人,或多或少都能折射出齐王的行事做派。 陆怀瑾并不认为,能够培养出杨睿这种外柔内刚的嫡长子的齐王,是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他更不认为,一个能够打下大半江山的皇子,会对皇位没有野心。 退一万步讲,就算齐王愚忠愚孝,不计个人得失,一心只为君、父,追随齐王的人,都不会答应。 齐王麾下的悍将,有很多都是前朝倾覆后,参与角逐天下的一方枭雄。 他们都有着勃勃野心,也有着皇权富贵的追逐。 他们只是遇到了更为强大的齐王,被齐王的个人魅力所折服,明白了荧光与皓月的天差地别,这才投入了英主的门下。 他们认定的主公,应该更加的野心勃勃,能够成为“受命于天”的君主,而非乖乖任欺辱的瓜怂。 不管是齐王自己的意愿,还是被麾下悍将裹挟,他都不会任由圣人打压、楚王等小弟们抢功。 陆怀瑾猜不到齐王会有怎样的“反抗”,但,齐王定会有所行动。 当然,这些争斗,主战场在京城。 再不济也是西北草原。 沂州远离权力中心,也逃离了是非圈。 陆怀瑾只要稳坐刺史府,不急着站队,不擅自行动,就不会—— 但,富贵险中求啊。 就算无法掺和京城的龙争虎斗,他也想稍稍加入一下。 河道行营,隐患重重,一触即发。 楼让,背后是圣人,却蠢笨、短视。 楼彧,齐王世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小跟班,聪慧、沉稳。 陆怀瑾内心的天平,不停的摇摆。 “郎君,十五娘求见。” 门外忽然响起了小厮的通传声。 陆怀瑾抬头,纷杂的思绪瞬间被收敛。 十五娘?陆伽蓝? 陆伽蓝在家族姐妹的大排行里,排十五。 在旁处,或许有其他的称谓,但在陆怀瑾的刺史府,她就是“十五娘”。 陆怀瑾微微蹙眉,这个便宜侄女,也是个又蠢又坏的人。 陆怀瑾刚到任上,就接到了家族写来的信,告知他陆怀信一房的家眷都被赦免。 陆怀瑾与陆怀信是族兄弟,当年在族学一起读书,也算是同窗。 兄弟+同窗的情谊,虽然不算太多,可陆怀信已经死了。 人死为大,陆怀瑾便愿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对陆怀信的家眷们稍稍照付一二。 其他的女眷,都选择回京,那些年轻些的女子,大多都请求陆怀瑾帮忙寻个合适的夫婿。 唯有陆伽蓝,不回京、不嫁人,就想留在沂州。 留下,倒也无妨! 陆怀瑾作为沂州的土皇帝,家大业大,多养一个便宜侄女,并不困难。 但,陆怀瑾没想到,这陆伽蓝竟蠢笨如斯。 已经嫁过人的妇人了,非要去东山书院,跟一群未出阁的小女郎们一起读书。 呃,好吧,读书是好事儿。 如果陆伽蓝是真心向学,还能学有所成,陆怀瑾也愿意成全。 偏偏她去德音堂,根本不是为了读书,而是—— 王家九娘,一个胖胖的小女郎罢了。 被家族“流放”,独自留在河东的乡下。 每日里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玩玩乐乐,即便拜入名师门下,也表现平平。 这样的小丫头,若非背后连着姜侧妃、楼彧,陆怀瑾都不会关注。 是的,陆怀瑾关注了王姮。 在前来赴任的路上,陆怀瑾就把沂州、河东等地的各方势力、头面人物都调查、研究了一番。 楼彧是重中之重,而楼彧庇护的王姮,亦在陆怀瑾关注范围内。 陆伽蓝只知道王姮不受继母、亲父待见,被仍在了乡下的庄子。 陆怀瑾却想到了王姮还有个齐王宠妾的亲娘,以及一起长大的阿兄。 王姮,或许有些身份上的不足,可以不去巴结,但也不要无端得罪啊。 就一个胸无大志的胖丫头,与大局无碍,也没有损伤自身的利益,为什么要招惹? 陆怀瑾作为成年男子,实在不能理解陆伽蓝名为厌恶、实则嫉妒的小心思。 “……如果真的要针对,那就好好的谋划,找准时机,一击即中。” “她倒好,去到书院的第一天,就跑去当面嘲讽,这种言语上的讥讽,除了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处?” 被怼回来不说,还落下了把柄。 这不,果然被楼彧抓住了机会,不到半天,就把人提了出来。 陆怀瑾都不好意思派人去找楼彧说情—— 这般蠢货,还是不要去东山书院给陆家、给刺史府丢脸了。 丢人,都是轻的。 陆怀瑾担心,她会继续犯蠢,继而给他招来祸端。 心里已经在陆伽蓝的名字上画了一道红线,陆怀瑾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除了没有满足陆伽蓝重回书院的妄想外,对陆伽蓝的衣食住行等,还是十分照拂——多养个小女郎,又费不了多少钱米,却能得个顾念族人、关爱晚辈的好名声。 不亏! 但,很快,陆怀瑾就意识到:贼娘的,还是亏了! 听听陆伽蓝都在说什么—— “伯父,我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王廪欺君,已经被褫夺了官职?” “……王家在沂州经营近十年,当年王廪在河东的时候,更是趁着战乱,攫取了巨额的财货。” “还有王姮,虽然蠢笨、痴肥,可她身边的人最是钻营,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女郎,竟也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 “旁的不说,单单是东山书院周遭的土地,有一半都属于王姮。” “还有王姮现在住的庄园,亦是早早的记在王姮名下。” “还有啊,沂河两岸的许多商铺,好几个码头,还有船队,都有王姮的份额。” 陆伽蓝不知道陆怀信对她满心嫌弃,还在兴奋的掰手指。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 才十三岁的王姮,就已经拥有了如此庞大的家产。 哪怕只是大概的算一算,就有了数百万之巨! 这,比一个家族,积累数百年的财富都不差什么呢。 毕竟,大家族家大业大,人也多,处处都需要花钱,能够累积下来的财富就少了。 王姮呢,就她一个,就算她爱吃、贪吃,一个人又能吃掉、花掉都少? 钱啊! 全都是钱! 过去王廪做官,王姮又有楼彧庇护,她的财产,自然无人觊觎。 可如今,王廪成了犯官,就算有楼彧帮衬,他也不能明着违抗皇命——王家被抄没,是圣意! 楼彧顶多就是可以收留被抄没家产的王姮,却不能为她守住那些产业! 而这些,完全可以便宜了自家啊。 她家堂伯父可是沂州刺史呢。 当初王廪就是靠着河东知县、沂州刺史等官职便利,这才捞了这么多的好处。 陆伽蓝一想到王家的那些财货,整个人都十分亢奋。 就算这些东西,最终落不到她的手里,但只要王姮不好了,精穷了,她就高兴! 陆怀瑾:……王廪贪财,所以才落得一个罢官、抄家的下场。 你让我学王廪,以私谋公,这是想让我重蹈王某人的覆辙? 太蠢了! 算计都写在脸上了! 这样的蠢货,大概率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得! 这个坑货,还是直接关起来吧,省的放出去给自家惹祸! …… 陆怀瑾做出了决定,并直接付诸行动。 崔载那边,也将目光对准了王家在沂州的诸多产业。 但,当崔载跑去县衙查鱼鳞册,进行核实的时候,却惊愕的发现: “什么?这些、居然成了齐王侧妃姜氏的嫁妆?” 怎么可能? 崔载的堂姑母可是王廪继室,自然知道王家的一些“陈年旧事”。 慢说姜氏本身出身就不高,嫁给王廪的时候,并没有多么丰厚的嫁妆。 只说姜氏当年入杨家,仓促,且尴尬。 王家来不及、也舍不得给她准备什么嫁妆。 她就带了个婢女,以及简单的衣服首饰,就悄悄的进了杨家的侧门。 如今,姜氏的名下却出现了这么多的铺子、田产…… “哼!这等小把戏,内宅妇人的手段罢了,岂能骗过我?” 崔载冷声笑着,还是决定要把王姮当成肥羊,挥出了第一刀。 …… 王姮:……这么“勇”的嘛? 也好,索性就趁机送个投名状吧! ps:谢谢虾米去爬博肖雪山亲的打赏,谢谢亲们的订阅、月票和推荐,谢谢大家的支持,?(′???`)比心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得逞? “九娘!九娘!!” 王棉收到了县城送来的消息,第一时间跑到了王家庄子。 她脸色发白,眼底充满了担心。 “阿棉,你都知道了?” 王姮抬眼看到王棉关切的模样,就知道,她应该已经知道了王廪被罢官、王家被查抄的消息。 王姮没有粉饰太平,而是主动揭开了话题。 “嗯!县城酒肆的掌柜,看到了城门口布告栏上张贴的公文,便赶忙跑来村子告诉我。” 王棉微微喘着粗气,她是一路从外面跑进来的。 王家出事了,她不只是少个靠山,更是关乎她的好闺蜜。 在万恶的古代,可是讲究连坐的。 父亲落罪,全家跟着一起受罚。 幸亏没有流放,否则—— 可即便如此,王棉也很是为王姮担心。 九娘娇生惯养,从落地起,十几年了,都未曾吃过苦、受过委屈。 唯一的磨砺,就是当年的落水。 却也是有惊无险,九娘“受难”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两个时辰,就被楼彧救了回来。 这次,却不同。 天子发怒,王家遭受重创。 不只是夺官、抄家,还有因此而引发的一连串的效应。 墙倒众人推啊。 不说在古代了,就是在更为公平、自由的现代,一旦失势,同样会被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王棉能够靠着经商成为女富豪,靠的不只是她超越时空的种种技能,而是有王、楼两家的庇护。 若是没有靠山,她的秘方、铺子等,早就被权贵强取豪夺了。 如今,靠山倒了一个,楼彧与王姮的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好了。 王棉担心,她和九娘的铺子、山庄等,可能会保不住。 “哦!”王姮点点头,一脸的不以为意。 王姮不急,王棉却无法淡定,“九娘,王家要被抄没家产,是不是包括沂州的产业?” “嗯!自是包括!只除了祭田,承蒙圣人恩典,王家得以保全!” 王姮如实的告诉小伙伴。 她没有说的是,原本几十顷的祭田,已经被她缩减成了几十亩。 足足缩水了一百倍,绝对能够让王廪“喜极而泣”! 当然,王廪不会真的只有这几十亩的祭田。 王家倒了,还有崔氏这个主母呢。 崔家出了个崔淑妃,勉强成了外戚,家族隐约有了“复兴”的迹象。 崔载的这次入仕,就能彰显一二。 王家被抄家,崔氏的嫁妆保不住,但崔家会贴补一二。 只要崔氏不跟王廪和离,王家回到沂州,便能住进崔氏的“陪嫁”。 咳,别忘了,崔载还在河东呢。 王姮能够将自己名下的财产,变成姜氏的嫁妆。 崔载也可以。 崔氏有了崔家“补”的嫁妆,王家也就有了住的地方,以及日常花用的银钱。 当然,王廪也不会放过王姮。 王姮:……未必! 算算时间,王廪一家,应该已经上路。 但,被遣返原籍,跟回乡省亲是不一样的。 前者,是被强制性的,只比流放略好些。 这一路上,王家众人定不会太舒坦。 跋山涉水,风餐露宿。 王家老的老、小的小,还有妇人,就是王廪,也是个偏文弱的世家子。 上上下下都是娇生惯养的尊贵人儿,即便有过“逃亡”的经历,那也是十年前。 曾经的苦楚,早已淡忘。 习惯了养尊处优,再来这么一遭,王家众人定会受不了。 心思忧虑、身体空虚,再加上赶路的辛苦,少不得要生病。 王姮能够想象得到,从京城到沂州,王廪去的时候,耗时不超过一个月。 可若是拖家带口的回来,估计要两个月。 两个月……已经能够发生许多事。 京城不好说,只沂州地界儿,或许已经“乱”了。 到那时,王廪等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想起她这个被嫌弃的大胖丫头? 王姮对于自己在亲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非常明了—— 有利用价值,那便是嫡亲的宝贝女儿。 没有利用价值,那就只是个平庸,甚至是讨人嫌的路人甲。 王?路人甲?姮:……巧得很,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家如何,已经与她无关。 顶多就是王姮会把自己亲笔誊抄的族谱交给王廪,权当还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呃,其实王廪也没有付出太多。 这几年,都是楼彧在养她。 王姮思绪纷飞,忽然“良心发现”:我、确实得了阿兄诸多照拂。 她感恩的同时,却因为楼彧的霸道,曾经一度选择放弃。 这、多少有点儿没良心啊。 “才没有!我才不是小白眼狼,顶多就是过于‘自爱’。” 王姮默默的为自己狡辩,并快速的拉回思绪。 嗯嗯,王廪回到沂州祖地,一定会“惊喜”于王姮的骚操作。 更多的,就没有了。 王姮已经准备跟王廪、以及王家做切割,现在的王廪,可没有底牌对她行使“父权”了。 在王姮没有彻底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前,她会先在楼氏坞堡待着。 王廪不同意,或是有其他的安排? 呵呵,且先看看他敢不敢挑衅楼彧这个小霸王! 王廪是刺史的时候,都不敢太过招惹楼彧。 如今丢官罢职,成了白丁,他更加不敢。 王姮:……似乎不用再忌惮王廪了呢。 “那、那你这庄子,是不是——” 王棉不知道王姮的思绪已经发散到开始考虑减肥,她还在担心王姮。 “若是被查抄了,也无妨,我还有庄子呢。” 王棉拉住王姮的小胖手,眼神坚定。 就算王姮现在落魄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王棉依然待她如自己的好闺蜜。 她甚至愿意出借自己的房产,收留王姮这个犯官之女。 王姮回过神儿来,定定地看着王棉。 见她眼神真挚,满脸赤诚,便知道她是真的愿意冒着被牵连的风险,也要帮她、护她。 王姮笑了,本就甜美的笑容,此刻最为灿烂。 她反手握住王棉的手,“阿棉,不用担心!这庄子,我早已转到了阿母的名下,是堂堂齐王侧妃的陪嫁。” 王棉眼睛一亮,对啊,还有姜侧妃呢。 就算现在齐王受到了排挤,他也依然是齐地的藩王,是圣人的亲儿子,是大虞朝独一无二的战神上将。 他最宠爱女子的嫁妆,就算跟王家有些牵扯,沂州、河东等处的衙门也不敢染指,更不敢强占。 王姮:……呃,他们还真敢。 崔家是圣人的人,属于帝党。 崔载、楼让追随李皇后和楚王母子,属于楚王系人马。 现在京中的情况,就是皇帝联手楚王一起针对齐王。 似崔载这样的小人物,自是无法参与真正的对决。 其人还不太聪明,能够想到的讨好主君、立功邀功的办法,就是用一些下作手段给齐王添堵。 若是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再让自己得些好处,那就更加完美了。 王姮的庄子,名义上是姜侧妃的嫁妆,实则是王家的产业。 若是细查,还是能够找到些许漏洞。 崔载完全可以利用这些漏洞,正大光明的查抄被隐没的罪产。 他不是强取豪夺,而是明正典刑呢。 这些话,王姮没有告诉王棉。 王棉正高兴呢,“真哒?你已经提前转移了?” 厉害啊,我的嫡长闺! 不愧是大智若愚的九娘,未雨绸缪,算无遗策。 王姮点头,“对!已经都转移了。还有我的部曲们,也都变成了阿母的亲卫。” 也就是齐王府的人马。 若是王姮的这些部曲跟崔载等人的官差发生冲突,呵呵,被冒犯的就是齐王府。 “那就——”好! 王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九娘的产业保住了,不会真的一无所有。 王姮却没有让王棉这么快放心,又幽幽的说了句:“不过,官府却未必相信。” “比如陆怀瑾,我与陆家有些宿怨。” “再比如崔载,他可是我继母的便宜侄儿呢!” 这两人一个在沂州府衙,一个在河东县衙,想要查核当纳、篡改文书,简直不要太简单。 王棉:“啊?九娘,你是说、你是说他们会公报私仇?会不顾齐王府,而抢夺那些产业?” 王姮痛快的点头,表示好闺蜜没有猜错。 王棉满脸惊愕,她不明白,既然知道财产保不住,九娘为何还这么淡然。 甚至是有些高兴? 还有齐王,就真的到了这种窘困的地步,连自己宠妾的财产,连王府的体面都护不住了。 王姮看懂了王棉的疑惑,却没有给与解答。 因为,她的投名状还没有送出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若是仔细去听,隐约还能听到马蹄声,呼喝声。 这嘈杂的声音,听着就让人莫名的惊恐—— 官差来了? 要抄家? 王棉下意识的抱住王姮的胳膊,声音有些发抖:“九娘!外面、外面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贵客临门’吧。” 恶狗找上门了啊。 王姮轻轻拍了拍王棉的手背,权当安抚。 然后,她就大步朝着前庭而去。 前庭,崔载身着官服,带着十几个官差就闯了进来。 王姮的部曲、护卫们,也都冲了出来,各个手拿兵器,满脸肃杀。 崔载:“贱奴!你们敢!” “某乃河东主簿,领了皇命,特来查抄犯官罪产!” “尔等却手持利刃,阻挠官差。怎的,你们要造反不成?” “崔主簿好大的官威啊。” 王姮走了出来,淡淡的说道:“罪产?莫非崔主簿没有查过县衙记档的文书、鱼鳞册?” “这庄子,并非王家产业,而是齐王侧妃姜氏的嫁妆!” 崔载看到王姮,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前些日子,他刚来河东,还曾经来王家庄子拜会。 那时,王廪还未离开。 王廪高坐主位,崔载与王姮则是表兄表妹的相互称呼着。 虽然都是虚情假意,可好歹也保持着表面的亲戚情分。 如今,王廪走了,没了中间人,崔载与王姮这对便宜亲戚,也就成了对峙的敌人。 “王九,是与不是,不是你说了算。我已经查实,县衙记档的文书等都被人动了手脚。不合规,更不合法!” 崔载大义凛然,“王九,你想假借齐王府之藏匿罪产,我可以念在你年幼、不懂事,法外施恩,饶过你!” “但这些隐匿的罪产,却都要依律查抄。来人!将无关人员赶出去!贴封条!封存库房!” 崔载手握皇命,底气十足。 他懒得跟王姮费口舌,直接下达命令。 “崔载,你敢!” 王姮似乎也恼了,瞪着圆滚滚的眼睛,要与崔载正面硬钢。 “王九,你且看我敢不敢?我就不信,你一罪臣之女,难道还敢违逆皇命、犯上作乱?” 得,直接给扣了一个造反的帽子。 王姮表示,她可不是被吓大的。 “崔载,你公报私仇!任凭你说得如何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你要侵占齐王府产业的事实!你好大的胆子!我可告诉你,这里的护卫,亦都是上了王府名册的人,他们是王府亲卫!” “……” 崔载还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又是“移花接木”的老把戏。 财产转移了,就连王家的部曲也摇身一变给换了个身份。 王府亲卫? 哼,他才不信这些人是什么齐王府的人。 “来人!动手!” 随着崔载一声令下,外头忽然涌进来几十号的精壮汉子。 只是他们穿着粗布麻衣,不像是权贵豪奴,倒像是做苦力的底层百姓。 王姮眼睛一亮,嘿,这崔载,还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知道王姮手下有人,担心那些官差不顶用,索性就把河道的民夫拉了来。 王姮觉得,等河道“事发”后,她和楼彧若是不顺手扣他一个挑唆乱民、意欲谋反的罪名,都对不住崔载自己送上门的把柄。 王姮暗自想着,却也没有因此就怕了崔载。 她不着痕迹的给领头的阿胡使了个眼色。 阿胡会意,大喊一声:“竖子,竟敢冒犯齐王府!兄弟们,上啊!” 一时间,双方人马就从院子里打到了院子外。 王家庄子的大门口,上百号人激烈群殴。 那些民夫虽然不会武功,也没有进行过操练,却胜在力气大。 竟真的把阿胡等部曲打得节节败退。 阿胡和身边的几个亲信,甚至都受了伤、挂了彩! 王姮以及众丫鬟,也被狼狈的赶出了庄子…… ps:2024年的最后一天了,某萨提前祝亲爱的书友大大们,新年快乐、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新年好 亲爱的衣食父母们,某萨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所想都成真,所愿都如愿。 2025,加油! 第一百四十章 热闹 狼狈! 王姮长到十三岁,此刻是她从未有过的狼狈。 直接被人“请”出了大门,一件衣服首饰、金银细软都来不及收拾。 若非阿蛮这个看似瘦弱、实则巨力的奴婢紧紧护在王姮的身边,崔载带来的人,可能会直接推搡到王姮身上。 到那时,王姮将会更加狼狈。 饶是如此,对于王姮这样的世家贵女来说,被人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请”出家门,也是极大的耻辱。 王姮紧抿着殷红的嘴唇,圆滚滚的大眼里迸发出簇簇火苗。 一张肉肉的精致小脸,冷肃、愤怒。 偏偏,又无可奈何。 形势比人强啊。 人家既有皇命,还有打手。 她的护卫根本不敌,只能被撵出来。 “王家出事了?” “哎呀,你还不知道?县城城门口的布告栏都贴出来了,王刺史,啊呸,不少是王贼竟敢欺君、贪墨,幸得圣人英明,将他查查,业已罢官、抄家!” “……天哪,王家要被抄家?” “可不是!你瞧,王家这处别院,这不正在被查抄?” 王家庄子的大门外,已经聚集起了许多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他们有的是附近的村民,有的是东山书院的学生,有的甚至专门从县城、府城赶来看戏。 他们听到了“官差”与王家部曲的打斗,看到了王姮被赶出来的画面。 这些人眼底或是惊诧,或是怜悯,或是兴奋,或是欢喜,对着王姮、王家庄子等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王姮早已将这些都收入眼底。 她用力捏着帕子,冷声道:“崔载,我再说一次,这不是王家的产业,而是齐王侧妃的嫁妆。” “还有这些护卫,亦有齐王府的腰牌,属齐王亲卫!” 王姮的这番话一经说出,围观的人群便又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不是吧,居然是齐王的产业?” “天哪,这崔载莫不是疯了?居然胆敢侵占姜侧妃的嫁妆?” “这位小郎君,听你这语气,似乎听闻过这位姜侧妃?” “哎呀,这位兄台,你是外乡人吧。姜侧妃虽然早已追随齐王进京,但在沂州、在河东,却依然流传着姜侧妃的故事。我给你讲啊——”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知齐王爱情故事的外地人,这位在东山书院读书的少年十分兴奋。 拉着那人bb的就是一通说。 听了姜侧妃与王家的渊源,众人也就能够明白,为何王家庄子会跟姜侧妃的嫁妆扯上关系。 “原来王家九娘是姜侧妃与前夫所生的女儿啊,女儿被继母所不容,不得已住到生母的陪嫁庄子上,倒也说得过去!” 话题渐渐伸展开来,开始从王家被查抄,转移到了姜侧妃与前夫哥、现任等等人物的纠葛上。 王姮还在控诉崔载—— “崔载,你身为河东主簿,却以私谋公!” “怎的?我还冤枉了你不成?”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我继母崔氏的侄儿?” 众人:…… 好家伙! 难怪这人明知道这里是齐王府的产业,却还敢来冒犯。 合着是为了给自己姑姑出气。 啧啧,豪门之中,妇人嫉恨,即便早已没有瓜葛,却还是会趁机欺压。 围观的很多人,大多都是普通百姓。 他们或许不知道皇宫里的圣人是谁,却都十分敬畏县衙的官员、衙役。 而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欺压弱小、强取豪夺。 “……没想到啊,堂堂齐王,只是不在封地,齐王府便也要被欺凌。” “可不是!难怪都说‘破门县令’呢。这主簿,竟也如此霸道、狂妄!” 舆情,慢慢的就被炒了起来。 混在人群中的某些人,见舆论开始发酵,便悄然的“功成身退”。 当然,人群中,也不只有共情齐王府、同情王姮的热心群众,还有满怀恶意来看戏的宿敌。 “哈!王九,你也有今天!” 陆伽蓝站在人群中,看着王姮那狼狈的模样,满心快慰。 抄家,她经历过。 若非今日被查抄的是王姮,陆伽蓝绝不会跑来围观。 因为,抄家什么的,对于她来说,绝对是不敢回想的噩梦。 明媚的夏日,本该富贵悠闲的吃茶、赏花、扑蝶、嬉戏,忽然却有一队队的官差冲了进来。 他们凶神恶煞,如同扑进羊群的恶狼。 他们对陆家众人,毫无往日的敬重,反而凶残冷漠。 他们把他们如同牲畜一般的驱赶到一个空置的院子里,关了起来。 然后就开始肆意的在各个院落、房间搜查、翻找。 一箱箱的东西,被搬了出来。 一个个的奴婢,被捆了起来。 若是遇到有人反抗,或是不够恭敬,官差们二话不说,直接拿着棍子抽打。 陆伽蓝惊恐不已,身子忍不住的发抖,整个人也仿佛被罩了起来,身体与感官似乎被分离开来。 她隐约听到了卑微的求饶、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嚎,还有突兀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不好了,娘子自缢了!” 就因为抄家,陆家的某个女眷,直接被吓得的自尽。 陆伽蓝惊恐着、茫然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经历怎样的痛苦。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伽蓝和母亲、婶母、兄弟姐妹等继续被关在小院里。 每日里只给一餐饭,些许水。 谈不上吃好喝好,只是不让他们饿死、渴死。 更多的,就没有了。 被关在小院,惶惶不可终日。 陆伽蓝不记得,他们被关了多久。 忽然,某一天,院外看守的官差议论—— “朝廷的判决下来了!” “……陆、陆某已然授首……” “家眷?哦,就是院子里这些‘贵人’啊,啧,听说是流放岭南!” 阿父被斩首,她与家人被流放。 属于陆家的噩梦,彻底降临。 “不!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陆伽蓝跑来看王姮的热闹,绝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确实看到了“宿敌”的下场:同样被抄家,同样被狼狈的驱逐! 但,她也被勾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痛苦。 她纠结着、矛盾着,为了转移痛苦,只能咬牙切齿的诅咒: “王九,这算什么?抄家只是开始!” “你的噩梦,马上就——” 还不等陆伽蓝“畅想”完毕,远处便响起了马蹄声。 陆伽蓝转过头,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队骑士,以及几辆马车。 这是—— “该死!居然是楼彧!” 陆伽蓝看清骑士中为首的是个少年,面如冠玉、身如青松,不是楼彧又是哪个? 楼彧,河东乃至沂州最霸道的小郎君。 年纪不大,却极有权势。 就连她那个做了刺史的堂伯父都不愿招惹。 前些日子,她被东山书院扫地出门,狼狈的回到沂州刺史府,便跑去书房找堂伯父“做主”。 结果,没有结果。 外人都说堂伯父厚道,照拂族人、关爱晚辈。 实际上呢,侄女儿就是比不得亲闺女。 陆伽蓝就不信了,若堂伯父的嫡亲女儿被楼彧欺负,他还能坐视不管? “阿父不在了,这世间便再无人护我、爱我!” 陆伽蓝难过、失落,隐隐的,也有些记恨陆怀瑾。 所以,前两日,听说了王廪的事儿,也知道了王家要被抄家的消息,陆伽蓝便跑去给陆怀瑾出主意。 王家的产业,多大的肥肉啊。 陆怀瑾作为沂州最大的土皇帝,本就应该抢走最大的份额。 ……侵吞了王家的产业,刺史府发了横财,借住在刺史府的陆伽蓝便也能沾到些许好处。 而这事终究不光彩,他日若是爆出来,陆怀瑾可能也会像她阿父一样被问罪—— 当年阿父出事,陆家其他房头都冷眼旁观。 陆怀瑾也从未施以援手。 如今只是收留她们母女、姐妹,就要以恩人自居。 凭什么? 陆伽蓝本就不怎么光明的内心,愈发的扭曲、阴暗。 自己经历了地狱,她就见不得任何人过得好。 这个任何人,包括敌人,也包括所谓“家人”。 可惜—— 就在陆伽蓝见到楼彧出现而暗恨不已的时候,楼彧骑着马来到了近前。 他一个翻身,下了马。 衣袖翻飞,他的动作利索,却不显任何粗俗。 “阿兄!” 看到楼彧,王姮小脸上闪过委屈。 “别怕!有我呢!” 楼彧忍着公鸭嗓子,轻言安抚着。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了闻讯走出来的崔载。 崔载见到楼彧,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有忌惮,啧,楼让的腿就是被楼彧弄断的。 有阴鸷,楼彧与王姮素来交好,他这个时候赶来,定是要为王姮张目。 果然,就听楼彧用嘶哑的破罗嗓子,缓缓说道:“崔主簿,这些产业,似乎产权存疑,还是不要擅动!” 楼彧没有急眼令色的训斥、控诉,也没有恶形恶状的威胁、逼迫。 变声期的男声听着难听,可他斯文俊秀、儒雅端方,此刻开口,亦是温和、讲道理。 是啊,这些产业,王姮说是姜侧妃的嫁妆,而崔载又说官府记档的文书有假。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终究还是存在疑点,不能贸贸然的直接抄没。 崔载之所以说“不能”,是因为楼彧身后的骑兵—— 楼家在河东,可是有着几千的部曲。 还有京中的安国公楼谨,亦是圣人的心腹。 崔载知道,自己若是得罪了楼彧,一旦闹出麻烦,家族都保不住他。 “……楼郎君说的极是!既是存疑,那就先、先封存吧!” 已经是吃到嘴里的肉,多放一会儿就多放一会儿,等“时机”到了,再一口咽下去也不迟! 至少,这些产业,都是会贴上县衙的封条,他暂时不能吃,王家的人,亦不能动! 王姮挑眉,原本她已经做好这些东西要被糟蹋的准备。 毕竟对于王姮来说,她要的是“大局”。 只要齐王成功,现在丢失的这些财货,将来都能十倍、百倍的重新得到。 而若是齐王失败了,如今也不过是提前感受“失势”的境遇。 能够尽早的“适应”,不全然是坏事儿呢。 不过,王姮知道,楼彧会出面,想办法“封存”,是为了她好—— 东西或许不重要,但这些都是王姮从小用到大的,见证了她的成长,承载了她的记忆。 这些,都是属于王姮的。 楼彧断不会允许有人玷污,霸占! 不知被什么人挪用、变卖,将来重新拿回来,也脏了,不能用了! 既然如此,索性就从一开始就保存好。 楼彧,有这个实力! 崔载:……贼娘的,若不是你有个好“伯父”,谁管你一个半大孩子? 崔载暗自羡慕嫉妒恨着,摆摆手,示意让差役们拿出封条,将各处院门落锁、贴上封条! “崔主簿果然奉公守法、执法严明。” 楼彧姿态优雅的拱手,说话亦是温柔平和,像极了端方君子。 崔载扯出一抹假笑,“楼郎君谬赞了,某理当如此!” 虽然没有真正如愿,可也封存了这些产业。 只等“来日”,就能发一笔大财。 且,有了王家这一遭,崔载成功立威,他要告诉某些“肥羊”—— 识趣些,主动“乐捐”。 否则,他们就会是下一个王家。 哼,他们可没有齐王宠妃的阿母,想要隐匿资产,根本就不可能! “阿玖,走吧!” 楼彧应付完崔载,便伸手去招呼王姮。 王姮点点头,转身的同时,不忘给阿胡使了个眼色。 阿胡已经鼻青脸肿,他的几个亲信也都受了伤、挂了彩。 接收到王姮的无声命令,他没有耽搁,赶忙按照提前准备好的计划,几人“找来”快马,拿着齐王府的令牌,一路疾驰,日夜兼程。 他们以每日赶路近200里的速度,只用了七天,便抵达了京城。 进京后,阿胡继续顶着一身的风尘与狼狈,直奔京兆府。 咚!咚咚! 阿胡敲响了京兆府门口的鸣冤鼓。 “奴状告河东主簿崔载,枉法、犯上,竟为了一己私欲,侵吞齐王府产业!” 阿胡的声音非常响亮。 且,鸣冤鼓本身,就十分吸引人。 还不等京兆府内的府尹收到消息,门口就聚集起了一圈又一圈的吃瓜群众。 “啥?那兵汉在说啥?” “县衙的主簿,竟敢侵吞本地藩王的产业?” ps:2025年的第一更,求保底月票啊啊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逃亡(打滚求月票!) 轰! 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他们不敢置信,他们面面相觑,他们窃窃私语。 这人,莫不是说反了? 百姓们日常听闻的,都是藩王在封地如何的鱼肉百姓、欺压官差。 今日,怎的忽然听到这般奇闻? 藩王反过来被一个小小的主簿欺负了? “齐王?他说的是齐王?那位辅佐圣人,为大虞打下大半江山的战神上将?” “天哪!还有没有枉法?齐王府的产业都被侵吞了?” “……等等!齐王……那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这位郎君,你莫不是知道什么?” “啧!还能有什么,这两日京城出了一件奇事,你难道没有听说?” “什么奇事?还请郎君告知!” “听说啊,前两日朱雀大街,吏部左侍郎与奉恩公世子的马车不小心发生了剐蹭,奉恩公世子身边的豪奴,竟当街辱骂,还鞭打了左侍郎的仆从……” 久居京城,且热爱八卦事业的吃瓜群众,自然对京中的某些头面人物比较熟悉。 比如,这些人知道吏部左侍郎的名讳是李灵甫,是齐王妃李氏的叔父,亦是齐王最得用的心腹之一。 再比如,奉恩公乃李皇后的娘家。 奉恩公世子,便是李皇后嫡亲的侄儿。 两家都姓李,却不是一个家族。 如今,更是因为皇权争斗而站到了对立面。 两大权贵在路上发生争执,按照常理,即便心有不满,也不会真的喊打喊杀。 奉恩公府的豪奴,却敢叱骂,还动手打人,足见两家已经反目成仇,连最起码的面子都不顾及。 而联想到打人的一方,是李皇后、楚王一系的人,拥有起码政治素养的京城百姓们,很容易就猜测出一个事实: 齐王被针对了,还处于下风。 想想也是,齐王再功勋彪炳、威名赫赫,他在圣人面前,也只是臣、是子。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不管是哪层关系,齐王先天就处于弱势。 一旦圣人出手,齐王就十分的被动。 具体表现出来,那就是要受气,身边的人也跟着受欺负。 事实也证明,京城吃瓜群众们的猜测没有错。 李皇后与李王妃的娘家发生矛盾,事情传到皇宫,圣人便非常干脆的偏袒了李皇后—— 李灵甫这个“受害人”,非但没有得到奉恩公府的道歉、赔偿,反而要去奉恩公府赔礼。 这,不是在羞辱李灵甫,而是剑指他背后的齐王啊。 “就在昨日,李侍郎刚刚去奉恩公府赔了礼。今日,就又有齐地的王府亲卫跑来鸣冤……啧……” 那位消息灵通的郎君,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轻轻摇头。 “齐王竟这般可怜?堂堂战神,大虞第一功臣,竟被欺辱、迫害至此?” “……嘘!小声些!切莫被人听了去!” 双龙相争,京城不敢说风声鹤唳,却也要谨言慎行。 若是说错了话,寻常百姓也会被卷进去。 祸从口出啊,万不能为了看热闹就搭上自己,甚至全家的性命。 “……多谢兄台提醒!” 那人被吓到了,赶忙缩了缩脖子,并拱手道谢。 有了这一节,众人不敢再大喇喇的议论,但各种小眼神,却开始胡乱的飞阿飞。 众人疯狂交换着彼此能够意会的目光,内心深处,对于齐王府的八卦,愈发的关切。 齐王,这位身份贵重、高高在上、战功赫赫、不似凡人的大将军,在百姓看来,似乎也多了几分悲情将军的悲悯。 唉,可怜啊! 开疆扩土、百战百胜又如何? 如今竟是被打压的连自己的亲戚、自己的小妾都护不住! …… “噗!” 齐王一口茶汤喷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躬身回禀的亲卫。 他没说什么,但那目光,已经非常明显。 不说齐王“惊”得喷茶,就是亲卫,也是一脸的“神奇”。 “看清楚了,是齐地王府的留守护卫?” “……不!并不是!但他手里的腰牌是真的。” 齐王放下茶盏,掏出帕子,擦嘴、擦手。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脑子飞快运转。 倏地,他想到了! “是她!” 王家九娘,姜氏与前夫所出的女儿。 齐王没有见过王姮,却从姜氏、王妃甚至是杨睿口中,听说过她。 而根据这些人的描述,齐王大概猜测出一个小贵女的模样: 出身世家,千娇百宠。 容貌精致,却娇憨爱吃。 不似大多数的小女郎般纤细娉婷,却也福气满满,是个招人喜欢的、可爱的胖丫头。 在齐王的意识里,王姮还是个孩子。 爱玩爱吃,没心没肺。 但,今日京兆府的事儿,已经迅速在京城传开的“齐王可怜”的话题,瞬间让齐王意识到: 这王九,不寻常! 她这是在为齐王争取舆情,将齐王塑造成了一个有不世之功,却被无辜打压的悲情英雄。 王姮:……嘿嘿,便宜继父,这您就不懂了吧。 阿棉说过,美强惨才最招人疼。 即便是反派,只要有不得不的苦衷,都能被原谅,甚至是喜欢。 齐王对上圣人,先天趋于弱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被杀了,还不能有怨言,否则就是不忠不孝。 但,礼法是礼法,人情是人情啊。 王姮现在做的,就是为齐王立一个悲情英雄的人设,将来即便有反抗,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如此。 固然还是会被诟病、被唾骂,可终究是“情有可原”! 这,便是王姮送给齐王的投名状。 她长大了,要独立,要承担。 她不能一直躲在阿母、楼彧的身后,靠着他们庇护。 她要自己出手,主动的站出来。 或许,这一点儿小事,算不得什么功绩。 齐王知道了,可能也只是一笑了之。 但,事情小,却是她的“忠心”。 她不会左右摇摆,她坚定的追随齐王,认定他才是天下英主! “这小丫头,倒也有趣儿!” 齐王回到内院,来到了中轴线的正房。 这里是李王妃的居所。 齐王进了正堂,直接随意的坐在了矮榻上。 他笑着将这件事告诉了李王妃,“阿姊,王九不似王廪,倒是有些像阿姜。” 李王妃是齐王的表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齐王习惯了称呼她为“阿姊”,成亲二十多年,也从未改口。 两人既是亲人,又是爱人,还是伙伴,早已融为一体,荣辱与共。 在齐王心里,阿姊有着不可替代、无比重要的地位。 齐王对李王妃几乎就是无话不谈。 比如似现在这般,在李王妃这个正妻面前,齐王也会轻松的讨论自己爱妾的事儿。 齐王不是在羞辱李王妃,李王妃也不会计较。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彼此才是夫妻,同属一个世界,平起平坐、相爱相守。 其他女人,不过是婢妾,是生育、消遣的工具。 任何人都融不进二人的世界,也更不可能取代某一方。 “阿姜聪慧,她的女儿,像她也是正常。” 提到姜侧妃,李王妃眼底闪过一抹担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去了何处?一切可还安好!” 李王妃对姜侧妃,绝不是正妻对侍妾,而是有几分姐妹,哦不,更确切的说法是长辈对晚辈的情谊。 如今又加上“托孤”的情分,李王妃十分惦记姜侧妃一行人。 那里,除了姜侧妃,更有她的幼女和嫡孙啊。 “……” 提到“回乡省亲”的姜侧妃一行人,齐王有些沉默。 他也惦记他们、担心他们。 齐王在战场上能够杀伐决断,没有任何的妇人之仁。 计划大事的时候,也冷静到近乎冷酷—— 事成,自然万事大吉。 若是败了,那就一家人整整齐齐。 他断不会投降,更不会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他的家眷们,也不能苟活受辱。 齐王虽然有必胜的把握,可也做好了失败后、全家去死的准备。 对于杨睿等业已长成的儿子,齐王没有丝毫的心软。 可,当他面对软软叫着“耶耶”的小女儿,与蹒跚学步的嫡孙的时候,却有些不忍。 他亦是人,也有舔犊之情。 所以,当王妃提出,要把他们提前送出京城的时候,齐王没有赞成,可也没有反对。 他默许了一妻一妾的行动,并暗暗提供了诸多帮助—— 一,护卫! 二,钱粮。 他给了自己能够给与的人和物,只愿姜氏能够顺利离开京城,并摆脱某些人的怀疑、跟踪,甚至是追杀!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了。 想到了这些,齐王就没了跟李王妃讨论王九的心思。 他只略略的提了一句,“这丫头既然聪明,以后倒是可以抬举一二。” 不过是个小女郎,胜在聪明、忠心。 将来大局定了,稍稍给些赏赐,倒也顺手! “郎君说的是,日后,给她一份恩典!” 李王妃也没有见过王姮,但她愿意看在姜侧妃的面子上,予以厚待。 姜侧妃正在保护她的女儿、孙儿,她便愿意给姜侧妃一份回报。 …… “娘子,怎么办?那些人又追上来了?” “无需担心,我已经把求救信送了出去,很快就会有援兵!” 距离沂州还有十几里的官道上,几辆马车飞快的行驶着。 姜侧妃已经没了出京时的风光,而是带着逃亡的急切与绝望……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取舍 “援兵?阿姨,谁来接我们啊?是您说的那两位阿兄阿姊吗?” 两三岁大的小女娃,圆润可爱。 她窝在姜侧妃的怀里,奶声奶气的说着。 作为李王妃最小的女儿,在家姊妹中排行十一,今年虚岁三岁。 跟着姜侧妃“省亲”这几个月里,小姑娘已经跟这位“姨母”十分亲近,开口也是亲切的“阿姨”。 姜侧妃心里急切,面对十一娘的时候,却还是温柔的、从容的。 她轻声对十一娘说道:“十一猜得没错,就是楼家阿兄和王家阿姊。” “我们啊,这次要回齐地的王府,他们呢,正巧就在沂州。” “阿姨已经给他们写了信,他们会尽快赶来迎接——” 只希望他们快些、再快些。 出京的时候,姜侧妃带了二百亲卫,内侍、奴婢、仆从等亦有二三百。 而经过这一路的逃亡,近五百人的队伍,折损了一半。 他们或是有伤亡,或是跟大部队走散,留在姜侧妃身边的,也就只剩下了二百余人。 这些人里,有战斗力的战士,也就只有几十人。 姜侧妃担心,若是再遇到一次“山匪”,她想带着两个小贵人全须全尾的逃出去,恐怕有些困难。 她自己也就罢了,即便被抓,亦不会怎样。 顶多就是名声受损—— 呵!名声?她姜氏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二嫁之妇,魅君祸水。 多一个身陷贼窝,清白不保,根本不算什么。 姜侧妃知道,只要她能护住十一娘和小三郎,她就是大功一件。 郎君和娘子都不会亏待他。 即便名声受损,无法风风光光的继续招摇,也能在杨翀的后院安度余生。 这,就够了! 对于一个经历了乱世,被人送来送去当做玩物的可怜人来说,能够有个富贵、安稳的后半生,就是最好的结局。 姜侧妃最是个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人。 不管是顺境逆境,她都会想方设法的好好活着。 “……那些‘匪寇’,应该还不知道十一娘和小三郎也在马车上。” “他们的目标是我,传闻中杨翀最宠爱的女人。” 从出京起,一个月的时间里,姜侧妃的车队就经历了三四次“劫道的贼匪”。 姜侧妃心知肚明,这些人假借贼人、匪寇的身份,实则就是某些人的暗卫、死士。 他们数次“劫掠”,不是为杀人,而是想要将她活捉—— 在与杨翀即将“开战”的重要时刻,能够把杨翀最爱的女人捏在手里,也算是个不小的筹码呢。 关键时候,兴许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姜侧妃眼底闪过一抹微嘲:这些人,竟真的相信杨翀是个色令智昏的人。 爱江山不爱美人? 哈! 不是所有人都是楼谨,杨翀更不是昏君。 杨翀确实宠爱她,但,世人也都说了,是“宠”爱。 何为“宠”? 自上而下的,主人仆从的,才是宠。 身份都不对等,姜侧妃哪里还敢生出妄念? 顶多啊,杨翀会“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江山与美人,他都要。 若要在这两者之间进行选择,杨翀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姜侧妃倒不是怨恨什么,事实上,就是她自己,心里最要紧的人,也不是杨翀。 说句不好听的,不说女儿了,就是李王妃这个“情敌”,对于姜侧妃来说,都比杨翀更重要! 李王妃的承诺,也比杨翀的“宠爱”更让姜侧妃信服、依赖。 “娘子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妾都会护住您的女儿和孙儿!” 抱紧怀里的小女娃儿,姜侧妃眼神坚定,默默的下定了决心。 …… 砰! 王姮猛地站起来,身侧的凭几都被她弄翻了,发出了一记闷响。 王姮却顾不得这许多,她重新低下头,逐字逐句的读着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阿母,居然来了沂州,就在距离府城几十里外的官道? 姜侧妃“回乡省亲”的消息,王姮早就知道了。 阿母为何会突然离京,王姮也有所猜测: “大战”将起,京城、齐王府都是是非之地。 阿母这个时候离开,未尝不是对她(或某个人)的保全。 世人都说,齐王最爱姜侧妃。 王姮也相信,齐王应该是喜欢阿母的。 危急关头,在不影响自己大局的情况下,齐王或许会放阿母一条生路。 但,也仅止于此。 不是所有男人都是楼谨啊。 杨翀就不会像楼谨这般,为了真爱而做出取舍。 呃,好吧,即便是楼谨,那般爱重独孤氏,也并没有真正的舍弃核心利益。 他只是没有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却还是“联姻”独孤家。 他舍弃的,也只是楼彧这个长子,他还有其他儿子继承家业。 楼谨所表现出来的爱,只是看着比那些只重利益的男人们,多了几分温情与纯粹。 若说他能为了“真爱”,连家业、前途都不要,根本不可能。 否则,当年的某个小通房,也不会丢下球自己跑! 女人在很多时候,直觉都是相当敏锐的。 独孤氏会逃跑,就是因为她没有在楼谨身上感受到足够的“安全感”,明白这个男人不会为了她而忤逆尊长、背弃家族! 号称真爱的楼谨与独孤氏,都逃不开利益,更看重利益的杨翀,更不会为了美人不要江山。 阿母离京,一定有她所不知道的原因。 难道—— 王姮的小脑袋瓜里,隐约有个猜测。 而此刻,手里捏着的求救信,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只是阿母一个人,她应该不会轻易向王姮这个女儿求救。 除非—— “……不管是与不是,现实就是:阿母遇到了危险!” 王姮顾不得多想,再三确定了信里的内容,便大步走了出去。 “来人!传令下去,护卫队集合!” 王姮住进了楼氏坞堡,她的奴婢、护卫、庄丁等,也都被安置在坞堡里。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下达命令。 等她来到前庭,收到传令的部曲、护卫们,已经集结完毕。 除去阿胡等几个去京城“喊冤”的人,王姮身边还有三百壮丁。 这些人,有的是王廪分给她的部曲,有的是楼彧送来的护卫,更多的还是王姮自己招收的人马。 三百人全都是按照王棉给她的练兵之法,每日操练,定期进行越野、演习。 日常的伙食、福利等,王姮也都听从王棉的建议,给了非常优渥的供应。 三四年下来,这些人或许还没有上过残酷的战场,却也都比寻常护卫更彪悍、更懂得服从。 别的不说,只看这集结的速度,就知道,他们真的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九娘,您要出去?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坞堡的管事,听到动静,赶忙凑了过来。 他躬身站在王姮身侧,轻声询问,并小心翼翼的给出建议:“郎君不在坞堡,要不要奴命人去通报郎君?” 即便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需要“打手”,也可以让郎君带着楼家军去助阵啊。 王姮的三百人,确实不少。 可,现在的河东,不似以前。 有崔载、楼让等蠢货,管事禁不住担心,九娘若是轻易跟那些人对上,可能会吃亏! “……也好!你派人去告诉阿兄,向西四五十里的官道,有‘贵客’,我去迎接贵客!” 王姮不会托大。 既然是去救援,那援兵自是多多益善。 其实,就算管事不提醒,王姮也会派人去找楼彧。 管事开了口,王姮也就顺势答应下来。 向西的官道? 贵客? 管事开始胡乱的猜测,不过,他也没有耽搁,一边目送王姮跨上她的白马、带队出发,一边火速派人去通知楼彧。 哒哒哒! 王姮骑着马,出了楼氏坞堡,便开始纵马疾驰。 那三百人,有八十人骑着马,紧紧跟在王姮身后。 还有二百余人,没有骑马,只得跑步跟随。 不是这些人不会骑马,而是没有马。 战马难得啊。 饶是王姮有钱,楼彧亦有楼家在军中的人脉,也只能弄到不足百匹的马。 若非这次事关阿母,王姮都舍不得动用这些战马。 万一有所折损,补齐都困难呢。 八十骑士,虽然人数不够多,齐齐奔腾,却还是颇有些声势。 官道上,随着他们的行进,激起一层的黄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轰隆!轰隆隆! 黄沙滚动,马蹄踏踏。 王姮没有控制速度,彻底释放出自己与胯下骏马的潜力。 姜侧妃发出飞鸽传书的时候,车队距离河东还有六七十里。 她的马车也在快速的奔逃,过去了这小半天,奔逃的车队行进了大概二十里。 王姮估算着时间、速度等,给出了四五十里的估计。 王姮的马队,不是车队,没有车厢等辎重的拖累。 放开速度,全力奔跑,一个时辰就能跑二十里。 双方都在朝着对方奔近,两者之间的距离,也就能最快的拉近。 若是开了上帝视角,或是有无人机高空俯拍,就能看到,某条东西向的官道上,正有两团“黄沙”,快速的靠近、靠近! 可惜,姜侧妃没有上帝视角,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在十几里外的“前方”。 她只能看到,后方的追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姜侧妃掩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 “娘子,他们、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丫鬟透过飞舞的车窗帘子的缝隙,正好看到了一个个拼命疾驰、凶神恶煞的“悍匪”。 那些匪人,发现距离车队越来越近后,也都兴奋起来。 一边继续挥舞鞭子,一边如同野兽般嗷嗷的叫着—— “追上了!” “快!就在前面!” “兄弟们,快啊!冲上去,那些财货,那些美人儿,就都是咱们的啦!” “嗷!嗷嗷嗷!” 匪人们兴奋的喊着,声音冲破空气,飘到了前面。 姜侧妃极力镇定着,她低头,看了看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小女娃,沉声对自己的心腹说道: “阿楚,贼人追上来了!” “若实在逃不过,我会命人停车。” “你、你想办法带着十一娘和小三郎躲起来,想办法拖一拖时间,阿玖就来了!” 姜侧妃曾经在沂州住过几年,大概能够估算出距离,并能以此推测出“援兵”抵达的时间。 姜侧妃估计,最迟不超过一个时辰,阿玖就能赶到。 姜侧妃想着,自己若是能够拖延最好。 若自己拖不住,就让心腹带着两个小主子躲避。 不用阿楚他们逃命,只要想办法继续拖延时间就好。 一个时辰,哦不,或许只需要半个时辰,他们、他们就能得救! “娘子!” 阿楚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容貌清秀,气质温和。 她是姜侧妃的陪嫁丫鬟,跟着她嫁给王廪,又跟着她去了杨家。 阿楚不愿嫁人,只想守着姜侧妃。 主仆从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情分,早已超越了血缘。 “你呢?” 阿楚眼中含泪,她知道姜侧妃的意思:姜侧妃会引开匪人,给阿楚等争取时间。 可、可姜侧妃这般仙姿玉色,若是落在贼人手里。 即便没有被伤害,名声也毁了啊。 王爷就算不嫌弃,可也要顾忌“悠悠之口”,不得不冷落娘子。 到那时,她家娘子又该如何? 受尽嘲讽? 苟且偷生? “他们的目标是我,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十一娘和小三郎也在。只要抓住了我,他们就不会赶尽杀绝。” 那些人又不是真的贼匪。 只要抓住了真正想要的人质,他们会放过奴婢等。 毕竟,他们还需要有活口跑回京城报信,由此证明:齐王侧妃确实在“省亲”的路上被贼匪劫持! 否则,若有人为了杨翀不被威胁,非要说什么齐王侧妃就在齐王府,或者已经“病逝”,他们抓到了人质,也失去了价值! 千万不要小瞧了女人的心狠手辣,匪人们或是他们的幕后主使,认定李王妃与姜侧妃水火不容,只要有机会,李王妃定会“顺水推舟”的弄死姜侧妃! 姜侧妃:……幸好这些人误会了,否则,这次还真就“全军覆没”了呢。 “娘子~~” 阿楚的语气里已经带了哭腔,“你要舍弃自己,保全十一娘和小三郎?” 姜侧妃没说话,但无声就是默认啊。 姜侧妃没有注意,她怀里的小女娃,已经悄然睁开了眼睛。 姜侧妃与阿楚这对主仆的对话,她也全都听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阿母 “阿姨!” 十一娘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拽住了姜侧妃的袖子,“不要!阿姨不要走!” 十一娘虽然只有两三岁,却依旧能够听得懂好赖话。 她知道,侧妃姨母要丢下她。 不要! 她要和阿姨在一起! 姜侧妃没想到十一娘会醒过来,她低下头,柔声安抚着:“十一别怕,阿姨不是要丢下你。” “你和阿楚一起在马车上待着,阿姨出去看看!” “你乖乖的,不要出声,更不要哭。稍后,你王家阿姊就会来!” 姜侧妃扯出一抹笑,绝美的笑颜,就连十一娘都被引得看呆了。 趁着这个空档,姜侧妃赶忙将十一娘塞给了阿楚:“十一娘和小三郎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阿楚的眼睛通红,极力忍着泪意,用力点头:“奴省的!娘子,您、您也一定要保全自己!” 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算被欺辱了,也不要为了狗屁的贞洁而轻生。 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都可以忽略。 “……放心吧!我知道如何取舍!” 姜侧妃听懂了阿楚的暗示,勾了勾唇角,笑得愈发灿烂。 她若在乎什么贞洁、名分,几年前就死了。 但,她没有! 不管是过去的被送人,还是接下来可能要受到的欺辱,都不是她的错,她才不会去死。 “阿姨!” 十一娘反应过来,两只小胖胳膊,卖力的朝着姜氏伸去。 姜氏却没有再回应,她眼底闪过决绝。 飞驰的马车,也已经停了下来。 唰! 姜侧妃用力掀开了马车门帘。 残存的护卫们,也都停了下来。 他们以马车为中心,围拢在四周。 刀剑哐啷、哐啷的被拔出来,战马灰儿灰儿的喷着热气。 众人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击。 “追上了!” “快!兄弟们!快啊!” “哈哈,他们停下来了,只是知道自己逃不掉?” “快!冲过去!拿下他们!” 贼人们眼见“猎物”们都停了下来,笑得愈发得意。 他们知道,马车里的人“认命”了! 哈哈! 懂得认命就好! 最好都识趣儿些,不要太过挣扎。 虽然他们有信心拿下对方,但,对方若是拼命反抗,己方也会造成伤亡。 都是自家兄弟,领头的“大当家”,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减少战损。 “娘子,请放心!某等誓死守护!” 王府护卫们,眼见那些愈发猖獗的贼人,用力握紧了刀柄。 姜侧妃没有说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多说已经无益。 她只希望这些勇士,能够多撑些时候。 “阿玖!你要快些啊!” 已经几年不见女儿,姜侧妃快要记不起女儿的模样。 她心底却最是挂念。 在杨家七八年,她一直都在悄悄的避孕。 绿豆汤、寒瓜、螃蟹,甚至是红花等寒凉之物,她经常食用。 还有一些纤体养颜的古方,固然能够让人纤细、美丽,却也会损伤健康。 姜侧妃却从不顾及。 不是她不爱惜自己,而是进行了一定的取舍。 曾经被送人的经历,不只是吓到了王姮,也让姜侧妃“教训深刻”。 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就是一抹无法自控的浮萍。 随波逐流,四处漂泊。 自己活着已经够辛苦了,她还亏欠了阿玖,自是不想再弄个无辜的孩子出来受罪。 除了心疼孩子,姜侧妃更心疼自己—— 孩子就是母亲的软肋。 就像李王妃,那般外柔内刚、杀伐决断的人物,大军之中,是敢于身着铠甲,与丈夫一起并肩作战的巾帼。 可面对自己的幼女时,还是忍不住心软。 就是姜侧妃自己,这些年对王廪隐忍不发,为的就是王姮。 她已经不能陪着女儿长大,无法细心教养,她就不能再让女儿成为更可怜的丧父孤女。 “若是能够熬过今日,我或许还能看到郎君入主太极宫,而我也能考虑着生个孩子。” “若不能躲过今日的劫难……阿玖便是我唯一的血脉!” 生死存亡之际,姜侧妃无比迫切的想要看到她的阿玖。 就在这个时候,贼人已经杀到近前。 他们与护卫们激战在了一起。 “冲啊!” “杀!” 双方人马,一方凌厉出击,一方死命防守兼反攻。 刀枪剑戟各种兵器碰撞到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噗!利刃划破皮肉。 扑通!受伤的人,重重的摔下马背。 嗷~~啊~~ 兴奋的叫声,痛苦的呻吟……交织在一起。 血腥味儿,开始在空气里蔓延。 姜侧妃死死抓着马车车帘,耳边响起了嘭嘭嘭的响动。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 这、是她的心跳声。 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姜侧妃整个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阿楚和一个仆妇,一人抱着一个孩子。 阿楚抱着两眼含泪的十一娘,另一个仆妇则抱着一个更小的男娃儿。 那男娃儿也就刚满周岁的样子,还不懂得什么是害怕。 马车外纷杂的声音,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可怕的信号,而是热闹的鼓噪。 他舞动着胖胖的小手、小脚儿,嘴里咿咿呀呀,一副想要出去看看的模样。 抱着他的仆妇,是他的乳母,见状,赶忙腾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乳母动手的同时,还不忘柔声安抚:“小三郎,乖乖的,不说话!”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姜侧妃用力咬了下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镇定下来。 她从马车车帘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瞅准时机,招呼着阿楚等人偷偷溜下马车。 “娘子!”阿楚不舍得。 “阿姨!”十一娘也可怜兮兮的喊着。 “快!别耽误时间!快啊!快走!省的被贼人发现了!” 姜侧妃却顾不得煽情,叠声催促着。 嗖! 嗖嗖! 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中,响起了一记记的破空声。 箭! 是箭! 一根根羽箭,裹挟着凌厉的气势,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便狠狠的刺入了一个个的目标。 “匪人”们毫无准备,又背对着来敌,好几个都中了招,直接摔落马下。 “不好!后面有人!” “匪首”听到动静,扭头看过去,正好见到自己手下中箭、落马的画面。 他又惊又怒,高声喊道:“兄弟们,小心!后面有弓箭手!” 匪人们惊慌愤怒,而齐王府这一边,却惊喜不已—— “援兵!援兵到了!” “兄弟们,我们的援兵到了!” 姜侧妃:…… 她看到了漫天的箭雨,也看到了黑压压的骑士,以及几百骑士中那一抹火红的身影。 阿玖! 是她的阿玖! 她来了,她来救她了! 扑通! 终于等来了援军,一直紧绷的姜侧妃,提着的那口气儿终于散了。 她双腿早已许软,身子也是又酸又麻。 刚才只顾着紧张、恐惧,都忽略了其他。 此刻,危机解除,姜侧妃这才感受到那仿佛被蚂蚁啃食的酸痛感。 她身子一软,竟朝着车厢里,栽了过去。 阿楚见状,赶忙挪动身体。 她怀里还抱着十一娘,腾不出手,索性就用自己的后背,顶住了姜侧妃。 “哈哈!阿楚,还是你靠得住!” 姜侧妃心情大好,竟有闲心跟阿楚开玩笑。 阿楚被姜侧妃的情绪所感染,便也笑着回了句:“娘子,哪里是奴婢靠得住,分明就是九娘最厉害!” “九娘?阿姨,是王家阿姊来了吗?” 十一娘见姜侧妃、阿楚在说笑,她也不再惊慌、流眼泪。 胖胖的脸颊还挂着两颗泪珠,她便好奇的问了一句。 “对!你王家阿姊在家里行九,你可以叫她九娘!” 姜侧妃慢慢停了笑,理智也回来了。 抵达了沂州,逃亡之路告一段落。 姜侧妃就不再是十一娘的“姨母”,而是庶母,只是半个长辈。 姜侧妃对待十一娘,也要开始注意规矩。 她不能再不知分寸的对十一娘说什么“王家阿姊”。 十一娘年纪再小,也是齐王府嫡出的女郎君,是圣人亲封的安阳郡君。 正四品,食邑两百户。 王姮见到这位十一娘,要恭敬,要守礼。 万不能以“姐妹”自居,更不可挟恩以报。 “……唔,找个时间,我要好好与阿玖说一说。” 姜侧妃的思绪发散,她想到了君臣尊卑,又想到自己不在女儿身边,女儿也没个靠谱的女性长辈教导。 以前倒是有个郑仪,可恨她野心太大、私心太多,险些害了九娘。 打发了郑仪,倒是又有个沈度。 可沈度到底是男子,教学问可以,但内宅之事、女德妇道等,还是需要女性长辈。 “这,倒也算是个机会,在沂州这段时间,我可以好好的教导阿玖!” 想到这些,姜侧妃竟有些跃跃欲试。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给阿玖。 又有太多太多的技能、人生经验等,要传授给女儿。 被迫来到沂州,竟也不全是坏事,还是有“意外之喜”呢。 “哦!” 十一娘不知道姜侧妃思维已经发散到如何教养女儿了,她乖乖的应了一声。 伸手撩起车窗帘子,探出小脑袋,努力在人群中寻找“九娘”。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圆圆的、胖胖的阿姊,穿着大红绣金线的胡服,手拿着一根长鞭,威风凛凛的左右抽打,从外面杀了进来。 “哇!好厉害!好、好美!” 小小女娃儿,将这一幕深深的记在了脑海里。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三观 “阿母!阿母!!” 鞭子开道,阿蛮护卫,王姮一路冲了进来。 越过层层的贼人,来到几辆马车近前。 她不确定姜侧妃在哪辆马车里,便高声的呼喊着。 “阿玖!” 姜侧妃听到声音,在车窗里探出头来,并扬声回应:“阿母在这儿!” 王姮循着声音,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绝美芙蓉面。 阿、母? 几年不见,她似乎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倾国倾城。 王姮抓紧缰绳,瞅准方向,驱马赶了过来。 “……” 王姮骑着马,停在了马车旁,隔着车窗,与姜侧妃四目相对。 刚才还能大声的喊着阿母,可走到近前,两人面对面,王姮的嗓子里却仿佛被塞了东西。 她张了张小嘴,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姜侧妃也在满眼贪婪的打量着王姮。 这孩子,长大了。 高了,也、胖了! 这几年,姜侧妃一直与王姮保持着定期的、直接的联系。 姜侧妃送给王姮的奴婢等,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有选择的向姜侧妃汇报王姮的身体、生活、学习等等方面的情况。 所以,姜侧妃知道,自家女儿有些圆润。 但,听闻与亲见终究不一样。 此刻,姜侧妃清楚的、直观地见到了长大的女儿,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 四周,王姮带来的护卫,还在与王府护卫一起,里外夹击、合力绞杀“贼匪”。 马蹄声、打斗声、嘶吼声……交织在一起。 姜侧妃却仿佛听不到,她只能看到眼前的女儿。 慢慢的,姜侧妃从车窗里伸出了一只手。 雪白、纤细,宛若春葱的柔荑,微微有些发颤。 想要抚上那张肉肉的、可爱的小脸,却又带着迟疑。 近“人”情怯啊。 明明那般牵肠挂肚,忽然来到眼前,却又不敢亲近。 姜侧妃眼底浮现泪光,当年的离开,非她所愿。 可失去母亲庇护、没有母亲教导的人儿,是阿玖。 她、可怜啊! “……傻孩子!” 所有的思念、疼爱、愧疚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姜侧妃只轻轻的吐出这三个字。 旁人或许不理解,王姮为何会这般“痴肥”。 就连王廪,估计也认定是王姮不够自律,不会克制口腹之欲,憨吃憨玩,这才让自己变得如此模样。 亲身体会过被当做玩物的姜侧妃,在看到王姮的第一眼,就猜到了真相—— 阿玖是故意的! 她怕重蹈阿母的覆辙,沦为王廪往上爬的工具,便自毁形象。 “我走的时候,阿玖才六岁啊!” “那么小,又什么都不懂。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自救的办法,就是伤害自己!” 一想到自己离开后,女儿是何等的惶惶,姜侧妃的心,就仿佛被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钝钝的疼! …… “杀!一个不留!” 就在母女俩隔窗相望的时候,楼彧也带着楼家军赶了过来。 他面容温和、淡然,吐出的话语,却仿佛带着冰碴子。 “是!” 几百人马齐齐应声,声势十分浩大。 刚才还嚣张、得意的“贼匪”们,全都陷入了绝望。 王姮的三百护卫,已经杀得他们节节败退。 如今,又加上了几百铁骑,直接将整个战场包围起来。 想要逃出去,根本就不可能! 楼彧带领着楼家军,一步步的逼近众“贼匪”。 马蹄踏踏,刀锋凛冽。 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楼彧根本就不留活口,即便需要“证据”,尸体、兵器,甚至是衣饰,都可以。 并不需要留个随时可能改口的“人证”。 左右,很多时候,要的只是一个“证据”,而非是非曲直。 楼彧的人马,比王姮的更为彪悍,甚至是凶残。 他们面无表情的收割着,砍人如同砍瓜切菜。 不到一刻钟,“战场”上,便再无一个活着的匪人。 楼彧将打扫战场的任务交给下属,自己策马来到了马车前。 他翻身下马,躬身行礼:“彧请伯母安。” 不是齐王侧妃,而是伯母。 姜侧妃已经悄然抹去泪水,她看向楼彧,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好个玉面小郎君。 虽还带着稚气,声音也宛若破罗,却依然掩盖不住他的俊美容颜。 楼彧最引人注目的,不只是他的容貌,还有那种浑然天生的高贵,以及温文儒雅的文气。 是个耀眼夺目的翩翩少年郎。 若是作为女婿,倒也合格。 姜侧妃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楼彧,心里已经开始评估。 不过,姜侧妃没有表露出来,事关女儿的终身,她还需要继续观察、仔细考虑。 “楼小郎君无需多礼!” “贸然前来,多有打扰,还请小郎君勿怪!” 姜侧妃这话的意思,是表明,她不想大张旗鼓。 甚至于,姜侧妃都不会去齐王在齐地的王府。 原因很简单: 齐王侧妃是回乡省亲,她此刻,应该在泾州。 她却忽然出现在沂州,很容易引人怀疑,或是被人抓住把柄,继而攻讦齐王。 还是低调些,于齐王、于自己、于楼彧等,都是好事。 楼彧和王姮都是聪明人,立刻听懂了姜侧妃的意思。 楼彧赶忙恭敬的说道:“伯母客气了,您愿来坞堡做客,乃彧之荣幸,何谈打扰?” 楼彧本就有心把姜侧妃当成长辈,而非什么齐王侧妃。 姜侧妃不愿张扬的想法,楼彧不但配合,还十分积极。 他只字不提什么侧妃、贵人,而是真的把姜侧妃当成了未婚妻的母亲,自家长辈。 至于十一娘和小三郎,也是长辈带来的弟弟妹妹,他会好好照顾,却不会刻意的讨好。 十一娘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看王姮,再看看楼彧,小小人儿,无比欢喜于这种顶级的视觉盛宴。 只能说,颜狗哪怕是个还不知道是非的幼崽,却还是能够本能的喜欢美人儿。 还有那个刚满周岁的小三郎,见到俊美、和煦的楼彧,也是非常“自来熟”的朝着他伸出了小胖手。 “耶耶,抱抱!” 奶呼呼的小嗓音儿,吐字并不清晰,众人却还是听懂了。 姜侧妃、乳母等:(⊙﹏⊙) 楼彧挑眉,虽然他喜欢让人叫耶耶,可并没有随便认儿子的习惯。 尤其是现在,他长大了,才发现幼时的自己,真真顽劣、可笑。 还是王姮,隐约猜到真相,笑着问了句:“这位小郎君,可是大兄的儿子?” 姜侧妃微怔,但很快就明白王姮所说的“大兄”,指的应该是齐王世子杨睿。 阿玖与杨睿似乎关系不错啊! 姜侧妃暗暗记在心上,准备抽空好好与阿玖谈一谈。 至于王姮的问题,姜侧妃却没有直接回答。 十一娘、小三郎的身份特殊,不能轻易暴露。 姜侧妃自是相信王姮,但该谨慎的时候,还是要谨慎。 他们的身份,姜侧妃、王姮、楼彧等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戳破。 姜侧妃的沉默,就是回答。 王姮见状,便又笑着说道:“大兄将阿兄待在身边三四年,言传身教,阿兄身上自然有大兄的影子。” 所以,作为大兄的儿子,小三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很容易把楼彧当成了“耶耶”。 姜侧妃听了这话,看向楼彧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审视、探究。 楼彧作为楼谨的“侄子”,竟然与齐王世子关系如此亲密? 言传身教? 杨睿之于楼彧,是亦师亦友、亦父亦兄的存在? 姜侧妃暗暗忖度着,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 相互见了礼,还闹了个小乌龙,双方人马总算“顺利会师”。 楼彧亲自带路,引着姜侧妃等人前往楼氏坞堡。 至于官道及两侧地地面上的“狼藉”,则继续由楼家军处理。 尸体拖走,兵器拿走,地上的血污等,则直接挖来黄土,直接掩埋。 不到一个时辰,惨烈的战场彻底消失,重新恢复了官道的平整、干净。 除了空气中还残存的些许血腥味儿,再无一丝痕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姜侧妃坐在马车里,通过车窗,扫了眼被甩在身后的景象。 她没有说什么,心底对于楼彧的能力,愈发的肯定—— 麾下训练有素,行止有度,能够统领这些强兵的楼彧,必定是个能力出众的悍将。 “难怪杨睿会对楼彧这般青睐,以世子之尊,却愿意将一个少年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杨睿确实温和、儒雅,宛若品行高洁的君子。 但实际上,他是上位者。 他没有那么的好为人师,也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去教导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礼法关系的人。 他会教导楼彧,只能是楼彧值得!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楼彧的优秀,或者说“潜力巨大”。 “……杨睿都看好的少年,招来做女婿,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姜侧妃暗暗忖度着。 当然,姜侧妃也没有忽略楼彧、王姮这两小只的互动。 他们的言行举止也没有太过的亲密,可他们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彼此心领神会,这般默契,让外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赞叹—— 好一对金童玉女。 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若是能够结成夫妻,想来也会成为佳偶。 …… 来到楼氏坞堡,楼彧已经命人将主院腾了出来。 不管是齐王侧妃,还是王姮之母,楼彧都当对姜氏尊之、敬之。 更不用说,还有十一娘、小三郎两个小贵人呢。 楼彧早已上了齐王的大船,对于王府的小主子们,自然也会礼让、恭敬。 让出主院,并抽调心腹奴婢前来服侍。 还有衣食用等等方面,也都提供最高的规格。 姜侧妃刚刚进门,热水就已经准备妥当。 姜侧妃、十一娘、小三郎等主子们,便先沐浴。 洗去了一身的风尘,也洗去了刚才的惊魂与恐惧。 换上楼彧命绣娘送来的簇新衣衫,姜侧妃这才有种重回富贵锦绣的感觉。 饭食已经准备妥当。 咳,有王姮这么一个吃货,哪怕楼彧并不重口腹之欲,楼家也养了十几个庖厨。 大小厨房若干,厨房的奴婢、杂役亦有五六十号人。 楼彧或是王姮一声令下,都不用动用所有的厨房,只一个大厨房,就能在最短时间内弄出丰盛的席面。 看到面前食案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饭菜,姜侧妃的嘴角抽了抽—— 所以,阿玖就是这么一口一口的吃胖的? 十一娘和小三郎年纪小,想得没有这么多,他们单纯的饿了,又单纯的被美食所吸引。 他们身边的乳母、奴婢等,看到小主子们两眼放光,便赶忙服侍。 夹菜、喂饭。 十一娘、小三郎则大大的张着嘴,宛若鸟巢里嗷嗷待哺的雏鸟。 奔逃了大半日,又惊又怕又累,当危机解除,姜侧妃也感受到了腹中空空。 她压下心底的思绪,开始专心的用膳。 姜侧妃高居主位,王姮和楼彧分别在下首的左右。 两人也是一人一案,慢慢的吃着。 食不言。 偌大的堂屋,几个主子用饭,却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就连年纪最小的小三郎,尿或许控制不住,却已经懂得吃饭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 吃完了饭,十一娘、小三郎开始打哈欠。 姜侧妃便吩咐奴婢们将两位小主子送回房间休息。 楼彧更加周全,“伯母,要不要让府医过来诊个脉?” 姜侧妃等三个主子,没有受伤,但,一路奔波,难免受惊受凉。 诊个平安脉,防患于未然,总好过病忽然发出来,让人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好!还是小郎君思虑周到!” 姜侧妃默默的在心里,又给楼彧加了一分。 楼彧不知道姜侧妃在给自己评分,或许他猜到了,却没有丝毫的表露。 听到姜侧妃称赞,他温文尔雅的面容中,难得的浮现出一丝羞赧。 仿佛一个腼腆的少年,被自己敬爱的长辈夸奖了,高兴、骄傲,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姜侧妃眸光闪烁,心情愈发好了。 所以,等楼彧亲自下去安排,只留姜侧妃和王姮母女单独相处的时候,姜侧妃直接问向王姮: “阿玖,你属意他?” 王姮没有想到阿母会这般简单直接。 不过,她也没有太过震惊。 她与阿母虽然几年不见,可到底是嫡亲的母女。 亲母女之间,无需说些客套的、委婉的话。 有话直说,仿佛几年的分离并不存在。 王姮便点了点头,“……若要嫁人,阿兄最好!”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炸裂 姜侧妃眸光一闪。 “阿兄最好”这不是重点。 王姮话里的重点是:若是嫁人! 她、还想过不嫁人? 姜侧妃暗自咀嚼着王姮这简短的一句话。 身为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少女,正常情况下,即便不恨嫁,也不会生出“不嫁人”的念头。 因为这不合乎规矩,更不被世俗所允许。 男婚女嫁,理之自然。 尤其是女子,更该觅得良缘、绵延子嗣。 女子不嫁人,谁人生育,家族血脉如何传承? 为了规训女子,几乎就是从她们一落地,刚开始懂事,就或明或暗的灌输她们这些思想。 时间久了,也就有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身为女子,就要守规矩。 不嫁人? 就算是皇家的公主,骄纵恣意,也逃不脱嫁人的命运。 实在不愿“出嫁”,也要“出家”。 “……公主嘛?” 姜侧妃心念一动,深深地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她想,倒也不是不行。 等郎君成了事,即便郎君不给这份恩典,她也可以去求娘子。 娘子托孤与她,而她只要将两位小贵人保护好,顺利的完成任务,娘子定会重谢。 到时候,她只需要用这份人情做交换,应该能给阿玖一个尊贵的名号。 “阿玖,你的心思,阿娘知道了!” 姜侧妃伸手,轻轻摸了摸小丫头肉乎乎的小脸。 她压低嗓门,只用母女俩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放心,阿娘定会让你如愿!” 诰封! 婚姻自由! 万不会成为被人送来送去的玩物! 这些,她都会竭尽所能的为女儿争取。 王姮听到母亲近乎呢喃的承诺,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到。 可,她就是莫名的感到心安。 “阿娘!” 所以,阿娘也认定,这一次齐王定能胜出? 若真是如此,那王姮还真就不用担心了呢。 齐王对阿娘这个侧妃,不管是真的宠爱,还是有其他的缘故才高看一眼,但其结果就是: 阿娘是齐王的“宠妾”,未来的宠妃。 有阿娘在,王姮即便身份略尴尬,也能够拥有一定的权势。 到那时,不说区区一个王廪了,就是京城的达官显贵,也万不敢把她当做玩物。 又所以,她可以减肥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王姮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泥塑,她最喜欢“美”了。 是的,王姮才是顶级颜狗呢。 当年初遇楼彧的时候,他那般顽劣,王姮却还能跟他玩儿到一起,除了楼家势大、楼彧受宠的主因外,也有楼彧长得真心好的次因。 唉,那时的楼彧,还是人嫌狗憎的楼大郎。 确实顽劣,确实讨人嫌,可他却有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这样的小仙童,似乎顽劣一些,都能够忍受一二呢。 而最近一段时间,王姮开始考虑自己的夫婿人选。 她在楼彧与谢宴之之间摇摆,也是因为这两人容貌都非常精致。 王衍呢,除了“同姓”的缘故外,更多还是因为他的容貌虽然不错,却还达不到顶级神颜的地步。 王姮只看脸,就悄悄pass掉了! 喜欢看美人儿,王姮更希望自己也是美人。 她本天生丽质,却因为心结而不得不“自污”,王姮如何甘心? 还有身边人或是惋惜、或是嫌弃、或是嘲讽的目光,王姮不是看不到,也不是听不到诸如痴肥、胖、猪等污秽之词。 她不会真的不在意。 她没有被伤害,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愿意承受这份因果。 但,人没有天生犯贱的,都喜欢好听的话。 种种冷嘲热讽,还是会在王姮的心底留下印记。 若是可以,她也愿意恢复原有的模样,绝色倾城、仙肌玉骨,外人惊叹艳羡,自己看着也欢喜骄傲。 人,哪有不虚荣的? 王姮就承认自己又自私又虚荣又爱享受! 过去,身份太卑微、顾虑太多,她只能装傻充愣的当做不在意。 如今……她隐约看到了希望! 王姮圆滚滚的大眼睛里,仿佛有星辰坠落,满满的都是希冀的亮光。 她定定地看着姜侧妃。 姜侧妃迎着王姮的目光,本不该有任何表露的。 毕竟郎君的事,牵扯太大,哪怕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姜侧妃也不能泄露分毫。 咳咳,这个时候,姜侧妃还不知道,她的小九,已经向齐王送去了投名状。 姜侧妃还是把王姮当成了十三岁的半大孩子。 外头的大事儿,还是不要让个孩子知道太多,很容易害人害己。 但,理智如姜侧妃,看到女儿那明亮、清澈的双眸时,还是忍不住的心软了。 她微微闭上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九娘,一切都如你所猜测的那般。 齐王会行动,更会成功! 王姮:……太好了!这算不算阿棉所说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 “阿嚏!阿嚏!” 被王姮惦记的王棉,正拿着一封信。 她捏了捏,发现信不算很厚,估计也就一页纸。 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小声嘀咕了一句:“谁在惦记我?” 楼彧,还是周既明? 楼彧还等着她拿出“神器”,而周既明—— 手中的信,就是从京城送来的。 极大的概率是周既明写来的。 更大的概率,则是—— 刺啦! 王棉利索的将信封撕开,抽出了一张折好的信纸。 她将信纸展开,只有简短的几句话:“愚兄业已抵达京城,一切安好!王家师妹所借之路资,某定加倍奉还!” 这是要跟她算清账目、撇清关系的节奏啊。 所谓联姻的“默契”,也将不复存在。 周既明只是便宜师兄,而不是什么未婚夫。 王棉呢,也不必担心借出去的银钱打了水漂。 人家不但不会赖债,还会加上利息的双倍奉还! “啧!这是进京后,发现京城富贵,知道了权利的好处?” “更有甚者,他已经有了‘目标’。” 王棉暗自猜测着。 “阿棉,你猜得没错!” 王姮对于自己小伙伴的推测,表示赞同。 她早就不看好王棉和周既明这一对儿。 如今,看到周既明写给王棉的信,知道对方要“退婚”,王姮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王棉谈不上失望,却也不会太过欢喜。 她凉凉的说了句,“或许啊,人家已经攀上了名门贵女!” 找到了“马”,自然就不想要她这头乡下的“驴”喽。 王姮却摇摇头,“应该还没有‘攀’上。他应该只是有了目标,并有了高攀的念头。” 王棉愣了一下,细细的想了想,缓缓点头:“九娘,你说得对,周既明最是谨慎,有着指点江山的远大抱负,又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担,他克己复礼,行事周全,断不会让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比如,周既明与王棉的婚事。 虽然没有说破,也没有正式缔结婚约,但熟悉周、王两家的人,都还是知道一些。 两家是有“默契”的,周既明与王棉日常也有来往。 若周既明没有处理好这边的关系,就贸然攀上了高枝儿,很容易授人以柄。 周既明立志要位极人臣,而想要登上高位,不只是有才学、有能力、有运气,更要足够谨慎,懂得取舍。 可能只是一件小事,到了关键时刻,就能成为政敌扳倒自己的绝杀! 周既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也能果决的舍弃诱惑,不让自己留下任何的破绽。 提前处理好于王棉的事儿,并给足了赔偿。 大家好聚好散,即便做不成夫妻,也是半个同门。 将来,兴许还能继续做朋友。 王棉:…… 虽然很想决绝的啐一口:谁要跟前任做朋友? 好的前任,就该像个死人。 但,她不是小孩子,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有那么多的恩怨分明? 尤其是周既明是“男主”啊,他注定要成为科举入仕的朝堂大佬。 这样的大佬,即便不巴结,也不好得罪。 再说了,周既明貌似薄情,她王棉亦没有付出真心。 他们、就是“合适”的夫妻,而非恩爱的恋人。 如今分手,王棉只是扼腕于自己抱大腿的计划失败,并没有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嗯嗯,阿棉,你说的没错,周既明就是这样的人。” 谨言慎行,走一步看三步。 明明还不到二十岁,却心性坚韧、行事老辣。 这样的人,注定能够走上高位。 左右阿棉也没有损失太多,不过些许财货,周既明已经主动要求“双倍奉还”。 这一来一回的,非但没有亏本,兴许还能赚一些呢。 套用阿棉的一句玩笑话:骗感情无所谓,但骗钱万万不能! 人没了,钱还在啊,足够了。 “九娘,李娘子来请示下个月的份例,该如何安排!” 就在两个小闺蜜说悄悄话的时候,有个小丫鬟来到门外廊庑下,躬身回禀着。 李娘子是楼家内院的管事娘子之一,负责管理、发放月例等。 王姮在楼氏坞堡,不只是借住,她直接接过了管家权,帮着楼彧管家。 “其他的都照旧!十三娘那儿,月例提至十二贯。多出来的钱,从我的账上划走!” 王姮想了想,淡淡的说了一句。 王棉只觉得王姮这番话颇有几分耳熟。 忽的,她脑海里浮现出这几年郑十三与九娘的相处模式——不像闺蜜,也不像大小姐与小跟班。 以前,她只是觉得怪异,还想不出她们两个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此刻,王棉灵光闪现: 卧槽! 九娘的话,不是跟红楼梦里,王夫人在袭人的月例问题上说过的话十分相似? 而王夫人是把袭人当成了宝玉的“储备”通房丫头。 虽然没有名分,却暗中把待遇提上去了。 可问题是,人家袭人就是宝玉的通房。 郑十三则是楼彧的表妹,兼心上人。 还有九娘,她还没有嫁给楼彧呢,怎么已经开始给楼彧管家,甚至照顾“预备”姬妾? 不对、不对!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九娘若真想嫁给楼彧,不是应该要求一夫一妻一双人嘛? 为何主动照付小妾,还、还把小妾当姐妹? 这几年,王姮与郑十三的相处,王棉可是都看在眼里。 王姮对郑十三并没有任何的防备、敌视。 她对郑十三非常好。 王棉一直以为,九娘是心软,怜悯郑十三的出身、处境等,这才对她诸多照顾。 可、可那是过去啊。 现在郑十三在楼家似乎挺有体面的,毕竟楼彧“喜欢”她嘛。 然而,得宠的郑十三,并没有恃宠而骄,依然默默的跟在王姮身边。 王姮也是,并没有因为郑十三的得宠,而对她有任何的异常。 如今更是主动给她提了月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两个少女,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都还是初中生呢。 就开始上演古代妻妾的戏码? 还、还很和谐?! 咔嚓! 王棉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炸裂了! ps:谢谢书友亲的打赏,谢谢亲们的订阅、月票和推荐,谢谢大家啦!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终决定 “九娘,你、你和十三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棉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在崩塌。 王姮被王棉那震惊的小模样给逗乐了。 她眼底染上笑意,轻声道:“十三娘极好,我会带着她。” 楼彧已经告诉她:郑十三靠得住。 也就是说,她通过了楼彧的考验,是个能够对她王姮忠诚的人。 “带着她?” 王棉更疑惑了。 什么叫带着她? “嗯!” 若自己嫁人,就会让郑十三随媵。 若自己资格无需嫁人,便会给郑十三一份前程。 王姮点了点头,后头的两句话,她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现在还早,她和十三娘也还小。 某些事还没有定下来,不好说出来,否则,容易影响十三娘的声誉。 王棉:…… 不是! 九娘这是什么? 真的要把郑十三当成自己的“陪嫁丫头”? 王棉只觉得自己的三观在崩塌。 偏偏王姮没有把话说透,王棉也不好刨根问底。 她想了想,忽的问了句:“阿玖,你可曾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呃,就是独孤家的女人所要求的‘不蓄婢,不纳妾,无异腹子’?” 王姮愣了一下,见王棉神色严肃,便知道她不是在说笑。 认真的思索片刻,王姮缓声道:“阿棉,夫妻就是一双人啊。” 而侍妾,只是奴婢,算不得人。 后头这句话,王姮考虑到王棉的身份,没有说出口。 她把王棉当成了姐妹,几乎平等待之。 但,事实上,王姮是贵族,而王棉就是—— 王姮不愿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讨论什么阶级。 她还是把重点放在了王棉所说的话上,尤其是王棉的举例—— “阿棉,异腹之子,也没什么不好……女子有妊太苦了,生产更是在闯鬼门关。” 一个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王姮可不是自己吓自己,而是周围全都是“事实”。 王棉再次怔愣。 九娘这意思是把姬妾当成了代那啥? 想想也是,九娘最是娇气,根本就吃不得苦。 在现代,都有明星、贵妇们不愿意自己承受痛苦而选择花钱。 在没有人权,阶级分明的古代,似九娘这样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人儿,更有条件、更有理由去这样做。 尤其是生产所带来的危险,古代的医疗条件太差了。 一尸两命的概率也太高。 就是在河东乡下,自己身边,王棉每年都能听到谁谁家的娘子因为难产、血崩等等原因去世。 身为女子,出嫁后必须要为夫家绵延香火。 底层的百姓们,家贫,娶个媳妇儿都需要倾全家之力,生育的重担,也就只能落在那个新妇上。 王姮等贵族,就有更多的选择了。 她们无需为了子嗣,而自己去冒险。 王棉禁不住代入王姮的身份—— 出身高贵,长大后,嫁给门当户对的贵人。 掌管家务,有钱有权,抬举个侍妾,既能帮自己分担生育的责任、危险,还能弄个“贤妇”的美名。 呃,就像现在的王姮,已经开始“储备”合适的媵妾人选。 王棉忽的意识到,或许古代的“妻妾和睦”,并不只是男人的一厢情愿。 理智清醒的主母们,兴许比男人们想象的还要“大度”—— 开玩笑,在富贵、性命与所谓爱情之间,当然要选择前者。 她们才不会为了那点子真心,就傻乎乎的冒着生命危险、不停的生啊生。 不对! 这是不对的! 很快,王棉就意识到,自己被王姮给带歪了,居然觉得有个帮忙生孩子的侍妾也不错。 她赶忙压下那股“心动”,提醒道:“九娘,你就不怕未来夫君会宠妾灭妻?侍妾会反噬其主?” 人心易变啊。 一旦有了利益,就会生出野心。 到时候,即便曾经的忠心,也将化作刺向自己的利刃。 王姮看着王棉认真的样子,勾了勾唇,她也提醒王棉:“阿棉,你真该去好好读一读《开泰律》!” 王棉愣了一下。 《开泰律》? 不就是大虞朝现行的律法嘛。 她读过的,还曾经仔细的、反复的研究。 她倒不是想钻法律空子,而是想知道“底线”在哪儿。 总不能来到古代,就成了“法盲”吧。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开泰律》有关户婚律等方面的规定。 “妾乃贱流”! “妾通买卖”! “诸以妻为妾,以婢为妻者,徒三年。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各还正之。” 王棉脑海中,无声的背诵着相关律法条文。 然后,她愣住了。 对啊,在古代,尤其是大虞朝,律法明文规定,不得以妾为妻。 一旦被发现,会被判处流放。 服完刑,婚姻也无效。 妾,就是妾,再受宠也不能被扶正。 不像在“文明”的后世,私生子都有继承权。 正妻的地位,基本上不可撼动。 只要娘家不倒,只要自身立得住,就算无子、无宠,照样稳坐主母之位。 地位不会被威胁,侍妾什么的,也就真的只是玩物、工具。 王棉:…… 忽然觉得,古代的女人,并没有后世人想象的愚昧、被驯化。 她们才是真正的清醒。 在父权男权的大环境下,却还能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下去,过得更好。 主动给夫君纳妾? 贤良淑德的名声有了,还不用担心自己会闯不过生育的难关! 男人的真心? 哈! 她们有钱有地位,仆从环绕,锦衣玉食。 闲暇时打球投壶、品茶插花、踏青爬山、蹴鞠游猎……不香吗? 为什么非要浪费时间与心思,去在乎一个注定会花心的渣男。 王棉都心动了! 该死,这难道就是要被“同化”的节奏? 王棉牢记自己的来历,她要坚定三观、死守底线。 当然,王棉即便不愿被“同化”,可也没有继续劝说王姮。 王姮不知道王棉内心的挣扎,她还记得王棉的担心—— “阿棉,你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 “《开泰律》确实有规定,不得以妾为妻。可律法也规定不得偷窃、劫掠、杀人,但还是有人会铤而走险。” 男人,确实有可能会变心,会宠妾灭妻。 姬妾,也确实有可能会以下犯上,谋害女主人,谋夺家产。 “……所以,我要提前选好人选。” 要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要么就是同宗同族的“姐妹”。 郑十三虽然不是丫鬟,亦不是姐妹,但有着几年的情谊,关键还通过了楼彧的考验……王姮觉得她靠得住,这才给提升了待遇。 王棉麻木脸:“呵呵,九娘知道这些就好!” 就说嘛,古代的女性老祖宗们才不是真的犯贱。 她们对标的是自己的夫君,要算计、要斗,也是跟男人们,而非奴婢、姬妾。 只要不是蠢货、恋爱脑,贵妇们的富贵恣意生活,后世之人根本想象不到。 王棉:…… 不知多少次的被“教训”,王棉本就不多的穿越女优越感早就被打击得一丝不剩。 这、还没完! 紧接着,自诩拥有无数美容、美体、护肤等常识的王棉,又被“震惊”了。 “这是乌麻散,可养发、黑发。选用上好的乌麻(黑芝麻),三蒸三晒……” “这是容颜不老方,调和气血、滋养肌肤。一斤生姜半斤枣,二两白盐、三两草,丁香沉香各半两,四两茴香一处捣……” “……面上黑气方,去黑美白……” “还有玉容散,可去斑点、粉刺,还有酒糟鼻……” 姜侧妃来到楼氏坞堡,除了每日里照看十一娘和小三郎,便会抽时间教导王姮。 而姜侧妃给王姮上的第一课,就是养生养颜。 她身边有个老媪,专门负责收集、研究各种护肤、美容美体的秘方。 这位老媪据说是某个世家的老仆,主家败落,才又重新“流入市场”,被姜侧妃收到自己身边。 老媪带着三四个小丫鬟,专门负责姜侧妃的“美”。 “每日里,让专门的梳头小丫鬟,用玉梳梳头三千下,按摩头皮,滋养头发。” 老媪跪坐在王姮、王棉、郑十三等小女郎面前,或是讲解古方,或是现场演示。 王棉:……好家伙,单单是负责女主人“美容”的仆从就要四五个人。 专门负责梳头的,专门负责制香熏香的,专门…… 难怪古代贵族家里,动辄几十上百的奴婢呢。 分工细,讲究多,还没有工具替代,也就只能更多的使用人力。 还有那些方子,才是真的奢侈品。 野生的、上年份的药材只是基础,还有诸如珍珠、麝香等等珍稀材料。 一份护肤品调配下来,费工费时费材料,所耗费的银钱,让她这个穿越女都忍不住咋舌呢。 除了美容护肤的古方,还有纤体、塑形的药膳。 这位老媪也倾囊相授。 王姮特意从自己的丫鬟里,选出白芍、白薇两个。 白芍负责学习美容等古方,而白薇则学习烹制药膳。 就是郑十三,也主动请缨,跟着府医学一些针灸、按摩的技术。 王棉:……彻底麻木! 她,也彻底拜服(认命?) 心中的某件事,本就有了想法,如今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待王姮从主院回来,接受完姜侧妃的单独授课,王棉就找了来。 “九娘,有两样东西,我想交给你!” “它们作用极大,兴许还能改变世界……我、我身份卑微,不敢擅自尝试,还、还是由你掌控吧。” 王棉奉上两个小木匣。 每个小木匣里,放着一个小巧的白瓷瓶。 王棉指着一个白瓷瓶说道:“这是消炎药,可以消炎杀毒,退高热。但,会有一定的过敏几率。紧急情况下,可用来救命。” 她又指向另一个小瓷瓶:“这是黑火药,小小一瓶,便能爆炸。不过,此物甚是危险,若是保存不当、运输不当、使用不当,都可能引发自爆。” 在古代,热武器的威力,太巨大了。 王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复刻出了改变世界的“神器”,还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但,几年的时间,反复试验,终于做出了成品,王棉还是不想被埋没。 “消炎药?黑火药?” 王姮不是第一次从王棉那儿得到“神仙之物”,只是这一次,王棉显得格外郑重。 王姮都禁不住认真起来,“阿棉,你给我仔细说说它们的功效、禁忌等。” 王姮最是谨慎,好东西更要详细了解。 功效与副作用,使用的种种禁忌,以及“违禁”的后果,她都需要掌握。 王棉介绍完,王姮还会进行实验。 她不是不相信王棉,而是明白概率有偏差。 万一阿棉因为条件限制,无法进行太多、太深入的实验,而导致结果有出入呢? 王棉毕竟不是王姮,她所能调动的资源都是有限的。 王姮就不同了,她以前拥有偌大的产业,如今更是将整个楼氏坞堡都纳入管理之中。 说句不怕被人骂恶毒的话,王姮甚至能够弄来“活体”实验者。 不管是重金之下的勇夫,还是自己培养的死士,亦或是从官府弄到的死囚……这些就不是王棉所能调动的资源,更不是王棉所能接受的残忍。 “……嗯!” 王棉有些沉重,终于把东西做出来,也交给了自己信任的小伙伴。 她本该轻松、释然,可不知为何,却又莫名的担心、茫然。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感受到王棉情绪低落,王姮便柔声说道:“阿棉,这些年,你助我良多。我虽给了些许回报,却远远不够!” 王姮看向王棉,目光真挚且坚定:“你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你!” 只等尘埃落定,阿母回京,王姮就会给予阿棉应有的一切! “……我知道!我信你!” 就是因为知道九娘的善良、厚道、靠得住,王棉才没有选择“背叛”九娘,另选“英主”。 楼彧,确实能够更快、更多的给予她“回报”,但楼彧狠戾、冷酷,是彻头彻尾的上位者。 作为偏执的小变态,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基操。 王棉宁愿选择一个可能不够强大的好人,也不敢跟一个强大的变态打交道。 她,跟定九娘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乱起 沂河,河道行营。 时间已经进入到了八月,中秋时节,虽然中午还会有秋老虎肆虐,但一早一晚还是比较冷的。 尤其是在河边,本就潮湿、阴冷。 凉凉的秋风一吹,水里、岸边的河工们便禁不住的牙齿打颤、浑身发冷。 “去岁,世子还在的时候,咱们早就喝上热热的姜糖水了!” “是啊,又甜又辣,一碗喝下去,浑身冒汗,哪里像现在这般,冷气、湿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姜糖水?想甚美事儿呢!现在连饭都吃不饱,还想喝姜糖水?” “……姜也就罢了,都是地里寻常之物。糖,可是好东西啊,外头都没有卖的,只有世子才能弄来!” “唉,世子咋就走了呢?老汉我这都半年没吃肉了!” “王老汉,你还真敢说!吃肉?能有个白面炊饼,都算是过年呢!” “都怪姓楼的狗官,是他要抢夺功劳,挤走了世子。” “没错没错!他还贪墨修河的银子,连咱们的口粮都克扣!” “哎呀,别骂‘姓楼的’的,楼小郎君也姓楼呢。楼小郎君多好,世子仁善,他也宽和。” “对!楼小郎君是好的,黑心烂肝的狗官是楼让!” “他不是楼小郎君的叔父吗?刚来上任的时候,那狗官自己说的!” “呸!狗屁的叔父!他的老娘,是小郎君的继祖母!后娘还有好的?原配的孙子,跟继室的儿子能是亲叔侄?不是仇人就不错了!” “……哎呀,管楼让跟楼彧是不是仇人呢!现在的问题是,咱们快要活不下去了!” “和我一个大通铺的冯大哥,已经病了,我跑去告诉管事,管事只是把人抬出来,丢到了一个破草棚里,他们这是要让冯大哥自生自灭啊!” “要是世子还在,早就请来王府的府医,还会弄来许多昂贵的汤药!” “……世子怎么就走了呢!” “走了,也能再回来吧!若是那狗官捅了娄子,朝廷应该就会换人!” 许多满身泥污的粗糙汉子,三五个凑在一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干活儿,一边热切的议论着。 熬了两个多月,他们真的快受不了了。 以往几年修河,他们不能说是来享福,却也真的能够吃饱吃好,还能拿些铜板回家。 可这一次,不说荤腥了,连豆饼、麦饼这样的粗粮都不能吃饱。 每日里,还有监工、管事拎着鞭子在身边巡视。 稍有懈怠,一鞭子就抽过来了。 虽然不会被打死、打残,但一条条的血楞子,疼痛入骨啊。 弄不好还会发炎、高热……刚才某个民夫提到的“冯大哥”,就是因为挨了打,这才夜里起了高热。 生了病,人都有些烧糊涂了,管事的却根本不管。 直接把人抬出去,不给看病、不给药……分明就是不把人当人看啊。 呃,好吧,其实在杨睿之前,被征调的民夫,其实也是这种待遇。 但,架不住有了杨睿的“仁政”。 如果一直没遇见过天堂也就罢了,偏偏体验过了天堂,又被打落地狱,那落差,很难让人不介怀。 能够容忍两个多月,河工们也只是磨洋工、发发牢骚,已经是百姓们足够怯懦与容忍了。 都是普通百姓,不到逼不得已、活不下去,他们是不会反抗的。 但凡有一口吃的,但凡有一丝生机,他们都会忍、忍、忍。 “忍不下去了!” “贼娘的,老冯那一个帐篷的人,都被关了起来。说是老冯不是普通风寒,而是疫病?” “啥?疫病?那、那会不会传人?” “就是把病气过人,这才把跟老冯一起住的人都抓了起来。” “……咱们呢?昨儿、昨儿咱们还在同一段河道干活呢。” “疫病啊!那可是疫病!被传染了,会死。没被传染,却跟他们有接触,也会被丢在一起,自生自灭!” “娘的,没活路了!” “反了他娘的!冲出去,可不能被关在这里等死!” “杀狗官,找大夫……我、我不想死!” 比“疫病”蔓延更快的,是对于死的恐惧。 哪怕所谓“疫病”,只是人传人的流言,未经证实,深陷这种恐慌氛围之中的河工们也顾不上了。 其实,不只是他们,就是官府派来的管事、监工等,听到风声,也都吓得没了主意。 “要不,咱们也跑吧!” “对!跑!娘的,那可是疫病,一死一大片!” “什么一大片?人家贵人就不会死!” “贼娘的,狗屁的贵人,说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比咱们这些低贱的差役都贪心。” “‘抄家公子’?哼,都快把河东的富商、豪族们逼死了!” “……就算咱们不跑,姓崔的、姓楼的,估计也长不了了。我听说,好几个家族已经在暗中商量,要在中秋节——” “嘘!噤声!那些贵人的事儿,不是我等能够掺和的。” “对!对!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管逃命就行!” 河道上人心惶惶,开始有人逃跑,有人集结。 除了河工,那些被崔载一茬一茬割韭菜的富商、豪族们也终于忍不住,开始暗中推波助澜。 他们听闻了河道上的风声,便开始安插人手、收买差役,各种蛊惑、误导。 终于,在中秋节的前一天,爆发了。 导火索还是楼让、崔载。 他们苛待河工,自己却纸醉金迷。 沂河上,高大气派、精致奢华的画舫,灯火通明,歌舞生生。 同样的一条河,河边就是顶着冷风、泡着冷水,生着病、饿着肚子还要干活的民夫。 众民夫们,甚至能够听到半空中传来的鼓瑟声、谈笑声。 贵人们把酒言欢,赏月嬉戏。 民夫们却挨饿受累,日夜辛劳。 “贼娘的!耶耶杀了那些喝人血的狗官!” “中秋节,本该合家团聚,他们可以团聚,我们却要孤身一人在这里下苦力!” “反了!反了!” “兄弟们,他们不把我们当人,不给我们留活路,我们就拉他们一起下水!” 都是沂河边长大的,还在河道服了几年的苦役,民夫们的水性都不错。 人群中,有人煽动,更有人一马当先的跳进了河里。 扑通! 有了带头的,紧接着就是扑通、扑通好几个追随者。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敢“反抗”。 毕竟狗官不是那么好杀的,不说谋害朝廷命官了,就是以民告官,都要先挨一顿打。 谋反? 是要人命的。弄不好,还会牵连全家、全族! 有人便迟疑了,只敢在河边观望,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 还有人趁机逃走。 而那些跳进河里,冲上画舫的人,也果然失败了。 他们只是民夫,靠着一时激愤,冲动之下做出了“忤逆”的行径,摸上画舫后,那股子热血就有些冷凝。 画舫上有楼让的亲卫,河东县衙的差役,他们手握兵器,都不需要噶刀出鞘,就能吓得民夫们瑟瑟发抖、连连后退。 “该死的贱民!居然敢谋逆!” “该杀!都该杀!” 楼让暴怒了。 他本就心性扭曲,来到沂州后,更是处处不顺。 差事不顺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被拉来跟楼彧那竖子对比。 楼彧算什么东西? 一个生性顽劣的混账! 现在懂得装模作样了,骨子里却还是那般的可恶、可恨。 偏偏,周围的人仿佛瞎了一般,看不到楼彧的虚伪、恶劣,却还将他当成什么温润君子、儒雅公子! 啊呸! 凭他一个贱婢所出的庶孽也配! 出身低贱也就罢了,还品行低劣,目无尊长。 楼让牢牢记着断腿之仇,若不是总想着“以牙还牙”,让楼彧也同样坠一回马,他早就动手了。 他不是没有机会谋害,而是被限定了谋害的手段。 他必须要让楼彧也坠马,摔断腿,成为人人嫌弃的残废。 下毒、刺杀等,或许更快捷、更能成功,可楼让就是偏执的坚持着。 楼彧:……呵呵,我的好叔父,您高兴就好! yy吗,随便! 左右楼让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楼让:……谁说的?我定能成功! 如果实在不能让楼彧也坠马,楼让会退而求其次:只要弄死楼彧,死法毋论! 他已经埋了暗棋,啧,楼彧真以为自己多厉害,把楼氏坞堡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他啊,还是年纪小,根本不懂得人的贪婪、嫉妒等,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话题扯远了,不提楼让对楼彧的某个阴谋,只说在画舫上,楼让看到那些被抓住的河工,眼底发红,杀意沸腾。 还是崔载,知道人工的重要性。 河工本就不多,杀一个少一个啊。 楼让还总是想赶超杨睿,却又不肯给钱给粮……若是再掉一部分,河道事务将会更加耽搁。 “……郎君,还是运河之事最为重要。” “这些乱民,暂且留下性命,让他们戴罪立功!” 崔载作为楼让身边第一马仔,给楼让弄了不少钱粮,楼让对他还是颇为看重的。 关键是,崔载的话,很有道理。 杀掉,很简单,他一声令下,护卫们手起刀落,这些该死的乱民就都死了。 然后呢? 修缮河道的活儿,谁干? 死了,都是便宜他们! 楼让要让这些人,带着镣铐、枷锁,继续在河边干活……震慑所有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蠢货 十几个河工,被打得遍体鳞伤。 身上本就破旧的粗布麻衣,早已变得褴褛不堪。 血凝固了,神情麻木了,周身散发着一股死气与绝望。 他们的双手、双脚都被锁上沉重的铁链,却还要被鞭打着挖土、搬运麻袋等重活。 到了晚上,也不得好好休息,而是被扣上枷锁,在营地示众。 “不把我们当人看!” 一句本是河工们抱怨的话,在此刻,被具象化了。 那些贵人,是真的没有把他们当人! 是任劳任怨的牛马! 是任人打骂的猪狗! ……唯独不是人! 但,这一次,河工们没有议论,没有抱怨。 他们默默的干活,默默的吃着难以下咽的猪食,默默的看着同伴们被凌虐。 仿佛他们被吓到了,被震慑住了,不敢再反抗。 然而,平静的山口下,是正在沸腾的岩浆。 八月十五,中秋节! 去年的时候,河道行营最是热闹。 那时的总管是杨睿、楼彧,他们仁爱、宽厚,便下令,距离家近的河工,可回家过节,与亲人团聚。 离家远的民夫们,虽不能回家,却可以休息,还有丰盛的饭食。 这些民夫们,有很多是生平第一次吃到烤得香甜酥脆的月饼,第一次喝到醇香的酒酿,第一次有闲心坐在河边“赏月”。 只隔了一年,河工们的境遇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休息,不能回家,没有美食,只能劳作,还要看着曾经的同伴们,被折磨、被羞辱…… 他们不再说什么“过去如何,如今如何”,也不再低低的咒骂狗官、狗腿子。 沉默! 整个河道行营,都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 愤怒在翻滚,血液在沸腾,只等一个火星,就能轰的一声,燃起冲天大火。 …… 不远处的沂河上,楼让、崔载等,似乎故意要彰显他们的富贵与权势。 本该合家团聚的节日,他们却还是邀请了河东、乃至沂河当地的势力们入画舫、赏明月。 陆怀瑾以及众家主们:……贼娘的,这俩货,莫不是有病? 中秋节,团圆节啊。 你们不愿与家人一起赏月,我们还想呢。 关键是,这边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岸边却黑灯瞎火、辛苦劳作。 贵族们豪奢享受,是事实。 可他娘的也不能故意弄个对比啊。 两天前,就已经闹出了河工“以下犯上”的祸事,楼让和崔载不说想办法安抚,却还—— 陆怀瑾再次在心底骂着:蠢货!真真蠢货! 幸亏—— 陆怀瑾端着酒盏,微微垂下眼睑,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楼彧坐在陆怀瑾的对面。 他年纪小,地位却超然,几乎是跟陆怀瑾这个刺史平起平坐。 他也端着酒盏,没有加入众宾客或是推杯换盏、或是即兴创作诗画的活动中。 “……胖丫头一定在吃各种馅料的月饼!” “今年那颗豆芽菜是不是又做什么鲜肉馅儿、云腿馅儿的?” “明明是烤饼,却弄得像毕罗一样!” 楼彧精致的面容上,挂着温煦的浅笑,心里却在惦记胖丫头,吐槽郑十三的“创新”美食。 唉,若不是今夜是最合适的时间,所有的准备都为了“此刻”,楼彧才不愿跟一群不知所谓的人在秋风萧瑟的河上浪费时间呢。 在坞堡里,与胖丫头一起赏月,不好吗? 再不济,也可以与先生等,一起吃酒、作画,从先生那儿“骗”些作品,亦能当做传家宝呢。 可惜了这皎月,可惜了这好时光啊! 楼彧默默叹息着,端起酒盏,抬头,遥祭明月,楼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陆怀瑾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楼彧的动作,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异彩,便也学着他的模样,敬明月、敬自己。 要、开始了吧! 陆怀瑾放下酒盏,右手随意的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思却已经开始飘散。 秋夜的风,轻缓而清凉。 天空中的云彩,一点点的飘动。 一团云朵,慢慢的靠近了那轮皎洁的圆月。 “银盘”开始有了阴影,远远望着,就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月饼。 而随着云团的飘动,那缺口越来越大,直至彻底“吞噬”。 天,黑了下来。 画舫上,却依然灯火璀璨。 楼让、崔载等贵人们,丝毫没有在意空中的景象。 云遮月嘛,正常! 用不到了多久,云就会吹散,皎月也就重新展现。 接着奏乐! 接着舞! 兴致上来了,崔载等,竟也拍案而起,与舞姬、乐伎等闹作一团。 胡旋舞! 柘枝舞! 剑舞! 不能说群魔乱舞,却也都有几分“放浪形骸”。 画舫里,欢快的气氛,几乎达到了顶点。 就连因为残疾而不能跳舞的楼让,也被气氛感染,竟夺过鼓槌,咚咚咚的敲起了鼓。 楼彧:……没眼看啊! 不过,想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好叔父的最后一天了,若是能够快乐些,即便死了,也能“含笑九泉”吧。 楼彧的毒舌,果然是死性难改。 他含笑看着,虽然没有加入,却也故作清高的隔离在外,他似乎很享受于众人的“即兴表演”。 哗啦! 哗啦啦! 画舫上的喧闹声,掩盖住了细微的水声。 咚! 咚咚! 楼让的鼓声,似乎还有“回音”。 哐当! 似乎是酒坛被砸碎的声音,不过,看到宴席上歪歪斜斜、踉踉跄跄的人们,听到动静的人,也不会惊诧。 抱着酒坛子、却跟着跳舞,一时不慎,摔了酒坛子,都是正常啊! 轰! 画舫上的灯笼、火把,燃烧得格外旺。 空气中,微风拂过,哔哔啵啵的声响,愈发明显。 隐约还能闻到火烧的味道。 众人玩儿太尽兴了,就连护卫们,也实在没忍住,偷偷加入进来。 许多异常,也都被“喧闹”所隐藏。 直到—— “咦?这是什么味道?今日有炙肉?” “我也闻到了!还、还好像有些烧焦了?” “好热啊!这都秋天了,居然还这么热?” “前头好大的火光啊,这难道是总管准备的‘惊喜’?” “……不好!火!着火了!” 喝得东摇西摆的宾客们,终于发现了异常。 画舫,着火了! 船舷、甲班,都在燃烧。 “该死!居然走水了!” “快!快灭火啊!” 楼让丢下鼓槌,只觉得扫兴。 他阴沉着脸,冷声下达命令。 已然有些微醺的护卫们,不敢再“摸鱼”,赶忙跑去打水、灭火。 宾客们开始有些骚乱。 火啊,这可是火! 虽然他们就在河面上,但在水里,依然被烧死的情况,并不罕见。 “快跑!快跑啊!” “……等等!我、我怎么觉得,这船,好像在下沉?” “该死!船底被凿穿了!进水了!船、船要沉了!” 又有人发现了这个更为可怖的事实。 本就因为“失火”而慌乱的众人,愈发的惊恐。 有的人,甚至一时情急,直接跳进了河里。 乱了! 整个画舫都乱成一团! 楼让又急又怒,好好的赏月宴,居然被搞成—— 等等! 也不都是坏事啊! 现在这般乱,若是“有人”在混乱中,被误伤(刺杀),也属正常! 是吧!大侄子! 楼让的目光,慢慢的、慢慢的扫向了楼彧。 本就阴郁的双眼中,此刻闪烁着嗜血的残忍。 “就是不能也让你摔断腿、当个瘸子了!” 可惜了! 楼让略扼腕。 可他也知道,这应该是自己报复楼彧的最好机会。 哦不,不止! 弄死楼彧,只是他报复的第一步。 他还给楼彧准备了“惊喜”—— “知道你喜欢王家那胖丫头,我这个做叔叔的,最是疼你,自然要成全你!” “大郎啊,你就安心去吧,我会把那胖丫头也送下去陪你的。” “……还是阿叔对你好,让你死了,还能有个伴儿!” 楼让快慰的想着,高高上扬的嘴角,写满了得意与痛快。 “动手!” 楼让压低声音,对紧跟在身边的亲卫下达命令。 “是!” 亲卫应了一声,便快步朝着楼彧而去。 他抽出刀,故意大喊一声:“贼人,尔敢!” 仿佛有贼人混入了画舫,正欲刺杀楼彧。 亲卫呢,不是来谋害楼彧这位贵人,而是要“救”他。 横刀出窍,冰冷的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楼彧挑眉:……就这? 啧,楼让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楼彧一个纵身,宛若一只灵巧的鹞子,直接避开了亲卫那凶残的一刀。 “大胆贱奴,身为楼家仆从,竟敢对我痛下杀手?” 楼彧将自己腾空的同时,也不忘怒斥亲卫的“背主”行径。 不就是抢占舆论嘛,胖丫头都会玩儿,更何况他楼彧? 陆怀瑾就在对面,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脱口喊了句:“贼人?哪里有什么贼人?我看你才是要刺杀主人的贼人!” 得! 神助攻! 果然是“队友”! 楼彧知道,陆怀瑾这是在向他卖人情。 楼彧一个翻身,不但躲开了刺杀,还跳到了另一边。 那亲卫,见自己一击不中,还暴露了行迹,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继续追杀。 “楼彧,你不敬亲长,谋害叔父。就算郎君不许奴乱来,奴也要为郎君报仇!” 亲卫倒也不蠢。 他把这场刺杀定义为个人行为,而非楼让的指使。 他快速的追上楼彧,再次挥舞着横刀。 寒光闪烁,刀锋逼人。 楼彧继续闪躲。 看到楼彧这般狼狈的东躲西、藏,楼让愈发畅快。 哈哈! 楼彧,竖子,你也有今日! 许是太兴奋了,楼让浑然没有发现,燃烧的甲板上,已经摸上来了许多身着麻衣的河工。 其中一两个,不知在哪里“捡到”了横刀,并在奔逃的人群中,精准的找到了楼让。 “狗官!!” “去死!” 两个河工,一左一右的冲到了楼让近前。 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 暴喝一声,便无比快速的挥刀。 噗! 噗呲! 两记刀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哗! 颈动脉被割断,鲜血喷溅而出。 哐当! 楼让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他的胸口,还插着一柄无比锋利的横刀。 “……狗官死了!哈哈,兄弟们,我给你们报仇了!” 确定楼让死得不能再死,两个“河工”大笑两声,便转身跳进了河里。 陆怀瑾眸光闪烁。 好个楼彧,这才是杀伐决断、干净利索呢。 杀了仇人,还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任谁来调查,都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楼让贪婪、残暴,逼得河工造反。 混乱中,楼让却还趁机谋杀自己的亲侄儿。 他只顾着害人,却导致自己身边护卫空缺,继而被乱民所杀! 这,可是经典的“害人不成反被害”。 亦是让大快人心的“恶有恶报”! 楼彧不但要杀人,还要诛心,让楼彧死了都要被人骂一句“活该”。 即便似陆怀瑾这般,猜到了真相,也只会觉得楼彧厉害,而楼让愚不可及! 蠢货,死了都不可惜呢。 楼让死了,躲在桌案下的崔载却“侥幸”躲过一劫。 陆怀瑾挑眉:侥幸吗?不! 这场祸事,还需要有人承担呢。 作为楼让的狗腿子,崔载就是最佳的人选。 楼彧,年纪虽小,行事却周全。 不愧是杨世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也不枉他陆怀瑾—— 哈哈,不可说!不可说啊! …… 沂河上,纷乱很快就结束了。 但,浓郁的夜色中,还是有一股“水匪”,混入了河东。 楼氏坞堡,王姮与姜侧妃等一起赏月、吃酒。 “九娘!不好了!郎君出事了!” 赵锦娘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脸上写满了急切与担忧。 王姮腾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阿兄出什么事儿了?” “九娘,河道行营发生了民变,郎君被乱民围困,生死不知!” 赵锦娘提到沂河,便想到了几年前的沂河之变。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贵人的画舫。 只不过,那时,她是待宰的羔羊。 而今日,她却是执刀之人,她有了“反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的资格与能力! 贵人? 哼! 谁天生高贵? 谁又天生低贱? 今日,她这个低贱的奴婢,就要告诉贵人们,她赵锦娘不可欺。 姜侧妃:……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蠢货? 王姮也在心底微微叹息:唉,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埋伏 “什么?阿兄被乱民围困了?” 王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慌。 “怎么会这样?阿兄!阿兄他、他——” 王姮手足无措,像极了知道至亲身陷危机后的关心则乱。 她本就娇憨,落在有些人眼里,就是“憨傻”。 这一慌乱,显得愈发没有脑子、乱了章法。 “不行!我要去救他!” “来、来人——” 说着,王姮就要开始摇人。 赵锦娘却赶忙像个忠仆般劝阻,“九娘!别冲动!切莫乱了分寸!” “郎君情况不明,您贸然赶过去,可能会遇到危险!” 赵锦娘满心算计的同时,倒也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楼彧送给王姮的女护卫。 关心旧主,是她有情有义。 可保护现任,才更是她的职责所在。 她不能明知道前方有危险,却还任由女郎君跑过去,以身犯险。 即便不是她撺掇的,可作为奴婢,若是不能规劝主人,亦是失责。 “阿兄现在危险啊!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赵锦娘,你无需多言!我自有主意,你只需听命行事!” 许是太着急了,王姮全然没了往日的好脾气。 说到后面,她甚至带着几分急言令色。 世家贵女的骄纵,王姮终于彰显出了一二。 赵锦娘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握紧。 她就知道,别看平日里九娘对人和善,似乎对奴婢们也十分亲近、温和。 事实上呢,在她心里,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 主子矜贵,而奴婢就要任由训斥、责打。 可笑阿蛮那个饭桶,别人把她当笑话,她却把人当姊妹。 阿蛮更是认定王九是个好主子,对她百般尊敬、万般忠心。 哼,这是阿蛮没有触犯到王九,否则,王九也会像此刻训斥她一般,呵斥、责骂阿蛮! 只能说,有了偏见,看什么就都是歪的。 王姮并没有叱骂,赵锦娘还是感受到了屈辱。 “……九娘,还是留在坞堡里吧。外面已经有了乱民,坞堡城高池深,那些乱民断不敢闯入。” 可若是跑出去,那可就不能保证安全喽。 赵锦娘忍着羞愤,继续像个忠仆般,忠言逆耳的劝说着。 有了这一轮的劝说,即便王姮跑出去,出了事,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作为奴婢,该说的都说了,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呀。 某些贵人非要自己找死,她赵锦娘也没有办法。 姜侧妃轻轻垂下眼睑。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啊。 一个蠢货,却还自作聪明。 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殊不知,她连棋子都算不上。 充其量,就是个笑话! “我知道!但阿兄有危险!我岂能躲在坞堡里?” “赵锦娘,你若是不敢跟着我去,那就留在城高池深的坞堡,安安稳稳的待着。” 王姮许是真的急了,开始好赖不分,竟对着劝说自己的“忠仆”阴阳怪气。 她还不忘拉出“对照组”,“阿蛮,我们走!” 阿蛮还是黑黑瘦瘦的模样,看着很不起眼,都不像是世家贵仆,反倒像个农家的小丫头。 她看着有点儿呆呆愣愣,像极了一根筋的憨货。 主子说什么,她都不用思考,就乖乖的应声:“是!” 赵锦娘脸上闪过委屈与无奈,主子任性,另一个同事也不知规劝,唉,就她一个明白人,心好累、神好伤啊。 “九娘误会奴婢了,奴愿追随九娘!” 赵锦娘忍着羞愤,躬身行礼,表示自己愿意听从主子的命令。 “哼!这还差不多!” 王姮抬起双层的小下巴,一脸的骄纵。 “来人!集合!我们去河道行营!” 王姮吆喝一声,众护卫便开始集结。 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只是,数量有限。 王姮并没有把所有人都带走。 三百护卫,被分作三部分: 一百人上了坞堡的城墙,加强坞堡的守卫。 一百人入内院,保护姜侧妃、十一娘和小三郎三位贵人。 最后一百人,则跟随王姮一路去沂河,救援楼彧。 看到这个分派,赵锦娘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早就猜到王九不会把所有人都带出去。 楼彧不在,绝大多数的楼家军也被调离,坞堡的守卫本就不足。 楼彧调兵离开的时候,将王姮的三百护卫考虑了进去。 如今,王姮虽然急着去救楼彧,却不会真的忽略了坞堡。 这里可是楼彧的大本营,若是被乱民攻占、被水匪劫掠,不只是损失严重,更是会让楼氏颜面大失。 号称沂州的地头蛇,却被端了老巢? 简直就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王姮看重楼彧,不只是看重楼彧的性命,也看重楼彧的名声以及楼氏的权威。 她即便急着救人,也会先留下人手。 还有姜侧妃等人,作为王姮身边的女护卫,每日里听到王姮称呼对方为“阿母”,赵锦娘即便未被告知真相,也能猜的出来。 王九的阿母,不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倾城祸水,齐王侧妃姜氏? 贵人啊! 妥妥的尊贵人儿。 王姮不管是为了母女亲情,还是君臣尊卑,也要好好保护姜侧妃。 所以,她也会留下人手,专门保护贵人。 而此刻,王姮的操作也果然如赵锦娘之前猜测的一般:分兵! 就三百人,分了三份儿,王姮身边也就只剩下一百人。 外头可是有几百的“乱民”、“水匪”啊。 更有她赵锦娘这个“内应”。 赵锦娘已经能够想象,只要王姮出了坞堡,她就会被抓,甚至被杀! …… “开城门!九娘要出去!” 一行人马哒哒哒的来到了坞堡的城门口。 阿蛮抬起头,扬声对着城门楼的守卫喊着。 楼氏坞堡只有一个九娘,那就是王家九娘,他们楼家未来的主母。 楼彧早有吩咐,在楼氏坞堡,九娘与他一样尊贵。 守卫们听到声音,举起火把,在垛口探出半个身子,仔细的看着。 城下,王姮身边的阿蛮等护卫,也举着火把。 火焰哔哔啵啵的燃烧着,明艳的光,照亮了王姮的面容。 “还真是九娘!” “快!快去开城门!” 守卫们确定了身份,便都忙碌起来。 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合力扛起了沉重的门闩。 吱嘎! 厚重的城门被推开,门轴处发出沉闷的响声。 城门大开,王姮用力一磕马镫:“走!” “是!” 身后的护卫齐声应答。 很快,一百余人的队伍,骑兵开路,步兵小跑,快速的出了城门。 跨过护城河,进入到楼家铺好的马路。 王姮辨认好方向,马鞭指向了西侧的沂河。 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周遭的田地,远处的树林,时不时有零星的蛙叫、蝉鸣以及鸟叫传来。 这些声响,愈发显得黑夜寂静,让人有种莫名的不安。 王姮却仿佛没有觉察到,她心急如焚,她恨不能肋插双翼,只为尽快赶到楼彧身边。 赵锦娘却敏锐的察觉到了。 起初,还能听到那些野物的叫唤。 但,很快,周围就变得愈发安静。 鸟叫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马蹄声,脚步声。 压抑! 窒息! 那种来自于直觉的不安,愈发的浓郁。 “九娘!不太对劲!” 赵锦娘抓着缰绳,驱马来到王姮近侧。 她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回禀,距离王姮格外近。 两人的马,几乎贴在一起。 赵锦娘抬手,就能摸到王姮的衣角。 “什么不对劲?” 王姮恍若未觉,她圆润的小脸上,还带着急切与焦虑。 她一门心思的只想尽快赶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四周(尤其是身侧之人)的异常。 赵锦娘却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她愈发的靠近王姮,低声道:“周围太安静了。” “深夜,路上没有行人,这很正常。” “可,现在竟是连虫儿、鸟儿都不叫了,这——” 赵锦娘表现出了一个女护卫该有的警惕与忠心。 似乎慢半拍的阿蛮,也反应过来,脱口说了句:“这、可能有埋伏!” 埋伏之人,可以用伪装骗过周围的人,却骗不过那些野外的小东西。 虫儿鸟儿的意识到了危险,自然不敢再发出声响。 若是,那种危险气息更加浓郁,它们还会直接奔逃。 果然! 哗啦啦! 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飞起了一群鸟儿。 与此同时,唰唰唰,无数道黑影从林间窜了出来。 “果然有埋伏!” “是乱民!他们进城了!” “保护九娘!快!快保护九娘!” 随着伏击者的出现,王姮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他们或是准备进攻,或是冲到王姮身边护卫,虽然起初有些慌乱,但还是及时做出了应对。 呼啦啦! 几百号的黑衣人,将王姮等人团团为了起来。 “哈哈!这就是楼彧的未婚妻?王家九娘?” “啧,还是个胖丫头!” “胖丫头,你若是聪明,就束手就擒。我们只是想跟楼彧借点儿钱粮,并不想杀人!” 黑衣人们围住了王姮,便开始七嘴八舌的鼓噪着。 他们流里流气,像极了水匪。 但,王姮还是敏锐的发现,他们脚上穿着黑色的牛皮短靴。 这是官靴,要么是官兵,要么是权贵人家的部曲、私兵。 他们要抓的不只是她王姮,还有阿母这个齐王侧妃! “九娘,那匪首说得有些道理!” 就在王姮暗自思索的时候,只觉得颈侧一凉。 她低下头,一柄锋利的横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一百五十章 反杀 “赵锦娘,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阿蛮看到这一幕,惊怒交加。 她下意识的举起一只手,又黑又瘦的小拳头,咯吱作响,骨节处都发白了。 “阿蛮!别动!” 赵锦娘知道阿蛮一身蛮力,若是被她那小拳头击中,轻则红肿,重则骨折。 不过,赵锦娘面对要暴起的阿蛮,却也没有惊慌。 她握紧刀柄,轻轻往下压了压。 吹毛可断的刀锋,竟直接在白嫩的脖颈上压出一道红痕。 若是她再用些力,就会破皮、流血。 阿蛮僵住了。 她根本不敢动,就怕赵锦娘这个叛徒,会真的伤害九娘。 “……为何?” 王姮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她低下头,看着那锋利的横刀。 她又抬起头,目光移动,随后定格在赵锦娘的脸上。 王姮没有说什么“我对你不薄,你为何背叛我”的话,她就是单纯的不理解,赵锦娘一个良家出身的奴婢,为何要跟贼匪勾结在一起。 她的阿父,就是死于水匪之手啊。 虽然这一批“水匪”,并不是当年那一批。 但都是目无法纪、杀人劫掠的歹人。 不说良心等道德问题了,单单是这样的匪人,一旦与之纠缠,就会成为同党。 大虞朝是讲究连坐的。 一旦问罪,首犯重罚,从犯也不会放过。 赵锦娘就这么肯定,贼匪能够成功? 而她不会被牵连? “王九,你是高贵的王家女,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哪里明白我们这些卑贱之人的苦楚?” 赵锦娘自己也说不清她对王姮到底有着怎样的情感。 嫉妒?有! 迁怒?有! 怨恨?亦有! 或许,在三四年前,沂河的那个夜晚,赵锦娘就已经被仇恨、不甘等负面情绪扭曲了心性。 现在的她,根本就不能用正常的逻辑来评定。 她就是想要王九娘跌落成泥。 之前,她还想踩着王九,攀上楼彧。 楼彧呢,对她也似乎有些情谊。 但,很快,赵锦娘就发现,楼彧似乎又恢复到了高冷、矜持的模样。 她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特殊”。 尤其是,一旁还有郑十三这个被“偏爱”的做对照,赵锦娘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自作多情”了。 郎君,根本就不喜欢她。 或许郎君也不喜欢王九那胖子。 郎君喜欢的是郑十三这般容貌精致、柔弱娇怯的小女人。 而这,是赵锦娘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模仿的。 郎君不喜她,她也就无法嫁给郎君,成为真正的贵人。 天知道,意识到这一点,赵锦娘是何等的羞愤、怨恨。 恰在这个时候,有人找了来,许了她富贵、前程。 本就黑化的赵锦娘,彻底沉沦—— 好! 索性就拿王九为自己换一份荣华。 若不成,那也可以拉着王九一起去死。 ……就算,彻底了结了当年的沂河之变——贵人与贱民,都死了,才公平呢! 王姮:…… 阿蛮骂得对,赵锦娘已经疯了。 她的脑回路已经不是正常人所能理解的。 王姮没必要跟一个疯子浪费口舌。 她转过头,看向那群贼匪。 “你们不只是要劫持我,用我做人质,向楼彧提条件吧?” 什么钱粮? 这、不过是个借口。 他们即便要拿着王姮做人质,跟楼彧谈判,所提的条件,也不会只是简单的钱与物。 他们会向楼彧“借兵”,甚至是逼迫楼彧“另投英主”。 齐地是齐王的封地,本就有着特殊的意义。 若是齐地都落入楚王的手里,齐王虽不至于伤了元气,却也会沦为笑话。 还有齐王侧妃—— “你们还想拿着我做诱饵,引我阿母出坞堡,继而将她俘获!” 王姮不理解赵锦娘的脑回路,更不了解这些歹人幕后主使者的想法—— 齐王确实喜欢阿母,可阿母还没有重要到,能够影响齐王啊。 说句不好听的,与其劫持阿母,还不如劫持李王妃呢。 呃,好吧,李王妃在王府,某些人就算想劫持,也无处下手。 “回乡省亲”的姜侧妃,也就成了移动的靶子。 从京城到泾州,再从泾州到沂州……这一路,估计吸引了不少火力,钓了不少“鱼儿”呢。 “你这胖丫头,倒是聪明!” 为首的贼人,见王姮已经被制住,而她的女护卫、护卫们也都投鼠忌器的不敢乱动,便自以为胜券在握。 面对王姮的诘问,“匪首”懒得编造谎言,索性就说了实话。 “你们的主子,估计已经预知到了民夫会被逼反,却没有及时阻止,反而顺水推舟。” “因为他也想趁乱做些什么。比如,劫持我,逼迫楼彧!再比如,趁机抓走齐王侧妃,彻底拔出齐王府在齐地的势力!” “而当他的这些目的达成后,你们就会利用楼家军,镇压乱民。并将楼彧重新推到河道总管的位置上,继续开凿大运河。” 王姮顶着一张娇憨的脸,却无比睿智的“猜测”着。 幕后之人,知道楼让无能,也明白大运河的重要性。 他是既要又要。 利用“民变”,解决掉一个废物,将真正能干之人绑上自己的大船。 而所谓“民变”,也只是一个小插曲,最终,齐地、大运河,都将被“他”牢牢抓住。 匪首听了王姮的话,先是怔愣,旋即大笑:“哈哈!还真是小瞧你了,一个只知道吃的憨货,却还能想到这些——” 匪首确实有些惊讶于王姮的聪慧,禁不住的赞叹了一句。 赵锦娘就有些不高兴了:“哼!聪明又如何?不还是落到我的手里?” 这些贵人,高贵也好,聪慧也罢,过去可以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了她的—— “阶下囚”三个字,还在赵锦娘的内心盘旋,突变就发生了。 唰! 赵锦娘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被自己用刀压着的圆润女孩儿,就一个灵巧的翻身,直接从马上跃了下来。 赵锦娘看到王姮乱动,担心真的会一刀杀了她,下意识的抬高了手腕。 找到她的黑衣人说了,要活着的王九。 王九若是死了,她的富贵,也就没了,只能与她一起死! 虽然赵锦娘动不动就想要“同归于尽”,可不到万不得已,她根本不想死。 而“王姮”,赌的就是赵锦娘的“不敢”。 赵锦娘抬高了手腕,翻身的“王姮”,身体擦着刀锋,却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然后顺利逃开了赵锦娘的辖制。 赵锦娘意识到“王姮”的逃脱,赶忙挥舞横刀,进行补救。 这一次,她有点儿恼羞成怒,不再顾忌什么活口,刀刀对准了“王姮”。 “王姮”体型圆润,动作却敏捷。 面对赵锦娘冲过来的杀招,她闪躲之际,还能一脚踢中赵锦娘的手腕。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 “嗷!” 女子痛苦的哀嚎。 “王姮”竟一脚踢断了赵锦娘的腕骨。 赵锦娘受了伤,握不住刀柄。 “王姮”顺势抢过了横刀,提着刀,一个纵身,飞到了赵锦娘的马上。 唰! 横刀架在了赵锦娘的脖子上。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间,仿佛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劫持者与被劫持者就“攻守易形”了! “……你、你不是王九!” 手腕剧痛,脖颈处也感受到森寒的刀锋,赵锦娘这才反应过来。 不! 这不是王九! 王九虽然每日也跑步、跳舞,身子比一般的胖子要灵活。 但,王九不会武功。 根本就做不出跳马、飞跃等等高难度的动作。 最重要的一点,赵锦娘在这个死胖子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护卫! 她不是王九,而是与赵锦娘、阿蛮一样的护卫! “我当然不是九娘!九娘是何等尊贵的人儿,就算要引出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蚊蝇蛆虫,也断不会以身犯险!” “王姮”倒也光棍,没有否认,而是直接开启嘲讽模式。 赵锦娘满脸羞愤,她好好一个美人儿,怎么就成了蚊蝇蛆虫? “你、你!” 赵锦娘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她有很多问题: 除了她赵锦娘和阿蛮,王姮是不是还有许多女护卫? “王姮”这样的女护卫,跟她们是不是同一时期送到王姮身边的? 王姮,哦不,应该是楼彧,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 今晚就是一个局? 那些“贼匪”,自以为高端的再玩儿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整个棋盘的执棋人。 实际上呢,他们才是被算计的棋子。 而真正的主导者,是楼彧?! 可、可,这明明就是王九啊。 赵锦娘对王姮,虽然不如阿蛮对王姮那般尊重、亲近。 却也是每日相处。 不可能对方换了一个人,她却没有觉察。 赵锦娘禁不住怀疑,难道日常与她相处的王姮,都是“替身”? 王姮&“王姮”:……不!你想多了! “王姮”这样的王牌,只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今晚,是“王姮”的首秀。 不只是王牌不能轻易使用,也是担心用多了,容易露出破绽。 毕竟,“王姮”与王姮并不是百分百的相似。 她最像王姮的地方,不是容貌,而是胖胖的体型。 王姮必须庆幸,她这一身的小肉肉,很容易让人看到她的时候,最先关注她“与众不同”的圆润,其次才是她精致、可爱的容颜。 今天又是晚上行动,光线并不充足。 赵锦娘呢,嫉妒、厌恶王姮,看到她一身肥肉就腻烦,根本不会太过仔细的关注。 呃,好吧,估计赵锦娘也是完全没有想到—— 楼彧除了明面上的女护卫,还给王姮准备了“替身”。 体型相似,容貌上,即便并不相似,也有办法补救。 王棉拼命举手:我!是我! 嘿嘿,四大邪术之首的天朝易容术,了解一下啊! 王棉直接将“替身”的脸,当成了画布。 又是用面团,又是用各种化妆品,现场来了个“换头术”。 原本并不十分相似的女护卫,硬是在她的巧手之下,变成了王姮! 王姮本人都看呆了! 当然,这样的妆容,是经不起考究的。 若是凑近了,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到厚重的脂粉,以及鼻子、下巴等处的粘合痕迹。 比如此刻,“王姮”就坐在赵锦娘身后,与她几乎贴在了一起。 赵锦娘转过头,鼻尖就能碰到“王姮”的鼻尖。 嗯? “王姮”鼻子在擦碰之下,居然有点儿歪? 假的! 这鼻尖儿,是假的! 还有额头、下巴,也都有“加工”的痕迹。 赵锦娘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于发现了“王姮”的伪装,还是该伤心于自己的失败。 人家都提前准备好了替身,足以证明,所谓“周密计划”,早已被识破。 偏她还不知道,居然还洋洋得意。 以为自己能够反杀贵人,殊不知,自己始终都是贵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被反过来利用了,都不知道! 这不只是她智商上的缺陷,更有着对于权势的低估—— 楼彧这般有钱有势的家主,能够养得起几千的人马,就能弄来或明或暗的护卫。 区区一个替身而已,不说楼彧了,就是王九,也能暗中豢养! 赵锦娘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一来,她不想看到“王姮”、阿蛮等看傻子似的嘲讽目光。 二来,她需要下定决心。 背叛主子,却失败了。 等待她的只有一个死。 与其落入楼彧手中,被折磨、被虐杀,还不如自己来个了断。 闭上眼,抬起手,握住“王姮”的手,猛地一用力。 噗呲! 锋利的刀锋划拨喉咙,鲜血喷溅,赵锦娘的身子软了下来。 这个过程,也很快。 匪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这都发生了什么? 忽然之间,就、就大变活人了? “人质”反杀了“劫匪”? 嗖!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天空,一簇烟花陡然炸开。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沂河,也闪耀了黑夜。 “王姮”看到信号,抬手将已经断气的赵锦娘丢下了马背。 她举起横刀,冷声道:“杀!” “杀!” 阿蛮、众护卫齐齐应声。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让贼匪们心惊胆战的,是“杀”声绵延不断,居然从自己身后蔓延而来。 他们、被反伏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故人 “九娘!开始了!” 楼氏坞堡,最高的四层楼阁之上,王棉趴在窗户上,手里拿着自制的“千里眼”,正好捕捉到夜空的那一抹烟花。 她沉声说了一句。 王棉不知道,这般时刻,自己是兴奋,还是紧张,亦或是……失落。 直到这个时候,王棉才知道,从两个月前,楼彧就已经在布局。 他对王姮的冷漠,对郑十三的“宠爱”,不过是整个计划里最小的一环。 哦不,其实还有她王棉,以及赵锦娘。 楼彧在考验王姮身边的所有人。 郑十三,王姮认定的“储备”姬妾。 王棉,王姮相交多年、信任倚重的闺蜜。 以及赵锦娘这个近身保护王姮的女护卫。 平日里,她们似乎都对王姮忠心,仿佛也都靠得住。 但,楼彧还嫌不够。 或者,他发现了有心怀异心的人,索性就来了个全员大考验。 说实话,如果站在王姮的立场,能够有人为自己这般考虑、费心思,会非常高兴,无比安心。 可若是自己就是被考验的对象,这滋味儿,就不是那么的美妙了。 之前的数次示好,还不惜拿出封诰做诱饵,并不是楼彧真的看重她,想要重用她。 而、只是一场场的考验。 但凡那个时候,王棉因着心底的一丝犹豫,而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那么,她今日就无法站在高台上看戏,而是会成为像赵锦娘一样被将计就计的蠢货。 王棉倒不是同情赵锦娘。 因为赵锦娘确实背叛了王姮,还试图谋害于她。 若王姮曾经对不起她也就罢了,事实却是,害得赵锦娘家破人亡的是匪人。 那些匪人已经被杨睿、楼彧清剿,算是帮赵锦娘报了仇。 整件事,跟王姮没有丝毫的关系。 反倒是因为王姮需要女护卫,楼彧这才买下了卖身的赵锦娘。 也算有那么一丝因果。 来到王姮身边后,王姮对赵锦娘亦是十分宽厚,从未有过苛待、羞辱。 赵锦娘却还是莫名其妙的恨上了王姮。 平日里嫌弃王姮胖也就罢了,如今更是与歹人勾结,伤害王姮。 不说王棉的三观了,就是以她和王姮的感情,她也不会觉得赵锦娘可怜,并为她洗白。 但,她不认同、甚至唾弃赵锦娘的背叛,却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被考验。 考验是什么? 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考核、审视。 是有钱人对贫穷者的戏耍、羞辱。 就像是后世的某些二代,为了考验女朋友是爱钱还是爱他,便故意装穷、装破产。 表面上,是为了追求一份真爱。 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有钱,而从未看不起贫穷的女友? 所谓考验,就是强者对弱者的一场游戏。 王棉,穿越一场,没能成为大女主也就罢了,居然还沦落到被人考验的地步。 说实话,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王棉的内心禁不住的生出屈辱与悲愤。 但,那又如何? 楼彧根本就不在乎。 王姮……这事儿与她无关。 王姮顶多就是意识到了,却没有点破。 或许,王姮心里也想知道,面对诱惑的时候,王棉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吧。 就是王棉自己,若是处在王姮这样的位置,大概也会像王姮一样。 她,理解! 可心里依然难受。 被当成了可以随意考验的对象,那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不过,王棉不是个矫情的人,更不会过多的纠结于已经发生的事儿。 所幸她做出了在楼彧看来是正确的选择——没有因为诱惑而背弃王姮。 即便要效忠的人是楼彧,也不行。 王棉:……玛德!就说他是个小变态! 为了自己认定的人,就连自己都可以被针对! 王棉严重怀疑,若是楼彧和王姮也遇到古偶剧里的狗血桥段—— 王姮被挟持,劫犯脑子犯抽的不要钱、不要权,只要楼彧在他与王姮之间做二选一。 要么王姮死,要么楼彧自己捅自己! 楼彧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杀,把生的希望留给王姮。 这就是爱得偏执的小变态。 可笑她之前还觉得楼彧变了心。 还将楼彧变心的理由归结为:某个进入青春期的小少年,长大了,明白了真正的美与丑—— 王姮不丑,但不符合主流审美的微胖体型,还是成了她外貌上的瑕疵。 王棉却忘了,楼彧是小变态啊。 对于一个变态来说,爱一个人,从来不会只爱对方的皮囊,变态的爱,似乎更纯粹。 他们关注的,永远都是爱人的灵魂。 美与丑、善与恶,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她是她”。 重新想起楼彧是个变态,而她居然顺利通过了变态的考验,王棉忽然觉得,“考验”本身,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难以接受了。 尤其是,经过考验,也确实有些好处。 比如,就在王棉将两个小瓷瓶以及相关配方送给王姮之后,王棉就见到了“王姮”。 再然后,她就知道了某个计划。 或许,王棉还没有进入到楼彧、王姮的核心。 但,她已经不只是王姮的小伙伴,更成了他们两人的“心腹”。 “……赵锦娘死了!” 王姮也拿着一个千里眼,与王棉一样,趴在窗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两三里外的某个地方。 距离比较远,王棉复刻出来千里眼倍数也没有那么的高。 王姮隐约只能看到一个人被“摔”下马背。 可她还是用有些笃定的口吻,猜到了真相。 王棉心神一凛。 虽然知道赵锦娘犯了错,也知道赵锦娘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但,终究是一条人命啊,还是一个跟自己认识了几年的“朋友”。 白天的时候,还跟她见过面,说过话,不到半天,人、人就死了?! “死了,也好!” 抿了抿唇,王棉幽幽的叹息着。 其实,对赵锦娘来说,能够干脆利索的死掉,确实是好事儿。 若是她活着,落到了楼彧手里。 嘶……楼彧可是小变态啊。 王棉都不敢想象,赵锦娘会遭遇怎样惨烈的折磨。 王姮没有继续讨论赵锦娘,已经死掉的人,恩怨也就了结了。 王姮更关注随后的发展。 呃,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悬念。 贼匪们确实多,可问题是,王姮的守卫,以及“援兵”更多啊。 内外夹击,贼匪们又没了人质,他们只有被屠杀的命运。 也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九娘,援兵都是折冲府的人马?” 王棉也关注着某个方位战局的变化。 通过千里眼,她看到了反伏击成功的一队队人马。 那些,不是楼家军,而是从齐州、青州借来的折冲府府兵。 尤其是青州折冲府,领队还是“熟人”—— “对!阿兄说过,他已然与青州折冲府的萧无疾萧参军商议妥当,今日来驰援的,就是萧参军!” 萧无疾是杨睿的另一个得用之人。 当初与楼彧一样,都跟在杨睿身边学习、历练。 只是,与楼彧这个北境贵族比起来,萧无疾身份略尴尬。 他是南境前前朝的皇族。 他的祖父是前前朝的太子,被前朝夺了皇位,不得不流亡到北境。 萧无疾的祖父身份高贵,容貌俊美,来到北境后,深受北境前朝皇帝的喜欢。 细算起来,萧家与前朝皇族还有些亲戚关系。 前朝皇帝便给了萧祖父官职,还为他求娶北境贵女。 就此,萧家在北境安家。 萧家的第二代,也就是萧无疾的伯父、父亲、叔父等,纷纷与北境世家联姻。 到了萧无疾这一代,萧家已经彻底在北境站稳脚跟。 萧家与杨家,亦是姻亲。 若是按照亲戚关系,萧无疾也可以喊杨睿一声表兄。 不过,没有多少血缘,萧无疾骨子里亦有世家傲气,并没有胡乱攀扯。 他被杨睿的能力、品性等折服,忠心跟随。 而杨睿也爱惜他的才能,欣赏他的人品,将他待在身边,悉心调教。 杨睿离开沂州的时候,专门把萧无疾留下来“善后”。 而所谓的“善后”,就在今日。 萧无疾与楼彧几番商议,确定了计划。 楼彧在沂河上,干掉河道总管,以及各段河道的其他势力。 萧无疾则清剿“匪患”,并拔出沂州、青州等齐地各地的楚王(圣人)势力。 这一夜,注定充满杀戮、血腥。 王姮与王棉躲在高高的阁楼之上,依然能够感受到远处的大清洗。 这就是权利争斗,激烈、残酷。 “……萧无疾?几年前在沂河的时候,是他把我送去了河道行营!” 提到萧无疾,王棉脑海中闪现出一个面如冠玉、气质温润的年轻郎君。 那时,萧无疾看着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如今,应该也还没有超过二十岁,却已经开始领兵打仗,谋划大事。 “对啊!我记得这件事!” 王姮点点头,欢快的说道:“那时他一路抱着你,你的脸都红了!” “对!就像现在这样……阿棉,其实,萧参军就很不错哟!” 王姮看着王棉忽然变得红润的脸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道。 王棉:……好闺蜜的提议,真是该死的让人心动啊。 相较于容貌端正的周既明,更为俊美的萧无疾,果然更有魅力。 只是……萧无疾是世家子啊,士庶不婚! …… 姜侧妃目送“王姮”离开,便没有继续留在院子里。 她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主院,看着他们安置了,姜侧妃回到自己的房间。 阿楚便迎了上来,“娘子,收到一封信——” “故人”的求救信!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托孤 阁楼上,远处的烟花一闪而逝。 围剿贼匪的战斗,也快速、完美的结束了。 王棉放下千里眼,转头看向王姮,忍了又忍,她终究没忍住: “九娘,你就这般相信楼彧?从未怀疑过他会‘变心’?” 王棉仔细回想最近两三个月发生的事儿,现在已经知道结果,带着上帝视角重新去看,才发现楼彧的“变心”,确实有些突兀。 可,人心这种东西,真的很难说啊。 而楼彧曾经展现出来的,就是对王姮的“冷漠”,对郑十三的偏爱。 王棉亲眼见了,自然也就信了。 “为何要怀疑阿兄!” 王姮握着千里眼,紫铜的长筒,颇有些分量。 “我与阿兄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只有彼此!” 还是那句话,她与楼彧,即便做不成夫妻,也是相互扶持的兄妹。 “只有彼此?” 王棉愣了一下,她这才想起—— 楼彧有父有嫡母,却被过继; 王姮母不在父不慈,却被丢在庄子。 王棉只记得两小只出身好,使奴唤婢,富贵锦绣。 却忘了,他们的原生家庭都算不得幸福。 两个孤独的灵魂,因着幼时的缘分,依偎在一起,抱团取暖。 几年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根本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而是糅杂了亲情、友情等等太多的情感。 楼彧娇养着王姮,而王姮见证了楼彧的所有蜕变。 两人的心底,彼此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人。 至于王棉所提到的“变心”,就显得比较单薄、可笑了。 两人甚至还没有爱情,怎么就会轻易变心? “或许,还是因为九娘没有开窍吧。” “亦或者,她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王棉在心底,默默的猜度着。 忽的,王棉想到了一个古偶剧、仙侠剧里的经典狗血桥段—— “所以,九娘,若今日没有那替身,你真的被楼让劫持,楼让还命人劫走了郑十三娘,你与郑十三,非要选一个救走,楼彧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对吗?” “我与十三娘?被楼让劫走?楼让要阿兄在我们之间做选择?被阿兄选中的人,楼让就会放走?” 王姮再次确认各项细节。 王棉点头,“对!楼让要让楼彧二选一,被他选中的人,才能活!” 而好多带有虐恋情节的狗血剧里,男主因为各种原因,没有选择女主,而是选择了女配。 一时任性,痛失所爱。 然后,就是各种追妻火葬场。 穿越前,看多了类似情节的短剧,王棉很想知道,如此虐恋情深的戏码,在“现实”中,会不会上演? 王姮笑了,“不!阿兄不会选择我!他会选择郑十三!” 王棉:……啊?! “为、为什么?” 楼彧最看重王姮啊。 而王姮也百分百的相信楼彧。 可,遇到这种需要二选一的难题,王姮为何笃定:楼彧不会选她? 王姮灿烂的笑容中,还带着一丝狡黠:“因为,阿兄洞察人心,了解楼让。” “楼让说被阿兄选中的人才能活。事实上,楼让此人阴暗、狠毒,越是阿兄选中的,他才越要痛下杀手!” “阿兄为了救我,自然不会选我。他必须要迷惑楼让,如此才能顺利救下我!” 王棉:…… 虽然、但是,王姮的话,还真是该死的有道理啊。 结合王棉对楼彧的了解,仔细想了想,发现若真发生这样的事儿,楼彧极有可能会像王姮所猜测的那般,做出这样的选择! 作为观众,王棉看重的是剧情,是男女主之间的极限拉扯。 而现实却不是电视剧,王姮、楼彧等贵人,看重的永远都是人心、是逻辑! 王棉彻底认清了楼彧、王姮与自己的差距,不只是出身的高低,还有对于人性的了解。 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这样的自己,被人家考验,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咦?那不是橘座吗!” 王棉不想再纠缠这些话题,便要换个话题。 恰巧,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团橘红色,脱口说了句:“几日不见,它又胖了啊!” 大橘为重,至理名言啊。 王棉冲着那只习惯了在王姮身边骗吃骗喝的猫主子招招手:“咪咪!过来!” 某狸奴顿住脚步,转过头,一张蓬松炸毛的小圆脸,霸气十足。 一双竖瞳看向王棉,似乎在说:咪什么咪?你才咪咪?你全家都是咪咪! 请叫我狸局! 王姮也看到了狸奴,这是胖猫儿,从五六岁时就陪着她。 一路从沂州的王家坞堡,来到河东的王家庄子。 虽然这狸奴,颇有些野性难驯,根本不愿认她为主,也从不把王姮的家,当做它的家。 经常见不到“猫”影,来去自如,蹭吃蹭喝。 不过,王姮还是坚定的认为,这就是她的狸奴。 因为在她每个需要狸奴的时候,它都会出现。 “狸奴!” 王姮没有叫什么橘座,怪里怪气的,关键是狸奴不买账啊。 这不,王棉叫橘座,狸奴高傲冷漠。 王姮一声“狸奴”,它便甩着尾巴,晃着一身的肉肉,来到了王姮身边。 王棉:……尊称你一声“橘座”,你却爱答不理? 好个不知好歹的猫主子! 心里吐槽,却并不妨碍王棉蹲下来,与王姮一起撸猫。 不得不说,橘座的一身毛茸茸,油光水滑,还有堪比煤气罐罐的体型,厚实柔软。 摸上去,那手感,绝了! 狸奴却冲着王棉呲牙,还试图挥出猫猫拳。 还是王姮最了解自己的狸奴,撸猫之前,先从腰间小竹篓里取出了几条鱼干。 她抬手分给了王棉两条。 王棉:…… 好吧,想要撸猫,先给鱼干,也算公平交易呢。 关键是,没有鱼干,人家猫主子也不让动啊。 王棉拿着鱼干,送到了橘座面前,橘座这才不再呲牙,还收起了胖爪爪。 呼噜!呼噜! 狸奴吃得开心,便摊开身子任由两个小女孩摸啊摸。 王棉从背,一路摸索到了更加柔软的肚肚。 “咦?九娘,我、我怎么觉得,橘座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它这肚子,不像是单纯的胖,反倒像是、像是——”揣了小猫崽。 王棉不确定,想了想,问道:“九娘,橘座多大了?” 王棉认识王姮已经七年,那时,这只胖橘猫就在。 也就说,它至少七岁了。 七岁的猫,不年轻了,似乎过了最佳生育年龄了啊。 “狸奴少说也有七岁了!” 王姮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看着就像是一只大猫。” 而非幼崽! “这几年,橘座似乎也没有生过崽儿啊!” 这对于一只半野生的猫儿来说,并不正常。 王棉禁不住怀疑,“还是说,橘座生过小猫,只不过是在外面?” “应该不会!狸奴虽然经常来来去去,但在外面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一个月。” 若是这个时间,狸奴在外面生崽,王姮应该会有所发现。 生崽,或许只需要一两天。 但猫儿的孕期,可不只有一两个月。 狸奴若是揣了小猫崽,王姮撸猫的时候,定然会有所察觉。 比如—— “噫!阿棉,你说的没错,狸奴的肚子确实不寻常!” “走,咱们去找府医!” 王姮一想到自己喂养的狸奴,可能有了小猫崽,顿时兴奋起来。 她弯腰抱起了狸奴,呃,险些闪到腰。 都说她胖,让她说,这狸奴才胖的。 一只猫,居然这么重。 王棉见状,赶忙伸手帮忙。 两个小女郎,抬着橘座,噔噔噔的下了楼。 中秋夜被叫来加班的府医:……被迫加班也就算了,病人居然还是只小畜生! 打工人的怨气,几乎要化作实质。 偏偏他还不能发作。 恭敬的见礼,尽职尽责的给“病人”看诊,“某不是兽医,不擅长为牲畜看诊。不过,这狸奴,确实有妊。” 何止是有妊啊,简直就是快要临盆了! 用不了几天,应该就能生出一窝的小猫崽。 但凡换成人,府医都能说句恭喜,然后得到主人的红封。 然鹅,这是—— 不等府医暗自在心底抱怨完,就听到王姮欢喜的声音:“狸奴真的要做阿娘了啊!真好!” 王姮开心,跟在王姮身边的白芷,便知道该如何做。 都不用王姮吩咐,白芷就拿了一个荷包,亲手递给了府医:“有劳!辛苦了!” 府医熟稔的接过荷包,手指轻轻捏了捏,好家伙,硬硬的、圆饼状。 这是银饼子! 少说也有三四两呢。 都能抵得上他半个月的份例。 过节加班,确实挺让人恼火的。 但,赏赐丰厚,府医觉得:这样的加班,多多益善! ……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即便是嫡亲的母女。 王姮这边为了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而欢喜,姜侧妃那里却因为古人的来信而有些纠结。 “这是——” 姜侧妃见阿楚的神情有些复杂,她禁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谁写来的信?” 故人? 于她而言,能够称得上故人的人,还真不多。 不过,姜侧妃首先排除掉的就是王廪。 这个狗男人,早在姜侧妃反手将他坑进京城的时候,姜侧妃就已经决定与他彻底切割。 姜侧妃下令,但凡是王廪的来信,一律拒收。 即便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收下,也不许送到她的面前。 阿楚是她的心腹,陪着她从娘家嫁到王家,再入杨家的老人儿,知道她的苦楚,理解她的怨恨,阿楚甚至更恨王廪。 阿楚根本不会为了王廪而忤逆她这个主子。 所以,阿楚手中的这封故人来信,定然不是王廪的。 “是、阿朱!” 阿楚低低的说了句。 说起来,她与阿朱曾经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她们都是姜家的家生奴婢,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被选到娘子身边服侍,一起陪着她出嫁。 只是,在姜家,两人的人生开始变得不同。 那时娘子有妊,谢太夫人虎视眈眈,总想着趁机给娘子添堵。 娘子索性先下手为强,主动为王廪纳妾。 至于侍妾的人选,自然是她的陪嫁丫鬟。 娘子便把她们这些人叫到了身边,挨个询问她们的想法。 阿楚非常坚定,她不嫁人,更不会给郎君做妾,她只要守在娘子身边。 阿朱却有些迟疑。 虽然嘴上也说着要伺候娘子,可娘子、阿楚都看出了她的意动。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王廪其人,不管品性、能力如何,一身的皮囊确实不差的。 出身高贵、饱读诗书,俊美儒雅,气质华贵。 不说阿朱一个奴婢了,就是某些小贵女,见到王廪,也会禁不住的羞红了脸、动了心。 娘子多聪慧的人啊,眼睛更是毒辣,一眼看穿了阿朱的小心思,她没有计较,反而将阿朱送到了王廪的书房。 就这样,阿朱成了王廪的侍妾。 阿朱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对姜氏始终恭敬。 得了宠爱,也从未在姜氏面前张扬。 内宅之中,她明里暗里的帮了姜氏许多。 姜氏对阿朱谈不上失望,也没有怨怼。 毕竟当初是她要在陪嫁丫鬟中挑选侍妾人选的,不是阿朱,也会是其他人。 后来,姜氏“和离”,逼迫离开王家。 她只带走了阿楚,阿朱则留了下来。 从那以后,姜氏便再也没有跟阿朱联系。 只是隐约听说,阿朱的日子不太好过。 想想也是,崔氏那般霸道的人,连一个和离原配所出的女儿都容不下,更何况是阿朱等能够分走郎君的贱人?! “……当年我在沂州的时候,阿朱都不曾写信于我,如今隔了七八年,阿朱为何又——” 姜侧妃疑惑着,心中更是警铃大震。 她这般身份,如今又是这般敏感的时节,她断不敢忽略一丝一毫的“异常”。 “回禀娘子,据奴所知,阿朱这些年一共为王廪生了二子一女,全都夭折。” 而这些孩子,基本上都是在崔氏过门后,或是病逝、或是发生了意外。 真相到底如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这封信是三个月前,阿朱想办法托人送去齐王府的。” 那时姜侧妃已经离京,信落到了李王妃手里,李王妃没有扣留,而是想办法命人辗转给姜侧妃送了来。 “阿朱又怀孕了,她担心会保不住这个孩子,便想求您帮忙……” 那时只是想要帮忙,可随着王廪被罢官、王家被抄,阿朱所要祈求的,大概就只是“托孤”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将别离 “王廪,已经在回沂州的路上了吧?” 看完信,姜侧妃神色如常,并没有太大的触动,也没有任何的感伤。 她与阿朱,早已“恩怨”两清。 当初,确实是她首先开口,询问阿朱等奴婢,是否愿意服侍王廪。 但,她没有强求,她给了所有人选择的机会。 就像阿楚,她不愿意,便继续留在姜侧妃身边。 而阿朱,选择了给王廪做妾,那她就要自己承担因此而产生的所有因果。 姜侧妃不会嫉恨阿朱对王廪的小心思,却也不会对她有任何愧疚。 她,不欠阿朱的。 在王家的时候,阿朱确实帮过姜侧妃,可姜侧妃也给了足够的报酬。 且,说句不怕招人骂的话,姜侧妃与阿朱本就是主仆。 姜侧妃捏着阿朱的身契,本就对她有着生杀大权。 姜侧妃不管让阿朱做什么,都是合乎大虞的法律与道德的。 阿朱能够为姜侧妃做事,是她的职责,更是荣幸。 姜侧妃没有仗着主人的身份,让阿朱为自己卖命,还让她如愿的成了半个主子,已经是十分厚道的。 在姜侧妃离开王家后,她与阿朱的关系也就彻底了结。 阿朱心里,应该也是明白的。 所以,崔氏过门后,苛待姬妾,甚至是戕害庶子庶女,阿朱接连丧子,无比的悲恸、愤恨,却并没有找姜侧妃帮忙,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与姜侧妃仅剩的那点儿情分,还不足以让姜侧妃为自己费心费力。 这一次,大概是真的被逼到绝境,或者阿朱的身体出了问题,才厚着脸皮,写了这封求救信。 阿朱在心里,没有不知分寸的直接托孤,而是回忆过往主仆一起长大的情分,并哀哀祈求主子怜悯。 姜侧妃早已不是当年的姜氏,她经历了太多,心早已变得冷硬如铁。 反倒是阿楚,看到信中提及她们在闺中的种种,一时心软,禁不住有些怅惘。 不过,这一丝的“追忆”,还是无法跟对主子的忠心相提并论。 阿楚收敛心神,眼底的怅惘消失,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干练。 听到姜侧妃的问题,她赶忙躬身回禀:“还是娘子记性好,王廪已经被遣返回沂州。” “算算时间,他以及王家老小,距离沂州应该也就只有二三百里。” 姜侧妃一行人,确实忙着赶路(逃亡),但期间,他们还是能够住驿站,收、发消息。 尤其是姜侧妃关注的人,李王妃都会帮忙盯着。 王廪刚被罢官,不到三日,姜侧妃就收到了消息。 随后,王家被遣返回原籍,出发的时间等,姜侧妃也知之甚详。 京城距离沂州,就一千四五百里的距离。 都不用姜侧妃,就是阿楚等奴婢,略略估算,就能大致判断出王家人的位置。 “阿朱应该已经生了,只是不知道她和孩子是生是死!” 姜侧妃眸光闪烁。 她不欠阿朱,也不会依靠这人,不过,两人终究有点子主仆的情分。 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又不算太麻烦的话,姜侧妃倒也愿意搭把手。 就当、行善积德吧。 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天时地利人和,杨翀应该都谋算了。 姜侧妃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祈祷。 恰巧这个时候阿朱撞上来,姜侧妃心念微动,说道:“派个人去看看吧。若是能搭把手,就帮一帮!” 这,也不只是做善事,兴许也能恶心恶心崔氏。 崔氏作为继母,可以不喜欢王姮,也可以不疼不爱她。 但,姜侧妃却不能允许崔氏算计,甚至是谋害王姮。 过去没有机会,崔氏做了也就做了。 如今,阿朱把机会送来,姜侧妃觉得,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还有阿玖那儿……倒也不急,她要先与阿玖好好商量。 “是!” 阿楚眼底闪过一抹感激,她就知道,娘子最是个重情义的。 …… 府医说的没错,狸奴不只是揣了猫崽,还即将生产。 “……九娘,我怀疑,橘座就是回来生猫仔、坐月子的!” 王棉蹲在一个十分精致的猫窝前,看着懒洋洋摊在柔软的垫子上的胖橘猫,忍不住的吐槽道。 王姮点头,“阿棉,自信点儿,把‘怀疑’去掉。” 狸奴就是回来生孩子的。 与王棉相处这些年,王姮也学会了许多后世的网络热梗。 她伸手戳了戳狸奴鼓鼓的肚子,“这狸奴,最是顽皮,根本就养不住。” “它颠颠的回来,蹭顿饭,就会再溜走!” 哪会像现在这般,居然回来就不走了,还乖乖的住进了王姮命人精心给它制作的“月子房”。 “这猫儿,怕是成精了呢!” 王棉也学着王姮的模样,对着橘座就是一通戳、戳、戳。 狸奴(橘座)抬起眼皮,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居然没有呲牙,也没有伸爪爪。 王棉:……嘿!橘座,你也有今天啊。 不过,对于这只成了精的橘猫,王棉还是很喜欢的。 她可没忘了,当年楼彧被楼让算计的时候,还是多亏这只狸奴带路,让王姮第一时间找到了楼彧。 现在可不是建国后,猫儿可以成精! 王棉一边撸猫,一边胡乱腹诽着。 “成精?谁成精了?” 一记极有代表性的公鸭嗓,由远及近。 不用回头,不用看,两个小女郎便知道,来人是谁。 王棉赶忙站了起来,态度很是恭敬—— 啧,小变态啊! 还是个智商超群、善于伪装、手握重兵的小变态,她一个正常人,敬着怕着就对了! “郎君!” 王棉微微屈膝,向楼彧见礼。 楼彧冲着王棉点了点头,权当回礼。 虽然没有开口,可能够有所回应,已经是对王棉的“优待”了。 要知道,结束考验的郑十三,现在再见到楼彧,楼彧连眼角的余光都不会施舍一个,更遑论点头了。 王棉通过了楼彧的考核,已经算是多半个自己人了。 王棉:……好荣幸啊!居然被小变态收入了羽翼之下。 王姮听不到小伙伴的腹诽,她没有起身,只是扬起了小脑袋,笑着说道:“阿兄!你忙完啦?” 距离中秋节,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外头总有小股的争斗。 不过,沂河上,倒是恢复了平静。 所谓“乱民”,在杀掉楼让之后,便都回到了河道行营。 干活的干活儿,养伤的养伤。 没有逃跑的,也没有失踪的,楼彧在最短时间内平息了“民乱”,还让民夫们重新恢复了建设。 倒是萧无疾,很是忙碌。 带着兵马在整个沂州荡来荡去,不知杀了多少人,空气中似乎总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不过,杀了三天,似乎已经肃清了沂州的“匪患”。 就在今天中午,萧无疾带领人马离开了沂州,听说要去齐州。 王姮:……这是要把整个齐地重新“清洗”一遍啊。 这些却与楼彧无关了。 楼彧的地盘就是沂州,以及顺着沂河延伸出去的大运河。 沂河的“民乱”平息了,上游、下游等各个州郡的河道,还需要肃清呢。 王姮知道楼彧的计划,也能推测出他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楼彧这会儿回来,应该不是忙完了,而是他抽空回来做些安排,然后再奔赴下一个州郡。 他啊,且有着忙着。 “说狸奴呢!” 王姮暗自思索的时候,也没有忘了回答楼彧刚才的问题。 她揉了揉胖狸奴肉肉的小脸,笑着说道:“它呀,最是滑头,若不是因为要生小猫崽了,它才不会乖乖的待在家里!” “……”这么老的猫了,居然还能生崽? 楼彧没说话,也没有掩饰眼底那明显的嫌弃。 狸奴(橘座)感受到楼彧的眼神,冲着他呲了呲牙:两脚兽,你什么意思?嫌弃本喵皇? 王姮的笑容愈发灿烂,娇嗔道:“阿兄,狸奴也没有太老!府医看过了,说它和小猫崽都很好。” 闲话了两句,王姮也撸够了今日的份额。 她知道,楼彧来找她,一定是有话说。 她站起身,接过丫鬟送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才走到楼彧的身边。 “阿兄,可是要出发了?” 楼彧点头,指了指沂河的下游方向。 王姮会意,果然跟她猜得一样,楼彧会顺着朝廷规划好的大运河,由北向南的推进。 他会利用沂州“民变”的事儿,重新将运河的掌控权收回来。 这、也是杨睿临行前留下的一个任务。 大运河无比重要,必须掌握在齐王系自己人手里。 楼让的倾覆,会让朝廷上下知道河道总管不好做。 齐王系人马重新掌控大运河,则会让某些人知道,齐王以及他的追随者,绝不是好算计的。 经过齐地的大清洗,以及大运河的肃清,朝廷上下就会明白一个道理—— 齐王,可以示弱,却不是真的弱。 即便齐王父子不在齐地,照样能够彻底掌控封地,手握运河! 这,也是齐王行动中重要的一环。 想要让人追随,不能总想着卖惨、争取同情,更要展现肌肉。 唯有让人知道,齐王强悍,即便被排挤、被迫害,也绝不会被人轻易战胜! 跟着他,哪怕是造反,都能够成功!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诛心 “嗯!” 楼彧点头,他确实要离开了。 且,这一走,可能就是几个月,甚至是更久! 齐地……运河沿线……京城! 楼彧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机会,他定要直上云霄。 楼彧眸光幽深,他已经能够完美的控制情绪。 哪怕此刻,即将奔赴“战场”,他早已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也能够不漏痕迹、无波无痕。 “阿兄,你只管去!” 王姮仿佛没有觉察到楼彧那平静暗夜之下的汹涌,她扬起圆润的小脸,乖巧甜糯中带着坚定:“楼氏坞堡,有我呢!” 如果非要成亲,她就嫁给阿兄。 四舍五入,她就是阿兄的未婚妻。 阿兄出去拼搏,她便会好好的为阿兄看好家。 这河东,这楼氏坞堡,即便没有主人,也不会乱,更不会为他人所觊觎! 王姮可不是只知道吃,她亦有管家理事、坐镇后方的实力。 听到王姮的话,感受到她的坚定与自信,楼彧低下头,淡然温和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柔软。 他自是放心,他的胖丫头长大了,已经能够承担起主母的责任。 当然,胖丫头确实能干,可他也会给予她足够的底牌。 楼彧从袖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白玉印章。 印章的个头不大,也就成年男子大拇指大小。 印章上端的印纽不是常见的龟、狮、虎等祥瑞,而是犬。 咳咳,没办法,谁让某个小霸王生于戊戌呢,属狗的人,私人印章的印纽也就被雕刻成了狗的形状。 王棉:……果然是小变态。 王姮:……阿兄果然任性。 “这是我的印信,可调动楼氏坞堡的所有人和物。” 楼彧没有迟疑,直接将小巧的狗头印章,塞进了王姮的小手。 “阿玖,你拿着,我走之后,楼氏坞堡由你做主!” 主君不在,自有女君掌管。 这,是规矩,亦是夫妻情深、相互信任的体现。 这枚印信,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私人印章,更是楼氏坞堡权利的象征。 楼彧把它交给王姮,就是把自己的身家全都托付给了她。 王姮双手捧着,小巧的印章,并没有什么分量。 可她还是感受到了沉重的责任。 “……嗯!” 这次,王姮没有说什么“你放心”之类的承诺,她缓缓点头,认真而郑重。 王姮觉得自己像极了坚定的守卫者,殊不知,她这小模样落在楼彧眼中,就是乖巧、可爱。 楼彧忍不住在心底叹息—— “胖丫头,还小呢!” “她需要我为她荡平一切,挣来富贵。” “临走之前,我还需要帮她处理好某些事,绝不让她分心、劳神,更不会让她为难!” 楼彧现在真的能够做到思虑周全。 明明自己正在准备去外面搞大事情,却也不会忽略了王姮的种种琐碎。 许多,或许并不重要的小事,楼彧还是会提前帮王姮处理妥当。 比如即将返回的王廪一家。 在注重伦理纲常的大虞,长辈对晚辈有着先天的、绝对的优势。 不说王廪这个亲生父亲了,就是崔氏,与王姮一无血缘,二无养恩,却因为有个继母的名分,就能决定王姮的生死。 若这人心思正也就罢了,王姮只需按照规矩,哪怕是演戏,只要演出了“母慈女孝”,便能够和睦相处、各自安好。 可恨崔氏恶毒、蠢笨,当年作为一个刚进门的新妇,还没有儿女呢,就想要除掉与自己并没有太大利益冲突的王姮。 几年过去了,崔氏有了嫡子,她的底气更足,更有看王姮不顺眼的借口。 过去,王姮还能躲在庄子里,几乎不与崔氏打交道。 崔氏似乎也能忘掉王姮这么一个拖油瓶。 但,现在,王家倾覆,王廪等王家上下人等,都要回到沂州,苦哈哈的讨生活。 奴婢没了,部曲、庄户被充公,一个弄不好,王廪以及他的儿女们,都要下地干活儿。 作为世家贵女、世家贵妇的崔氏,如何能够接受这种巨大的落差? 若王家所有人都是如此,崔氏或许还能平衡些。 偏偏王姮有楼彧的庇护,还能继续在楼氏坞堡当个尊贵、体面的女君。 本就憎恶王姮的崔氏,如何甘心? 其实,不只是崔氏,就是王廪,或是王姮的众兄弟姐妹们,看到自己与王姮的巨大差异,也会忍不住的羡慕!嫉妒!怨恨! 有了怨怼,就很容易被煽动,继而做出恶事。 到了那个时候,楼彧却不在河东,根本无法万无一失的保护王姮。 “……先下手为强。临走前,我需得把所有的隐患,都帮阿玖扫除干净!” 崔氏,最恶毒,也最关键。 若是操作好了,兴许还能有“惊喜”。 楼彧脑子里快速的想着,白皙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摸索着象骨摧决。 王姮眸光一跳:嘶!好凌厉的杀意! 阿兄,又、又想杀人了?! 还是说,他又要为她做决定、处理隐患? 隐患? 应该不是她身边的奴婢。 随着赵锦娘的死,王姮身边的奴婢、护卫等,也都全都进行了考验、审查、核定等等程序。 经过了一番大清洗,现在王姮身边,再无一个“不贰其心”之人。 还有谁? 等等! 难道是还在路上的王家人! 王廪? 崔氏?! 王姮的脑海里也飞快的闪过一个个的猜测。 她聪明,更了解楼彧。 只凭一股其他人根本就感受不到的杀意,王姮就几乎猜到了真相。 阿兄这次,大概是要“诛心”! …… 接了楼彧的印信,还接管了楼彧留在楼氏坞堡的护卫、暗卫。 王姮正式成了楼氏坞堡的女君。 姜侧妃知道了这些,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面对女儿近乎懵懂的澄澈双眸后,又都咽了下去。 无妨,阿玖还小呢。 且,现在诸事纷杂,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等大事成了,尘埃落定,九娘也大一些了,她再好好教导与她。 将那些提醒的话压在心底,姜侧妃换了个话题—— “阿玖,你想做王家的家主吗?” 王姮愣了一下。 家主? 沂州王氏的家主? 她? 一介小女郎? 哦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家都被抄了,只剩下了几十亩的祭田,就这么一个“破家”,一群的老弱妇孺……如此家主,有什么好当的? 难不成要让她主动收拾烂摊子,上赶着供养那一群的吸血虫? 当然,王姮明白,阿母这么说,应该是想让她有个“娘家”。 毕竟对于女子来说,即便嫁了人,也少不了娘家做靠山。 娘家给力,丈夫、以及整个婆家就不敢欺辱。 娘家如果靠不住,甚至是没有娘家,女子想要过得好,就只能寄希望于丈夫有良心,翁婆够厚道! 然而,赌什么都不能赌一个男人的良心,以及外人是否善良啊。 所以,在大虞朝,有个娘家,还是很重要的。 王姮从小就一个人在庄子生活,对于父母、对于家族,并没有什么依赖。 她完全没有“娘家”的概念。 左右她有阿母,还有楼彧—— 看到王姮那精致的小脸上,几乎把她心底的所有想法都直白的、详细的写了出来。 姜侧妃丝毫都不意外。 她勾了勾唇角,轻声道:“阿玖,我知道,你不需要依靠娘家!” “但,很多事,可以不用,却不能没有!” “你与楼彧,从小一起长大,多年的情分,将来成了夫妻,即便没有男女之爱,亦有兄妹之情,他总不会欺辱你、伤害你!” 姜侧妃压低嗓门,轻轻的、缓缓的说道:“然则,人心易变。阿玖,你可以依靠楼彧,却不能只依靠他。” 有个“娘家”,也算是有个退路。 要知道,大虞朝有七出,亦有三不去。 女子若没了娘家,确实可以不被休,可也很难和离。 姜侧妃现在说这些,不是咒女儿,而是未雨绸缪。 就像她刚才说的,“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左右是顺手的事儿,提前安排个后路,将来用不到,自是最好,若是需要了却没有,岂不懊悔?” 说到这里,姜侧妃有些怅然。 她禁不住的想,几年前,她被王廪逼迫的时候,若娘家还在,是不是能够有转机? 或许,她依然逃不脱被当成玩物的命运,可心底总有那么一丝幻想与希望。 那时的她,真的孤立无援,逃无可逃。 自己有了深入骨髓的惨痛经历,姜侧妃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遭受这一切。 王姮:……有些道理。 阿母是想让她在王廪的儿子中,挑选一个做“傀儡”,由她这个长姐,代管家主之责? 对了。 渣爹有几个儿子来着? 王姮在庄子长大,对于王家内院,不关心,也不愿关心。 不过,她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对于自己的“家”,还是做了一定的了解。 王廪有继室崔氏,还有侍妾若干。 崔氏过门后,只生了一个崔昶,崔昶在兄弟中排行第五。 几个姬妾也各有所出,王廪名下的儿子们,排行应该已经到了……第八! 咦,还真不少啊。 只是,孩子有了虚齿,却未必能够长成。 就崔氏那恶毒、不容人的性子,王姮深受其害,自然能够想象得到,王廪的那些庶子庶女,日子定不会好过。 哦不,不好过都是好听的说法,更为难听、也更为现实的是: 王家有崔氏这个主母,这几年,总有白事。 比如,有个叫阿朱的侍妾,二子一女,三个孩子,病死了两个,“意外”溺水一个。 “等等!阿朱!” 王姮猛然想到,这个阿朱,似乎就是阿母曾经的陪嫁丫鬟。 所以,应该是阿朱又有了情况,阿母知道了,才有了今日有关王家家主的谈话。 王姮微微垂下眼睑,掩藏住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精光。 “阿母,您言之有理!” 王姮抬起头,又是乖巧、天真的小模样。 她抿着小嘴儿,又圆又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对于阿母的信服。 “阿母,您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王姮软糯的问着。 姜侧妃没有察觉到异常,犹豫了一下,说道:“确实有个人选!你还记得阿朱吗?” 王姮:……果然是她! 王姮乖乖点头:“记得!阿朱阿姨是您的陪嫁奴婢!” 姜侧妃听到王姮称呼阿朱为“阿姨”,颇有些欣慰。 她知道,王姮会“尊敬”阿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长辈身边的,哪怕是个奴婢,晚辈也愿意高看两眼。 不是奴婢本身值得尊重,而是为了孝道。 “没错,她是我的陪嫁,与我一起嫁到王家。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便让她服侍王廪……” 缓缓说了与阿朱的“纠葛”,最后,姜侧妃叹息道:“崔氏恶毒,她的三个孩子都夭折了。” “如今,王家被遣返回沂州,阿朱在路上艰难生下一子,坏了身子,母子都要熬不下去。” “你若愿意,我可以命人救下那孩子。” “当然,你若无心做这王家的家主,也可不必理睬!” 姜侧妃的意思很明白,她只是跟女儿商量,并提供一个建议。 愿不愿意,都要看女儿自己的意思。 她,绝不强求,更不会以长辈的身份进行压迫。 一个阿朱,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且,这件事不只是救人、攒功德,更是为了阿玖好。 王姮再次垂下眼睑:为我好?还给了我选择的机会?真、好、啊! 王姮内心住着的熊孩子,禁不住鼓起了腮帮子。 “……好!阿母,我考虑一下!” …… 官道。 距离沂州还有三十里的驿站。 王家众人,早已被这一路的艰辛折腾的精疲力尽、病痛交加。 王廪略好些,到底是男人,身体比妇孺们强壮。 但,他受了太多的刺激,整个人都十分的颓废。 没了进京时的意气风发,反而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 被罢官! 被抄家! 十年的努力,全都化作乌有! 他,又被打回原形。 甚至比十年前都不如,那时他还有奴婢、部曲等等家产。 如今却—— 王廪半死不活,谢太夫人则是真的病了。 她上了年纪,又是受刺激,又是风餐露宿,身体根本就受不住。 崔氏也“病”了。 哼,她才不要伺候那个老虔婆呢。 王家倒了,她没有及时止损的和离,而是跟着一起回沂州,已经足够厚道了。 侍疾? 不可能! 与其有那个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好好的照顾五郎呢。 崔氏并不知道,本该前往下游的楼彧,却饶了路,他要诛她的心…… 第一百五十五章 恨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浅浅的夜色中,略显破旧的驿站,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笼。 崔氏让身边的管事娘子,悄悄塞给驿丞一块银饼子,得了一间上房。 另外,热水、灶台等,也都给了崔氏最大的便利。 简单的洗漱过后,管事娘子带着小丫鬟,提来了食盒。 “娘子,用些饭吧。” 这管事娘子,就是当年崔氏的陪嫁丫鬟翡翠。 几年前,她嫁给了王家的管事,从贴身侍女变成了管事娘子。 王家出事后,包括崔氏的陪嫁人口,王家所有的奴婢都被抄没、发卖。 不过,崔家还在,崔氏的父、兄等出面,帮忙将崔氏的奴婢都买了下来,重新送回到崔氏身边。 崔氏却没有都收下—— 谢太夫人已经没了人服侍,崔氏作为儿媳妇,身边若是奴婢太多,很容易被谢太夫人“调用”。 崔氏:……哼!我才不要便宜了那老虔婆! 崔氏与谢太夫人做了几年的婆媳,两个女人就明争暗斗了几年。 两人不能说是不死不休,却也真的做不来“婆慈媳孝”。 过去看在王廪的面子上,王家亦是富贵,崔氏才受制于婆媳关系,不得不对谢太夫人恭敬、顺从。 如今……哼,王家都败了,全家人都要靠着她的“嫁妆”过日子,崔氏若是还要忍耐,那她就是犯贱。 崔氏表示,她是世家贵女,才不是倒贴还要受气的贱人。 当然,谢太夫人更是人老成精,知道自家的处境,再不敢像过去一样,摆着婆婆的款儿,对崔氏诸多挑剔。 谢太夫人仿佛“醒悟”了,忽然意识到了崔氏这个儿媳妇的好,对她十分满意,张口闭口就是各种夸赞。 看到如此“前倨后恭”,甚至近乎卑微的恶婆婆,崔氏只觉得通体舒泰。 她没有选择与王廪和离,而是继续留在王家,除了顾及儿子外,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在谢老妪手底下,受了这些年的气,终于翻了身。 崔氏无比享受谢老妪的恭维、讨好。 她就是喜欢看到谢老妪明明很讨厌她、却还不得不笑脸相迎的憋屈模样。 只看恶毒婆婆那副“忍辱负重”的嘴脸,崔氏吃饭的时候,都能多吃一碗,哦不,还是半碗吧。 吃多了,容易胖! 崔氏可不想还不到中年,就发了福! 她才不是王九那贪吃鬼,小小年纪就吃得一身肥肉,连亲爹都嫌弃。 想到前头留下来的拖油瓶,崔氏的心情愈发好了—— 七年前,她只能把王九赶去庄子。 而现在……齐王府失势了,姜侧妃估计也要跟着完蛋。 到时候王九这小贱人,就能完全落到她的手上。 到时候……哼!可惜她太过痴肥,容貌不堪,想高攀个好人家都困难。 也不知道,过了这几年,楼大郎那小畜生,还愿不愿意…… “咦?我这是怎么了?” 崔氏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回忆过往。 还接连想到了王姮、楼彧等,好几年都不曾见过的“故人”。 “这、莫非就是近乡情怯?” “啊呸!才不是!我才不会想念那些人。” 非亲非故的,就算要想念,也当想一想现在就在河东当主簿的侄子。 或者—— “五郎呢?五郎在哪儿?” 崔氏赶忙收敛心神,抬眼去看翡翠。 翡翠躬身回禀,“好叫娘子知道,五郎在东跨院。” “……” 崔氏不满的抿嘴。 她不是对亲儿子不满,而是暗骂谢老妪奸诈:“就知道做戏。明明是个冷心冷肺、自私凉薄的老虔婆,却还整天做出一副宠爱孙儿的老祖母模样!” 崔氏这话,就有些昧良心了。 谢太夫人对王姮,确实称得上冷漠、无视。 但对王昶这个嫡孙,还是有几分慈爱的。 或许,比不得那些将孙子当成掌中宝、心头肉的老祖母,却也有些许真心。 崔氏:……些许?不够! 她的五郎可是王家唯一的嫡孙,身份贵重,聪明懂事。 长辈们,再怎么宠爱、看重都是应该的。 谢太夫人不够疼爱,却还整日做出一副慈和的模样,崔氏都快被恶心坏了。 偏偏—— “五郎最是单纯、善良,旁人对他虚情假意,他却当了真,并加倍的还回去。” “唉……这傻孩子啊——” 嘴里说着儿子“傻”,崔氏眼角眉梢却都是骄傲。 她的儿子,聪慧、纯良,在京城的时候,就有无数人交口称赞。 可惜,被王廪这个废物连累,不得不回到原籍。 他的学业……等等!回原籍,学业应该也不会被耽搁。 沂州确实不如京城繁华,但沂州有海内名士沈度啊。 王九只知道憨吃憨玩,平白辜负了名士弟子的身份。 她这般不堪,扶不上墙,合该把机会让给五郎。 五郎可是王家的嫡子,是她的亲弟弟,更是王家未来的家主。 王九没有同母的兄弟,以后能够依仗的只有五郎。 “若王九识趣些,主动将名额让出来,或是求得沈先生收下五郎,我倒是可以给她些许体面。” “将来嫁了人,也能让五郎帮衬她一二!” 崔氏自以为是的想着。 在她看来,王九只要不是蠢到家,就该明白娘家、兄弟的重要性。 就像她崔氏,此次夫君落难,若非有娘家帮助,她现在连饭都没得吃,更不用说有奴婢、有“嫁妆”了。 崔氏以己度人,觉得王九应该知道怎么选。 翡翠听了崔氏的话,赶忙附和:“娘子说的是,咱们五郎最是纯良、孝顺。” 翡翠故意说出了“孝顺”二字,她这是在提醒崔氏:谢太夫人是五郎的祖母,不管她对五郎是不是虚情假意,五郎若是还想要个好名声,就必须孝顺谢太夫人。 哪怕是演,也要扮演一个孝子贤孙、温良君子。 崔氏当然明白“孝顺”的重要性,她也知道五郎能够守在生病的老祖母跟前侍奉,是有利于他博取美名的。 崔氏更是希望五郎确实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但,崔氏只想让儿子孝顺自己。 谢老妪? 哼,老而不死的贼,贻害千年的老祸害! 哪里配得上她五郎的一片孝心? “……” 崔氏抿紧嘴唇,片刻后,才勉为其难的说了句:“也罢,就让那老妪得意片刻。” “翡翠,你看好时间,一盏茶后,就去唤五郎过来!” 一盏茶的功夫,饭菜还凉不了。 这是崔氏的极限。 “是!奴遵命!” 翡翠答应一声,便开始留意时间。 片刻后,翡翠亲自去到东跨院叫人。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崔氏和一个小丫鬟。 嗖! 从外面飞进来一块石子儿,精准的打中了那小丫鬟的某个穴位。 小丫鬟一声不吭,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崔氏一惊,“什么人?” 难道是刺客? 不应该啊。 王家都败落成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刺杀的价值。 还有王廪,进京才两个多月,也来不及得罪贵人。 唰! 就在崔氏又惊又怕的时候,一个人影从窗子跃了进来。 “崔娘子,几年不见,可还安好?” 来人穿着黑色胡服,十四五岁的年纪,虽带着稚气,却气质沉稳、温和。 “你是、楼、楼大郎?” 崔氏连连后退,一边闪躲,一边拼命打量来人。 她发现,这少年容貌是罕见的俊美,气度也不俗。 他的五官,还有些似曾相识。 许是刚才回忆起了过往,崔氏脑海中猛然闪现出一个人:“楼彧!” 楼家的小顽童,那个曾经朝着自己丢蜂巢,继而让自己被一群蜜蜂追得满地乱滚的小畜生! 这三四年,崔氏进了京,远离了沂州,也就没有继续跟楼彧打交道。 但,楼家小郎君的名声,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什么安国公楼谨的“侄儿”,什么名士沈度最看重的弟子。 天资聪慧,才貌俱佳。 就连圣人都曾经对楼谨笑谈什么“汝家小郎、芝兰玉树”。 然后,楼彧就有了“玉郎”的美称。 崔氏:……呸!狗屁的玉郎,分明就是个野性难驯、顽劣狠毒的竖子。 崔氏没有见到长成少年的楼彧,记忆里楼大郎还是幼年时人嫌狗憎的模样。 此刻,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玉面少年郎,崔氏竟有些迟疑—— 这、真的是楼彧? 容貌相似,可气质大不相同。 眼前的少年,哪怕穿着黑色的衣服,行为也堪称“鬼祟”,可整个人还是有种气定神闲、温柔高贵的从容与淡然。 他不像擅闯的毛贼,反倒像是从天而降的仙童。 “崔娘子好记性。” 楼彧温和的笑着,欠身行礼:“彧请娘子安!” 崔氏:……还真是楼大郎! 三四年不见,他、他竟真的跟传闻中的一样,成了温润君子? 至少在几年前,楼彧是不会向她见礼的,更不会如此平和的寒暄。 “不敢!” 崔氏还没忘了当年的仇,她冷冷一笑,“楼郎君是尊贵人儿,妾身一介老妪,哪敢受郎君的礼?” 被这般不客气的回应,楼彧也不气恼,他依然笑得儒雅: “崔娘子过谦了!” 象征性的客气了一句,楼彧便直奔主题:“彧此次来拜访娘子,只为两件事。” “一,河东主簿崔载,勾结匪人,勒索乡绅,威逼百姓,终酿下大祸,彧已经将他所有罪状上报朝廷,不日,应该就会定其罪责。” “二,崔娘子,你可知七年前,彧为何会‘送’你蜂巢?害得你不慎流产?” 楼彧丢出了两个炸弹,直接把崔氏惊得变了脸色。 “什么?阿载出事了?” 还有那么多的罪名! 随便哪一个,似乎都能断了崔载的仕途啊。 崔氏敢跟着王廪回沂州,就是想着沂州还有崔载。 自己的侄儿做父母官,在沂州,她就不会受气、受欺负。 兴许还能趁机报复报复某个小贱人。 可现在,人还没有回到沂州,崔载就、就—— 崔氏没有怀疑楼彧在骗人。 呃,这大概也是小霸王的信誉:楼大郎的坏,是摆在明面上的,他坏的坦荡,敢作敢当。 楼大郎,绝不会说谎! 且,崔载落罪这种事儿,也没有什么好欺骗的。 是与不是,去到河东,一问便知。 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一来一回的功夫,楼彧没有必要说谎。 所以,崔载也完了? 好一个“也”字,真是道尽了崔氏的心酸与绝望。 而更让崔氏绝望的是—— “你说什么?你说我当年是流产?” 而非什么来了月信? “当年我年幼、不懂事,心机也远比不上你们这些长辈。” 楼彧脸上、眼底全都是和煦的笑,说出的话,却让崔氏如坠冰窟: “比如王郎君,他就故意派人告诉我,你那日会带着阿玖去楼家,就是知道楼家有个顽劣小儿。”你、崔氏,利用楼大郎,试图借刀杀人。 而那个时候的楼彧,骄纵、任性,习惯了欺负别人,哪里能够容忍被旁人利用? 他定会报复那个试图利用他的人,也就是崔氏! “王郎君还好心提醒我,崔娘子已经有妊,受不得惊吓——” 楼彧缓缓说着,崔氏的脸却已经彻底没了血色,身形摇摇欲坠:王廪!你、好狠的心呐! 崔氏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恨。 她的孩儿,她,真的好恨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惊喜 “王廪,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崔氏的愤恨中,带着一丝疑惑。 她是真的不能理解,王廪为何要这么做? 那个时候,王家虽然没有如今的倾覆,可也处于低谷。 她崔氏,是王廪费尽心思求娶而来。 她崔家是高于王家的。 除了崔家本身的权势外,还有崔家的诸多姻亲,亦是王廪所需要的。 比如,那时驻守河东的悍将楼谨,就是她崔氏的表兄啊。 等等—— 崔氏因为受刺激、愤怒而混乱的大脑,忽然闪过一丝清明。 她隐约抓住“真相”。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适时地响起了楼彧那温和的破罗嗓子: “王廪不等楼谨带着我前去王家谢罪,就主动表示,您并非有妊,而是来了月信。” “我年幼顽劣,行事无所顾忌,楼谨却还有慈父心肠,不愿让我背负害人性命的恶名。” “……从那日起,楼谨便答应借兵给王廪,助他以雷霆手段,震慑河东诸豪族!” 楼彧非常体贴呢,知道崔氏心底的疑惑,或者说崔氏还对王廪有“幻想”,索性把当年王、楼两家“结盟”的真相与细节全都说了出来。 崔氏不理解王廪为何这么做。 因为在她想来,她腹中的胎儿,不只是她的,亦是王廪的呀。 王廪对王昶那么看重、那般疼爱,并没有因为他与崔氏“相敬如冰”,而迁怒。 崔氏亲眼看到了王廪对王昶的好,这才明白,对于男人来说,他们是很能“恩怨分明”的。 崔氏是崔氏,王昶是王昶。 王廪可以嫌弃,甚至憎恶崔氏这个恶毒蠢笨的继室,却还是会照样精心培养王昶这个嫡子。 所以,崔氏才会疑惑:王昶与当年的胎儿一样,都是她崔氏孕育的。 王廪却区别对待了,这、这没道理啊。 楼彧却告诉崔氏,怎么就没道理了? 王廪重视的,从来都只有利益二字。 而当他的利益被触及的时候,王姮这个嫡长女可以舍弃,崔氏肚子里的那块肉也可以! 崔氏:…… 楼彧的话,残忍,偏偏又该死的是事实。 她的孩儿,还未出生,哦不,还未成型,就、就因为亲爹的唯利是图、贪婪无度而化作一团血水! 更让崔氏不能原谅的,还是随后王廪的欺骗、隐瞒。 他抹去真相、歪曲事实,让崔氏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甚至信了王廪的鬼话。 啊啊! 她的儿啊,被亲爹害死了,亲娘也以为他从未来过。 他就、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崔氏越想越恨,她目眦尽裂,她浑身发抖。 终于,咔嚓一声,崔氏身上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杀了他! 我要杀了王廪那个畜生! 为了利益,为了能够让楼家欠下人情,竟是连亲生骨肉都能舍弃。 虎毒不食子啊。 王廪,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合该去死! 崔氏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本以为王家败落,需要依靠她这个女人,就连谢老妪都拼命的巴结、示好,她终于享受了“翻身”的喜悦与得意。 而就在这个时候,楼彧却揭开了当年的真相,让崔氏意识到,自己就是一个任由王廪算计的傻子,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丑。 王廪一定很得意吧,当年他把崔氏骗的团团转,如今还能让崔氏不离不弃,倒贴养家! 啊呸!老娘才不是蠢货,更不是以德报怨的冤大头。 啊啊啊! 王廪,去死吧。 崔氏眼睛红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发癫发狂的状态。 她满脑子只有王廪对自己的伤害、欺骗、戏耍、得意等等负面情绪。 有些或许是真的,有些则是崔氏臆想出来的。 如此多的负面情绪冲击之下,本就坏脾气、没脑子的崔氏,直接爆发了。 她甚至都忘了楼彧的存在,握紧拳头,大踏步的就冲去了王廪的房间。 楼彧挑眉:……哦豁,这么顺利的嘛? 他的目光从气势汹汹的崔氏身上,滑到了案几上那徐徐冒着白色烟气的紫铜熏香炉上。 唔,到底是崔氏本身脾气暴躁,还是那熏香起了作用? 楼彧行事,早已滴水不漏。 他来找崔氏,可不只是简单的告诉她当年的真相。 他还需要崔氏“爆发”。 唯有崔氏与王廪这对夫妻打起来,王家乱成一锅粥,胖丫头才不会被所谓长辈辖制,继而受欺负、被伤害! 当年的真相,不过是引子,真正让崔氏情绪不稳定的,还是某些加了料的熏香。 砰! 这是房门被撞击发出的巨响。 “王廪!你混蛋!你畜生不如!” “……崔氏,你、你发什么疯?不要以为王家败了,而你崔家出了贵人,你就能在王家趾高气昂、为所欲为!” “王廪,你、你……我崔家就是出了贵人,就是重新成了京中的名门,这是事实。怎么,你羡慕嫉妒啊!你心有不甘啊!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都是枉然!” “崔氏,你、你,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王廪,我就是太好说话,才被你当成傻子一样的哄了六七年!” 隔壁房间,传来了一男一女激烈的争吵、怒骂。 楼彧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这崔氏,还真是又坏又蠢,吵个架,都抓不住重点。 你因为什么跑去找王廪发泄?。 你倒是把当年的事儿说出来,好让王廪又惊又怕、又慌又乱啊。 毕竟当年确实是王廪算计了你,王廪心里发虚,很容易被压住气势。 崔氏倒好,乱七八糟,东拉西扯。 吵了半天都没有进入正题,反而被王廪弄得又乱了节奏。 “问罪”这种事儿,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 本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酣畅淋漓的对施害者进行控诉。 直至实施者羞愧难当,辩无可辩。 崔氏却—— 不过,没脑子的人,动嘴、吵不赢,就很容易“动手”。 噼里啪啦! 房间里响起了杯盏落地的声音,以及王廪略显狼狈、羞恼的斥责:“崔氏!你疯了!你居然敢拿东西砸我?” 他是她的夫君啊,不能说是她的天,也是她该尊敬的人。 做妻子的,居然敢殴打夫君? 呃,好吧,在民风彪悍的北境,倒也不算稀奇。 比如在京城,王廪就曾经亲眼看到过某位将门虎女,拎着马鞭,将丈夫从街头抽到街尾。 丈夫挨了打,事后还要帮妻子描补,而不是愤然休妻。 北境的贵妇们,可骑马打猎,也可动手驯夫。 崔氏,虽然不是鲜卑人,却数代与鲜卑联姻,血管里也流淌着彪悍、凶残的血。 且,崔氏只是抄起茶碗砸向王廪,并没有动刀、动鞭子—— 王廪及时闪躲,没有被茶碗砸中,只是被飞溅的茶汤洒了一身。 他愤怒、斥责的同时,暗暗庆幸:还好,还好,崔家是外戚,是文臣,而非武将。 否则,此刻崔氏就不只是砸个茶碗了。 然鹅,还不等王廪庆幸完,崔氏就抄起托盘,没头没脑的抽向了王廪。 砰! 纯实木的黑漆托盘,正好砸中了王廪的额头。 血,流了出来。 王廪,脑袋发懵,眼前发黑,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阿母!阿父!” “崔氏!阿廪!” 听到动静赶来的谢太夫人、王昶,刚刚来到门口,就看到了如此惊悚的一幕。 祖孙俩一老一小,全都被惊呆了。 谢太夫人颤巍巍的走进房间,看到王廪一头一脸的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更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阿、阿——” “廪”就在嘴边,谢太夫人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双眼发直,伸出的手不停的颤抖,嘴边流出了一条透明的口涎。 楼彧隐在角落里,默默的围观。 看到谢太夫人的模样,幽深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哦豁,意外之喜啊! 就说嘛,崔氏这人,还是颇能给人带来“惊喜”的。 胖丫头的麻烦,似乎都解决了! …… “崔娘子,你到底是我堂祖母的侄女儿,崔氏亦是我楼氏的姻亲。” “你虽犯了错,却也是有情可原。” “不过,王郎君确实因你而受伤、昏迷,谢老媪更是因此而卒中,崔娘子多少要赔偿一二。索性就将你的‘嫁妆’,赠与王家。” “……当然,彧这些话,也不过是彧一家之言,崔娘子若是有其他的想法,亦可遵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一场夫妻互殴,崔氏“大获全胜”。 奴婢、驿丞、驿卒等全都看到了王廪、谢太夫人母子倒地的画面。 崔氏爆发完毕,清醒过来,人也傻了。 还是楼彧,本着“好事做到底”的善良与高贵,主动帮崔氏说话。 听听,先是扯出他与崔氏的亲戚关系,又没有忘了为王廪等争取好处。 虽有“护短”的嫌疑,却还是尽量保持了公正。 驿丞等,就对“楼玉郎”的君子做派,赞叹不已。 咳咳,好吧,就算驿丞觉得楼彧偏袒了崔氏,也不会真的为王家发声—— 王廪可怜,也是世家。 他与崔氏,不只是夫妻,更是同一阶层的贵人。 贵圈自有贵圈的规矩,不说他一个小小的驿丞了,就是沂州刺史,京兆府尹,估计也不会胡乱插手。 清官难断家务事! 楼家势大,崔氏出了新贵人,王家业已败落……再说了,人家崔氏这不也愿意赔偿全部的嫁妆嘛。 就算闹到公堂上,定了崔氏的罪,人家照样可以花钱赎买。 绕了一圈,还是这种解决方法,又何必多此一举? 驿丞心里暗暗嘀咕着。 不过,为了事后不被扣黑锅,驿丞还是连夜去到三十里外的河东县城,将存在感极低的河东县令请了来。 河东县令:……贼娘的!深夜加班也就算了,还是这种棘手的麻烦事儿。 不过,有楼彧主导,崔氏配合,受害人及其家属全都没有意见(昏迷的王廪母子:……人言否),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崔氏与王廪和离,将嫁妆全都赔给王家。 至于王昶—— “五郎是我儿子,我要把他一起带回京城。” “王廪,他那么多庶子,还有个不足满月的幼子,根本就不缺。” 崔氏自己就是恶毒继母,自然不愿让唯一的骨肉,落到继母手里任由磋磨。 左右崔家家大业大,多养一个王昶,根本不算什么。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崔氏在娘家,颇受宠爱,养成了霸道的性子,如今即便出嫁,也有带着儿子回娘家的底气。 河东县令下意识的看向楼彧。 在大虞,女子可以和离。 但,和离后,她所生的儿女就与她没有了关系。 似崔氏这般,自己走人,还把儿子也带上的情况,实属不多见。 楼彧却非常满意。 崔氏与胖丫头有仇,崔氏的儿子若是留在王家,胖丫头是管了恶心、不管又容易落下话柄。 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索性就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楼彧和熙俊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为难,却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规矩与人情,他“艰难”的选择了后者。 河东县令:……好个重情义的温润君子啊。 固然讲究公正、礼法,却也没有冷心冷肺的不顾亲戚情谊。 楼彧这个君子,不再高不可攀,而是愈发有血有肉,更让人亲近了呢! 呃,好吧,河东县令会这么的“舔”,主要还是楼家的权势。 这位可是沂州的小霸王,河道行营的民乱都被他平息了。 楼让、崔载等,当日从京城而来,是何等的风光、威武? 如今呢,一个死了,一个被收监……啧,还是不要轻易招惹楼小郎君为好哇。 反正事件的另外两个当事人,王家的长辈们,都没有反对。 昏迷的谢太夫人&王廪:……就没有人为我们发声? 在河东县令、楼彧的见证下,崔氏飞快的与王廪和离,丢下嫁妆,带上儿子和几个心腹奴婢,拿着河东县令现场公正的和离书,一大早就匆匆的踏上了返京的路。 楼彧这边,直到此时,似乎才想起为某对母子请来大夫。 大夫也是随便找来的郎中,医术,嗯嗯,治不死人,却也做不到妙手回春。 三天后,王家一行人抵达了河东县城外,得到消息的王姮,早早的守在了官道旁。 迎接“惊喜”,哦不,是她亲爱的家人们!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利用 王姮不动声色,没有将内心的欢喜表露出分毫。 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对于亲人的思念与期盼。 满眼孺慕,满脸激动,虽然有着对于父亲被罢黜、家产被抄没的担心,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庆幸—— 富贵没了,人还在啊。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在一起,那就是最好的。 王姮仿佛并不知道,她这点希望也被打破了——人,并没有平安康泰。 谢氏祖母中风了,嘴巴歪了,半边身子瘫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王廪被打伤了头,一直昏迷。 都是还有呼吸,也有一些人体的基础反应,可就是醒不来,如同活死人。 崔氏走了,侍妾、奴婢被发卖。 偌大的王家,如今只剩下一群孩子。 而这些孩子,最大的也才十二岁,最小还没有满月。 骤然遭遇变故,他们全都被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河东县令、驿丞等还算厚道,帮忙雇了马车,安排了衙役,将这病的病、小的小的一群人送回了县城。 “九娘!来了!” 提前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护卫,骑马赶了回来。 摔镫下马,单膝跪地,恭敬的回禀道:“两辆马车,有衙役护送!” 一边说着,护卫还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官道。 王姮顺着指引看过去,便发现了目标。 她没有继续站着,快走几步,冲到了马车前。 “阿父!” “大母!” 王姮不等丫鬟服侍,就自己动手,掀开了马车车帘。 车厢里,并排放着两个人。 一男,还在昏迷的王廪。 一女,满眼激动,拼命想要开口,却只能啊啊乱叫的谢太夫人。 王姮见到了“惊喜”,心里仅剩的一丝担心消失了—— 嘿! 太好了,两个大麻烦,果然被解决了。 不得不说,楼彧此次的计划,堪称完美。 与王姮而言,王廪其人,活着麻烦,死了晦气。 眼前这般半死不活,最是恰当。 既不能仗着长辈身份压制王姮,还不会让王姮成了无父孤女,继而守孝。 王姮内心的小人,已经在撒花、欢呼。 因为她忽然想到,身患重病的便宜祖母、人渣阿父,还能成为她减肥、刷名声的工具人。 王姮亲眼看到两人的模样,确定两人真的无法给自己带来麻烦,她也就能够放心的、尽情的利用! “呜!呜呜!”九娘,崔氏!是崔氏那贱人害了你阿父! 王廪也就罢了,“睡”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王姮的到来。 还是谢太夫人看到了王姮,无比的激动。 她拼命的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嘴巴歪了,一动就流口水,根本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呜呜!呜呜呜!” 那贱人,还带走了你阿弟! 九娘,你要帮你阿父报仇,把你阿弟接回来啊! 王家人还没有死绝的,王家的嫡子怎能被带去崔家? 谢太夫人有着太多的话要跟王姮说,偏偏除了呜咽只能呜咽。 王姮先是震惊,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爹和祖母,居然变成这个样子。 紧接着,她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阿耶!阿婆!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王姮似乎被吓到了,满脸惊慌,手足无措。 除了哭,除了说些没有意义的询问,再也说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话。 谢太夫人瞪大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凶狠:这臭丫头,真是没用! 哭! 就会哭! 哭能解决问题吗? 还有,她对着两个不能说话的人,反复的询问,是个什么意思? 她就想不到找同行的庶弟庶妹去问话? 再不济,也有护送的差役。 他们或许碍于崔家的权势,不敢说崔氏的坏话,却也能大致说出王廪为何昏迷,她这个老妪为何会中风! 王姮:……这些简单的道理,她当然懂。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太夫人从未疼爱过她,王廪更是满心算计。 长辈不慈,也就不能怪她这个晚辈冷心冷肺、糊弄推诿。 她还是个孩子呢,又遭遇至亲重病的打击,关心则乱,自然无法冷静、镇定。 王姮从六岁就知道藏拙,扮猪吃虎、装傻充愣的本事,早已出神入化。 她的表演,毫无痕迹。 除了满心愤懑的谢太夫人,四周围观的人,全都被王姮“感动”了。 “王家九娘这是担心太过,失了分寸啊!” “这也不能怪她。王家接连出事,又是被罢官,又是被抄家,如今两个长辈都不省人事,她如何不急?如何不怕?” “对啊,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圆润的小胖脸,尽显可爱,大大加重了幼体感。 “唉,这王家,家产被抄没,只剩下了一群孩子,日子可就艰难喽。” “……听说那个崔载不是被抓了?那、那被他霸占的王家产业——” “什么王家产业?分明是齐王侧妃的嫁妆!” 已经是再嫁的前妻,王廪作为前夫,总不好赖在人家的陪嫁庄子里吧。 王家再败落,也是名门,做不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儿。 “哎呀,还有楼家啊!听说王家九娘与楼家郎君关系极好呢!” “……嘘!慎言!” 敢说小霸王的是非,不要命了? 且,人家王家九娘一个半大孩子,还没有定亲,却空口白牙的说她与一个小郎君“关系好”,这不是污人清白嘛。 就算现在王姮借住在楼家坞堡,人家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又是同门的师兄师妹,彼此照拂一下,都是应该的。 怎么能够轻易牵扯到男女之事? 万一婚事不成,流言却满天飞,让人家小女郎如何自处? 弄不好,还会闹出人命呢。 虽然这世上总有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人,但更多的还是心存仁善的普通人。 他们或许做不到雪中送炭,却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害人。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楼彧。 楼彧现在看着风光霁月、温文儒雅,宛若仙人一般慈悲宽容,没有脾气。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会直接动手。 但,似他这样的身份,也无需自己动手啊。 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会有人争着抢着为他效命。 就因为乱说闲话,冒犯了某位女郎君,为自己、乃至全家都招来祸端,太不值得了! “……没、没必要这么小心吧,不过是句戏言!” “呵呵!只希望你走路被套麻袋,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也能认为这是游戏!” 挨了打,还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就算心里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更不敢报官。 过去的几年里,类似的事情,在沂州、在河东,屡见不鲜呢。 次数多了,大家也就心知肚明。 他们就是一群普通百姓,随大流的看看贵人的热闹也就够了,可不敢冒出头、为自己惹祸! “阿父,大母,你们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安心休养……我们、我们回家!” 演完了可怜无助的少女,王姮抹了把眼泪,开始进行下一步。 说到这里,王姮略为难。 她想了想,还是直接上了马车。 车厢里,为了安置下两个病人,索性将两侧的座椅都拆掉了。 只有光秃秃的马车底板,以及两侧些许的空闲位置。 王姮过于圆润,挤在车厢略艰难。 但她还是憋着气,蹲了下来。 凑到谢太夫人的耳边,王姮略带得意的说道:“阿婆,我收到京中的消息后,知道咱们家要被抄没,便赶忙命人将这些产业都转到了阿母名下。” “如今,我们王家在沂州的所有产业,除了几十亩的祭田,全都成了齐王侧妃的嫁妆。” “……幸好我提前做了准备,虽然崔载那小人,试图强占,可他坏了事,已经被关进大牢,只等京城的裁决。” “崔载倒了,他侵占的产业,也都如数归还。那些铺子、庄子、田地,都还在呢。阿母说了,她不要,都给我!” 王姮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女孩儿,自作聪明的做了蠢事,却还跑到长辈面前邀功。 谢太夫人听了这话,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 这死丫头,什么意思? 她把王家的产业都送给了姜氏? 呃,好吧,虽然不这么做,那些产业早已被抄没入官。 但,被抄没与便宜姜氏相比,谢太夫人宁肯选择前者。 姜氏! 姜氏!! 都怪姜氏,若不是她把阿廪调入工部,阿廪也不会入了旁人的圈套,落得今日的下场。 怪她! 都怪她! 一个姜氏,一个崔氏,都是贱人,都不是好东西。 还有这王九,也是个只知道吃的蠢货,败家的不肖女! “啊!啊啊!” 谢太夫人本就因为忽然中风而变得易暴易怒,此刻,听到王姮送来的好消息,再次爆发。 可惜,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脾气。 谢太夫人嗓子里咕噜一声,双眼翻白,竟直接闭过气去。 “大母!大母!您怎么了?您可别吓我啊!” 王姮带着哭腔,大声的呼喊着。 心底的小人却在冷笑:当年阿母会被送走,谢太夫人亦是“功不可没”呢。 这次,王姮也算是为阿母出口恶气。 “快!快回庄子!” “请大夫!快去找人请大夫!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治好耶耶和阿婆……” 王姮叠声喊着,像极了至纯至孝的女儿(孙女儿)!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王二郎 王家庄子。 崔载被收监的第二天,楼彧就亲自将封条全部撕毁。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所有被封存的产业,物归原主。 没有被染指,崔载等人连院门都没有进去,楼彧却还是命人重新打扫了一番。 王姮自己住在楼氏坞堡,却将奴婢、护卫等分出一部分,安置在庄子等地方。 所以,现在王姮带着谢太夫人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到王家庄子,庭院干净、奴婢环绕……一切都准备的妥妥的。 谢太夫人、王廪全都不省人事,分不清好与坏。 而那几个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六神无主的孩子们,原本是慌乱的、不知所措的,但进入到一个处处妥帖的院落,有热水、有新衣,还能在最快时间内吃上热热的、美味的饭食。 他们的心,竟慢慢安定下来。 几个孩子,有男有女,其中年龄最大的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他在王家诸子中排行第二,人称王二郎。 “二哥,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洗漱完毕,换了新衣,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他跑到王二郎,热切的询问着。 “不!这里,是阿姊的家!” 王二郎已经不是孩子了,作为王廪儿子中,实际上的“长子”,才十二岁的他,就经历了起起伏伏、人情冷暖。 他的生母是谢太夫人身边的丫鬟。 当年姜氏有妊,谢太夫人为了儿子有人伺候,更是为了给儿媳妇添堵,便想要把自己的丫鬟赏给王廪做通房。 姜氏先下手为强,将阿朱送到王廪身边。 但,还是没能抵挡住谢太夫人的算计,也没有防住王廪。 王廪将母亲、妻子送来的丫鬟,全都“笑纳”。 有一有二就有三。 姜氏怀孕、生产这一两年,王廪那原本干净的后院,快速的变得热闹起来。 侍妾一个接一个,庶子庶女也宛若一茬接一茬。 在王二郎之前,还有个庶长子,只不过其生母自以为生下了王廪的长子,便有些轻狂。 不懂得收敛,反而处处招摇。 姜氏都没有出手,只后院的那些姬妾,就一拥而上、各种手段。 那姬妾死了,孩子也夭折。 王二郎便成了王廪实际上的长子。 王二郎的生母吸取了教训,即便背后有谢太夫人撑腰,也不敢张扬、放肆。 对姜氏这个主母,更是无比的恭敬。 谢太夫人都有些生气,觉得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还有一些受宠的姬妾,也都觉得这人不识抬举、上不得台面。 然而,随后的事实证明,“烂泥”才能获得长久。 王二郎母子,不但安然在姜氏手底下讨生活,姜氏“和离”后,王家有了恶毒、不容人的继室,这对母子更加谨小慎微,又勉强在崔氏的霸道下,艰难的活了下来。 后院夭折了那么多的孩子,王二郎这个“庶长子”,平日里也会中招,可终究还是长大了。 当然,这其中,不只是王二郎母子俩足够聪明、足够隐忍,也有王廪、谢太夫人庇护的原因。 王二郎可是“长子”啊,容貌肖似谢太夫人,人也聪慧、情分。 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这般优秀的庶子,就是王廪母子的心头肉。 虽然王二郎没有像楼彧那般,受尽宠爱、尊荣,他的日子,却是诸多庶子庶女中的头一份。 哦不,更确切的说法是,在姜氏离开王家后,王二郎便成了王廪所有儿女中最受宠、最体面的一个。 毕竟那个时候,王家唯一的嫡出血脉,王姮这个嫡长女,都被“发配”到了庄子上。 崔氏算计王姮,谢太夫人和王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 轮到王二郎的时候,还不等崔氏动手,谢太夫人就先把孙子接到了自己身边。 就是王廪,嘴上不说,却也每日询问王二郎的生活、学习等情况。 ……直到崔氏生下王五郎,还安然出了月子、过了周岁,俨然“立住”了,王二郎才慢慢失宠。 谢太夫人以“孩子大了”为由,将他送出自己的主院,命人在外院安排了住处。 王廪公务繁忙,稍稍有空闲,也要去关注嫡子的成长。 庶长子? 王家哪有什么庶长子,那可是乱家之源呢。 两位主子都开始忽视王二郎,上行下效的,奴婢们也就开始见风使舵。 更不用说,还有个看王二郎碍眼的恶毒嫡母。 王二郎在王家的日子,其辛苦、其艰难,可想而知。 所幸王二郎的生母,还有谢太夫人这个靠山。 她很聪明,利用谢太夫人与崔氏婆媳间的矛盾,给自己母子在夹缝中争取到了一丝生机。 她总算保住了王二郎的性命,顶多就是日子艰辛些。 人生有了大起大落,亲身体会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王二郎痛苦、绝望,却也在最短时间内成长起来。 谢太夫人不再独宠,王廪不再关注,王二郎还是利用各种机会读书、学习。 王家的资源,绝大多数的朝着王五郎王昶倾斜。 王二郎就收敛锋芒、掩藏实力,甘心给王昶当“陪衬”。 王昶作为嫡子,确实身份贵重,可没有同母的弟弟啊。 日后,不管是学业还是仕途,都需要有人帮衬。 再不济,王家的庶务,也需要有人打理。 王二郎母子对崔氏母子百般谦卑、万般恭敬,崔氏内心快慰的同时,也禁不住想: 儿子身边需要有王二郎这样的“狗”。 读书的时候,帮儿子铺纸磨墨、挨打受罚。 长大后,还能帮儿子料理庶务、当牛做马。 王二郎母子成功让崔氏认定王二郎足够安分,能够成为儿子的小跟班,这才好歹容下了他。 如果没有王廪被罢官、王家被抄没的变故,王二郎大概会继续伺候着嫡出弟弟,一直到自己长大。 王二郎曾经无比庆幸:大虞朝开辟了科举选士的制度。 只要好好读书,只要努力考试,就有机会入仕。 王二郎知道,自己算不得天纵奇才,也没有什么逆天的天赋。 但他也不笨,还足够刻苦。 又有王家的藏书、师资等资源。 虽然他只能捡王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残渣,但,聊胜于无啊。 就这些“残渣”,也比许多寒门、庶民强太多。 那些人、那般艰苦,都能成功。 他,应该也可以! 只要长到十五岁,他就去参加科举。 只要入仕,他就有资本跟王廪谈判。 复杂的生存环境、大起大落的经历,王二郎十分的早熟。 他更是看清了亲爹的真面目—— 自私凉薄、唯利是图。 他看似重视嫡出,疼爱王昶,实则不然。 他真正看重的只有利益,真正爱的只有他自己。 王二郎知道了亲爹的秉性,也就知道,只要自己能够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就能够从王廪那儿得到好处。 王二郎并不贪心,并不觊觎王家的产业。 他只想分走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再把生母接走。 他不会跟王昶争夺,也从不敢妄想自己取而代之的成为王家继承人。 他,可以靠自己! 但,所有的计划,都在一夜之间被打破—— 王廪被罢官,王家被抄家,阖家人等都要被发配回原籍。 王二郎对王家家产没有太大的贪心,抄家什么的,他也不会太在意。 本来就不属于他,是由王昶继承,还是被罚没入官,并无区别。 然而,王二郎却忘了,他的生母是王家奴婢,亦是属于王家的“财产”。 生母也被抄没入官,或是被官卖,或是被充作官奴婢。 王二郎再次意识到了身份的差异,以及强权之下的愤怒、无助。 王二郎为了救下生母,跑去求谢太夫人—— 谢太夫人的娘家,就在京城啊。 王家落难后,谢家还命人来探望,并送来了些许钱粮。 谢太夫人身边的一个心腹奴婢,亦是谢家出面,帮忙买了下来。 王二郎便想求谢太夫人、以及谢家,求他们救一救自己的生母。 他的生母也是谢家陪送的奴婢啊,伺候谢太夫人、王廪多年,还生育有功。 如今年老色衰,即便发卖,也不值几个钱。 王二郎知道,人家愿意出手是情分,不愿意是本分。 可、可,道理是这个道理,王二郎还是希望,谢太夫人以及谢家人能够顾念一下情分。 他跪在谢太夫人的脚边,苦苦哀求,并郑重承诺:这钱,是他借的。 他日,他必定加倍、十倍百倍的奉还。 谢太夫人却拒绝了。 她那么多的心腹、得用之人,也只能买回一个。 谢家本就需要王家的资助,王家倒了,他们也自身难保啊。 谢家还要继续在京城,还要为家中儿郎谋得前程,哪里还有余钱去赎买一个并不怎么重要的老奴? 王二郎绝望了,他再也没有见到阿姨,更不知道她被卖去了哪里! 王二郎麻木了,心也、生出了怨怼。 所以,在驿站那晚,听到动静,跑去围观。 亲眼看到王廪被砸破脑袋、昏迷不醒,谢太夫人也被刺激得当场中风,王二郎丝毫没有悲伤,反而满心的快意。 当然,痛快过后,王二郎也意识到了现实问题—— 王廪昏迷,谢太夫人中风,崔氏也带着王昶和离回京。 他、以及诸多弟妹该怎么办? 他们还没有成丁啊。 王家在沂州老家,还有些祭田。 但,他们这一家子,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奴婢、护卫、部曲、庄户等,全都没有了。 难道要让他一个半大孩子,带着几个孩子去耕田? 王二郎到底不是孩子,除了这些问题,他还想到了“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等等现实—— 王家倒了,没有支撑门户的人,不说官府欺压了,就是那些市井闲人、乡野混混,也会跑来劫掠。 几百亩的祭田,也是一块不小的肥肉呢。 他们几个孩子,根本就护不住,兴许还能因此而引来祸端。 在从驿站前往县城的马车上,王二郎闷声想了许多。 他想到了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苦、很难,也想到—— “还有阿姊!阿姊她、她——” 对于王姮这个异母姐姐,王二郎并不熟悉。 王二郎的生母是谢太夫人的人,他们母子的存在,本身就是谢太夫人与姜氏这对婆媳斗法的产物。 姜氏倒是没有记恨王二郎母子,却也没有“以德报怨”的优待。 用王二郎生母的话来说,“女君从未把我们放在眼里,不针对,不示好。”只当做是无关紧要的人。 还是姜氏走了,来了个崔氏,王二郎母子才深刻体会到被无视的好。 人家确实不会厚待,可也不会苛待,甚至虐待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崔氏的恶毒、刻薄,愈发映衬得姜氏简直就是个人美心善的绝世好主母(嫡母)。 姜氏走后,王姮就被送去了庄子。 王二郎愈发没有机会跟王姮接触。 几年过去了,王二郎甚至都不知道王姮长成什么样子。 只是听谢太夫人、崔氏等闲聊的时候,曾经嫌弃王姮贪吃、痴肥。 本该纤美娉婷的豆蔻少女,却硬是成了人人嗤笑的胖子、丑八怪。 就连王廪都“耻于”谈及。 王二郎禁不住好奇,这位阿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竟、竟被亲人都如此的瞧不上? 今日一见,王二郎才意识到“谣言误人”的道理。 什么痴肥? 什么丑八怪? 阿姊只是略丰腴了些,人却还是美的、可爱的。 虽然不及姜氏的绝色倾城,却也比寻常女子好看。 且,女子最重要的并不只有容貌,还有气质、品性、才能等等方面。 阿姊的气质,华贵雍容。 未语人先笑,眼角眉梢都是天真烂漫、和善美好。 她对谢太夫人、王廪等,似乎也十分亲近,并没有因为长辈的薄待而有任何的怨怼。 以德报怨? 至纯至孝? 当然,似王二郎这般经历过人生起伏的人,自是不会单蠢、纯良。 他也想到了“阿姊在伪装”的可能。 “……阿姊还愿意演戏,这表明她还是在乎名声、顾及脸面的!” 而这样的人,应该会愿意为了名声、体面等,照拂庶弟庶妹。 如此,就够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索债 王二郎没有妄想王姮“长姐如母”,会主动承担重担,无怨无悔的照顾跟她并不亲厚的“亲人”。 王二郎只想着有个暂时安身的地方,甚至连衣食等都不用太过关照。 他读过书,也会画画。 哪怕给书肆抄书,也能赚些铜钱。 他,能够养活自己。 再说了,王家没有败落到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 那些祭田,他不觊觎,只希望阿姊拿着这些祭田,好歹给他们一个住的地方,再给些钱米。 王二郎可以自己抄书、赚钱,但还有其他的弟弟妹妹啊。 最小的八郎还没出满月。 最小的十二娘,也才五岁。 他们的生母,只除了八郎的生母因为怀孕没有被发卖,又因为刚刚生产,没来及被崔氏算计,勉强留了下来。 其他姬妾,全都不在了。 不过,八郎的生母,侥幸留下来亦是枉然。 她多年被磋磨,又遭遇途中生产的难关,只剩下了一口气。 若不是记挂着八郎,她估计早就走了。 王二郎看得分明,那个叫阿朱的侍妾,在看到阿玖阿姊的时候,原本一片死寂的眼底,瞬间迸射出了光亮。 王二郎莫名有种预感:阿朱命不久矣! 她有了托付八郎的贵人,强撑着的那口气,也就散了。 且,说句不怕恶毒的话,阿朱死了,比她活着更好。 她活着,八郎就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跟其他兄弟姐妹比起来,他就不够可怜,也就无法最大程度的争得阿姊的关注。 阿朱死了,八郎一个未满月的孤儿,连奶都没得吃,阿姊若是关照弟妹,就必定要把八郎放在首位! 他,也就能够得到更多的关注。 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付出更多心血饲养的对象,哪怕是个猫儿狗儿,都能生出几分感情,更何况是人? 王二郎觉得,即便阿朱还有的救,为了儿子,她也会—— 用力掐了掐掌心,王二郎将这些思绪都压了下去。 他看向八岁的王三郎,再次强调:“三郎,记住,这里不是我们的家,王家已经被抄没,任何的铺子、房产等,都没了。” “这里,是阿姊生母的陪嫁庄子,是阿姊的。” “阿姊善良宽厚,她孝顺长辈、友爱弟妹,所以将我们都接了进来。” “但,我们要牢记规矩,懂得感恩,万不可理所当然的认定这里就是我们的!” 人,必须有分寸,更要有良心。 若是拎不清,或是太贪心,很容易一无所有。 王二郎时刻都在叮嘱自己:切莫贪婪,切莫短视,切莫、犯蠢! 就像是耶耶,但凡聪明些,克制些,都不至于…… 还有大母,当年她但凡对阿姊慈爱些,稍稍给予庇护,她都能得到阿姊真心的孝顺、加倍的回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病了、瘫了,却落在了自己舍弃多年、从未疼爱的孙女儿手里。 是好是歹,全凭人家心情啊。 即便阿姊表面恭敬、实则敷衍,大母也是有苦说不出。 就是王二郎,似乎都能“理解”阿姊—— 母慈子孝。 长辈不慈爱,又凭什么要求晚辈孝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若是换成王二郎,他处在王姮的位置上,自己得了势,谢太夫人、王廪却落到自己手里。 他不报复都算是孝顺,哪里会不计前嫌的恭敬、孝顺? 王二郎可没忘了,自己跪在谢老妪脚边,苦苦哀求,额头都磕破了,她却依然冷漠的拒绝。 大概,在这位高贵的老祖宗眼中,他的生母,只是个卑贱的奴婢,根本不值得她耗费一文一毫的银钱。 王二郎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可惜,他现在还没有长大,还没有报仇的能力。 而他尊敬的大母,也未必能够熬太久。 只希望,在自己能够站起来之前,大母不要轻易的死了。 王二郎的内心,有些阴暗的想着。 他暗搓搓记仇的同时,也没有忘了继续叮嘱弟弟。 “还有,阿姊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她一个人在河东,本就艰难。” “如今能够出手帮助,已是十分不易。” “日后,阿姊若是有什么疏忽,或是不妥当的地方,你发现了,也不要太过计较,更不要张扬出去。” 王二郎怀疑自己这位阿姊可能是真的在演戏。 她心里可能早已恨毒了谢老妪母子。 伪装什么的,假的就是假的。 可以假装一日,却不能时时刻刻、长年累月的都如此。 阿姊万一有所疏漏,三郎等弟妹年纪小、不懂事,再给吵嚷出去,可就“亲者痛仇者快”喽。 没错,在王二郎看来,谢太夫人也好、王廪也罢,对于王家的庶子庶女来说,都是近乎“仇人”的存在。 谢太夫人对孙子孙女们都算不得慈爱。 王廪呢,生而不养,根本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崔氏能够在王家为非作歹,磋磨、戕害庶子庶女,除了她自身恶毒外,也有王廪的漠视,甚至是纵容! 崔氏是凶手,王廪、谢太夫人就是帮凶。 如今,他们重病缠身,无法自理,王二郎等可以不趁机报复,却也不会为了他们而得罪阿姊。 他们,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阿姊。 阿姊才是他们的“亲人”! 王二郎的话,王三郎不太懂,至少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但,王三郎牢牢记得生母被拖走前,拼命冲他喊的话:“听阿姊阿兄的话!一定要听话!” 自己可以不聪明,那就跟着聪明的人。 不冒头、不犯蠢,总能活下去。 那个时候,只有八岁的王三郎,不知道阿姨为何还要提到“阿姊”。 他所熟悉的阿姊,是王十娘,只比他大一岁,亦是个卑贱的庶女。 人,看着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直到来到河东,看到那个肉肉的、美美的王九,王三郎才知道,阿姨口中的阿姊,应该指的是这位王家唯一的嫡女——王姮、王九娘! 阿姊是王九,阿兄就是王二郎。 阿姨曾经说过,王二郎母子最是聪明。 实际上的“庶长子”啊,却能在崔氏这样狠毒的主母手底下安然活着,足见其聪明。 王三郎确实不太聪明,可他听话,过去听阿姨的话,以后他就乖乖跟着阿兄、阿姊。 阿姊说什么,他听什么。 阿兄如何做,他就跟着学! “嗯嗯!阿兄,我省的!” 王三郎眼底带着清澈的愚蠢,乖乖点头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呆瓜。 王二郎:……行叭!弟弟不够聪明,却胜在听话。 只希望,他们这些小孩子,能够在阿姊的手下,安稳的过日子。 富贵? 王家名望? 王二郎表示,那些本就与我无关,我万不会妄想。 王三郎:……对!对对!阿兄说得对! …… 王姮这边,大张旗鼓的命人将谢太夫人、王廪母子两个抬进了庄子的正院。 这里原本就是王廪的院落。 是王姮用来彰显孝道的工具。 日常就有人打扫,也有伺候的奴婢、仆妇等。 王姮将那对母子送来,房间早已收拾好,热水、衣物等,也都是妥帖的。 王姮专门找了几个粗壮的健妇,四人一组,伺候谢太夫人、王廪洗漱、更衣。 不到半个时辰,谢太夫人和王廪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府医呢?府医来了没有?” 将人收拾妥当,不再腌臜、狼狈,王姮才命人叫来大夫。 楼氏坞堡的府医,世代都是大夫,族中还有族人在太医院任职。 医术高超,人脉也广。 王姮敢打赌,由这些府医给谢太夫人、王廪诊治,只要稍加暗示,府医们就会把这对母子的病情,已经王姮这个孙女儿(女儿)对长辈的孝顺等,全都散播出去。 用不了多久,王姮纯孝的美名,就会传遍齐地,甚至是京城。 再过个一两年,王姮进京,早已听闻她亲自侍疾故事的世人们,看到她纤细娉婷的模样,将会愈发相信她的孝心—— 能不孝顺吗? 为了侍奉重病的长辈,衣带渐宽,甚至形销骨立,足见她事必躬亲,劳心劳力。 其孝顺的纯度,其事迹的感人,都能比得上结庐守孝了。 二十四孝,不外如是! 若是好好营销,兴许还能让王姮,成功收入本朝的列女传呢。 “你们一个对我不慈,一个试图利用,我如今只是拿你们来刷个好名声,也算公平。” 王姮看着府医、丫鬟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圆润精致的小胖脸上,写满了担忧、心疼。 心里却快慰的想着:我,这也算是索债了! …… 意图“索债”的人,不止王姮,还有一个楼彧。 楼彧在驿站,稍加出手,就让王廪真正体会到了何为“家破人亡”。 彻底帮胖丫头解决了麻烦,楼彧没有停留,开始一路向南。 按照计划,他要去下游的河道,继续肃清河道行营,重新将即将成型的大运河重新掌控。 但,这是表面的计划。 实际上,楼彧另有安排。 大张旗鼓的带着人,一路来到下游的州郡,众目睽睽之下,楼彧入住河道行营。 然而,暗地里,楼彧却只带着一队亲卫,一行人不足二十人,悄然踏上了奔赴京城的路…… ps:唉,放、寒、假、了……闺女就在我的电脑旁,妈妈妈妈的叫个没完,o(≧口≦)o 第一百六十章 争执 京城。 齐王侧妃嫁妆被侵占的小风波,早已过去。 这几日,齐地传来的“民变”消息,席卷了整个京城。 普通百姓只是看个热闹: 民变? 大虞新朝,天下大平,盛世可期……结果,却就在并不算偏远的齐地,爆发了民乱? 这不是笑话吗? 一定是贪官污吏盘剥太过,这才逼得民夫们不得不反。 所幸,齐地的官员,折冲府的府兵等都尽职尽责,火速出击,这才没有让动乱蔓延。 有些政治嗅觉的人,则隐约感受到了紧迫与危机: 齐王反击了! 想想也是,齐地可是齐王的封地啊。 楚王却要在齐地搞事情,还让自己的人,抢走了齐王世子一手浇灌出来的战果。 齐王府若是还能忍,那岂不是辜负了齐王天朝战神的威名? 士可杀不可辱,齐王的体面万不能如此被折损?! 引发民乱,杀掉摘果子的敌方马仔,漂亮的一记反杀。 算不得绝杀,却也能够起到立威的效果。 而朝堂上的老狐狸们,却看到了更深的一层: 圣人与齐王的这场较量,齐王“反败为胜”。 齐王,哪怕被针对、被排挤,依然是那个桀骜不驯、不可战胜的神话。 可惜啊,齐王终究为人臣、为人子,只这身份上的天然劣势,就让他处处被动。 果然,就在某些老狐狸暗自感叹,并继续观望的时候,就传来了西北战事惨败的坏消息—— 楚王率领二十万大军,身边亦有齐王麾下悍将屈突叙、韦世廉做副将,在边城与来犯的突厥大军大战,却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突厥本就是大虞的心腹大患,皇朝新立,天下初定,突厥汗王便趁机南下。 按理,战功彪炳、百战百胜的齐王,才是最佳西北行军大总管的人选。 奈何圣人忌惮,楚王算计,齐王非但没有得到领兵出征的机会,反而连麾下的得力干将都护不住。 屈突叙、韦世廉都是齐王心腹之人,也都是用兵如神、骁勇善战的悍将。 若圣人派他们中任何一个去抵御突厥,或许不敢保证大胜,却也不会惨败。 圣人却将他们调给了楚王,由楚王做总管,两位大将作副手。 硬仗,他们打! 指挥,楚王来! 如今败了,估计也要由这两位冤大头背黑锅。 哦不,更确切的说辞,应该是屈突叙一人。 韦世廉虽也是齐王系的骨干,但他还有个身份——晋城公主驸马。 好歹是圣人的女婿,晋城公主对新朝建立又有着极大的功劳。 即便真的犯了错,圣人也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予以赦免。 更何况,韦世廉并没有错,他是被楚王给坑了。 西北战事惨败的真相,包括圣人在内,朝堂上下都心知肚明。 他们不是败给了突厥,而是败给了兄弟(父子)的内斗。 可惜,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圣人要的是结果,是能够将战神儿子拉下神坛的“借口”。 这不,两日前,西北战报才送到京城,昨日,圣人就接连下发圣旨: 调屈突叙、韦世廉进京! 责令大理寺、兵部、刑部等,问罪二人! 圣人的意思很明白,这是要让屈突、韦二人背锅的节奏。 而按照他的意图,一番审查下来,十有八、九会牵连到齐王身上。 即便不能把杨翀本人如何,也要继续砍掉齐王府这棵参天大树上的枝叶。 图穷匕见了啊! “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矛盾,一触即发! …… 安国公府。 高大厚重的红漆大门,关住了满园富贵,也将外头的风风雨雨抵挡在外。 至少,对于楼家的女眷来说,朝堂上的纷争,圣人与齐王的角逐,她们并不十分关心。 比如崔太夫人,她根本不管外头是不是电闪雷鸣、洪水滔天。 她只知道,她的十一郎,她唯一的儿子,没了! 东院,正堂,一片素白。 灵堂已经布置妥当,棺材里却是空空的。 楼让的尸体,还在千里之外的沂州。 楼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派亲卫去沂州,调查楼让的死因,为某个竖子善后,然后将楼让的尸体运回京城。 不管怎样,楼让都是楼谨的亲弟弟,是楼家的郎君,他的丧事不能太过简薄。 办完丧事后,还要将楼谨送回六镇老家的祖坟安葬。 整件事,都是楼谨忙前忙后。 崔太夫人在收到噩耗的时候,人就当场昏死过去。 醒来后,人也是木木的、傻傻的,仿佛刺激太过,已然失了心智。 直到楼谨命人布置了灵堂,抬眼便是刺眼的白,崔太夫人才仿佛“活”了过来。 她不顾自己虚弱的病体,挣扎着来到灵堂。 看到处处飘荡的素锦,空空如也的棺材,她凄厉的喊了声“儿啊”,终于哭了出来。 众人:……哭?哭了好啊! 只要哭出来,把胸口积聚的悲恸、绝望等等情绪发泄出来,人才不至于崩溃、疯魔。 崔太夫人虽只是继室,可到底是老将军的遗孀,是楼谨的母亲。 她若是有个不好,楼谨要守孝,还要被非议——崔太夫人唯一的儿子,死在了楼谨的“侄子”手里。 虽然楼让是“杀人不成反被杀”,还是死在了“乱民”的刀下。 但,这种事儿,懂的都懂。 乱民? 呵呵,可以是乱民,也可以是暗卫。 只是一层遮羞布,只能骗骗无知幼童。 崔太夫人可不是孩子,她更是知道自己儿子与楼彧那小畜生的恩怨。 当初楼让非要去沂州,崔太夫人就明白,儿子还记得断腿之仇,他要找楼彧报仇! 崔太夫人曾经想过阻拦,但她深知,这是儿子的心魔。 若是一日不破除,儿子一辈子都生活在仇恨、痛苦的深渊。 且,崔太夫人也恨啊,也希望能够狠狠的报复楼彧。 这次,跟以前不同。 那时楼彧有楼谨撑腰,楼让才吃了大亏。 而如今,十一郎背后是李皇后,是圣人,他还是奉旨办差的朝廷命官,楼彧再霸道,也是个无爵无官的少年,他还敢明着杀官不成? 崔太夫人想到了这些,也就放下心来,任由楼让去了沂州。 没想到,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楼让就、就—— “我的儿!我的十一郎啊!你死得好惨啊!” “将军!郎君!你若泉下有知,定要为我们的十一郎做主!” “十一郎,他死得冤枉啊。他为朝廷尽忠职守,却惨遭奸贼杀害!” “呜呜,楼彧,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弑杀尊亲?” 崔太夫人守在灵堂,日也哭、夜也嚎,嗓子都哑了,却还是不肯停歇。 她起初还只是哭天抢地的诉说儿子的凄惨、可怜。 哭着哭着,愈发伤心,也就慢慢没了理智。 她开始直接点破楼彧的名字—— 是他! 是他用毒计害死了十一郎! 崔太夫人为母则刚,为了给唯一的儿子讨要公道,不再顾忌楼谨,也不再管其他人。 她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为楼让鸣冤!报仇! 小畜生害了他,就要让小畜生偿命! 崔太夫人是慈母,独孤氏又何尝不看重自己的儿子? 或许,在自己、在夫君、在诸多儿女中,独孤氏不会选择楼彧。 可,若楼彧与“外人”放在一起,她就会坚定不移的选择前者。 不管怎么说,楼彧都是自己的亲骨肉。 她、还亏欠他良多。 “阿母,请慎言!” 听到灵堂的风声,独孤氏匆匆赶了来。 她一身素衣,乌鸦鸦的云鬓上,只簪了一支银钗。 楼让的死,独孤氏也有些伤怀。 到底是一家人,在一个国公府相处了好几年,人已经死了,再多的摩擦、矛盾也一笔勾销。 独孤氏本就是个心软的人,不认识的人,骤然亡故,她都会觉得惋惜,更何况是名正言顺的小叔子?! 更不用说,楼让的残疾,还、还跟自己的儿子有关系。 独孤氏与楼谨一样,都对楼让有些愧疚。 楼让忽然就死了,自己的儿子毫发无伤……独孤氏真的无法对楼让的死无动于衷。 还有崔太夫人的悲痛欲绝,也让独孤氏禁不住的怜悯。 是以,独孤氏便竭尽所能的照顾楼让的妻儿,默认崔太夫人的癫狂。 但,独孤氏也是有底线的。 她所能容忍的范围,决不能突破那道底线——楼彧! “阿母,阿让是行事不妥,激发民变,中秋之夜,惨被乱民所害!” “此事已有沂州刺史陆怀瑾、河东县令,以及当地的诸位乡绅、耆老等的证实——” 楼让的死,沂州官府早有定论。 他就是被乱民所杀。 而乱民,也是被他给逼反的。 说句不好听的,楼让就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阿母,我知道你因为十一郎的死而伤了心神、乱了心智,但,即便如此,也不可乱说!” “此事与阿彧有何相干?他又何曾弑杀尊亲?” 独孤氏可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逃跑的小通房。 做了几年的将军夫人、国公夫人,她背后有独孤家,更有楼谨的宠溺,不说在国公府了,就是在整个京城,都是数得上号的贵妇。 作为一品国夫人,能够影响安国公的女人。 独孤氏去到宫里,见到李皇后等贵人,也从未被欺辱、被薄待。 李皇后对她亲近有加,公主皇子皇妃等,也都高看她好几眼。 她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都是恭维讨好。 居移气,养移体! 独孤氏已经成为一个标准的、成功的顶级贵妇人。 她的一言一行,都透着尊贵,以及高高在上的气势。 哪怕面对曾经的“主人”,独孤氏也再无一丝自卑、退怯。 她气场强大,她自信张扬,驳斥崔太夫人的时候,亦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崔太夫人跪坐在地板上,听到独孤氏的斥责,提起头,露出了涕泗横流的脸。 崔太夫人的年纪并不老,生在富贵、长于锦绣,保养极好,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几岁。 但,此刻,崔太夫人仿佛瞬间苍老。 凌乱的头发里,夹杂了不少的银丝。 脸上是没有血色的病态,眼角、嘴角有了皱纹。 一眼看过去,就是个绝望、颓废的老妪,哪里还有曾经的光鲜、体面? 看到这样的崔太夫人,独孤氏愣了一下。 昨日崔太夫人昏迷的时候,似乎都没有这般憔悴。 怎的一夜不见,人、人就苍老成这副模样? 一夜白发啊。 还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绝望与仇恨,更是让独孤氏高扬的气势矮了一大截。 独孤氏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崔太夫人的目光,太骇人了。 就像是落入陷阱又失去幼崽的母狼! 独孤氏有预感,崔太夫人随时都可能跳起来,一口咬住自己的喉咙! 嘶! 独孤氏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心、慌得厉害。 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智坚韧、内心强大的人,她的气势,更多的是身份、夫君等外在因素给她的。 不是与生俱来,不是由内而外,独孤氏颇有点儿纸老虎,碰到真正的狠人,她就有些退缩。 “……哈!楼彧没有弑杀尊亲?” “独孤明月,你自己说这话估计都不信吧。” “我不是傻子,我还没有老糊涂!我就算没有现场得见,也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楼彧那小畜生的陷害!” “小畜生!真真是个没良心、没人伦的小畜生,几岁大的时候,就害得嫡亲叔父断腿,如今更是——” “独孤明月,你别急着驳斥!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敢拿着你的一双儿女、拿着楼谨的爵位发誓吗?发誓说,这事儿绝不是楼彧所为?” 不得不说,崔太夫人与独孤氏做了这几年的婆媳,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有些了解。 她精准的按住了独孤氏的命门——龙凤胎!夫君! 跟这些人比起来,楼彧根本就不算什么。 独孤氏根本不敢为了帮楼彧正名,而拿着她最看重的人去赌咒发誓! 她不敢,更不想。 人,要懂得避谶,不吉利的话都不能随口乱说,更何况是“誓言”? 独孤氏心乱了,樱唇一张一合,根本就吐不出一个字儿。 “……看到了吧!连你自己都知道,阿让就是被那小畜生害死的!” 崔太夫人惨然一笑,气势压过了独孤氏又如何? 她的儿子,已经没了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来了 崔太夫人的惨笑,惊醒了独孤氏。 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婆母的气势反压住了。 独孤氏多少有点儿羞恼。 最关键的,她不想承认某些事实。 比如,她没有那么的爱楼彧。 而崔太夫人的话,当面戳穿了她的这层伪装,证实她就是一个不够慈爱、十分自私的人。 楼彧,是她心底最深的愧疚与牵挂。 是她最不容碰触的逆鳞。 崔太夫人利用楼彧,刺伤了她,她绝不会容忍。 向前走了几步,独孤氏逼近崔太夫人。 她弯下腰,凑到崔太夫人的耳边,低声道:“就算是阿彧所为,又如何?” “难道不是楼让先谋害了阿彧?” “怎的,只许楼让指使护卫刺杀阿彧,就不许阿彧‘自保反击’?” “楼让没有杀死阿彧,却被反杀,那只能说他技不如人!” 又蠢又坏,偏还总爱自作聪明。 根本没有能力害人,却还总想着算计。 这等蠢货,死了,亦是活该。 “活该”二字,独孤氏没有说出口。 但,她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 一双几乎与楼彧一模一样的狐狸眼,本该波光潋滟、魅人心魄,此刻却写满了嘲讽。 她就是在无声的告诉崔太夫人:你、还有你的蠢货儿子,会有今日的下场,都是你们自作自受! 崔太夫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张老脸也变得狰狞:“贱婢!你、你竟敢——”嘲笑她和阿让! 她的阿让已经死了啊! 人死为大,懂不懂? 阿让还是被独孤氏的儿子害死的,凶手的家属,怎么有脸在被害者的家属面前如此嚣张、狂悖? 崔太夫人后悔了,她当初就不该选独孤氏去迷惑楼谨。 楼谨确实中招,被色所迷。 他为了一个贱婢,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事。 但,那又如何? 楼谨如今是位高权重的安国公,那贱婢也摇身一变成了高贵的国夫人! 还有贱婢所出的小贱种……啊!啊啊!我的十一郎啊!是阿母害了你啊! “我是贱婢?对!我就是你命人采买进府的奴婢。” 再次被当面骂贱婢,已经尊荣惯了的独孤氏,没有爆发,而是顺着崔太夫人的话,低低的冷嘲热讽: “太夫人,您多尊贵?多体面?堂堂崔氏女,却嫁给跟自己父亲年纪差不多的老鳏夫。” 初婚的贵女,嫁给二婚带孩子的老男人,很骄傲吗? “如今呢,更是要跟我一个贱婢做婆媳。” 张嘴就骂别人是贱婢,那跟贱婢成为“家人”的某人,又能高贵到哪里? 这还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高贵如您,您的儿子,却根本就比不上卑贱的我所出的儿子!” 这些专戳人肺管子的话,独孤氏本不愿说。 实在是崔太夫人太咄咄逼人,非要把独孤氏的遮羞布撕开,还揭她的老底儿……通房丫鬟,绝对是独孤氏此生最不愿面对的卑贱。 为了摆脱这个身份,她连亲生的儿子都舍弃了! 又岂会容许一个跟自己本就有仇的便宜婆婆的唾骂? “你!你!” 被接连揭伤疤,还数次牵连无辜枉死的儿子,崔太夫人本就愤怒、悲恸,此刻彻底崩溃。 她满眼愤恨,手颤抖着指向独孤氏。 她想怒骂,想奋起打人,想、想—— 偏她受了刺激,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又哭嚎了这许久,精神差、身子虚,再被独孤氏这么一骂,崔太夫人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发软。 扑通! 崔太夫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独孤氏一动不动,哪怕以她与崔太夫人的距离,只需伸伸手就能把人拉住,她也没有抬手! 气晕了婆母,独孤氏没有丝毫的惊慌、害怕。 她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地上的老妪,眼底闪过快慰。 片刻后,她才故作担忧的呼喊着: “阿母!阿母您怎么了?” “十一郎走了,您伤心难过,可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您若是有个万一,十一郎泉下有知,亦不会安心!” 独孤氏悲戚的呼唤,还不忘叫人:“来人!快来人啊!请府医!哦不,你们拿了郎君的帖子,去太医署请太医!” 做戏嘛,独孤氏早就学会了。 当了几年的国公夫人,与崔老妪等楼家女眷明争暗斗了数百次,她早已将演技练得炉火纯青! 任谁见了此刻独孤氏的模样,都会相信,她是个孝顺婆母的好儿媳。 没人知道,就在方才,这对婆媳经历了一场互揭伤疤的争吵。 …… “大夫,我大母和阿父的身体如何?” 王姮亲自看着府医,给谢太夫人、王廪一一诊治。 待府医诊完脉,王姮赶忙轻声询问。 “回禀九娘,太夫人本就有卒中之症,又气急攻心,这才昏厥。某会为太夫人施针,配合药剂,应该可以尽快苏醒。” 府医躬身立在一旁,恭敬的说道:“郎君的情况,就有些棘手。” “他的头遭受重物击打,外面看着没有太大的损伤,脑内却有了积血,这才导致昏迷!” “某从未治疗过这种病症,倒是听闻可以用针灸治疗,但能否成功唤醒,某不敢妄说!” 府医是楼氏坞堡的府医,医术精湛。 连他都说“棘手”,就足以表明,王廪的情况真的很不乐观。 王姮心里的小人:……真哒!这么好? 闻讯赶来的王棉,人就在门外,正好听到了府医的话。 她禁不住咋舌:不愧是小变态,出手就是绝杀! 这,大概才是上位者该有的杀伐决断吧。 知道王廪、谢太夫人是王姮的长辈,对她有着“生杀大权”,楼彧就直接动手,从根源上解决了麻烦。 而不是像许多种田文里的主角们似的,面对极品,总是放过。 嘴上说着“快意恩仇”,实则拖拖拉拉。 一群极品围着主角团反复蹦跶,宛若打不死的小强,硬生生凑出了几十万字的狗血剧情。 楼彧的做法,就有些像网文里的反派了。 狠戾! 不讲情面! 更不留一丝的后患! 楼彧似乎都不担心,自己这般狠戾的对待九娘的亲爹、亲祖母,会不会引来九娘的不满。 王姮:……不满?我简直太满意了! 大概王棉还没有意识到,能够跟变态愉快玩耍的人儿,即便不是变态,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以德报怨的圣母。 “好!那就请您施针、开方子!” 王姮微微欠身,客气的向府医行礼。 她这般做派,不是尊重府医本身,而是为了自己的长辈。 高位者,为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向位卑者屈膝,更能彰显她的孝道! 果然,府医看到这般模样的王姮,眼底闪过一抹感动: 唉,九娘果然是至纯至孝之人。 平日里那般高贵,如今却为了家人,给他一介郎中行礼。 府医内心感触着,人却没有耽搁,赶忙去准备。 两个重病号,都要施以针灸,还要开药方、熬药,且有的他忙呢。 府医去忙着诊治,王棉则走了进来。 “九娘,一切还顺利吧?” 王棉关切的问着。 她并不在乎谢太夫人和王廪的现状,她只关心自家闺蜜好与不好。 “……阿婆和阿耶还活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姮精致的小胖脸上,写满了庆幸。 只是,这神情,落在熟悉她的人眼中,显得有那么一丢丢的做作。 王棉:……我就知道,我家九娘才不是什么圣母。 她最是恩怨分明,从不被血缘、道德等绑架。 照顾渣爹、渣祖母,和真心伺候,绝对有区别。 王棉觉得,依着九娘的聪明,她定能“回报”两人的同时,还不会落下话柄。 但,很快,王棉就又被“打脸”了。 王姮对谢太夫人、王廪这对母子,没有丝毫的糊弄,而是真心实意、亲力亲为的伺候。 王棉:……不是,亲,做戏而已,没有必要这么认真吧? 王姮:……姐妹,这你就不懂了吧,事情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全套。 演戏? 呵呵,这世上,没人是傻子。 假的就是假的,骗得了一时、一人,却骗不了永远、全部! 若因为那一丝一毫的“假”,就让她前功尽弃,彻底翻车,那才是犯蠢。 王姮只是装傻,不是真的傻。 王姮断不会留下任何的破绽! …… 国公府,大红灯笼都被蒙上了白布。 夜晚降临,灯火明亮。 一眼望去,全都是白惨惨。 独孤氏又去崔太夫人的房间,表演了一回纯孝好儿媳。 看到她装模作样的嘴脸,崔太夫人又恨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她的十一郎,尸身还没有运回来呢。 还有后续的发丧、安葬等,都需要楼谨负责。 哦,对了,还有楼让的“罪名”,他还背负着逼反河工、荒废河务的罪名。 人,死了! 罪名却没有洗脱。 而这,也需要楼谨帮忙。 崔太夫人不想自己的儿子,死了还要背负污名。 她要儿子恢复名誉,最好再有朝廷的追封,如此,丧事、坟墓等的规格,也能有所提升! “……且先忍一忍!” 想要利用楼谨,就不能得罪独孤氏。 这女人,简直就是楼谨的掌中宝、命根子。 若是独孤氏不高兴了,她的枕头风,就能把楼谨弄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管什么规矩、情分! 崔太夫人再不敢对着独孤氏发飙,独孤氏气晕了崔太夫人一回,出了气,也不再跟她计较。 就,这般“和睦相处”,好歹糊弄完楼让的事儿,楼彧也就不会再被“污蔑”! 此事,彻底了结。 唰! 一道黑影,灵巧的在安国公府的层层院落闪现…… 第一百六十二章 传家宝 独孤氏回到自己院子,没有立刻回正房,而是去了东跨院。 “娘子!” 东跨院的奴婢,眼见女君进来,纷纷躬身行礼。 “大娘、二郎,可都睡了?” 独孤氏扫了眼只残存着些许灯光的两间屋子,压低声音问道。 “回禀娘子,大郎、二郎都业已安睡。” 奴婢们赶忙回禀。 独孤氏点点头,脚步却没有停。 她先是去了东跨院的东厢房,这里是龙凤胎妹妹的房间。 褪去木屐,只穿着雪白的足衣,独孤氏轻手轻脚的来到里间的寝室。 床榻上,七八岁的女童,睡得香甜。 小嘴儿微微张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独孤氏弯腰,小心的给女儿掖了掖薄被。 看到女儿熟睡的模样,独孤氏不自觉柔和了眉眼。 她伸出手,轻轻拂去小丫头脸上的发丝,手指指腹碰触到小孩子娇嫩的肌肤,又忍不住顺手摸索了几下。 “这孩子,也就睡着的时候安静些。” 虽是个小女郎,却从小受宠,养成了活泼、恣意的性子。 白日里,嬉戏打闹,竟是比个小郎君还要调皮。 有的时候,楼谨见了,都忍不住扶额:“这丫头,倒是有些像她阿兄,妥妥的小魔星。” 楼谨口中的“阿兄”,自然就是楼彧。 独孤氏与楼谨都对楼彧心中有愧,却不会对他避之不提。 楼彧,并不是安国公府的禁忌话题。 就是龙凤胎,年纪这般小,也几乎没遇见过楼彧,却也都知道,他们有个亲哥哥,却早早的过继出去。 父母对这个阿兄,亦是十分惦记。 每年的端午、中秋、新年等重大节日,以及阿兄的生辰等,阿父阿母都会准备礼物,命人不远千里的送去沂州。 平日里闲谈的时候,阿父或是阿母,也总会不经意的提到这位兄长。 是以,即便龙凤胎没有亲眼见过这位阿兄,却都有着莫名的熟悉。 楼谨一手将楼彧养到了五六岁,对于儿子幼时的情况,十分了解。 那时,楼谨对于过于顽劣、不服管教的楼彧是有些头疼的。 如今,过了这些年,再度提起楼彧曾经的调皮,就变成了满满的怀念与叹息。 拿着楼彧跟楼琅对比,并不是嫌弃楼彧的顽劣,而是在女儿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再度体会到了养儿的不易。 独孤氏呢,生下楼彧刚满一月,就趁机逃走。 她没有抚养楼彧,不知道儿子的成长。 听到丈夫追忆过往,曾经的缺憾与愧疚,她似乎在龙凤胎身上得到了满足。 所以,每每听到楼谨因为阿琳或是阿琅而提到楼彧,独孤氏都会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仿佛她并没有错过楼彧的成长。 又仿佛,这个儿子,她也从未丢失。 按照楼谨的说辞,顽皮的女儿楼琅,这爱玩儿的“聪明劲”像极了楼彧。 而儿子楼琳,他的眉眼,几乎跟楼彧一模一样。 在女儿床前待了一小会儿,独孤氏就起身来到了西厢房。 这里便是龙凤胎哥哥楼琳的房间。 琳、琅,龙凤胎的名字,圣人亲口所赐—— 一来,龙凤胎十分罕见,又是祥瑞之兆。 二来,那时圣人正看重、拉拢楼谨,自是要多施恩宠。 自从知道爱妻怀了双胎,几乎要把诗经、周易等经典翻烂,名字取了几页纸的楼谨,痛失爱子爱女的命名权。 不过,楼谨也只是略略失落。 他知道,圣人愿意给他的儿女赐名,是极大的荣耀。 他没有半分怨念,只有满满的感激。 楼琳是龙凤胎的大哥,本该是楼谨这一房的大郎。 但……楼谨习惯了楼彧是大郎,虽然已经把他过继出去,却还是执拗的认定楼彧才是他的长子。 还是二郎吧。 独孤氏亦不愿在心底彻底抹去楼彧。 左右排行这种东西,可以是某一房的小排行,也可以是整个家族的大排行。 楼家其他几房的郎君们:……所以,我们的儿子就不是楼家的郎君? 楼谨:……我是家主,我说了算! 楼琳名为二郎,实则是楼谨的嫡长子。 大概是汲取了楼彧的教训,楼谨对楼琳十分严厉,从不娇纵。 楼琳的性子,也不似楼彧那般桀骜。 他懂事,听话。 三岁起跟着父亲练武,四岁起跟着大儒读书。 如今七岁了,允文允武,俨然就是京中诸多权贵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圣人见到楼琳,都忍不住感叹:楼氏,后继有人啊。 听到包括圣人在内的外人的盛赞,楼谨、独孤氏夫妇骄傲的同时,也隐约有些愧疚—— 这楼家,本该由楼彧继承。 是他们做父母的不够慈爱,硬生生将楼骁变成了楼彧! 许是在灵堂上,被崔太夫人数次提及楼彧,此刻,看到乖巧熟睡的二郎,想到几个孩子的种种,独孤氏心底五味杂陈。 有对二郎的疼爱与骄傲,亦有对大郎的亏欠与内疚。 “……事情已经这样,无可更改!” “日后,待大郎再大些,让郎君为他筹谋一份前程,再好好的给他聘个好娘子,也、也算补偿他了!” 独孤氏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又看了楼琳几眼,这才起身来到外面。 两个孩子的乳母、贴身丫鬟等,都在廊庑下垂手候着。 独孤氏挨个叮嘱了一番,让他们好生侍奉,万不可懈怠。 看到奴婢们恭敬应声,独孤氏满意的点了点头。 离开东跨院,回到了主院。 正堂,灯火通明,却不见楼谨。 不是楼谨夜不归宿,实在是他公务繁忙。 他本就是领兵的大将军,要么出征,要么守卫京城。 尤其是今年,楚王(圣人)与齐王的矛盾开始激化,楼谨这个圣人麾下第一得用的悍将,就显得愈发重要。 从去年起,楼谨就被圣人任命为羽林卫大将军,镇守北衙禁军,兼管万骑司。 楼谨身为北衙统帅,与杨翀这个南衙十二卫大将军,相互制衡。 当然,若是单纯的以实力与威望对比,楼谨远远不如齐王杨翀。 但,楼谨是圣人心腹,有着圣人钦赐的天子剑,危急关头,是可以无需圣人征召,就能够调动大军,勤王救驾。 他的十万楼家军,就在京城以北。 宫城的北大门,玄武门,亦有楼谨镇守。 杨翀却处处受节制,如今更是被圣人明里暗里的剪除羽翼。 麾下的将领或是被调用,或是被罢黜。 杨翀的人马,基本上都驻扎在京城以外。 在京城之内,摆在明面上的人马,楼谨优于杨翀。 权利大,责任也大。 楼谨被圣人委以重任,自是不敢懈怠。 平日里,他基本上都会住在玄武门的军营。 每月一旬的休沐,楼谨才能休息。 今日,不是休沐日,楼谨自然不在府中。 独孤氏跪坐在铜镜前,任由小丫鬟给她卸去簪环,梳理长发。 卸了妆,简单的洗漱,独孤氏换上了素白的绸衣。 “好了,你们退下吧!” 楼谨不在,独孤氏又忙了一天,便想要早些安寝。 她摆摆手,挥退了众奴婢。 许是早年曾经做过奴婢,独孤氏并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还有一堆人围着。 奴婢们也都知道女君的规矩,应了一声,便都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室里,烛台明亮,独孤氏穿过层层帐幔,准备去榻上休息。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飞快的闪了进来。 “什么人?” 独孤氏被吓了一跳。 她正要开口喊人,就看到那一身黑色胡服的男子摘下了面罩。 “你、你?” 独孤氏只觉得这少年眼熟。 她甚至忘了惊慌、恐惧,瞪着眼睛,仔细的看着。 “……阿、彧?” 许是白天的时候,总是想起楼彧,此刻看到有些面善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楼家标志性的大高个子、深邃眼窝,独孤氏脑中灵光乍现,这是阿彧,她的儿子! 七八年不见,曾经的顽劣小儿,早已长成了玉树临风、温润和煦的少年。 “阿母好记性!还记得楼彧!” 楼彧顶着一张君子如玉的面容,说出的话,却带着嘲讽。 可不是好记性? 好阿母? 亲生的儿子,几年不见,却还能一眼认出来。 楼彧觉得,他应该庆幸的。 至少,亲生的母亲,在见到他像个影子一样忽然冒出来时,没有尖叫着大喊“刺客”。 她、认出了他! 虽然带着迟疑,可好歹没有“见面不相识”啊。 “你,真的是阿彧?” 独孤氏没有听出楼彧的冷嘲热讽,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 他长高了,这个子,只比正值壮年的楼谨矮半头。 要知道,楼谨可是身高六尺三寸(190),在身高马大的北境人中,亦是突出的存在。 楼彧作为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高已经逼近六尺(180),绝对算得上罕见。 他的模样“变”了。 不知道是张开的缘故,还是远离父母,楼彧的容貌与幼年时有了不同。 六七岁的楼彧,长得非常像独孤氏,任谁见到他们同框,都会知道,他们是有着极深的血缘关系的亲人。 而现在的楼彧,与独孤氏只有眼睛还是相似的,他整体的容貌,精致俊美,虽然还有南境的柔美,却更显温润,而非似女子般的婉约。 他开始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气质与魅力。 不是某某人的替身,更不是什么复制品。 若非要说他像谁,他的身上有杨睿的温润,有沈度的洒脱,却唯独没有独孤氏的柔媚、楼谨的霸气。 面对独孤氏的再次确认,楼彧却没有开口。 他平静的看着独孤氏,仿佛眼前的女人,不是她的生母,更是所谓“嫡母”。 只是个陌生人,哦不,更准确的说辞,是他的“欠债人”。 楼彧的冷淡,落在独孤氏眼中,就是对她提问的“默认”。 这,真的是阿彧。 她的儿子,被她再三舍弃的亲骨肉。 “你、你——” 独孤氏有着太多的话想跟楼彧说。 “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楼让之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你贸然来京城,所为何事?” “……你,可还心存怨恨?” 太多的问题,无数的话语,最后,独孤氏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面对楼彧,独孤氏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满心愧疚,又分别多年,根本不知道跟儿子该说些什么。 还是楼彧,沉默片刻后,伸出了三根手指:“阿母,你舍弃了我三次!” 刚满月,她把他丢在楼家,独自逃走; 七岁时,为了能够名正言顺、风风光光的嫁给楼谨,她不肯认他; 顺利嫁给楼谨,再次有妊,她又“默许”他过继。 本该是血脉相连的嫡亲母子,如今却成了隔房的伯母与侄儿。 独孤氏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仿佛遭受了雷击。 三次? 阿彧说她舍弃了他三次? 什么意思? 他、他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嫡母与庶子,而是亲生的母子? 独孤氏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羞愤? 有! 就仿佛被当众剥去了衣衫,她所有的丑陋、真面目被赤果果的展现出来。 慌乱? 有! 极力隐藏的秘密,被戳破,她的心,慌得厉害。 愧疚? 有! 儿子的话,直戳她内心最深的地方—— 她,确实为了自己,舍弃了他三次啊。 作为一个母亲,却一次又一次的不要儿子,是何等的残忍? 而作为儿子,知道自己一次次被舍弃,又是何等的可怜? 她,真的对不起阿彧! “阿母!阿娘!” 楼彧却仿佛没有看到独孤氏羞愤愧疚、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继续用非常平静的口吻,接连呼唤着独孤氏。 独孤氏却不敢答应。 她、不配! 楼彧继续说道:“您,可否帮我一次?就一次!此后,你我母子各不相欠!” 用力吸了吸鼻子,将汹涌的泪意逼退,独孤氏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决心。 她轻声道:“阿彧,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楼家的方天戟和明光甲。” 这两样都是楼家的传家宝,已经传承了一百多年。 楼氏的历代大将军,都是身着明光甲,手持方天戟,纵横沙场,立下赫赫战功。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这两样东西,就是楼家家主的象征。 某些时候,比兵符都好用! 第一百六十三章 如意 开泰八年,九月十四,宜祭祀、出行! 清晨,杨翀早早就起来了。 “郎君!” 李王妃也起来了,她亲自为杨翀更衣、束发。 夫妻俩都知道,就在今日。 成,则为王。 败,全家赴死。 就是李王妃,送走杨翀后,也会穿上软甲,带上兵刃,镇守整个王府。 一旦失败,她绝不会独活,更不会留下家眷们受辱。 “……” 杨翀没有说什么,任由李王妃忙碌。 就在昨日,他向圣人告发楚王的不法事。 比如齐地的民乱,再比如突厥战败的真相。 圣人大怒,至少表面上,他是愤怒的,连夜下诏,责令楚王、齐王明日进宫,兄弟当面对质。 杨翀知道,楚王已经做好准备要伏杀自己。 楚王(圣人)那边,估计也已经猜到,他杨翀也准备好要动手。 双方对彼此的心思、计划等,都有所察觉。 弓在弦上,不得不发。 圣人的底牌,就是北衙楼谨的十万大军。 杨翀:……耶耶,您说是就是吧。 他堂堂十二卫大将军,统领天下人马。 麾下名将如云,还有晋城公主这位铁娘子做帮手。 即便处处被节制,明面上,更是接连受欺负。 但,杨翀真实的实力,只有他以及几个心腹知道。 此次出手,杨翀准备了好几年。 看似被迫害,不得不进行的反杀,实则是蓄谋已久。 杨翀有着九成九的胜算,却并不敢大意。 毕竟,事无万全,总有万一。 比如李王妃,知道丈夫的所有底牌,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倘或败了,她和阿睿等都可以去死。 却不愿齐王一脉真的断绝。 所以,她托孤姜氏,将最小的女儿和孙儿提前送了出去。 “郎君,且去!妾在府中,等你归来!” 帮杨翀穿上铠甲,戴上虎头盔,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 “阿姊,等我!” 杨翀习惯了称呼妻子为阿姊,此次告别,可能就是诀别。 他虽踌躇满志,可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相濡以沫的妻子,他还是有了片刻的柔软。 轻轻回了一句,杨翀直起腰、抬起头,转身,阔步向外走去。 望着丈夫高大、挺拔的背影,李王妃眼睛有些模糊。 吧嗒! 一滴眼泪滑落。 李王妃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她竟哭了出来。 哭什么?! 李王妃抬起手,用力抹去眼泪。 郎君“出征”了,她亦不能坐等。 叫来丫鬟,让她们服侍着穿上软甲,跨上横刀,李王妃瞬间变得英姿勃发。 她将全府的护卫都召集起来,责令他们看好门户,备好军械……严阵以待。 杨睿等郎君们,也都没有闲着。 或是暗中调派人手,或是联系各方势力。 平静的京城,已经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玄武门。 表面上,楚王奉诏进宫,途径北侧宫门。 实际上,他已偷偷埋伏了人马,只等齐王前来,就进行伏杀。 “楼将军!” 楚王见到一身铠甲的楼谨,还不忘热情的打招呼。 楼谨淡淡的点头。 他是圣人的心腹,不是楚王的。 在楼谨心里,楚王是远远比不上齐王的。 甚至于,就连圣人—— 可惜,楼谨因为心爱的女人,与独孤家联姻,被独孤家拉上了圣人的战车。 他在圣人、齐王之间,选择了前者。 但,即便如此,楼谨对齐王还是尊敬的、仰慕的。 没办法,齐王太强大了,作为武将,楼谨骨子里就是崇尚强者。 虽然不能继续追随齐王,但楼谨对齐王依然保持着善意。 就像这一两年,齐王开始被针对、被掣肘、被削弱,楼谨都不曾落井下石。 楼彧在齐地与杨睿交好,还为杨睿做事,楼谨都知道,却没有斥责、劝阻。 楼谨甚至暗暗的帮忙。 楼彧一介少年,无爵无官,却能插手齐州、青州等地的折冲府,背后就有楼谨这个大将军的支持。 楼谨这般做,绝对有理由: 一来,楼谨对齐王一系都存有好感,不愿彻底反目。 二来,也算是楼谨的一点儿私心—— 齐王太厉害了,他与圣人的相争,未必就不会成功。 世家习惯了多方下注。 父与子,兄与弟,分别属于不同阵营,甚至是敌对,都是常规操作。 楼彧若是赌赢了,他自己荣华富贵,楼家也不会败落。 他若是赌输了,亦有楼谨这个父亲托底,断不会让他就此沉寂。 不管是何等结果,楼彧、楼家,都不会真的“败”! 楼谨是看好齐王的,与此相对的,他就有些瞧不上楚王。 没有战功,亦没有能力,却还妄图与齐王争斗。 凭什么? 就凭他够无能、够无耻? “谨,见过王爷!” 楼谨抱拳见礼,客气中带着一丝疏离。 楚王:……哼,不过一个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好色之徒,还这般傲气? 拽什么拽? 因为一个女人,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他还有脸在自己面前摆谱? 也就是命好,生在了楼家,继承了十万的楼家军,这才成了所谓的大将军。 楼谨瞧不上楚王,楚王还看不起楼谨呢。 在楚王这样有大抱负的伟男儿想来,天下、权势才是最要紧的。 女人什么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物。 美人儿算什么? 只要得了天下、手握大权,无数的美人儿都能任挑选。 楼谨倒好,色令智昏。 一个独孤氏,让他不知闹了多少笑话。 也就是京中的女人们,头发长见识短,居然被楼谨感动了,直说他是什么天下第一爱妻好男人。 就连楚王的妻妾们,提到楼谨,都是满眼满脸的敬佩。 敬佩他什么? 爱美人不爱江山? 为了一个女人,被独孤家拿捏,啧,真是丢尽了男人的脸。 还有独孤氏,一介妇人,美是美的,可耳根子软、性子弱,轻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楚王就不止一次的在背地里蛐蛐:这独孤氏,早晚会坑了楼谨。 随后的事实证明,独孤氏确实坑了人,但被坑得最惨的不是楼谨,而是圣人,以及他楚王杨翊! 嗖! 一记羽箭,裹挟着万钧的气势,直接刺入了楚王的胸口。 玄武门一片厮杀声。 宫里的圣人听到动静,赶忙下令楼谨,调拨大军,反围齐王府的“乱兵”。 楼谨:……大军,没了! 楼彧那竖子,穿着楼氏祖传的明光甲,手持方天戟,以楼谨长子的身份,骗走了十万大军。 给出的理由,还十分的光伟正。 楼家军并没有跟随杨翀兵变,而是直接前往西北,抵御来犯的突厥铁骑! 不掺和皇家内斗,而是抵御外敌,就是圣人知道了,都不好骂楼彧以及楼家军是逆贼。 但,事实上,楼家军就是背刺了圣人。 最后的底牌,没了。 圣人面对齐王的“谋逆”,非但不能斥责,反而顺着他的话,认定楚王是叛贼,册封齐王为太子。 并在半个月后,主动禅让,齐王登基为帝,而他成了大虞朝的太上皇! …… 京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波及到沂州。 至少,没有这么快! 王姮的日常,就十分的悠闲。 呃,也不能说是悠闲,王姮还是很忙的。 她要侍奉重病的祖母、父亲。 楼家的府医,医术了得,在他的诊治下,谢太夫人很快就醒了过来。 但,谢太夫人刚刚苏醒,王姮就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阿婆,我用王家的些许祖产,与王衍做了交易。” “王氏坞堡、八百亩祭田,都送还南境琅琊王氏,琅琊王氏则借给我们族谱,日后,我们就是有根有源的沂州王氏!” “阿婆,我们终于不会再被人骂作鸠占鹊巢的贱奴了!” 王姮开心不已。 谢太夫人“欢喜”得再次晕过去。 楼家府医:……我确实医术了得,可架不住病人总是受刺激啊。 一而再,再而三。 谢太夫人的病,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好,依然只能瘫在床上。 王廪的情况,比谢太夫人还不如。 他依然昏迷,被针灸的时候,倒是有过短暂的清醒。 王姮便趁机命人给他灌些参汤、药膳。 可过了这股药劲儿,人又会昏迷过去。 府医都不知道原因,只能感叹,人的身体果然奇妙,医术更是没有止境。 他只能继续研究,继续用心的诊治。 王姮整日守在两位长辈榻前,亲奉汤药,衣带不解,废寝忘食。 稍有空闲,她还要照顾三个弟弟、三个妹妹。 又是孝顺长辈,又是友爱手足,王姮的表现绝对是教科书式的,是足以被世人赞颂的。 除了美名,王姮还有了“意外之喜”——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身上的小肉肉就减去了一圈儿。 一百三十多斤,成功去掉了十多斤呢。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王棉,都忍不住赞叹:厉害了,我的嫡长闺! 赚取名声的同时,还能“顺便”减肥。 任谁见了,都要再夸一句王姮至纯至孝啊。 “九娘,橘座这么大的肚子,居然只生了一只小猫崽?” 王棉这次来王家庄子,是为了“陪产”。 只是,等了一个多时辰,却只看到了一只。 王棉都有些怀疑,橘座这到底是能干,还是废物? “阿棉,狸奴的肚子大,未必就都是猫崽啊。或许,它只是单纯的胖!” 对于新出生的小猫崽,王姮十分欢喜,并没有嫌弃数量少。 若是如意,一只足矣! 第一百六十四章 贵妃 王棉:…… 九娘说的好有道理,橘座的肚子,极有可能就是单纯的胖。 “一只,也好!” 王棉点点头,快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仔细想了想,略庆幸:“橘座到底不年轻了,七八岁的老猫,生产对于它来说是个负担呢!” 王姮已经命人拿来了牛乳、鱼汤等。 就像王棉所庆幸的那般,狸奴不年轻了,生产一遭,必须好好调养。 这只狸奴,虽然养不住,却仍旧陪伴了王姮几年。 在王姮心里,它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很多无法对人说的心里话,她都说给了狸奴听。 就连狸奴这一次的生产,王姮都有种莫名的预感:它,是为了她! 很快,王姮的预感就成真了。 狸奴产崽的第三天,它恢复了力气,便叼着小猫崽,来到了王姮的床榻。 “啊呜!” 狸奴将小猫崽丢到王姮面前,用脑袋,用力的将猫崽推向王姮。 王姮瞪大眼睛,“狸奴,你什么意思?” “啊呜!”给你! 狸奴继续顶着小猫崽,小小一只团子,骨碌碌的就滚向了王姮。 王姮见到狸奴这般,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不过,她还是指了指猫崽、又指了指自己:“狸奴,你、你要把你的崽儿送给我养?” “啊呜!”不然呢? 狸奴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猫主子惯有的喵之蔑视。 那眼神,仿佛在说:铲屎的,你行不行啊!不要这么的愚蠢,好不好? 王姮:……好叭。 被当成了托孤的傅母,还被嫌弃。 “哈?橘座让你养孩子?” 王棉赶来看橘座和小猫崽,然后就听到了王姮的吐槽。 她再次忍不住的感叹:“这猫儿,真是成精了!” 自己生了崽,自己不带,却交给主人。 “狸奴应该不只是让我养猫崽儿,而是把猫崽儿送给我了!” 王姮眼底闪过一抹感慨—— 或许,狸奴也预感到她的人生即将发生巨大的改变。 王姮不会继续窝在河东乡下的庄子,她很快就要离开齐地。 而狸奴却习惯了这里,不愿意跟着她走,可又放心不下她,几年都不曾生育的狸奴,便生了一只猫崽,让这猫崽代替自己陪伴她。 当然,这些有可能只是王姮的脑补。 狸奴再伶俐,也只是一只猫,它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生崽,是天性。 “托孤”,更是懒惰使然。 不过,王姮还是喜欢更感性的去解读狸奴的行为。 如此她就有种被重视、被牵挂的感觉。 她好似什么都不缺,可母亲、父亲……所有的至亲,都不曾将她视作唯一。 不曾拥有一个正常的、好的原生家庭,王姮看着乖巧、软糯,实则有着一定的性格缺陷。 只是王姮掩饰得极好,哪怕是姜侧妃这个眼明心亮的亲生母亲,相处了这些日子,也不曾发现。 那是王姮心底最深的一抹阴暗。 平日里不会显现,却总在某些时候,或多或少的影响到王姮。 “啊?橘座把自己的崽儿送给你了?” 王棉窥探不到王姮的内心,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的缺陷。 王棉在后世看多了网文,也刷了无数的短视频。 她知道,万物皆有灵,成了精的猫儿狗儿,更是不在少数。 她还知道,有些通人性的动物,会弄个幼崽代替自己继续陪伴主人。 王棉也想到了橘座多年不曾生育,却猛不丁的弄了个猫崽儿出来。 那么,它极有可能就是牵挂王姮这个主人,便特意为她生了个崽儿。 “……阿棉,不管怎样,这猫崽儿都是我的了!” 王姮不想再去猜测狸奴的心思,原因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她有了一只猫崽儿。 而想要证明拥有一个物件儿,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命名权。 她伸出白嫩嫩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那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猫崽,轻声问了句:“小东西,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狸奴,不曾被王姮驯服,它是自由的。 王姮也就从未想过给它取名字。 小猫崽不同,它被狸奴送给了她,那它就是她的。 她会养它、照顾它,做个最好的主人。 她要用心的给它取个寓意好的名字。 阿棉说,狸奴是橘猫,还说什么大橘为重,大橘大利。 “吉利?吉祥?” 王姮小声的咕哝着,看向小猫崽的目光充满了欢喜、宠溺,“好,那就叫你如意吧!” 狸奴是吉祥,她的崽儿就是如意! 王棉麻木脸,这取名逻辑,无敌了。 …… 王姮和王棉都认定狸奴的生产、托孤,另有寓意。 她们甚至怀疑,狸奴会忽然消失。 而事实却是,狸奴并没有。 狸奴:……开什么玩笑?本喵皇还没有出月子呢! 在王家庄子,好吃好喝好伺候,孩子也不用它自己带。 顶多就是给小猫崽喂喂奶,舔舔毛。 若是它懒病发作,竟是连喂奶也会省掉。 王姮的奴婢,会拿来牛乳、羊奶等,细心的喂养小猫崽。 猫崽如意得到了最好的照顾,营养亦是充足。 不过七八天,它就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隐约还有一层蓝光。 半个月后,它就能够滚来滚去。 再然后,狸奴就不见了。 王姮&王棉:……我就知道会这样! 狸奴走了,倒也不是彻底消失。 隔个几天,它还会回来。 跑去厨房或是赖在王姮脚边,噌吃噌喝,顺便看看自己的崽儿。 看到跟过去没有太大区别的狸奴,王姮都有些怀疑:难道是我想多了?狸奴才没有那么的“通灵”? 不过,王姮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研究狸奴。 她还要扮演“孝女贤孙”呢。 谢太夫人、王廪的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王姮每日里都要晨昏定省,亲奉汤药。 还有那几个弟妹—— 崔氏确实狠毒,也屡屡出手。 但,架不住王廪侍妾多,庶子庶女也多。 经过接连折腾,还能熬到返回沂州老家的“幸存者”,共计三男三女。 王家子女的排行,有些混乱。 比如王姮,她出生的时候,王家还没有分家。 王廪还有几个兄弟,兄弟们各有所出。 王姮是按照族中姐妹的大排行。 所以,她即便是王廪的嫡长女,也排在了第九,人称王九。 姜氏特意给王姮取了个“阿玖”作为乳名。 王姮出生没多久,王廪就得罪了京中的权贵,被排挤出了京城。 那时,王家经历了一次分家。 王廪与族人们闹得很不愉快,王姮的庶弟,相继出生,王廪一时赌气,便给庶子们单独排行。 也就有了王大郎、王二郎。 最初,可能只是赌气。 但,随着姜氏的“离开”,王家各房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各种议论、嘲讽。 甚至还闹到了王姮面前。 王廪知道后,恼羞成怒,彻底爆发了。 分家! 必须分家! 他将兄弟们全都分了出去。 家里清净了,没有一群极品。 儿女们的排行,却还是有些混乱。 儿子,继续按照王廪这一房的小排行。 比如王廪的嫡子王昶,排行第五,就是五郎。 女儿,因为有王姮这个九娘,后头的庶女们,便顺着王姮的排行依次排了下去。 此次王家被遣返回原籍,来到王姮面前的三个庶弟、三个庶妹,分别是: 王二郎,王三郎,王八郎。 王十娘,王十一娘,王十二娘。 当然,这个排序,不是孩子出生的顺序,而是“残存”的顺序。 比如阿朱夭折的那三个孩子,都没有计入排行。 六个庶弟庶妹,年纪长大的事王二郎,今年十二岁。 年纪最小的是王八郎,刚刚满月。 也只有王八郎还有生母,其他人的生母或是已经被崔氏所害,或是在被抄家的时候发卖。 王八郎的生母,就是姜氏的陪嫁丫鬟阿朱。 她强撑着身子,在回乡的路上,生下了儿子,几乎耗尽了性命。 阿朱却不敢咽气,因为她还没有将儿子托付出去。 熬啊熬,终于熬到了抵达河东,阿朱只剩下了一口气。 见到姜侧妃的时候,阿朱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睁着一双眼睛,哀哀的流眼泪。 “……阿朱,我不能代替阿玖承诺你什么!” 姜侧妃看到瘦骨嶙峋、气若游丝的故人,早已冷硬的心,也禁不住有些柔软。 但,姜侧妃还是没有给阿朱任何的承诺。 她与女儿相处了这些日子,虽然还没有彻底了解,却也隐约窥探到了一二—— 她的阿玖,并不如表面看着的乖巧、好脾气。 或许,她对自己这个生母,心底是有芥蒂的。 又或许,她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叛逆、不太服管教。 又又或许……原因很多,姜侧妃不愿深究,她只知道,她不能、也不想强迫女儿。 即便是为她好,也不能擅自为她做决定! 收养王八郎,拟定他为王家家主,确实可以让王姮成为王家实际的家主,并为她谋一条退路。 但,王八郎却不是唯一的选择。 王二、王三,都可以! 人心太复杂了,也太易变。 亲手养大的孩子,长大后,也可能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姜侧妃做这些,是想让女儿过得更好,而不是让她伤心,给她培养敌人! 与其早早的下注,还不如“养蛊”。 用家主之位做诱饵,引得王家仅剩的三个儿子相互竞争,王姮才能做渔翁,才能成为最大的受益人。 姜侧妃对阿朱,确实残存了一丝主仆情谊。 只是,这点子情谊,还是无法与她的阿玖相比。 当然,姜侧妃也不会太绝情。 那一丝的情谊,只要不跟阿玖、跟她的利益相比,姜侧妃还是愿意照拂阿朱些许。 姜侧妃看着阿朱,缓缓说道:“我虽不能代替阿玖做出承诺,却可以保证,阿玖是个善良、宽厚的人。” “八郎是她的弟弟,是王家子孙,阿玖断不会不管他!” 不过是多养一个“蛊虫”,王姮有钱有人,甚至都不用自己劳神费力,只需动动嘴,就能办妥。 依着王姮的聪明,她知道该怎么做! 就像对待谢太夫人、王廪母子,在姜侧妃看来,王姮做得就非常完美。 没有敷衍推诿,没有弄虚作假,没有明着一套、暗地一套,她是真心实意的伺候着,表里如一、始终如一。 就是姜侧妃这个知道王姮真性情的亲娘见了,都忍不住感叹:好个孝顺、纯良的好孙女(好女儿)! 就该如此! 做戏做全套,哪怕是假的,只要坚持到底,也能变成真的。 做得好了,王八郎非但不会成为阿玖的拖累,还能成为她刷名声的工具,以及日后的得力助手! 姜侧妃此刻对阿朱的“保证”,不只是全了她与阿朱的情分,也是帮女儿呢。 妥妥的一举两得。 阿朱听到姜侧妃的话,眼底满都是感激。 以她的身份,以她目前的状况,她根本不敢奢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多么尊贵的人儿。 她所求的,只是让儿子吃饱穿暖、平安长大。 “……奴,叩谢娘子!娘子大恩,奴来世结草衔环,一定报答!” 阿朱终于闭上了眼睛,将刚出满月的儿子,留给了王姮。 王姮:……行叭! 一个弟弟是养,三个弟弟也是养。 多一个王八,顶多也就是多找个乳母的事儿。 她有钱,养得起! 再说了,王姮到底拿了王家的祖产,帮忙养几个孩子,倒也应该。 王姮不吃亏,可也不会侵占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不屑! …… 京城。 太极宫,两仪殿。 那一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圣人禅让,齐王即位。 新皇登基后,接连发出诏书。 第一份,尊父皇为上皇。 第二份,册封齐王妃李氏为皇后。 第三份,册封齐王世子杨睿为太子。 “还有诸位郎君,也当论功行赏。” 李王妃,哦不,是新鲜出炉的李皇后。 她坐在地板上,圣人杨翀则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圣人头发披散着,穿着素白的绸衣,整个人很是放松。 李皇后轻轻用手帮他梳理头发,按摩头皮。 这半个月,夫妻俩都非常的忙碌。 楚王及其余党,全部处理。 杨继及其后妃等,全部被“请”去大明宫。 还有安抚宗室,稳定京城,封赏功臣等等事宜,夫妻俩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还有继续讨论后续事宜。 比如,论功行赏。 除了那些齐王府的旧部,还有一人,李皇后也没有忘了: “郎君,阿姜,晋贵妃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成了 大虞,沿袭前朝的旧制。 后宫设有一皇后,四夫人,九嫔。 贵妃乃四夫人之首,其品阶、尊荣等,仅次于皇后。 皇后尚在,就册封贵妃,并不太合乎规矩。 然而,此刻,提出册封姜氏为贵妃的人,恰恰就是圣人最倚重、最信任的女人——李皇后。 所以,听到李皇后的话,圣人睁开了眼睛。 他是仰躺的姿势,抬眼就能看到妻子兼表姐低垂的面孔。 他直直的望着李皇后的眼睛,“贵妃?” “嗯。阿姜素来本分,此次更是不惧危险,带着十二娘、小三郎离京。” 李皇后提到姜氏,没有丝毫的嫉妒、厌恶,反而带着喜欢与感激。 虽然知道丈夫不会失败,如今也确实大获全胜。 但,尘埃没有落定之前,谁又能百分百的确定? 九月十四那日,李皇后不但穿着软甲、带了武器,随身还藏了剧毒。 只要失败,她就会决绝赴死,绝不让丈夫一人孤零零的离开。 李皇后可以对自己、对长子等狠心,却不舍得年幼的女儿和孙子。 托孤姜氏,让他们早早逃出去,既是她的一片慈爱,亦是为杨翀留后。 姜氏,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与托付。 沂州传回来的消息,让李皇后知道,自己的十二娘、小三郎都极好。 哪怕被追杀,数次遭遇绝境,姜氏也从未背弃。 她将两个孩子保护得很好。 只这一份功劳,就足以得到重赏。 再者—— “阿姜亦是伺候郎君的老人儿,对郎君尽心尽力。” 提到丈夫的宠妾,李皇后没有丝毫的嫉恨。 在她这个当家主母,丈夫事业的伙伴看来,姜氏等宠妾,就是玩物,是他们夫妻的财产。 当然,作为女人,对于丈夫的其他女人,李皇后不可能真的毫无芥蒂。 但,她已经过了吃醋拈酸的年纪,也从不局限于内宅的争斗。 她是主母,如今更是国母。 不说儿子了,她连孙子孙女都有了。 她与夫君,不只是夫妻,还有姐弟的情分,有同甘共苦的情谊,更有着同谋大业的合作。 不是简单的夫妻,也就不能计较那点子男女之情。 她需要考虑更多—— 夫君成了皇帝,后宫就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 贵淑德贤四夫人,即便夫君不想,也会有世家、勋贵等等各方势力觊觎。 更何况,夫君本身就有侍妾。 除了姜侧妃,齐王府里还有一个王侧妃,另崔氏、郑氏、柳氏等若干个侍妾。 这些女人,有的是像姜侧妃一样,被下属、乡绅们献上来的美人儿,有的是杨家的姻亲故旧(众世家),有的则是杨翀麾下大将的亲属。 没办法,在古代,“联姻”就是最好的结盟方式。 杨翀招揽了那么多的人才,引得那么多家族追随、依附,不只是靠他的个人魅力,也需要联姻。 在杨翀的诸多女人中,姜氏反倒是出身最低、背景最简单的那一个。 如果非要有人坐到四夫人的首席,李皇后宁肯那人是姜氏。 至少,姜氏无娘家无子嗣,不会动摇李皇后及其儿女的地位。 姜氏还聪明,断不会自作聪明的犯蠢。 只这两点,就足以让李皇后将她推到贵妃的位子上。 姜氏的功劳,以及她与李皇后的“姐妹”情谊,跟现实利益比起来,就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大郎,你也喜欢姜氏,不是吗?” 李皇后收敛思绪,故意带着些许酸味,笑着对圣人说道。 圣人略尴尬。 别说,在他的诸多女人中,他还真就最喜欢姜氏。 没办法啊,姜氏最美,性子也清冷。 对他这个夫君,有敬重有爱慕,却没有痴恋。 她把他当天神,当成最重要的、男人,而不是最重要的人。 因为姜氏对李皇后这个主母,更加的尊重、爱戴! 有的时候,看到李皇后与姜氏“妻妾”和睦、“姐妹”相亲的画面,圣人都有种“我才是第三者”的怪异感觉。 他不会吃妻子的醋,可他也知道,他不是姜氏的一切。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只有他,还有李皇后、她自己,以及她那个胖胖的女儿! 人,大概都是有点儿犯贱的。 姜氏不把他当成唯一,不像有些女人般,对他痴迷、痴缠,他反倒更看重姜氏。 今日,就算李皇后不先开口,圣人心里也是想要册封姜氏为贵妃。 李皇后的“提议”,只是让圣人有了“顺水推舟”的机会罢了。 “好!就听阿姊的!” 圣人讪讪的笑了笑,便痛快的答应下来。 贵妃有了,淑德贤等三妃,则被帝后夫妇用来平衡各家势力。 出身太原王氏的王侧妃,被封为淑妃。 荥阳郑氏女,为贤妃。 还有北境第一外戚世家崔氏,得了德妃的封号。 后宫大致封赏完毕,接着就是齐王一系的功臣们。 “……还有楼家那小子,从楼谨手里骗了楼家军出来,一路奔袭,已经抵达了边城。” “阿睿说过,这小家伙志向大着呢,又是从小习武,虽然是第一次出征,定能有所表现。” 提到楼彧,圣人十分欢喜。 虽然即便没有楼彧骗走楼家军,圣人也不惧怕玄武门的驻军。 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十二卫大将军,大虞朝的战神上将,他所能调用的兵马,绝对超乎上皇的想象。 楼彧的行动,顶多算是意外之喜。 有,最好; 没有,亦不影响大局。 楼彧似乎也明白这些,骗走楼家军后,并没有参与行动,而是转身扑向了突厥。 圣人在玄武门搞事情,京城定然不够稳固,本就对大虞虎视眈眈的突厥,定会趁机进犯。 楼彧带兵出击,痛击突厥,定能立下战功。 这,可比跟在圣人身后打酱油,更能建立功勋。 面对“从龙”的诱惑,楼彧却能冷静的进行取舍,足见其聪明、果决。 圣人就喜欢这样的少年郎。 有谋略,懂取舍,关键年纪小哇,妥妥的可造之材。 小家伙还是阿睿一手调教出来的,将来定能成为儿子的得力干将。 杨睿这个嫡长子,之于圣人,不只是儿子,还是得力的下属,认定的继承人。 是他与阿姊的长子,承载了他们夫妻的所有希望与抱负。 将来,也只能是他来继承这一切! 所以,圣人登基后的前三道圣旨里,就有册封杨睿为太子的诏书。 又所以,圣人与李皇后一样,都是真心期盼杨睿能够成为他们事业的继任者! 儿子的心腹,圣人自是要高看一眼。 “郎君,不急。” 李皇后对杨睿,只会更看重。 杨睿一手养大的嫡系,李皇后更加爱护。 她笑着说道:“且看他此次的表现吧。若是赢了,自是少不了封赏。可若是输了,郎君,他还小呢,十四岁的少年,本就该多历练!” 李皇后这是把“丑话”说到了前头,提前帮楼彧做铺垫。 赢了最好,输了也别责罚。 他,还是个孩子。 圣人笑了。 孩子? 哪家孩子会算计亲娘,利用亲娘的愧疚与蠢笨,骗走了楼家的传家宝? 又有哪家的孩子,敢只用传家宝,就骗走了十万大军。 还有后续的军械、粮草等供应……楼谨知道被骗后,定会恼羞成怒,军需等后勤,他定不会全力帮忙。 就算要帮衬,估计也要楼彧低头。 楼彧却是个骄傲的孩子,定不会轻易低头。 他的不低头,也不只是赌气,应该是有足够的底气。 圣人眸光闪烁,他想到了阿睿向他回禀的一些事—— 沂州,几个孩子,还真折腾出不少好玩意儿。 不过,阿姊说得没错,不急! 且看看吧! 他想知道,没有长辈们的帮助,楼彧,以及他身后的小伙伴们,能够创造怎样的惊喜! …… “贵妃?阿母!这、这是真的?您、您被圣人册封为贵妃了?” 半个月后,姜侧妃,哦不,是姜贵妃便见到了京中派来的人。 虽然不是礼部的官员,也没有正式的册封,而只是李皇后派来的人马。 但,姜贵妃还是提前知道了这个喜讯。 贵妃,四夫人之首,正一品。 她一个二嫁的妇人,没有家世、没有子嗣,能够坐到这个位子上,已经非常不易。 这,大概也是她人生的巅峰。 大局定了,她还成了贵妃,她不再朝不保夕,她有了自保、保护女儿的能力! “嗯!圣人已经拟旨,等我回京,就举行册封礼。” 她是贵妃,虽然不如皇后尊贵,却也有单独的册封典礼。 “阿玖,从此你不必再担心!” 姜贵妃看向女儿,她知道女儿的心结,也明白女儿的恐惧。 她声音温柔,目光却坚定,“我会保护你,断不会再让你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想了想,姜贵妃还是没忍住,提前告诉了女儿她的谋划: “我回京后,会想办法为你筹谋一个诰封!” 最少也是郡主,若是运气好,兴许还能谋个、公主。 有了尊贵的身份,又有她的庇护,女儿就无需惧怕。 她可以像京中的贵女们一样,恣意、张扬,任性而为…… 第一百六十六章 隐瞒 十月初九,易出行。 姜贵妃一行人等,收拾妥当,准备离开沂州。 他们不是直接回京城,而是要先去泾州—— 咳咳,别忘了,按照齐王府之前对外的说辞,姜氏是要回老家省亲的。 她以及她的随行人员,应该在泾州。 朝廷若派人迎接,也会去泾州。 所以,姜贵妃必须绕个路。 “阿玖,且安心!” 姜贵妃临行前,握住女儿的手,没有说太多的话。 在河东这些日子,她尽可能的教授了女儿诸如主持中馈、调教奴婢、管理产业、人情往来等等内宅贵妇必备技能。 还有女儿未来的规划,她的前途等,姜贵妃该说的,也都说了。 如今,到了分别的日子,姜贵妃反倒没有太多的话。 左右还会再相见。 是的,在姜贵妃为女儿做的规划里,等她回京,身份明确后,她就会想办法风风光光的把女儿接去京城。 河东乡下,确实平稳、安逸。 但,终究只是乡野之地,远不如京城富贵、繁华。 她的女儿,天生美丽、富贵,岂能被埋没于这偏远乡下? 她应该像京中的那些贵女一般,鲜衣怒马、不负韶华。 “阿母,儿省的!” 已经瘦了一圈的王姮,整个人不能说脱胎换骨,却也不再“痴肥”。 一百二十来斤的体重,也就比标准体型圆润了那么一丢丢。 但,她皮肤白啊,容貌精致啊。 少了十多斤的小肉肉,天生完美的面部线条开始变得清晰,五官慢慢凸显。 过去的王姮,是可爱的美,圆润、没有攻击性。 如今的王姮,渐渐有了绝色美人的雏形。 姜贵妃深深的望着女儿的脸,愈发觉得熟悉。 不只是相处得久了,姜贵妃还在王姮脸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女儿,果然像极了她。 胖的时候,不是很明显。 只要瘦下来,她就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不是说,这样的王姮没有超越姜贵妃。 而是剩下的两三分,随了王廪。 王廪其人呢,不管人品、能力如何,外貌却是极其优越的。 王姮应该是融合了父母双方最优秀的基因,她若彻底瘦下来,将会是另一种的绝色倾城。 姜贵妃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儿娇嫩的脸蛋,“阿玖,以后再也无需惧怕了!” 不用担心美貌成为负担。 阿玖,你以后,可以恣意的绽放! 感受到姜贵妃带给她的底气,王姮笑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坚定的点头。 “阿姊!阿姊!” 十二娘在河东住了这些日子,与王姮玩耍得十分愉快。 王姮看似是个被流放的可怜人儿,但她的吃穿用度等等方面都是非常豪奢的。 说句不怕僭越的话,有些皇家贵女都没有的“小玩意儿”,王姮都有。 十二娘就是在王姮这儿,看到了专门适合孩童的矮脚马。 不是说齐王府没有,而是齐王府的孩子太多,十二娘又太小。 她还没到玩耍这些的年纪,就被送出了京城。 十二娘在河东,骑了比狗略大些的矮脚马,坐了小巧的鹿车。 还喂了鹞子、鹰、孔雀,还摸了小脑斧、小熊…… 听说,南边还有一种黑白相间的熊,特别可爱。 阿姊的阿兄,已经命人去西南搜寻了,过些日子,就会弄来。 十二娘在楼氏坞堡、王家庄子等地方流连,几乎要玩疯了。 她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么多好玩儿的东西。 而这些,都是阿姊的。 她的快乐,亦是阿姊给她的。 如今,要离开这里,要与那些小动物,哦不,是要与阿姊分别,幼崽期的十二娘十分的舍不得。 说句李皇后听了可能要生气的话,十二娘已经忘了亲爹亲娘、嫡亲的兄弟姐妹。 她现在只想跟着阿姨、阿姊,继续留在河东。 可惜,人小言轻啊。 她做不得主。 她的小马,她的鹿车,她的小脑斧、小黑熊、小豹子,还有从未见过的食铁兽…… 十二娘越想越伤心,竟“嗷”的一嗓子哭了起来。 王姮感动之余,额角亦是忍不住的抽搐。 因为她有自知之明,这位小公主嘴上喊着“阿姊”,割舍不下的却是圈舍里的那群小动物。 “十二娘,不哭哈。过些日子,我就回京城,到时候我再陪您玩儿!” 王姮柔声劝慰着。 她很想说,小公主、小祖宗,您很不必伤心。 您现在可是大虞最尊贵的小娘子,只等回了京城,您想要啥就有啥! 区区乡下的动物园根本就不算什么。 您会在皇宫,看到天底下的奇珍异兽,坐拥无数的可爱小萌物。 “……嗯!” 十二娘大大的眼睛里,噙着两泡泪,她乖巧的点头,“阿姊,你一定要带着食铁兽、小脑斧、小熊熊……还有我的鹿车来京城哟!” 姜贵妃&王姮:……所以,小殿下,您惦记的还是那群小动物!对伐! 十二娘的哭闹,只是送行的一个小插曲。 她很快就被哄好,被乳母等奴婢伺候着上了马车。 小三郎年纪更小,还不懂得分离。 他只知道,要出门了,要坐大马车了,好开森呀! 他挥舞着胖胖的小胳膊,露着几颗小牙牙,呜呜啊啊的说着成年人听不懂的“婴”语。 看着两个小祖宗上了车,姜贵妃这才登车。 护卫们也纷纷上马。 “走吧!” 随着姜贵妃的一声令下,马蹄踏踏,车轮滚滚。 长长的一队人马,声势浩大的上了官道。 王姮站在官道旁,目送大部队离开。 “九娘,人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回去吧。” 王棉、郑十三跟在王姮身后。 眼见官道上那团激起的黄沙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王棉才轻声说了句。 “嗯!” 王姮应了一声,转过了身。 她的目光掠过王棉的时候,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想告诉阿棉,阿母成了贵妃,她的身份也将有所改变。 待她回京,她也会为阿棉谋求诰封。 但,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定下来,她还是不要空口承诺了。 等事情办成了,再告诉阿棉也不迟! 送走了姜贵妃一行人,王姮先回了趟王家庄子。 谢太夫人、王廪这两个重病的长辈,可是王姮拼命刷名声的最佳工具。 王姮不管做什么,都要先去两个npc面前转一圈儿。 丫鬟们熬好了药,她就端一下。 府医们要针灸、要药浴,她就随手递个东西。 ……这,也是亲力亲为,侍奉汤药呢。 每天定期来谢太夫人、王廪面前刷存在感,既能够扮演孝女贤孙,也能及时掌握两位重病号的病情。 谢太夫人的恢复就不错,针灸一些日子,嘴巴就不会那么的歪,没有知觉的半边身子,就能稍稍动一下。 这个时候,王姮总能欣喜不已,然后告诉亲爱的祖母一个好消息。 诸如—— 王家的祖产,“还”给了琅琊王氏! 王家,现在不再是琅琊王氏,而是沂州王氏! 谢家表兄很好,可王姮觉得,她“配不上”谢家表兄,便另外送了宅子给谢表兄,他们仍是手足情深的表兄妹。 嗯嗯,每次听到王姮亲口告知的好消息,谢太夫人总会十分欢喜。 要么欢喜的晕过去,要么“啊啊”叫着想要表达内心的高兴。 病情嘛,倒也没有过于加重,就是总也好不了。 谢太夫人有苦说不出,唯有在心里不停的咒骂小畜生、小贱人等污秽之词。 府医们,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毕竟王姮的做法,真的挑不出半点错处。 王姮作为一个半大孩子,忽然承担起照顾长辈、抚养弟妹的重担,行事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周全。 家里发生了事儿,她如实回禀长辈,也是情理之中呢。 就是、就是—— 府医默默的压下了心底的怀疑。 怀疑什么? 这、都是王家的家务事,他一个楼氏供奉的郎中,乱操什么闲心? 关键是,就算他说了,闹到公堂上,九娘也没有犯法啊。 今日,又是个好日子。 王姮跑来侍奉祖母吃药,便顺便提了一句: “大母,我阿母封贵妃了,她以后就是皇宫第二尊贵的女人呢。” 这一次,王姮不算故意刺激某人。 姜氏晋位贵妃,对于王家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 当初王廪会把姜氏送出去,为的就是姜氏能够登上高位,继而反哺他这个前夫、以及整个王家。 姜氏的身份越尊贵,王廪以及王家也就越好。 谢太夫人:……好个屁! 我的儿都成了活死人。 姜氏就算当了皇后,能够给“义兄”请封一个承恩公、奉恩公的爵位,王廪也享受不到啊。 多年筹谋,终于成真。 偌大的胜利果实就摆在自己面前,自己却一口都吃不得。 急躁、愤怒、不甘……种种负面情绪齐齐涌来。 谢太夫人死死的瞪着眼睛,嗓子里咕噜咕噜的一阵响动,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王姮:……阿婆,这次是真的好消息啊,你大概也是真的高兴坏了吧! 成功气晕亲祖母,王姮表示自己的心情十分愉悦—— 大母,您当年扔出去的回旋镖,终于扎到了自己呢。 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亲娘被送走,自己也沦为弃子,美貌即祸水,都是王姮心底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这一抹阴暗,将继续影响着王姮,是她无法摆脱的心魔。 从谢太夫人房间出来,王姮又去看了看王廪。 王廪还在昏迷。 一个多月的时间,让他瘦成了皮包骨。 整个人看着,就像是裹了一层皮的骷髅。 再也没有往日的儒雅俊美,也没有了自私狠厉。 “阿父,齐王登基,阿母晋贵妃……可惜,您却看不到了呢!” 也享受不到“卖妻”所带来的荣华富贵。 王姮没有惧怕、嫌弃王廪这瘆人的模样,她跪坐在榻前,轻声的说道: “阿母还说了,她回京后,就会为我筹谋。” 郡主,甚至是公主。 她虽然不是皇家血脉,可她的继父是皇帝,她的阿母是继父最宠爱的女人呢。 她本身,也小小的立了些许功劳。 一个诰封,还是可以得到的。 可惜啊,阿父这个最看重权势,为了富贵汲汲营营大半生的人,哪怕女儿做了公主,他也享受不到呢。 王姮跟亲爱的渣爹分享完这天大的好消息,便起身离开。 她没有发现,在她转身后,王廪的一根手指,轻轻动了几下。 …… 探望完祖母、父亲两个病号,王姮又去看了看几个弟妹。 王二郎等男丁,王姮给安排了先生,或是读书,或是习武,都随个人意愿。 王十娘等女子,亦有傅母、女先生,或是学习琴棋书画,或是刺绣烹饪。 王姮最不缺的就是人和钱。 她只要动动嘴,定期过来探望一二,就能博取孝悌的美名,还能收获众庶弟庶妹的心。 虽然王姮并不需要那些孩子的感激,但,人心、威望这些东西,就是这么一点点聚集起来的。 也正是因为王姮孝顺长辈、友爱手足,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郎,却手握王氏族谱、掌控王家祭田,成了王家实际上的家主,王家其他房头、以及族老们,这才没有闹将起来。 那些人,意见肯定有,却不会、也不敢闹。 一来,王姮占据了道德的优势; 二来,王姮有人有靠山。 女子当家?就当吧! 沂州王氏本就以王廪这一支才兴盛,王廪病了,他的儿子年幼,有嫡长女代行家主之责,倒也合乎情理。 就这样,王姮成了沂州王氏实际上的话事人。 …… 忙完这些,王姮便回到了楼氏坞堡。 阿兄出去办差,她就要帮阿兄看好家业。 巡视了一圈坞堡,回到正院,王姮开始给楼彧写信。 这是两小只多年的习惯,只要两人分离,就会定期写信。 在信里,彼此都会把自己的近况,甚至是日常详细的告诉对方。 今日份的信里,王姮就告诉了楼彧:阿母回京了!大母又晕倒了!阿父还是老样子!庶弟读书极好!庶妹还算乖巧!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疏忽,王姮将自己正在瘦身的事儿,给“遗忘”了! 王姮隐瞒了减肥的事儿,而楼彧,也隐瞒了王姮自己并不在运河沿线、而是在跟突厥激战的近况……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记功 西北。 还不到边城,楼彧的大军,就与来犯的突厥铁骑迎了个正着。 这群胡虏,果然趁着大虞皇室内斗的契机,进犯中原。 若是没有楼彧的迎头出击,他们就会长驱直入。 突厥人马已经突破了散关,一路猛进,逼近泾州。 过了泾州,就是长安啊。 一旦让这群人逼近长安,大虞就危险了。 刚刚登基的杨翀,更是成了笑话—— 还战神上将、新一任的天子呢,敌军都摸到自己床榻了,眼瞅着就要逼近长安! 一个弄不好,还有更大的笑话—— 为了顺利继位,稳定京城,新君杨翀可能还要跟突厥“议和”。 打,肯定能打! 但,要考虑全局,以及利益得失。 个人脸面与朝廷安危比起来,后者更重要。 然后,杨翀继位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有可能就是憋屈求和,签下他一辈子都难以洗刷的耻辱的“盟约”。 幸而,还有楼彧,以及他骗来的十万楼家军! “……楼家军的威名,是打出来的。” “几年未曾上战场,京城,乃至天下的人,恐怕都忘了我楼氏铁骑的威名。” 十四岁的少年,穿着略显宽大的明光甲,高高坐在马背上,身后背着一杆大戟。 他面庞稚嫩,眼神却坚毅。 目光如刀锋、如利剑,扫视那些追随楼谨多年的凶残悍将时,也丝毫没有退缩。 他,容貌精致,甚至带着几分南境的柔美,却亦有楼家人特有的高挑身材、霸道气势。 尤其是他一身祖传的铠甲,远远看着,宛若曾经的楼老将军、楼谨。 楼家军的副将们,大多都是楼家部曲出身。 不只是他们,他们的祖、父等,都是楼家的兵卒。 一百多年,几辈子,他们认定楼氏为主君。 楼彧虽年幼,也早已过继。 但,他是楼谨的血脉,如今更是拿到了楼氏的传家宝。 他就是楼将军现在的主帅! “吼!吼!” 楼彧的话,引得众将士连连怒吼。 “突厥蛮夷,犯我王土!该杀!” “杀!杀!” 楼家军的气势,被楼彧瞬间点燃。 楼彧也不只是自己嘴上说说,他面容冷肃,抬手抽出了那杆在楼家传承了一百多年的方天戟。 这杆大戟,全长九尺有余,比楼彧还高出一大截。 大戟的自身重量,也达到了八、九十斤,几乎就是一个成年女子的重量。 楼彧身体略显单薄,胳膊也没有那么的粗壮,却能够轻松掌控。 他手握方天戟,做出进攻的姿势,冷声道:“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杀!” “嗷!” “杀!” 众将士,喊声震天。 楼彧一手持缰,一手握戟,双脚用力一磕马镫,胯下的战马已经如同一支利箭般冲了出去。 他一马当先,敢为先锋。 众将士也就紧紧跟随,拼命厮杀。 片刻后,楼彧率领楼家军与突厥大军厮杀在一起。 楼彧被杨睿教导成了温润君子,但此刻,和煦高贵的面容上,写满了冷酷、肃杀。 他用力夹住马镫,一杆大戟,被他舞得虎虎生威。 唰! 一个枪花,对方的一员悍将便已经被扫落马下。 噗! 一记刺杀,又一悍将,被锋利的矛尖戳个对穿。 楼彧宛若从天而降的玉面杀神,面容精致,下手狠厉。 他一人一马一戟,冲杀在前,所过之处,敌军溃散。 几个原本还对楼彧一介小儿不太服气的楼家悍将,看到如此威猛、如此凶残的楼彧,禁不住叹服: 不愧是楼家人,天生的战士啊。 “少将军,杀得好!” “……少郎君,标下来矣!” 众人被楼彧折服,心甘情愿的认他为“少主”。 作为将军,能够身先士卒,就足以让麾下的将士们敬服。 “跟我上”与“给我上”,一字之差,却有着天与地的区别。 前者,就能够给予将士们最大的感动与信心。 他们跟着这样勇于冲锋的主帅,他们不惧不怕、毫无怨言。 “杀!杀啊!” “兄弟们,跟着少将军,建功立业!” “嗷!嗷嗷!杀突厥,立功领赏!” 楼彧的身先士卒,神勇无敌,最大程度的激发了楼家军的士气。 气势如虎。 将士们嗷嗷叫着向前冲。 他们无所畏惧。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冲!冲!冲!杀!杀!杀! 数万大军,混战在一起。 血肉横飞,喊杀震天。 仿佛那天与地,都变了颜色。 激战过后,一地惨烈。 楼彧也受了伤,银白的盔甲上,沾满了血,拿着方天戟的手,不由自主的发抖。 不是怕的,而是累的。 虽然有伤亡,却大败突厥。 接着就是打扫战场,清理战获。 楼彧没有急着回营休息,他提着大戟,骑着马,巡视战场,然后又去巡查战兵营。 因为有王棉这么一个“神仙弟子”,楼彧早早就培养了“急救兵”。 以前,楼彧没有机会上战场,他的亲卫,他的医疗兵也就无法“实操”。 养兵千日,今日终于有了他们大显身手的机会。 各种战地急救手段,将一个个重伤员拖出了鬼门关。 王姮从王棉那儿得到的消炎药,她命人快速、大量的生产,在楼彧离开前,交给了他十几箱、上百瓶。 这些消炎药,在楼彧的伤兵营,发挥了奇效。 许多重伤员,勉强熬过了战场的厮杀,却发起了高热。 炎症不退,高热不下,等待他们的就是死。 楼家军都是久经战场的老人儿,从将军到兵卒,都知道,受了伤,一旦发炎、高热,那就只有一个死。 伤员们、以及他们的兄弟、长官们都绝望了,无助的等死。 楼彧却命人取出了消炎药。 这,是楼彧第一次用,但他相信王棉,更相信胖丫头。 王姮在拿出这些药之前,一定会经过试验。 试验无误,或者胜率极高,王姮才会把东西给他。 随后的事实证明,王棉、王姮没有辜负楼彧的信任。 除了极个别伤势实在太重的人,或者对药物有排异反应,其他的、绝大多数的重伤员,都退了热,熬了下来。 王棉此次拿出来的,不只是消炎药,还有缝合术。 王棉养了几年的猪、羊,积攒了数以箱计的羊肠线。 不过,王棉到底不是医学生,对于缝合术的了解,更多的是穿越小说,而非专业书籍。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提出一个概念,然后由专业的府医、军医等进行完善。 经过专业人士完善后,王姮再进行实验。 确认有效,王姮才告知楼彧,并将此“神技”教授给楼彧的急救兵。 肚子被划破? 伤口太大,根本就止不住血,无法自然愈合? 没关系,缝起来? 没有太多“实操”经验的医疗兵,都有些不敢动手,也没关系,楼彧表示:我可以! 楼彧作为一个表面温润君子、实则阴暗疯批的变态,用针线缝合皮肉,与他而言,不是无法接受的折磨,而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楼家军的众将士们:……少将军亲自动手,为重伤的小兵卒疗伤?! 就算缝合术骇人听闻,令人胆颤,包括被缝合的伤兵在内,众人都觉得:值了! 即便缝合术失败,那小兵依然会死,小兵本人都会有种“死而无憾”的感觉—— 少将军尽心了! 他这般矜持、高贵的谪仙,却能够忍受污秽,亲力亲为,只这份心意,就足以感动所有人。 楼家军的士气,再次被楼彧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管是伤员,还是非伤员,他们都满心感动,全身的血液也在沸腾。 少将军如此待我,我等定以死相报! 楼家军更加的气势冲天,不可抵挡。 楼彧继续身先士卒,带领楼家军,不但击退了突厥的进攻,还一路追杀,直逼突厥王庭。 …… “这小子,还真是天生的战将!” 京城,收到前方的战报,以及楼彧的密信,杨睿禁不住笑了。 温和的面容,染上发自真心的笑,让他整个人看着都如春光般和煦。 可惜,他被楼谨所误,注定不会成为一代名将。 此次出击,不过是“不得已”。 杨睿了解楼彧,知道这小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弃武从文。 他不会继承楼家军,他会自己开辟属于自己的仕途,开创属于他的楼氏! 这小子啊,骄傲着呢,也跟楼谨堵着一口气。 “此次,大概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战功!” “既是唯一,那就不能轻慢!” 杨睿要为楼彧请功。 杨睿惦记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少年郎,少年郎楼彧却惦记着他亲自养大的胖丫头。 在写给杨睿的信里,楼彧不但详细回禀前线的种种,还隐晦的提到了此次胜利,亦有王姮、王棉的功劳。 尤其是王姮,楼彧想要为其邀功的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杨睿对王姮这个便宜妹妹,印象也极好。 小丫头乖巧,还很聪明。 几个月前,齐王侧妃的嫁妆风波,简直就是神来一笔的小惊喜。 虽然并不影响大局,但真的为齐王府制造了舆论,让齐王成了“悲情英雄”。 玄武门之事,终究不太光彩。 可若是有了“逼不得已”的理由,似乎也就变得情有可原了。 王姮,当记一功!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封爵 “……阿棉,当记一功!” 王姮看着从几大田庄、养殖场运出来的粮食、肉等,禁不住默默在心底说着。 阿棉,真的帮了她和阿兄良多啊。 不说之前的种种“神仙手段”了,只这一次,阿兄要修运河,要维持世子、哦不,现在是太子。 要维持太子当年在河道实行的“仁政”,就要付出大量的、额外的钱粮。 这些,朝廷是不会买单的,而是要自掏腰包。 运河的差事,落在了楼彧头上,楼彧在各段河道,监督河务,王姮就要在后方,为他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 运河贯通南北,牵扯数个州郡,所调动的民夫数以十万计。 这些人日常的耗费,绝对是个极大的数字。 更为重要的是,当下的物资算不得充盈。 很多时候,有钱都买不到想要的粮食、肉蛋。 王姮必须庆幸,她和阿棉有着六七年的积累。 河东、沂州,乃至青州、齐州等各地,都有王姮、王棉的庄子。 还有他们弄出来的船队,进行海外贸易的同时,还会从南至北的运输物资。 南境的粮食、果蔬等,这些年,就靠着船运,源源不断的运到齐地的海运港口。 再通过陆运等,辗转运到沂州,以及其他各州郡。 甚至,还能运到京城。 靠着南货北卖,王姮、王棉大赚特赚。 赚钱的同时,也丰富了自家的粮仓。 楼氏坞堡、王家庄子等地方,王姮储备了足以让数万人吃上三年的粮食。 每年新粮下来,就会把粮仓里的旧粮拿出来或是售卖、或是用掉,然后补充上新粮。 过去的六七年里,都是如此反复。 王姮、楼彧名下的“粮仓”,基本上都是两年以内的新粮。 且,他们的“粮仓”,并不只局限于齐地。 朝廷新建都城,准备迁都之时,楼彧就命人提前进入长安。 那时,王棉还想着在新城分一杯羹。 可惜权贵太多,新城的水太深,哪怕是楼彧这位安国公的“侄子”,都很难参与都城这块大饼的分割。 都城太过重要,无数权贵都盯着,即便勉强冲进去了,也只能得些边边角角的残渣。 如此“鸡肋”,却还要耗费人情、财物。 楼彧索性就另辟蹊径,不争新城等核心利益,而是在长安周遭疯狂买地。 龙首原、骊山,楼彧命人置办了大量的荒山、荒地。 这些地方,没有急着开发,而是先建了堆场、粮仓。 齐地的物资运往京城,这些地方就都是中转站、货仓。 楼彧的线,铺的很长很长。 他甚至在陇西老家,也建了农场、粮仓。 楼家军退伍的老兵,楼彧自己豢养的部曲等,都被分散安排到了这些地方。 六七年的发展,自家农庄的产出,以及从南境各地收购的物资,全都分别运送到了各个粮仓。 此次楼彧敢跟楼谨“赌气”,只借兵,不借粮,靠的就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物资做底气。 王姮不知道楼彧已经在西北与突厥死磕,也不知道楼彧之所以会动用各地的粮仓,是为了补充大军的消耗。 她只当楼彧还在运河沿线—— 开凿运河、修缮各段河道,并不比动用大军消耗所消耗的钱粮少。 楼家军有十万,沿河的民夫,亦有十万计。 各地的粮仓不够了,那就继续从齐地,甚至是沂州调拨。 王姮和王棉名下的在农庄、养殖场等,也开始进行“清空”。 马车不断,船只往返,王姮看到一堆堆的米、肉等运出去,饶是她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也有些肉疼。 这些,可都是她和阿棉多年攒下来的“家底”啊。 尤其是阿棉,若没有她的种种神仙手段,农庄的作物不会那么的高产,养殖场的猪也不会那么的肥。 “阿棉,多亏了你!” 王姮轻声对王棉说着。 她的记功小本本上,已经写满了王棉的名字。 朝廷的诰封,还需要一段时间。 王姮却也不能总是等着。 有件事,王姮已经想了许久。 王廪等人的回归,王姮拿到了王家的话事权,这件事,也就能轻松完成。 她看向王棉,认真的问道:“阿棉,你可愿与沂州王氏联宗?” 王棉愣了一下。 联宗? 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嘛? 只要联宗,续了族谱,那他们这一家,就从卑贱的田舍奴,摇身一变成了世家?! 虽然沂州王氏远不如琅琊王氏名声显赫,却也有了二百多年的传承。 更是有王姮这位家主。 王棉相信自家的嫡长闺,她觉得,用不了多久,沂州王氏就能名扬天下。 琅琊王氏,确实辉煌,可已经成为历史。 北境的世家们,是不会允许王谢等旧时门阀“死灰复燃”的。 王棉不了解世家,可她学过那首诗啊——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是唐朝的诗,也就是说,在唐朝的时候,王谢等千年望族都已经败落。 大虞,类似唐朝的架空王朝,想来也会遵循这个历史流向。 王谢等老牌氏族,注定要被新兴的北境世家却取代,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中。 沂州王氏,或许就能成为大虞的新世家呢。 与王氏联宗,她王棉就是世家女,就不再受制于门第的束缚。 不说别的,就是沈度那儿,或许都能让她正式拜师,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外门弟子”。 还有婚事……那个丰神俊朗、清风霁月的人,是世家子。 若她成了世家女,就与他—— 王棉心动了。 王姮见状,便继续说道:“其实,说起来,王家庙的村民,本就是王氏的庄户。” 所谓“庄户”,可以是部曲、佃农,也可以是落魄的族人。 两百多年前,兴许本就是嫡亲的兄弟,只不过沦为了旁支,继而败落。 同为王氏,嫡支为主,败落的旁支也就成了奴。 王家庙的村民还算幸运,某次战乱的时候,脱离了王家,成了自由的庶民。 但,王家庙与王家的渊源极深。 王姮作为家主,可以重新续上这份关系,让王棉及其家人“认祖归宗”。 “阿棉,我知你最是个骄傲的人,有傲骨、有坚持!” “但,这件事,并不是我的怜悯、施舍,而是你这些年的付出所应得的回报。” “阿棉,你应该知道,从七年前,我就把你当成了好姐妹。” 王姮声音很低,语气却坚定。 她是真的从未把王棉当成贱民。 或许,王姮依然是高傲的,在王棉面前,也是主导者。 王棉更多的是她的伴读、小跟班。 但,在王姮心里,王棉始终都是不同的。 就像郑十三,也是陪着王姮一起长大。 王姮却更看重、更亲近王棉。 阿棉,是她的姐妹。 郑十三等,则差了一大截。 王棉深深的回望王姮,九娘对她的好,她自是知道。 九娘许她联宗,是“酬功”,亦是多年的情分,她亦知道。 至于九娘所担心的傲骨……唉,穿越这些年,总是被打击,还数次被身份、被门第所累,王棉早已没了穿越女的优越感。 其实,不怕“灭自己威风”的话,即便是现代,王棉也只是个普通人。 刚毕业的女大,为了三千工资,甘当牛马。 本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总不能穿越一回,就变成了玛丽苏、大女主! 她所知道的穿越神技,在古代,并没有那么的重要。 天朝,几千年来,都是士农工商。 读书,入仕,才是正统,才是最尊贵的。 王棉的那些神仙手段,充其量就是个“工”。 古代就没有火药吗? 古代就没有改良农具、提高产量的农业大牛吗? 答案是肯定的。 可,历史上,又有哪位高位者是靠着造火药、种田而封爵授官,登上权力巅峰的? 即便有,落在正统的朝臣眼中,也只是幸进。 有出身,有文韬武略,甚至是有容貌,都比穿越者更管用! 王棉悲哀的发现:玛德,老娘似乎被同化了! 偏偏,她真的无法拒绝。 “……我、我考虑一下!” 王棉迟疑着,挣扎着,缓缓说出了这句话。 王棉的犹豫,王姮早有预料。 阿棉就是这样骄傲的人,她独立,她强大,她喜欢靠自己! 王姮很想告诉阿棉:独立不是孤立,没必要跟自己较劲。 靠自己,确实了不起。 可若是能够靠门第、靠关系,其实也不差啊。 真正的独立,不是只依靠某一个人,而是能够调动更多的、更有利的资源。 走捷径,并不可耻。 只有一条死胡同,才是悲哀。 明明可以少走弯路,却非要为了证明什么而拒绝,在王姮看来,这不是骄傲,而是—— 好吧,阿棉是她的好姐妹,她不能骂她“犯蠢”。 她可以不理解阿棉的某些做法,却会尊重。 王姮笑得甜甜的,“嗯嗯,此事关乎重大,确实需要好好考虑!” 王棉:……九娘,不要这么笑,简直就是美颜暴击啊。 瘦了一圈的王姮,已经开始有了绝色美人的雏形。 灿然一笑,倾国倾城。 啧,都是豆蔻年华,九娘美得不似凡人,而她就,呃,好吧,她王棉也是美的,就是不能跟九娘同框,否则很容易沦为背景板呢。 啧啧,瘦了的九娘,褪去了可爱,增加了美颜,这般美人儿,小变态若是见了,还不定怎么惊喜呢! …… 楼?小变态?彧,还在前线勇猛作战。 他有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的楼家军,亦有充足的后勤补给,他还有着大败突厥的决心。 就像杨睿所预料的那般,这次对阵突厥,大概是楼彧人生中唯一一次的领兵。 楼彧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仅此一次,绝不错过! 他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尽善尽美,定不让自己留有遗憾。 所以,楼彧把长驱直入的突厥铁骑击退后,并没有满足,而是开始追着突厥逃兵,一路从泾州,杀出了散关,冲入西北,直击突厥汗王的王庭。 可惜,突厥是游牧,所谓王庭也不是固定的王城。 汗王的王帐在哪里,王庭就在哪里。 楼彧杀进荒漠,杀进草原,击溃了几个小部落,却没有找到突厥汗王。 楼彧扼腕,却又不得不放弃。 因为这个时候,距离他领兵出京,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新年正旦,上元节,甚至是楼彧的生辰,他都在打仗。 半年下来,包括楼彧在内,所有的将士都是疲惫的。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麻烦的是,楼彧率大军深入敌境,战线拉得太长,后勤供应断了。 楼彧及时采取了“以战养战”的策略,但终究不能长久。 尤其是西北太大了,突厥各部落分得太散。 找不到王庭,找不到主力,楼彧带着大军,就只是平白消耗。 物资什么的,暂时还能维持。 但,士气一旦被消耗,就很容易出问题。 楼家军众将士,愿意跟着楼彧出征,一来是楼彧姓楼、手握楼氏的传家宝,二来也是想升官发财。 大虞朝,最重战功。 寻常百姓出身的府兵,只要立了功,就能跨越阶级。 再不济,也有战场的收获,回到家,买田买房,一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 楼彧的大军,在偌大的西北,根本就无法与主力进行大决战,只能小打小闹,将士们根本就没有立功、发财的机会! 楼彧只得作罢,带着擒获的几个小部落头领,班师回朝。 突厥第二大部落统领阿史德明:……贼娘的,你才小头目,我的姑姑是老汗王的可贺敦,现在的突厥汗王是我表哥! 而他阿史德明,则是突厥左贤王。 楼彧以为不够完美的战果,实则已经非常硕大: 击溃突厥铁骑,剿灭大小部落共计十余个。 击杀、俘获突厥兵卒两万余。 缴获战马、牛羊等数万余。 还有突厥王庭的二号人物,以及若干贵族,都被他用囚车运到了京城。 杨翀这位新君,刚刚继位,就收到了来自突厥的“贺礼”,圣人龙心大悦啊。 “这小子,不愧是楼家的子孙!” 天生的大将军啊。 既有战功,那就要奖赏。 楼彧明面上是大败突厥,实际上,他还辅助了玄武门兵变。 一想到上皇调集兵马,却被告知,楼家军已被调离皇城时的错愕与绝望,杨翀就满心快慰—— 上皇利用独孤氏,拉拢了楼谨。 楼彧也利用独孤氏,背刺了上皇。 这……也算天道好轮回啊。 “楼彧,封开国县公,封地齐州!” 第一百六十九章 琅琊 圣人高兴了,挥手间,就给刚刚过了生日,十五岁的楼彧封了齐国公的爵位。 国公,不算什么,但“开国”二字,极为珍贵。 楼彧与楼谨一样,都成了开国元勋。 且,楼彧的封地是齐州,是圣人登基前的封地。 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圣人却从自己曾经的封地里,选了一州,封给了楼彧,足见这位新君对楼彧的喜欢与看重。 楼彧,还未回京,就已经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安国公府的处境,就有些微妙。 安国公楼谨是上皇的心腹,而随着上皇迁居大明宫,他的众心腹,或是被问罪、罢官、抄家,或是另投新主。 还有一些心腹,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清算,却也得不到重用。 被架空,被排挤,被坐冷板凳……楼谨便是其中之一。 他麾下的兵马,都被不孝子给骗走了。 作为一个大将军,手里没兵,也就成了光杆司令。 老圣人退位,朝堂上经过了一轮清洗,楼谨即便还能站在第一排,也只是个摆设。 空有其名,没有实权。 圣人倒是没有清算楼谨,对他还十分客气。 但,楼谨还是感受到了大厦已倾、树倒猢狲散的悲凉与落寞。 前些日子还煊煊赫赫、热闹非凡的安国公府,瞬间变得门庭冷落。 安国公府必须庆幸,兵变结束,许多家族被秋后算账,每天都有被问罪、被抄家的权贵。 安国公府的沉寂,也就没有那么的显眼。 毕竟,不管怎么说,安国公没有像其他的上皇心腹般,被抄家被流放,他还是安国公,还是大将军! 顶多就是不如齐王系的心腹般风光。 那些跟着齐王的悍将谋臣们,一跃成为京中各家族、各方势力争相结交、讨好的新贵。 此消彼长,东风压倒了西风。 安国公府的颓势,也就显得那么的理所应当。 少了贵妇们的前呼后拥,独孤氏忍不住的不适应的同时,又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 “郎君,都怪我!是我、是我——”太蠢了! 以为不过是两件锁在库房里的旧物,又不是兵符,儿子要借,她就借了。 她哪里能想到,就那么一套盔甲、一杆长戟,就能让阿彧骗走十万大军。害得郎君—— 独孤氏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楼彧居然算计她。 他才十四,哦不,今年十五了。 业已成丁,可终究还是个少年郎啊。 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居然就敢利用亲娘的愧疚,骗走了楼家的大军。 他、他还上了战场! 他不会出事吧? 他这些年,可是一直都在读书啊。 他、他能指挥楼家的那些悍将,能够抵挡住凶残的突厥骑兵吗? 独孤氏确实埋怨楼彧这个不孝子,可她也担心儿子。 终究是她亲生的骨肉,是她亏欠了多年—— 等等,楼彧那日说了,只要她把楼家传家宝借给他,他们母子各不相欠。 不相欠? 哈! 好一个不相欠! 她是他的生身之母,对他有着生育之恩,怎么能说“不相欠”就“不相欠”? ……独孤氏大概是被刺激得狠了,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事发后,脑子里满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与楼谨谈话的时候,也是说着说着,思路就跑偏了。 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到什么就又想歪。 楼谨面对这样的妻子,却格外的情绪稳定。 原因无他,从认识皎皎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单纯、善良的性子。 而他喜欢的,也正是皎皎的柔弱不能自理。 她就像一朵菟丝花,牢牢的依附于他。 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皎皎最大的、唯一的一次叛逆,就是当年的逃跑。 她之所以会逃跑,也是轻信了崔太夫人的胡说八道。 从那时起,楼谨就知道,皎皎很好骗,旁人三两句话,她就会信以为真。 可他就是喜欢啊。 所以,当年独孤家以皎皎为诱饵,拉他去投入上皇的阵营,他明知道是旁人的算计,可还是甘心入局。 这一次,又是因为独孤氏,楼谨落入了如今尴尬的处境,他依然没有责怪独孤氏。 怪她什么?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可他却还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她的手上。 被算计了,也是他楼谨的错。 再者,这、未尝就是“算计”—— 楼彧即便过继,也是他楼谨的儿子。 楼彧亲近齐王一系,也本就是楼谨的谋划。 如今,楼彧为了齐王,算计亲爹,楼谨根本就不会真的计较。 肉烂了,也是在锅里。 楼彧效忠的齐王登上了皇位,楼彧必定前程无限,这荣耀,依然属于楼家! “不怪你,你是慈母心肠,这才被那竖子钻了空子!” 楼谨勾了勾唇角,伸手拉住了独孤氏的手。 三十多岁的妇人了,生养了三个孩子,却还是一脸娇憨,眼睛澄澈,还有着不谙世事的懵懂。 她柔弱,她美丽,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 独孤氏原本皱着眉,苦着脸,眼底还转着泪花儿,听到楼谨的安抚,顿时安定下来。 一双好看的狐狸眼,不见魅惑,只有灵动:“郎君,真的?你、你不怪我!” “我当然不会怪你!要怪就怪那小畜生!” 年纪小,胆子却大,不愧是是他楼谨的种儿! 哈哈! 干得漂亮! 若楼谨是楼彧,他也会这么干。 但,楼谨不确定,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能否像儿子这般果决、勇猛。 这小子啊,像他,骨子里就有股子狠劲儿,像极了荒原上的狼。 明明已经拜入名士门下,成了小有名气的才子,却还设计着领兵打仗。 在楼谨看来,楼彧能够从独孤氏手中借走楼氏传家宝,很简单。 毕竟,皎皎太好骗了。 且,楼氏的传家宝也不是真的万能。 如果楼彧没有真本事,无法真正说服、震慑楼家军的那些骄兵悍将,他即便拿着虎符,他也无法调动大军。 自己带出来的兵,楼谨自己了解。 楼彧一定展现出了足够的实力与魅力,才让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汉们折服。 楼氏祖传的明光甲、方天戟,不过是死物。 真正起作用的,还是楼彧本人。 这小子—— 可惜了。 他注定与楼家军无缘。 或者说,未来的皇朝,不会再有楼家军。 楼谨不是第一天认识杨翀,早在当年起兵的时候,他就跟着杨翀。 杨翀其人,天生的王者,智谋超群,用兵如神。 他自身就是战无不克的大将军,将来坐上皇位后,必不会像上皇一样,担心属下“功高盖主”。 呵呵,杨翀本身就是大虞朝最大的功臣。 他的战功,无人能及。 他无需忌惮,日后也不会“鸟尽弓藏”。 但,杨翀不会杀功臣,却也不会容许有所谓的“x家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兵马,只能姓杨。 楼家军,不会被消灭,却也无法像过去一样,威名震天下。 就算杨翀不出手,楼谨也会在某个合适的契机,主动上交兵权。 他会继续领兵打仗,却不会拥有十万的楼家军。 还有独孤氏,确实会给他带来麻烦,却也能够给他一定的保护—— 内帏不修,被色所迷的男人,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大抱负”。 都不用楼谨刻意的自污,他就是许多人认定的糊涂人。 他,有了开国县公的爵位,会有大将军的官职,就已经是巅峰了。 楼家后续的富贵、锦绣,则有楼彧承担。 楼彧踩着楼谨,定能将楼氏发扬光大,成为一代望族。 很快,楼谨的期盼就变成了现实—— 楼彧以十五岁稚龄,得封齐国公,刷新了大虞朝乃至近几百年内,开国元勋的年龄记录。 楼家,果然没有就此衰败。 独孤氏听到喜讯,也是无比欢喜。 她忘了对儿子的怨念,开始以齐国公之母的身份自居。 独孤氏甚至开始考虑:阿彧十五了,已经立业,该成亲了呢。 京中多淑媛,与阿彧年纪相仿的小贵女,亦有许多。 甚至还有皇家、宗室的贵女……唔,我要好好为阿彧参详,给他选个样样都好的新妇。 …… 七月,楼彧的大军返回了京城。 楼彧没有急着去安国公府还东西,而是先进宫拜见了圣人、太子。 “起来吧,都不是外人。” 圣人看着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很是欢喜。 他冲着楼彧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坐下。 楼彧站起身,看看圣人,又看看坐在他下首的太子杨睿,然后恭敬的来到杨睿的下首坐了下来。 圣人嘴里说着“不是外人”,竟也真的没把楼彧当外人。 或者说,他要与太子讨论的事儿,正巧与楼彧有关。 “阿玖那丫头,确实有功。且阿姜最是放心不下她——” 圣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听到阿玖二字,楼彧的眼睛biu的就亮了。 胖丫头? 圣人要封赏胖丫头? 姜侧妃已经成了姜贵妃,新君宠妃的盛名,楼彧在边城就听到了。 爱屋及乌,哪怕只是为了姜贵妃,圣人都该给胖丫头一个诰封。 更不用说,胖丫头自身也有功劳,更有楼彧这个阿兄。 看到楼彧“形于色”,杨睿笑了,“阿耶说的是,我也觉得阿玖应该封赏。” 就算不看姜贵妃的面子,也该顾及楼彧。 这小子,写给他的信里,十封有九封都会提到王姮。 他的小心思,杨睿自是知道。 也罢,看在楼彧这般卖力的份儿上,杨睿对于圣人的“偏心”,非但没有劝谏,反而推了一把: “就封公主吧,封号琅琊!” 第一百七十章 惊喜? 楼彧眼底闪过一抹眸光:……就这? 只有封号,没有封地? 即便是这封号,也带着“儿戏”—— 琅琊? 那是古称。 不说现在了,就是前朝、前前朝都早已没有了所谓琅琊。 用一个不存在的古地名,给一个公主做封号,这是唯恐世人不知道这个公主是个西贝货? 以楼彧超聪明的大脑,自是能够猜到杨睿的真实目的。 啧,这位太子,还真是十分的不待见王谢等老牌的南境的世家。 圣人,以及杨睿等上位者,想要削弱世家,楼彧没有意见。 但,不能牵连到胖丫头。 就算是什么贼娘的琅琊公主,楼彧也要为胖丫头争取最大的利益! “怎么?阿彧,你觉得不妥?” 楼彧那闪烁的眼神太明显了,亲自把楼彧养成谦谦君子、喜怒不形于色的杨睿,想假装看不到都困难。 杨睿温和的笑着,轻笑道:“还是说,你有什么异议?” 异议? 多着呢! 不过,楼彧知道,在这般场合下,不是他能随意跟杨睿开玩笑的时候。 他赶忙坐直身子,叉手行礼:“彧不敢。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楼彧先是恭敬的表明态度:他对杨睿这位新鲜出炉的东宫,可是十分的尊敬呢。 东宫太子所提出的建议,自是千好万好、无比稳妥。 然则—— “彧只是想到,此次回击突厥,十万大军,深入西北。迂回辗转,半年有余。” “期间粮草饷银,消耗巨大。户部不曾调拨一分一毫,全靠王氏女鼎力支持——” 圣人只记得王姮是姜贵妃的爱女,太子也只想着王姮是楼彧的未婚妻,他们似乎都忘了,王姮可是支援了近百万贯的钱粮! 别人忘了,无所谓。 楼彧牢记于心,并会在恰当的时机如实回禀—— 此次大胜突厥,亦有王姮等人的功劳。 杨睿唇边的笑纹加深。 他就知道,王家九娘是楼彧的软肋,稍稍碰触,就会引起这小子的反弹。 “是了,阿彧若不说,孤险些都忘了!” 杨睿抬眼看了眼圣人。 圣人亦是眼底带着笑意。 父子俩十分默契,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杨睿便说道:“王氏女既是有功,自当奖赏。” “封公主,号琅琊,封地河东,食邑四百户。” 一个非皇家血脉的外姓女子,能够成为有封号、有食邑的公主,绝对是极大的殊荣。 这不只是表面上的体面,更有着实际的利益。 只要有了这四百户的食邑,“琅琊”这个封号,就不再是“笑话”。 楼彧满意了。 当然,功臣不只是王姮,还有一个王棉。 不过,王棉的封赏,很不必惊动圣人。 找个时间,楼彧直接奏请太子也就是了。 楼彧所期待的他与太子独处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圣人说完王姮的封赏事宜,便命太子拟写诏书。 后续的事宜,也会由太子全程负责。 圣人知道,楼彧与太子交好,他也乐见其成。 询问了楼彧征战突厥、十万大军等等相关的问题,便摆摆手,将杨睿与楼彧都打发出来。 “走吧,随孤去嘉德殿。” 杨睿做了太子,对楼彧依然如以前一般的亲近。 他口中的嘉德殿是东宫的主殿,是他这个太子,用来会见朝臣、处理公务的地方。 “是!” 楼彧垂首应着。 来到嘉德殿,杨睿随意的坐在了主位上。 身体斜斜的歪着,一侧手肘撑着凭几。 楼彧则规矩的在下首,正襟危坐。 十五岁的少年郎,脸上还有稚气,但因为经历了战场血与火的磨砺,多了几分煞气。 这,已经是楼彧在极力调整了。 他刚从战场回来,盔甲上还似乎还残存着血腥气。 君子的温润,受到了杀戮的侵染,楼彧没有变得嗜血残酷、锋芒毕露,已经是他有着良好的自控能力了。 现在只是略带锋利,还能保持着镇定、和煦,对于一个少年郎来说,已属不易。 杨睿扫了一眼,便很是满意。 不错,小家伙又成长了。 杨睿没有开口询问楼彧此次出征的具体事宜。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必要。 楼彧出京这几个月,每隔几日就会给杨睿写信。 他的大军,他的征战,他的所有事宜,就连对胖丫头的邀功,楼彧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杨睿。 杨睿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是没有必要再询问。 他定定地看着楼彧,十五岁啊,就已经有了国公的爵位。 这,基本上就是臣子封爵的巅峰。 楼彧的人生,却刚刚开启,他的前途亦是远大的。 杨睿不想楼彧被爵位所束缚,被权势所迷惑。 沉吟片刻,杨睿忽的问道:“阿彧,我记得,你还没有取字吧。” 楼彧表情略木然:“殿下,臣年十五,未及弱冠。” 男子二十,方可行冠礼。 冠礼之时,方可有长辈赐字。 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距离弱冠还有好几年呢。 哪里来的字? 当然,若是父母、长辈爱重,或是另有机缘,也会提前被赐字。 但……楼彧早已被过继,他在名份上,并无亲近长辈。 楼彧倒是有个名士先生,但那时又有杨睿将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沈度以为杨睿这个亦兄亦父的存在,会给楼彧取字。 而杨睿呢,估计也想着楼彧还有个先生,自己不好越俎代庖。 如今,杨睿不只是齐王世子,而是已入主东宫。 他的身份愈发贵重。 楼彧经过玄武门之事,以及大败突厥的战功,也早已不是只靠父辈的小辈儿。 他展现出了属于自己的锋芒。 不再是孩子,有了爵位,可以入仕,即将面对官场交际、人情往来,若是没有字,就不太方便。 杨睿没有计较楼彧的“不恭敬”,仔细想了想,说道:“我给你取个字吧。” 字与名,都是代表着长辈对晚辈的美好愿望,或是善意规劝。 杨睿知道楼彧此刻风光太过,怕他刚则易断,他希望楼彧以后能够收敛锋芒,长久安稳。 “含章,可好?” 杨睿看向楼彧,语气温和的询问,实则已经有了决断。 楼彧挑眉,含章?含章可贞? 这是让他含蓄、内敛,不外露、不张扬? 含章可贞出自《周易》,坤卦第三爻。 后面还有半句: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无成有终? 即便没有建功立业,也能有个好的结果? 这,不只是杨睿的美好期盼,更是一种隐晦的承诺。 他,会给楼彧一个“善果”。 “多谢殿下。” 楼彧眼底染上笑意,躬身行礼。 以后,他就是楼彧楼含章。 …… 楼彧在东宫,不但得了太子的赐字,还为王棉请了一个封诰——郡君。 自此,王棉不再是卑贱的农家女,而是朝廷正四品的郡君。 “……如此,倒也算是回报王棉这些年的付出了。” 胖丫头那儿,应该也是满意的。 楼彧出了皇宫,一路朝安国公府而去。 咳咳,他还要归还楼氏的传家宝呢。 另外,与楼谨那儿,还有一笔账要计算—— 他骗走了楼家军,让楼谨失义于上皇,多少有些“不孝”啊。 作为不孝子,自当要去长辈面前请罪。 骑着马,身后跟着几十亲卫,楼彧一行人,不算招摇过市,却也无法低调。 尤其是他们刚刚从战场归来,一身的煞气,根本无法掩藏,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避让。 就是有些坐着马车、骑着马的贵人,见到楼彧这一行人,也忍不住的停下、避让。 “郎君,前头有马车避让贵人,我们是不是也避一避!” 某辆还算豪华的马车,赶车的车夫,一手持缰,一手拿着马鞭。 他转过头,小心翼翼的询问车内的主人。 “……那就避一避吧。” 马车里,端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郎君,他穿着紫色的圆领襕袍,容貌清俊、气质沉稳。 原本正垂眸想事情,听到车夫的回禀,他抬起眼皮,露出了明亮、锐利的眼眸。 伸出手,轻轻撩起车窗帘子,他正好看到了一队骑士从一侧呼啸而过。 那是—— 年轻郎君眯了眯眼睛,只觉得领头的骑士有些眼熟。 好像是—— “郎君,听说这是楼家的小郎君,刚刚立了战功回来!” 车夫作为京城权贵家豢养的世仆,颇有些眼界和探听消息的能力。 刚刚将马车停靠在路边,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知道了众马车争相避让的“贵人”是谁。 年轻郎君在心底默默的说了句:果然是他! 楼家小郎君,楼彧! 那个在河东,乃至沂州都能呼风唤雨的小霸王。 没想到,这位地头蛇,来都京城,依然能够招摇过市。 贵人,就是贵人! 天生富贵,走到哪儿都能恣意张扬。 这,就是出身、门第的天然优势。 也正是因为这,他才拼了命的要改换门庭、跨越阶级。 如今,他依然踏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期间有所割舍,他确实愧疚、不舍,却绝不会后悔。 年轻郎君用力握紧拳头,脸上却还是一派从容、温和:“贵人过去了,咱们也走吧!” “是!” …… 楼彧骑着马,根本没有顾及左右两侧纷纷避让的马车、行人。 不过,对于京中的某些动向,他在回京的路上,就已经得知。 尤其是某个“故人”,因为某些缘故,他稍稍关注了一下。 比如,王棉的那个未婚夫。 “周既明倒是个会钻营的,来到京城不多久,就靠着‘挥金如土’,在东市最豪华的摘星楼一举成名。” “然后,他开始有资格参与到京中的一些雅集、宴会,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平宜公主府的贵女。” “……听说,周既明已经在跟康宁郡君议亲,不日就会喜结良缘呢。” 收到这些消息,楼彧心中只有“果然”二字。 当初在河东,胖丫头就不看好周既明与王棉。 至于楼彧……王棉如何,与他有甚相干。 在楼彧看来,王棉只是胖丫头的附属品。 她只要对胖丫头忠心,只要能够给胖丫头带来利益,就足够了! 王棉的家人、婚配,以及未来的种种,楼彧都不关心。 不过,为了胖丫头,楼彧还是命人稍稍关注了一下—— 王棉若是所嫁非人,胖丫头会伤心,兴许还会损害胖丫头的利益。 楼彧,断不容许。 所以,王棉及其“家人”,也都进入到了楼彧的监控范围。 周既明,只是其中之一。 在河东、在京城,都有楼彧的人暗中监视,并定期汇报他的动向。 周既明的“背叛”,楼彧早有预料,并及时监控。 “攀上了平宜公主?” 哦不,现在是平宜长公主了。 平宜公主不是杨翀的同母姐妹,但,平宜公主的驸马尉迟景是杨翀麾下的将军,是齐王一系的人。 之前的玄武门之事,平宜公主府更是坚定的支持杨翀。 杨翀继位后,册封众公主的时候,第一个被册封长公主的,是他一母同胞、战功赫赫的晋城公主。 第二个,便是平宜。 虽只是第二,但平宜不管是出身,还是贡献,都远不如晋城,却还能紧跟晋城其后,足以证明,她在众姐妹、众宗亲中,还是颇受圣人看重的。 平宜公主府也水涨船高,成为京中数得上号的顶级权贵。 周既明一介农家子,虽有才华、容貌,但出身卑微,却能攀上平宜公主府,实属不易。 周既明本人,必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倒是小瞧这人了。” 不只是敢于攀附贵人,更是有能力成功攀附啊。 楼彧默默的将周既明的名字,重点记在了小本本上。 …… “……周家收到京城的来信,说是周既明攀上了贵人!” 再度提及曾经的“未婚夫”,王棉的语气十分的平和、稳定。 已经是陌生人了,甚至都算不得“前任”,王棉从未动心,也就谈不上伤心。 “果然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王姮对周既明谈不上喜欢或是厌恶。 左右这人已经跟阿棉没有关系,他是好是歹,王姮都不在乎。 其实,对于这种心性坚韧、明确目标的人,王姮是有些敬佩的。 她觉得,“这样的人,注定会成功!” 不会被财、色等所诱惑,目光长远,坚定不移。 他始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为之而努力、拼搏,甚至不择手段! 入了官场,应该也是个能够成为宦海沉浮的权臣。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阿兄的对手! 王姮默默的想着,王棉却更关注自己的嫡长闺,已经某个消失了半年的小变态。 小变态若是看到如今的九娘,会不会惊喜?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金算盘 不是王棉自卖自夸,她的嫡长闺,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得太美、太美了! 王棉自己都没有察觉,九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的? 十四岁的少女,乌发云鬓,肌肤欺霜赛雪。 完美的鹅蛋脸,却只有巴掌大小。 小小的脸上,全都是五官。 柳眉、荔枝眼,高挺的鼻梁,殷红的樱唇。 身量不算太高,却也五尺五寸(165)。 关键是体型,没了小肉肉,不再圆润,而是变得纤细袅娜。 哦不,九娘不是单纯的瘦。 她骨架小,体重下来了,却不是皮包骨,而是“秾纤得中,修短合度”。 用后世的大白话说,就是该凸、凸,该翘、翘。 肉肉都非常懂事,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这就让王姮整个人看着,纤细却不干瘪。 盈盈细腰、纤纤玉手,配上完美的五官,妥妥的绝色大美人。 哦不,“小”美人儿。 不是说王姮不够美,而是她还带着稚气,年纪小呢。 王棉几乎是看着王姮一点点瘦下来的,从圆润的一百三十多斤,到现在的不足百斤。 平日里,王棉还不觉得怎么样,嫡长闺还是那个可爱的、美丽的小妹妹。 但,仿佛忽然之间,可爱彻底褪去,花苞悄然绽放。 或许还没有完全盛开,却美轮美奂,不似凡品。 这么的美,这么的高贵,王棉每次直视王姮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惊叹: 人,怎么可以美到这种境地? 知道女娲偏心,但“泥点子”还是无法想象,女娲炫技的神品,竟真的在现实中存在。 传说中的美人儿,诗词里的神女,大抵就是九娘的模样吧。 自己每日里看着,还能被惊艳,已经消失几个月,从未见过蜕变后的九娘的某人,再次见到王姮,还不定怎么惊喜呢。 王棉一边尽情的享受嫡长闺的盛世美颜,一边暗搓搓的想着。 她知道,楼彧是个小变态。 变态什么的,自是不会被身份、容貌等等外物所影响。 他喜欢九娘,是喜欢她的灵魂,她的内在,而非一副臭皮囊。 但,变态也是人啊。 若是皮囊与内在一样的优秀,一样的令人赞叹,楼彧应该会更喜欢、叭! “阿棉,你无需失落,你、如今也是贵人了喽!” 王姮已经收到了楼彧的飞鸽传书,知道就在两日前,太子已经给了王棉诰封。 王棉抬起头:“哈?” 什么贵人? 我不是还没有同意联宗吗? 怎么就—— 等等! 难道是? “楼郎君回来了?” “不!他没有回京,而是去了京城。” 直到班师回朝,楼彧才写信给王姮,告知她,他并未在运河,而是去了西北。 具体的事宜,楼彧准备回沂州后,当面与王姮细说。 他只是告诉王姮,他大败突厥,立了战功,业已得了齐国公的爵位。 还有王姮,也被圣人封为琅琊公主,食邑四百户! 当然,王姮封公主的消息,姜贵妃也命人快马送回了河东。 王姮几乎是同时收到了两份喜报—— 公主! 她成了公主! 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可怜,而是成了真正的皇家贵女。 或许,不是真公主,可也不会再被当成玩物。 她甚至有了不嫁人的底气。 大虞朝的公主,绝对的恣意张扬。 养面首,打驸马,或是干脆名为出家、实则放飞自我。 几乎就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当然,公主也有受宠、不受宠的区别。 若是不受宠,兴许连臣女都比不上。 但,王姮就没有这样的担心了。 她的阿母,可是名满天下的姜贵妃。 有个宠妃亲娘,圣人便能爱屋及乌,就能让她这个假公主,过上想要的生活! 王姮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没有得意忘形,而是恭喜王棉—— “阿棉,阿兄已经为你请封,太子拟定,圣人准许,你现在是正四品的郡君!” 郡君啊,基本上就是王爷之女才会有的尊荣。 或是四品官员的母、妻。 阿棉一介女子,尚未成亲,却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郡君的诰封,绝对称得上厉害。 王棉愣住了:“郡君?我?” 我这就成了有诰封的贵女? “对啊!你帮了我和阿兄这么多,这次阿兄‘办差’,你更是拿出了多年的积蓄!” 几十万贯的钱啊,就算是买,也能买个诰命呢。 王姮看向王棉,认真且坚定的说道:“阿棉,这都是你应得的!” “……”王棉扯了扯嘴角,如此好消息,她应该高兴的。 但,不知为何,她竟有种莫名的酸楚—— 呜呜呜,真是太不容易了。 穿越八年,当了八年的贱民,终于、终于翻了身。 实现了阶级跨越,再也不会被人欺辱,被人强取豪夺。 “阿棉!”居然哭了? 看到王棉泪珠滚落,王姮没有多说什么。 她理解阿棉,因为她也高兴得想哭呢。 王姮默默的掏出帕子,帮王棉擦去了眼泪。 “九娘!谢谢你!”还有小变态。 王棉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她知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 也不是所有的奉献都能得到应有的功劳。 她能够有此荣耀,是王姮与楼彧的极力推举。 她,果然没有选错人,也没有平白付出。 …… 从王家庄子出来,王棉复杂的心绪已经彻底平复。 有了诰命,她就有了底气。 若是再与王家联宗,倒也不算是攀附。 “前面可是王家小娘子?” 就在王棉坐在马车里,兀自想着的时候,外头传来一记男声。 赶车的车夫,回头没有立刻应答,而是等着王棉的吩咐。 王棉“嗯”了一声。 得到允许,车夫才扬声回了一句:“正是!” 紧接着,就是哒哒的马蹄声。 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一身湖蓝色的大翻领胡服,腰间系着牛皮腰带,腰带上挂着玉佩、荷包等物什。 他高高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面如冠玉,器宇轩昂。 没有刻意的做出倨傲的模样,却有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与骄傲。 他策马来到马车旁,勒住缰绳,轻声道:“阿棉,是我!” 王棉撩起车窗帘子,果然看到了某个清俊贵公子。 “萧郎君!”萧无疾! 南境前前朝的皇族,数百年望族兰陵萧氏子。 家里还有侯爵的爵位。 是的,萧无疾的祖父,当年逃亡到北境,被当时的皇帝册封为长乐侯。 嗯,就跟如今的安乐侯一样,都是为了彰显北境皇帝的仁慈与宽容,对于敌国皇族的优待。 或许明白自家的身份,更多是个吉祥物。 又或许,萧无疾有着大抱负,想要靠自己振兴家族,他很少提及自己侯府世子的身份。 跟在杨睿身边,从未张扬,反而十分的低调、谦卑。 王棉也是因为运河之事,与萧无疾数次接触,成了“朋友”,才慢慢从他的闲聊中偶尔得知。 萧氏啊,虽然不如崔、郑、王、杨等着姓,却也是大虞排得上号的贵族。 就是所谓的沂州王氏,也比不上萧氏。 不是王棉所能高攀的。 齐大非偶! 除了门第,萧无疾还有一个让王棉默默流泪的优点:容貌俊美! 谁敢信,一个大男人,皮肤比她还白,五官比她还要精致。 旁人是郎才女貌,她若答应了萧无疾的示好,那他们就是女财郎貌! 呜呜,她连“才”女都不是,只是空有数不尽的财富罢了。 不过,萧无疾是真的好,也是真的让王棉动心? 呜呜呜,允文允武的美男子,高贵骄傲的玉郎君,看向她时,眼眸中带着明显的欣赏与喜欢,她、她如何不爱慕? 后世的小鲜肉都比不上哇。 最为关键的是,萧无疾从未嫌弃过她,更不会觉得她行商贾之事有何不妥。 明明是高贵的世家子,却并不会瞧不上金银等阿堵物。 他认可她的事业,欣赏她的经商之才。 王棉不确定萧无疾是不是自己的“知己”,但他给她的感觉非常舒服。 就连曾经王棉认定是“同阶级”的周既明,提及银钱的时候,语气里都会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 王棉知道,周既明作为读书人,是瞧不上商贾的。 连带着,连银钱等,也成了不够清雅的俗物。 “……哼,你拽什么拽?读了两本书,就真当自己高人一等了?” “人家萧无疾还是世家子呢,也没像你这般眼高于顶、目下无尘!” 果然啊,有了对比,就能看出差距。 王棉不喜欢周既明,却并不妨碍把他拉出来跟萧无疾作对比。 然后,周既明毫无可比性,而萧无疾又是该死的完美! 王棉内心的小人哭唧唧,这般完美的人儿,我不配啊! 所以,之前察觉到了萧无疾的心意,王棉却总是闪躲、犹豫—— 拒绝,舍不得! 接受,顾虑太多!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嘛—— “阿棉,送你的!” 萧无疾从马车车窗,递进来一个小巧的金、算盘。 王棉:……不愧是是我的“知己”,送礼都能送到心坎上。 “多谢萧、郎!” 王棉没有再拒绝,而是在萧无疾惊喜的目光中,收下了这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纯金打造的算盘! 第一百七十二章 怒! 安国公府。 楼彧骑着马,进入务本坊,来到了这个自己半年前“夜探”的府邸。 白日里,安国公府的朱漆大门,气派肃穆。 就连门前的下马石,都似乎能够彰显府邸的尊荣与高贵。 楼彧一行人刚刚抵达门前,就有伶俐的门房迎了上来。 “敢问小郎君是哪位贵人?可有拜帖?” 说来也是讽刺,安国公府楼家的小厮,竟不认得“少郎君”! 楼彧眼底飞快的划过一抹嘲讽。 他轻轻勾起唇角,脸上是招牌式的温和笑容:“某楼彧,特来拜会安国公。” 门房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是楼家迁至京城后,才开始当差。 是以,他不曾见过楼彧的模样。 却听闻过楼彧的大名—— 楼彧,安国公的庶长子,几年前过继给大长房,如今是楼氏大长房的家主。 虽然过继,可父子血脉割舍不断啊。 安国公府因为上皇而“失势”,多亏还有个圣人心腹的“堂侄”,这才没有像其他人家一般败落。 门房作为豪门贵仆,自是知道京中的动向,也明白自家国公府的处境。 见面前这骄傲的少年自称楼彧,先是一惊,接着就是一喜。 他赶忙点头哈腰的行礼,“奴请郎君安!郎君,国公与夫人早有吩咐,郎君若是来了,无需通传。” 一边说着,门房一边殷勤的伸手,想要帮楼彧牵马,服侍他下马。 楼彧倒也没有拒绝。 他与安国公府的牵绊太多,根本不是他想要撇清就能撇清的,没有必要跟一个奴婢计较。 楼彧翻鞍下马,随手将缰绳甩给了那小厮。 既然无需通传,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拎着马鞭,楼彧大踏步的进了门。 穿过前庭,绕过花园,顺着中轴线,楼彧熟门熟路的进入到了楼谨夫妇所居住的正院。 巧得很,素来公务繁忙的楼谨,此刻正在家中。 楼彧心底的小人却在冷笑:哪里是巧?分明就是某人失势了! 大将军没了兵,又没有圣人的看重,自然没有什么公务可忙。 与其在衙门里坐冷板凳,还不如回府。 至少在安国公府,不会被人看了笑话。 门房说是“无需通报”,实则在楼彧跨进大门的那一刻起,还是有小厮飞快的跑去内院回禀。 当楼彧来到正院的时候,楼谨与独孤氏已经知道了消息。 楼谨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独孤氏却已经喜上眉梢:“阿彧来了?他这是刚回京,就来探望我们了?” 到底是亲生的呢,没了名分,血缘还在。 更不用说,半年之前,她可是帮了楼彧好大一个忙。 独孤氏果然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当初犯了蠢,哭唧唧的跟楼谨道歉,楼谨说不怪她,她也就真的释然了。 如今过去了几个月,独孤氏早已没了那时的伤心、自责、愧疚,只有对儿子的惦念、欢喜,以及对他所取得功绩的与有荣焉。 十五岁的齐国公啊,是她亲生的孩儿。 半年前,老圣人刚刚退位的时候,安国公府门庭冷落,她这个国夫人也备受冷待甚至是嘲讽。 可,如今呢,随着儿子封爵,安国公府再度回归权力中心,独孤氏也重新成为诸多贵妇们结交、巴结的贵人。 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不是邀请她去参加各种宴集,就是亲自来楼家拜会。 独孤氏自诩大度,不会跟这些人计较。 唉,有什么办法呢,楼彧还要选聘新妇,而新妇的人选,必定出自这些人家。 为了儿子,独孤氏“勉为其难”的原谅了众人的捧高踩低、左右摇摆。 独孤氏的手里,已经攒了厚厚的一打名录,全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各家女郎君。 只等儿子回京,她就好好的与他商量、选择。 楼谨盘膝坐在矮榻上,眼见妻子这般欢喜,暗暗叹了一口气: 皎皎还是这么的单纯,她当楼彧是需要父母想看婚事的儿子,殊不知,楼彧是个狠绝冷厉的狼崽子! 哦不,楼彧已经不是幼崽了,他是已经长成的狼王。 已成王者,又岂会受制于人,哪怕那人是他的父、母! “彧拜见堂伯父、堂伯母!” 楼彧进入正堂,叉手行礼,声音不再是难听的公鸭嗓,而是纯净、温润的玉石之音。 他的仪态更是完美的谦谦君子,恭敬、有礼,挑不出半点错处。 楼谨眼底闪过一抹幽暗,楼彧的表现太完美了,反倒透着“假”—— 亲生父母面前,还这般规矩端方、礼数周到,只能说明一件事:这竖子,对他们根本没有半点亲近。 楼谨知道,他们夫妻与儿子的情分,早在当年过继的时候,就已经斩断。 他所能牵绊楼彧的,只有家族、利益以及道德上的束缚。 楼谨从未想过,要跟楼彧这样的野狼去谈感情。 可惜,楼谨明白的事实,独孤氏并不明白。 或许,她心底是清楚的,可她不愿面对这样的现实。 她依然有着“母慈子孝”的幻想。 “阿彧,你回来啦!这些日子,你可安好?” 独孤氏忽略了那一声“堂伯母”,她快走几步,来到楼彧近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如雪山青松的少年郎。 那夜,楼彧忽然出现,独孤氏又惊又慌,完全没有顾得上仔细打量。 且,晚上到底光线不足,想看也看不清楚。 此刻,青天白日,正堂又是一片阳光。 楼彧站在光亮之中,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独孤氏也就分外看得分明: 少年郎君,身高已经接近正值壮年的楼谨,六尺有余。 他不只是身高遗传了楼彧,容貌亦是北境贵族的深目高鼻。 不过,楼彧的皮肤,像极了独孤氏,白皙清冷,如羊脂,胜霜雪。 在楼彧的脸上,隐约能够看到独孤氏的影子,又能找到楼谨的风姿。 他完美融合了父母双方的优点,俊美非凡,宛若谪仙。 作为亲娘,独孤氏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骄傲—— 这般优秀的儿郎,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 “多谢堂伯母挂念,彧一切安好!” 楼彧仿佛没有看到独孤氏眼底的欢喜与激动,他温和、守礼的回答着。 独孤氏却愈发高兴:比起半年前的阴郁、冷漠,现在的阿彧“亲切”许多呢。 他,原谅她了? 她欠他的,他也不计较了? “安好就好!安好就好!” 独孤氏柔美的面容上,堆满了慈爱的笑。 她感受到了楼彧的温和、亲近,以为母子已经“和解”,放心的同时,也禁不住生出了贪恋。 她想要更多! 她想要跟楼彧重拾母子亲情。 “阿彧——” 独孤氏伸手就想去拉楼彧的手,却被楼彧轻轻一个闪身,避让开来。 独孤氏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笑容,也凝固了。 楼彧温声道,“太子殿下为我取字含章。堂伯母可唤我的字。” 阿彧? 楼彧只要听到独孤氏装模作样的喊出这两个字,就会想起七岁时,自己被逼着改名楼彧的屈辱与悲愤。 时隔几年,楼彧早已成长,内心变得非常强大。 他不再排斥“彧”这个字,却始终无法原谅父母对于他的抛弃,以及那种无法控制自己人生的屈辱。 楼骁也好,楼彧也罢,都只是一个名字。 但对楼彧来说,又不只是一个名字。 它的存在,只会反复提醒他:你是父母不要的,连名字都能轻易被更来换去! 那时,他年幼,又没有能力,只能被动的接受。 现在不同了,他有了掌控自己命运的底气! 从文? 亦是从武? 这、是他的人生,该由他自己决定。 经过西北一战,楼彧用战功证明了自己:我,可以是骁勇善战的将门骄子。 证明了,楼彧也就放弃了。 他不再领兵打仗,他要治国安民,成为百官之首。 这一回,不是被安排,而是他自己的选择。 “太子为你取字?” 听到楼彧的话,有些失落、伤心的独孤氏又重新振作起来。 她的关注点放在了“太子”上。 独孤氏与楼彧十分相似的狐狸眼中,闪烁着单蠢的亮光:“太子殿下亲自为你取字?” 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太子不只是圣人的嫡长子,更是圣人最器重、最信任的继承人。 他就是下一任的皇帝。 儿子不但得了圣人的宠信,还有太子的偏爱,两代帝王,足以保住阿彧,哦不,是含章,足以保住含章几十年的富贵、荣耀! 楼彧看到如此“天真”的亲娘,眼底、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 内心的小人却已经在嗤笑:好蠢!真不知道楼谨看上了她什么?! 楼小彧更是不敢想象,无比聪慧的自己,居然是这个女人生出来的。 同样是“单蠢”,楼彧却只喜欢胖丫头。 因为,胖丫头是“大智若愚”,而自己的倒霉亲娘却是真的蠢。 楼谨一直都没有开口,他安静的坐着,不着痕迹的观察着。 楼彧这竖子,面对“单蠢”的独孤氏,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这,并不表明他是真的接纳、原谅的独孤氏。 或许,这竖子的伪装,已经达到了可以期满一切的地步。 “……这几年,他倒是没有白跟着杨睿学习。” “他,果然被历练出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楼谨既是欣慰,又有些酸涩——儿子褪去了幼时的顽劣,变得无比优秀,却与他们这对父母渐行渐远。 “回堂伯母,太子仁爱,知我尚未取字,便亲自为我取字‘含章’。” 楼彧不知道楼谨已经看破了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他依然温和儒雅,对待独孤氏这个便宜亲娘,更是无比的耐心。 独孤氏被楼彧这虚假的笑容与温情,彻底哄住了。 她认定,楼彧已经原谅了她,愿意与她母子想和。 独孤氏原本还想再等些日子,好好与楼彧重续母子亲情,然后再为他筹谋婚事。 楼彧的“亲近”、“孝顺”,让独孤氏有了错觉,她竟顾不得“徐徐图之”,而是开始直奔主题: “这字,极好!取了字,又封了爵,含章啊,你也该娶妻了!” “阿娘为你相看了几家,都是极好的女子!” “你现在回京了,歇息些日子,就与阿娘一起看看,可好?” “你看,有王氏、郑氏、韦氏……还有独孤家,亦有好几个与你相配的小女郎呢!” 独孤氏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夹带了私心—— 她现在是独孤明月,独孤家就是她的娘家。 若是儿子能够娶独孤家的“表姐”“表妹”,就是亲上加亲。 这对于他们母子间的感情维系,也是有助力的。 虽然独孤氏觉得他们母子已经和解,但终究有隔阂。 三次的舍弃,她与楼彧几乎没有什么感情。 若是阿彧,哦不,是含章,若是含章娶了她的侄女儿,母子间就又多了一层牵绊。 枕头风,非常强大。 独孤氏自己就是靠着男人才能成为贵人,自是知道,女人对于男人的影响力能够达到怎样的地步。 独孤氏是真的希望,她能够与儿子“母慈子孝”。而非什么堂伯母与侄儿。 楼彧笑容不变,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摩挲着象骨摧决。 “多谢堂伯母挂心,不过,太子殿下还有差事吩咐,我不日要返回河东!” 他很忙,忙着回沂州去见胖丫头。 至于独孤氏想要的“相看”,且等他回京吧。 到时候,他会带着未婚妻,一起来拜会堂伯父、堂伯母! 楼谨垂下了眼睑,他就知道,楼彧不会轻易松口。 楼谨多少有些扼腕,其实,如果可以,他也想让楼彧求娶他们夫妻选定的女子。 没有父子、母子的情分,那就多一层“姻亲”。 可惜……楼彧已经成了狼王,不再是过去那个任人安排的狼崽子了! …… 归还了楼家军、传家宝,楼彧便离开了安国公府。 出了门,他甚至都没有回御赐的齐国公府,就带着人马,直接出了京城。 楼彧面容平静,内心却早怒浪翻涌。 这对夫妻,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霸道。 他们居然让他去娶独孤家的女儿? 没完了,是不是? 当他楼彧是什么? 多余、碍事,就丢掉! 想利用了,就重新捡起来?! 凭他们也配! 就算没有胖丫头,楼彧也不可能遂了他们的愿。 胖丫头? 对! 他还有胖丫头。 楼彧现在只想尽快见到胖丫头……殊不知,等待他的将是更大的愤怒……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安 “阿棉,你说,你和萧无疾?” 王姮看着面前羞答答的闺蜜,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真是没想到哇,这才一日的功夫,闺蜜就、就—— 王姮只能说,干得漂亮! 萧无疾才是配得上阿棉的男人。 不管是家世、容貌、才能、品性,都远超某个农家子。 王姮不是看不起周既明,只是立场决定态度—— 她是王棉的好姐妹,自然会站在王棉这一边。 而周既明,不管怎么说,都“辜负”了王棉。 王棉确实不喜欢他,可也付出良多啊。 是! 周既明确实还了钱,还是加倍的。 但,就是周既明自己,他也必须承认,若是没有阿棉给他的钱,他是不可能在长安“一鸣惊人”的。 金银确实是不够高雅的阿堵物,可没有金钱,周既明根本无法“营销”自己。 出入长安最豪华的酒肆、茶楼。 出手就是最名贵的珠宝、牡丹。 没有金钱开道,他一个沂州乡下来的田舍奴,如何能够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人前,如何大摆宴席、如何结交贵人? 成功了,出了名,也就自然不需要钱。 会有京城的富商主动攀附,继而送来大批的金银、财货。 周既明再拿着这些钱,加倍还给王棉。 他自己一个铜子儿都不用出,完全就是阿棉所说的“空手套白狼”、“借鸡生蛋”。 钱,还得清。 人情债呢?他如何还? 结果,周既明却认为,自己加倍的还了钱,就与王棉互不相欠,就能心无负担的去攀附权贵。 他娶了高贵的郡君娘子,却让王棉一个人承受流言蜚语,以及众人或是怜悯、或是嘲讽的目光。 这,就是他所谓的“恩怨两清”? 清不了! 王姮收到京中消息,得知周既明成功搭上了平宜长公主的时候,就忍不住暗暗生恨,并暗自发誓,一定要让阿棉嫁个更好的夫婿! 结果,还不等王姮发力,阿棉自己就—— 那可是萧无疾啊! 兰陵萧氏的嫡长子,长乐侯府的世子。 如今更是太子的心腹,与楼彧一样,都是太子倚重的少年郎。 楼彧得了战功,萧无疾亦是有着平乱民、修运河的功劳。 现在萧无疾还没有封爵,不是功劳不够,而是时机未到。 只等运河有了第一阶段的成功,太子那儿定会为萧无疾请功。 萧无疾的身份,确实略显尴尬。 长乐侯,吉祥物啊。 饶是如此,萧无疾的起点,也是无数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终点。 除了身份、门第,他的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好。 萧无疾与楼彧,是两种不同的美。 萧无疾端方清雅,楼彧昳丽中带着清冷高贵。 不分伯仲,各有千秋。 最重要的一点,萧无疾是真心喜欢阿棉。从未因为身份等,而轻视于她。 “……嗯!他、他送了我一个金算盘,说是补给我的生辰礼。” 王棉难得的羞涩,说话也禁不住的“夹”了起来。 王姮却没有取笑,她精准的抓住了重点:“金算盘?纯金打造的算盘?” 赤金,算盘,这两样东西,都跟清贵不沾边儿啊。 金,自不必说,是黄白俗物。 算盘,因为方便计数,被沈度先生推广之后,深受账房、商贾的喜爱。 慢慢的,竟也成了“市侩”之物。 两样东西叠加起来,啧啧,俗上加俗啊。 清贵端方的世家子萧无疾,却命人专门打造了一把金算盘,送给女子做生辰礼,足见他的坦荡与赤诚。 “嗯!喏,你看!就是这个!” 王棉见好闺蜜果然会抓重点,便喜滋滋的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 金灿灿的小算盘,尺寸不大,却十分标准。 一颗颗的小金珠,宛若红豆大小。 用指甲或是竹片轻轻拨动,完全可以正常计算。 这,不只是个玩具,还能当工具使用呢。 只能说,定制此物的人,非常的用心。 “不止能用,九娘,你看——” 王棉非常喜欢这份生辰礼,收到后,就仔细观察,随身把玩。 所以,她对这小金算盘的各个细节都无比了解。 她指着金算盘上方横框的一角,兴奋的说道:“在这里,萧郎亲手刻了一朵木棉花。” 暗含了她的名字呢。 王姮继续精准的抓住了嫡长闺话里的重点:“萧?郎?” 哟! 都直接称呼萧郎了呀! 而不是什么萧郎君! 这两人,不只是定情啊,简直就是一日千里、发展神速! 王姮禁不住怀疑,用不了多久,她就要送阿棉出嫁了呢。 等等! 出嫁?! 婚姻之事,从不是一双男女的私事,而是关乎两个家族的结合。 萧无疾身为侯府世子,能够做主自己的婚姻吗? 萧家,虽然不是那种枝繁叶茂、子嗣众多的大家族,却也在北境传承了两代,有着十多房族人呢。 萧无疾的婚事,是整个长乐侯府的大事,他的长辈、亲人,会允许他娶个农家女? 阿棉甚至都不是寒门、庶族。 “……阿棉,还是联宗吧。” 王姮想到这些,不免担心,沉吟片刻,再次劝说。 “嗯!” 王棉当然知道王姮是为了她好。 其实,王棉早就答应了,就是有点儿小矫情。 她,或许也想“考验”一下萧无疾—— 若她既没有家世,也没有封诰,他还会选择她吗? 结果就是,会! 王棉知道,自己不该考验人心,可她经历了周既明,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意的。 她更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若萧无疾看重的不是她这个人,哪怕这人再好,她也不会选他。 幸好,萧无疾用事实告诉王棉,他就是喜欢她王棉,与其他外在的因素无关。 呃,也不能说“全无关系”,王棉在经商、船运,以及帮助他安抚民夫等方面所展现出来的才干,最终打动了萧无疾。 萧无疾倒也不是真的“无所求”,他看重了王棉的能干。 王棉:……我果然还是过于苛求了。 能干本就是我的一项特长,都是我的一部分。 其实,钱财、出身、地位等,亦是如此。 她真的不该这么的矫情。 想通了这些,王棉也就不再别扭。 联宗,就联宗! 如果能风风光光的嫁给心爱的男人,为什么非要憋憋屈屈? 故意伪装自己,故意引人来欺辱,然后再打脸? 抱歉,王棉并不觉得这样做,会更苏爽。 有这个功夫,她多复刻一些“黑科技”,多多赚钱,不好吗? “其实,不用联宗,萧郎也已经说服了侯府的亲人。” 说到这里,王棉笑得甜蜜:“他说,他们萧家,‘贵’得只剩下一个虚名了。侯府早已亏空,他啊,穷着呢。” 而王棉,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之前为了支援楼彧的大军,花光了多年的积蓄。 但,“鸡”还在啊,能够源源不断的下金蛋。 她,根本就不缺钱。 “他竟这么说?” 长乐侯府缺钱,王姮并不惊讶。 很多勋贵,都是表面光鲜,实则早已入不敷出。 穷,不可笑。 可笑的是,这些人明明缺钱,却还总摆出一副不屑俗物的高贵模样。 用阿棉的话来说,就是穷横穷横的。 这样的人,最擅长“软饭硬吃”。 吃着别人的饭,放下碗,却还嫌不够清雅、高贵! 王姮没想到的是,萧无疾居然就这么直白的告诉了王棉:我穷,我家更穷,根本不会拒绝你这样的财神娘子。 他这样说,尽显坦荡,反而更能让王棉、以及王姮放心。 哪怕是真的为了钱,人家至少承认王棉的付出。 而不像某个周姓农家子,花了王棉的钱,却还嫌弃王棉只是个经商的农家女。 王姮之前还有些担心,怕萧无疾齐大非偶,阿棉嫁去萧家,会被看不起。 但,听了王棉转述的萧无疾的话,她彻底放心了。 就算萧家其他人,可能还会嫌弃阿棉出身卑微,萧无疾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女人,只要有丈夫的支持与偏爱,就能够在内宅立足。 宅斗,从来都不是女子间的争斗。 所谓婆媳矛盾,究其根本就是亲子矛盾:做婆婆的并没有那么的爱儿子,非但做不到爱屋及乌,还欺辱儿媳,明知道儿子为难,却还要为难! 所谓妻妾之争,亦是做丈夫的不够规矩:只要守着规矩,妻就是主母,而妾就是家中财货,根本就没有资格、也不敢在妻子面前蹦跶。 “是啊!他就是这么说的!” 王棉的想法与王姮一样,她就是听了萧无疾的这番话,才愈发认定他。 眼角眉梢都是热恋的甜蜜,王棉自己高兴之余,也没有忘了关心好闺蜜: “别总说我了!九娘,楼郎君快回来了吧!你们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 还不等王棉把话说完,王姮就打断了她的话:“阿兄确实已经回京,不日将返回河东。” “正好我已经将楼氏坞堡的所有账目都整理好,只等阿兄回来,就可以把这些都交还给他。” 王姮提及楼彧,还是亲热的称呼他为“阿兄”。 可莫名的,王棉就是听出了不对劲。 九娘,这是在要跟楼彧撇清关系? 交还账本? 她不想做楼家的主母了?! 看着王姮绝美的容颜,忽的,王棉竟打了个冷颤。 她有预感,她的这位嫡长闺,在作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吃惊 “闺蜜!亲的!” 王棉默默的在心底说着:“这是我异父异母、情比金坚的亲闺蜜!是我为自己挑选的家人!”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九娘去作死。 王棉左右看了看,这里依然是她们相聚的老地方—— 王家庄子的海棠院。 海棠树下,粉嫩、娇艳的花儿早已褪去,枝丫上冒出一个个黄绿色的小果子。 估计再有一个月,海棠果就能成熟,红红的,宛若迷你小苹果。 只是,海棠果口感比较酸。 每年成熟后,王姮和王棉都会亲自采摘,由王棉酿成好喝的海棠果酒。 等等! 王棉赶忙拉住发散的思维,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九娘什么时候搬出了楼氏坞堡,回到了王家庄子? 是一个月前? 还是半个月前? 那时,九娘好像收到了京中的消息,知道自己要被封为公主? ……所以,九娘从那个时候,就搬回了王家,决定要与楼彧疏远? 王棉越想越不安,她之前还只是怀疑,联想了这么多,她愈发笃定:九娘,真在作死! 她在小变态那条底线的边缘反复横跳。 她、她—— 王棉终于认识到,表面乖巧、情绪稳定的王姮,其实就是个熊孩子。 她的所有好脾气,不是天生如此,而是不得已的伪装。 如今,成了公主,有了底牌,她就不准备再忍了。 她甚至要跟小变态撇清关系。 啊啊啊,九娘,不要啊! 你越是这样“原形毕露”,越是在逼楼彧“变态”啊。 深吸一口气,王棉凑到王姮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轻轻的问了句:“九娘,你不想嫁给楼彧了?” 王姮眸光一闪。 她知道,阿棉不是要干涉她的选择,是在关心她。 王姮更知道,阿棉聪明、敏锐,不会被轻易糊弄。 王姮也不想糊弄她。 “阿兄极好!我若是成亲,他是我最好的选择。” 王姮没有直接回答“想与不想”。 她的意思,王棉却瞬间明白—— 楼彧是王姮最好的成亲对象,前提是,她不得不结婚! 如今,王姮多了一个选择,她可以不结婚。 成了公主,有了尊贵的身份,她就能像大虞、以及前朝的许多皇家贵女一般,不必受困于婚姻。 或许,不能明着做个单身贵族,必须假借出家等名义。 但,实际上,就是自由的、恣意的。 在古代,寻常女子,也能选择出家,却必须真正的远离红尘、恪守清规戒律。 当个枯守青灯、清心寡欲的尼姑、女冠,这还是好的。 一个弄不好,还可能沦为暗娼。 公主等皇家贵女,就不在此列。 她们只是披着“出家人”的外皮,却还能享受尊贵、奢靡的生活,更不会沦为某些人的玩物。 王棉的大脑快速的运转,她已经猜到了王姮的打算,也知道了王姮有如此打算的底气。 王棉非常能够理解王姮—— 若她有公主的身份、宠妃的亲娘,她应该也会这么做。 结什么婚啊。 一纸婚书,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哪怕是文明的现代,因为多了一层夫妻关系,故意伤害都能成为家暴。 在古代,丈夫更是妻子的“天”! 权贵,可以献妻媚上。 贫苦百姓,可以典妻、卖妻。 再结合王姮的亲身经历,本就能够理解王姮的王棉,愈发的、深深的共情着王姮。 九娘,这是怕了! 美人儿亲娘被当成“贡品”,是九娘的童年阴影,更是影响她一生的心魔。 可、可—— 王棉确实理解,并共情王姮。 但她更了解疯批、偏执狂这种生物啊。 王姮这种把楼彧当成“备胎”的做法,绝对能够逼得这位温润君子当场变态! 若楼彧被刺激得原形毕露,受苦受伤的,只有王姮啊。 王棉脑海里已经闪现出二十万字的虐文小说,什么囚禁啦,什么强制啦…… 当然,王姮是公主,尊贵、显赫。 可正常人会顾忌这些,小变态就不好说喽。 忍了又忍,王棉终究没忍住。 她努力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的提醒:“九娘,我懂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楼彧他——”太可怕了。 楼彧并没有对王棉做什么,可王棉就是本能的畏惧他、忌惮他。 那是一种来自于小动物天然的直觉:趋利避害! 王棉感受到了楼彧那隐藏的阴暗、狠戾。 舔了舔嘴唇,王棉再次组织语言,“楼彧的性子,你应该有所了解,对吧!” 王棉心里忌惮,哪怕四周没人,提及楼彧的真面目,也十分隐晦。 王姮却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点头,说了句:“阿兄,有些霸道!” 就是因为楼彧的霸道、强势,王姮才会犹豫,如今更是不想再嫁给他。 过去她无依无靠,根本不敢拒绝。 现在,她有了身份、有了阿母,自然也就无需隐忍退让、委曲求全。 幸亏王棉听不到王姮的心声,否则都要为楼彧掬一把同情的眼泪:九娘这话,略没良心啊。 楼彧确实霸道,可他对王姮的好、对她的庇护,却是真的,百分百的。 王姮却……只能说,这丫头果然是个任性、自私的熊孩子。 “何止是‘有些霸道’?他分明就是——”疯批!变态! 王棉只能听到王姮说出口的话,然而只这一句,就让王棉有些破防。 脱口喊出心里的吐槽,很快,王棉反应过来,说到一半,又强行咽了回去。 在楼彧看来,她王棉与王姮是不同的。 王姮是他看重、偏爱的胖丫头。 而王棉只是个附属于王姮的贱丫头、丑丫头。 楼彧对王姮便只是“霸道”,而对王棉就是高高在上、冷漠残忍。 所以,王姮与王棉对楼彧的感觉就有所不同。 王棉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张张嘴,竟不知该如何说。 她无法告诉王姮:九娘,你的阿兄,不只是有点儿霸道,他还狠戾、冷酷,甚至是嗜血。 楼彧能够成为沂州的小霸王,靠的不只是楼家的威势,亦有他自身的杀伐决断。 慈不掌兵! 楼彧豢养私兵,以剿匪的名义练兵。 沂州各方势力,不敢说闻“楼”色变,却也都对楼彧十分忌惮。 小霸王之名,是楼彧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这些,都被楼彧完美的隐藏在了温润、和煦的笑容之下。 他在王姮面前不曾展露分毫。 王姮才会单纯的认为,她的阿兄只是霸道,绝非变态。 王棉因为做生意,会跟形形色色、不同势力的人打交道,隐约窥探到了楼彧的真面目。 只是,成长后的楼彧手段太高明,从不留下破绽。 即便做,也是干干净净,甚至是“阳谋”。 就像楼让之死,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楼彧的手笔。 可所有人又都找不到证据,继而揭发楼彧的罪行。 王棉此刻,就是这种无奈的状态:她知道楼彧的阴暗,却无法向王姮证明。 太多的话在舌尖绕来绕去,王棉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她只能再次提醒,“九娘,楼彧确实霸道,如今更是有了爵位、深受至尊父子的器重,他正是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的时候,你、你就算是要拒绝,也尽量委婉些。” 至少不要表露出“我是公主,我不再需要你”的意思。 王棉担心,楼彧会因此而彻底发疯! …… 楼彧一路疾驰,日夜兼程。 一千四五百里的路程,他只用了七八天。 傍晚时分,通往楼氏坞堡的官道上,一队骑兵卷着飞尘,呼啸而过。 哒哒哒,一行几十人,来到了坞堡的护城河边。 此时,护城河上的吊桥已经升起,只留下了宽宽的河面。 楼彧身后的某个亲卫,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竹筒。 拧开盖子,拉动引线。 嗖! 竹筒里窜出一道亮光,行至半空,炸裂开来。 这是专属于楼彧的烟花弹。 坞堡城墙上的守卫,看到熟悉的信号,赶忙拿出三角旗,站在火把前,打出了确认身份的旗语。 那个发出信号的亲卫,也抽出旗子,用规定好的旗语回答对方。 双方都在确认身份。 成功确认,没有问题,守城的护卫放下了吊桥、打开了城门。 楼彧用力一磕马镫,嘴里喊了声“驾”,胯下的红马,再度奔跑起来。 哒哒、哒哒哒! 楼彧骑马进入城门,一路朝着核心院落而去。 他归心似箭,他无比期盼。 他以为,只要自己回到家,甚至都无需进门,就能看到迎出来的胖丫头。 但—— “人呢?” 楼彧在门前,翻鞍下马,将缰绳、马鞭等全都丢给迎上来的门房。 大步流星的穿过前庭、二门,来到中轴线的主院。 空空如也! 哦不,不能说没人,毕竟院子里来来去去伺候的奴婢、仆妇等有十几个。 但,没有楼彧心心念念的人儿! 楼彧冷着脸,俊美温润的面容,让他即便是生气,也只是高冷,而非阴鸷。 幽深的双眼,扫视一圈,还是没能看到王姮,急于赶路,身体快要累散架的楼彧,几乎快要压制不住内心的暴戾。 “郎、郎君?” 回应楼彧的,不是甜糯糯的“阿兄”,而是郑十三的颤音儿。 郑十三本就敬畏楼彧这个表兄,此刻的楼彧,看着还是温和、儒雅的,可她就是莫名的恐惧。 仿佛眼前这人,随时会撕破温煦的假面,露出嗜血的獠牙。 或许,他不会变身,但他依然会如谦谦君子般,温柔的让人去死。 呜呜呜! 怎么回事,今日的表兄,为何如此骇人? 他的宛若春风呢? 心肝儿发颤,郑十三手脚便有些软。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不能不回答楼彧的问题。 虽然楼彧没有明说他要找的人是谁,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放眼整个楼氏坞堡,除了王姮王九娘,楼彧还会把谁挂在嘴边、放在心里? “九、九娘回、回王家庄子了!” 哆哆嗦嗦,郑十三总算说出了完整的句子。 “回?” 回什么回? 楼氏坞堡才是胖丫头的家! 楼彧的胸中,开始燃起熊熊怒火。 在京城,他就压抑着愤怒。 没想到回到沂州,没有惊喜,反而扑了个空! 一丝丝的黑气,悄然冒了出来。 楼彧没有跟郑十三计较,无关紧要的人,若不是胖丫头喜欢,他根本就不会理睬。 如今,楼彧更是没有心思关注。 楼彧直接转身,快步的走了出去。 “……王郎君醒了,九娘要侍奉汤药,便搬回了王家庄子!” 郑十三娘后半句的解释,直接被楼彧抛在了身后。 郑十三望着楼彧快速离开的背影,恐惧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 楼郎君这是生气了? 他在怪九娘? 那他、他跑去王家庄子,是不是要问罪?责罚? “应该不会吧!楼郎君那般喜欢、看重九娘,定不舍得罚她?” “可是,郎君看着真的很生气,明明看着还是和煦、温润的君子,却就是让人忍不住的害怕!” 这样压抑怒火、依然平静的模样,甚至比直接发作、歇斯底里更让人恐惧。 郑十三本就楚楚可怜的小脸上,全无血色,一片惨然。 偏偏,她太害怕了,连跟过去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她只能抖着身子,默默的为王姮祈祷: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 “阿父,您今天的气色,看着又好多了呢!” “过些日子,朝廷的天使就会来沂州,宣读圣旨。女儿是公主了,您高不高兴?” 王姮守在王廪的榻前,对于这个昏迷了一两个月,却还能醒来的渣爹,十分“孝顺”。 她耐心的给王廪喂药,擦脸擦手,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好消息。 王廪醒是醒了,整个人还是虚弱的。 他倒没有瘫痪,却也暂时无法行动。 被喂了药,会被伺候得十分尽心,就连这“好消息”,对于他来说,亦不是刺激。 公主? 公主好哇! 他王廪,成了公主之父呢! 不得不说,王廪的心理就是比谢太夫人更为强大。 他没有被王姮的好消息气到,反而真的生出了欢喜。 王姮:……果然啊,人至贱则无敌。 没能刺激王廪,王姮略失望,也就没有继续留在王廪跟前扮演“孝女”。 “阿父,您且安寝,我明日再来!” 随意的说了句,王姮便起身。 她将主院让给王廪、谢太夫人母子,自己又回到了海棠院。 回到房间,还不等叫来丫鬟洗漱、更衣,就有个黑影从窗户跳了进来。 “阿兄?” 王姮吃了一惊! 而楼彧更为惊讶:“胖、丫、头!”居然不胖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兄妹 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技能的楼彧,哪怕是在圣人、太子面前,也能淡定自若、控制自如。 他会呈现出“恰如其分”的神情,而不会被任何外界因素所影响。 大惊失色? 对于楼彧来说,只有需不需要,不会真的有此反应。 但,此刻,面对宛若换了一个人的王姮,楼彧却没有完美自控。 他,竟有些失态。 瞳孔猛地收缩,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写满了震惊。 “你、你——”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不是说王姮变丑了,而是、而是……这样的她,根本就不是楼彧熟悉的模样。 “阿兄,你回来啦!” 经过短暂的惊讶,王姮飞快的反应过来。 她习惯性的甜甜笑着,声音亦是软糯可人儿。 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 仿佛,楼彧的忽然出现,让她十分欢喜。 只不过,变瘦了的王姮,褪去了可爱,似乎忽然就从孩子长成了少女。 她开始有了少女的柔美、娇媚。 虽然还是有些稚嫩,却已经明显的让人感觉到,她、真的长大了。 不是孩子,而是绝色倾城、悄然绽放的美人! 楼彧也回过神儿来,却还是不能接受。 他死死盯着王姮那纤细娉婷的身姿,“胖——” 刚刚吐出一个字,楼彧就闭上了嘴巴。 胖丫头? 不,她已经不胖了! 叫了七八年的胖丫头,这三个字,早已是楼彧对于王姮的爱称。 是专属于他的亲昵与偏爱。 可现在,楼彧面对纤纤细腰、衣袂飘飘的王姮,根本就喊不出来。 “……你怎么——”瘦了! 楼彧大概是真的受到了冲击,哪怕镇定下来,也无法淡然的说出完整的句子。 还是王姮,为了缓和气氛,安抚楼彧,故意在楼彧面前转了个圈。 她身姿纤细,姿态优美,粉紫色的裙摆,划出了一个极美的弧度。 整个人,美得如同一幅画。 王姮转了一圈,笑着对楼彧说道:“阿兄,我足足清减了三十斤呢。” “我不再是痴肥的胖丫头,而是纤纤美人儿。” “阿兄,我好看吗?” 王姮就像一个娇憨的小妹妹,对着自己信任、又宠爱自己的大哥哥,自然的撒娇。 不、好、看! 楼彧内心的小人儿,恶狠狠的吐出三个字。 楼彧本尊,倒是彻底反应过来。 他的大脑开始正常的、高速的运转—— 胖丫头不会无端减肥! 她有心结! 她怕自己太美,会被王廪等“亲人”当成物品。 她若减肥,必定是因为心结已解,认定自己不会再受制于人。 她有了“自保”的能力。 其实,楼彧并不是真的不想让王姮减肥。 那年在沂河,他背着重重的王姮,听到她重病之下的呓语,知道了她内心最大的恐惧。 楼彧便暗暗发誓:胖丫头,你放心!我定会成为你的依仗! 我会护你、宠你,让你再也无需因为这些原因而糟践自己。 你,可以任性而为、恣意洒脱。 喜欢吃,就吃得胖胖的。 想要美,就纤细娉婷,肆意绽放。 楼彧内心的小人,会觉得瘦下来的王姮“不好看”,不是真的审美出现了问题。 他真正排斥的、憎恶的,是胖丫头的蜕变,居然不是因为他! 对! 胖丫头忽然减肥,并不是因为他楼彧建功立业,成为足以保护她的上位者。 “让我来猜一猜!胖丫头之所以减肥,是因为姜侧妃成了姜贵妃。” “圣人的宠妃啊,宠冠后宫,就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楼彧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略略扫过王姮那纤细、羸弱的身影。 楼彧没有守在王姮身边,所以不知道要减重三十多斤,需要多长时间。 但他聪明,亦有尝试—— 人,是一口一口吃胖的。 想要瘦下来,应该也是一斤一斤的减下来。 胖丫头还在长身体,不能过度的节制。 胖丫头可不傻,她分得清轻重缓急。 就算要减重,也会在保证自身健康、正常成长的基础上,合理的进行。 一个月,大概十来斤。 三十斤,估计要三到四个月。 楼彧大概的估算了一下时间,再结合现实中的相关事件,瞬间得出了结论: 胖丫头应该是在姜侧妃被接回京城,甚至是更早的在得知圣人兵变成功的消息后,开始减肥。 “呵呵,她果然聪明,知道宠妃的女儿,自是不会再被人当成玩物!” 楼彧内心的小人,抱胸冷笑,丝丝缕缕的黑气,几乎要把小人儿彻底染黑。 已经黑化的楼小彧,却没有继续发作。 他越是愤怒,整个人就越是冷静。 楼彧甚至展开了一抹温润的笑,如玉君子,笑靥如花。 王姮的目光都有些恍惚,阿兄,真美! 古人诗词里的美男子,大抵就是阿兄这幅模样。 可惜了! 王姮微微叹息。 但,为了自由,为了心结,她还是决定狠心舍弃。 “好看!阿玖怎样都好看!” 楼彧浅笑着,温柔的予以肯定。 “阿玖,怎么不在坞堡等我?” 楼彧开始像往常一样,语气随意的与王姮“话家常”:“是临时有事来这里处理?王二郎等,可是有何不安分?这才让你如此劳累?” 楼彧想知道,王姮为何会回王家庄子。 其实,在心底,楼彧已经有所猜测。 但他还是想听王姮亲口说。 他,不能“冤枉”了某个没良心的胖丫头。 “……”提到这件事,王姮略心虚。 她扯出一抹笑,努力狡辩:“那个,阿兄,我阿父醒了,我大母、弟妹等,也需要照顾。” 这话说得,王姮自己都没有底气。 她可不是什么孝女贤孙,更不是什么长姐如母。 王家众人,王姮从未放在心上。 楼彧最是了解她,知道她会把王家众人当成刷名声的工具,却不会真心对待。 做戏嘛,作作样子就好,很不必为了他们,舍弃楼彧,回到王家。 楼彧浅浅笑着,静静的看着王姮。 仿佛在说:你编!你继续编! 王姮:……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坏处! 她与楼彧太熟悉了,彼此之间也太了解。 她与他,根本就无法欺瞒对方。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出对方的想法、意图。 想狡辩? 想伪装? 就算能够骗过所有人,都骗不过彼此。 王姮沉默片刻,还是说出实话: “阿兄,我会搬去楼氏坞堡,是因为那时我名下的产业全都被崔载霸占。” 她无处可去,这才不得不去楼家。 当然,很快楼彧就帮忙把产业都夺了回来。 但,那时大局未定,王姮也不确定阿母能否登上高位。 无依无靠的她,还需要楼家的庇护。 只是后头的这些话,显得她太自私、太功利,用完就扔、过河拆桥,说出来,既让自己没脸,也会伤楼彧的心。 楼彧:……不说出来,我就不伤心了? 以前只知道这丫头心存反骨,没想到,她还是个小没良心的。 楼彧笑了,不是温和的浅笑,而是、而是一种带着诡异、魅惑的冷笑。 他本就魅惑的狐狸眼,此刻更是妖气十足。 王姮:……阿兄这是怎么了? 要从谦谦君子变成鬼魅妖魔? 王姮开始打鼓。 她是信赖楼彧的,笃信他绝不会伤害自己。 哪怕他忽然抽出横刀指向自己,王姮也会坚信是自己的身后有敌人。 阿兄不是要杀自己,而是要保护她不被敌人所伤! 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所生出来的坚定与信任。 她如此信赖楼彧,楼彧也会坚定的信任她。 但,笃信归笃信,此刻的王姮还是有些心里发毛。 阿兄,很不正常啊喂! “阿、兄!”求你了,别这么笑!我害怕,呜呜! 王姮内心的小人儿哭唧唧。 楼彧开口了,“你不只是要搬回王家,还要与我划清界限,是也不是?” “……”是! 王姮沉默的给出了答案。 “再让我猜一猜,你不想嫁给我了,是也不是?” “……”是! 王姮继续沉默。 “为何?” 楼彧已经知道了答案,可他就是想要王姮亲口说出来! “我、我不想嫁人!” 不想因为一纸婚书,就把自己生杀大权交给一个男人! 当然,楼彧不是王廪,他不会伤害自己。 可他霸道啊,总是强势的决定她的一切。 她不要继续忍让、憋屈! “之前为何想嫁?你我虽未定亲,你却接了我的私印,还为我管家。不就是默许了这桩婚事?” 楼彧继续笑着问道。 只是那声音,宛若从地狱里冒出来的魔鬼低吟。 “我、我——” 王姮语塞。 她没脸说出来。 “你不说,那就让我来猜一猜,那时你的阿母还不是贵妃,你也还不是公主!你需要我来庇护!” “如今,你的阿母成了贵妃,你也成了公主,自是富贵、安稳。” 楼彧淡淡的戳破了王姮的那层遮羞布,将她的自私、阴暗都说了出来。 “王姮,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可有心?” “我多年的守护、喜爱,在你看来,难道就真的一文不值?” 被楼彧步步紧逼,王姮也有些羞恼。 她大声喊道:“没有!我没有!我知道,阿兄,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也铭记于心!” “日后,我会继续珍视你,信赖你,回报你!” 她不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她只是更爱自己。 “阿兄,我们做一辈子的兄妹,可好?” ps:这个小高潮,某萨希望能够写出预想中的效果,ヾ(?°?°?)?? 第一百七十六章 更疯了 为何非要成亲? 如此的做一辈子兄妹,不好吗? 她重他,他护她。 永不背弃,相互依托,都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王姮觉得这样就极好、极好。 真的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那般的复杂。 夫妻? 至亲至疏是夫妻。 大难来时各自飞。 王姮不想自己与阿兄走到相看两厌、反目成仇那一步。 “兄妹?” 楼彧扬起一边的眉毛,一张精致到近乎妖媚的脸,带着无尽的邪气。 “我是你阿兄,你是我的胖丫头,我们成了亲,依然可以是兄妹。” 楼彧知道王姮的心结,也明白她不愿成亲的理由。 可他不是其他的臭男人,他是楼彧,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阿兄。 她深知他不会像王廪一样,伤害她、利用她。 她可以惧怕跟其他男人成亲,却没有理由排斥他! 所以,王姮用“不想嫁人”做借口,根本不能说服楼彧。 王姮有些心虚的闪躲开楼彧的目光。 她就知道,她的话,骗不过阿兄。 “到底为何?” 楼彧一步一步的走近王姮。 王姮哪怕别开了脸,不去看楼彧,也能感受到他那由远及近的迫人气势。 “你明明信我,却又不想嫁我?” 楼彧逼近王姮,距离她只有半步之遥。 他垂下眼,就能看到王姮乌鸦鸦的发顶。 王姮这半年长得极快,五尺五寸的身高,比同龄的女子都要高挑些。 但,楼彧更高。 她的头顶,只堪堪达到楼彧的胸脯,还不到他的肩膀。 王姮忽的感受到一股有些陌生的气息。 浓郁,凌冽,强悍,极有侵略性。 她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耳朵、脸颊都红了。 莫名的,王姮有些心慌,嘴里干得厉害。 她转回头,不再躲避,抬眼去看楼彧。 呃,个头略矮,她必须扬起脖子,才能看到……滚动的喉结。 楼彧度过了变声期,不只是声音变了,喉结也凸了出来。 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一个男人。 王姮,从未跟成年男子如此近距离的相处,她甚至能够感受到楼彧散发出来的灼热气息。 她,本能的羞涩,却又禁不住的慌乱、不安! 王姮还未开窍,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只能将此刻的楼彧,与幼年时的熊孩子联系到一起——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他就是霸道,就是喜欢控制一切。 王姮心底的熊孩子,许是不知所措,又许是恼羞成怒,所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炸毛。 “为何?为何!你问我为何,我还想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很霸道?” 王姮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奶猫,个头小,气势却足。 她仰起头,奶凶奶凶的对楼彧喊道:“楼彧,你可曾尊重过我?” “你为我安排一切、决定一切的时候,可曾问过我的意愿?” 王姮一句句的控诉。 为了让自己有理有据,她更是拿出刚才楼彧的行为做证据:“譬如此刻,已是傍晚,你却一声不吭,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 “你进来之前,可曾想过,我是否方便?我的身边是否有外人?你贸然闯入,是否会让我清誉受损?” “楼彧,你不是六七岁的楼大郎了,你熟读礼记,熟知大虞的规矩、礼法,你应该知道,男女有别,男女七岁不同席。然则,你在我面前,可有一次守规矩?” 王姮大概是被逼急了,或者说,她知道,不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根本无法说服楼彧。 “……霸道?” 楼彧慢慢收敛了那丝诡异的冷笑。 他定定地看着王姮,这丫头,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 她居然嫌他霸道? 还挑剔他们之间的“亲近”! 他贸然闯入? 他不顾她的意愿? 这不是他们从小就有的习惯嘛? 不只是他楼彧,就是王姮,在楼氏坞堡,他的房间,她亦是可以随意进入。 “王姮,你说我霸道?” “难道你不霸道?你没有控制我?” 比如之前的赵锦娘,虽然有些小心思,可她会定期的、详细的向楼彧汇报王姮的情况,是楼彧的命令。 王姮早就知道了这些,那时她无依无靠,只能拼命告诉自己:别不识好歹,这是阿兄的一片好意! 他在保护你,他是为了你好! 但—— 这样的好,是强势的,是不容拒绝的,是、深深冒犯着她的! “楼彧,我且问你,除了死了的赵锦娘,还有阿蛮等女护卫,我身边是不是还有你安排的人?” 王姮梗着脖子,人儿虽然比楼彧矮了一大截,气场却十足:“比如白芍,表面上,是我的贴身丫鬟,实则是听命与你?” 只不过白芍更为隐晦,不会像赵锦娘等,时刻监控、定期汇报! “白芍?”楼彧微怔。 旋即,他笑了。 他的胖丫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慧、敏锐。 白芍确实是他的人,她的父、兄等家人,亦在楼彧的控制之下。 楼彧倒不是想要做什么,事实上,原本白芍并不是楼彧安排的人。 王姮先选中了这个小丫鬟,与白薇等一起补进了内院。 楼彧不过是习惯性的将王姮身边的人统一进行调查,然后发现,白芍的家人,可能存在一定的问题。 楼彧早就学会了周全行事,更是无比看重王姮,自然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他便出手,利用白芍家人最看重的读书、仕途等,将他们拢在手里。 他,这是在为胖丫头提前处理未来可能会有的危险啊。 看到王姮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愤怒的状态,像极了爆发的兔子,楼彧心底肆意蔓延的黑气,略略收敛了些。 咳咳,好吧,楼彧承认,自己的做法,确实有些强势。 不管怎样,白芍都是胖丫头的人。 即便家人可能存在被人收买、利用的问题,也当由胖丫头自己处理。 可他不是心疼她嘛,她年纪小,就该无忧无虑的吃吃喝喝,而非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浪费了心神。 且,楼彧真的习惯了保护王姮,为她处理好一切。 却忘了,他的胖丫头长大了。 如今更是王家的家主! 楼彧猛然意识到这些,胸中的怒火开始消退,理智等慢慢回笼。 而他也开始重新打量王姮。 若不去计较王姮蜕变的理由——居然不是因为他,深吸一口气,楼彧再次压下翻滚的戾气。 他仔细的看着,胖丫头长高了,变瘦了。 脸上没有了一层层的小肉肉,优越的五官彻底凸显出来。 圆滚滚的眼睛,黑白分明,又美又灵动。 以前,王姮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大大的,好似标准的杏眼。 如今再看,楼彧发现,胖丫头应该不是杏眼,而是比杏眼更圆、更灵动的荔枝眼。 胖丫头的容貌是明艳的,浓烈的,这种长相,很容易被当成祸国妖姬。 但,一双灵动、无辜的荔枝眼,让昳丽的她,多了灵气、可爱,中和了那种妖媚、极致,尽显亲和、可人儿。 搭配上王姮本就纯粹的气质,愈发的仙气飘飘,而非狐媚妖娆。 绝美的五官,凹凸有致,啊呸,不是,是纤浓合宜的身形,可爱胖丫头业已变成了娉婷美少女。 轰! 不知道是荔枝眼的“荔枝”二字,勾起了楼彧的某些记忆,还是打量的目光掠过了某个敏感部位,刚刚还一身怒火、戾气的楼彧,竟忽的红了耳朵。 胖丫头,真的长、大、了! 楼彧难得狼狈的别开头,抬手揉了揉鼻子,还好,没有流鼻血。 “……白芍的事儿,确实是我的不妥。” 楼彧到底心理强大,尴尬、狼狈也只是一瞬间。 他很快就恢复到都温润、淡定的模样。 他大概明白了王姮的意思,啧,小丫头长大了,愈发叛逆了,不愿再被管着,所以才会觉得他霸道,继而不愿嫁给他。 也罢,以后他尽量不那么的霸道也就是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楼彧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摧决,胖丫头哪里知道,他的霸道岂止如此? 若他真的霸道,他根本就不会允许胖丫头身边还有什么王棉、郑十三! 那些女人,哪里是胖丫头的闺中密友,分明就是分去她心神、精力的外人。 楼彧想要的,一直都是胖丫头心里、眼里只有他。 不像他的阿父,爱他、更爱他的阿母。 也不像他的阿母,只是对他心存愧疚,全无半点疼爱。 胖丫头,永远都不会背弃他。 还、不够,他要成为她的全部。 她不会被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分走一丝一毫的关注。 楼彧有着更多、更阴暗、更疯狂的想法。 内心的小人,那个被王棉无比忌惮的楼小变态,每次看到王姮与王棉、郑十三等姐妹玩耍嬉戏,都会忍不住的冒黑气: 这些人,真碍眼,总是霸占胖丫头。 尤其是王棉,胖丫头对于她的关注与看重,仅次于他! 之前楼彧会想要考验王棉,还数次抛出极大的诱饵,不只是单纯的考验,他更是在钓鱼—— 只要王棉对胖丫头有半点“背叛”,他就能有理由出手。 处理掉王棉,也就少了一个瓜分胖丫头的敌人。 他也就能够更多的占据胖丫头的心。 ……但,楼彧不是蛮横、任性的楼大郎了,他更是知道胖丫头心有反骨。 胖丫头看着娇憨、脾气好,似乎怎么都不会跟他决裂。 实则,是因为楼彧还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 一旦触碰,胖丫头的反弹必定是惨烈的。 楼彧不敢去冒险。 杨睿真的教给了他许多,比如“伪装”。 哪怕内心疯得一批,他也能够尽量的克制。 他所展现出来的霸道,已经是他最大程度克制之下的纵容。 没想到,还是让胖丫头炸毛。 无妨! 不就是不霸道嘛! 不就是温柔、尊重嘛! 他,可以……演。 “还有今晚的事儿,亦是我的不对!” “我不该贸然闯入,我们的胖、我们的阿姮,不是小孩子了,作为阿兄,我应该注意分寸!” 楼彧再次展露出温和的笑容。 只是,他的眼尾还微微发红,这让他谪仙般的浅笑,掺杂了一丝“妖气”。 极其敏锐的王姮,看到这样的楼彧,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兄,似乎变得更可怕了! 呜呜呜,过去的霸道,还是有形的! 如今却—— 王姮想要继续抗争,但,吵架是双向的。 对方“认错”、收兵,她反倒不好咄咄逼人。 王姮有预感,楼彧改变了策略。 即便自己继续跟他吵,跟他表明自己的想法,他也只会“包容”的道歉,并做出“我会改”的承诺。 抿了抿嘴唇,王姮到底不甘心,她想再挣扎一下:“阿兄,这、这不只是分寸的事儿。” “哦?还有什么?”楼彧笑得宠溺,丝毫不见任何戾气、不悦。 “我、我不想嫁你,我们就做兄妹!”王姮再次提及这个容易让楼彧爆发的话题。 楼彧却笑容不改,“我会一直是你的阿兄!” 兄妹又如何? 异父异母异姓,完全可以成亲呢。 “……”王姮词穷了。 她挥出的每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 哦不,是打在了楼彧的手掌上,他非但不生气、不反击,还会纵容的握住她的小拳头,问她疼不疼,可否出了气,要不要再打几下! “楼彧!” 王姮忽然发现,温柔、包容……一点儿都不好! 面对这样“好好好”、“是是是”的楼彧,她宁肯他继续愤怒、爆发。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想嫁给你!我不要和你做夫妻!” 王姮大声的喊着,那暴躁的小模样,丝毫没有往日的情绪稳定。 情绪稳定的人,换成了楼彧。 他的眼底,有着纵容、宠溺。 在他看来王姮就是只闹脾气的小猫崽儿,他不会跟她计较,更不会生气。 自己养大的猫儿,即便冲着他呲牙、挥爪子,他也只会继续宠着。 “阿姮,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想就不想——” 现在不想,以后会想的。 就算你不想,我也会让你想。 楼彧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太心急了。 阿姮还小呢,她被他保护的太好,根本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是何等的残酷、现实。 他会慢慢的让阿姮知道,哪怕她有个宠妃阿母、哪怕她成了尊贵的公主,能够爱她、保护她的人,只有他! 第一百七十七章 哦豁 “兄妹”间第一次争吵,王姮好像赢了—— 楼彧不再强求婚姻,而是答应王姮,继续做兄妹。 但—— 王姮无力的趴在石桌上,整个人都是蔫蔫儿的,哪里有半点“胜者”的模样? 王棉进来的时候,看到这样“颓然”的王姮,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嫡长闺果然去作死了? 然后,被小变态狠狠的惩罚了? “九娘,你、你没事吧?” 王棉轻轻的靠近,弯下腰,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没事儿!” 王姮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啧,她能有什么事儿? 她吵赢了楼彧,如愿的让楼彧答应不再霸道、继续做兄妹。 王棉看到好闺蜜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真心不像是“没事儿”。 不过,看她只是半死不活,还没有彻底“死”掉,王棉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小变态应该还没有出手! 囚禁? 强制爱? 屁都没有! 否则,自己此刻根本就见不到九娘。 或者说,即便看到了,也不只是这幅模样。 真正被变态“虐恋”,绝对的身心俱伤,浑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哀伤与无尽的忧郁。 眼前的王姮嘛,啧,就是个被打击、略破防的熊孩子。 没事儿哒! “我听说,楼郎君回来了?” 王棉作为沂州首富,这些年,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消息网络。 更不用说,她还有“萧郎”。 萧无疾与楼彧的关系不错。 萧无疾又是杨睿留在齐地的心腹,他实际掌管着齐地的兵马。 于私于公,楼彧归来,萧无疾都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萧无疾与王棉订了终身,自然对她没有太多的保留。 尤其是王棉与楼彧的关系极好,在有关楼彧、王姮两人的事情上,萧无疾自不会隐瞒王棉。 清晨一大早,王棉还不等去书院,就收到了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 楼彧,新鲜出炉的齐国公,连夜返回楼氏坞堡。 王棉收到消息,就想到了自家“作死”的嫡长闺。 啊啊啊,楼彧回来了,依着他对九娘的看重,定会第一时间跑去找九娘。 偏偏九娘现在是个小作精,一言一行都能精准的戳中小变态的肺管子。 小变态一定会爆发……然后,王棉好担心王姮会没有然后! 连早饭都没吃,王棉就坐着马车,火急火燎的跑来找王姮。 “嗯!” 王姮还是有气无力的死样子。 王棉继续询问:“他、找你了?” “嗯!昨晚就来了!”对于王棉,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王姮还是坦率的,没有太多隐瞒的。 “……那、那你、你们有没有——”吵架? 王棉很想说:亲,你没有作死的告诉楼彧,你成了公主,便不想嫁他了? “吵了!” 几年的好闺蜜,哪怕王棉没有说出“吵架”二字,王姮也明白她的担心。 纤细白嫩的双手交叠放在石桌上,尖尖的精致的下巴抵在手背,王姮没有抬头,只是撩起眼皮看向王棉,幽幽的说道:“我赢了!” 王棉:……姐妹,你这样子,真心不像是干架干赢了的样子! “赢了?那你还这副神情?” 好闺蜜之间,说话也就无需太过客气。 王棉一屁股坐在王姮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趴在石桌上。 她的头,转向王姮。 两人的模样,就仿佛课堂里,两个小同桌,趴着,面对面的闲聊天儿。 “我当然赢了!阿兄说了,一切都听我的!不成亲!做兄妹!” 王姮也不知道是说给王棉听,还是要说服自己,语气里很是坚定。 王棉:……呵呵! 不成亲,是现在不成亲?将来再成亲? 做兄妹,对,他是你哥哥,但情哥哥也是哥哥啊。 文字游戏而已。 王棉一个后世穿来的、大虞朝的半文盲,都能想到这些。 更何况是楼彧这种文采斐然、博览群书的真?读书人?! 估计,就是王姮自己也想到了这些。 所以她才这般半死不活。 表面上,她赢了。 实则,她还是逃不出五指山的孙猴子! 啧,怎么能是猴子,就算是被囚禁,也该是金丝雀,而不是金丝猴! 虽然两者只有一字之差,可金丝雀就听着有股子虐文范儿,金丝猴什么的,则是妥妥的搞笑! 王棉一时没忍住,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胡乱的奔腾。 “好了,不说这些了!” 王姮见王棉沉默中似乎还有无语,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在河东重建的王氏宗祠,已经建好了!” 王家的祖地,其实在沂州。 只不过,那些都被王姮打包“还”给了王衍。 只留了几十亩的祭田。 王廪等王家人回归后,王姮成了实际上的家主。 她便在河东,王家庄子附近,圈定了地皮,重建宗祠,重新购置祭田。 王家留在沂州的族人,若是愿意迁过来,王姮愿意资助一部分相应的费用。 若是继续留在沂州,王姮也不干涉。 左右她的“王氏”就在这里,比邻东山书院,拥有全套的王氏族谱! 现在的王氏庄子,可不是当年的偏远小田庄。 不说别的,只一个东山书院,就足以提升这片土地的价值。 经过几年的发展,又有沈度这位海内名士,东山书院早已名扬天下。 齐地,乃至京城的权贵子弟,都不惜千里,跑来求学。 王棉这位总是受打击的穿越女,却还是拥有着无数超越时代的知识。 后世学区经济是何等的疯狂,王棉不只是听过看过,还亲身经历。 东山书院出名后,王棉就全力打造了学区房、商业街,以及与书院相关的各种工坊、产业。 东山书院周围,院落连绵、店铺林立。 其繁华程度,比河东县城更甚,丝毫不亚于沂州府城。 王姮把王氏宗祠、祭田等安置在这里,还提供一定的金钱、地皮等帮助,这对于普通的王氏族人来说,绝对是极大的好事儿。 毕竟沂州祖地,已经败落。 除了农田就是农田,妥妥的乡下。 哪里比得上河东? 就算不为了读书,只是想要谋生,东山书院附近,所能提供的机会更多。 读书识字的,可以去私塾教授蒙童,去书肆当差、抄书。 不识字的,也可耕地、帮工。 东山书院带动起来的商业圈,已经能够跟一个繁华的州府相提并论。 所能提供的工作机会,真的非常多。 王氏族人还有更大的优势:他们姓王,他们的家主是河东的地头蛇。 在这里,非但不用担心被欺负,还能高人一等。 有更多谋生的机会,还有优越的身份、地位,关键是,紧跟家主的步伐,才能进一步得到家主的看重,他们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这般多的好处,不过是搬个家……王氏众族人噼里啪啦的拨完算盘珠子,就都做出了选择。 搬家! 跟着家主,在河东重建宗祠,重塑“王氏”! 这件事,从去年就开始进行。 经过半年的忙碌,宗祠已经建好,族人们也都相继搬迁、入住。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开宗祠、迎族谱,崭新的、属于王姮的王氏,也就此重生。 这般重要时刻,正好可以同时举办一个“联宗”仪式,让王棉一家“认祖归宗”! “……我已经和家人商量好了,他们都无比欣喜!” 当然欣喜了,摇身一变就成了世家子。 不说王棉的祖父、伯父等长辈了,王棉的堂兄弟们,简直都要乐疯了。 他们读了书,更加明白了世家的尊贵。 他们确实可以参加科举,但,即便是科举,最初的考生也是“举荐”。 且,科举一途,太过艰难。 他们都是半路出家——王棉攀上王氏贵女后,王家才慢慢兴盛,才有了钱让他们去读书。 王棉最大的堂兄,读书的时候,都已经成亲、生子。 十几岁的人,才开蒙。 又不是天纵英才,只是普通智商,根本就不可能几年内就学有所成。 可若是有了世家子的身份,他们就无需这般艰难。 铺在世家子脚下的,已经不单单是捷径,而是通天坦途! “九娘,谢谢你!” 王姮准许王棉一家联宗,不只是给了王棉尊贵的身份,能够与萧无疾相配的家世,更是改变了他们一家、以及后世子孙的命运! 这份恩情,天高海深啊。 之前,被楼彧考验的时候,王棉选择了王姮,放弃了楼彧给出了优越条件,王棉心里不是没有可惜。 但,此刻,王棉再无一丝失落,只有满满的庆幸。 她没有背弃九娘,九娘亦没有负她! 双向奔赴的友情,足以让王棉更加坚定自己的心: 这辈子,她断不会辜负九娘。 她们两个,会相亲相爱一辈子! 王姮摆摆手,她既已认定阿棉,就会为她考虑。 不过是顺手的事儿,无需阿棉谢来谢去。 王棉也明白这一点:感谢,不只是嘴上说说,且看她日后的行动吧。 王棉没有再说什么,就联宗事宜,她仔细询问仪式、忌讳等。 王姮也都详细回答,并重点提醒。 两人说了一会儿正事,便又进入到八卦时间。 “九娘,还记得陆伽蓝吗?” 王棉在外面经商,出入各种场合,消息是真的灵通。 王姮也有消息渠道,但她关注的更多都是朝廷大事,以及与自己相关的消息。 许多市井八卦、坊间传说,王姮还是需要通过好闺蜜的“分享”。 “记得!怎么,她又出幺蛾子了?” 王姮的眼睛瞬间亮了,哦豁,又有新鲜的瓜吃了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强制? 王姮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白芷。 白芷服侍多年,见到两个小女郎的模样,便知道她们要做什么。 她赶忙端来一个梅花攒盒,攒盒里共有四个分格,每个分格里放着瓜子、果干、点心等小食。 王棉抓起一小把瓜子,啧,还是她“复刻”的焦糖味瓜子。 不过,王家的庖厨,更专业、厨艺更好。 经过几年的研究,做出来的瓜子味道,甜度适中、口感最佳。 王棉分给王姮一小半,自从去年王姮开始减肥,她就减少了零食的摄入。 从小背在身边的小竹筐,也光荣下岗。 所幸王姮减肥采取的不是节食,而是“轻断食”。 各种食物,不拘荤素,她都吃,只不过每种食物的摄入量大大减少。 零食、水果等,也吃,却定时定量。 王姮本就是青春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只需正常饮食,就能减缓脂肪的囤积。 她稍稍控制了一下,体重也就快速的减了下来。 三个月,她减了三十斤。 随后的三个月,继续保持。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接受了这种纤细的体型,还是青春期减肥的副作用,王姮竟养成了易瘦体质。 如今,即便多吃些,或是吃得过于油腻,也不会变胖。 不过,王姮很是自律,认准了一个目标,便不会中途改变。 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不愿轻易打破。 瓜子等容易长胖的零食,她只是偶尔(吃瓜、闲聊)吃一吃。 吃的时候,也会控制数量。 王棉每天都与王姮待在一起,自是知道王姮减肥的艰辛,也明白她的想法。 所以,她才只分给王姮一小半。 咔嚓!咔嚓嚓! 两个小女郎,一边嗑瓜子,一边开始聊八卦。 “九娘,你知道吗?陆伽蓝在岭南的时候,已经嫁了人!” 王棉压低嗓门,小小声的说道。 王姮先是惊讶——陆伽蓝回到沂州后,并没有做妇人打扮,再加上她的年龄,只比王姮大两岁,王姮也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紧接着,王姮就理解了:陆伽蓝可是被流放岭南的流人,不再是高贵、矜持的世家女。 她自是不能像在沂州、在京城的时候,讲究什么在合适的年龄、选择合适的婚配对象,并严格按照三媒六聘的古礼出嫁。 似陆伽蓝这样的世家贵女,哪怕是从十三四岁开始议亲,等到真正成亲,基本上也都是十六七岁。 可惜,那是富贵锦绣的时候。 陆伽蓝被流放了啊。 十几岁的小女郎,容貌出挑,不管是流放路上,还是到了流放地,都很容易—— 能够正儿八经的嫁人,而非被糟践,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嫁了何人?岭南当地的豪族,还是——”官员、将军? 王姮小声的问着。 “我听说,是当地折冲府的果毅都尉,一个叫宇文战的寒门弟子。” 王棉消息果然灵通,连陆伽蓝的前夫哥姓甚名谁都探听到了。 王姮眸光一闪,她在意的不是好闺蜜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 而是—— 有情况! 去年陆伽蓝刚回到沂州的时候,有关她“已经嫁人”的风声,可是一点儿都没有传出来。 这,不只是陆伽蓝自己“伪装”的好,估计也是因为她的前夫,并没有进行纠缠。 否则,即便陆伽蓝穿着少女装扮,自己以及家人只字不提“已婚”事宜,也依然瞒不住。 可现在,陆伽蓝不但曝光了“已婚妇人”的身份,就连前夫哥的名讳,身份等,都被流传出来。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难道—— 王姮脱口问了句,“那个宇文战来了沂州?或是派人来了沂州?他要跟陆伽蓝重续前缘?” 王棉瞪大眼睛,脱口问了句:“九娘,你怎么知道宇文战已经是‘前任’了?” 她说八卦的时候,只是提到陆伽蓝在岭南嫁给了宇文战,并没说两人已经和离啊。 王姮勾了勾唇角:“若没有和离,陆伽蓝回来的时候,不会孤身一人,也不会作少女装扮。她的家人们,更不会对宇文氏只字不提!” 关键是,陆伽蓝回到沂州后,陆怀瑾的刺史府曾经传出风声,要为这位客居的小女郎“选东床”。 陆家是世家,即便遭遇了流放,行事仍会谨慎、周全。 陆伽蓝不聪明,她的家人们,却不会做出落人话柄的蠢事儿。 所以,陆伽蓝离开岭南之前,必定是把“麻烦”都处理妥当。 该和离、和离,该断绝关系、断绝关系。 至于男方可能会纠缠,会不答应的问题,根本就不会存在。 陆家被赦免,不再是流人,重新变回高贵的世家。 还有陆家的其他族人,位居高位,都能用来震慑区区一个寒门小武官。 王姮确信,陆伽蓝一定已经和离。 王棉默默的竖起了大拇指。 嫡长闺,就是这么的聪明、敏锐。 她佩服王姮,不只是王姮猜到了陆伽蓝和离,更是因为王姮居然还笃定的问出“宇文战来了沂州”的问题。 王棉:……我就说了一句话啊,九娘却已经猜到了全部真相。 “没错!九娘,你都猜对了!” “陆伽蓝在离开岭南的时候,就先与宇文战和离!”宇文战也就光荣的成了前夫哥。 “就在三天前,沂州刺史府来了贵人,其中就有陆伽蓝的这位前夫。” 赞完自家好闺蜜,王棉便继续八卦。 王姮总能抓住不同的重点:“贵人?哪位贵人?” 关键是,贵人来沂州做什么? 沂州除了沂河…… “运河!那位贵人,是为了运河之事?” 王姮的大脑,快速运转。 运河的重要性,从小生活在沂河边的王姮自是了解。 之前杨睿的诸多战绩,就有很大一部分依托于几段贯通南北的河道。 那时,各州郡的河道并不曾相连。 想要利用水路,还需要辗转陆路,颇有些麻烦。 饶是如此,在运输粮食、训练水兵等等方面,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朝堂上的大佬们,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会计划连接几段河道,凿通这条贯通南北的运河。 不过,开凿大运河,工程浩大,牵扯众多。 老圣人并不敢贸然下旨,便想先派人去尝试一二。 弄了个河道衙门,还任命楼让做了第一任的河道总管。 既是抢夺了齐王一系的战果,也是为了进一步的建立功业。 可惜,楼让根本不是楼彧的对手。 都不用被调离的杨睿出手,楼让就激起民变,“自食恶果”。 河道总管死了,运河的事儿,也就暂时由萧无疾代管。 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而运河又太过重要,做好了,就是足以封爵的功劳。 这,几乎与战功相提并论,却又比战功安全、容易。 继任者,只要不似楼让这般蠢笨,愿意稍稍善待河工,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萧无疾原本是极好的人选,也有足够的靠山,不至于被人抢摘果子。 但,他志不在此。 他背负着长乐侯府的富贵,家族的振兴,他要真正的战功。 在青州折冲府历练一年,萧无疾与楼彧一样,都选定了未来的人生之路: 楼彧从文,而他从武! 这,不只是萧无疾想要无可争议的战功,亦是考虑到了楼彧的选择。 他与楼彧都是杨睿看重的人。 两个小弟,最好相辅相成,而非相互竞争。 楼彧根红苗正,且先立了功劳,杨睿更加看重。 萧无疾也就只能配合楼彧的选择。 幸而,从武亦是萧无疾所想,他心甘情愿,并无怨怼。 运河之事,萧无疾便只是代管,而非长久负责。 这块大饼就被杨睿重新拿到了朝堂上。 各方势力、诸位大佬,自是能够看出运河的价值,自是要进行一番争抢。 这、是一两个月前就发生的事情了。 如今这是……尘埃落定? 有贵人“胜出”了? 王姮快速的想到了这些。 只是,王姮并未接到来自京城、沂州等地的消息。 至少在官方渠道,并没有明文公告。 也就是说,那位来沂州的贵人,极有可能只是先来看看,并没有接到正式的任命! 王姮一边想,一边缓缓的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王棉。 王棉再次口服心服的竖起了大拇指:“厉害!九娘!这都被你猜到了!” 除了没有猜出那位贵人是谁,王姮几乎猜到了所有的真相。 要知道,王棉能够探听到这么多,不只是利用了自己那宛若蜘蛛网的消息渠道,还有萧无疾来自杨睿的密信,以及他的猜测。 “来到沂州的那位贵人,是晋城长公主的嫡长子陆珏。” 王棉不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答案。 “陆珏?陆?”步六孤氏? 王姮心念一动,她想到了陆怀瑾、陆伽蓝。 这一支,也是步六孤氏,改汉姓“陆”。 晋城长公主是当今圣人的同母妹妹,亦是一位战功彪炳的巾帼英雄。 老圣人杨继起兵的时候,晋城长公主变卖嫁妆,招兵买马,策应父亲、兄长。 在大虞朝建立的过程中,晋城长公主真的立下了极大的功劳。 她麾下的娘子兵,在北境南征的时候,与杨翀分作两路,她在西南,杨翀在东南。 兄妹俩,双线作战,所向披靡。 杨翀拿下了建康,晋城长公主则直接打到了岭南。 若不是中途生了病,又因杨翀被老圣人忌惮而受到牵连,被朝廷调回京城,晋城长公主的娘子兵估计都能打到交趾,为大虞朝增添一个安南都护府。 娘子兵的南征被打断,晋城长公主的战功却无法抹去。 只是,晋城终究是女子,且已经是尊贵的公主,封无可封。 老圣人便将晋城的食邑从一千户增加到了三千户。 又给晋城的儿子们封了勋爵。 比如晋城与第一任丈夫的儿子,她的嫡长子陆珏,本就有从六品的飞骑尉的勋职,这次因着晋城的战功,老圣人便升任他为正五品的上骑将军。 十七岁的少年郎,未出仕,也没有上过战场,却依旧到达了许多人终身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王棉点点头:“对,就是陆珏,听说他的父亲,跟陆怀瑾同族不同宗。” 王姮:……还真是步六孤氏。 不过,听阿棉这意思,陆珏与陆怀瑾这一支,并不亲厚。 且人家是长公主的爱子,当今圣人是他的亲舅舅,身份贵重,根本无需与一个下州刺史攀关系。 即便要攀附,也是陆怀瑾一支努力攀附陆珏。 “所以,宇文战是跟着陆珏来沂州的?” 王姮继续梳理这些人的关系。 “宇文战是岭南某个州折冲府的果毅都尉,他应该出身娘子兵,是长公主的麾下。” “随后,长公主被调回京城,这位宇文都尉,估计也跟着去了京城。” 而回到京城后,就是随之而来的兵变。 兴许啊,陆伽蓝的这位前夫哥,还立了战功。 如今才能摇身一变,攀上了晋城长公主的嫡长子。 王棉听着王姮的分析,彻底麻木,懒得再竖起大拇指。 有了战功,又跟了贵人,宇文战也算是富贵有望。 然后,他就—— “他想再次求娶陆伽蓝!” 王棉这次不用王姮分析,直接给出答案。 说到这里,王棉的眼底略兴奋:“嘿,霸道将军和骄傲贵女,初次强取豪夺,再见亦是‘强制爱’呢。” 强制爱的狗血短剧,真实在眼前上演,啧啧,想想就带感。 “强制爱?” 王姮嘴角抽了抽,她并不认为强制和爱有什么关系。 都强迫了,哪里还能称得上爱? 这不过是看戏人的yy与一厢情愿罢了。 王姮就是因为楼彧太过霸道,才不愿与他成亲。 如今听到“强制爱”三个字……即便被强制的那个,是她厌恶的陆伽蓝,她也生不出丝毫的赞同。 “呃,也不能算是强制爱!更多的,应该是半推半就吧。” 感受到王姮的排斥,王棉赶忙说道:“昨日,我还看到陆伽蓝与一人在河边纠缠,看他们互动的模样,陆伽蓝不像是真的排斥。” 毕竟是原配夫妻,陆伽蓝会和离,不过是因为宇文战门第卑微、官职也小。 可现在,宇文战成了长公主的心腹,富贵、前程都是极好的。 反观陆伽蓝呢,不上不下,陆怀瑾也厌了她,只想尽快把她找个人给嫁了,或是直接送回京城。 陆伽蓝观察一圈,悲哀的发现,前夫宇文战竟是最好的对象! ps:今天有事哈,先一更,明天继续,嘿嘿,亲们请见谅,(#^.^#) 第一百七十九章 辞行 王姮挑眉,哦,不是强制爱啊。 而是人家“夫妻”间的小情绪呢。 如此的话,王姮倒是有些兴许听一听了:“纠缠?如何纠缠?” 王棉放下手里的瓜子,将手遮挡在面前,小小声的说道:“那个宇文战拉住了陆伽蓝的衣袖,表情很是急切,似乎要与她说些什么。” “陆伽蓝用力甩着衣袖,想要挣脱,却又挣不脱,情急之下,她就抬手打了宇文战一个耳光!” 想到自己在船上看到的画面,王棉禁不住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她放下手,开始比划:“陆伽蓝的个子,你也见过的,跟咱们两个差不许多。” “但,宇文战个子高啊,足足比陆伽蓝高出一头。”二十多厘米呢。 王姮在脑海里大致设想了一下。 唔,两人的身高差,确实有些大。 然后,她就想到了一个技术性的难题:“陆伽蓝抬手的话,也未必能够打到宇文战吧?” “……”哈哈,不愧是她的嫡长闺,吃瓜的时候,也能精准的抓住重点。 王棉略兴奋:“对!她确实够不到,所以,她是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了宇文战的脸上。” 王姮赶忙问了句:“宇文战没有制止、更没有躲?” 男人与女人,天生就有着巨大的力量差距。 更不用说宇文战是身高马大的武将,陆伽蓝只是个养尊处优的柔弱贵女。 两人若是打起来,除非一方退让,否则陆伽蓝根本不可能战斗上风。 问出这句话,王姮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用王棉回答,就自己点点头:“应该是打到了!宇文战估计也看出,陆伽蓝不是真的抵死反抗,他应该感受到了陆伽蓝的‘欲迎还拒’,所以才任由其耍小性子!” 这、就是夫妻间的情趣呢。 王姮没有开窍,还不懂得男女之事。 但她出门啊,也经常听王棉讲各种爱情故事。 王姮在“理论”方面,还是颇有些常识的。 王姮愈发感兴趣,继续问道:“然后呢?宇文战应该不只是被动的挨打吧。” 既然是“夫妻”间的极限拉扯,定是有来有往。 且,看王棉这兴奋的小模样,后面的“剧情”应该更精彩。 王棉:……当然精彩! 陆伽蓝和宇文战的互动,完全符合强制爱小说的剧情设定。 “女主”打了“男主”耳光,有些变态的“男主”非但不怒不恼,反而被打爽了。 舌头顶着腮,一脸的玩味。 然后、就是强吻、树“咚”啊啊啊…… 王棉的一双杏眼里,写满了看到好戏的兴奋。 她正要将这一段,仔仔细细的分享给好闺蜜,抬眼就看到了王姮那双澄澈、纯粹的荔枝眼。 呃,九娘还是个孩子呢。 她、她虽然也有个小变态觊觎,但小变态对九娘格外宽容、耐心,他应该还没有让她领悟到男女之事。 跟个不开窍的半大孩子,说什么吻啊吻、咚啊咚,王棉总有种毒害祖国花朵的罪恶感。 她一个活了两辈子、满脑子有色染料的怪阿姨,还是不要污染九娘那纯洁的心灵了吧。 这不只是王棉道德上的自我修养,更是不想惹到小变态—— 呜呜,若是楼彧知道自己跟王姮讲一些“不健康”的小段子,楼彧定不会饶过她。 王棉一想到某个小变态,就禁不住的小心肝儿发颤。 而更可怕的是,王棉刚刚想到楼彧,就有小丫鬟走来,恭敬的回禀:“九娘,楼郎君来了!” 王棉先是一惊,妈呀,不会这么邪门儿吧。 说曹操曹操到? 那个,别怕……我应该没说什么不妥当的话,更没有教坏九娘! 就在王棉心惊胆战的将自己刚才的话重新回想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问题,继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问题: “等等,九娘,楼郎君什么时候这般‘客气’了?” 来王家庄子,居然不是抬腿就来,或是直接翻墙、翻窗,而是、而是客气的让人通传?! 王姮将手里的瓜子放下,坐直了身子,抬手接过丫鬟奉上来的湿帕子,轻轻的擦手。 对于王棉的问题,她淡淡回了句:“今天!” 昨晚她控诉楼彧的“不请自来”,楼彧今日就严格遵守社交礼仪的让丫鬟通传。 哦不,还不算严格遵守。 毕竟按照规矩,楼彧拜访之前,应该先送拜帖。 呃,好吧,王姮承认,是自己“吹毛求疵”了。 楼彧终究不是外人,他是她的阿兄。 如此亲近之人,可以不必外道的递拜帖、等预约。 楼彧估计也是笃定这一点,所以才完美的把握了分寸。 王棉眨巴眨巴眼睛,哦豁,小变态准备“改邪归正”,不再霸道了? “请阿兄来这儿吧。” 王姮回了王棉一句,就转头对小丫鬟吩咐道。 小丫鬟答应一声,快速的跑去通传。 不多时,小丫鬟便引着一个一身月白广袖长袍的少年郎进来。 王棉禁不住抬起了头:哇!好高啊! 半年不见,楼小变态居然长得这么高了。 这、得有一米九了吧。 搁在物资丰富、营养充足的现代,也是“男模”级别的高度。 而在古代,物资匮乏,民众普遍营养不良,即便是贵人,也要受制于环境、医疗、基因等等因素。 这般高的人,绝对不多见。 少年个子高,身形略显单薄,宽大的袍袖,腰间系着的红绫腰带,愈发衬得他宽肩窄腰,仪容不俗。 王棉忍不住在心底啧啧有声,一个男人,这么白也就算了,小腰儿还这么的细。 啧,还真是应了那句“红豆生南国,楼彧是男模”。 眼前的少年郎,不只是身材好,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出众。 这乌发雪肤,这深目高鼻,优越的骨相,完美的面部线条,略带混血感,却又是妥妥的东方美男子。 啊啊啊,若非知道这张俊美谪仙面皮之下,是何等的偏执,王棉都要忍不住斯哈斯哈了。 也、不可惜。 小变态不可亵玩,她还有萧郎呢。 她家萧郎,亦是顶级神颜。 暗自抹了把口水,王棉赶忙起身,屈膝、叉手,“见过楼郎君!” “嗯!” 好歹是半个自己人,楼彧倒也不会全然无视王棉。 即便这人刚才趴在桌子上,与阿姮几乎碍着身子的咬耳朵的画面,着实让他不喜欢,但……阿姮不想要个霸道的夫君,那他就会“温柔”、宽厚、和煦! 而这种温和,定是先展现给她身边的亲近之人。 “阿兄!” 王姮也起身见礼。 “贸然前来,没有打扰到阿姮吧。” 楼彧果然“转了性子”,不但让人通传,见了面,还会客气的自谦。 王姮略木然,阿兄,戏过了啊。 你这样,弄得咱们都不像是“兄妹”了呢。 王棉则有些“受宠若惊”,不等王姮开口,她就先快速的摆手:“没有!没有!楼郎君来得正好。我与九娘,只是闲话两家,并未受到打扰。” 她更是没有跟九娘说什么“非礼勿言”的闲话。 楼彧眼角的余光扫了王棉一下,嗯?瞧王棉这心虚的模样,刚才她们讨论的话题,估计略出格呢。 暗暗将此事记了下来,脸上,楼彧却还是一派春风般的温柔。 “阿兄,坐!” 王姮也看到了王棉这“不打自招”的模样。 她心底叹了口气:明明阿棉聪明、坚强、独立、勇敢,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惧怕阿兄。 王姮不知道原因,却愿意为好闺蜜描补、遮掩。 她笑着对楼彧招呼着,并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亲手送到了楼彧面前:“阿兄,吃茶!” “有劳!” 楼彧没有推辞,入座、吃茶,还不忘客气的道谢。 王棉看到这样“陌生”的楼彧,心底的小人愈发惊恐:小变态这是改了策略? 可,这样温柔、守礼的楼彧,更让人害怕了啊啊啊! 王棉有种预感,昨晚九娘与楼彧的争吵,九娘非但没赢,反而“输”得彻底。 她应该是把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了出来。 而楼彧则根据这些,重新制定了计划。 他会以“温柔”为链条,牢牢束缚住九娘。 这人,非但不会改,反而更疯了! “阿姮,此次回沂州,我需得将沂州的产业处理妥当。” 拿着茶盏,楼彧却没有急着喝。 他个子高,手指也修长。 一只手,白皙,骨节分明,手背上,一根根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若不是过于畏惧楼彧,颜控+手控的王棉,都要忍不住的定睛细看:啊啊啊,这手太完美了吧,勾人又禁欲。 同样尺寸的茶盏,王姮、王棉拿着,就显得略大。 而在楼彧的手中就宛若一个小玩意儿。 楼彧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十分撩人,他看向王姮,继续说着:“然则,沂州、河东等衙门,我亦有许多公务需要交接,实在没有精力打理家中俗务。” “阿姮,你我情同兄妹,相互倚重、扶持,你可否帮我操劳一二?” 楼彧态度谦和,语气里更是带着商量。 王姮却继续麻木脸:啧,好个“兄妹”。 昨晚她口口声声的要求与楼彧做兄妹,今日,楼彧就跑来以阿兄的身份,请托她这个阿妹帮忙。 她根本就不能拒绝。 呃,好吧,王姮也不想拒绝。 毕竟,如果真的能够做兄妹,本就是王姮的所思所求。 如今楼彧不过是尊重她、满足她……然后,他们做一辈子的兄妹! “阿兄,客气了!你照顾我良多,我帮你做些琐事,亦是应当的。” 王姮赶忙答应。 王棉好想扶额,更想告诉这对“兄妹”:两位,求求你们了!别这么“客气”了,行不行? 你们的情分,你们的默契,这般客套,实在没有必要。 王棉听着、看着,都替这两人尴尬。 她的脚指头好痒,好想扣个坞堡出来! “还有京中,圣人仁爱,赐我国公宅邸。” 楼彧见王姮爽快的答应,整个人都散发着惬意、平和的气息。 他放下茶盏,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叠图纸:“这是新府邸的房样子,花园、水榭等尚未建造、布置,愚兄也想委托给阿姮。” “……好!我来处理!” 王姮没有拒绝。 作为好阿妹,她不但会给出征在外的阿兄看好家园、守好产业,也会帮忙装修新宅院。 “这,是长兄的印信!你拿着,处理产业、建造新宅时所需要的人口、钱粮等,都可任由你随意分派、支取!” 楼彧又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枚小巧的印章。 这是昨晚王姮交还给他的,过了一夜,楼彧又塞给了王姮。 王姮却没有拒绝,抬手就接了下来—— 就像楼彧所说的,不管是处理沂州的产业,还是建设京中的府邸,都需要人手、银钱、粮食等等物资。 王姮可以帮忙,也可以垫付。 但,楼彧又不缺这些。 与其再折腾一回,还不如一早就接过印信,直接动用楼彧的资源。 王棉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瓜子,默默围观: 呵,九娘,就你们这种互动,你确定这叫“兄妹”,而不是“夫妻”? 处理祖产,装修新家,这难道不是新妇的职责与权利? 不过是换了个说辞,实际上却还是—— 偏偏九娘不自知,还非常热情的“帮忙”。 王棉嘴巴蠕动,她好想提醒嫡长闺啊。 但,就在王棉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一股凌厉的、骇人的寒气。 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突突直跳。 王棉心惊之余,赶忙去看楼彧。 楼彧依然是全神贯注的看着王姮,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不是楼彧? 不是他,又是谁? 王棉一阵心悸,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啊啊啊,我果然没有猜错,小变态真的更疯了! …… 楼彧重新将一切交给了王姮,王姮没有拒绝,而是兴冲冲的拉着王棉、郑十三,以及楼彧从工部借来的工匠商量。 在等待圣旨的日子里,王姮除了继续在王廪、谢太夫人病榻前继续刷存在感,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为楼彧操持庶务。 谢宴之来辞行的时候,王姮就拿着张图纸,与王棉一起比比划划: “阿兄的国公府很大,居然还圈了个小山进来,这一处,我想弄个珍兽园……” 第一百八十章 张扬 “九娘,谢郎君来了!” 王姮正在规划她的,哦不,是楼彧的新家。 她准备弄个珍兽园,将她的,哦不,是楼彧弄来的禽啊、兽啊的,都运到京城,安顿在新宅子里。 王姮拒绝承认,是自己贪玩儿。 之前十二娘,哦不,现在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在河东的时候,就对王姮养的那些小动物十分喜欢。 王姮想着,自己和阿兄都要去京城。 以后就要在那片繁华之地过日子,他们要交际往来。 王姮是公主,楼彧是新晋的齐国公,依着两人的身份,都少不了与皇家打交道。 当初与安阳公主、小三郎的缘分,便是一份可以深耕的资源。 她绝不会错过,她要加深这份情谊。 有个珍兽园,便能以此为借口,邀请安阳公主等皇家贵人前来做客。 一来二去的,有了来往,也就有了情分。 “……我这可都是为了我和阿兄的未来做打算呢!” 王姮在心底,这般对自己说着。 就在这个时候,小丫鬟跑来回禀。 王姮倒没有意外,反而有种习以为常。 谢宴之是她的表兄,这层关系,皆因谢太夫人而来。 过去,谢太夫人不在沂州,王姮又有意疏远,谢宴之搬出王家庄子后,并没有太过经常的来拜会。 但,随着谢太夫人的回归,又身患重病,作为侄孙、娘家人,谢宴之自然要经常的来请安、探望。 谢宴之非常聪明,来了几次,就发现了某些真相—— 谢太夫人的病,并不是真的无药可救。 楼家府医的医术,也是真的高超。 可架不住王姮“孝顺”、“贴心”啊。 每隔一段时间,见到谢太夫人病情好转,就想要“喜上加喜”的跟祖母分享好消息。 谢太夫人每次都会“惊喜”得晕过去,然后,病情就加重了。 这,怪不得王姮。 难道家里有了好消息,不该回禀长辈? 尤其是谢宴之,意识到谢太夫人与王姮这对祖孙,并没有传说当中的“祖”慈“孙”孝,短暂的惊愕过后,便归于了平静。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贸然插手,更没有指责、戳穿。 指责什么? 指责王姮故意刺激谢太夫人? 这、怎么能算是“刺激”? 那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好消息,谢太夫人却不高兴,只能说她这人心胸狭隘、内心阴暗。 戳穿王姮的把戏? 戳穿了有什么用? 王姮作为孙女,从谢太夫人回来后,就衣不解带、亲奉汤药。 事必躬亲、废寝忘食。 其恭敬、其孝顺,世人有目共睹。 王姮甚至为了给长辈侍疾,生生将自己熬得瘦了一大圈。 只看她纤细、单薄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真心,以及她付出的辛劳! 最重要的一点,谢宴之对谢太夫人没有什么感情,而王姮却帮他甚多。 他对王姮,亦是有着倾慕。 之前是觉得王家表妹合适,与她联姻,能够给自己、给家族带来好处。 现在呢—— 谢宴之跟着小丫鬟,来到海棠院。 挂满海棠果的海棠树下,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穿着粉白色的襦衣,搭配一条烟霞色的齐胸长裙。 粉紫色的缎带,在胸前打了结,微微垂下。 缎带绣着银色的纹样,阳光下,闪烁出花纹的模样。 一头黑而浓密的长发,梳成了灵动的双螺髻,发髻上,系着与缎带同色的发带,还簪了两支赤金嵌宝石的海棠花金钿。 配饰不算多,却精致、贵气。 让少女整个看起来都灵动不失富贵。 而最吸引人的,还不是少女的装扮、气质等,而是她那超凡脱俗、无与伦比的容貌。 谢宴之在初次见到王姮的时候,就知道这位表妹,容貌应该是不错的。 只不过因为肥胖,脸上过于圆润,五官反倒没有那么的凸显。 如今,减去了一身的肉肉,她的眉眼、鼻唇等就都变得清晰、立体。 浅笑倩兮,美目盼兮。 再加上本就欺霜赛雪的肌肤,愈发贴合古人对于绝色美人的描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沉鱼落雁,绝色倾城。 谢宴之自己就美得雌雄莫辨,在建康的时候,也见过不少美人儿。 但,王姮的容貌,依然能够让他惊叹:原来,瘦下来的表妹,美得竟不似凡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本就是曾经心动过的对象,如今有了倾城之姿,谢宴之那颗更看重利益的心,也禁不住的生出了爱慕。 虽然已经被婉拒,谢宴之却还是心存希望—— 表妹还没有嫁人。 他与她本就是嫡亲的表兄表妹,近水楼台,自是比旁人平添了诸多机会。 他的未来,也未必就会一直灰暗。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谢宴之的心声,他的“转机”来了。 一场兵变,楚王倾覆。 而那位曾经抢夺了谢宴之未婚妻的韩王,因为是楚王的小跟班,也被圣人清算—— 褫夺王爵,贬为庶民。 韩王倒了,也就没人再为了讨好韩王而故意针对谢宴之。 留在京城的谢家人,几乎就是在韩王被削去王爵的当天,就派人日夜兼程的跑来沂州送信。 谢家人的意思很明白:宴之啊,最大的拦路虎倒了,你可以回京谋求仕途啦! 谢宴之本就是南境出了名的才子,来沂州这段时间,又靠着王姮帮忙推荐,结识了沈度沈名士。 除了名望,他还有真才实学。 朝廷有科举,北境的世家很是排斥。 可这,对于南境的落魄世家来说,就是极好的“破局”机会。 去年圣人登基,今年改换了“元贞”的新年号,朝廷便增开了恩科。 谢宴之的诗集,也已经印刷完毕。 王姮非常大方的进行了资助,给谢宴之足足印了一千本。 谢宴之的准备十分充足,正是该告辞、进京。 不管是参加科举,还是靠着诗集炒作,他都要入仕,继而振兴家族! 唯有自身有了实力,他才有资格求娶表妹。 只希望,表妹能够等等他,不要过早的议定亲事。 “……表兄,你要走了?” 王姮与谢宴之见礼,听他说完自己的计划,便问了句:“都准备妥当了?何时启程?” 谢宴之浅浅一笑,“该走了。现在启程,路上要一到两个月,抵达京城的时候,业已入冬!” 大虞朝的科举,则是冬日举行。 谢宴之正好能够赶上。 “随从、行李等,都准备妥了!” 说到这里,谢宴之看向王姮的眼底,闪过一抹感激:“说起来,愚兄来沂州这些日子,多亏阿玖照拂。” 王姮不只是给了谢宴之宅院,还承担了谢宴之的种种花费。 当然,在重视宗族,讲究亲人之间守望相助的古代,王姮这种照拂亲戚的做法,完全符合世俗的要求。 谢宴之却不能理所当然的坦然接受。 他是表兄,是男人。 阿玖一个小女郎,照顾重病的祖母、父亲,就已经十分不易。 他接受表妹的资助,亦是厚颜,他不能无耻。 只是,感谢的话,谢宴之不想说太多,多说无益。 待他回京,一飞冲天,他定会好好回报。 “表兄客气了!都是亲戚,自家人,无需这般外道!” 王姮摆摆手,并不在乎这点子银钱。 一来,她不缺。 二来,谢宴之“值得”。 这人真的很聪明。 不管是之前的婚事,还是谢太夫人的事儿,谢宴之的言行都让王姮很舒服。 不过是些许钱粮,却是多了一个靠谱的亲戚。 王姮厌恶的,是那种蠢笨的、极品的亲戚,而非能够守望相助的“人脉”。 更不用说,王姮还曾经想过嫁给谢宴之。 唉,虽然这人没有达到她的要求,但,开口拒绝的终究是她。 出些钱,就当给自己买个心安了! 寒暄了几句,谢宴之又邀请王姮若是进京,可去谢家做客等事宜,表兄妹的聊天,便结束了。 谢宴之却没有急着离开,他还要像往常一样,去探望谢太夫人这个姑祖母。 顺便,他也要向谢太夫人、王廪辞行。 只希望,谢太夫人能够想开,不要总跟一个小女郎计较。 心胸开阔些,也就不会总受刺激了。 如此,她的病,才能转好。 他日,王姮若是有机会进京,谢太夫人等长辈,也还有回京的机会。 若谢太夫人一直瘫着,她也就只能被丢在河东乡下的庄子“静养”。 谢宴之还不知道王姮已经被封为公主,他知道,姜侧妃成了姜贵妃。 在他想来,有个宠妃阿母,王姮迟早会京城。 他先行一步,早早的筹谋,将来……或许还有机会! 谢太夫人见到侄孙,原本还想告状,可听说他要走,便以为他是被王姮挤兑走的。 一生气,谢太夫人又晕了。 谢宴之:……这、应该不怪我吧! 唉,这位姑祖母的气性太大了,病情反反复复,真的不能怪阿玖表妹! …… 谢宴之离开,王姮亲自来到官道送行。 目送几辆马车缓缓离开,王姮便准备回去。 刚要转身,就看到官道远处滚起了一层的黄土。 有成队的骑士! 会是谁? 这般张扬?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男主? 哒哒哒! 马蹄阵阵,裹挟着一阵风,以及黄沙,呼啸而来。 “九娘!” 阿蛮一个箭步,冲到了王姮身前。 她伸开右手手臂,护住了王姮。 王姮退后几步,让出了官道。 阿蛮力气大,她也不能让阿蛮一个人对抗一支“骑兵”。 且,在沂州地界,这般张扬的人,王姮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个人。 那可是“贵人”啊。 王姮还没有得到更为详细的资料,在不十分理解对方的情况下,王姮断不会贸然招惹。 “阿蛮,退后!” 王姮自己后退的同时,还不忘招呼阿蛮。 “是!” 阿蛮答应一声,随着王姮,也往后退了几步。 退归退,阿蛮始终都牢牢的挡在王姮面前。 “驾!” 一行人马很快就行至王姮等人面前,继续奔腾而过。 因骑士们疾行而带来的风浪,吹起了王姮那湘妃色的裙摆,一双镶嵌着红蓝宝石的绣鞋,若隐若现。 风,又拂开了王姮戴着的羃篱白纱,一张戴着稚气却精致绝美的芙蓉面,半遮半显。 弥漫的黄土中,王姮隔着薄纱,正好看清了一行人的模样。 冲在最前面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穿着玄色的胡服,阳光下,黑色的衣服闪过一抹红。 他英姿勃发,容貌俊美,配上恣意张扬的气势,好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玉郎。 他骑着上好的大宛马,马背的褡裢里,插着箭筒,少年的背上则背着弓。 紧跟他身后的两个骑士的马背上,则挂着一串的猎物。 这装束,这阵仗,显是刚刚打猎归来。 王姮美目流转,心底本就有所猜测,此刻更加坚定。 如果没有意外,这人应该就是—— “吁!”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越过王姮,跑出去一段距离的锦衣少年,忽地勒住了缰绳。 随着一声轻喝,奔驰的骏马停了下来。 但因着前冲的惯性,马儿两只前蹄腾空,一人一马几乎立在了半空中。 “吁!吁!” 跟在少年身后的众护卫,也都纷纷紧急停了下来。 少年根本不在乎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队伍有了短暂的混乱。 他完美控制着胯下的马儿,稳稳的停了下来。 然后,他拨转马头,折返回来。 众护卫训练有素,虽然主子的忽然动作,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但,很快,他们也都控制住自己、以及坐骑,并快速让出了道路。 哒、哒哒! 黑色的大宛马,慢慢的踱了过来,来到了王姮近前。 少年一手持缰,一手握着马鞭。 距离那抹窈窕的倩影只有两三步远,就在对方想着要不要再退几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少年微微弯腰,双手随意的交叠在马背上。 一双丹凤眼,眼神明亮,眸光潋滟。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王姮。 方才他策马疾驰而过,两侧都是飞快闪过的景致。 他眼角的余光,恰巧瞥到了一抹娉婷的身影。 头戴羃篱,身姿曼妙,身前有女护卫,身后有丫鬟、侍从。 这配置,一看就是某家的小贵女。 就在他即将掠过的时候,卷起的风浪,轻轻浮动白纱,一张绝色容颜,宛若惊鸿一瞥。 少年被触动了,一时兴起,也就停了下来。 他天生富贵,聪慧勤奋,外因、内因都无比优秀,让他养成了张扬的性子。 高高坐在马背上,他目光灼灼,“这位小娘子,可是沂州王姮?” 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容貌倾国倾城,应该就是那位姜贵妃唯一的女儿吧。 就是这体型,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没有痴肥、圆润,而是纤细娉婷、摇曳多姿。 少年好看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玩味。 他的姿态是高高在上的,他的语气是随意的。 不过因为他自带贵气,哪怕此刻的言行略有不妥,却不显骄纵、轻佻,而是有着少年郎特有的鲜活、轻狂。 王姮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掐了一下掌心:我果然没有猜错,这般高傲的少年,除了那位晋城长公主的爱子陆珏,再无旁人。 对于对方这算不得规矩的问询,王姮也没有计较。 当年她初遇楼彧的时候,直接被熊孩子“送”了一筐的蛤蟆,她都没有受惊、生气。 如今……陆珏也不是完全的无礼,至少面对这样的陆珏,王姮并没有被冒犯。 她仰起头,隔着羃篱,轻声说了句:“这位小郎君,可是京城陆珏?” 啧! 有来有往,丝毫都没有弱了气势、输了口舌。 “……” 少年,也就是陆珏,眸光一闪。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少女气质好、容貌美,又跟自家有些渊源,这才停下来,多说了两句。 但,王姮的“反击”,让陆珏见识到了她的聪慧、伶俐。 他凭借容貌,猜到了王姮的身份。 而王姮亦是凭借气势,猜到了他是天子外甥、公主爱子。 有意思! 这小美人儿,不是空有容貌的花瓶啊。 陆珏愈发的感兴趣。 但,他却没有再开口,定定地看了王姮一眼,便坐直了身子,重新拨转马头。 “王小娘子,来日再会!” 丢下这句话,陆珏就用力一磕马镫,胯下的汗血宝马如同射出的利箭,狂奔而去。 “陆小郎君,后会有期!” 大概是被这随性而为的少年激起了反骨,王姮丝毫不让的回了一句。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淹没在了阵阵的马蹄中。 但,已经奔腾远去的少年,却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的笑声,随着秋风飘散,爽朗、任性,尽显他的好心情。 王姮:……有病吧?! …… 送走了谢宴之,王姮便回到了王家庄子。 对于偶遇的那位高傲少年郎,王姮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因为早在听闻陆珏其人的时候,王姮就写信给阿母,以及派去京城的人手。 算算时间,也该有回信了。 王姮刚刚踏进海棠院,白芷就迎了出来,“九娘,京中来信!” 王姮挑眉,还挺快的呀。 就是不知道,这封信,是阿母写来的,还是其他人。 王姮没有急着接信,她先去净房,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家常的衣裳,来窗边的矮榻。 坐好,任由丫鬟给她绞干头发,这才抬手接过了小竹筒。 竹筒食指大小,开口处有完整的漆封。 王姮用力一拧,盖子被打开。 她倒出里面的小纸条,展开,是阿母的字。 纸条上,写了两行小字: 陆珏,晋城之长子,与亡夫陆璋所出,自幼由圣人抚养。曾被圣人戏称“吾家之冠军侯”。 字,不算多,所表达的内容却很多。 王姮又重新读了一遍,逐字逐句的咀嚼。 “难怪他那般张扬!长公主之子,就已经十分尊贵,他还是圣人亲手养大的外甥!并对他寄予厚望!” 冠军侯啊。 少年将军。 这不只是圣人对他的期许,更是他自身能力的体现。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冠军侯。 若是没有天赋,能力不够,空有愿望,也只是妄想。 陆珏,能够被战神上将的圣人如此看重,不单单是有从小养大的情分与亲情滤镜,更是因为他自身确实优秀。 王姮看着纸条上的字,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那抹鲜亮、张扬的身影。 她默默的将陆珏这个名字,记在了小本本上。 王姮倒没有太多的想法,更没有生出什么男女间的旖旎。 她就是单纯的觉得,陆珏既然是圣人看重的小辈儿,而她作为圣人的便宜继女,将来少不得要与陆珏打交道。 事实上,陆珏已经来到了沂州,也注定要与她有所来往。 知己知彼,才能更好的与之交往嘛。 随后,王姮又收到了京中眼线的消息。 消息内容,跟姜贵妃所说的差不多。 基本上都是陆珏出身高贵,又从小被圣人待在身边。 他名为外甥,实则堪比亲子。 在圣人跟前,甚至于比某些不受宠的皇子,还要有体面。 还是王棉,她收到的消息,就更加丰富,具有定的“八卦”属性。 “九娘,这位陆珏陆郎君可不简单,他三岁的时候,生父病逝,四岁,母亲就改嫁韦氏。” “陆家恰在这时出了事,陆珏的祖父、叔父等,都相继落罪,或是被斩首,或是被流放。” “陆家败落,长公主便想带着陆珏一起入韦氏,陆珏却不太愿意。” “还是圣人体恤妹妹,心疼外甥,不忍心他去韦家寄人篱下,便接了他回杨家,亲自抚养。” “陆珏几乎就是圣人与皇后娘娘亲手养大的,随后,杨家起兵,陆珏人还没有枪高呢,就跟着圣人南征北战。” 王棉趴在王姮的耳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叽叽咕咕的分享着。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息:“可以说,陆珏不只是被圣人养大,更是被圣人一手调教出来的。” “外甥肖舅!我听说,陆珏不只是容貌像极了圣人,就连武功,领兵打仗的本事,也都遗传了圣人。” 他,简直比皇子都更像是圣人的儿子。 而这样的人物设定,搁在网文里,那就是妥妥的男主啊。 不是皇子,却有着比皇子都体面的地位。 纵横沙场,英勇神武,建功立业,牢牢的矗立在权力之巅。 在京城等繁华地,更是可以横着走。 这般尊贵的男主,天然就是保护女主、娇宠女主的存在。 女主呢,即便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却因为嫁了男主,依然能够成为京中最让人羡慕的小娇妻。 王棉说着说着,思维就忍不住的发散。 她的目光,禁不住在王姮那张绝美的面容上,扫来扫去—— 按照网文的设定,少年将军就该配倾城美人儿。 还有男主、女主的原生家庭,应该也都有一定的缺陷。 陆珏自己就是生父亡故,生母再嫁。 虽然有舅舅、舅母疼爱,可终究不能取代父母。 九娘也十分符合女主的设定啊。 容貌就不用说了,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原生家庭更是只比男主可怜—— 母再嫁,父、父重病,还有瘫痪的祖母,以及一长串的弟弟妹妹做拖油瓶。 啧啧,一个是美强惨的少年战神,一个是需要被庇护的小美人儿—— 停! 不能再脑补了! 很危险啊喂! 她这般暗搓搓的把九娘和陆珏凑成对,只是要把小变态置于何地? 王棉一边尽情的磕着标准cp,一边又忍不住提醒自己:冷静!理智! 王姮这边,却仔细思索着王棉打听来的消息。 她从中发现了些许端倪:“阿棉,你说当年陆家的倾覆,是否与杨家有关?” 算算时间,那个阶段,应该就是北境前朝末年。 幼帝长成,成了亲,开始想要亲政。 奈何那时把控朝堂的是权臣大冢宰。 大冢宰为了独霸朝纲,不只是拦阻皇帝亲政,还想方设法的打击“帝党”、政敌。 杨家没有依附大冢宰,却也没有跟大冢宰为敌,属于“中间派”。 陆家却被大冢宰针对,落了个家主杀头、抄没家产的下场。 再结合晋城长公主的前夫陆璋的“病故”,以及他死后才一年,晋城就再嫁的事实……王姮禁不住的要阴谋论。 豪门世家,姻亲反目,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王姮会这般猜测,也在情理之中。 王棉的思绪正如脱缰的野马般疯跑,听到王姮的话,瞬间被拉了出来。 她眼底闪烁着惊疑,“九娘,你是说——” 所谓的“双玉情深”,根本就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事实远比故事更加的残忍、不堪! 双玉情深说的就是晋城长公主和她的亡夫。 两人少年夫妻,感情甚笃。 陆璋的名字有个“玉”,晋城的小字亦是一个“璨”。 都是美玉,结合在一起,那便是“珏”。 这也是陆珏名字的来源。 他的名字,代表了夫妻恩爱。 是“双玉情深”童话的具象化。 可现在,王姮却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所谓童话,可能并不美好,反而有着现实世界的黑暗,是妥妥的黑童话。 王棉惊疑的同时,眼睛愈发的光亮—— 啊啊啊,父母爱情还蕴藏着阴谋,拥有如此身世的陆珏,更像男主了呢! 只是不知道,他的女主,又会是哪个? 王棉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王姮身上……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少年郎 王姮被王棉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她下意识的挪开了身子,与王棉隔开了距离。 “阿棉,你这是怎么了?” 王姮忍不住问道:“你这眼神,怎么怪怪的?” 既有兴味的探究,还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兴奋。 阿棉受什么刺激了? 她,为何兴奋? 她们在聊陆珏以及陆家、杨家的八卦啊,跟阿棉有什么关系? 与自己无关,却还能这般兴奋,王姮表示不理解。 “……没!哈哈,没啥!” 王棉赶忙抹去因为狂嗑cp而流出来的口水,连连否认。 嗑cp固然嗨皮,但小变态亦是不能招惹。 那个陆珏,看着像个男主,可九娘未必就是他的官配啊。 就像是之前的周既明,王棉也觉得他是科举文的男主,她还试图提前抱个大腿。 结果—— 唉,炮灰就是炮灰。 主角团,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 王棉回归现实,不再yy,继续跟王姮八卦: “九娘,你刚才说,陆家——” 王姮却摆摆手,打断了王棉的话:“刚才是我多想了!这、本就与我们不相干,且年岁久远,真相如何,早已不可查。” 也没有必要去探究。 王姮就是听着好闺蜜分享八卦,察觉到了问题,脱口说了出来。 说完,她就后悔了。 本不与自己相干,又何必刨根问底、妄加猜测? “……也对!” 王棉觉得陆珏像男主,可九娘与她却未必就是主角。 她们都只是路人甲乙丙,还是不要搅合到主角团的是非之中。 “九娘,我还听说啊,那位陆郎君原本并不想来沂州。” 运河之功,确实贵重,仅次于军功,亦能青史留名。 然则,陆珏是少年将军啊,他对标的是冠军侯,他想要做的是在战场上杀敌立功,而不是枯守河道,坐等功劳。 尤其是,还有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郎,力战突厥,还深入西北王庭,活捉了仅次于突厥汗王的左贤王。 瑜亮之叹,珠玉在侧啊。 陆珏更加渴望奔赴战场,建立属于他的不世之功。 左右突厥一直都不安分,还有吐蕃、高昌、吐谷浑、高句丽等等番邦。 只要想,根本就不缺需要征讨的外敌。 可惜,圣人刚登基,朝堂还需要稳固,权贵、朝臣等需要安抚,不能轻易动兵。 圣人又怕自己一手带大的骄傲少年,一个控制不住,会擅自跑去边城,索性就给他找了个差事,将他打发到了沂州。 陆珏:……我要打仗,而不是修狗屁的河道! 他是军人,不是河工! 更不是坐享其成的纨绔! 带着一肚子的气,陆珏不得不来到了沂州。 抵达沂州后,入驻河道行营,他却没有乖乖的办差,而是带着亲卫们,四处溜达。 在他想来,即便打不了敌寇,也可剿个匪的过过瘾。 有山的地方,会有山匪。 沂河有水,那应该少不了水匪。 虽然这些都是乌合之众,根本无法与彪悍凶残的外敌相提并论,但聊胜于无嘛。 不说他麾下的亲卫了,就是他自己,若是不活动活动,骨头都要生锈了呢。 但,陆珏万万没想到,偌大的沂州,居然连一个形成规模的匪窝都没有! 水匪? 呵呵,经过杨睿、楼彧以及萧无疾一次次的清剿,早已销声匿迹! 陆珏在沂州的府城、各县城转了一圈,不说贼匪了,就连闲人、混混、游侠儿都不见一个。 那些成年男丁,要么在地里耕田,要么去码头做工,实在空闲,都被打发去了河道。 可以说,整个沂州,男丁们都十分忙碌。 各司其职,各尽其用,关键是能够靠着劳动而养家糊口。 天朝的百姓,从古到今几千年,只要能够活下去,就不会落草为寇、犯上作乱。 沂州的繁华、官府的清明,彻底杜绝了匪患的滋生。 沂州,无匪! 陆珏抱憾之余,也忍不住惊叹:此地的治安,竟真的这般好? 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俨然就是“天下大同”的美好幻想啊。 虽然没能练兵,活动筋骨,陆珏也不会真的因为一己之私就希望有混乱、有匪患。 想要活动,可以去打猎。 打猎之余,陆珏还会详细了解——沂州之太平,何人之功? 是那位沂州刺史,与自己同族的陆怀瑾? 还是新晋的齐国公,齐地有名的小霸王楼彧? 陆珏初来沂州,最先拜会的就是陆怀瑾。 于公,陆怀瑾是刺史,是本地最高的父母官。 陆珏作为河道总管,虽不受陆怀瑾的管辖,却也要跟他打交道。 征调民夫、调集粮草等问题,更需要陆怀瑾帮忙。 陆珏骄傲、张扬,却并不蠢。 他不会自持身份贵重、深受圣宠,就在沂州耀武扬威。 他可不是他那个枉死的“前任”,断不会如楼让般,贸然得罪一个本该成为助力的人物。 县官不如现管啊。 他总不能因为些许小事,就动辄跑去找阿舅告状吧。 若他连区区一个河道总管都做不好,以后又如何让阿舅放心的让他去做行军大总管? 于私,陆怀瑾是陆家人,是他的族亲,按照辈分,还是他的叔父。 或许陆珏因为养在舅舅家,跟本家并不熟,但同姓同族,家族血脉是斩不断的。 陆珏再身份贵重,来到陆怀瑾面前,也会客气的尊称一声“阿叔”! 陆珏对陆怀瑾表现谦卑,陆怀瑾自然也不会倚老卖老。 陆珏是谁? 晋城长公主的嫡长子,被圣人、皇后亲手养大的外甥。 老圣人开创新朝,封赏功臣的时候,陆珏就得了勋职。 圣人登基后,更是亲自赐了陆珏府邸,并准许他可无诏入宫。 他,一个外男,进入皇宫,就跟回自己家一样随意。 晋城长公主不是只有陆珏一个儿子,圣人也不止陆珏一个外甥,但在京城,陆珏就是独一无二的,就是无比尊贵、体面的。 这般人物,哪怕到了地方,亦是官员、豪族们不敢得罪的“猛龙”。 人家愿意以礼相待,是人家懂规矩、够谦逊,而非必须。 若是有人因此就觉得陆珏好拿捏,继而试图欺负,其结果也是惨烈: 自己一个人去死,都是幸运。 一个弄不好,一死一户籍,甚至是整本族谱! 惹不起! 真的惹不起啊! 面对陆珏这个谦卑的骄傲少年郎,陆怀瑾丝毫不敢托大。 即便要做长辈,也只有慈爱,没有威严。 就连跟在陆珏身边的某寒门校尉,曾经的便宜侄女婿,陆怀瑾也十分客气。 甚至于,陆怀瑾察觉到那个莽汉想要与自家侄女儿复合,他都无比支持——只要陆伽蓝愿意与宇文战复婚,他就赔送侄女儿丰厚的嫁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就目前来说,陆怀瑾把陆珏当成了小祖宗,竭尽所能的哄着、捧着、供着。 陆珏在刺史府住了几天,与陆怀瑾单独交谈了几次,就发现,这人是个老狐狸。 滑不留手,精于算计。 聪明是聪明,却谈不上勇武、果决。 似他这样的官场老油子,是不可能有决心、有能力让沂州再无匪患的。 所以,真正让沂州如此太平的人,应该就是另一个核心人物——楼彧! …… “珏贸然前来,叨扰之处,还请齐国公见谅!” 陆珏听闻了楼彧回归的消息,便第一时间跑来拜会。 见了面,两个少年郎都惊讶于对方的年轻、俊美。 两人都与皇家有着极深的牵绊。 陆珏是圣人一手养大的,而楼彧则是太子亲手调教出来的。 两人的身上,各自有着那对至尊父子的影子。 陆珏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张扬犀利。 楼彧则如同安放在剑匣里的宝剑,掩藏锋芒,内敛含蓄。 明明陆珏更年长两岁,可楼彧看起来更温和、更稳重。 陆珏就是恣意的少年郎,鲜活、张扬。 楼彧则是君子如玉,端方、宽厚。 陆珏客气见礼,楼彧完美回应:“陆将军客气了,您莅临寒舍,彧荣幸之至。” 陆珏还没有正式入仕,他身上只有老圣人赏赐的勋爵——上骑将军。 楼彧尊称他一句“陆将军”,倒也合规矩。 顶多就是某个骄傲的少年郎,心里略别扭:将军?我算什么将军? 没有独自领兵打仗,没有建立战功,哪里配做将军? 当然,陆珏也不会心理阴暗的认为楼彧这是在嘲笑、挤兑自己! 楼彧还不至于。 应该也不屑! 陆珏在楼彧身上,看到了大兄的影子。 陆珏还知道,楼彧是大兄待在身边言传身教养大的人。 大兄最是宽厚、仁爱。 他养大的孩子,即便不是真君子,品行也不会太差。 “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听闻了齐国公的盛名,齐国公年少志高,亲率大军,抵御突厥。” “随后,更是深入西北,直捣突厥王庭……” 提到楼彧的战绩,陆珏真心佩服的同时,有着深深的羡慕。 阿舅为何就不同意让我领兵出征? 突厥虎视眈眈,一次大败,根本就不能彻底拜服。 就该乘胜追击,荡平草原,即便不能消灭突厥,也要让他们四分五裂,再无进犯大虞的可能! 正是热血年纪,从小在军中长大的陆珏,最是慕强,对于已经战胜过突厥的楼彧,他本能的赞叹、推崇、敬慕…… 第一百八十三章 相互 “陆将军谬赞了!” 楼彧淡淡一笑,对于曾经的战绩,他并没有太过的在意。 再高的荣耀,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且,这点子功绩,还是无法跟圣人相提并论。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近乎传说的战神上将,更有着诸多战将,他们灿若星辰。 后起之秀们,若是想要仰望,也该仰望他们。 “我大虞战星云集,更有圣人这般天赐上将,攻无不克、战功彪炳。” “与他们耀眼的功绩比起来,彧不过是莹莹之火。” 楼彧不是过度谦逊,事实就是如此。 圣人以及他的功臣们,打下了大虞的江山,统一了南北,将来还会力克众外敌。 他们,注定会立下不世之战功,震惊世人,留名史册。 “齐国公说的是,阿舅以及诸多将军们,确实战功赫赫,其光芒,若艳阳,如皓月。” 提到无比神勇、如同传说的亲舅舅,陆珏眼底充满了孺慕、崇拜。 只从他这近乎狂热的眼神,就能看出,舅父于他,不只是亲人,更是偶像。 “可惜我年幼,当年舅父出征的时候,只能跟在后面的军帐里。” 生不逢时啊。 但凡年长几岁,他即便做不成阿舅的急先锋,也能跟在阿舅身边当个小兵卒。 亲历战场,建功立业,用自己的双手,挣出一份前程。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能躲在阿舅的羽翼之下,只能当个有名无实的“陆将军”。 楼彧与陆珏客气了两句,便开始慢慢的进入正题。 “陆将军年少英才,被圣人委以重任,河道之事,繁杂却重要。” 楼彧知道陆珏是新上任的河道总管,接替楼让,继续统管几段河道的修缮。 他更知道,运河的重要性。 之前他因着杨睿被“排挤”,摘果子的人又是自己的宿敌,便利用了河工。 楼彧没有煽动、撺掇,却也明知道有隐患,而选择了“纵容”。 河道行营发生了民变,影响到了整个运河的开凿。 虽然事情很快平息下来,楼彧却始终记得这份教训。 继任的河道总管,这位十七岁的大虞顶级“纨绔”,楼彧与他只是初交。 但,事关运河,且现在没有了所谓的齐王、楚王之争。 陆珏要做的事,利国利民,更是圣人继位后,需要做出成效的大工程,楼彧于公于私都该帮衬一把。 楼彧没有藏私,直接把杨睿在沂州的时候,制定的规矩、日常的供给,以及诸多“供货商”名单等,都交给了陆珏。 厚厚的一打资料,白纸上,字体刚劲有力,墨迹早已干涸。 陆珏接过来,垂眸一瞥,便知道,楼彧不是仓促拿出来的,而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他交出这些宝贵资料,并不是为了陆珏。 陆珏忍不住猜测,接管运河事宜的,哪怕不是他陆珏这个长公主之子,而是随便一个官员,楼彧都会拿出来。 “……这位齐国公,倒是有几分‘至公无私’的做派。” 行事光明磊落,为人风光霁月。 不愧是大兄教养出来的人儿,与大兄一样,都是谦谦君子、玉洁冰清。 陆珏虽然慕强,可他到底没有跟楼彧打过交道。 且,骁勇善战、能打胜仗,并不意味着品行高洁。 陆珏初次独当一面的当差,表面看着骄纵、恣意,甚至不喜,只想着骑射、打仗,事实上,陆珏来到沂州后,一直都在默默的观察。 他只是看着“纨绔”,心里却十分认真。 修河,确实不如领兵打仗来得刺激,更能彰显他的才干。 可他不是不知好歹,阿舅派他来修河,自是有阿舅的道理。 阿舅断不会害他。 “多谢齐国公!” 陆珏站起身,躬身行礼。 楼彧见陆珏受教,便知道这位大虞朝第一纨绔,并非表面看起来的“喜好军事”、任性妄为。 “到底是圣人从小养大的孩子,不是那等骄纵、不明事理的顽劣之徒。” 楼彧的年龄,虽然不大,只有十五岁。 但他做了近十年的家主,又在残酷的战场,经历了火与血、生与死的考验,他的心性早已比同龄人、甚至年长者更为成熟、稳重。 在楼彧看来,陆珏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少年郎,就是个初出茅庐的雏鸟。 还是个孩子呢。 陆?孩子?珏:…… 楼彧和陆珏,初次见面,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 楼彧主动示好,陆珏知好歹、懂感恩,两人竟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 “楼郎此次回沂州,应该是为了处理沂州的产业吧。” 少年郎之间的友谊,就这样诞生,彼此间的话题,慢慢从客气的公务,延伸到了略显亲近的私人话题。 陆珏有些关心的询问,并表示:“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楼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请吩咐。” 陆珏说这话,倒不是彰显自己即将制霸沂州的身份,而是真的想要帮忙。 楼家在沂州经营多年,早已是坐地户、地头蛇。 但,楼彧要进京了,人走茶凉都是好的,更为不堪的现实往往是:人未走,茶已凉。 沂州刺史陆怀瑾,还是个老狐狸。 这样的人,即便要变脸,也不会明着为难。 暗地里稍稍设置点儿关卡,都够楼彧麻烦的。 当然,陆怀瑾既然是个老狐狸,知道楼彧去京城,是因为有了国公的爵位,是“高升”,自不会为难他。 但,陆怀瑾的家里人,可就未必这般聪明了。 陆珏来沂州这些日子,可不是真的只知道打猎、游河,他顶着一张张扬、爱玩儿的纨绔面具,打听到了许多沂州的故事。 比如几年前的河东县令陆怀信,就曾经与楼彧为敌。 陆怀信死了,可他的女儿就被陆怀瑾养在刺史府。 他那个女儿还很不安分。 啧啧,在岭南的时候,受不了苦,就想方设法的勾引宇文战。 老圣人大赦天下,陆家被赦免,那个女人就立刻抛弃了宇文战。 偏偏宇文战这个傻子,战场上那般勇猛,平日里也是精明的。 可唯独遇到那个女人后,就、就—— 陆珏拒绝承认,自己是因为对宇文战的“恨铁不成钢”而有些迁怒陆伽蓝那个罪魁祸首,继而不喜陆怀瑾一家。 如今,见到这般和煦、沉稳的楼彧,陆珏更是心生好感。 他愈发的讨厌陆家人,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 楼彧要走了,不再是沂州的小霸王。 在他离开的时候,极有可能会受到为难呢。 两家有旧怨,陆怀瑾或是他的家人,对楼彧,是否有怨恨,这一点,除了当事人,谁都不敢确定。 陆珏说这话,就是想告诉楼彧:你走了,我来了! 这沂州,还轮不到陆怀瑾一家只手遮天。 楼彧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的记下一笔:陆珏对陆家,非但没有亲近,甚至并无甚好感。 这,难道是因为陆珏从小养在外家,心底对本家有怨怼? 楼彧虽是第一次见到陆珏,但陆珏身份贵重,楼彧习惯了行事周全,他要进京,要站在权力中心,自然会提前把京中大小权贵都调查清楚。 陆珏的资料,早已摆在了他的案头。 但,调查来的资料,终究只是纸上的一行行白字。 想要更为立体、更为深刻的了解一个人,还需要听其言、观其行。 比如此刻,陆珏对于陆家人的排斥,就打破了之前楼彧对陆珏的猜测—— 当年陆、杨两家,一定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恩怨。 陆珏对陆家的排斥,不像是不知道真相的疏离,更像是知道了真相而忍不住更加的厌恶。 “……有意思!这陆珏,倒是个有趣儿的人!” 楼彧默默的记了下来。 楼彧提前调查了陆珏,被圣人当成亲儿子教养长大的陆珏,自也不会是真纨绔。 对于楼彧这个新晋的齐国公,与自己年龄相近,却有了耀眼的战功。 陆珏自然要仔细了解。 他还有着身份上的便利:圣人是他的亲舅舅,对他百般疼爱、万般看重。 圣人还是齐王的时候,就知道许多官员的“底细”。 比如楼家的秘事。 陆珏甚至知道,楼彧与独孤氏的真实关系—— 咳咳,楼谨娶妻独孤氏,本身就是老圣人一手促成的。 陆珏都不用刻意打听,他只要在长辈们商量事情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就能偷听到“秘密”。 “他倒也是个可怜人,亲娘不要,亲爹偏心。本该父母双全,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所幸他本身天分高、能力强,又有大兄悉心教导,这才长成了今日这般惊才绝艳的模样。” 知道了楼彧的身世,陆珏忍不住的同情、叹息。 陆珏还知道,楼彧虽没有父母亲缘,却有名士先生,以及邻居妹妹。 想到这里,陆珏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一个头戴羃篱、身姿窈窕的绝美少女。 她就是王九啊。 姜贵妃的女儿,楼彧的“阿妹”。 原本,陆珏还以为,楼彧已经与这位邻居妹妹定了婚事。 但,来都沂州后才知道,两人依然只是“兄妹”。 没有见到王姮之前,陆珏并不在意楼彧与我王姮的真实关系。 然而,官道旁的惊鸿一瞥,陆珏的心,怦然而动。 年少慕艾。 绝美少女就该配少年将军。 “……楼郎君,就算你是我要追赶的目标,我也不会拱手相让。” “唔,咱们还是各凭本事,看看最终谁能赢得美人儿心。” 陆珏没有因为慕强,就把楼彧当成了不可冒犯的神邸,他反而升起了勃勃斗志—— 追逐、超越、战胜楼彧……不只是表现在战场上,其他方面,若是胜出,亦是他的本事呢! 楼彧并不知道,与自己谈笑宴宴的某少年郎,已经欢快的举起了小锄头,卖力的挖他的墙角。 …… “如意!快来,如意!” 王姮拿着一根王棉复制的“逗猫棒”,欢快的逗弄某只肉嘟嘟的小橘猫。 小奶猫儿已经出了满月,它被照顾得极好。 一身的橘色虎斑,蓬松、柔软,油光水滑。 一身的小肉肉,小短腿儿在地上扑腾的时候,小肚肚几乎要贴到地面。 有亿点儿胖啊。 王姮自己做过胖子,知道肥胖不只关乎美丑、灵活与否,还关系到身体健康。 楼家供奉的府医,就曾经提醒过她:不可再胖了,过于肥胖,回会她的身体造成负担。 王棉也数次明里暗里的规劝:太胖的人,很容易得一些诸如脂肪肝、高血压的病。 虽然这些病名,王姮从未听过。 但她相信阿棉啊,知道她不会为了哄骗自己就编造出一些莫须有的疾病。 且,王棉从来都不只是嘴上说说。 她还从沂州等各地找来了一些胖子,让他们自己说出自己身体的不适,并让府医诊脉。 王棉、府医等,用一个个的案例证明:肥胖不是福气,而是病! 王姮会减肥,除了解了心结、想要恢复美貌外,也有身体上的原因。 她可以接受不美,却不能变成病秧子。 在谢太夫人、王廪病床前侍奉了几个月,王姮太清楚疾病的危害。 不只是身体受罪,还很容易受制于人。 王姮知道了肥胖的害处,眼见自己的小狸奴,愈发的像个球儿,也开始担心它,并想要帮它减肥。 王姮自己减过肥,明白减肥的核心:少吃!多动! 让小如意少吃? 呃,不太好吧,小猫崽儿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每次看到如意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对着她奶声奶气的喵呜喵呜,王姮的心都要化了,哪里还舍得克扣她的口粮。 无法做到节食,那就只能多活动了。 王姮的想法,王棉十分赞同。 她亲手做了一个逗猫棒:一根竹竿,系上细绳,绳索的另一端吊着几根颜色鲜艳的羽毛。 红色、黄色、绿色、蓝色等羽毛,轻飘飘、颤巍巍,随着竹竿的晃动,愈发的活跃。 引得小猫崽挥着爪子,左扑右跳。 王姮看到这么活泼的如意,也享受到了逗猫的乐趣。 自己开心,如意还能减肥,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王姮愈发喜欢这项活动,所以,当陆珏前来拜访的时候,王姮就在王家庄子的花园里逗猫…… 第一百八十四章 狸奴 “九娘,陆珏陆郎君递了拜帖。” 白芷拿着一个大红洒金的名帖,来到王姮近前回禀。 王姮挥舞逗猫棒的手,微微一顿。 小如意虽然圆润,但动作却灵活。 小身子一个飞扑,两只粉嫩嫩的小爪爪,精准的抓住了不断摇晃的羽毛。 如意就仿佛上钩的鱼儿,被“吊”在半空中。 王姮只觉得小手一沉,定睛一看,发现了在空中摇摇晃晃的狸奴。 王姮好笑的同时,担心会伤到小猫崽儿,便将逗猫棒放了下来。 鲜艳的羽毛,也放在了地上。 没有飘荡,如意却没有放弃抓捕。 它似乎过于兴奋,又好像神经质,不断的围着那一团羽毛跳来跳去、抓挠啃咬。 王姮:……如意高兴就好! 暂时放任小狸奴自己玩儿,她则抬手接过了那张名帖。 王姮没有急着看,而是把玩着这张精致又豪奢的帖子: 啧,大红洒金。 这拜帖上,一层细密的金光,可不是颜料,而是金粉。 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不愧是顶级纨绔!出身高贵,深受宠爱。” 陆珏自己没有官职,他的父族也早已家破人亡。 但他有个军中铁娘子的亲娘,外翁、舅父都是靠着打仗而坐拥天下的皇帝。 打仗,可是很能赚钱的。 看看楼彧,他在沂州拥有的偌大家业,都是楼谨在一次次的战斗中获得的“战获”。 杨家数代大将军,哪怕要养私兵,其家产也是不可估算的。 晋城、杨继父子等杨家人,从北打到南,不说随后获得的万里江山以及至高权利了,单单是多次战争的“战利品”,都足以富可敌国。 陆珏自幼丧父,改嫁的晋城,可以不觉得亏欠亡夫,却一定对儿子有所愧疚。 亲情不够,金钱来凑。 晋城的财产,有一半都给了陆珏。 杨继、杨睿两代帝王,亦不必说,他们赏赐给陆珏的财货只会更多。 陆珏虽然没有入仕,也没有爵位,但他名下的资产,绝对是一个让世人都难以想象的巨额数字。 陆珏有钱,性子又张扬,自然是想怎样奢靡就怎样! 王姮也有钱,不过,她习惯了低调。 这些年,外人误以为王姮只是个被丢子庄子自生自灭的小可怜,无依无靠、没钱没势,只能靠着跟邻居哥哥的情分勉强度日……就有王姮自己的“功劳”。 “人家既然要来拜会,我自是不能失了规矩!” 王姮扫了眼那亮闪闪的金粉,脑海里浮现出某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以及听到的诸多“八卦”,也禁不住生出了好奇。 再说了,就算不好奇,来者是客,王姮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喵呜!喵呜!” 如意已经将几根羽毛撕扯得七零八落。 它咬住一根蓝色的羽毛,连滚带爬的来到了王姮身边。 两只前爪抓住王姮的裙摆,哼哧哼哧,竟爬了上来。 王姮低头,正好看到一只毛团子,三瓣儿小嘴儿,叼着羽毛,圆滚滚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抹讨好。 它歪着小脑袋,尽显软萌、可爱。 尤其是那一抹“献媚”,仿佛在说:主人,这是我的猎物,我送你呀! 王姮的心,都被融化了:这小家伙,又萌又乖巧。 不愧是狸奴的崽儿,跟它一样,都成精了呢。 王姮随手将名帖递给白芷,腾出手里,将摇摇欲坠的如意抱在怀里。 “这是送我的?好鲜亮的羽毛啊!我喜欢!” 王姮将如意叼在嘴里的蓝羽拿了下来,她只顾着“感动”,浑不在意自己新作的裙子,已经被猫儿的小爪爪给抓花了。 还是白芷,看到那上好的丝帛被划得抽丝,精致的绣文也被抓得起毛,心疼得直抽抽。 一条襦裙,从布料到绣工,总计要十几贯钱呢。 就、就这么被只小狸奴给毁了。 关键是,九娘是今天才上身,还没有穿出去呢,就、就—— 也就是九娘不差钱儿,又有楼郎君宠着、纵着。 否则,这般败家,就是皇家贵女,都要被人说一句奢靡呢。 ……王姮以及她身边的人,哪怕早已知道王姮被封了公主,已经是尊贵荣耀的皇家贵女,潜意识,却还没有相关的概念。 就像今日陆珏前来拜会,送上的是奢华的洒金拜帖。 这不只是陆珏自身豪富又张扬,亦有尊敬王姮这个公主的意思。 不过,王姮很快就会意识到,这种来自于身份的改变! …… 王姮抱着如意,缓步来到了中庭的正堂。 陆珏已经被奴婢迎了进来,在正堂等候。 “陆珏拜见琅琊公主!” 陆珏自幼练武,五感六识都非常敏锐。 远远的,他就隐约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站起来,躬身行礼。 此刻的陆珏,没了那日在官道上恣意张扬的模样,反而十分的谦逊守礼。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权贵子弟,并不是一味的倨傲、任性。 他们会根据不同的场合,做出相应的、恰当的表现。 “……不敢!” 传旨的天使(天子使臣)还没到,王姮还不好以公主自居。 王姮拘谨惯了,哪怕已经明知道自己是公主,也不敢过度张扬。 得意忘形,最要不得! “公主谦逊了。我离京的时候,礼部的天使也已经出发。” 陆珏谦逊却不卑微,规矩中依然带着贵公子的骄傲。 他笑着说道:“估计用不了几日,天使就会抵达沂州!” 待天使抵达,宣读了圣旨,王姮就是名正言顺、尊贵体面的琅琊公主。 她虽不是皇家血脉,“琅琊”这个封号亦是透着古怪。 可她有个宠妃阿娘,还有几百户的食邑。 这份尊荣,就连某些不太受宠的真公主都比不上呢。 就像陆珏的几个姨母、表妹,生母卑微,老圣人、圣人可能都已遗忘了她们的存在。 她们空有公主的身份,却连个封号都没有。 若是跟这些金枝玉叶比起来,王姮这个假公主,反倒更体面、更尊贵。 陆珏倒是无需巴结,以他的身份,哪怕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也要客气的唤他阿兄。 陆珏会对王姮客气—— 一来是为了阿舅,姜贵妃到底是阿舅最宠爱的女人,他尊重阿舅,自然也会尊重他的真爱。 二来是为了规矩,不管怎么说,王姮都是御赐的公主,是朝廷册封的公主。 公主就是公主,即便不是皇家血脉,有了公主的封号,那就该尊之重之。 这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圣人的威仪,朝廷的体面! 三来嘛,就是陆珏的那点小心思了。 今日,他与王姮面对面,没了那层碍眼的薄纱,陆珏更能看清王姮的模样。 明眸善睐,娇靥如花。 亭亭玉立,娉婷袅娜。 即使她只是站在那里,都美得如同一副画卷。 她的绝世姿容,根本不会因为衣裙略狼狈等外因受到丝毫的影响。 咳,没错,陆珏暗自打量王姮的时候,没有错过她裙摆的抽丝、绣纹的毛躁,以及她怀里那只喵喵叫的狸奴。 “琅琊公主,喜欢狸奴?” 陆珏悄然将这一点记了下来。 贵女们喜欢养宠物,倒也很正常。 比如在京中,就有喜欢养猫养狗的贵女、贵公子。 就是陆珏,也养了鹞子、猞猁等。 猞猁,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大一号的狸奴。 当然,陆珏养这些,并不是为了逗弄、把玩,而是为了打猎。 鹞子和猞猁等,体型不算巨大,却十分凶猛。 打猎的时候,都能帮助主人捕猎。 陆珏骨子里就是个好战的少年将军,即便是娱乐,也喜欢打猎、赛马、打马球等激烈的活动。 他所养的宠物,亦是凶狠的猛禽猛兽。 不过,陆珏倒也不会以自己的喜好,去要求别人。 似王姮这样娇滴滴的小女郎,就该养只同样乖巧、蠢萌的小狸奴呢。 只是—— 陆珏的目光稍稍在如意的橘色虎斑纹上停顿片刻。 这猫儿,就是寻常的狸奴,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珍稀的品种。 王姮这般身份,如此美貌,合该养更为珍贵的狸奴。 对了,京中最近流行什么狮子猫,是西域的胡商运来的。 通体雪白,双眸异色,看着就贵气。 陆珏暗暗想着:回去后,就让人快马加鞭的回京城,想办法找胡商弄一只狮子猫。 既是要追求美人儿,就当投其所好。 当然,献殷勤的同时,亦是要向对方彰显自己的身份,以及对她的看重—— 哪怕是千金难求的狮子猫,只要佳人喜欢,也要送与她。 王姮并不知道陆珏此时的想法,她客气的与陆珏寒暄。 初次见面,并不好说太多。 陆珏此次前来,也只是简单的拜会一二。 来日方长! 左右王姮这位琅琊公主,还不会立刻进京。 圣人御赐的公主府,还在大兴土木呢。 …… 楼彧不知道陆珏已经跑去挖自己的墙角。 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太在意。 阿姮已经被他养娇了、宠坏了,不是随便什么人、随意用些手段就能把她哄走的。 “郎君,去西南的人回来了,他们抓到了九娘想要的食铁兽,两大两小,共四头,还有当地的竹子、笋等,也都一并运了回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终于 “阿棉,世间真有食铁兽这种野物儿?” 王姮与王棉闲聊时的一句话,王姮甚至都没有主动说想要亲眼看一看,楼彧便派出了几十人,耗费近一年,不远千里的从西南,弄来了食铁兽。 其中所耗费的钱财,更是不必说。 这还只是前期的花销,食铁兽被弄来后,还需要安排专门的奴婢侍弄。 从王姮六岁起,她的小马、小鹿、小脑斧……楼氏坞堡那些飞禽走兽,就是这么来的,也都被好好的饲养着、照顾着。 所以,别看王姮现在随身养着的是一只土土的、不名贵的狸花猫,但她真不缺珍稀的宠物。 “郎君,食铁兽并竹子等,是先运到沂州,还是直接送去京城?” 穿着胡服的护卫,恭敬的询问着。 自家郎君很快就会去京城,未来的仕途、成亲等,也会在京城。 楼家上下,最近都在忙碌。 产业,需要核算、处理。 库房,需要收拾、打包。 已经有一部分的东西,被梳理妥当,开始往京城运。 还有后院的兽园,那些大大小小的禽啊兽啊,也已经着手安排“迁徙”。 如此时候,有新的食铁兽运来,可以直接运抵沂州,也可以省道工序,直接运抵京城。 这,需要主子来裁决。 楼彧沉吟片刻,缓声道:“运到沂州吧。” 好歹是阿姮心心念念的宠物,既已经弄来,那就先让阿姮赏玩一番。 再者,他已经把整个楼家都交给阿姮处理。 她的那些宠物,如何安置、如何运送等,也都该由阿姮决定。 …… 王姮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她赶忙叫上了王棉,两人第一时间跑到了楼氏坞堡。 郑十三、郑十六姐妹俩,早已在坞堡城墙外的吊桥口等着。 四个小女郎顺利“会师”,一行人便直奔楼氏坞堡的“后院”。 所谓后院,其实就是一片极大的空地。 有马厩,有仆役院落,亦有专属于王姮的兽园。 两大两小,四只黑白相间、圆圆滚滚的食铁兽,就被安置在了兽园。 “我去!还真是滚滚!” 王棉看到笼子里那几只熟悉的动物,眼睛瞪得溜圆。 食铁兽啊,国宝啊,远在几千里外的西南,就这么、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穿越前,王棉数次去各种动物园,亲眼看到了活生生的滚滚。 但,在后世,滚滚是国宝,只可远观,不得亵玩。 如今呢,滚滚只是野兽,是跟老虎、熊等一样的“猎物”。 可以被狩猎,可以被圈养。 呃,好吧,刚抓来的滚滚,野性未驯,依然很危险。 大的,就不要想摸了。 小的,倒是可以期待一下。 “滚滚?食铁兽的别称吗?” 王姮也有点儿小兴奋,这食铁兽看着,圆滚滚、毛茸茸,两只戴着黑眼圈的小眼睛,更是十分的蠢萌、有趣儿。 王姮瞬间就喜欢上了。 听到王棉的惊呼,王姮觉得,不愧是她的阿棉,见识多、文采好,她不但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还总能用最恰当、最精准的词汇来形容、总结。 滚滚? 嘿,这几头食铁兽,可不就是在滚来滚去。 “……算是吧!” 王棉已经被楼彧的大手笔震惊。 果然是古代的顶级权贵啊,国宝想抓就抓,想当成宠物就当成宠物。 呃,好吧,古代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滚滚也还只是跟熊、豹、虎一样的野物,而非国宝。 可古代的条件亦是艰苦啊。 滚滚是熊不是猫,只要度过幼崽期,在野外,它就是高居食物链的猛兽。 没有热武器,没有麻醉,只靠冷兵器和人力,想要完整的活捉猛兽,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而这,都只是因为九娘的随口一说。 抛开楼彧的变态不提,他对九娘的这份心意,真的很难有人能够匹敌呢。 “九娘,楼郎君对你真好!” 爱,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楼彧确实有钱有势,很多时候,他不必事必躬亲,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达成。 然而,许多男人,往往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因为他们就没有把爱人掬在手中、放在心上。 “嗯,阿兄对我好,我也最亲近阿兄!” 所以她才想跟楼彧做一辈子的兄妹。 若是成了夫妻,她就要以他为天,他们之间,可能就无法像现在一般亲密、无芥蒂。 王棉:…… 默默的同情了某人几秒钟,王棉的心思就又被软萌、可爱的滚滚们吸引了注意。 大的,不敢伸手。 但,两只幼崽,可以随便rua。 专门负责照顾食铁兽的仆役们,按照几个小女郎的意思,用竹子将大的两只引走,然后快速的把两只小的从笼子里掏了出来。 王姮赶忙伸手,抱着小小的、肉肉的滚滚摸啊摸。 噫! 滚滚的毛有些硬,不如狸奴的柔软。 但,摸起来,依然手感很好。 关键是,这小东西长得太萌了,完全戳中了人类的审美。 耳朵是圆的,脸是圆的,身子也是圆的。 小小的尾巴,短短的腿儿,抱在怀里还是一团,放在地上,也能滚成一团。 啊啊啊!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萌物? 王姮的心,都要被滚滚给融化了。 王棉比王姮更兴奋。 王姮出身富贵,又有楼彧的宠溺、骄纵,可以说要啥有啥。 不拘什么品种的飞禽走兽,早已沦为她的宠物。 滚滚只是其中之一。 王姮不是后世之人,不知道“国宝”两字对于国人的价值。 在王姮看来,滚滚确实可爱,可也只是她能够随意掌控的宠物。 王棉就不一样了,在她的心里,滚滚就是国宝,就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无价之宝。 活了两辈子,终于能够摸一摸、抱一抱……啊啊啊,王棉只觉得人生无憾啊。 “大的食铁兽,可以驯服吗?” 就在王棉抱着小滚滚,暗自感叹人生圆满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王姮的声音。 王棉:……九娘,你想做啥? 驯服滚滚? 然后呢? 仆从却已经开口回答:“回禀女郎君,可以驯服!” 只要是野兽,就都可以被人类驯服。 成年的食铁兽,高大、凶猛,是可以跟虎豹等猛兽较量的存在。 但,这玩意儿,似乎很好哄。 一把竹子,一块肉,就能让它放下戒心。 当然了,人类驯化野兽,不是只有利诱,还有武力压制。 铁链、鞭子……总能驯服! 王棉听仆从说得轻松中带着残忍,赶忙开口:“那个,滚滚确实好驯服。” “它们还都是吃货,除了竹子、肉等,它们还喜欢牛乳等。” 盆盆奶什么的,简直就是驯猫神器。 连自己的幼崽都能拿来换盆盆奶,更何况其他? 王姮对王棉素来信任、倚重,她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快去取些牛乳来!” 王姮扭头对着丫鬟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丫鬟便端了两盆乳白、香甜的牛乳过来。 小滚滚,自不必说,直接被牛乳吸引。 大的那两只,虽然对两脚兽还有戒备,但从被抓,到一路运到沂州,三四个月的时间,两脚兽们虽然关着它们,却也没有打骂虐待,还好吃好喝。 野外的生活,固然自由。 但,成了笼中之物后,却能吃喝不愁。 在吃饱吃好面前,自由什么的,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重要。 如今,更是喝上了从未喝过的香甜牛乳,大滚滚们,只觉得“熊”生无憾啊。 不就是对两脚兽俯首称臣嘛,只要笋笋、肉肉、盆盆奶管够! 本就已经半驯服的滚滚,彻底拜倒在盆盆奶面前。 它们甚至乖乖的任由仆从们给它们戴上项圈,套上缰绳。 “阿棉,你说的没错,食铁兽果然有趣儿!” 坐在小巧的车厢里,看着黑白相间的滚滚卖力拉车,王姮开心不已。 王棉麻木中,竟有些许兴奋:“妈妈,我出息了,居然坐上了国宝拉的兽车!” …… 王姮对食铁兽的兴趣,维持了半个月,然后,就将它们如同其他宠物般,交给了专门的仆役照顾。 顶多就是偶尔想起来了,溜达过去,摸一摸,或是享受一下滚滚拉车。 王姮还有更多的事儿要忙。 她不只是要帮楼彧处理楼家在沂州的产业,还要处理自家的。 她王姮,亦是富可敌国的富婆呢。 除了私产,王姮还是王家的家主,也要考虑整个王氏一族的未来。 王姮特意找了几个族老,以及新生一代中比较优秀的子弟,询问过他们的意见,再结合实际情况,做出了决定—— “阿父,我和族人商量过了,王家继续在河东,守着东山书院。” “族中会选拔出若干优秀儿郎,随我一起进京。” “到时候,不管是继续读书,还是谋求入仕,我都会帮忙。” 王姮是古代土着,虽然没有父母亲缘,却不会“六亲不认”。 她知道宗族的重要性,也明白不管自身如何强大,依然需要一个强大的家族。 只要王家上下,不全是王廪这般自作聪明、唯利是图的蠢货,王姮就愿意扶持。 王家兴旺了,她这个王氏女的身份,才会更加的尊贵。 “啊!啊啊!” 王廪果然是个祸害,足以遗千年。 被砸伤了脑袋,昏迷两三个月,居然还能醒过来。 搁在后世,都能算是奇迹。 在医疗不够发达的古代,王廪的苏醒,更是“神话”—— 定是孝女王九娘,一片孝心,感天动地。 王姮亲身侍疾的事迹,本就已经在沂州、齐地等流传。 王姮“孝女”的名声,更是如同刷了金漆。 哪怕没有公主的尊荣,只靠“孝名”,她也能备受世人的赞誉、推崇。 本朝若是修着《列女传》,王九必定能够占据一页纸。 而王廪的苏醒,更是直接在王姮那金光闪闪的好名声上,渡上了一层神光。 老天果然有眼,孝道果然能够感动天地神明。 有个至纯至孝的女儿,活死人都能被唤醒呢! 王姮:……好叭!祸害亲爹,活着就活着吧,总不会是坏事! 因为王廪只是醒过来了,却跟谢太夫人一样,无法言喻、行动不便。 这样的病患,只需安排丫鬟、仆从伺候,费些药材、钱粮,却不会给王姮带来太大的麻烦。 养着,就养着吧。 王姮还是太乐观,或者说,她低估了王廪对于权利、富贵的渴望。 听闻女儿被“情敌”封了公主,王廪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十分兴奋。 兴奋之下,原本口不能言的他,竟能够呜呜咽咽的吐出几个字。 这会儿,又听到女儿安排王家的未来,王廪梗着脖子,面部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着,嘴角流着口水,却还是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我、我……要……进、进京!” 王姮:……都变成这幅鬼样子了,居然还想杀回京城? 怎的? 难不成,你还想入仕? 王廪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狠狠的、死死的盯着王姮。 大有她若是不同意,他就算是死、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这个不孝女! 王姮:……渣爹,我孝与不孝,你说了可不算。 至于王廪妄想进京的心思,王姮没有急着做决定,她想问问阿母。 毕竟,阿母是王廪的前妻。 王廪若是进了京,还有王姮这个公主之女,他们曾经的恩怨情仇,将会再度被翻出来。 这些事,不只是会影响到姜贵妃的名声,还可能影响到圣人对她的偏爱、恩宠等。 王姮必须征询阿母的意见! “阿父,莫急!您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将养好身子。” 富贵的美梦,且先放一放。 若是王廪还是不肯消停,王姮就会让王廪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孝女”! …… 王姮给姜贵妃写了信,命专人骑快马送去了京城。 这时,已经进入到了十月。 初冬时节,这日,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纷纷落落的雪花中,一队人马抵达了河东。 礼部传旨的天使到了。 王姮收到消息,赶忙命人大开中门,亲自迎了出去。 沂州、河东等衙门,也都听到了风声,纷纷赶来观礼。 王家庄子外,陆怀瑾、河东县令等官员,东山书院的师生,以及周围的村民等,全都不惧风雪的站立着、等待着……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宠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氏女姮,性资敏慧,贵而能俭,风姿雅悦,深得朕心。着即册封为琅琊公主,食邑四百户!另赐公主府……” 翩然降落的雪花中,王姮恭敬的跪在地上,听着礼部官员朗声宣读圣旨。 琅琊公主! 食邑四百户! 还有御赐的公主府! 这,基本上就是受宠的皇家贵女该有的尊贵与荣耀! 王姮一个非皇家血脉的外姓人,只是因为生母成了皇帝宠妃,就能被册封为公主,绝对算得上幸运。 其实,只是一个公主封号,还不算什么。 朝廷若是有所需要,比如需要“公主”去和亲,即便是宫女,也能封以公主之名。 但,有了封号和食邑,就不同了。 这两者表明,王姮这个公主,不只是为了装样子的花瓶,不是华而无实,而是真的受到了皇帝的宠信。 有了圣宠,是否皇家血脉,也就无关紧要了。 假公主亦能比真金枝还要尊荣。 “姮跪谢圣恩!” 王姮叩拜再三,双手高举,恭敬的接过了圣旨。 “公主殿下,请起!” 宣读完圣旨,天使礼部左侍郎,快走两步,来到王姮近前,客气的招呼她起身。 左侍郎的态度亦是能够折射出皇帝的态度—— 圣人看重,朝臣们自然也就不敢轻慢。 姜贵妃是圣人的宠妃,就连皇后都十分看重。 一个后宫嫔妃,受到皇帝的宠爱不算什么,若是连帝后都喜欢……这人,可不只是宠妃这么简单! 左侍郎面对王姮的时候,面容和煦,言语客气,这场景,全都落在了围观众人眼中。 陆怀瑾作为刺史,沂州最大的父母官,自是站在众人的最前列。 他神情肃穆中带着些许温和,儒雅的面容,看不出内心的波动,唯有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姜贵妃这个宠妃的含金量,着实不低啊。 竟能让英明神武的圣人,爱屋及乌到如此境地。 “……王九,不可轻慢!” 陈静的面容下,陆怀瑾暗暗的想着:“沂州王氏,有王九做家主,非但不会没落,兴许还能复兴祖上的荣光呢!” “所幸,伽蓝那丫头,要与宇文战复合——” 只要嫁了人,那她就是宇文家的人。 惹了麻烦,闯了祸,也当由宇文战承担。 终于把这个蠢货送出门了。 陆怀瑾是真的不能理解,陆伽蓝与王姮,哦不,现在是尊贵的琅琊公主。 陆伽蓝与公主娘子并不曾有什么仇怨,她为何那般敌视、针对? 若是真有本事把对方踩在脚底下也行,陆伽蓝好歹是陆氏女,陆家作为北境八大世家之一,家中的女儿,本就该张扬、骄纵。 欺压个把落魄世家女,根本不算什么。 可问题是,陆伽蓝空有坏心,却没有什么真本事。 一次又一次的挑衅,连人家琅琊公主的裙角都没有摸到,就被楼彧利索收拾。 这还是陆怀瑾识趣,赶忙命人将陆伽蓝关了起来。 否则……去年的民变,沂州、尤其是河东,死了不少人啊。 陆怀瑾都不敢保证,若是陆伽蓝没有被关着,她会不会胡乱掺和,继而直接被楼彧弄死! 他们陆家,总算选对了一次。 非但没有被民变所拖累,还成功站队齐王系。 陆怀瑾虽然没有明着投靠,可他帮了楼彧,就是“盟友”。 上个月,京中传来消息,圣人在某次与中书、吏部等大佬们议政的时候,提到了陆怀瑾的名字。 他,这是要得圣眷的节奏啊。 陆怀瑾的任期,再有一年就满了。 有了圣眷,他兴许就能更进一步。 即便不能调回京城,也能调往繁华的上州做刺史。 陆怀瑾的仕途,一片大好。 他对楼彧,不能说感激,却也没有怨怼。 如今,又多了一个琅琊公主……嘶,得罪不起!真的得罪不起啊。 说句不好听的,在陆氏没落的当下,陆怀瑾在京城、在皇宫,几乎没有什么靠得住的助力。 如果能跟齐国公、琅琊公主拉近关系、加深合作,兴许就能帮他更上青云呢。 所以,陆珏的担心并不存在。 楼彧、王姮不会人走茶凉,只会让沂州各个衙门的官员们极力讨好。 陆怀瑾的家人(重点陆伽蓝),也会被陆怀瑾牢牢看住,断不会让她做出累及家族的蠢事。 被陆怀瑾重点防备的陆伽蓝,此刻,也隐在人群中。 她的神情早已麻木,心底一片绝望与悲凉—— 公主? 王九那胖子,哦不,人家现在也不胖了! 盈盈纤腰、身姿袅娜,只看这身形,就知道是个美人儿。 再加上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太美了!美得不似凡人! 而人们对于真正的大美人,是生不出恶感与嫉恨的。 对方已经是自己永远都触碰不到的存在,彼此间的距离,如鸿沟、如天堑。 萤萤之火,哪里敢嫉妒皓月之光? 王姮的美貌,以及令世人都赞叹的纯孝好名声,本就让陆伽蓝绝望。 结果人家摇身一变,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 听完天使宣读圣旨,看到礼部送来的公主礼服、花冠等,陆伽蓝感觉灵魂仿佛都被抽离了身体。 她听不到身边众人的窃窃私语,看不到其他人的羡慕、指点,她只能看到某个绝美的少女,以及自己绝望的心跳。 比不上,她永远都比不上王九。 更不可能将她踩到脚底下。 陆家已经败落,宇文战虽然不再是低阶武官,他有了战功,投入了长公主的门下,还成了陆珏身边最得用的人……但,依然无法跟堂堂公主相比。 不说公主了,就是楼彧这个齐国公,宇文战每每提起,也是带着恭敬与崇拜——力克突厥,活捉左贤王,少年将军,神勇无双,军中将士,谁人不拜服?! 宇文战确实喜欢陆伽蓝,不但不记恨她的“抛弃”,还对她百依百顺。 但,所谓的“依顺”,仅局限于两人的私事,内宅之中的琐事。 有关宇文战的公务、前途等,宇文战则还是非常坚持。 他可以容忍陆伽蓝抽他耳光,甚至愿意给陆伽蓝下跪……闺中雅事,夫妻情趣嘛。 人前,他也可以给陆伽蓝足够的尊重与宠溺。 唯独一点,宇文战非常坚持:陆伽蓝绝不能掺和外头的事儿,更不能以他的名义如何如何! 陆伽蓝:……呵!这就是男人!这就是所谓“宠爱”! 偏偏,就算陆伽蓝明白了宇文战对自己的态度,也无法真的拒绝。 她,只有他了! “王九,你果然好命。靠阿父,靠楼彧,靠阿母……你,我确实招惹不起了!” 就,这样吧。 陆伽蓝彻底放下了,不是不愿,而是无奈。 …… 京城,太极宫! 姜贵妃作为皇帝的宠妃,被分在了百福殿。 半躺在矮榻上,手肘撑在秋香色的引囊上,姜贵妃双眼微闭,静静的想事情。 女儿的信,她已经收到了。 “没想到,王廪这厮竟这般命大!” 一次次的打击,崔氏还下了重手,都不能让他彻底消停下来。 他就不能一直做个活死人? 非要醒过来恶心人? 一想到曾经的夫君,姜贵妃就忍不住的反胃。 之前她在河东,王廪一行人正巧回来。 姜贵妃也就看到了王廪昏迷不醒、谢老妪中风的凄惨模样。 这对母子,曾经是姜贵妃的梦魇。 哪怕到了如今,她已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宠妃,偶尔做噩梦,还会梦到那一年,她被逼着和离,被逼着改嫁的场景。 谢氏、王廪都是罪魁祸首,是他们把她当成了任意交易的货物。 亦是他们,让她和阿玖骨肉分离。 因为这对母子的算计,她始终都是身份敏感的尴尬之人。 在杨家,在皇宫,她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她甚至连孩子都不敢生。 一来,她怕自己护不住孩子,更怕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二来,侥幸护住了孩子,她也不想让孩子有个身份尴尬的母亲。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她只会让孩子蒙羞。 而这一切,都是那对母子造成的。 他们害了她,还苛待了她的阿玖,她如何不怨、怎能不恨? “祸害遗千年!王廪没死也就罢了,居然还妄想回京?” “之前他来京城,多少流言蜚语,多少嘲讽白眼,他居然丝毫都不在意!” “如今更是恬不知耻……怎的,过去卖妻,如今又要吸女儿的血?” 公主之父? 他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羞耻? 不! 他还真不会! 兴许啊,他还期盼圣人这个“情敌”,赏他一官半职呢! 一想到这些,姜贵妃就更加恶心了。 “呕!” 忍不住干呕了两声,姜贵妃坐了起来,一张倾国倾城的芙蓉面,本就略带清冷,此刻眉头微蹙,真是满满的破碎感。 圣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宛若西子捧心的绝美画卷。 “娇娇,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圣人大步来到矮榻前,坐到了姜贵妃的身边,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柔声询问着。 “……王廪醒了,他要阿玖带他进京!” 姜贵妃与圣人“夫妻”多年,她矜骄,她清冷,她有着直言不讳的“真性情”。 她不会柔弱的做戏,更不会欺骗、隐瞒。 她的这种做派,既彰显了她对主君的全心全意,又异于其他女人,是她常年受宠的原因之一…… 第一百八十七章 圣宠 其实,按照标准的宫斗模式,姜贵妃不该直接说出来。 她应该暗自神伤,皇帝来了,就要赶忙强颜欢笑。 被询问的时候,也要极力的粉饰太平。 她是宠妃,皇帝爱她、重她,看到她这幅受了委屈却还要极力隐瞒的模样,自然会暗中询问、调查。 比如,今日贵妃遇到了何人?发生了何事? 然后皇帝便会查到,姜贵妃收到了宫外女儿的来信,女儿在信中,提到了总是给她惹麻烦的倒霉前夫。 再然后,皇帝就能知道“王廪醒了,他要进京”的消息。 姜贵妃却没有这么做,她在圣人面前,素来都是坦荡的、清冷高贵的。 这,迥异于皇帝身边其他的女人。 没有小手段,不耍小心机,或许在她心里,皇帝这个丈夫不是唯一的挚爱,却又是她百分百信任、倚重的爱人。 嗯嗯,用后世偶像剧的说法是,圣人不是姜贵妃生命的全部,但在爱情的世界里,她只有他一人。 姜贵妃的许多做法,看似矛盾,却又该死的恰到好处。 所以,她能在杨翀心里始终占据一定的地位,靠的不只是美貌,还有她的智慧。 美貌+任何一种特长,都是王炸。 姜贵妃却不止一种特长,她的手腕,她对男人的了解……让她总能坐稳宠妾、宠妃的宝座。 “……这人,唉——” 没有让圣人猜猜猜、查查查,姜贵妃主动诉说了自己的烦心事。 而提到这个让她恶心的前夫哥,姜贵妃禁不住无声的叹息着。 她的神情很是复杂,对王廪,她憎恨、厌恶,恨不能他去死。 可无尽的厌恶中,又有那么一丝隐隐的怅然—— 不管怎么说,王廪都曾经是她的丈夫,两人还孕育了一个孩子。 人,都是复杂且矛盾的。 很多时候,甚至有些“吹毛求疵”。 比如杨翀这个皇帝,他确实不愿自己的女人总想着前任。 但,如果姜贵妃对王廪,真的只有怨、只有恨,再无其他一丝的情感,圣人也未必会真的高兴——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姜贵妃与王廪是结发夫妻,两人成亲七年,还有女儿。 他们之间,是无法彻底撇清关系的。 如果王廪还是尊贵的、风光的世家子,圣人或许还不会多想。 偏偏王廪落魄了,病了,瘫了,成了妥妥的弱者。 而人的骨子里,既慕强,也惜弱。 仿佛只要够可怜,他曾经犯下的过错,就可以被抹去。 即便不能原谅,也不该再计较。 “他都已经这样了,而你却贵为皇帝宠妃,你怎好再斤斤计较?咄咄逼人?” 人嘛,就是这么的复杂,既不希望自己的爱人是烂好心的圣父圣母,也不愿对方真的狠心绝情、残酷冷血。 人与人之间,怎能真的恩怨分明? 更多的还是爱恨交织! 姜贵妃此刻的表现,就堪称完美。 她对前夫,绝大多数都是怨与恨,他风光的时候,恨他不死。 可当他真的成了瘫子、破落户,她觉得“恶有恶报”的快慰的同时,又有那么一丝丝的怅然与失落—— 不管怎样,她都是她的原配夫君。 他也曾爱她、宠她,有过夫妻恩爱的美好时光。 就算因为背叛,她怨他、恨他,两人之间早已没了爱,只有仇,可他们还有女儿。 姜贵妃现在会对王廪“心软”,更多的是为了女儿。 “郎君,九娘还未及笄,还未定亲,她一个孩子,却要服侍重病的祖母、父亲,还要抚养六个弟妹,她太可怜了!” 姜贵妃似是真的担心,说话的时候,没有尊称圣人为“圣人”、“陛下”,而是像以前一样,亲昵的叫他夫君。 她本就清冷、充满破碎感的绝美面容上,浮现出对女儿的心疼、担忧等。 当然,她担心女儿的同时,也没有忘了自家夫君的仁爱、慷慨:“幸而有郎君,郎君给了九娘尊荣与体面。” “还赏赐了她公主府,派了天使迎她进京。” 姜贵妃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波光潋滟的美眸,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雾蒙蒙,情切切,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想要怜惜。 “九娘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晚辈,我自当要照顾她!” 许是被姜贵妃感染了,圣人也没有自称“朕”。 他们两人,就像是寻常的夫妻,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我知道,您爱我、宠我,更有着一颗高贵的、仁慈的心,这才……” 姜贵妃低下头,暂时褪去了清冷,只有小鸟依人的柔弱。 柔若无骨的娇小身躯,完全缩在了圣人宽大的胸怀之中。 她就像一个易碎的精致娃娃,那般可怜,又无比的信任、依赖身边的男人。 圣人伸手,环住了怀中的人儿,他道:“也罢,他要进京,就许他进京。” “进京后,也不必去住公主府,朕记得,当日王廪落罪的时候,家产被抄没。” 说到这里,圣人微微一顿。 王廪的败落,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与老圣人、楚王等交锋的牺牲品。 顶多就是王廪不无辜,他是真的犯了蠢、违了法。 当然,违法不是最要紧的,最致命的还是太蠢。 但凡王廪没有那么好算计,只是单纯的贪污,圣人都不会这般嫌弃。 毕竟在朝堂上,就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忠与奸。 只要能力够,人品、操守略有瑕疵,都是可以容忍的。 怕就怕,又蠢又坏。 王廪就是这样的极品。 否则,都不用姜贵妃表演这么一出,只凭王廪齐王府旧人,又有“被炮灰”的苦劳,圣人登基后,都不会真的不管王廪。 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也会给他重新入仕的机会。 呃,好吧,王廪的昏迷,也是一个原因。 但,若王廪不那么的蠢,圣人不会因为他是自己宠妃的前夫就忌惮、打压。 不重用,也会帮他主持公道,惩罚凶手,并赐还产业,让他能够安稳的在河东老家安养! 偏偏—— 不过,此刻姜贵妃主动提了出来,而她所表现出来的意思,她不是心疼死鬼前夫哥,而是担忧女儿。 王廪太落魄、太寒酸,受苦受累受嘲笑的人,始终都是王姮啊。 圣人多聪明的人,哪里听不出爱妃的“担心”。 他轻轻抚摸着姜贵妃白皙纤细的肩膀,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崇仁坊的宅子,就赐还给王家。” 王家有了京中的宅院,王姮也就无需把王廪等都接到公主府。 “……多谢郎君!” 姜贵妃听到圣人的安排,便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 王廪有了赐宅,就不能继续赖着阿玖。 阿玖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拖累。 姜贵妃兀自想着,圣人摸索她肩膀的手,却忽然顿住。 他低下头,冷不丁的问了句:“阿姜,吾与王廪,孰好?” 姜贵妃几乎没有犹豫,她轻轻抬起头,一双还带着水汽的美目,直直的看着圣人的眼睛: “郎君,您怎可这般羞辱自己?” 王廪与您,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啊。 把他与您放在一起,都是对您最大的侮辱。 “……曾经,妾以为自己是这世间最可怜之人,上天似乎总在欺负我、磋磨我。” “我对王廪这样自私薄情、唯利是图的小人,更是深恶痛绝、恨其不死!” “然而,直到遇到您,我才知道,上天待我,何其优厚?” “我前半生,所遭受的所有羞辱、苦难,皆是为了与您相遇、相守。” “妾有时甚至会想,王廪那厮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让我有机会侍奉您。” 姜贵妃似是有些激动,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混乱。 一会儿自称我,一会儿又自称妾。 她越是这般,越显得她情真意切。 人,只有在情绪剧烈波动,才会语无伦次,才会真情流露! “郎君,您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您不能这么的羞辱自己!” 姜贵妃不会说现任提前任是在为难她,而是认定这是对现任的侮辱。 而她,不许自己心爱的、尊敬的夫君,如此的自轻自贱! 圣人定定地看着姜贵妃,忽的,他笑了,柔声道:“好!以后朕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阿姜现在是她的,身心都属于自己。 他跟一个“卖妻求荣”的小人比什么比? 王廪是真小人,而他才是伟男儿。 “嗯!妾以后也不会再提那人,没得恶心!” 姜贵妃一脸嫌弃,说道“恶心”二字的时候,竟没有忍住,真的呕了起来。 圣人见状,赶忙关切的说道:“好!好!不提!娇娇,别恶心自己!” 圣人以为姜贵妃是因为心理原因而导致的干呕,但很快,他就发现,他的爱妃似乎是生理反应。 接连干呕,并真的吐了出来。 圣人顾不得污秽,扬声喊道:“来人,传御医!” 半个时辰后,圣人有些怔愣的看着一脸欢喜的爱妃:娇娇她,有妊了! 姜贵妃跟了他近十年啊,从未怀孕。 原本,圣人以为,可能是姜贵妃的身子不太好,这才—— 他的娇娇,看着年轻、美丽,实则已经三十多岁了。 在大虞,是能够做祖母的年纪,没想到却“老蚌生珠”?! 姜贵妃却仿佛没有看到圣人的又惊又喜,她兀自沉浸在即将要做母亲的喜悦中。 许是太过欢喜,姜贵妃竟喃喃的说:“阿玖荣封公主,即将进京,而我又有了身孕。” “……老天果然待我不薄!” 她的福运,果然深厚绵延。 女儿即将进京,腹中有了皇家血脉。 不拘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圣人的骨肉。 不管是她,还是女儿,与皇家有了真正的、血缘的羁绊,未来都能有所依靠。 双喜临门啊! 哦不,其实是三喜—— 有了刚才的谈心,她与二婚丈夫之间最大的心结被彻底打开。 圣人虽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却是她最爱的、最敬重的男人。 她成功让圣人明白了她的这番“心意”! 她与圣人之间,将再无隔阂。 圣人听到姜贵妃的低语,竟也忍不住多想。 算起来,姜贵妃腹中的胎儿,应该是他登上皇位后的第一个孩子。 不是嫡长子,却也有一定的意义。 圣人真的喜欢姜贵妃,没能与心爱的女人有个孩子,一直是他的遗憾。 如今,夙愿达成,圣人更是明白了娇娇对他的一片心意,他也有种双喜临门的感觉。 也罢! 就当为了娇娇,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待王廪进京后,再给他一个闲散的官职。 他,终究是娇娇的前夫,如今还有义兄之名分,若是太落魄,娇娇也会被人暗地里嘲讽呢。 …… 有了圣旨,王姮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琅琊公主。 圣人除了封号、食邑、公主府,还赏赐了金银、锦帛、古玩珍宝等若干。 另外,还有内廷调拨的四个内侍,八个宫女,以及二百的公主亲卫名额。 是的,王姮只有名额。 这倒不是圣人区别对待,而是他知道,王姮不缺人,她的麾下有部曲,有私兵。 去年王姮身边的部曲统领阿胡,还倾情上演了“进京告状”的戏码。 圣人听闻后,颇有些兴趣,暗中召见了阿胡等。 由此,圣人知道了他这个便宜继女,不只是个憨吃憨玩儿的小女郎,还是个足以担当“家主”重任的人才。 王姮不缺护卫,缺的只是正大光明的名分。 圣人便因人制宜,只给名额,让王姮的私兵变成了朝廷认定的官兵。 王棉默默吐槽:啧,古代也重“编制”啊。 私家部曲摇身一变成了公主亲卫,那些兵卒的气势都变得不一样了呢。 “阿棉,你的郡君诰封也下来了!京中亦有赐宅,不过不是在崇仁坊,而是平康坊。” “……我决定明年春天进京,你呢?要不要与我一起?” 王姮私下里与王棉这般商量着。 “要!” 王棉坚定的点头。 她可是九娘的嫡长闺,九娘去哪儿,她也要去! 再者,萧家亦在京城。 萧无疾呢,运河的差事已经交付给了陆珏,太子那儿为萧无疾安排了兵部的差事,他不日也要进京。 还有家里的几个堂兄、堂弟,也都摩拳擦掌的准备进京、谋取前程。 王棉没有留在河东的理由,京城,反倒才是属于她的更大天地……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新征程 进京,说得简单,实则十分繁琐。 古代不比现代,交通不便,根本做不到“说走就走”。 在现代,搬家只需打个包,再找个搬家公司就能解决。 而在古代,搬家什么的,就牵扯得太多太多。 首先,王姮、王棉需要处理名下的产业。 两个小姑娘,平日里并不张扬,但实际上,两人的产业真的非常非常的多。 这还不包括已经上交给杨睿的船坞、工坊等。 大大小小的田庄,两人就各自拥有十几座。 还有沂州、河东等各地的店铺,她们都不是一个一个的计算,而是半条街、半个商圈儿。 这么多的产业,留在原地,再安排靠得住的管事,倒也可以。 但,沂州距离京城太远,且即便没有“人走茶凉”,也要深谙“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王姮、楼彧确实尊贵,刺史都不敢招惹。 可架不住他们的产业太多、太值钱。 几乎就是整个沂州最好的、最繁华的地段,三分之一甚至是一半,都在三人名下。 财帛动人心,为了钱,多少人铤而走险? 就算陆怀瑾等官员本身不会犯蠢,也要预防他们的家人,属下等“利欲熏心”,继而强取豪夺。 “还是处理一部分吧。” 王姮看着厚厚的账册,一打一打的房契、田契等,幽幽的叹息着。 再者,去了京城,他们也要置办产业,需要充足的银钱。 将沂州、河东等地的产业处理些许,既不那么的扎眼,免除麻烦,还能抽调出银钱。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棉点点头,她比王姮更需要套现。 她与萧无疾已经定亲,婚期就在明年。 进了京,她不但要给王家置办产业,还要给自己置办嫁妆。 这些都需要钱。 另外,“贵”得只剩下一个姓氏的萧家,也需要她这个女财神贴补。 王棉:……钱钱钱!还真是哪里都少不了。 田庄,只留下最核心的几个,其他或是偏远,或是质量不好的,卖掉。 店铺,只要繁华地段、重点码头的,其他的,亦都可以拿来做人情——好东西哪怕是卖,那也是一份人情呢。 比如陆怀瑾,比如河东等几县的县令、主簿等。 他们哪怕花了钱,也会感念琅琊公主和王郡君的大方。 否则,他们很容易被利益所迷惑,继而做出累及全家的错事。 花了钱,名正言顺的得到一棵棵摇钱树,根本不担心会出错。 且,他们与琅琊公主、王郡君做了交易,那就是自己人啊。 买卖成了、仁义更在。 日后他们再多多的来往,多多少少都能有些情分。 而这些情分,平日里无所谓,到了关键时刻,兴许就能起到作用呢。 可以说,王姮、王棉处理产业的时候,跟当地的官员、豪绅等,都实现了双赢。 一方得了钱,一方得了实惠,皆大欢喜。 处理了产业,换回来一箱箱的金银、铜钱,王姮和王棉还要继续忙碌。 收拾库房,打包行李,安排人事,准备出行。 古代出行艰难,不只是道路问题众多,还有最要命的马车—— 没有减震,没有橡胶轮胎,扎实的木质车轮碾压在地面,硬生生能够压出车辙印。 人坐在里面,所受到的颠簸,也就可以想象。 那不是坐马车,而是受刑呢。 现代人坐个十几小时的绿皮火车,都能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 而在古代,这马车,一坐就是几天,甚至是几个月。 王姮和王棉没有出过远门,但有常识啊。 她们平日里也没少坐马车,自是知道坐马车的种种痛苦。 “改装!必须改装!” 王棉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并上上下下的体验了一番,坚定的说道。 古代条件有限,做不出弹簧,也就无法更好的减震。 王棉却表示:“科技不够,人工来凑!” 古代的工匠地位低,但技术可是经过“九族严选”、一代传一代的锤炼出来的。 王棉大概的说了说弹簧的构造、原理等,东山书院名下铁器工坊的匠人们便开始一次次的实验。 然后,还就真让他们“手搓”出了弹簧1.0。 工艺等,自是无法跟后世用现代工具打造出来的相比,却也有了弹压的功效。 若是再继续研究,应该能够做出更精良、更标准的弹簧。 还有轮胎……呃,那个就更不能想了。 橡胶等原材料,应该还能弄到。 岭南的雨林里或许就有野生的橡胶树。 王棉自己弄不来,但她有公主闺蜜,以及楼彧这个能干的小变态啊。 楼彧连食铁兽都能全须全尾的抓来,再深入南境,找几棵橡胶树,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橡胶轮胎所需要的技术要求太多太多。 王棉一不是理科生,而不是工业技术人才,她只见过轮胎,根本就不知道具体的工艺。 轮胎、就算了。 硬件无法“革新”,那就只能在其他方面进行改进。 第一步,马车车厢要大。 不能是常规的车厢尺寸,那样的车厢,只能用来坐,或是简单的躺。 王棉想要的,是古代版的房车。 能坐能躺,有厕所、有厨房。 哦,对了,还要足够的防水! 这一路,风餐露宿、雨雪交加的,哪怕走官道,也不是随时都能找到适合投宿的驿站、客栈。 很多时候,可能就只能在野外,在马车里凑合一宿。 若是在荒郊野岭,还又遇到雨雪天气,马车若是漏了水……王棉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凄风苦雨愁煞人”啊。 “……阿棉,我必须庆幸,我是公主!” 王姮看了王棉亲自绘制的图纸,并暗自估算了上面标注的尺寸,忍不住的喟叹了一句。 王棉先是一愣,大概是没有想到公主与马车的关系。 但,她到底不是刚穿越来的小白,略略一想,就明白了王姮的意思: 在古代,等级森严。 而这种阶级,不只是体现在身份上,更是深入到吃穿住用行等方方面面。 每个等级,都有对应的服饰、房屋马车等规格。 可以“屈就”,却不能僭越。 穿的衣服、住的房子、坐的车轿等,一旦超出了本阶层的限制,那就是违法。 只要深究,就能被问罪。 比如王棉改装的马车,其尺寸,就过于巨大。 幸亏王姮是公主,这般大的尺寸,以她的身份,勉强不算僭越。 王棉:……mmp,该死的、万恶的封建社会! 虽然没有逾矩,但王姮的一句“戏言”,还是惊醒了王棉——切莫得意忘形! 她现在确实不再是卑微的贱民,但,也不是可以无惧规矩的真权贵。 其实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任性而为。 他,也要遵从一定的规矩。 除非他想当个遗臭万年的昏君! 暗暗的叹了口气,王棉一手拿着《开泰律》,一手拉着姜贵妃命人送来的皇宫退役女官,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继续改建马车。 大大的车厢,车厢外贴了一层铁皮,又刷了一层层的桐油,再加上油毡。 车厢里,被分出了两个小隔间。 除了主体的车厢外,两个小隔间里,一个放了恭桶、水盆等,一个则可以放置碳炉、炊餐具等。 主体车厢的墙壁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再由结实的棉布包裹。 还有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抱枕、靠枕、坐垫。 车座、车顶等位置,都有一个个的暗格。 车座放下来,就是床,可躺可卧可坐。 放下某个隔板,就是桌子,能够吃饭、写字。 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设计,或许不起眼,但在漫长的路途中,一定能够方便乘坐的人。 而这样的马车,注定需要耗费时间。 是以,从王姮决定了出行时间的十月,一直到来年二月,足足三四个月的时间,才堪堪制造了三辆。 王棉望着成品,抹了把汗:何止是耗时啊,还特么的费钱、非人工。 不说别的,单单是那弹簧,那棉花,所耗费的资源就是后世之人难以想象的。 而这样的马车,搁在大虞,亦是顶级的豪车。 不单单是车厢大、配饰精美,更有象征身份的双马拉车,还有太多的巧思设计,精妙摆设。 楼彧亲自来检查、体验了一番,都忍不住的称赞王棉:“王郡君,果然奇思妙想,不愧神仙弟子之名!” 王棉都有些受宠若惊,不容易啊,认识近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变态这般客气,对她这般盛赞呢。 从最初的贱丫头,到随后的丑丫头,以及前些日子的直呼其名,王棉不只是实现了阶级跨越,也慢慢得到了小变态的认可呢。 不容易! 真是太不容易了。 王棉感受到了“联宗”的妙处,不只是楼彧的看重,还有来自沈度的善意。 今年正旦,王姮、王棉等像往年一样去给先生拜贺新春,沈度没有受王棉的半礼,而是让她如同王姮一样,行了全套的弟子礼。 她不再是什么狗屁的外门弟子,而是成了沈度沈名士的第二名女弟子。 王棉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心酸。 她的才华、品性等,终究还是比不过一个高贵的身份。 “……无所谓了,我还是我,旁人如何,与我何干?我只需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守住初心,即便被同化,也要幸福快乐、无愧于心!” 王棉默默的劝慰自己,迅速调整好心态,准备开启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