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不打脸》 第1页 [古装迷情] 《本侯不打脸》作者:浮云一【完结】 文案: 玄和五年,郁侯向圣上求旨,为独子求娶姜家女,此后京中无人不知,姜家长女姜凝便是未来的郁侯夫人。 谁知多年后,一道圣旨,抬进侯府的,竟是姜家庶女姜柔。 新婚当夜,郁子肖看着静坐的姜柔,嗤笑道:美则美矣,实在无趣。 姜柔不甚在意,只谨记着生母的嘱託,助他郁家度了那场劫便可功成名退。 后来郁子肖机关算尽,一朝马失前蹄,人人避之不及,只有这小夫人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旁。 姜柔发现往日那个对她百般嫌弃的夫君变得越来越粘人。 郁子肖:柔儿为何这般冷淡,不愿与为夫亲近? 姜柔:夫君说过的,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郁子肖:…… 口嫌体直男主×外冷内软女主 郁子肖:我夫人乖巧玲珑,甚是可爱。 众人:谁说她无趣得很? 郁子肖(冷漠脸):不是我。 11v1先婚后爱 2he,双c 3小虐怡情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柔,郁子肖 ┃ 配角:云辞,萧承昱 ┃ 其它:先婚后爱 第1章 楔子 天寒了,接连下了几天的雪。 这日终于放了晴,不见了往日雪花狂舞的景象,只是积雪未消,使寺院周身皑皑,映得朴旧的院墙也明艷起来。 小和尚抱着与身形极不相称的扫帚,步子却稳得很,将脚下的雪踩得簌簌响,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他推开寺院的大门,一个不慎,木门上的积雪便落了下来,又顺着他光熘熘的脑门滑到了脸上。 “哎呀!”小和尚嘆了一声,拍掉头顶的雪,揉了揉眼睫上融化的雪水,在一片氤氲白光中,便看到远处有几个黑影在向这边移动。 小和尚不动声色地扫着雪,待几人走近,才放下扫帚,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施主。” 抬起头,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一主二仆,为首的那个男人生得剑眉星目,肩宽体长,单是站在这里,便有着不可轻视的威严。 小和尚看到这等人物,便猜到了来意,温声道:“师父这两日感了风寒,眼下还睡着,施主若是……” “常净。”小和尚话未说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转过头去,就看到自家师父立在檐下,脸色与周遭的雪色相融,透露出一丝病态,他枯瘦的手在空中摆了摆,“将人请进来吧……” 小和尚愣了愣,看到师父转身进了屋,才反应过来,对来人道:“施主请随我来。” 那人微微颔首,对随行的二人低声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便跟着小和尚进了寺内。 慧庭大师坐在蒲团上,见人进来了,便挥手让小和尚出去了。 他身形消瘦,脸色泛白,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至少不像是传言中洞察世事的大师该有的年纪,眉眼间却显出一副苍老之态。未等来人说话,他先道:“侯爷,请坐。” 郁绍在他对面坐下,始终沉稳的面容终于显出一丝担忧:“大师,我此番前来……” 慧庭大师并没有看他,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暖炉:“可是为了令郎的病情?” “正是。”郁绍眼里有一瞬间的惊诧,心道此人果然如民间所言,语气中便多了几分真切,“犬子病重,求医无方,已昏迷整整五日了,在下不才,未能得知缘由,恳请大师指点。” “侯爷此次前来,并非是单单为了令郎的病情。”慧庭饮了一口热茶,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这才抬眼看他,“令郎为何会中毒,侯爷当心知肚明才是。” 郁绍闻言握紧了拳,眉头紧皱,似乎在隐忍些什么。少顷,他无力地松开了掌,重重地嘆息了一声:“到了这个地步,我只盼他平安生长,若是此次大师能救犬子一命,我便带着妻儿远离朝堂,归隐山中,从此再不过问世事。” “狡兔死走狗烹,侯爷能够审时度势,想法固然不错,可惜……”慧庭眼中变得晦暗,“令郎命数极端,非大贵则横死,註定不能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郁绍愣住:“什么!” “侯爷。”慧庭缓缓开口,“命数都是天定的。” 他薄唇翕动,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漠然:“侯爷大可带妻儿归隐山林,倒也能过些安定日子,不过令郎终究会回归京城搅弄风云,至于成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郁绍怔愣,他身在朝廷这么多年,如何不知其中局势的兇险,此次独子中毒,便是给他的一个警醒,若非如此,他今日也不会到这儿来。 想到此,他沉声道:“大贵与横死,转机在哪里?” 慧庭闭上了眼,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过了许久,才张开口,吐出了轻微的四个字。 “姜家之女。” 郁绍眉头微锁:“姜家……” 还来得及细思,就见慧庭说完这句话,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仿佛要把那本就单薄的身子所聚的全部生气尽数吐出。 第2页 “大师!” 郁绍色变,还未有动作,慧庭撑在桌案上,摆了摆手:“回去吧。” 郁绍停顿了片刻,犹豫道:“犬子的病……” “不出两日,他便会醒过来。”慧庭似是十分痛苦,紧蹙着眉背过了身,“回去吧……” 郁绍见状,不再多言,站在他身后,两手相叠,作了一个长揖,遂转身离去。 小和尚见那施主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施礼后便进了屋,就看到师父脸色惨白地坐在那里。 他近来身体愈发孱弱,已没有多少力气,轻咳一声便连带着身子剧烈晃动。 小和尚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替他擦了嘴角的血迹。慧庭静静地望着窗外白皑皑的院落,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寂寥。 “我这一生,泄露的天机太多,如今怕是要与这雪,一同消融了……” 第2章 清晨,太阳从镂空细花的窗棂中照射进来,投在地面上,落下了斑驳的光影。 屋子中央坐着一个少女,正安静地摆弄着手中的物什。她削肩柳腰,身着浅青衣裙,衬得肤若凝脂,白皙的脖颈透着莹莹光泽,又生了张小巧的鹅蛋脸,五官精緻,只是那一双杏眼却透着寡淡的神色。 盼晴看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摆弄了那镯子半天,忍不住开口:“小姐,可要奴婢拿到珠翠轩去看看?” 姜柔闻声,没有抬头,只轻声道:“不必。” 她看着手中的镯子,双眉微蹙。今日用过早饭后,手镯上便无端掉了颗珠子,她戴了这镯子许久,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镯子是母亲留给她的,乃柢族护身传物,其内有玄机,因此她也不能拿出去与人察看,只好自己摆弄,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一点成果也无。 姜柔正凝神思考,却听外面传来一声急切的唿声:“小姐!” 她抬头,就看到念冬从院子里小跑进来,轻喘着气道:“前院来话了,说是宫里的人来了,叫前去领旨呢。” 盼晴睁大了眼睛:“宫里来人?” 姜柔面上却无异色,沉默着站起身,将那颗掉落的珠子包在手帕里收好:“如此,便过去吧。” 姜柔住在西院,这边一向寂静,除了两个贴身丫鬟和从小教养她的嬷嬷外,再没有其他下人了。只因她母亲曾就住在这个院里,母亲过世后,姜柔也没有搬动,姜夫人对她向来冷淡,便也不曾过问,全当默许了。 穿过院门,匆匆赶到前厅,就见姜家一席人都跪在地上,从宫中来的宫人正站在厅前,手握一明黄圣旨。姜家主人都住在东院,故而早早就到了,唯有自己姗姗来迟,姜柔心下一沉,直接上前跪下,等着宫人宣旨。 宫人也不怠慢,见她来了,便直接开口:“姜柔接旨。” “臣女接旨。” “陛下有旨:兹闻姜太傅之女姜柔性情温良,品貌出众。今定国侯郁子肖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朕曾有诺,故而特将汝许配为其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一旨宣完,跪在地上的人却是神色各异。 “谢皇上隆恩。”姜柔抬头接旨,余光就看到姜凝手中也持一圣旨,此刻眉眼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隐隐透着些许蜜甜。 因姜太傅不在家中,宣旨太监行完公事就离开了。见宫人离去,姜夫人身边的那王嬷嬷便再也忍不住了,开口笑道:“一日竟领了两道圣旨,都是皇上的赐婚,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了。” 就连姜夫人一贯冷淡的脸上也显出些愉悦来,把姜凝拉过来道:“入了皇家,以后当谨言慎行,你在宫中的一举一动,牵动的可是我姜家的荣衰。”(?′3(′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王嬷嬷眯着眼笑道:“夫人大可放心,小姐这样聪慧,定然能得太子的喜爱,将来啊,还要贵为一国之母。” 姜夫人闻言,脸色却冷了下去,睨了她一眼,王嬷嬷便觉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低下头退了一步:“奴婢一时口快,还请夫人责罚。” 姜夫人不欲与她多言,只看了姜柔一眼,王嬷嬷便会意,走过来笑着跟姜柔道喜:“二小姐好福气,我瞧宫里这意思啊,小姐这是要与太子妃同日出嫁呢。受了天恩,以后的日子啊,定然和和美美。” 这人嘴上说得好听,神态却无甚真诚,姜柔见惯了王嬷嬷的簧口利舌,只淡淡一笑,就转去跟姜夫人道安,姜夫人也难得对她有了些笑容,姜柔听了她不咸不淡的几声叮嘱后,也不欲再留,便请示离去了。 姜夫人看着姜柔消失在门边的身影,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与姜夫人而言,这日可真是喜从天降。十五年前,姜凝刚满周岁不久,郁家的世子突然昏迷不醒,据说那郁侯到处求医无方,后得了一大师的指点,竟然向圣上求娶姜家之女。 彼时姜柔尚未出生,那姜家之女指的不是姜凝,又能是谁?只是当年那定国侯郁绍名噪一时,乃大俞第一武将,妇孺皆知,每次回京,百姓争相去看,阵势之大,令人慨嘆。 第3页 所以当初郁绍求那一旨,她原本也是欣然愿意的,只是不久郁绍便战死沙场,那郁子肖却是个不成器的,整日流连花丛,不通世务,性情乖张,如今这定国侯只剩个空名罢了,她怎还愿意将女儿嫁过去。 眼看着郁子肖就要及冠,她心中焦急,姜太傅速来不爱管这些事,她也无从可说。况且,天家赐的婚旨也违抗不得,着实让她害了一段时间的闷火。 如今……她想到今日那圣旨,便大觉欣慰,姜凝不仅没有被赐给那没出息的小侯爷,还得了天大的恩,被指与太子做太子妃。这郁家的婚旨却让姜柔顶了去,姜夫人思及此,看姜柔也顺眼了几分,便难得叫她说了几句话。 姜凝留在厅里,又跟母亲说了会儿话,随后就退了出去,追了几步路,看到姜柔在前方走着,便喊住了她。 姜柔一身浅青色细水裙,细白脚踝在裙面下半遮半掩,身上穿着轻软的薄烟纱,头顶挽了小巧侧髻,只戴着一只宝蓝珠花簪,余下的乌髮由浅色的髮带束着垂在身后,更添了一丝温婉。 姜柔回过头来看她,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不过纵使面无表情,也还是有种摄人心魄的清艷。 姜柔是个美人坯子,她从小就知道。原来住在西院的那个侧夫人就生得美艷绝伦,她时常偷偷跑过去看,把母亲赏的小物件分给姜柔,就盼着能和这个姐妹说说话。 只是姜柔自小性子就闷,尤其是在侧夫人撒手人寰之后,除了例行请安之外,总是一个人待在西院,与姜凝也并不相熟。家中叔伯膝下也有几个女儿,但姜凝想着,姜柔是她亲姐妹,因此看她总与旁人不同些,然而姜柔却并不与她亲近。 今日听了旨,姜凝心里欢喜,随后想到姜柔,就不免有些担忧。她早知自己会嫁给郁子肖,也知道那小侯爷是京中出了名的爱玩,整日在外厮混,如今皇上却是把姜柔许给他了。 她总觉得,这个妹妹是替自己挡灾了,况且姜柔那闷不吭声的性子,嫁过去难免要受委屈,故而就想上前说两句话宽慰宽慰她。 姜柔看到她,轻声应道:“长姐。” “姜柔。”姜凝上前拉住她的手,也不知她是否听过郁子肖的风流韵事,只好从自己的听闻中,拣着关于那人为数不多的好话,试探着劝道,“我听闻那郁小侯爷生得好看,又文采斐然,是个翩翩少年郎。郁家又是武将世家,定然是重情重义的,你嫁过去,也好……如今你我二人皆被赐婚,便是很快就要分离了。” “长姐。”姜柔看着她,思虑片刻,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宫中不比外头,你要谨慎才是。” 姜凝本也没指望姜柔给她什么回应,不想姜柔居然也来嘱咐她,便弯着眼笑了:“我记下了。” 姜柔不善言辞,只是这个长姐对她一向颇为友善,嫁与皇家未必是好事,看她今日费心来劝解自己,心中一暖,便与她多说了两句。 末了,姜凝与她道了别,转身正准备离去,脖颈处却突然传来了温凉的触感,她回过头,正见姜柔收回了手,诧异道:“怎么了?” “无事。”姜柔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听闻太子向来宠爱身边的宁良娣,此人善妒,长姐与她往来时定要小心,莫要轻信此人。” 姜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太子宫中的事,姜柔怎会得知,但转念一想,姜柔既然有心提醒自己,想必也不是空口无凭,便点点头应下了。 姜柔看着姜凝离开,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盼晴急忙搀扶住她:“小姐,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只是站得久了,头有些发昏。”姜柔扶额,想起了方才手指碰到姜凝颈后时脑中出现的画面。 一个华衣女子,端着一碗药走到面前,看着“她”道:“姐姐,妹妹听闻你怀了身孕,特来看望你。” “她”接过那药,与这女子说了几句话,画面就渐渐模煳了,只是依稀听到“她”称这人为宁良娣。 姜柔也有所耳闻,知道这宁良娣是太子身边的宠妾,今日试着探了探姜凝之劫,果然在东宫的日子不会太平。 她能做的也只是加以提醒,只盼姜凝能多加小心。只是度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宫中之事,实在难说。 以后的日子,且看她的造化了。 刚回到屋里,念冬就红了眼圈,在一旁一直看着姜柔,却见姜柔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表现,实在忍不住了,便一跺脚,替她不平道:“这默认的郁侯夫人不一直是嫡小姐吗?怎么就成了咱们小姐了呢?” 盼晴比较迟钝,此时听念冬这么一说,才觉得不对起来,想来确实如此,也不禁感到担忧:“京中谁人不知这是个纨绔子弟,小姐嫁过去定是要受委屈了。”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起来。 姜柔看自己还没什么表示,两个丫鬟却先替她难受起来了,竟都抹起了眼泪,便浅浅一笑:“我还未嫁过去,你们怎知我会受委屈。” 念冬瘪着嘴道:“素闻郁小侯爷风流无度,最爱往那绮春阁跑,每从那烟花柳巷路过,青楼中的女子个个争着朝他挥帕。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满身脂粉香,怎能和我们小姐……” 第4页 她说着看了看自家小姐,愈发觉得委屈了。小姐生得冰清玉洁,跟那天天待在花柳地的郁小侯爷放一起,简直是污了自家小姐。 “念冬。”姜柔打断了她,“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以后我嫁给他,他便是我的夫君,况且你们二人要同我一起到郁家去,又怎能对侯爷不敬呢?” 念冬一愣,低下头小声道:“念冬明白了。” 她知道小姐这是说认真的了,往常不管她们二人谈论什么,小姐都是静静听着,并不多加约束,便养成了二人有什么都直说的性子,如今小姐已有了婚配,她们二人作为陪嫁丫鬟到郁府中,定然不能像现在这般随心自在了。 念冬思及此,对那没见过面的郁小侯爷更加不满起来。 姜柔也没有再多说,抬起手腕看向那个镯子。 今日刚掉了颗珠子,宫中就来旨定了她和郁子肖的婚姻,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对那道旨,姜柔并不意外,只是想到郁子肖,心中有一丝恍然罢了。 她早在年幼时,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第3章 姜柔在母亲肚中不足月就出生了。 母亲是当年柢族族长之女。柢族乃一古族,以卜算命运,能窥天命而为世人津津乐道。 人人都只当柢族是个乐谈,只存在于市井传说之中,却不知这一族当真存在于世上。当今圣上打天下时,便当这柢族是个祸害,认为柢族有此之能,将来定会蛊惑人心,生出许多是非来。柢族为求自保,将族长之女献出,并承诺永不出山,皇帝这才放过了这一族。 母亲被皇帝赐给随他一起征战的姜彦,后来天下平定,姜彦位即太傅,她便成了这姜府的侧夫人,此后一生困于西院,不得再见天日。 柢族知天命,因此能避灾趋福,然而身为族长之女,母亲这一生没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姜柔尚在母亲腹中时,她便知这孩子将来一生逆境,命运不济,纵有她柢族血脉,却也无可奈何,因此逆天改命,想尽法子让姜柔早产了一个月。她也因此身体大损,此后靠日日服药艰难地吊了几年命,终于在姜柔五岁那年支撑不住,撒手而去了。 此后姜柔便独自一人,在西院看着日升日落,偶尔跟盼晴念冬说两句话,却也消不了孤寂。 她还记得母亲病逝的前一晚,自己坐在母亲床前,母亲遣退了下人,将苍白的手腕上那只镯子取了下来,戴在了她手上。 母亲当时已经很虚弱了,瘦得几乎脱了形,不久前郎中来看过,说如今这情形,拿药吊着,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再向老天偷些日子罢了。姜柔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却还是低着头,不忍去看她,直到母亲轻轻唤了她一声:“柔儿。” 姜柔颤着眼睫抬起头,就看到她躺在那里,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是无限的担忧眷恋。 姜柔以为是母亲伤痛于抛下她一个人,便强忍着泪安慰她:“阿娘不要担心,柔儿如今事事都可以自己应付的,您安心养病就是。” 母亲如何不知,她自生下姜柔后便日日卧病在床,姜柔自小就学会了如何在这府中生存,处处小心,察言观色,小小年纪就尝尽了人情冷暖。她却是一点庇护都不曾给这孩子。 她拉着姜柔的手,轻声道:“我这一生,命运不能自主,只是苦了你,竟和我一样是个不得眷顾的人,一生困苦,不享人世温情。” 姜柔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尽是隐忍与迷惘。 “我自从嫁给你父亲,便困于这一方天地,无亲无挂,日子过得忐忑又无味,你父亲……”母亲说到这里,轻轻牵了牵嘴角,“罢了。” “柔儿,你听我说……”她无力地咳了几声,“你命格为木,需以水养之,我……为你改了命,郁家那世子原也是活不久的,你出生那日,他才得以清醒。” “柔儿,柔儿……”母亲突然握紧了她的手,眼中含泪,死死的盯着她,“郁子肖命格为水,然为死水,当以木活之,你活,他便活,他死,你也难得善终,此人命中有大劫,我要你守着他,不能让他出半点闪失!” 姜柔怔怔地看着她。 母亲并不等她迟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是不容拒绝:“你身上有我柢族血脉,自然有卜算之能,我要你助他渡了那场劫,此后他便一生顺遂,你也方得自由……” 母亲身体虚弱,说话总是轻言轻语的,从来没有用像现在这样跟她说过话。姜柔脑中杂乱,反而落了一片空白,喃喃道:“我……该如何帮他?” “将来……”许是方才那一番话废了她太大力气,母亲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及笄后,自会嫁给他。我为你改了命,这便是天命,天命……” 大概从那时候起,与自己素未谋面的那个人的名字就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郁小侯爷昨日在醉春风喝大了,撒酒疯把店里一新来的伙计给骂了一顿,那叫个惨哟……” “听说了没,那红妱楼里的丹烟姑娘见郁小侯爷对她失了兴致,转而天天往绮春阁跑,现在闹着要上吊呢……” 这么多年,郁子肖的那些事她都知道,她没有多少机会能接触到他,所了解的这些消息皆来源于他人口中,或真或假,她也无从得知。 第5页 她只是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要嫁给郁子肖的。 若论真真正正的接触,也只在四年之前,有过一次。 那一年,在桃花宴上,她曾见过那人一面。 那年她十一岁,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京中少男少女多前往桃源寺,在那里求姻缘。 姜家与郁家早有婚约在先,按理说是不适合去的。可姜凝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只因她已是默认了的郁家未过门的夫人,不大好出现在那里,便央求姜夫人允许姜柔前往,她便可以借同行之名到那里一观。 姜夫人向来不怎么喜欢姜柔,极少允许她出门,但是耐不住姜凝求她,便应下了。 名义上是姜凝陪着自家妹妹来求姻缘,到了那里,却是姜柔陪着她,到处瞧那些折着扇子的小公子哥。姜柔无甚感觉,姜凝却是乐在其中。 待姜凝逛够了,就进了寺里去求籤,本要拉着姜柔一起,但是姜柔兴致缺缺,加上来求籤的人太多,就自己带着丫鬟进去了,留姜柔在外面等她。 已到了晌午,姜柔在祈愿树下站着,寺门前人来人往,迟迟不见姜凝出来。 太阳在头顶晒得正盛,不多会儿,姜柔就感觉眼前的寺门开始变得模煳,原本方方正正的门框变成了黑漆漆的洞,外头来回走动的人影如蒙了层尘雾,渐渐化为一体,昏暗下去。 她脑中混沌,脚下一个趔趄,眼前一黑,坠落感袭来,却没有倒下去。 恍惚中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手臂在她背后一托,她便稳住了身形,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年她不过十一岁,还是个小丫头的个子,托住她的少年身量高出她许多,她抬起头,刚好能看到他的脸。 那人双眉斜飞,眉下一双细长的桃花眼,薄唇不染而赤,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身后是祈愿树枝干上垂下来的数不清的红条木牌,映得他面容愈发艷丽,然而这样的脸却不显女气,倒像是以春花之色来遮盖本身所具有的疏朗。 姜柔呆愣地看着他,少顷,才后知后觉到背后传来的温度,扶着额头堪堪站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还是那人先开口:“还好?” 她生到现在,从未和年轻男子有过什么接触,更别提方才那般肢体触碰,顿时耳红了个透,面上却还要强壮镇定,淡淡道:“多谢公子。” 那人眼中含笑,却是几分多情,几分疏离:“小姑娘,出来也没个人跟着?” 她想说,带着个小丫头,跟着长姐到寺里求籤去了,可是张了张嘴,话语却好像卡在了嗓子眼般,怎么也吐不出来。 落在那人眼里,却当她是受了惊吓,还未缓过来。 只见他从一旁的挂牌上抽取了一个,提起树下桌案上的毛笔,潇洒落笔,拿了红绳系在了枝干上。 姜柔抬眼,就看到木牌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长乐无忧。 他背手而立,低头一笑:“你这么小,我就不帮你求姻缘了,祝你长乐无忧吧。” 她看向他,觉着那张脸也不过是刚刚脱了稚气,自己又能比他小到哪去。 却忘了,那人已是少年身量,自己还尚有几分孩童稚气。 这时走过来一个人,与那少年年龄相仿,许是看到了她红玛瑙似的耳朵尖,便拿手中的摺扇敲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子肖,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少年没再理会她,转身跟来找他的那人一同离去了。 姜柔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听到那人对少年说:“早知道你要拈花惹草,怎么连小姑娘也去撩拨……” 她看着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脑子里像抽空了一般,满心只有一个想法。 他怎么不问自己名字呢?她想。 这样一转身,便什么都忘了吧。 “姜柔。”她回过神,见是姜凝走了出来,脸上淌着薄汗,“里面人可真多,你知道我走过来的时候见到谁了吗?” 她讷讷道:“谁?” “郁子肖啊。”姜凝双眉一蹙,似是有些不满,“我们两家早有婚约,我要想着今日来合不合适,他却毫无顾忌,方才我见到他,他正在收其他女子的荷包呢。” 姜柔默然不语。 姜凝早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便转了其他话头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姜凝说了什么,姜柔全然不知道,她脑子里全是郁子肖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她按了按胸口,里面从刚才起就失了平日的稳态,乱跳个不停。 她又想起母亲说的那番话。 天命,原来这就是天命。 可是看起来这样随性散漫的人,命中又会有什么劫? 这个问题她想了许多年,传言中的郁子肖一直没什么改变,她也一直没想出来。 第4章 婚期定了下来,这些日子姜柔一直待在府中,跟着教习嬷嬷学习礼仪,这日刚吃了午饭,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是东院的家丁。 那小厮走到门前行了一礼:“二小姐,宫中来了赏赐,夫人吩咐我抬过来。” 姜柔看过去,就见几个家丁抬着东西进了屋来,沉甸甸的两箱。 念冬吩咐他们把东西放好,将那些人打发离去,转过头来笑:“到底是皇上的赐婚,这些好东西看来是宫里赏来给小姐添嫁妆的呢。” 第6页 姜柔却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只是盯着其中一个箱子思索。 那箱子似与平日里所见到的普通铁箱不同,边角有几个凸出的半圆形铁盘,乍一看像是箱子上的装饰,只是这东西毫无美感,反而看着累赘。 另一个箱子却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宫中向来讲究,礼事更要排面整齐,无论如何也不会挑两个不同的箱子送过来。 思及此,她伸出手指,在那几个半圆铁盘上摸索了一番,突然探到一处松动,她用劲一按,其中一铁盘陷了进去,随后下方一弹,竟是一个暗匣。 姜柔眸色一暗,取出了暗匣中的信封,打开来看。 郁家覆,早抽身。若有意,托父言。 言语简白,行迹也并未掩人耳目。姜柔思索片刻,点了蜡烛,将这信件烧了。 盼晴道:“小姐,这是什么?” “没什么,此事不要声张。”姜柔看着信件燃烧殆尽,对身旁的两个丫鬟说,“到了郁家,更要管好自己的嘴。” 两人看着姜柔严肃的申请,连连点头。 念冬与盼晴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姜柔还算放心,点到即止,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看着那几箱东西,又吩咐道:“检查一下箱子里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多出来的东西。” 念冬和盼晴细心地检索起来,姜柔想到方才那信件,心下一沉。 这几日她也渐渐得知,姜凝的婚事是太子主动向圣上求的,此事本来就有些蹊跷。当年郁侯向圣上求旨时,虽未明说为独子求娶谁,只言姜家之女,然而当时放眼朝廷,也只有姜彦一家,且家中只有一嫡女姜凝。这么多年来,姜凝一直是默认了的郁家少夫人,太子又为何要求此婚旨呢? 虽说她早知自己将来会嫁给郁子肖,但始终认为是天意运转,却不想是人为而成。 原先要嫁给郁子肖的姜凝成了东宫的太子妃,却把姜家的庶女赐婚给他,并非是她妄自菲薄,只是这一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在折煞郁家。 如今这信件,看来也是太子送来的,父亲姜彦虽是太子太傅,但向来不参与皇子相争,太子如今这一举动,只怕是要把姜家都拉入他那一派去。 这封信,她若看到后去找姜彦,便是默认了站在太子那一边,还有逼姜彦表态之意。若是她没有瞧见,抬到郁家让郁子肖看到了,不说她在郁家境地如何,庶女替换了原先的嫡女被娶进门,结果这庶女还是太子手中的棋子,常人自然难以忍受。她不好过,郁子肖留着这么个威胁,更要整日提防她,两人皆不痛快。 难为他费了这番心思,竟是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只是,这信若落在姜柔手里,她会如何处理这封信,却是个变数。 自己与太子并无交集,若是寻常女子,只怕就随了他的意。左右郁子肖是个浪荡子,嫁给这样一个人,总要为自己多做打算才是,太子尊贵,既然放下脸面示了好,她岂有不从的道理? 但是对姜柔来说,无论何时,也只有郁子肖这么一个选择。 这般折腾,他倒是白费力气了。 不过,若是单单要拉拢姜彦,不至于绕这么大的圈,郁子肖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费这番力气? 他的劫数,跟这个有关吗? 眼下她也想不出来,她久居家中,极少出门,更妄论探听消息,只能静心等待,嫁到郁家之后再见机行事。 正想着,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姜柔莞尔,东院的人向来瞧不上这边,这几日却是频繁往这边跑了几次,看来是得了姜夫人的话。在外人眼里,自己如今就是替姜凝挡下了原先的糟心婚事,姜夫人近日来的举动想来就是安抚之意。虽然自己没做什么,但是她心情好了,也不吝惜给自己几个好脸色。 果不然,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是常跟着姜夫人的丫鬟九香,她端着身子,浅笑道:“二小姐,夫人传你到正堂说话呢。” 九香捂着嘴笑了:“夫人定了嫁妆的事,想来是要跟小姐说一声呢。”她长得伶俐,样子做得也挑不出问题,可是眼中那一点轻鄙却无法掩饰。 姜柔早就习以为常,嫁妆本就是家中主母一手操办,如今肯叫她过去瞧一瞧,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她自然要承了这份情。 姜柔起身:“这便前去。” 九香未等她整理仪容,抬脚就走。 念冬看不过去,刚开口“餵”了一声,就被姜柔制止了,她忿忿不平地瞪了九香一眼,撇着嘴站到了姜柔身后。 姜柔跟盼晴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念冬跟了上去。 到了正堂,进屋便看到姜夫人手里正拿着一份礼单在看,正对站在一旁的王嬷嬷笑道:“郁家家底丰厚,这聘礼可真是给足了柔儿面子。” 王嬷嬷应和道:“这是郁家看重咱家姑娘呢。” 姜夫人轻轻笑了两声,随后才好像看到了姜柔,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身前。 姜柔恭敬道:“母亲叫柔儿前来所为何事?” 姜夫人脸上笑容依旧,直接将那聘礼的礼单递给了姜柔。 姜柔接过来,从头扫了一遍,心里顿时瞭然。 不说那金银钱两,单是店铺就划了三处,皆是在京中繁华地段。姜彦向来对此看淡,又得皇上倚重,手里从未置办过什么产业,其他房的叔伯倒是做了许多生意,姜夫人名下也有不少产业,只是万万没有补贴她这个庶女做嫁妆的道理。 第7页 郁家的聘礼如此丰厚,她的嫁妆若是与之相差太大,不仅惹京中人笑话,只怕郁家也会看轻她。 姜柔抬头看向姜夫人,心中生出些不安来。 她虽早慧,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如今面对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一点点差错都会让人徒增紧张。原本皇上赐婚给她和郁子肖,郁家应该存有怨气,如今再拿不出一份合适的嫁妆,她今后在郁家该如何自处? 郁家对姜家情况也该有所打听,外人看来这聘礼是对她这未过门媳妇的重视,实则却是料定姜夫人不会拿出同样丰厚的嫁妆。这一做法,只怕是将怨气尽数泄到了她身上,给她了一个下马威。 早就听闻那郁小侯爷之母闵宜夫人素不好惹,如今,倒是叫她领教了一回。 姜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问:“母亲打算如何置办女儿的嫁妆?” 姜夫人面上便显出难色来:“柔儿,不是母亲怠慢你,咱们姜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父亲向来就是规规矩矩领着宫里的俸禄,平日里花销倒也不愁,只是家中再宽裕,跟那郁家却还是比不得的。” 她这么一说,姜柔便立即懂了她的意思,偏偏她无法反驳,她若提出让主母补贴她嫁妆,那可真就是个笑话了。 姜夫人又道:“不过今日宫里给你来了赏赐,想必都是些我们不曾见过的好东西,我看也抵得上郁家这聘礼,我再给你添些首饰银两,也算配得上他郁家。” 姜柔闻言,心中冷笑,宫里的东西再值钱,那两箱也远远比不得礼单上的聘礼。 姜夫人这番话,看来是非要在这嫁妆上苛待她了。宫中赏赐,姜夫人说抵得上那份聘礼,她怎能贬低?如今,她是怎么做也不是,只能全由姜夫人左右。 自小生活在这姜宅中,母亲不能给她庇佑,父亲更是鲜少过问她的生活。她从来都是慎言慎行,万事皆忍,一点过错都不让他人抓住,到头来,却还是要任姜夫人拿捏。 姜柔当下眼圈一红,落下两滴清泪。 姜夫人敛了笑容,面上显出担忧之色:“柔儿这是怎么了?莫非对我的安排有所不满?” 姜柔摇了摇头,用纤细的手指擦了擦眼角,颤声道:“柔儿不敢。” “那……”姜夫人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姜夫人顿时禁了声,看着姜彦走了进来。 姜彦在宫中担任太子太傅,一向严厉,素有不怒自威之态,如今话音一出,屋子里便立时静了下来,姜柔轻轻的啜泣声便传入人耳。 姜彦虽然素来不爱插手内宅之事,却从未对姜柔表现过轻视之意,是以姜柔从小长大,该有的也没缺过。姜夫人向来以宽厚之姿执掌内院,在姜彦面前更是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然而事实究竟如此,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却不敢让姜彦知道。 她见姜彦进来,便端出了往日的样子,轻声说:“婚期快到了,我叫柔儿过来叮嘱几声。” 姜彦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姜柔:“不过是叮嘱几声,怎就哭起来了?” 姜夫人笑:“怪我方才严厉了些,柔儿哪里听过这王侯之家的东西,一紧张便哭起来了。”说着便要来拉姜柔的手。 却不想一向温顺的姜柔向后躲了两步,避开了她的手,直接走向姜彦,跪在了地上。 姜彦看着她,她便声泪俱下道:“父亲,女儿不敢奢求什么排面,但是父亲却不能不顾姜家的脸面啊。” 姜彦皱了皱眉:“此话从何说起?” 姜柔揉了揉眼角,哽咽道:“郁家聘礼丰厚,女儿的嫁妆若是相差太多,只怕会让别人轻视了咱们姜家,还望……还望父亲三思。” 姜彦本就敏锐,听了这话,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姜夫人向来行事有度,却在此事上犯煳涂,姜彦看向她,姜夫人便白了脸色。 姜柔向来温顺,今日怎会,怎会…… 姜彦沉声道:“郁家聘礼丰厚,我姜家也该给上像样的嫁妆,钱庄里的钱你尽管动便是,我姜家难道还出不起一份嫁妆了吗?你身为主母,此事该办妥当,不应让我来操心。” 姜夫人捏紧了手指:“我知道了。” 姜彦又看向姜柔:“起来吧。” 姜柔缓缓站起身,对两人各行了一礼:“让父亲、母亲费心了,柔儿告退。” 出了门,念冬在门口早就等不及了,连忙过来牵住她:“夫人可有为难姑娘?怎么眼睛都红了。” 姜柔摇了摇头,用手拂去了额头上的汗珠,看向一旁的盼晴:“好在你将父亲引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要出场啦 第5章 九香来提到嫁妆之事时,姜柔就有所预感,姜夫人会拿她这嫁妆来做文章,所以姜柔临走前吩咐了盼晴,叫她无论如何找到姜彦,告诉他夫人和二小姐在正堂里吵起来了,务必要将姜彦引过去。 姜柔素来温顺,怎会和姜夫人吵起来,姜彦定能感觉到不对劲,若他稍微上一点心思,便会过来看看。 以姜彦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然会给她合理的待遇。 只是,她不敢赌那一向对家事漠不关心的父亲是否会来。 第8页 如今,只是险中得胜。 姜柔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也不枉她做足了一副可怜之态,总算在郁家面前保住了一份尊严。 姜夫人果然没再为难她,嫁妆也规规矩矩地置办了,虽然寻不到出彩的地方,但也总没什么差错。 成婚前一天,姜柔到母亲牌位前跪下上了香。 她双手伏地,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娘,明日我便要嫁入郁家,此后就不能时常来看你了。” “你放心,到了郁家,我定会以己之能倾力相待他,若能度了那场劫,女儿便离开京城去寻自己的生活,若不能……”姜柔顿了顿,“那我便和他死在一起。” 对于嫁入郁家这件事,姜柔一直以来都是端着视死如归的态度。 前十五年她虽过得小心翼翼,却也安稳,而当年的郁侯乃开国元勛,手握十万兵权,纵使其子郁子肖不成器,郁家这侯爵也是分量极重的。一些人眼中的香饽饽,另一些人眼中的绊脚石,註定不会太平。 姜柔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真的能帮到他吗? 婚期如约而至。 姜柔看着镜子里的人,双颊浅浅胭红,眉心一点朱华,唇瓣娇艷欲滴,唯有一双杏眼沉静如水。 盼晴一边替她梳妆一边说:“往日小姐只是略施粉黛,是清雅之色,今日穿上这大红喜服,画得这般精緻,别有一番风味呢。” 念冬也附和道:“是啊,咱家小姐的姿色,哪里是其他莺莺燕燕能比的。姑爷要是看到了,定然喜欢的不得了。” 姜柔知道她们俩是在想着法子安慰自己,便浅浅一笑:“不管怎么样,有你们俩陪着我总是好的。” 皇室婚礼终究和其他不同,姜凝一早便入了宫,临走时,姜夫人在她屋里待了好长时间,还请来了京中有名的妆阁娘子来梳妆,家中的那些堂姐妹也都凑过去陪着她说了好长一会儿话,还送了她许多添妆。 反观自己这边,早上有个嬷嬷送来了东西便说立在门口等吩咐,等念冬去找她帮忙取个东西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了人影,大约是估摸着自己这里也没那么繁琐,立了小半会儿就离去了。 她在姜家也不过就是冠了个姜姓,比之僕人不用做杂务,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母亲若是还在,以侧夫人之名或许还能为她争取许多,然而事实却是她只有自己。一个庶女,还失了生母,父亲又漠不关心,她的生活本就该如此。 如今要成婚了,身边也只有盼晴和念冬两个人陪着她,能跟她说说话。 心里谈不上失落,姜柔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今日与以往每一日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她要出嫁罢了。 却不知到了郁家又会如何。 她今年刚及笄,又要嫁人了,自然存着些少女心思,面对未来夫家也会紧张,只是想到京中传言,又想到年幼时的那场相遇,便什么期盼都不敢存了。 盼晴替她戴好凤冠,又盖上了盖头。 罢了,不想了。 过了许久,外面传来声响,盼晴和念冬轻轻扶起她:“小姐,该走了。” 姜柔轻轻颔首,由她俩牵着走出门去。 姜宅外锣鼓声喜庆,内院却一派冷清,她立在屋中,外面新郎行了礼便被迎了进来。不一会儿院里便热闹了起来。 新郎在给岳父岳母行礼,姜夫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纷扰杂乱。 姜柔静静站着,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突然,不知被谁从身后推了一下,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两步,就有一截绸缎送到了她手中。 身旁走过来一人,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甘松香,随后她就感到手中的绸缎被扯了一下,耳边响起懒倦的声音:“走吧。” 她盖着盖头,又不准低头,什么也看不到,便由那人牵着,走了几步路就听身旁的人道:“抬脚。” 姜柔知道这是要过门槛,抬了脚跨出去。 姜家的人在门内看着她,姜柔每走一步,就离那门又远了一分。只是身后的人应当也无眷恋,她心想,此后,只怕她便和身后的姜家,再无关联了。 姜柔被引着走向了花轿,正准备上轿,身旁的人却突然俯下身贴过来,她下意识要躲,就被他手臂一锢,动弹不得。 她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先前的听闻,可这是在迎亲上轿,郁子肖再怎么喜欢乱来,也不该在这时候! 她想要挣扎,那人便轻笑一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别动,听话一点。” 姜柔不解此话何意,他说话时靠得极近,气息几乎喷在了她耳朵上。 她两颊发烫,没做什么反应,随后便感到郁子肖的双手探到她腰间,在她身上摸索了起来。偏偏此时背对着外人,别人只当他是在托着自己上轿,她又不好去挣脱,以免让其他人看出来。 幸而郁子肖动作极快,很快就收回了手,大约是看到了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又轻轻笑了一声,把她扶上了轿子。 姜柔上了轿子,才渐渐缓过神来,方才心口跳得厉害,慢慢平静下来后,回想起郁子肖在轿外的那番举动,才发现不对劲来。 郁子肖虽然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阵,却并无轻薄之意,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第9页 可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呢? 这嫁衣是盼晴帮她一层层穿上的,并没有特殊之处,莫非他怀疑自己身上携带了什么东西? 自己又能带什么?值得他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番举动。那封信早已销毁,就算还在,她也万万不可能带在身上…… 姜柔在轿中百思不得其解,郁子肖将她送往轿中后,却面色如常,转身就跨上了马。 他身负浪荡之名,然而此时穿着一身红衣骑在马上,却全然是一副矜贵优雅之态。 迎亲队敲敲打打,沿着大街返回郁府,一路上郁子肖脸上却无喜悦之色。 外人看来,倒也不觉得稀奇,毕竟这郁小侯爷是出了名的风流,成亲后定然要顾及姜太傅的面子,想来不能夜夜到绮春阁快活了,怎能高兴起来? 处在众人目光聚点的郁子肖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前几日他与宣王见面,对方就告诉他,宫中的人传消息出来,说太子在给姜家庶女的赏赐上做了手脚,恐怕是传了信,让他成亲那日多加提防。 不用宣王提醒,他也知道宫里把姜柔赐婚给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太子娶了自己老师的女儿,又把另一个女儿安插到他这里,当真是一举两得。 自己又怎会让他如意? 郁子肖想到自己方才那番试探,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话说回来,这小姑娘身子也着实单薄了些,就算是枚棋子,也该好好养着才是…… 他正想着,人群中突然冒出个尖锐的声音,郁子肖眼角微挑,就看到路旁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娇滴滴地沖他喊:“郁小侯爷,可别娶了新娘子就忘了奴家呀!” 郁子肖看向她们,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眯,嘴角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起来尽是暧昧。 大俞民风开放,青楼女子出现在大街上也不足为奇,只是一群女子簇拥在迎亲队伍旁,冲着新郎喊叫,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偏偏郁子肖还恬不知耻地给予回应。 旁人一边耻笑那些风尘女子不知廉耻,一边又为那轿子里未来的郁侯夫人感到不幸。 姜柔坐在轿子里,自然也听到了路边的喊叫声,一直抓紧着自己袖口的手不知怎么,突然就松开了。 如果说先前是面对无法逃避的命运时,内心疑虑不安,此时听着外面的声响,便忽的释怀了。 今日不过是个开头,往后此类之事定不计其数。既然她只有这么一个选择,那就不悲不喜,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其他的,凭天意来定夺。 毕竟,这是她的命。 轿子停下,外面又热闹起来,她掀开帘子,探出身,接过郁子肖递过来的红绸,随着郁子肖一同走了过去。 前面有人放了东西,这回郁子肖没有出声,只有一旁的妇人们在喊:“跨火盆!” 姜柔抬脚垮了过去,同郁子肖进了郁府,屋内热闹得很,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声,应是来了许多人,与姜家是截然不同的一派景象。 堂上只坐了郁子肖之母闵宜夫人,乃是当今圣上宠妃徐贵妃之妹,皇上当年夺权时,她就跟在郁绍身边,性情刚烈,说一不二。 后来重建江山,皇上亲封她闵宜夫人的称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一手在打理着郁府,此时坐在那里便自有一份威严。 她脸上带笑,目光却如利剑一般打量着姜柔。 姜柔自然是看不见,两人就在众人的喧闹中拜了堂,众人也没怎么闹,她就被送入了洞房。 念冬和盼晴陪在她身边,见其他人都出去了,念冬先抹起了眼睛,盼晴也一脸郁色。 “小姐,今日过来的时候,我听到,听到……”念冬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姜柔,她心里忿忿不平,又怕说出来惹小姐伤心。 姜柔静静地坐在那里,声音波澜不惊:“此类事,以后直接忽略便是。” 念冬一听便捏紧了手指,小姐总是这样柔顺,在姜家要受主母的气,如今到了郁家,定然又会被那小侯爷欺负的! 见两人都不吱声,姜柔嘆了口气,放柔了声音:“若真想帮我些什么,就留些心思注意一下府中的情况,日后……我也好打理。” 两人皆道明白。 她也知念冬这活脱性子向来爱为她受的气打抱不平,只是她自小以这样的身份生活,如今又在这种处境下嫁过来,多的是身不由己。 姜柔低下头,从盖头的空隙处看着自己双手握的喜果,不知坐了多久,却始终等不到新郎的影子。 念冬憋得发慌,问:“小姐,要不将盖头掀起来透透气吧?” 姜柔摇头:“礼不可废。”依旧冗自坐在那里等待。 这一等,就从白日等到了深夜。 第6章 念冬正站得昏昏欲睡时,门“咚”的一声被踹开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然后,她就看到那郁小侯爷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衣袍有些散乱,浑身冒着酒气。若是说他白日里穿戴着喜袍,手牵红绸的时候看起来尚能如正人君子一般,眼下这模样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浪荡子了。 郁子肖扶着门框,身后的人连叫他慢些,他极不耐烦,一挥手甩开了搀扶着自己的下人,又看了看屋里,双眼迷离地看了半晌,便蹙了蹙眉,指着盼晴与念冬,口齿不清道:“都出去。” 第10页 念冬担忧地看了一眼姜柔,见她没什么反应,更是担心,双脚好像被钉在了原地,迟迟不肯挪动。 盼晴亦是如此。 郁子肖神志混沌,迷迷煳煳地走了进来,看这两个婢女还在这里,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大好看:“听不懂爷的话吗?我让你们都出去!”话是说给她们二人,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姜柔。 隔着盖头,姜柔不知郁子肖是何神态,只能依据声音推出这新郎官怕是醉的不轻,便开口道:“侯爷开口了,你们便出去吧。” 由于在这里坐了长时间,滴水未进,她一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 见姜柔出声,郁子肖眉梢一挑,摇晃着走到姜柔面前,突然俯下了身。 姜柔只觉得面前覆了一片阴影,随后就被郁子肖擎住了一只手腕,他手上用了劲儿,似乎是毫不顾惜眼前的人,拽着姜柔的手腕就向他自己拉近。 姜柔长时间坐着,手脚都有些麻,被他勐地一拉,身子禁不住一颤,手上的喜果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桌腿旁。 念冬见此,心下一乱,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颤颤巍巍道:“侯爷,我家小姐今日身体不适,还望,还望侯爷……” 郁子肖闻言,低头看着这小婢女,嗤笑了一声:“我的话不好使,你家小姐的话也不好使了?” 不听侯爷的话,却要听姜柔的,郁子肖此话便是在指罪她凌驾于夫君之上了。姜柔看他有发难之意,此时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低低唤了一声:“盼晴。” 好在盼晴反应了过来,连忙跪下告罪,见郁子肖无意理会,就拉着念冬匆匆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姜柔和郁子肖两人。 姜柔的手腕还被他抓着,只觉得手上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她强忍着酸痛,稳下声音开口道:“侯爷,盖头还未掀。” 郁子肖并没有松手的意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前的人一身鲜红的喜服,衬得那一小截胳膊愈发白皙脆弱,手腕被他握在手中,因他加在其上的力气而微微颤动,却并没有反抗。 郁子肖哂笑一声,松了手。 姜柔顿时缓了一口气,方才被抓的那只胳膊从手腕处传来阵阵麻意,她还未有动作,眼前却突然一亮,遮了一天的盖头被掀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睛,同时就有一只手钳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她一睁眼,就看到郁子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浑身都是酒味,眼中也覆了一层朦胧的笑意,可那目光,分明是一片清明,带着冰冷锐利的审视,牢牢地锁着她。 多年前的那张面容早已在记忆里模煳了,然而姜柔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还是想得起祈愿树下明艷的少年,只是如今这张面孔较之从前又添了许多风流韵致,也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姜太傅之女,姜家庶小姐,姜柔。”郁子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在她唇角摩挲了两下,他嘴角弯了弯,语气不明道,“瑰姿艷逸,柔情绰态,果然是个美人。” 姜柔不甚自在,想要低下头,却被郁子肖的手禁锢着无法动弹。对方审视的目光聚在她脸上,姜柔只觉得脸颊被灼烧了一般,让她想要紧紧地缩回去。她闭上眼,似妥协般,轻轻叫了一声:“侯爷。” “怎么又是这两个字?”郁子肖“啧”了一声,言语中带着笑意,“声音这般好听,合该说几句好听的来讨本侯的欢喜才是。” 他缓缓逼近,鼻息在她头顶拂过,嘴唇几乎贴在她额头上:“如此,今后在郁府的日子也好过些,你觉得呢?” 姜柔默然不语。 “罢了。”郁子肖与她僵持了片刻,松开手,走到桌旁,“姜彦这人向来严肃冷酷,不通人情,想来你自小受着那些规矩长大,也未领教过风花雪月,难怪这般——” “刻板无趣。” 他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走到姜柔身边,挨着她在床边坐下。 姜柔刚想接过一个酒杯,他手却突然往后一收,笑道:“这酒呢,可不是这么喝的。” “我知。”姜柔垂下眼,“交杯酒,需一人先饮半杯,然后挽手,共同饮下。” 郁子肖却像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促狭地笑了起来:“非也,交杯之意,在于换酒,我看倒是多此一举,直接两人饮了酒,对嘴换饮,不是更省事?” 姜柔听懂了他在说什么,霎时间脸上浮了红云,即便她早就听说过这人的风流韵事,眼下对着这荒诞之语却还是无法做到从容不迫。 “不过向来都是别人伺候本侯,你既然知道该怎么做了,就不用爷教了吧?”郁子肖把一只酒杯抵在姜柔唇边,神情里有一丝玩味,“喝了它。” 姜柔想要用手去端酒杯,可她一抬手,郁子肖的手就往后退一点,摆明了要餵她喝,好似在逗弄一只宠物。 姜柔即使不懂烟花柳巷的那些荒淫之事,也看得出郁子肖这是成心在拿自己取乐,她攥紧了手指,低下头不发一言。 对方大概等的就是她这个反应,郁子肖收回手,笑了一声:“怎么,不愿意?” 姜柔沉吟不语。 出嫁前,姜柔只想着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她既然要嫁给郁子肖,不管有什么状况她都要应对,可眼下面对郁子肖,她却根本琢磨不出来,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第11页 是单纯如外人所言那般风流无道,还是有意在刁难她。 “不愿意就算了,强迫来的可就没意思了。”郁子肖见她半晌不说一句话,也没再逼她,迳自向后一靠,一只脚踩在床沿上,一手还拿着酒壶:“可会跳舞?去屋子中间跳支舞,给爷助助兴。” 姜柔坐着没有动,摇了摇头:“我不会。” “哦?”郁子肖懒洋洋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探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调笑道,“这样的身段,不会跳舞,着实可惜了。可要我改日把青楼里的花魁娘子叫过来教教你?” 他又问:“会唱曲吗?你这样的声音,唱起那些艷曲来,不知要比青楼里的女子好听多少,这样的嗓子不去唱曲,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姜柔闭了闭眼:“侯爷。” “嗯?”郁子肖停了下来,挑眉看她。 “侯爷不要再折辱姜柔了。”姜柔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姜柔若有何处让侯爷不满,直说便是,何必总是拿我和烟花女子相比较。莫非在侯爷眼中,我姜家门风竟是如此不堪,教导出的都是这样的女子吗?” 她一口气说完,手心里已都是汗,却直直地盯着郁子肖,不肯露怯。 “倒是本侯忘了。”看兔子亮出了爪牙,郁子肖收回那副懒散的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是家父为我向皇上求的婚旨,怎是外头那些女子能比的?” 他继续道:“只是我瞧着你,除了这张脸,却也无过人之处。不会唱曲跳舞,又不懂得讨本侯的欢心,这张脸便没什么价值,却不知我娶你又能如何?” 姜柔淡淡道:“姜柔嫁与侯爷,自然不会无用。” 郁子肖讽笑:“你倒说说,都有些什么用?” “我出嫁前,宫里曾来了赏赐。”姜柔如实相告,“我在那箱子里找到了太子传的信。” 郁子肖脸色不变,懒洋洋道:“然后呢?” “我父亲向来不参与宫中党派之争,太子传信给我,便是想用我和姜凝来逼父亲表明态度。”姜柔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只是他高估了我和姜凝在父亲心中的位置,便是舍了我们两个,父亲也不会改变他的原则。” “侯爷,我如今嫁与你,对太子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内应,而太子愿意花心思在你这里,说明侯爷绝非池中物。姜柔既然嫁与侯爷,势必要和侯爷一条心。” 郁子肖凑近:“你既然想帮我,假意应承太子,再给他传递错误的讯息,岂不是更有用?” 姜柔定定看着他,眼中似是质问:“我若先前应承了他,如今再来跟侯爷说,侯爷可还会信我吗?” “你又怎能知道,你如今这样跟我说,我就一定会信你?” “不管侯爷信不信,姜柔已经告诉侯爷,我父亲并非太子一派,我也不为太子所用,姜柔能做的做了,是真是假,凭侯爷思量。” 郁子肖看着姜柔,眯起了眼。 不过是个十五岁的丫头,脸上都还有些许稚气未脱,却要强装镇定跟他说这一番话,大概是不知道她故作老成说这一番话的样子有多可笑。 不过这样鲜活的年纪,眼前的人一双好看的杏眼中,却是半点神采也无。 实在是无趣透了。 不愧是姜彦的女儿,聪明归聪明,却和他父亲一样,毫无生趣。难不成太子是看他以前送来的娇艷女子都没什么成效,这次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这姜柔确实是个口齿伶俐的,他倒要看看她能翻出多大的水花。 于是郁子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管本侯信不信,你离我远点就是了。” “反正你这样木讷无趣的性子,”他无不恶意地笑了笑,“我看了就厌烦。” 第7章 晨时,听风楼中,一白衣男子坐在雅间,蹙眉沉思,神色忧虑。 这时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来人身着暗蓝色长袍,手摇摺扇,一双桃花眼还泛着懒意,正是郁子肖。 “表兄可真会挑时候,新婚第二日叫我出来,莫不是想沾沾喜气?” 萧承昱抬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若非有要事,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叫你出来。” 郁子肖毫不客气地在对面落了座,收了笑,脸色难得正经起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承昱嘆了口气,沉声道:“卫及理出事了。” 卫及理乃朝廷官员,为人正直又敢言,一向与宣王萧承昱走得近,萧承昱亦对他欣赏有加。郁子肖瞭然,原来此番是他出了事,难怪萧承昱会这么急着叫自己来。 “前些日子徐州闹了蝗灾,州内动乱,父皇派他去徐州赈灾,昨日却传来消息,称卫及理乘船在去往徐州的路上,遭遇突变,沉船身亡。” 萧承昱痛心道,“我先前派去跟着他的人也都失去了音讯,眼下看来此事已经落实了。只是派大臣去赈灾不是件稀有的事,况且卫及理一向谨慎,没想到竟然……” 郁子肖道:“看来,此事并非意外。” “没错,此事蹊跷。只是不知究竟是哪路人所为,目的又是什么。”萧承昱分析,“卫及理虽平日里直言不讳,许多大臣对他颇有微词,但却不至于到了会起杀心的地步。我怀疑他是知道了什么,才招来杀身之祸。” 第12页 郁子肖挑眉:“要我帮你查?” 萧承昱点头:“昨日父皇下了令,让我到东岭去平乱,今日我就要启程。” “我明白了。”郁子肖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摇了摇扇子,“此事我会去查,京中动静我自会留意,你放心就是。” 萧承昱不放心道:“子肖,你在京中要多加小心,此次卫及理一事,我怀疑是太子的手笔,他这人向来诡变多端,你千万不要大意。” 谈及太子,郁子肖总是泛着春意的眼中霎时闪过一丝阴冷,他轻笑了一声:“对于他,我何时大意过?” 萧承昱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眼中带着一些痛惜看向郁子肖,心境复杂。 十几年前,谁不知郁家公子小小年纪就才华无双,锋芒毕露,即便是在皇宫学堂里,也把一众皇子和世家子弟衬得黯然无光,甚得皇上青睐。若不是当年发生了那件事,也不会…… 他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气,这事郁子肖虽从来不提,可他也知当年这人受了多大的打击,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未想过去揭那伤疤。 萧承昱眉头松展,又给郁子肖添了杯茶,话锋一转:“为兄得给你道个歉,你昨日新婚,今早就把新夫人丢在家中跑出来,弟妹若是知道了,肯定在心里怨我这个表兄了。” 郁子肖轻哼了一声,满不在意道:“你少寒碜我了,那姜柔是太子太傅的女儿,嫁到我郁府难道是什么好事?” 萧承昱笑了:“怎么?你还在怀疑?” “自然。”郁子肖说到这个,眼中露出轻蔑,“那丫头看起来聪明沉稳,谁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毕竟还嫩了些,倒也不足为虑,就是放在家里有些碍事罢了。” 迎亲时他不过随意试探了一下,那丫头就乱了方寸,这点挑逗都经受不起,若真要做什么,岂不是他随意逼问两句就要露馅? 不过从昨日那一出看来,这姜柔倒是会为自己打算,主动将此事告予他,想要以此取得他的信任。 不过姜柔在姜家生活了十五年,说她会一朝倒戈,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人已经到了你府上,自然是任你处置。”萧承昱缓缓道,“不过毕竟是你父亲当年向皇帝求的婚旨,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也不应太过排斥。据我所知,姜柔身为庶女,在姜家本就不受重视,如今嫁给了你,也只有一心向着你才有后路,她若聪明,自然不会做太子的棋子。你向来易得女子欢心,又如何不能让她为你所用?” “宣王哥哥,你就少说几句吧。”郁子肖向来不信算命之说,那些江湖骗子惯爱故弄玄虚,当年那什么大师不过随口一言,正好撞上了而已,他能醒过来,跟姜家有什么关系? 故而他一听到萧承昱谈起这婚旨,就面露不耐:“我喜欢的是明艷活泼的女子,你又不是不知,这姜柔实在不合我意,不提她了。” 萧承昱知他一向有自己的注意,对郁子肖他又向来没什么脾气,也就不再多言,郁子肖说完话,见他也没有别的吩咐,就起身笑着挥了挥扇子,大步离去:“你此去多加小心,我先走了。” 此时尚早,他回了家,就叫了牧风过来,将卫及理一事简单交代了一下。 “派几个人到徐州那里打探一番,有什么线索立即报给我。” “是。” “对了。”郁子肖想起早上出门前吩咐他的事,问道,“早上交代你的事如何?” 牧风答道:“夫人早上去后院向闵宜夫人请了安,听了几句训,回来后就待在屋中没有出来。”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素雨说夫人早上在屋内一直在摆弄一个镯子,不过她好像也没弄出什么名堂来。” 郁子肖懒懒地睨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罢了,想你也看不出什么来,下去吧。” 牧风挠了挠头,委屈道:“主子,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些,还让我盯着新夫人做什么呀,交给素雨去做不就好了?” 他生得挺拔,长相又锋利,此时摆出这幅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郁子肖笑道:“行了,下去吧。” 他退开了下人,迈进屋里,果然看到姜柔坐在桌前摆弄什么东西。 郁子肖上前,一把把姜柔的手打开:“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柔猝不及防被他打了下手,手中的珠子掉落在地上,砰砰噹当弹了几下,滚了出去。 珠子一掉,屋里几个丫鬟就要去捡,被郁子肖呵斥了一声:“都出去。” 两个府上的丫鬟乖顺地出去了,念冬生气地撇了撇嘴,也跟着盼晴一起出去了。 姜柔眼看着珠子在地上碰了几下越滚越远,想要去捡,结果也不知郁子肖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她身前挡了一下,等她看过去,珠子已经滑到了衣柜下面。 姜柔急忙跑过去看,珠子恐怕是滚到最里头去了,这柜子厚重,需找人拿工具才能把它捞出来。 她在屋子里望了望,却没找到什么可以用的工具。 屋里的人都被郁子肖遣走了,姜柔只好看向郁子肖:“侯爷,可否叫人进来挪一下柜子?” 郁子肖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薄薄的嘴唇吐出两个字:“不可。” 第13页 姜柔不知道他又是在闹哪出,试着推了推柜子,推不动,又绕着柜子看了看,实在无法,只好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郁子肖本想等着姜柔央求他,结果等了半天,姜柔只是静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忍不住问:“珠子不要了?” 姜柔摇摇头,淡淡道:“侯爷有心不让我拿,我等侯爷走便是了。” 姜柔这话一出来,郁子肖顿时脸有些挂不住,好像他这么大个人成心欺负她似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丫头摆明了就是存心这么说,以为这样他就会心软?笑话! 郁子肖在一旁坐下,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镯子端详,余光看向姜柔,就见她神色动了动。 “侯爷。” 郁子肖置之不理,他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宝贝东西。拿着镯子随意拨弄了两下,听到里面传来喀哧的声音,他顿时心中瞭然。 原来其中有机关,只是这机关是干什么用的,他却没看出名堂来。 姜柔有些紧张地盯着郁子肖把玩镯子的手,这镯子工艺复杂,里面构造千迴百转,她一直没弄懂其中的机理,看着郁子肖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唯恐他一个不小心弄伤自己。 郁子肖摆弄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叫了一声“来人”。 外面走进来两个侍女和两个小厮,郁子肖指着小厮吩咐道:“把那柜子推开。” 小厮得令,两人合力把柜子移开了,一人又得了郁子肖的令,捡起地上的珠子,擦干净后递给了他。 郁子肖吩咐他们把柜子移回原处,又将人遣出去了。 姜柔看着失而復得的珠子——不过是在郁子肖手中,商量道:“侯爷,把它给我吧。” 郁子肖不看她,哼笑了一声:“你不是摆弄了一早上?搞出什么名头了吗?” 姜柔不再说话,定定地看着郁子肖摆弄那镯子,本想等他失了兴致还给自己,却突然听到咔的一声,那珠子竟然又安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下意识问:“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一按就回去了?”郁子肖不屑地看着她,“看你摆弄了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有什么复杂的,原来当你聪明,没想到也这么蠢笨。” 姜柔不欲与他争辩,想要接过镯子来看,郁子肖却把手向上伸了伸,让她够不到。 姜柔无奈,试图和他讲道理:“侯爷,这是我的东西。” 郁子肖眯眼笑道:“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怎么说是你的东西?我怎知这不是你在我侯府寻到的?” 姜柔看他耍起了赖,嘆了口气:“侯爷,不要戏弄姜柔了。” “我可没戏弄你,眼下也不知道是谁的,东西我先拿走了。”郁子肖可没开玩笑,说完就拿着镯子向门外走去,姜柔似乎是真的有些急了,在他身后连唤了两声“侯爷”,他自然是不理。 直直走到门口,一只脚刚要踏出门,却听到身后“咚”的一声,郁子肖一回头,就看到姜柔摔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第8章 昨夜郁子肖嚷了一句“困了”,就往床上一倒,手脚舒展开,将床占得满满当当,姜柔只好到外屋的榻椅上睡了半宿,下人都被郁子肖遣了下去,夏日夜间也不算凉,她便盖着薄毯睡了半宿。 第二天一早就被盼晴唤了起来,去后院向闵宜夫人请安,回来后坐了不过一个时辰,郁子肖就回来了。 她身子原本就不算好,今日又一直昏昏沉沉的,方才被郁子肖那么一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模模煳煳中,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房间中,周遭一片黑暗,却看得见郁子肖的脸,只是与往日所见的完全不同,那是一张惨白的脸,目光如一潭死水。 他麻木地看着她,口中喃喃道:“姜柔,为什么……” 她却站在原地,无法开口,也无法动作,就那么看着郁子肖慢慢倒在了她的面前。 “郁子肖!”姜柔惊醒,出了一身的汗。她一睁眼,方才的景象通通不见,没有漆黑的房间,也没有郁子肖。 盼晴在她身边,一看到她睁眼,就担心地问:“做噩梦了吗?” 姜柔怔怔地看着头顶,缓了片刻,看向她:“侯爷呢?” 盼晴面露为难,还未说话,念冬端着盘子进来了,小小哼了一声:“我听院里的人说,侯爷今晚又去了绮春阁了。” 姜柔低头不语,她昏睡了一下午,肚子里空落落的,此时只想吃点东西。盼晴给她支了小桌,将膳食一一摆好,看着姜柔动筷,眼中有一丝心疼:“小姐身子总是这样,一直都在好好养,怎么总也不见好……” 因为不足月就出生,姜柔自小身子就比旁人差些,平时就受不得累,有时候好好的就会犯头晕的毛病,到了冬天,更是不能受寒,否则少不了会大病一场。 盼晴要年长她们一些,小时候被父母卖到姜家做下人,被指去伺候姜柔母亲,所以姜柔出生时,她就跟在身边。姜柔身子不好,盼晴就常常做一些药膳给她养着,可是姜柔的身子总也不见好。 姜柔知她心中所想,吃着碗中的粥,抬起头对她轻轻笑了下:“以后会好的。” 第14页 盼晴和念冬不知,她对自己的身体倒是清楚的。 母亲曾告诉她,柢族人有卜算之能,姜柔幼时不解,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碰到了盼晴的后颈,脑中竟出现了一些画面。 她看到“自己”在湖边走着,脚下突然一打滑,眼前的景象就变成了模煳的水影,“她”在唿救,可是周围空无一人,只能感受到身体里仅有的气息在一点一点流失…… 那日中午盼晴要去端些水果来,要从湖边经过到后院厨房去,姜柔拦住了她,之后再探盼晴的后颈,便什么画面也没有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她有预知灾祸之能,能探最近一祸,只是这样做也有后遗症。 那天两次探过盼晴的后颈后,姜柔就头晕得厉害,昏睡了一场,当时她没有太过在意,直到后来又试过几次,每次过后轻则头昏,严重时非要卧床休息一场才好,她才慢慢意识到,窥探未知也是有代价的。 盼晴和念冬总当她身子没有养好,只有姜柔自己心里清楚,虽然她底子不比旁人,但也不至于常常生病。 小时候,自己身边就这么两个人,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能预灾后,就时不时要探一探她们,总担心会出现意外,所以就常常犯头昏。后来长大了些,明白很多事情都在人为,故而平日生活中警惕了许多,也就不需总要去探一探才能让自己安心。 “小姐……” 姜柔回过神来,就看到念冬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柔道:“有什么就说吧。” 念冬就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以确保门口的侍女听不到,她语气十分委屈:“小姐,今日午时我去催厨房做些膳食,他们三推四托,非要说已经过了时候,不能备菜,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今天早上的事,直气得眼睛发酸:“今日小姐晕倒了,我们将你扶起来休息,侯爷竟连问都不问就走了,我还是方才去催晚膳的时候,听到那些丫鬟在议论,说……说咱们新夫人一点都不得宠爱,新婚第二日侯爷就到青楼逛去了。” 念冬越说越伤心,蹲下身来抓着姜柔的手:“小姐,这些家僕惯会看主人脸色,看侯爷不重视你,小姐人又温柔恬静,一个个便目中无人,只怕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她说的这些姜柔如何不知,看念冬凄凄切切的样子,她轻轻嘆了声气:“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郁子肖对她的态度尚未瞭然,她只知道对方似乎是对自己十分不喜,但是今日去向闵宜夫人敬茶的时候,她虽然未赏半个笑脸,却有意教着自己掌管家事。 再者这是皇上赐婚,郁子肖如何对她也就罢了,至于其他人,她断没有为着那些人委屈自己的道理。 “起来吧。”姜柔拉起念冬,对门口道,“来人。” 有丫鬟走了进来,微微施了一礼:“夫人有何吩咐?” 姜柔看着她:“午时膳食没有过来,我叫念冬去催,怎么听说不能准备饭菜?” 丫鬟恭恭敬敬道:“夫人,一日三餐的准备都有规定,奴婢也是不敢坏了规矩。” 姜柔淡淡道:“那为何午时的膳食没有按时送来?” 丫鬟脸上有一丝僵硬:“午时主院并未传膳,所以……” “我倒是不知,主子用膳还要去传的,莫非这是侯府的规矩?”姜柔站起身,“我初来乍到,确实不知你们这儿的规矩,这会儿母亲应该还没歇下,我该去讨教一番才是。” 那丫鬟顿时变了脸色,伏在地上,声音慌乱起来:“是奴婢疏忽了,往日侯爷常常不在府中,没有传膳便不会准备,奴婢煳涂!还请夫人能饶恕奴婢这一次。” 她在地上伏了片刻,才听到姜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闵宜夫人管治郁府向来严厉,不通情理,丫鬟唯恐姜柔将自己的行为报上去,若是被闵宜夫人知道了,少不得会一顿狠罚,一听姜柔这么说,她立刻央求道:“奴婢唤作映儿,夫人……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姜柔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下去吧,以后这等小事就不要叫我费心了。” “是。”映儿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她刚退出去,念冬就开心地凑到姜柔身旁,别扭道:“小姐,就该让她吃点苦头。” “罢了。”姜柔浅浅笑道,“给她长个记性就是了,毕竟以后她们还要留在府中伺候,日后再慢慢立威就是了。”再者,郁子肖本就对她不喜,她若第一天便处罚下人,只怕会更令他厌恶。 想到郁子肖,姜柔在屋内扫视了一圈,问:“侯爷没有把镯子留下来吗?” “你今日昏倒后,侯爷直接拿着镯子走了,奴婢也不敢说……”念冬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侯爷……侯爷他不会把那镯子送给青楼里的女人吧,小姐,这镯子可是……” 姜柔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起来。 那人应该不至于这么荒唐,可是他会怎么做,她也没有把握。念冬这么一说,姜柔也在心里隐隐担忧起来。 第15页 “备些热水,我要沐浴。”姜柔压下忧虑,手指静静抚着桌沿,“他既去了绮春阁,想必今日不会回来了。” 以前常听别人说这郁小侯爷花天酒地,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也不知何时能见他回来,后天还要回门,到时候…… 姜柔昨天夜里受了寒,洗完澡又浑身疲累,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郁子肖倒没如她所想一样彻夜不归。刚一入夜,他便回了府,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脸春色,手摇着那把摺扇就大步向主院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突然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郁子肖停了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路旁矮树那里有个身影。 啧,郁子肖一收扇子,敲了敲手心:“谁在那啊?” 矮树那里走出个人,正是映儿,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她一看到郁子肖,颤颤巍巍地行了礼,就开始抹眼泪。 郁子肖“诶”了一声,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怎么了这是?” 映儿眼中含泪,甚是可怜:“今日奴婢做事不利,被夫人责怪了……是奴婢不好。” 郁子肖笑了:“你既知道是你不好,怎还躲这儿偷偷哭?” “奴婢只是,只是……”映儿朱唇一颤,欲说又止,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这副神态若叫平常人见了,定然要心生怜爱。 郁子肖当然知道怎么做个平常人,他伸出手指擦去了映儿眼角的泪,一脸心疼道:“可怜见儿的,肯定是夫人苛责你了。” 映儿轻轻抽泣一声,眼眸微动,似乎觉得氛围刚好,正欲向眼前人怀中靠,郁子肖却后退了一步,扇子一开,摇了两下,沖她笑道:“行了 ,本侯会给你做主的,下去吧。” 映儿神色不自然地退了两步,小声道:“奴婢告退。” 郁子肖看着她转身,收了脸上的笑,向屋内走去。 第9章 姜柔睡眠一向很浅,感觉到有人晃自己,就晕晕乎乎地睁了眼。 那人还在晃她,嘴里还一边不耐烦道:“姜柔,起来,你到外边睡去。” 她转过头,就看到郁子肖站在床边。 姜柔被吵醒了也没有脾气,她还未从睡眠的状态彻底清醒过来,就迷迷煳煳地坐了起来,看着郁子肖喃喃道:“怎么了?” 郁子肖一脸冷漠:“我说这是我的床,你到外面睡去。” 姜柔一言不发地看了他片刻,起身走下了床,直直地朝外间的榻椅走去。 她方才在睡觉,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层里衣,衬得身形愈发单薄,白日里束着的长髮披散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柔和无害。 郁子肖在她身后瞧着,看她半睡半醒地走出去,觉得这人倒是比白天可爱许多,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站在榻椅后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看到姜柔蜷缩在榻椅上,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白皙又脆弱。 “姜柔。”郁子肖看着她,不假思索道,“你不冷啊?” 姜柔闷声道:“冷。”不过并没有什么动作。 这是睡着还是醒着,郁子肖瞧不出,就俯下身想要去看姜柔的脸,结果刚探下身子,垂下的头髮扫在了姜柔脸上,姜柔皱了皱眉,把头缩在了臂弯里,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郁子肖突然有些心烦意燥,管她做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冷哼了一声,扭头回到床上,睡自己的觉。 本就是他的床,这一夜倒也睡得十分踏实。 第二日郁子肖还未醒,就听到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人在低语,他顿时有了些脾气,从床上一翻身起来,走了出去。 盼晴正蹲在榻椅前,一看到他走过来,就低头道:“侯爷。” “做什么呢?”郁子肖打了个哈欠,一脸阴沉。 “回侯爷,夫人有些发热,我刚才叫人去请了郎中。”盼晴犹豫了片刻,又道,“侯爷,最近天气转凉,虽然白日还有些炎热,但夜间这么睡着,是会着凉的。” 郁子肖闻言,蹙了蹙眉,走过去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姜柔的额头。 他手凉,一碰到姜柔,姜柔就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确实有些发烫,郁子肖难得心虚,收回手,冷眼看着盼晴责怪道:“既然如此,怎么还不将人扶进去?” 盼晴垂着眼睛低声道:“回侯爷,奴婢们是怕打扰到侯爷睡觉。” 郁子肖顿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摸了摸鼻子,看到姜柔脸色潮红地躺在那里,心情愈发烦躁,说了一句“麻烦”,自己探下身,把人横抱起来,走回了里屋。 郁子肖一边走一边掂量着怀里的人,心里渐渐生出一丝不对味来。姜柔很轻,轻得抱在怀中几乎没什么分量,要他说,他小时候练武举的木桩都比她重些。 他虽在外负有跌盪风流之名,这么横抱一个女子,却还是头一回。姜柔的身子纤细,他一只胳膊就能环住,触感似乎比他平日在坊里搂过的女子还要软些,他感觉自己稍稍用点力怀里的人都能伤着。 昨日也没把她怎么着,一扭头这人就晕过去了,晚上不过在外间睡了一宿,就发了热,这身子也着实弱了些。 第16页 好歹是姜家的小姐,虽说是庶女,可也不至于这般柔弱,整日病恹恹的,毫无生气。 郁子肖心中颇为不悦,却也没琢磨出来是在不悦什么,最后他还是把缘由归在了姜柔身上,他怎知道这人会生病呢? 一脸不喜地把姜柔放到床上,给人盖好了薄被,顺势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 “侯爷,药煎好了。” 郁子肖这才回过神,转头就看到盼晴恭恭敬敬地端着食案站在一旁。 他冷着脸吩咐道:“药好了就餵夫人喝下去。” “是。”盼晴探下身子,动作熟练地把姜柔扶起来,取了个枕头垫在姜柔身后,便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药,将勺子递到姜柔嘴边餵她服下。 姜柔睡得昏沉,没意识地吞咽,时不时有药从她嘴角流出,跟在盼晴身旁的丫鬟只好用帕子一直擦着。 郁子肖在一旁看得不耐,语气不善道:“餵个药这么麻烦?” 见两人餵个药磨蹭了半天还没成,餵进去的药有一半都漏了出来,郁子肖渐渐开始烦躁:“你们都下去,再煎一服药过来。” “是。”盼晴应声,刚准备起身,却看到姜柔微微睁开了眼眸。 “盼晴。”姜柔看清她,声音虚浮着问道,“这是去哪?” 盼晴用帕子擦了擦她额头的细汗:“方才药洒了许多,我去吩咐再煎一服过来,出了汗就快好了,夫人歇着吧。” 姜柔浅浅地笑了一下,郁子肖在一旁看见了,寒声道:“还不快去。” 待两个丫鬟都出去了,姜柔又恢復了往日冷淡的神情,看向郁子肖:“侯爷,我的镯子呢?” 郁子肖听到她一醒来就问自己要镯子,再看着她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忍不住沉了脸:“你倒是惦记你这镯子。” 姜柔垂了眸,低声道:“姜柔并非有意冒犯侯爷,只是这镯子是家母留下来的,姜柔向来珍惜,还望侯爷能将它归还。” “那镯子我拿去送人了。”郁子肖面不改色,看着她道,“不就是个镯子,回头我再送你一个就是了。” “什么!”姜柔闻言,顿时脸色僵住,竟让念冬说了个准,她知郁子肖行事乖张,却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荒唐,将她的东西随意送给别的女子。 “怎么?”郁子肖浑不在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吃醋了?” “你真的……真的……”姜柔原本因发热而泛红的脸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她看着郁子肖,说不出话来,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郁子肖还未见过她这副神情,心中觉得有趣,继续道:“是啊,我还能骗你不成?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神色一顿,把剩余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姜柔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两颗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滴落在被子上。 郁子肖没来由的有些不自在,凑过去捏住姜柔下巴,把头转向自己,问道:“怎么了?不是说了再送你一个吗?” 郁子肖也没用力,姜柔挣了挣,挥手把他的手移开,扭过头翻了个身,又躺回了被窝里,背对着郁子肖,不发一言。 郁子肖发觉自己把人欺负狠了,有些心虚,又不愿意张口说两句好话,正好这时盼晴端着药进来了,他便冷着脸吩咐道:“把药放下,出去吧。” “是。”盼晴放下碗,担忧地看了姜柔一眼,悄悄退出去了。 郁子肖对盼晴这一动作颇为不满,有什么可看的,他还能吃了姜柔不成? 他不大情愿地端着药,走到床边探下身子,看着姜柔道:“喝药。” 姜柔不理他,闷在被子里不说话。 “餵。”郁子肖向来也不是什么害臊的人,登时就把被子掀了开来,抓过姜柔的一只胳膊,“起来喝药。” 姜柔也不知是在跟他赌气还是怎么着,一只胳膊被他拉了过去,就把脸埋在枕头上,不肯看他。 郁子肖无法,女人偶尔使点小性子,他也都乐得哄,通常说几句好听的,便也没什么事了,照样温香软玉入怀。 可是眼下看着姜柔,本该做起来游刃有余的事,却变得棘手起来。 郁子肖审视了姜柔片刻,感觉手上的药在一点一点变凉,无法,只好缓了缓语气,别扭道:“行了,我给你寻回来就是了,先把药喝了。” 姜柔转过头来,眼角还有些泛红:“侯爷说话可算数?” “本侯说话当然算数。”郁子肖沉着脸,把药递了过去,“快把药喝了,刚嫁过来就病恹恹的,像什么话!” 姜柔这才坐起身来,接过了药,一饮而下。 喝完了药,她看着郁子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郁子肖挑眉:“怎么了?” 姜柔犹豫了一下,问:“明日……侯爷可有时间?” 郁子肖听到姜柔的话,来了兴致:“怎么?想留本侯?” 姜柔摇了摇头:“侯爷,明日要回门。” 郁子肖收起了脸上的笑,向后一靠:“本侯事务繁忙,没有时间。” 第17页 “侯爷,一上午即可。”姜柔忍耐道,“还望侯爷能体谅姜柔一二。” “那不行。”郁子肖振振有词道,“你不知道,早上绮春阁的姑娘个个刚洗漱完,不施粉黛,最是清纯可人。这早上啊,是万万不能荒废的。”(?′3(′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姜柔听了他的话,一时竟分不清是真是假,心里在思索如何说服郁子肖跟她一起回门,面上没有表情,落在郁子肖眼里就成了心灰意冷。 郁子肖颇有兴致地看着姜柔:“再说,姜彦那人向来不通情理,死板教条,我去了你们姜家,闷也要闷死了。” 姜柔蹙眉道:“侯爷当真不肯与姜柔一同回去?” “这个……倒也不是不行。”郁子肖思索了一番,牵起嘴角,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不过你得答应,明日到了姜家,替我做一件事。” 第10章 早晨,郁府门前备了马车。 附近的人极少看到郁小侯爷出现在郁府门口,而且大都听说了这郁子肖新婚第二日就把夫人丢在家中,自己跑到外头逍遥快活去了。 故而看到郁子肖从郁府大门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姿色非凡的女子,路过郁府的巡视队中,有一个圆脸侍卫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朝他们的方向看过去。 旁边的人看他目光过于直白,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看什么看,快走吧!” 圆脸侍卫这才收回了目光,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道:“诶?你说……这小侯爷当真如此荒唐?竟然把外头的女子带回家中,还这么明目张胆?” 一旁的人登时变了脸色:“呸!别乱说,你没听到那些人叫她夫人吗?” 圆脸侍卫惊讶道:“这……姜家庶女极少露面,我当她生得平平无奇,原来是个美人啊,不过我看那小侯爷脸色不怎么好看吶……” “嘘!郁府夫人岂是你能议论的?” “怕什么?”圆脸侍卫毫不在意,“谁不知郁小侯爷就是个闲散侯爷,忌讳他做什么?” 一旁的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郁家背后可还有宣王,徐贵妃多年圣宠不衰,宣王现在风头正盛,你还是管好自己这张嘴吧……” 圆脸侍卫这才不满地收了口,还在小声喃喃道:“娶了这么个夫人,也不见这郁小侯爷收心,真是暴殄天物……” 郁府门前,“暴殄天物”的郁子肖不耐烦地看了身后的姜柔一眼:“上车。” 姜柔由盼晴扶着上了马车,郁子肖随后跟了上去。 见他探进半个身子,姜柔默默地向旁边移了过去,紧挨着车厢侧面坐着。 郁子肖大大落落地在中间坐下,就看到姜柔在尽可能的离自己远一些,顿时不满了起来:“你坐角落里做什么?” 姜柔低着头道:“姜柔病体污浊,怕传染给侯爷。” 郁子肖脸色一黑,冷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姜柔没再说话,抬起头望着外面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郁子肖看她不声不响的,也懒得理她。正当百无聊赖,他突然想起了前天晚上在门口撞见的那个丫鬟,于是敲了敲扇子,叫道:“姜柔。” 姜柔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前儿个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你罚了我屋里的下人,可有这回事?” 姜柔先是不解,随即细想了一下,心里明了,回道:“不过是说了几句,若此举冒犯了侯爷,姜柔在这里谢罪了。” 说到这里,姜柔心里不自觉泛起一丝酸意。她向来不愿陷入这些是非之事,也没有刻意去扬威立信,只是想到郁子肖因为这些而站到她的对立面,连她维护自己的手段都要剥夺,心中便难以平静。 原先一直想着,两个人慢慢相处,总会有心平气和的一天,到时相互扶持,一起生活。 如今看来,他会为了家中的丫鬟来质问自己,想必是极不愿意和自己好好相处了。 她还是感到有一丝失落。 “你倒是说说,为何要说她?” 姜柔看向郁子肖,就见那人悠哉悠哉摇着扇子。看来是要怨自己了,姜柔心里默嘆一声,收回神思,语气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那日昏睡着着,她便没有传午膳罢了。” 郁子肖视线下移,看到姜柔攥着的两手无意识地捏了捏手指,笑了几声:“那她胆子倒是不小,敢饿着主子。” 姜柔的手指顿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郁子肖似是被她的表情取悦到,懒洋洋地靠着身后的软垫,收回了扇子:“明日便把她打发走吧。” 姜柔眼神躲开:“是。” 她脑子里一时间有些乱,只觉得静也不是,动也不是。 郁子肖这是何意? 郁子肖也没再搭理她,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包酥杏仁,一会儿往嘴里扔一个,吃相却极好,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18页 姜柔眼看着半包杏仁没了,终于忍不住开口:“侯爷,到了姜家还要一起吃饭,你……” 郁子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她一眼:“怎么?” 少吃一点…… 姜柔还是说不出口,转过头去:“没什么。” 说了恐怕也是惹他不快,姜柔收回心思,刚想掀开帘子看看到了哪里,腿上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姜柔一低头,就看到半包酥杏仁掉落在脚旁。 她弯下腰捡起来,不解地看着郁子肖。 “愣什么?吃啊。”郁子肖仰着下巴,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姜柔收回目光,手中的纸包还有些热乎,不知是杏仁的温度,还是郁子肖怀中的体温。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又酥又脆,口齿留香。 她在家中甚少吃这些外面的小零嘴,原本不知其中滋味,方才看郁子肖吃得香,也没什么感觉。此时吃了一颗,再想到郁子肖吃掉的半包,心道难怪,忍不住抿起嘴,浅浅地笑了一下。 郁子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嘴角那一点弧度,想了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笑,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异样,看着姜柔略显珍惜地捧着那半包酥杏仁,不由嗤了一声。 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丫头,给点吃的就开心了。 姜柔尝了几颗便又把纸包递了回来:“侯爷。” 郁子肖嫌弃地看了那纸包一眼,突然觉得这玩意有些碍眼:“吃过又来给我,我不吃了,你拿着。” 姜柔对此也无微词,默默收好了纸包。 马车在还未到姜家门口便停了下来,郁子肖看了外面一眼,神色沉了下来。 姜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那车厢上雕刻着大开的牡丹,甚是张扬。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太子常乘的马车。 竟然比自己要早到了。 好一个尊师重道,不愧是姜彦的好学生,好女婿。 郁子肖眼底的神采渐渐冷却下来。 他先下了马车,回头看姜柔由人馋着走了下来,便一把把她拉了过来,在她耳边笑道:“姜柔,怎么你今日回门,家中无一人出来相迎呢?” 姜柔知道他这话是故意给自己难堪,默默攥紧了手指,面色不变:“侯爷,我们进去吧。” 她朝姜家大门走去。 在这里生长了十五年,论感情,不能说一点也无。她曾经受了许多苛待不假,然而若没有姜家的庇佑,自己也不能安然无事地长大。 但是她不愿意回来。 在姜家,姜彦,姜夫人,姜凝,叔伯婶子皆是主人,丫鬟小厮也都明明确确被认了是姜家的。东院总是热闹的,无论主子僕人,都那地界上生活,那才是姜家,那才是姜家的人。 唯有她姜柔不是。 如今,自己在郁府虽然待着冷清,但郁子肖在,她好歹有个念想。相较起来,竟比这里还要轻松些。 门口的小厮见是自家二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忙将人迎了进去,快跑到前堂告知了姜彦,姜彦便一挥手,叫他直接将人带到前堂来。 小厮退出去后,堂中坐着的一男子笑道:“没想到郁侯到的也这样早。” 那年轻男子身着一身杏黄罗袍,衣上绣着四龙纹,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面对着姜彦却是一副十足的恭敬之态。 郁子肖进了屋,目不斜视地走到正座前,先跟姜彦行了一礼,随后才好像看到了这人一般,毫不客气道:“太子竟来得这般早,倒显得我失礼了。” 说罢,他冷哼了一声:“我竟不知,太子在这些事上,也要跟我争个高低。” “郁侯说笑了。”太子干笑了两声,“太子妃心念家中,我又许久没来拜访过老师,自然要到得早些才是。” “行了。”姜彦看姜柔还站在一旁,便对她道,“你长姐和母亲都在后堂,你到那里去找她们吧。” “是。”姜柔说完,不经意看了太子一眼,犹豫道,“父亲,拜过母亲之后,我……想去祠堂看看我娘。” 姜彦道:“既然回来了,去看看也好。” 姜柔这才行了礼退下。 姜夫人没有在前堂等他们,想来是见过太子后就拉着姜凝到后堂去了。 原以为有郁子肖在,姜夫人无论如何也该给些面子才是。她虽主事常常有失偏颇,面子上的功夫却向来做得很好,今日没有见郁子肖,想必是真的未把郁子肖这闲散侯爷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郁子肖会不会在意…… 姜柔走到后堂门口,就看到里面围了一群姑婶,姜夫人正坐在中间拉着姜凝说些什么,姜凝一脸绯红,笑得羞涩。 姜柔走进去,二婶看到她就笑了起来:“柔儿回来了,快过来让我们瞧瞧。” 姜夫人看着她,脸上罕见的带了些笑意。 姜柔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行了礼,就听到二婶在一旁道:“柔儿嫁到侯府,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姜柔甚少听到家中婶婶跟她说话,说话也带了几分疏离:“多谢婶婶关心,柔儿一切都好。”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们新婚第二日,侯爷就去了绮春阁呢?”说罢,她捂着嘴笑了,其他人也闹笑了起来。 第19页 姜凝听了这话,面色有些难堪,想要宽慰几句,却没说出口。 姜柔也无愠色,只低着头听她们在那里议论。那些人大概是没看到想要的反应,说了几句便觉得无趣,又把话头转移到了姜凝身上,言语间无不关切。 姜柔本也不打算多停留,便向姜夫人请示去祠堂。 她如今成了郁府的夫人,姜夫人也没理由约束他,便任由她去了。 姜柔独自前往祠堂,在母亲牌位前拜了三拜,不久,就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她转过头,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杏黄袍,而是姜凝。 第11章 “长姐?” 姜凝看到她回头,脸上露出了亲和的笑容,走过来拉着她道:“以后我回来的日子也少了,思来想去,也该来拜一拜祖先才是。” 她便也跪下来,对着先祖拜了三拜,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起身后,她看着姜柔,似是犹豫:“方才,婶婶们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没事。”姜柔面露苦笑,“她们说得也没什么不对。” 姜凝听她这么说,脸上显出不安来:“郁子肖……待你当真不好吗?” “不管好不好,我既然已经嫁到了郁府,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姜柔神情有些落寞。 姜凝听闻,想到今日太子跟她说过的话,纠结了片刻,开口道:“他这么对你,可是因为怀疑你?” 姜柔默然不语。 她方才还在想,姜凝如今是否一概不知,立场如何,一番试探下来,姜凝主动问起她来,想必是得了太子的授意,知晓那封信的事了。 她未给过太子任何回应,看来,太子料想那封信未被她察觉,跟着她一起进了郁府,被郁子肖发现了,郁子肖定然在怀疑她。 因此今日回门,有相见机会,太子肯定会想办法暗示她,既然被郁子肖厌弃,不如为他所用,日后也好有条出路。 姜凝身为太子妃,又是太子太傅的女儿,会向着太子也不足为奇。 姜凝看姜柔不说话,便在心中落实了猜想,有些着急地开口问她:“是这样吗?” 姜柔点了点头,轻轻嘆了口气:“洞房那晚,他一进门便对我百般厌弃,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只是依稀感觉到,他似乎对姜家……有些偏见。” “他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这话似是戳到了姜柔的伤心处,她为难道:“我与他成亲后便极少见面,他不是到外面厮混,便是待在后院。” 说到这里,姜柔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姜凝道:“说起反常之事,我倒是遇到过一回。” 姜凝忙问:“何事?” “前天晚上,我见他进了后院小书房,许久都不出来,便想去给他送些吃食。我敲门,无人应声,我想是他睡着了,便推门进去,却一个人影也无,只有屋中的灯还亮着。” 姜柔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忧虑:“但我确实亲眼看他进去了,也一直不曾见他出来……” 姜凝惊讶:“确有此事?” 姜柔点了点头,小声道:“我听闻,在战场上杀的人太多,便会招来阴气,当年老侯爷征战四方,定然斩人无数。是不是因此给郁家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否则怎么会有这等怪异之事……” 姜凝看她思虑颇重的样子,想到自己这个庶妹自小就一直待在姜宅,见识不多,人又一向沉默寡言,遇到这种事定然要胡思乱想,便安慰道:“兴许是你眼花了,不必太过顾忌。” 顿了顿,又说:“今后有什么忧心事,不要总是憋着,可以来宫里找我,我一个人在宫中,也时常寂寞。你来了,咱姐妹两个说说话也好。” 姜柔低声道:“我知道了。” 这时前堂有人传唤,说要开宴了,姜凝便止了话,同姜柔一起前去。 宴席设了几桌,他们两对新婚夫妇自然就和府中主人坐在一起,叔婶都各自落了座,倒也热闹。 姜柔这才看清了太子的长相,相貌并不出众,但看起来彬彬有礼。虽贵为太子,身上有着皇家的气度,却没什么架子,席间对姜凝也是百般体贴。 若不是她先前已经对此人有所了解,恐怕也会认为这是个清和平允的人。 她几乎没有和姜家人一起同桌吃过饭,胃口平平,一顿饭吃得十分煎熬,又想到了今早郁子肖带在怀里的那包酥杏仁,当时只当他是贪嘴,现在看来,该是早就料到这样的情景。 离开姜家,上了马车,姜柔便拿出今早收好的半包酥杏仁,问郁子肖要不要吃。 郁子肖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直言道:“怎么?刚才在姜家没吃饱?” 姜柔犹豫着点了点头。 郁子肖笑道:“吃不饱下馆子去,哪有揣着半包杏仁当宝的。” 姜柔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在郁子肖眼里确实很寒酸。 郁子肖挥了挥扇子,沖外头叫道:“去迎春楼。” 他回过头,看姜柔又要把半包杏仁收起来,颇觉好笑:“这东西有什么宝贝的?跟没吃过似的。难不成姜家这么寒酸,连个杏仁都吃不起?” 第20页 姜柔摇了摇头:“我是头一次吃这个。” 郁子肖听了,眼神有些奇怪,半信半疑道:“街边随处都能买到,你说你没吃过?” “我极少出门。” “我在京城中倒是时常见到小姑娘结伴出来,你小小年纪总待家中做什么?”郁子肖突然想到了什么,扇子一敲手,“是不是姜彦这个古板,总是拘着你在家中读书?” 姜柔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父亲不曾管过,是母亲不允许我出门。” 郁子肖一听便反应过来这母亲二字指的应该是姜夫人,想到姜柔的身世,便也明白了过来,就开口道:“到了郁府,你想出去便去,别碍着我就行。” 说完,马车停了下来,家僕在外喊道:“侯爷,迎春楼到了。” 郁子肖下了车,手中摺扇又摇了起来,他今日穿一身玄色衣袍,腰间配一上好墨玉,大步朝迎春楼走去,颇具恣意风流。 姜柔跟在他身后,感觉许多道目光向自己投过来,周遭还有些许窃窃私语声,郁子肖却置若罔闻,悠哉摇着扇子就进了门。 两人一进去,就有伙计迎了上来,沖郁子肖道:“哟,侯爷来了,还是老位子?” 郁子肖颇为阔绰地扔给他一锭金子:“老样子,把殷娘叫出来,我要听她弹曲子。” “好嘞!” 殷娘…… 姜柔对这名字并不陌生,京中闲言道,郁小侯爷对这女子颇为青睐,每次踏进迎春楼,必点殷娘相陪,各种胭脂首饰送着,从不吝惜。 两人进了雅间,不多时,一红衣女子就跟着伙计走了进来。这女子体态婀娜,娉娉婷婷,白皙的肌肤在红色纱衣下半掩半露,一路走过来步步生莲。 她怀里抱着琵琶坐下后,便含笑看着郁子肖,红唇微张,眼角上挑,眉眼间皆是风情。 郁子肖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对姜柔道:“你可知,这迎春楼最具特色的并不是它的菜,而是这乐师。” 那殷娘确实对得起她的名声,乐声高如流云,低如呢语,灵动活泼,令人耳根初畅。姜柔纵使不通其道,也为之动容。 郁子肖笑道:“女子当如是,才叫人喜爱。” 姜柔看着殷娘脸上的媚态,心中并不喜,她是绝迹做不到这些的,但转念一想,郁子肖说得却也没错,这样的女子确实娇艷欲滴,惹人怜爱,比她灵动得多。 于是她点了点头。 郁子肖本想看姜柔脸上出现一些他没见过的表情,没想到姜柔只是淡淡点头,他瞬间没了兴致,连带着听殷娘的曲子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收回了投在殷娘身上的目光,一言不发地开始吃菜。 姜柔没注意到郁子肖筷子碰碗的声音,心中想到郁子肖说过的镯子送了佳人,也不知是不是这殷娘,就试探道:“侯爷,今日可否将我的镯子取回?” 郁子肖瞥了她一眼:“镯子,不还了。” “什么?”姜柔没听懂。 郁子肖出尔反尔,也不觉得有何不妥:“镯子在我这儿,你都嫁与我了,还不能给我保管?” 姜柔问:“镯子在你这里?” “是啊。”郁子肖说,“这么丑的镯子,我会拿出去丢人现眼?也就你拿它当宝贝。” 姜柔听到镯子在他那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也没跟他争论这镯子的美丑问题,转而问道:“侯爷既然如此看不上这镯子,为何不能还给姜柔?” 郁子肖冷不防被她噎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看:“问那么多做什么,我替你保管着就是了。” “侯爷想保管,姜柔没什么意见。只是……”姜柔犹疑,“镯子当真在侯爷那里吗?” “有何不信的?本侯什么时候骗过你?”郁子肖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正是那镯子。 姜柔看到镯子,也没心思计较郁子肖说的有没有骗过人的话了,想要伸手去拿,郁子肖却又把镯子收回去了。 “放心了?” “侯爷。”姜柔看着他,认真道,“不要把镯子给别人。” “那得看你表现。”郁子肖将镯子收好,“今日的事情如何了?” “我今天在祠堂见了姜凝。”姜柔道,“想来是太子授意她过来的,我将你的话暗示给她了,太子会知晓的。” “不错。”郁子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眯,用手中的扇子将姜柔下巴挑起,眼中透出危险的寒光,“今晚,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姜柔不喜欢他这轻佻的动作,将头转了过去,漠然道:“侯爷还是不要把外面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郁子肖看着她发红的耳尖,收回扇子,轻笑了一声。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殷娘收入眼底,那双妩媚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第12章 两人刚回到郁府,牧风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牧风看了一眼站在郁子肖身旁的姜柔,见郁子肖没什么反应,便沉声道:“主子,事情有进展。” “如何?” “带回来一个人。”牧风压低了声音,“就在西侧院。” 第21页 “带我去。”郁子肖抛下姜柔,抬脚便向西门走去。 他们这一番对话并未避着姜柔,见郁子肖要过去,姜柔也想要跟上去,却被牧风拦了下来。 牧风拱手,恭恭敬敬道:“夫人,侯爷有要事,还请您回屋歇息。” 姜柔看着郁子肖迳自离去的背影,嘆了口气:“我知道了。” 郁子肖整日神龙不见尾,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姜柔在这郁府,得用的也就念冬盼晴二人,她现在于郁府中人来说还是个外人,只怕也不好去打探这些。 她站在原地,正在想如何跟郁子肖套一套话,就被走过来的素雨打断了神思。 素雨向她行了一礼:“夫人,闵宜夫人请您过去。” 素雨是府中的大丫鬟,很得闵宜夫人器重,一直跟在她身边协理郁府,在府中颇有话语权。 姜柔听到闵宜夫人叫她,便随着素雨去了闵宜夫人的住处。 当年,前朝摇摇欲坠,各方势力接连而起,如今的圣上乃是当时的一方国戚,与郁绍是至交好友。郁绍彼时还是一位少年将军,便追随他一同征战天下,逢出必胜,是大俞开国的一大功臣,在百姓眼里颇具威信。 闵宜夫人自征战起就跟在郁绍身边,有胆有识,身为女子,却从未拖过后腿,反而多出奇招,与郁绍两人默契至深。夫妻二人皆有美名,传为佳话,令人羡慕。 闵宜夫人极要强,自圣上赐她封号起,便不许别人冠她郁姓,故而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闵宜夫人。郁绍何等英雄,恣意洒脱,也不拘此小节,多年来,倒一直与她夫妻和睦。 只是自郁绍战死沙场,尸骨未寻后,她便收了锋芒,此后长居府中,嫌少露面。 说起来,这闵宜夫人也是一个奇女子。 她的手段,姜柔还未嫁过来时便领教了,那份聘礼礼单便是对方给她的一个下马威。只是她本以为到府中后会受到刁难,那日去敬茶时,对方却并未苛责她,只是照着寻常习俗嘱咐了她几句,将一些家中事物吩咐给她,便叫她回去了,还免了姜柔每日的请安,让她无事不要来打搅自己。 今日叫自己过去,却不知所为何事。 姜柔进了屋,就见闵宜夫人坐在正中央的长榻上。她看见自己来了,就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吧。” 姜柔坐下,就听闵宜夫人开口道:“你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是做什么?” “母亲可是有何事要指点姜柔?” 闵宜夫人淡淡一笑,语气不明道:“你这婚旨是当年郁侯向圣上所求,你可知?” “姜柔知晓。” “先前送往你们姜家的聘礼礼单你看过了吧。”闵宜夫人看着姜柔,她虽眼角处生了些细纹,却仍旧不掩目光的锐利,“我一早就知道你们姜家主母是个面和心冷的,我郁家出了如此丰厚的聘礼,你那母亲却不见得愿意给你赔上等额的嫁妆。” “不过,你姜家送来的嫁妆倒是与我这聘礼不相上下,不知你是使了什么法子,叫姜夫人如此操办的?” 姜柔正要说话,被闵宜夫人打断了:“我对用了什么法子不感兴趣,不过这一番倒可以看出你是个聪明的。” 姜柔一时有些怔,原以为那是闵宜夫人的刁难,没想到却是给她的试探。 “肖儿幼时在宫中中了毒,那毒药不难解,只是解了毒后他却依然昏迷不醒,侯爷才去寺中求了指点,向圣上讨了一道婚旨。” 闵宜夫人继续道,“虽说这些年来外头都当姜家长女是我郁府未来的夫人,但当年慧庭未详指这姜家之女到底是谁,侯爷求旨也未明说。既然如今嫁过来的是你,也自然有一番道理,我看你也是个聪明的,若是肯好好辅助肖儿,我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话说到这里,姜柔也明白了她叫自己来所谓何意,便开口道:“母亲可知……我生母是柢族人氏?” 闵宜夫人“嗯”了一声。 “我生母曾说,我命为木,郁子肖命为水。”姜柔轻声道,“没有了水,木也难活。” “所以,不管他如何想,我便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也会用我所能尽之力去保他。” 闵宜夫人审视了她片刻,那是久经世事后打磨出的观人之色,目光是毫不掩饰的直白,仿佛能从所看之人的面皮透入到骨子里去。 姜柔并未发憷,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闵宜夫人笑了,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如此便好。” “你既然成了我郁府的人,我也不能亏待你,素雨是个沉稳的,日后便让她跟着你吧。”闵宜夫人道,“肖儿的脾气我了解,这孩子自小疑心就重,可你若是真心对她好的话,他自然也会把你放在心上。” 姜柔想到郁子肖,耳边又回想起他新婚那日说过的话,心中嘆气,要那人打心里接纳她,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谢母亲,姜柔明白了。” 从闵宜夫人那出来后,姜柔把素雨叫了过来。 “夫人有何吩咐?” 姜柔回来后,细细思索着闵宜夫人的话,却不知她这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让素雨为她所用,本想试一试她,但转念一想,郁子肖疑心重,自己如今不也是在处处提防别人吗? 第22页 她顿时觉得有些可笑。也罢了,没什么可试探的,左右自己又不会害他,就是让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素雨还在低着头等她吩咐,姜柔开口道:“你可知,牧风此次外出是去做什么?”素雨既然是闵宜夫人身边的人,想来郁子肖有什么事也不会刻意去瞒着她。 “奴婢前几日偶然间听到侯爷与牧风谈话,让派人去往徐州一趟。”素雨顿了顿,又道,“听闻前些日子卫大人在徐州遇难,牧风此次派人前去,想来是为了此事。” 姜柔对卫及理一事也稍有耳闻,想到今日回来时,牧风说过带回来一个人,也许那人身上有他们想要知道的线索。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西门那里有守卫看管,她不能靠近,眼下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徐徐图之,等以后一点点取得郁子肖信任后,再与他商讨了。 而在西院那边,郁子肖正看着屋中的人,眉头紧锁。 那人是卫及理身旁的小厮,常跟在自家大人身后,平日里很会看眼色,手脚又勤快,是个活泼机灵的人。可他此时坐在这里,却是缩手缩脚,一脸不安,两眼充满了恐慌。 “属下是在河下流一家农户中发现他的,找到他的时候,人就像现在这样有些痴傻,畏畏缩缩不知在怕些什么。属下猜测,卫大人在船上遇了袭,这人侥倖活下来,应是受了些刺激。” 郁子肖已经施了些手段,却全然无用,这小厮看样子受了不小的刺激,无论他如何诱导,这人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缩在那里不停喃喃道:“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将这小厮带回的暗卫道:“船身已沉,应是夜晚遇袭,对方动作干净利落,没留下破绽。” 此事变得棘手起来,郁子肖自小对此有诸多经歷,深知这等事,对方既然敢做,就极少会留下破绽。 卫及理向来不避讳和宣王的关系,朝堂之上也诸多维护,此次遇害,郁子肖基本可以断定是太子的手笔。萧承昱必然也心有定论,叫他去查此事,实际上是想让他找到太子谋害忠良的证据,便可以藉此参太子一本。 此次卫及理遇害,想必是知晓了一些太子的把柄,才会逼他如此心急,下了狠手。这些信息对他们来说也极为重要,如今却断了线索。 郁子肖心中烦躁,他前几日借弔唁之名去卫家时,曾在卫府搜寻了一番,并未找到任何线索,卫及理的书房还有被翻过的痕迹,想必即使他留下只言片语,也早就被那些人暗中销毁了。 如果还想继续探查下去,恐怕得查到太子身上才能查出些东西来,只是…… 郁子肖想到太子那张伪善的脸,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那人如贼老鼠一般,把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又岂会让他抓到把柄? 也正是如此,这次机会才显得格外重要,却没想到还是断了线索。 他扶了扶额头,看见那小厮还畏畏缩缩地坐在那里,就觉得心烦不已,交代守卫看好他,就推门离开了。 眼下,只能看太子那边得了姜柔的消息,能不能会露出尾巴。 决云令在他手里。 传言,江湖组织覆云盟盟主退隐前,曾留下一块决云令,得之,可号覆云盟。 太子明里暗里寻了这些年,几番试探自己,屡次派人搜查都未有所得,如今得了消息,看他能忍到几时。 第13章 入夜,姜柔睡梦中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心中一惊,睁开了眼,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看向郁子肖的床。 屋外透进来些清冷的月光,在她的目光所到之处勾勒出一道人影,那人影立在床边,紧贴着床沿,一动不动,像是在探视着什么。 她想到今日的事。 太子的人来得这么快?如若来,也该到小书房去,难不成……是刺客。 姜柔心中有些怕,想喊守卫,但又想到郁子肖还在那张床上,担心会打草惊蛇。 她来不及细想,环顾了一周,看到桌上的烛台,咬了咬牙,伸手拂倒了烛台。 烛台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那黑影闻声,转过头来。 姜柔感觉手心里全是冷汗,手指不住地发抖,看着黑影转过身朝自己走来,她攥紧了手,从床上跳下来就要往外跑。 她第一次感到这么害怕,两条腿都在发颤,身体似乎不受自己控制,只是依循本能在向门外跑。 被身后的手抓住时,姜柔脑中一片空白。 “郁子肖!” 她几乎是尽了所有的力气喊出这个名字,只希望郁子肖能趁机赶紧离开。 然而床那边并没有任何动静。 姜柔绝望地挣扎,可她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一手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止住了她挣扎的动作。 郁子肖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裹着气息,惹得她耳朵有些酥麻。 “喊什么呢?” 姜柔有一丝失神,她在他怀里转过身,抬起头,就看到郁子肖的脸,夜晚视线昏暗,可她却觉得他似乎在笑。 郁子肖见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说话,有些不耐烦,一手抬起姜柔的下巴,看着她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23页 姜柔缓了片刻,才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个人就是郁子肖的事实。 “我,我还以为……” 郁子肖直直地盯着她,感觉到怀里的人全身都在发抖,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怎么?以为有人半夜行刺?” 姜柔点点头,想要挣脱他的桎梏,推了推眼前的人,却觉得手臂发软。 郁子肖松开她,冷着声音道:“本侯有手有脚,还需要你这丫头片子舍了身去救?” 姜柔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手指渐渐回暖:“我不能让你出事。” 郁子肖看着个头刚到自己胸口的姜柔,突然觉得有一丝好笑。这么柔弱的丫头,要保护小爷? 他嗤笑了一声:“我不过听到有动静……” 话未说完,头顶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郁子肖把姜柔拉到了自己身后,说:“回去躺着。” 姜柔没有动:“他们来了吗?” 郁子肖嗯了一声,正准备潜出去,却听姜柔在身后道:“我与你一起去。” 郁子肖没理她,直接走了出去。 姜柔当他默认了,跟在他身后,结果刚踏出门,就不见了郁子肖的身影。 院里还有丫鬟在守夜,姜柔便吩咐她点了盏灯,随着自己到后院小书房去。 府中一片寂静,姜柔走到后院时,就看到十几个守卫围在那里,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被压在地上。 她先前只知郁子肖要利用自己引太子的人过来,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隐隐猜测,或许他身上有什么太子想要的东西。 但是早上才透出话去,晚上对方就採取了行动,未免太过仓促。 她又想到了那封信,太子既然有那样千迴百转的心机,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她有些疑,走近了去。 郁子肖本来背着手在审视地上的人,见她走过来,脸色不善地“啧”了一声。 他倒是不在乎姜柔是否在场,只是看着她穿一身里衣就出来了,这周围又全是男子,觉着实在是不成体统罢了。 “谁让你跟出来的?”郁子肖睨了姜柔一眼,将半夜起身时匆匆披的外袍脱了下来,扔到了她怀中,“披上。” 姜柔猝不及防接过一团衣服,这才发觉自己出来得匆忙,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 她披上郁子肖的外袍,嗅到一股淡淡的甘松香,外袍上还保留着郁子肖的体温,将她周身包裹了起来。 姜柔周身一暖,压下心中的一点悸动,看向郁子肖:“这是……太子的人?” 郁子肖并没有要理她的意思,挥了挥手,让手下把这人带到了暗室里。 他也要跟上去,姜柔见状,扯了扯他的袖子。 “侯爷。” 郁子肖回头看她。 “今日我那消息透得太容易,太子如此仓促动了手,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郁子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顿时一声冷笑。 姜柔不了解太子,他可是对萧承文这个人再了解不过。 此人与他向来表面和睦,私下里彼此却都清楚两人之间是个什么关系,诸如此类的事也无需避讳,是谁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左右都是要来搜的,郁子肖也迟早会知晓。太子又怎会在乎动手的时机? 即使猜到会有陷阱,他派个死士过来,大不了折个人而已,若消息是真的,他会就此拿到决云令也说不定。 这其中风险,无伤筋骨,赌一赌又何妨? 郁子肖懒得跟姜柔解释,一甩袖子进了暗室。 他一早布置了埋伏,果不其然今夜有了动静,方才他叫人卸了两人的下巴,取了他们藏在牙里的毒药,现下这两人正被牢牢扣着,一个字也不肯说。 郁子肖在两人面前坐了下来,轻轻敲着椅子扶手:“萧承文手里的死士,嘴巴一向严得很,你说,本侯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口呢?” 那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萧承文派你们来,是为了决云令吧?”郁子肖哼笑了一声,看着脚下的两人,“我今日要问你们的,另有他事。” “卫及理一事,你们知道多少?” 地上的人低声道:“今日落入侯爷之手,但求一死。” “哦?”郁子肖早料到他们会这么说,笑道,“想死容易,但若想死得痛快,本侯恐怕不能让你如意了。” “不过,本侯也不是爱动刑之人。据我所知,你们这些死士,大都是把命卖给了萧承文,换得一家平安,说到底,就是跟你们效忠之人做了个买卖。” 那人脸色突变,抬起头看着郁子肖:“我为太子效忠,他自然会保护好我的家人,你什么都做不了!” “自然。”郁子肖笑道,“且不说做不做得到,那些阴鄙手段,本侯向来不齿,不过对太子来说,可就未必了。” “你什么意思!” “如今你尚有价值,萧承文自然会保你一家衣食无忧,可若是你今日未归,他会怎么想?”郁子肖不紧不慢道,“无非两种可能,你死了,或者,你出卖了他。” “你若是死了,他不见得会做什么。”郁子肖面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可我若是放出消息,让他知道你出卖了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第24页 “你!”那人红了眼睛,狠狠地挣扎了一下,就被身后的人按了下去。 “先别着急,本侯这里还有一条路给你。”郁子肖很满意他的反应,“你若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将你和你的家人送走,不会让太子找到。想来先前萧承文向你买命的时候给了不少钱,你们自有法子活下去,本侯可让你今后再不受太子限制,一点消息,换你自由,如何?” 那人表情似有松动。 郁子肖看着他:“告诉我,卫及理一事,你知道多少?” 那人喘了一声粗气:“我又怎知侯爷说得是真是假?” 郁子肖觉得好笑:“是真是假,你还有别的选择?” 那人不为所动:“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请侯爷给个痛快。” 郁子肖闻言,收起脸上的笑,眼中变得晦暗:“我倒要看看你这忠心能坚持到几时。” “拖下去,严刑拷打。” “等一下。”姜柔出声。 郁子肖转过头,略有不满地看着她,姜柔轻声道:“侯爷,可否让我一试?” “你有什么法子?” 姜柔问:“可否让其他人都先出去。” 郁子肖命人将那人锁好,遣退了众人,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姜柔。 姜柔走上前,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那人的后颈。 脑中出现画面,眼前是一家人,全都倒在地上,板砖被血水浸透,屋中桌台全倒,而后“他”跌跌撞撞走了出去,门外站着几个同样黑衣的人,正拔刀向“他”而来。 姜柔一惊,回过神来,趔趄着向后退了一步。 郁子肖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以为她在故弄玄虚,脸色更沉。 姜柔从未看到过这样血腥的画面,她稳住心神,看着地上的人:“你家中有一老母,一妻一女,女儿右耳上有颗痣。” 那人抬头,怀疑地看着她。 “你家中钱两存放在床头长柜的底层,院子里种了许多丁香花。” 那人神情激动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姜柔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你不肯出卖太子,无非是觉得你为他效忠已久,他定然不会相信你出卖了他,只为笃定你为他而死,所以他不会为难你的家人。而有太子庇佑,侯爷也无法对你的家人做出些什么,可对?” 第14章 那人低下头,没有说话。 “既然我所言不虚,想必你也该明白,我们想对你的家人做些什么,再容易不过。”姜柔道,“你可知,我方才探你的后颈,看到了些什么?” 短短一瞬,姜柔便道出这么多信息,那人此时也瞧出她并非寻常之人,听到这话就变了脸色:“什么?!” “你一家人都倒在血泊中,屋中一片狼藉,而你在院中,被几个人围杀。” 那人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柔。 “你不必怀疑我话的真假。”姜柔淡淡道,“我先前也从不知道你这号人物,没有可能去查你的事情。” “我……知道。”那人还在震惊中,方才还坚毅无比的人顿时变得萎靡起来。 郁子肖若有所思地看了姜柔片刻,走上前,看着地上的人:“怎么?愿意开口了吗?” “我……”那人抬起头,看着郁子肖,“我将自己所知告诉你,你真的会保我的家人?” “本侯从不食言。” 那人沉默了半晌,只等得郁子肖都快失了耐心,他才开口道:“我并不知道多少,只知道卫大人出事前,太子曾派人去往湮沙一趟。” “湮沙?”郁子肖怀疑地看着他,那里和徐州相隔甚远,与卫及理一事又有什么关系? “此事与卫及理有何关系?” “我也不明白,太子派人做事向来都是叫到屋里谈,我们在外面守着,只依稀听到了湮沙、卫及理几个字,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看到郁子肖不说话,那人唯恐郁子肖反悔:“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放了我家人!” 郁子肖没理他,叫来几个人吩咐道:“把他关起来,看好他。” 姜柔跟着他走出去,刚出了暗室的门,就被郁子肖抓住了手腕,一抬头,就见他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 “你方才在里面做了什么?你怎会知道他家中之事?” 姜柔被他拽得生疼,皱了皱眉:“如你所见,我能知灾祸。” “好。”郁子肖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拽着她就朝西院走去。 门口把守的人远远就看见两个身影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待人走近了,发现是自家侯爷和夫人,就扣拳道:“侯爷。” 郁子肖一脸阴沉:“把门打开。” 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开了门,郁子肖扯着姜柔进去,惊醒了屋中的人。 是他们从徐州带回来的小厮,他正蜷缩在床上睡着,一听到门开的声音,立马钻下了床,哆哆嗦嗦地躲在一旁。 “你说你能知灾祸,你倒是看看,他都遭遇了什么?” 第25页 郁子肖毫不心软地把姜柔拽到身前,推了她一把。 姜柔本来头就有些发晕,被他甩开了手,登时就跪在了地上。 膝盖处传来疼痛,姜柔攥紧了手心,回头看着郁子肖,不明白郁子肖为何突然就对她变了脸色。 郁子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那个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阴晦之物,多看一眼都会脏了眼。 刺得她心口一痛。 姜柔沉默着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人,手指探了过去,那小厮顿时就颤了一下,大喊:“别过来!” 姜柔也被他吓了一跳,好在刚刚碰到了他的后颈,看到他最近遭遇的一祸。 郁子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看到了什么?” “看到一伙人,蒙着面,在杀船上的人。”姜柔垂眸,“那些人的刀上,刻着一个花纹。” “什么花纹?” “我没有见过,看起来像是……这个样子。”姜柔用手在地上勾勒出一个轮廓。 郁子肖审视了她片刻,低低笑了:“玄影,湮沙,这么看来,他是派人到湮沙请了玄影门前去刺杀卫及理。” “这,就是萧承文想让你告诉我的事?” 姜柔懵懂地看了他片刻,明白了郁子肖的意思,一下愣住,声音开始颤抖:“你……怀疑我?” 什么探知灾祸之能,郁子肖根本就不相信。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落在他眼中,都变成得了太子的授意,故意透露混淆的消息给他。 姜柔心凉了半截,她愣愣地看着郁子肖:“我没有骗你。” 郁子肖冷笑一声,拉起了她,弯下腰,抓着她的手就朝自己后颈探去:“你不妨再看看,我最近会有什么祸事?” 姜柔被他牵引着,手指碰到了他的后颈。 然而,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到。 她感到不可思议,又探了两下,却都是相同的结果。 她看不到郁子肖的灾祸。 郁子肖挥开她的手,目光阴冷:“怎么?看到了什么?说说看。” 姜柔自己都有些动摇,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郁子肖的眼睛,声音弱了下去:“我看不到……” 这更坐实了郁子肖的猜测,他看向姜柔的眼神变得愈发厌恶,说的话字字狠厉:“原先我差点就信了你,要不是你今晚那一番话,本侯是不是要被你矇骗过去?” 姜柔头有些发晕,她受着郁子肖突如其来的质问,被鞭挞得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呆了片刻,也只有苍白无力的三个字:“我没有。” 郁子肖听着她毫无分量的解释,脸上尽是嘲讽,薄唇轻启:“自作聪明,令人噁心。”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姜柔身上还披着郁子肖的外袍,可她站在那里,觉得全身都冷透了。 她追出去,拉住郁子肖的衣袖。 郁子肖侧过头,冷冷地看着她。 “你为何不信我?”姜柔问,“就因为我父亲是姜彦吗?” 郁子肖不耐烦地甩开了她:“本侯不想碰你,趁着我现在还没想好把你怎么样,你最好滚远点。” 姜柔差点被他的力气掀倒,她稳了稳身子,看着他的背影:“那你可知我生母是谁?” 郁子肖没有停下脚步,径直离开了。 他不愿意听她解释。 姜柔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月光洒在院落里,衬得她的身影愈发寂寥。 额角一阵一阵地痛,眼前的画面开始出现重影,姜柔只觉得天昏地暗,手脚冰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捲全身,她脚下一软,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你给我回来 第15章 姜柔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屋中的,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 前几日她睡外间榻上着了凉,郁子肖便吩咐下人在里间为她布置了一张床,用屏风隔开,她也看不到屏风之外的景象,一睁开眼,只能看到盼晴在床边守着。 她下意识开口:“侯爷呢?” “一早便出去了。”盼晴看她醒了,就端来一碗水,递到姜柔嘴边,“昨夜我没守着,小姐怎么深夜出去了呢?难免要着凉。” 姜柔轻轻摇了摇头,昨夜并非着凉,只是一晚便探了他人三次,她才会精力不支,昏了过去。 她看着盼晴道:“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侯爷抱你回来的。”盼晴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盼晴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跟侯爷吵架了,昨晚我听到动静,过来时就看到侯爷抱着你回来,脸色阴沉沉的。” 姜柔听着盼晴的话,有一瞬间的恍惚,脑子中能回想起的,却只有月光下郁子肖头也不回的背影。 —— 绮春阁内,香氲缭绕,充盈着莺声燕语,老鸨刚送走一个客人,远远地看到走来的身影,立马堆了一脸笑迎了上去。 “哎呀!侯爷来了,雪嫣正在屋里等着呢!” 她靠得极近,身上的香气浓烈,郁子肖眉角微微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笑道:“不用去叫她了,我上去就是。” 第26页 老鸨笑意不减:“咱们雪嫣为了等侯爷,可是一个客人都没见,一早上没露面呢……” 郁子肖会意,从怀里掏出个金锭扔给她:“别让人上来打扰。” “是是是。”老鸨眼中精光一闪,收好了金子,识趣地走开了。 郁子肖一挥扇子,轻车熟路地走到雪嫣屋外,推门而进。 屋中的美人原本坐在床上,看见他进来了,立马站起身,行了一礼:“侯爷。” 这女子生得玲珑有致,媚骨天成,然而此时看着郁子肖,眼中却尽是温婉,还有些许欣然。 郁子肖径直走上前,在桌前坐下:“上次交代你的事,可有进展?” “昨日,王大人来过。”雪嫣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喝醉了,我套了他几句,他倒吐出些消息。” 她压低了声音:“据说,前些日子,裴家公子曾去过湮沙一趟。” 郁子肖端起茶的手顿住。 裴家公子裴胤,宰相裴崇之子,年少时为太子伴读,与萧承文交好,常为他出谋划策,也是郁子肖极为讨厌之人。 裴胤既然去了湮沙一趟,想必是为了玄影。 这么说……姜柔说得是真的? 他想起昨晚姜柔曾问他可知她的母亲是谁,他是知道的,柢族族长之女,被柢族献给皇上之后又被赐给姜彦。 传言柢族有窥天意之能,他向来是不信的,但昨晚亲眼看到姜柔说出那些事…… 她究竟是先前就已经得知,如今透露给自己,还是真的能窥探灾祸?亦或是,这一切都是萧承文有意为之? 他与萧承文的博弈,棋差一步,就会满盘皆输,不得不步步为营,凡事较常人多思量三分。 想到姜柔,郁子肖心里有些烦躁,脑中浮现出昨夜姜柔昏倒的景象,这才嫁过来几日,她便病了数回。他都还没确认她究竟是何立场,如今这情形,却像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在虐待她一般。 “侯爷?” 大概是他脸色阴沉,又沉默了许久,雪嫣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郁子肖抬眼,正看到雪嫣关切地看着自己,便随口问道:“最近如何?” 雪嫣笑道:“承侯爷的恩,雪嫣在这里过得还算安心。” “让你屈居于此,是难为你了。” “怎会?”雪嫣脸色一变,认真道,“若不是侯爷当年相救,雪嫣只怕此时已成了阴湿角落里的一具尸骨。侯爷对雪嫣有再造之恩,能为侯爷效力,我也不枉生了这幅容貌了。” 她顿了顿,又道:“侯爷一早便吩咐过鸨母,不能强迫雪嫣接客,雪嫣心里……都清楚。况且,这里虽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之地,却也吃穿不愁,还有侯爷罩着,雪嫣已经很知足了。” 雪嫣是郁子肖早些年外出时,行旅途中救下的女子,她们村中闹了饥荒,人几乎死绝了。郁子肖当初动了恻隐之心,救下她后,看她容貌绝艷,便将雪嫣安置在了绮春阁,为他所用。 虽说救了她一命,却也在利用她,故而郁子肖听了她这番肺腑之言,不自然地移开眼睛:“日后大事若成,本侯定会为你寻个好归宿。” 雪嫣摇了摇头:“能伴在侯爷身边,雪嫣便知足了。” 听到这话,郁子肖不由自主想到了家中的姜柔,心中竟生出些心虚,他摆了摆手:“你合该找个好人家,本侯岂能再耽搁你?罢了,先不提这个。最近太子那边不知在搞些什么,似乎被卫及理知道了,你且记得多多留意。” 雪嫣垂下眸子:“明白了。” 郁子肖将事情交代清楚,也不欲多留,便起身离开了。 一路上他想着昨天的事,再三思索,是不是自己错怪了姜柔。若真是这样,他昨日说了那样难听的话,还害得人气血攻心,昏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要拉下脸面去道歉? 想到这里,郁子肖脸一黑。 本侯怎会做这样的事? 故而他回到府中,没有直接去看姜柔,而是去了书房,从一木匣中取出了先前从姜柔那里拿的镯子。 他这几日研究,已弄清楚了其中玄机,原来这镯子中藏着香丸,先前被他安上的那一颗珠子便是机关,扣之有异香。 只是这香却不像是毒药,他拿家中的鹦鹉试了几次,皆无任何反应。 思来想去,这东西大概也就是让佩戴之人身染异香,也许就是女子喜欢的东西,为自己添一丝娇媚罢了。 他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就还了姜柔,兴许她心情能好些,就不计较昨日的事了。 今日细细想来,这一切实在是他的主观意愿太多,让姜柔透出消息的是他,抓到人审问的是他,派人从徐州带回小厮的也是他。 姜柔从来没有示意过让他做什么,许多事情,也不是她一个久居后院的女子所能决定的。 又想到昨夜他听闻动静起身,姜柔把他误认成歹徒,欲以身引开贼人,好让他有机会逃脱。 他回府后该如何面对姜柔…… 郁小侯爷前所未有地感到一些压力,看着手里的镯子,心里不太对味,这样好像……诚意不太够? 第27页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想想 第16章 “小姐,可感觉好些了?” “嗯。” 姜柔用过药膳,恢復了一些力气,便起了身,想要到窗边去坐一会,结果刚从屏风后出来,就看到郁子肖靠着门框,一动不动地瞧着她这个方向。 姜柔心里陡然一动。想起昨晚的事,她看到郁子肖,就不免心中酸涩,有些委屈,也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郁子肖先开了口:“好些了?” 姜柔下意识点了点头,她还未梳妆,知道自己脸色憔悴,便想迴避郁子肖,转过身就要吩咐念冬梳妆。 郁子肖也不过随口一问,见状便走了过来,制止了念冬的动作,将这些下人都遣退了。 姜柔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靠近,就向后退了一步,眼眸低垂。 “这个。”郁子肖从怀中掏出镯子,递给她,“还你。” 姜柔看到郁子肖手中的镯子,一时间有些迷茫,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带着疑问。 郁子肖拉着脸“啧”了一声,把她手抓过来,将镯子戴到了她手腕上,嘴上还嫌弃道:“这镯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你怎就这么稀罕?” 姜柔看着失而復得的镯子,喃喃:“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她看着郁子肖,看对方似乎不像昨晚那样油盐不进,犹豫了一下,还是试着开口解释:“昨日的事,姜柔并未有一句虚言,侯爷若是不信,可派人到湮沙查一查。” 转念一想,郁子肖若是不信她,总能找到理由。那股无力感又涌了上来,她如今就像是将自己放在刀俎之上,而郁子肖就是那个行刑者。 郁子肖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柔低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事情还未定,不提它了。”郁子肖低低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最近城南那边的荷花开了,我看你一人待在府里也闷得慌,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姜柔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好。” 郁子肖没想到姜柔答应得这么容易,对方看起来也没有计较昨日的事,他不大自在地移开眼:“来人,伺候夫人更衣。” 又转过头来看姜柔:“早上置办了些新衣,你选身喜欢的,我在外头等着你。” 姜柔看着他离开,随后便有几个侍女端着衣裳走了进来,姜柔扫了一眼,各种样式皆有。想到大概对方也不知她喜欢什么,一股脑地选了这些样式来,姜柔心里一软,也不再想昨晚的事,选了一身清雅的,梳好妆后便走了出去。 郁子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衣袍,手上拿着摺扇,看起来甚是风雅。 见姜柔过来了,就伸出一只手,看样子是要扶她上马车。 姜柔并不习惯,不太自在地移开了身子,自己上了车。 郁子肖冷不防吃了个闭门羹,手僵了一下,只觉得脸都热了起来。他有些烦躁地扇了两下扇子,把气都撒在了一旁的家僕身上:“没瞧见天这么热吗!给我端个冰鉴过来。” 旁边的小厮吓了一跳,也不知怎么惹到了这位爷,连连道:“是是,小的这就去。” 一边走一边寻思着,今日难得凉爽了些,怎么自家主子会叫热呢? 还是姜柔听到后掀开了帘子,犹豫着开口:“侯爷,我身子还有些不适,只怕受不得这凉气。” 郁子肖看了她一眼,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叫住准备回府小厮:“算了。” 他回想起刚才叫小厮去端冰鉴的话,觉得简直蠢透了。 这都什么事儿,本侯这是在做什么? 姜柔看他沉着脸站在外面,以为自己又惹了他不快,默默嘆了口气,妥协道:“侯爷若是觉得热,便不要迁就姜柔了……” “没有。”郁子肖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姜柔看他还站在那里,也摸不准他的意思,便轻声询问:“侯爷,现在动身吗?” 郁子肖看了她一眼,收起扇子一背手,这才上了马车。 姜柔见他上来,和上次一样靠窗紧坐着,在逼仄的空间里尽可能地离郁子肖远一点。结果郁子肖反而不高兴了,蹙了蹙眉:“过来。” 姜柔寻了和上次同样的理由:“姜柔病体污浊,恐……” 话还没说完,就听郁子肖不满地“啧”了一声,他颇有些不情愿地起身,竟挪到了自己这边,靠着她坐下来。 他一贴近,就有一股淡淡的甘松香萦绕在姜柔鼻尖。 郁子肖一靠近她,她就想躲。 姜柔刚想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移一点,就听郁子肖低声道:“别动。” 他一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手指抚在脉上。 这一探,郁子肖神色一动,皱着眉问:“你身子怎会如此虚弱?” “我…出生时不足月,所以底子就比常人差些。” 郁子肖松开她的手:“难怪你总是生病。” 姜柔小声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还有别的原因?” “我身上有柢族血脉,想必你也听过,柢族人生来能窥天意,而我得此道,能够探知的是人近来的灾祸,就如……你昨晚看到的一样。” 第28页 姜柔看郁子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眼中不由黯然下来,“你,可是不信?” “倒也不是。”郁子肖正听着,见姜柔停了下来,便道,“只是我向来不信神佛宿命之说,从未把这些传言当真过。” “是真的。”姜柔低着头捏了捏手指,“只是凡事必有代价,我窥探了未知,上天便要夺我一些精力,很公平。” 她顿了顿,又道:“我阿娘曾说过,柢族自古以来便有训,族人不可擅自窥探天机,唯自己安便好,否则就要遭天谴,活不长久的。” 郁子肖轻笑了一声:“若是我能算到命数,定要舍了弯路,直上云霄。一日看尽长安花,就是少活几年又何妨?” 姜柔听到这话,也浅浅笑了:“侯爷是有大志向的人,自然不在意这些。” 郁子肖闻言,低下头看着她道:“那你嫁给我,可知是福是祸?” 姜柔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繫着自己命数的人,想到冥冥中的天意,眼中便多了些怅惘:“姜柔的命运如何,全在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照顾媳妇儿 第17章 郁子肖挑了挑眉:“你的命运怎会在我?纵使你嫁给了我,要怎么个活法还不是由你自己定?” 姜柔摇了摇头,轻声道:“有时候,由不得自己。” 郁子肖笑了,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褪了些神采:“当年家父也总是这么说。皇帝要拨乱反正,统一天下,他便鞠躬尽瘁,全心辅佐,后来皇帝要他死,他便舍下我和我母亲,义无反顾上了战场。” 姜柔难得听到他这样认真地跟自己说话,没想到戳到了他的伤心事,虽然这人口气漫不经心,但说这话时,却没了往日的恣意随性。 她觉得,她还是更愿意看到郁子肖声色张扬的样子。 郁子肖正说着,就感觉到一只柔软的小手在自己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他忍不住捏了一下,笑道:“不过我觉得,命还是要自己主宰。我父亲心中有家国天下,一生便要被这些东西所牵绊,而我,会审时度势,及时抽身。” 身不由己,姜柔再明白不过,郁绍当年的处境,绝对不会是做一个选择就能改变的事,想到这里,她低声道:“你父亲,也许是为了你呢?” “此话怎讲?” “侯爷或许觉得,审时度势,及时隐退,在远离朝堂的地方逍遥自在,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可是你父亲当年为了辅佐皇帝,打压其他势力,排除异己,定然惹了不少仇家。朝堂有虎,江湖却也有恶犬,你们一家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太平。” “你或许觉得他选择了心中大义,舍了你们母子,可是姜柔觉得——” 她抬起头,对上郁子肖的目光:“他是选择了你们,舍了他自己。” 郁子肖听姜柔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一时间有些诧异,再看着自己小夫人眼中坚定的目光,他别过眼,低声道:“我知道。” “所以,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时时受限制。” 郁子肖听了,道:“那你又受何限制?我可没不让你去做什么。” 姜柔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侯爷就是姜柔的限制。” “我娘曾说过,姜柔的命格线,是和侯爷紧紧联繫在一起的,姜柔想要活下去,就不能离开侯爷。” 郁子肖失笑:“你倒是很信这些。” 不过,若这都是真的,就这么把自己的底细全都抖落出来,向他露出软绵绵的肚脐,这样毫无防备的信任就是因为所谓的命格? 念头一转,他问:“所以你才会向着我?” 姜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明明没什么,郁子肖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不痛快。姜柔损自身体力,帮他探听消息,原来只是因为他们族人所信守的命运之说。 想到这里,郁子肖嗤笑了一声,转过头看着车外,不再说话。 姜柔看他突然冷漠了起来,以为他又当自己在胡说,心中无奈,向一旁坐了坐,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城南。 下了马车,郁子肖突然停住了脚步,神色有些异样,姜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城门那里刚进来一队车马,不过都带着斗篷,并看不清面容。 似乎是一行商队,为首的那个人像是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与一旁的人匆匆耳语几句便独自一人闪身离开。 郁子肖见状,侧头吩咐了牧风几句,拉过了姜柔:“看什么?走吧。” 这荷花坞原是前朝皇帝为了避暑所修的一座园子,当今圣上即位后,就把这里划作了一处景点,不再是贵族们专用的避暑胜地,寻常百姓皆可到此地游玩,故而这里人来人往,也是热闹得很。 姜柔第一次到这里,觉得新奇,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打量着四周,郁子肖却不给她时间,直拉着她就往荷塘去。 姜柔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不是说带着自己来游玩吗?怎么这样急躁…… “哎呀,郁小侯爷今儿个怎么有兴致来这荷花坞啊?奴家可是很久都没见到你了。” 第29页 这声音陡然落入郁子肖耳中,他只觉得无比刺耳。 一个女子扭着身子走了过来,摇曳生姿,看郁子肖没理她的意思,就往他身前一挡,娇滴滴道:“侯爷好久不来醉春风,莫非是娶了新夫人就不要奴家了?” 姜柔在他身旁一言不发,郁子肖不由感到头大。 这都什么事…… 他今日带姜柔出来游玩是为了哄她开心,这女人是从哪个旮旯拐角蹦出来的,这个时候过来凑什么热闹? 郁子肖索性把手搭在姜柔肩上,把人环在了怀里,看着那女子道:“我夫人生得这般出尘,本侯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姜柔,脸上是掩不住的风尘味:“只是终究跟外面的快活比不得。” “够了。”郁子肖看她纠缠不休,一手将她拂开,从怀里掏了银子丢过去,“你在这儿寻你的客,缠着本侯做什么?” 那女子还想上前,被郁子肖随行的人拦住了。 再听那女子在身后叫嚷,他只觉得那娇媚的声音聒噪得很,哪比得自己身边这个。 他这时候更觉出姜柔的好来,看着一旁安安静静的姜柔,一时有些心虚,不自然地叫了她一声:“姜柔。” 姜柔抬头看着他。 姜柔看他,他反而把视线移开了,:“那女子我也不知是何时招惹的,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本侯年少时不懂事,喜欢跟着胡闹,如今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不知分寸。” 毫不喘气地说了一长串,却迟迟不见姜柔说话,郁子肖顿时觉得自己没了脸面,扇子一开,烦躁地扇了起来,自己加快脚步走了。 姜柔本也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解释,一时有些吃惊,结果郁子肖自己说完就走了,看起来还很不高兴,倒像是自己惹了他似的。 姜柔快走了几步跟上去,拉了拉他的袖子:“没关系的。” 郁子肖停下脚步看她。 姜柔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抿起了嘴角:“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的。” 郁子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跟她说道:“至于绮春阁,我到那儿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的,你可信?” 其实这话他自己说起来心里也没底,话是实话,只是雪嫣的事情,并无第二个人知晓,事关太子和宣王两方较量,他也不想透露太多。 姜柔却点了点头,跟他说:“我信你。” 郁子肖心绪复杂。 姜柔愿意毫无理由地信他,他自然高兴,但是一想到她在车上说过的命运之说,他又高兴不起来。 两人走着,在一艘画舫前停了下来,郁子肖吩咐其他人在这里守着,随后把姜柔推到了自己身前,一只胳膊从后方扶着她:“上去。” 姜柔懵懵懂懂地被他扶上了船,才注意到这画舫上除了掌船的人,就只有她和郁子肖。(?′3(′ω`*)?棠(灬? ε?灬)芯(??????ω????)? ?????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荷花坞人人来得,眼前这精緻的画舫却不是人人都坐得。 这画舫上沉香细焚,中央一张雕花长桌,上面摆满了瓜果点心,郁子肖见姜柔站在那里不动,就推了推她,叫她在中间坐下。 “这船上……就我们二人?” 郁子肖扇子一挥,潇洒道:“这是我郁家的画舫,你还想有谁?” 姜柔不语,看着眼前的各式点心,眼花缭乱,这都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郁子肖注意到她的视线,轻笑:“这些都是街边小吃,想来你过去在府中也没有吃过,尝尝看?” 姜柔见郁子肖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得意。她想到回门时跟对方说过的话,没想到他竟然记着了,顿时心中一暖,不由露出笑来:“谢谢你。” 郁子肖扇了两下扇子,扭过头去:“有什么可谢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姜柔没有在意,低头小口品尝那些点心,看起来心情很好。郁子肖瞥了她一眼,勾起嘴角。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姜柔其实是个很好哄的人,每当他稍稍露出一点示好的迹象,她便会站在那里,给出满腹的温柔来接纳他,就好像不曾听他说那些伤人的话一般。 但姜柔与他而言,又不是个好哄的人。 过去他流连风月场所,少不了逢场作戏,女子嗔怒起来,也不过是一件首饰、几句蜜语就能哄好的事,有时候他也会懒得哄,那些人的欢喜与他来说并不重要。然而对于姜柔,他却使不出那些惯用的法子。 要说原因,他也想不出来。 许是因为姜柔太软,所谓物极必反,他反而对她上了心。 荷塘上清风徐徐,甚是惬意。郁子肖心情舒畅了,便拣了盘里的莲子,一会儿往水中扔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水面开始变得空荡,他便知划得远了,回头刚想叫掌船的人往回划,却见原本立着一人的那处已是空空。 与此同时,姜柔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拉了拉郁子肖的衣袖,指着荷塘:“那是什么?” 郁子肖看向她指的那处,就见那层层荷叶下有一层东西在浮动。 第30页 他霎时间变了脸色,那不是方才掌船的人又是谁? 第18章 姜柔也看清了那是什么,攥紧了手,下意识地向郁子肖靠近了一些。 那人是何时掉下去的,他们竟一点声响都未察觉到。 她此时才注意到,四周一片寂静,他们所乘坐的画舫早已经远离了岸边,不见了人群。此时这荷塘上,只有她与郁子肖两人。 空寂得可怕。 郁子肖突然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声道:“抓紧我。” 姜柔还未反应过来,脚下突然一阵晃动,霎时间四周水花飞溅,满塘的荷叶下竟然跳出许多个黑影,指剑向他们冲来。 瞬时间,郁子肖将她身子向后一带,剑影寒光,竟是被他用扇子挡了下来。 原来他从不离手的那把扇子,扇骨竟是寒铁所制,在他手中如一利器,轻易地化解敌人的招式,一时间刀光交错,十几人在画舫上交战起来。 刺客四面围剿,郁子肖腹背受敌,又要护住姜柔。一个刺客看出他的顾虑,剑梢转向姜柔,眼看就要刺过来。 姜柔紧闭了双眼,预想中的伤痛却没有传来,只听耳边“砰”的一声,那是铁器相撞的声音,同时耳旁郁子肖的唿吸声加重了一些。 她睁开眼,就看到原先揽着自己腰的手已经环住自己臂膀,将她牢牢地扣在怀里,而那衣袖上划了一道长口,血正不断地浸出来。 姜柔不可置信地看着被鲜血浸透的白衫,郁子肖额上淌下一滴汗珠,然而却咬着牙,面不改色。 那些刺客和他对峙了几个回合,一点上风都占不了,便合起伙来,一直与他纠缠,想要待他体力耗尽时再将人拿下。 郁子肖也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他与那些人纠缠许久,又受了伤,渐渐有些体力不支,那些人钻了空子,招招制上,他被击退了几步,靠在了船的边缘。 “姜柔。”他低声在姜柔耳边说,“你可会水?” 姜柔眼看着郁子肖快支撑不住,心里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会……会一点。” “这个位置,船……船身有三个木盘,找到它们,左右右。”郁子肖说,“记住了。” 话音刚落,姜柔脚下一空,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郁子肖竟是将她推下了船。 周身一片冰凉,姜柔猝不及防灌了一口水,她绷紧了头脑中的弦,手在船身上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三个木盘,她按着郁子肖说的转动了木盘,木盘上方的一块木板便松动了起来。 姜柔拉了两下,那木板却仍旧紧的很,拉不开,周围的水给予心脏的压迫感一点一点冲上大脑,身体里的空气在一点点流失,姜柔手指脱了力,整个人往下沉去。 她闭上眼,知觉被冰凉的液体吞噬。 自己可能要死了吧…… 那一瞬间她脑中划过许多想法,她想到了母亲临终前的话,想到了自己曾在心中立过的誓,又想到了曾在郁子肖身上看到的一片空白。 就这么结束了吗…… 那你,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要永远的沉下去了,可是有人拉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她靠在了身后的胸膛上,在冰冷的水中捕捉到了心脏微弱的律动。一只苍白的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摸到那块木板,用力将那木板打开,把她推了进去。 姜柔一下倒在船身里,郁子肖紧随身后也扑了进来,趁着水还未全部涌入,将木板合了起来。 大概这暗仓本是为一人设计,里面的空间很逼仄,两人贴着身子挤在这窄小的空间,身下是涌进来的水,将姜柔半边身子淹没,郁子肖的手垫在她头下,让她的双耳露出了水面。 他像是力气殆尽了,趴在姜柔身上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姜柔神思一点点回笼,听着耳边的唿吸声,觉察到空气中还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忍不住眼中一酸,淌出一滴泪来。 “别哭。”郁子肖静静趴伏着,上方突然插进来利剑,但是因为船板的厚度,只戳下来一个刀尖,然而郁子肖背紧贴着上方,那刀尖便刺进了他的皮肉里。 刀子拔出必会见血,他来不及多想,拨动了上方的一个匣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火摺子。 随后他又拨动了另一个匣子,划燃了火摺子,扔了进去。 郁子肖速度极快,几乎是火摺子刚扔进去的瞬间,他不知按了什么,随后拍动身下的木板,这木板竟抽了出去,两人又跌入了水中。 郁子肖将她搭在肩膀上,快速游了出去,随即身后一声爆响,姜柔只觉得脑袋轰了一声,便被郁子肖拉着浮出了水面。 荷塘并不太深,船身炸裂开来,两人被身后的气流推到了前方,在堆叠的荷叶中探出了水面。姜柔大口唿吸着空气,就见远处船身沉下去的地方,红色的血水蔓延开来,在荷塘里显得格外妖异。 怕还有人会追过来,郁子肖拖着她就向岸边走。两人此时都已是精疲力尽,郁子肖更到了强弩之末,走过的地方还有血丝在水中化开。 姜柔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游走着,就觉得肩膀突然一沉,身边的人将重量全都压了下来,她撑住郁子肖,脚差点一滑。 扭头去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哪里还有生气? 第31页 姜柔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孱弱的肩膀上,咬着牙向前方走,她在水中泡了许久,大脑胀痛,眼前的景象也时不时在重叠,可是她不能停下来。 她很想哭,可是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气若游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着:“郁子肖,你别死,求你了……” 快到岸前时,有在上面守着的随从看到了他们,牧风正从中间匆匆赶过来,看到了这幅情景,慌忙下水拉着他们二人上了埠头。 牧风将郁子肖背到身上,姜柔被随同而来的人搀扶着,方才被她生生忽视掉的感官全都聚拢回来。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木板,有血滴落在地上,绽开了血花,她才发现自己鼻中,喉咙里都涌出了鲜血。 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她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 明明是夏日,荷花都还开得正好。 可是她冷,太冷了。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侯府,一睁眼就看见念冬红肿的双眼。 “小姐!”念冬见她醒了,登时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小姐你终于醒了……” 其余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念冬一边擦泪一边起身小跑着出去:“我去告诉盼晴,她正在给小姐炖汤。” 姜柔睁着眼,脑袋还昏昏沉沉,不久就看到盼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盼晴走过来拿一旁的湿帕子提她擦了擦脸,同念冬一样,她也是双眼通红,看样子是不久前才哭过。 “昨日把我们吓坏了,牧风带着你和侯爷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满身是血,我和念冬给小姐换了衣裳,还好没什么伤……” 姜柔躺在床上,像是没有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开口:“侯爷呢?” 盼晴停下话,小心翼翼地朝屏风外看了一眼:“侯爷,还没醒。” 第19章 姜柔不顾两人的阻拦,强撑着下了床,去看郁子肖。 在一旁侍候的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她训过的映儿。 映儿见她来了,就退到了一旁,神色有些怪异。 姜柔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径直走到床前,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郁子肖。 这人躺在这里,闭着双眼,脸上便褪去了平日里的骄矜,添了几分平和,看着倒是比醒着时要好相处许多。 姜柔想起昨天对方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场景,心中涌上一股道不明的感觉。 其实在那种情况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认为,郁子肖将她抛下独自脱身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信不过自己,自己与他来说是个未知数,趁那个时候将她丢下,岂不是甩了个麻烦。况且……他一个人脱身的话,就不会受伤流那么多血了吧。 从小到大,肯护着她的人少之又少。母亲在乎她,可是母亲身虚体弱,整日郁郁寡欢,很少能为她争取什么。念冬和盼晴向着她,可是她们两个能做的十分有限,也只能在她过去的生活里给些生活上的照拂。 她总是步步小心,因为一旦遇到了不能解决的困境,她无力脱身,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 郁子肖是她贫瘠的生命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允许她躲在身后,帮她遮挡风雨的人。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这么做了。 思及此,她将手轻轻放在郁子肖脸上,描募着他的眉眼,心中充满了酸涩的欢喜。 “手拿开。” 带着嫌弃的声音想起,姜柔一惊,手颤动了一下,迅速收了回去。 郁子肖半睁着眼睛看她,脸上又恢復了往日的恣意轻挑,声音里还带着倦意:“你这丫头平日看着正经,怎么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凑过来在我脸上乱摸?” 姜柔笑了,随后眼角一酸,又想哭。 郁子肖面露不悦:“别哭。” 姜柔努力克制着情绪,听到这两个字又想起了在船底暗仓里,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郁子肖也对她说了,别哭。 “当时……”姜柔错开他的视线,问道,“在船里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在哭?” “那有何难?”郁子肖漫不经心道,“眼泪,是热的啊。” 听他这么说,姜柔低着头浅浅笑了一下,心疼地看着他的胳膊:“伤口,是不是很疼?” “废话,怎么会不疼?”郁子肖睨了她一眼,随后道,“不过,习惯了也没什么。” 姜柔犹豫道:“昨日,那些人为什么冲着你来?” “这你该去问问你那个好姐夫。”郁子肖冷哼了一声,眼中尽是嘲弄,“问问他,整日跟我来这套,还次次失败,累不累?” 姜柔心中一惊,问:“这种事过去也常常发生?” 郁子肖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听到他说这些,姜柔想到先前嫁过来时郁子肖对她的疑心和轻视,似乎有些理解了。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郁子肖乘坐的画舫底部会设有那些机关。 原来他稍有不慎,面临的就是性命之忧。 她担忧道:“那你……每次都会受伤吗?” “当然不会。” 郁子肖突然促狭地看了她一眼,“以前我身边又不会带个女子。” 第32页 姜柔听他这么说,也知道自己当时确实是个拖累,想到郁子肖平日里要随时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她忍不住道:“太危险了……” 郁子肖看起来浑不在意:“怕什么,本侯命大得很,死不了。” 姜柔想到昨日对方倒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心中有些乱,无意识地开口喃喃:“可是,我会担心……”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随即郁子肖轻笑道:“你担心自个儿就够了,本侯还用不着你操心。” 说完这句话,他又闭上了眼:“行了,睡得好好的被你给挠醒了,赶紧出去,本侯要歇息了。” 姜柔看他精神确实不算很好,也就不再多留,起身正欲离开,眼睛却与一旁的映儿对了个正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映儿的眼神有些躲闪。 姜柔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突然道:“映儿,你跟我过来一趟。” 说完她走到了外间,脚上还有些无力,她便坐在榻椅上,问:“昨日我跟侯爷出去,你可有在府中好好做事?” 她直直地看着映儿,映儿有些慌乱地别开了眼:“映儿该做的活都好好做了。” “是吗?”姜柔心中怀疑更甚,她扫了桌上的香薰炉一眼,淡淡道,“怎么这炉中没有点香?” 映儿低着头道:“夫人,这不是映儿的活,往日都是晓荷来点的。” “那便是我错怪你了。”姜柔看着她道,“你现在帮我把这薰香点了,可好?” “是。”映儿摸不透这位夫人在想什么,只是看她没有太过刁难自己的意思,便松了口气,弯腰去点那薰香。 她刚弯下腰,就感到脖颈一凉,吓得手抖了一下,打翻了桌上的香薰炉。 她慌张地跪下:“夫人,奴婢愚笨,还请夫人饶过奴婢。” 姜柔审视着她,眉心覆了层阴郁:“把这些收拾了就出去吧,里面不用你伺候了。” 留下这句话,她便转身回屋了。 映儿哆哆嗦嗦地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匆匆退了出去。 姜柔回到里间,脚步踉跄着回到了床上,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念冬见状,担忧地走过来问她,她只道没什么大碍,就让念冬出去了,自己侧身在床上躺下。 方才她探映儿的后颈,看到了一身杏黄袍。 “她”跪在地上,哀求道:“映儿在侯府待不下去了,求殿下给映儿指条活路。” 那人笑了,声音很温和:“你倒说说,你还有什么价值,能让孤将你留在身边?” “映儿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都可以做?你在郁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得不到郁小侯爷的宠爱,总共也就带给孤一条他要到荷花坞的消息,还让我折了几个手下。”那人道,“你倒是说说,孤为何要将你留在身边?” “看在映儿跟了陛下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求陛下让映儿留在身边伺候,映儿……映儿什么都可以做。” “是吗?”那人笑道,似是思量了一番,“那你就为孤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她”欣喜道:“只要能帮到殿下,映儿什么都愿意。” “好。”那人探下身,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那就,封了这张口吧。” 第20章 姜柔脑中一痛,看到太子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她有片刻失神。 此次遇刺,她也知道,定然是有人暗地里将他们的行踪报给太子。 想来映儿原本被太子派过来做眼线,但是听说侯爷要管事寻个由头将逐她出去,便跟太子通了消息,想让太子给她条后路。 但是太子折了人手,还看她这么冒失地过来找自己,又怎会留她呢? 只是这映儿是府中的下人,以郁子肖的谨慎程度,身边不应有这样底细不清白的人。 郁子肖又睡过去了。昨天他受了伤,又在水中泡了许多,失血过多,再强健的身子也逞强不起来。姜柔不想去打扰他,便吩咐了素雨在这里守着,自己出去了。 郁子肖不知睡了多久,是被鼻尖的清香勾醒的,一睁眼,就看到姜柔坐在床边,背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 “你做什么?” 姜柔正在用扇子扇着小风,听见郁子肖的声音便回过头来看着他:“我炖了粥,你醒来了便喝点吧。” 郁子肖见她把桌子上的粥端起来,便坐起身来,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这是小时候,娘亲教我做的。”姜柔耳朵有些发红,将碗递给他,“是补粥,喝一点吧。” 郁子肖侧眼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我胳膊还疼,动不了。” 姜柔迟疑了下:“那……左手?” “用不惯。” 姜柔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手端着粥愣在那里。 郁子肖看她一动不动,心里生了股小火,头一转又躺了回去:“算了,不喝了。” “别。”姜柔看他躺回去,有些急,又拿不透郁子肖的意思,便跟他商量道,“那……那我餵你,行吗?” 第33页 郁子肖不置可否,又听姜柔说“喝一点吧”,他才颇不情愿地起身。 姜柔用汤勺餵给他喝,看着郁子肖薄唇一张一合,时不时还舔一下,她只觉得脸烫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低下头僵硬着手餵他粥,冷不防听到郁子肖哼了一声。 她一抬头,才看见自己刚才手一个不稳,勺子一偏,从郁子肖嘴角划了过去。 “行了。”郁子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放那儿吧,我不喝了。” 姜柔如释重负,赶紧把粥放了过去。 郁子肖吃过了东西,脑中无端冒出饱暖思淫.欲五个字,他看着姜柔盈盈一握的腰,觉得似乎很柔软,就趁人转过去的时候,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姜柔惊得身子一颤,转回来看着他:“你……” 郁子肖懒洋洋地靠在那里,丝毫看不出先前躺在那里时的病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说,你这么瘦,那日怎么撑着我回来的?” “我也不知。”姜柔别过头,“我就是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死。” 郁子肖听了,不知在想什么,也没说话,姜柔也不摸不透他,便转了话头:“府中的映儿,你可有印象?” “就是上回顶撞你的丫头?”郁子肖问,“怎么了?” “你可清楚,她的底细?” “你嫁过来之前,我娘在府中添置了几个丫头。”郁子肖说,“我娘做事向来谨慎,这些丫头底子都该是干净的。” “我今日看她神色鬼祟,便试了她一下。”姜柔正色道,“你可知,我们去莲花坞的消息,是谁告诉太子的?” “映儿?” 姜柔点点头:“我探她后颈,看到了……太子要杀她。” “你的意思是,她是太子的眼线。”郁子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竟是我大意了,原先只当那丫头想要攀高枝,没想到她还存着这么个心思。” 姜柔看着他浑不在意的样子,担忧道:“你不怕太子他……” “防了又如何?”郁子肖看出了姜柔的心思,笑道,“你当那人是好防的?不是映儿,也会有别人,他想知道的我的踪迹,花点手段,总能知道的。与其整日小心提防着他,不如自己多做些准备。” “太子为何要这样?”姜柔犹豫道,“他要对付的,不是宣王吗?你虽站在宣王这边,他却盯你更甚。他这样针对你,是另有原因,对吗?” 她话音刚落,郁子肖眼中一冷,突然有些不耐烦:“别问了,出去吧。” 说完他又躺了回去,看起来不想搭理她。 姜柔料定郁子肖不会跟她说什么,也不想惹他嫌,就想收拾了残粥端出去,结果郁子肖又转过来,蹙着眉道:“你好歹是我郁府的夫人,这些话交给下人就是,不然传出去说我怠慢你,让本侯的脸往哪搁?” 姜柔放下粥,默默地出去了。 一出门,看到牧风站在外面,姜柔便将他叫到一旁:“牧风,我问你几件事,你可否告诉我?” 牧风挠了挠头:“夫人想问什么?” “侯爷和太子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牧风犹豫着看了门一眼,姜柔说:“他睡下了,无妨。” 牧风思索了片刻,嘆了声气:“侯爷年幼时曾在宫里中过一次毒,夫人可有耳闻?” 姜柔点了点头,突然神色一变:“难道是……” 牧风颔首:“那个人就是太子。” 她不可置信:“可是那时年纪都还那般小……” 宫里自古就不是什么好容身的地方,这些事在宫中该是司空见惯,若说是哪位妃子大臣下了毒,都不足为奇,可一想到年仅7岁的人会对小自己两岁的同窗下毒,姜柔便觉得难以接受。 “夫人那时还未出生,定是不知道的。”牧风道,“当年侯爷还是郁家的世子,年幼时进宫伴读,便锋芒毕露,将一众皇子压得黯然失色,父亲是建朝的大功臣,表兄又是深得皇上宠爱的徐贵妃之子,郁家世子,当年可真称得上是风头无两。” “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宫中就有有心人在传,都说虎父无犬子,郁家世子将皇子都压了下去,将来前途无量。” 姜柔听到这里,便明白了。 将皇子都压了一头,不是暗指郁子肖将来必成大患又是什么? 牧风说着眼中便有了痛惜之色:“自江山坐稳后,皇上本就忌讳当年的郁侯,宫中又传言郁家世子也将成大器。太子此人本就善妒,听到这些,或是为了迎合圣意,竟对世子下了毒。” “这等丑事,皇上自然不会让它传出来,叫了太子随意敲打了几句,便拉了个太监顶罪处置了。” “牧风小时候被侯爷从战场上捡回来,自小跟着世子长大,这件事,外人不知,郁府却是心知肚明。” 他看着姜柔:“后面的事,夫人想必也知道了。” 姜柔听完这些,只觉得心口一疼。 过去她知郁子肖流连花巷,风流无度,也知郁子肖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却一直没有想到,这一切的背后,竟有着这样的缘由。 第34页 当年郁子肖中毒,郁绍上战场后便一去不返,郁家从此便去了大势。 郁子肖那样聪明,怎会不知其中的原因,只是恐怕在当年的他看来,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又想到太子故意向皇上求娶了已经被默认为是郁侯夫人的姜凝,若非她早就知道本该是自己,这一切……实在太过噁心。 那些人如此相逼,竟是连他的姻缘也要抢。 姜柔暗暗攥紧了拳头,却见牧风突然站直了身,同时身后传来郁子肖冷冷的声音:“在说什么?” 第21章 牧风看到郁子肖,顿时闭了嘴,姜柔回过头,就看到郁子肖一脸阴鸷地站在身后。 “你怎么出来了?”姜柔走过去看他胳膊上的纱布,这才醒了多久,怎么就出来走动了。 “你怎么出来了?”郁子肖反问他,“昨天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睡一觉就好了?” 姜柔说不出话,郁子肖冷声道:“回屋去。” 姜柔看他是有话跟牧风说,不太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别站太久了。”然后便进了屋。 郁子肖看向牧风:“昨日跟着那些人,可有发现什么?” 他也是大意了,昨日只瞧着那些人可疑,却没想到是萧承文的调虎离山之计。 牧风道:“昨日属下一路跟到客栈,不过那队人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外域商客,并未有什么异常,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就赶了回去。” “是属下失责了。” 郁子肖摆了摆手:“罢了,料想他也不会让我们发现什么。” “侯爷。”牧风道,“先前派去湮沙的人已经回来了。裴胤前些日子确实到过玄影,只是缘由是什么,却没有探听出来,只听说玄影受任皆有造册。” 郁子肖蹙眉思索了片刻,突然道:“这次,你去一趟湮沙,找到那本记有裴胤名字的叠册带回来。” “是。” 他回头刚要进屋,就看到姜柔立在门口看着他。 郁子肖顿时拉下了脸:“你怎么出来了?” 姜柔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问:“侯爷是要让牧风去玄影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郁子肖眉头一皱,“回屋去。” “侯爷。”姜柔道,“玄影这样的江湖组织,定然要层层把守着,牧风此去,恐怕会有危险,我可以……” 话还没说完,姜柔看着郁子肖渐渐阴沉的脸,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郁子肖对牧风说:“先去西院守着,等我吩咐。” 牧风也不知这两人现在是个什么气氛,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待牧风走了,郁子肖看着姜柔,寒声道:“但凡有个事儿,你都要帮人家探探?” 姜柔不理解,解释道:“我只是担心……” “担心?”郁子肖冷哼一声,“别人有手有脚,用得上你担心?” 这话有些刺耳。姜柔看着郁子肖,也不知他是不是因为方才撞见自己在向牧风打听他的事而生气,她总觉得郁子肖病了这一场,虽然整个人还带着锐气,却不像先前那样冷漠,反而像是在无理取闹。 不过总是自己有错在先,她也没把郁子肖说的话放在心上,轻声劝道:“多一分小心总是好的,不然明明可以避免,却没有躲过,不是很可惜吗?” 郁子肖嗤笑:“牧风精通各种暗道机关,还用不着你个丫头片子来担心。” “再者,”他不屑地看了姜柔一眼,“本侯会蠢到叫他直接去拿?” 姜柔听了,心说也是。郁子肖自然有他的思量,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还有,”郁子肖看着她,“没事不要总是去窥探别人的事,别人是福是祸,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柔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郁子肖烦躁地移开眼:“你身子不是还没好吗!别又把自己折腾得昏过去,本侯可不想管你。” 姜柔看他说完就进屋了,这才反应过来郁子肖是什么意思,便跟了进去。 进了里间,她无意间看了一眼桌上的碗,却发现那碗已经空了。 郁子肖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凶道:“愣在那干什么?我找个东西,你出去帮我磨墨。” 姜柔沖他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看着自己的话撞到了软棉花上,郁子肖顿时觉得被驳了面子,转过身闷声道:“那还不出去!” 姜柔算是摸清了郁子肖的性子,先前这人总是对自己说一些刻薄的话,她虽然早有预料,却也常常会感到难过。如今郁子肖依然会时不时刺她两句,却没了先前戾气,反而让她觉得有些亲切。 大约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尤其是在她面前。 说了讨厌她,就要一直做出一副讨厌她的样子。 姜柔正想着,见郁子肖出来了,就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郁子肖在卓案前坐下,提起笔:“自然是要让玄影自己把叠册交出来。” “怎么做?” 郁子肖哼笑了一声:“玄影这些年来,没少做杀人放火的勾当,不过向来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况且他们做事从不留蛛丝马迹,各方官府虽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皇上,并不知道玄影的存在。” 第35页 “不过,暗杀朝廷大臣,卫及理之事于他们而言也不是头一回。”郁子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早些年,我在调查其他事情时曾无意中撞到过,顺着查过去,找到了一些线索。” “你说,是让皇上知道玄影私下里暗杀朝廷大臣好?还是告诉皇上玄影不过是裴胤的一把刀呢?”郁子肖道,“你猜,玄影会怎么选?” “自然是后者。”姜柔道,“只要交出叠册,将裴胤供出来,那首当其冲的就不再是他们玄影。” “没错。”郁子肖看着姜柔磨墨的手,说,“可以了,你来替我写信。” 姜柔点点头,打算坐在他旁边写信,刚走到榻椅前却被郁子肖拉了一把,她毫无防备,就被拉着跌到了他怀里。 姜柔撞到郁子肖的胸口,慌乱地要起身,却被郁子肖攥住了手臂。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坐在他身前。郁子肖贴着她的后背,左胳膊肘抵在书案上,把姜柔禁锢在自己和书案间,轻笑道:“我看着你写。” 第22章 姜柔被他圈在怀里,整个人都绷直了嵴背,坐在他身前一动也不敢动。 郁子肖感受到怀里人身子变得僵硬,在她耳边笑:“怎么?姜太傅的女儿连封信都不会写?” “不,不是。”姜柔僵着手提起了笔,总觉得郁子肖的视线落在自己后颈上,让她十分不自在。 郁子肖看着她红玛瑙似的的耳朵尖,用左手点了点桌上的纸:“你就这么写……” 姜柔听着郁子肖的声音,在纸上生硬地写下来,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依着郁子肖的话去写。等到落了最后一笔,她如释重负地放下了笔,就想要起身,结果又被郁子肖按着腰动不了。 “侯爷……” 郁子肖弯下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看着桌上的纸,称道:“你这手小楷写得清秀娟丽,跟你这人倒是很像。” 姜柔他这么说,不由有些好奇郁子肖的笔迹是怎样的,这一想法刚冒出来,就听郁子肖接着说:“不过离我还是差远了。” 姜柔本来浑身不自在,听到他这句话,却突然放松了脑中紧绷的弦,失笑:“自然跟侯爷比不得。” 郁子肖听了她这话,似乎十分满意,松开了对姜柔的禁锢,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疲累之色,闭上眼往后一趟:“累了。” 姜柔一起身便往旁边退了两步,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犹豫着问:“可要回里面休息?” “不想动。”郁子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姜柔不知如何是好,又走近来,俯身轻轻推了推他:“这榻椅上睡着不舒服,侯爷回里间睡吧。” “安静点儿。”郁子肖躺在那里闷声道,“你坐在这陪着我。” 这榻椅倒很宽敞,姜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不知道做什么,就低头看着郁子肖。 两人昨日都伤得不轻,姜柔虽未像郁子肖一样失了那般多的血,船身爆炸时她却五脏六腑都震得疼,彼时也不比郁子肖好太多。她静静地坐在这里注视着郁子肖,看着看着就渐渐合上了眼。 一觉睡到了天黑。 姜柔睡梦中听到细微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在屋中点了灯,她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一些光影在晃动。 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甘松香。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色。 姜柔迷茫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心口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却被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又抱紧了些,同时头顶传来郁子肖含煳的声音:“别动。” 姜柔僵住了身子。 她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又是何时躺在这榻椅上,将头埋在郁子肖怀里和他相拥而眠的。 姜柔一时乱了思绪,然而躺在这里,听着郁子肖的唿吸声,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从心底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将她的全身包裹了起来。 竟是难以诉说的安心。 咕…… 好巧不巧,她肚子这时候响了起来。 姜柔不自然地缩了缩身子。自醒来后,郁子肖好歹还吃了碗粥,她可是一点东西都未进,这时候肚子便刺痛起来。 姜柔刚想跟郁子肖说用晚膳,郁子肖却已经松开她坐了起来,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气音:“什么时候了?” 方才来点灯的婢女道:“回侯爷,戌时了。” “这么晚。”郁子肖嘟囔了一句,吩咐道,“去传晚膳。” “是。” 他看起来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很慵懒。 郁子肖打了个哈欠,睡醒了,又生了调笑的心思,懒懒地看了姜柔一眼:“你抱着怎么那么软。” 说着还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腰:“这摸着也没几两肉……” 姜柔向后躲了躲。 郁子肖也没再逗她,那边晚膳上过来了,他就起身去了饭桌。 算起来,姜柔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往日里她都是一个人坐在这桌上用饭,郁子肖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极少能见到他,更不用说与他两人坐下来一起吃饭了。 第36页 今天还是头一回。 上了饭桌,姜柔却不知郁子肖脾性这么大,吃着自家的饭还要挑三拣四,一会儿夹起这个菜说不够水嫩,一会儿说夹着那个菜说做得太干巴,最后这些菜都被他挑进了姜柔碗里。 姜柔吃着,倒是觉得这菜火候正好,心里只觉得郁子肖着实太挑了。 当然,她也不会去说他。 两人这些时日便一直在府中休养着,平日里无事便各自坐在榻椅上看看书,郁子肖兴致来了还会叫姜柔和她一起下棋。 姜柔对下棋只是略通一点,自然是下不过他,他也不觉得枯燥,一边笑姜柔蠢一边又下得津津有味。 只是吃起饭来,郁子肖还是一如既往地挑。 闵宜夫人一早便吩咐过下人,说他们两个身子都还没恢復,平日里的饭菜都往清淡了做。 厨房谨遵闵宜夫人的命令,每日送过来的都是清汤寡水,滋补的东西不少,只是味道太过清淡,郁子肖仍是不喜。 姜柔习惯了他往自己碗中夹菜,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他在饭桌上没什么兴致,这日吃饭的时候便问道:“府中的菜当真不合胃口?” 郁子肖索性将筷子一放:“我倒是想出去下馆子,但养着伤又吃不得油腻,我看等这伤养好,我差不多也退层皮了。” 姜柔问:“那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郁子肖想了一会儿,漫不经心道:“你那日做的粥,倒是勉强可以入口。” 听到他还有些胃口,姜柔便道:“那我晚上再做给你吃。” 郁子肖同意道:“可以。” 过了片刻,他又问:“既是你娘教给你的,这粥可有名字?” 姜柔手一颤,筷子差点没拿稳,低着头小声道:“有名字的,叫和夫粥。” “和夫?这名字够奇怪的。”郁子肖一听便笑,随口道,“这也是你们柢族的东西?”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姜柔听了却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一点红晕:“柢族有传统,女子新婚之夜,都要将这粥做给夫君喝的,意喻着两人成亲后,心意相通,和和美美。” 郁子肖:“……” 作者有话要说:  郁子肖:有什么比面子更重要? 作者:媳…媳妇? 第23章 “那你还做给我吃?” 郁子肖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蹦出来这么一句。 姜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做给你,还能做给谁呢?” 郁子肖头一回被她噎住,这会儿也不嫌菜味道淡了,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吃起了菜,没再理她。 姜柔倒是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念着郁子肖难得对这粥有些胃口,就每日做给他吃,偶尔郁子肖吃厌了,姜柔还会变着法子做些别的给他尝尝,这人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这些菜大都是母亲身体还好时教她做的,是柢族的一些小吃,原先她也做给盼晴和念冬吃过。只是不同于她们二人,姜柔这些日子在做这些给郁子肖吃的时候,心里总是存着些心思,想着他能喜欢是再好不过了。 念冬在厨房帮她打下手,看起来也很开心:“小姐,念冬好久没有跟着你一起做吃的了。” 姜柔想着近来郁子肖对她态度的变化,浅浅笑了一下:“在这里自在一些,你和盼晴若是喜欢,可以自己做些小零嘴,不会有人管的。” 她在郁府住了这些日子,也发现府中伙食确实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大都是味道平平,吃久了难免觉得无味。 大抵是当年闵宜夫人跟着郁侯一起四处征战,不多讲究,饱腹即可,她掌管郁府这些年,也不在这些事情上讲究,难怪郁子肖总喜欢往外跑。 念冬如今在郁府待得也很快活,闵宜夫人将府中事物大都交给了姜柔,她自然也不用像过去在姜家那样处处受人冷眼,人一开心便什么都忘了。她凑到姜柔身边,悄悄笑:“小姐,自上次你和侯爷落水后,侯爷可是一直待在府中,都没出去过了。” 姜柔看着她眯起的眼睛,笑着回道:“侯爷受了伤,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整日到外头去。” 郁子肖此时估计又和往常一样躺在书房里看书,姜柔做好了吃食,便叫念冬同自己一起端了过去。 书房里,郁子肖接过牧风带回来的东西:“你这趟可还顺利?” 牧风回道:“主子,那门主一看到你的信,就同意把这叠册交出来,不过我看他们,似乎是还有其他打算。”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僱主的消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脱责,至于用什么方法,与我们无关。我这里还有他们的把柄,无妨。” 郁子肖看着手中的叠册,冷笑道:“果然是裴胤这条毒蛇,他倒是做得隐秘。就是不知,这事被抖出来,萧承文怎么帮他脱罪。” “主子打算怎么做?” 郁子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看来今日,我要出去一趟。” 牧风刚从书房出来就看到姜柔走过来。 “夫人。” “嗯。”姜柔轻轻颔首。 牧风才从湮沙回来,一看到姜柔端着吃食,爽朗一笑:“属下还从未见过侯爷在书房吃东西。” 第37页 姜柔想到最近这些天一直是将吃食送到书房里,疑道:“他过去不曾在书房吃过东西?” “夫人有所不知。”牧风笑道,“咱们府中啊,除了属下几个替侯爷办事的,其他人都不得进入书房。” “不过夫人自然是不一样。”牧风拱手,留了这句话就离开了。 姜柔没多想,进了书房,就看到郁子肖靠在椅上,不知在想什么。 “侯爷,吃点儿吧。”姜柔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让念冬出去了。 看郁子肖动了筷,姜柔便在旁边坐了以来,静静看着他。 郁子肖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去绮春阁的事情应该告诉姜柔一声,手放在嘴边咳了一声:“下午我要出去一趟。” “嗯。” 郁子肖看她毫无波澜的样子,忍不住道:“你不想知道我出去做什么?” 姜柔:“侯爷自然有自己的事要做。” 郁子肖看着姜柔,只觉得这是块木头化成的精,不然怎么如此没有情趣。 这时候就该拉着他问他去哪里,若知道他去的是绮春阁,就该小眉一蹙,闹着小别扭才是。 他一边想着一边端详着姜柔,只觉得姜柔若这么做起来,定然是有趣极了。 姜柔见郁子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她觉得很不自在,迟疑了一会儿,试着问了一句:“侯爷出去是做什么?” 郁子肖往后一趟,如愿以偿地笑道:“绮春阁。” 姜柔点了点头:“嗯。” 嗯?郁子肖简直要气笑了,看着她道:“你知不知道绮春阁是什么地方?那里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娇媚,男人进去就没有想出来的。” “知道。”姜柔有些怪异地看着他,“不过,在荷花坞的时候,侯爷不是告诉过姜柔事实了吗?” 郁子肖顿住,他倒是忘了有这么一茬了。 这么一想,方才他的行为岂不是像一只招摇的孔雀。 太蠢了。 郁子肖咳了两声:“前几天,表兄来信了。” 姜柔见他主动提起了,便问:“可是卫大人的事有了进展?” “嗯。”郁子肖说,“他在东岭,收到了卫及理死前发出的密信。我到卫家去了几次,都没发现有什么线索,原来他竟是将所知道的事写信送往东岭去了。” 姜柔细细一想,便也明白了,卫及理应是为了避开太子的耳目,又得知宣王要去东岭,索性将自己查到的一些证据直接传去了东岭。 “卫及理手下门生众多,有一人在户部做事,发现了帐有问题,此事似乎与太子有牵连,那人不敢下决断,就将此事告知了卫及理。” “卫及理顺藤摸瓜,发现那帐册果然有问题,他怀疑户部有阴阳帐册,两本记录有差,太子定然在其中抽取了不少。只是,他一直没能找到那本真的帐册。” “那日他去见皇上,想要说明此事,然而太子似乎有所察觉,那天竟然也在皇上那里。太子发现了端倪,处处紧盯他,他不得与宣王通信,只好暗地里传了封书信到东岭去。” “后来,他便遭遇了杀身之祸……”姜柔喃喃道,心中感到惋惜,“卫大人是个好官,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此事揭露出来,只可惜……” “我们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郁子肖手指敲了敲桌上放的叠册,“私通户部从中谋利,被发现后又暗杀了朝廷大臣,我到要看看,萧承文这次还有什么说辞。” “侯爷打算怎么做?” 郁子肖那双好看的眼睛轻阖,轻轻一笑,“中秋宴快到了,我倒想看看,太子今年又会准备了什么样的重礼。” 第24章 绮春阁内,一屋中泛着暖莹莹的光,雪嫣穿一身薄纱坐在窗边,雪白的双臂支在窗台上。她静静看着外面的湖水,双眉微蹙,眉心萦绕着一团郁气,化不开,散不掉。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一人推开了门,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气息,雪嫣看到他,便打起精神淡淡一笑:“陈大人。” 来人穿着一身便服,正是明吾卫副使陈义。他一进来,雪嫣便站起了身,陈义往床上一坐,顺势要将她揽在怀里。 雪嫣不动声色躲开,靠着窗笑道:“陈大人好久不来,怕不是将雪嫣忘了。” 陈义抱了个空,笑着走过来揽住她:“宫里要办中秋宴,这几日事情也多,我这不是一有空就来找你了。” “是吗?”雪嫣转过身来抵着他,嗔道,“怎么只见你们忙,不见其他人忙呢?” “我直接受命于圣上,怎能跟那些人比?”陈义说着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王喜最近可是常常过来?” 雪嫣垂眸轻笑:“他要来,雪嫣也避不得。” “哼!”陈义冷笑,那王喜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个首领,却惯爱作威作福,郁小侯爷他管不得也就罢了,这王喜又算个什么货色,敢来和他陈义抢人,当真是不把他这个副使放在眼里。 “王大人来了倒也没什么事,就是喝酒,喝大了就叫咱们这儿的伙计给送出去,雪嫣也就是应付一下罢了。”雪嫣道,“不过最近也不怎么来了,那日他喝酒的时候提了一句,说到什么玄影卷册丢失的事,王大人好像在为这事忙呢……” 第38页 “你说什么?”陈义脸色严肃起来,“玄影?” 雪嫣应道:“是啊,不过那是个什么?雪嫣从未听过……” “他还说了什么?” 雪嫣想了一会儿,笑起来:“对了,是雪嫣记错了,王大人忙倒不是因为这个,听他说最近在看守什么东西,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陈义听了,陷入沉思。玄影前些日子放出消息,说是本门有一卷册失踪,还放出了悬赏,要求寻回卷册。 难道此事与太子有关?王喜在看守的,莫非就是玄影都是那一卷册?太子要那捲册做什么…… ———— 城门口,一支队伍通行,迎面便有一辆马车迎了过来。 待两方相距近了,马车门帘被掀开,郁子肖从车中走下来,对队伍领首的年轻男子笑道:“表兄一路辛苦,我今日特来给你接风洗尘。” 萧承昱穿着玄甲骑在马上,原本在凝神冥思,闻声便看过去,眸中微亮:“子肖!” 他停在迎面而来的马车前,从马背下来:“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来。”郁子肖潇洒地一挥扇,又是往常那副恣意逍遥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前些日子受过伤。 这话说完,马车帘子又被撩开,萧承昱看过去,就见一女子从车中露出脸来,那人长得小巧精緻,又温婉沉静。 萧承昱似是猜到了什么,笑着看了郁子肖一眼,郁子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这是我夫人。” 姜柔被郁子肖引下来,向萧承昱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郁子肖:“表兄可赏脸随我去听风楼一叙?” 萧承昱欣然应道:“待我换了戎装。” “不必,听风楼中,我一切都备好了。” 两人心有灵犀,萧承昱一听便笑了:“看来我是不得不去了。” “刘副将,你先带着队伍回军营。”萧承昱回头吩咐道,“中秋过后,我再去向父皇述职。” 姜柔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听风楼,与先前去的迎春楼截然不同,这里僻静雅致,人也稀少,而且看样子大都是些常客。 今日郁子肖一早便说要带她出来散心,却没想到是来见了宣王,只是不知他们二人谈事,叫上自己又是为何? 趁着萧承昱去换下戎装,姜柔问郁子肖:“今日……为何带我来这里?” 郁子肖摇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萧承昱进来了。他一袭青衣,褪去了穿着玄甲时的肃清,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平和,却不失大气。 他在两人对面坐下来,看着郁子肖:“京中情形可有异常?” 郁子肖嗤笑:“只要萧承文不作妖,又能有什么事?” 随后他正了正色,谈起了正事,“卫及理遇刺一事我已调查清楚,如我所料,果然是萧承文那边下的手。” 萧承昱问:“可找到证据?” “此事是裴胤雇玄影所做。昨日,牧风已将玄影的叠册带了回来。”郁子肖沉声道,“这叠册,我自然有办法让皇上看到,不过,想要牵扯出太子,需要引皇上去查户部之事,明卫及理之死因。此番若是能成,东宫那边可就要受大创了。” 萧承昱略一思考:“你是说,卫及理的那封信?” “没错。”郁子肖笑,“不过那封信上有提及到你,需要找人仿写一遍,将你抹去。” “你我二人笔锋皆是龙蛇飞动,姜柔写得一手小楷,正适合来仿卫及理的笔迹。” 萧承昱有些意外地看了姜柔一眼:“姜柔?” 姜柔听了也感到诧异,却不知郁子肖究竟是何意,仿写书信,又为何要将自己带过来? 萧承昱看自己只是去了东岭一趟,回来时郁子肖对新婚夫人已然换了一种态度,他便起了逗弄的心思,笑道:“子肖,我记得上回在这听风楼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郁子肖应对起来倒是游刃有余,神色不变道:“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萧承昱也不过多埋汰他,转过头看着姜柔:“可以吗?” 姜柔道:“我试试。” 屋里早已备好了纸笔,姜柔看着萧承昱拿出的信,看到上面的字迹,心道难怪,卫及理字写得方正又温雅,确实让女儿家来仿更容易一些。 萧承昱看郁子肖一副瞭然于胸的样子,问:“此次,你打算怎么做?” 郁子肖高深莫测地笑道:“你便等着中秋宴上,看一齣好戏。” 听风楼一别后,姜柔坐在马车里,想到今日种种,依旧不能理解,她看着郁子肖:“侯爷,今日为何要带我去听风楼?” 郁子肖懒懒道:“不是叫你去仿卫及理的笔迹吗?” “模仿卫大人的笔迹,无需姜柔跟着过去一趟。况且……”姜柔顿了一下,问,“侯爷和宣王当着姜柔的面商讨这些事,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郁子肖眼眉上挑:“怎么?之前不信你,你想着法子自证,如今信你了,你又要设法引起我的怀疑?” 第39页 姜柔摇头:“不,不是。” “你倒是聪明,想得还挺多。”郁子肖凑近了些,“平时那么木讷,难不成是装出来骗我的?” 姜柔不知他所谓何意,以为他又开始怀疑自己,顿觉心累,只好嘆了声气,解释道:“我没有骗过你。” 她一想到郁子肖并未完全信任自己,心里对今日的事情便有了另一种解读。姜柔有些难过地看着郁子肖:“今日你与宣王听风楼一叙,并非真的在商讨卫及理之事,侯爷给姜柔错误的信息,是不相信我,在试探我吗?” 郁子肖越听脸越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说得好像自己脑子里就整日只有算计一样,他在她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人? 郁子肖气极反笑:“你倒是会想,我要试探你,做什么不行?还要拉上宣王?刚说了你聪明,就开始犯蠢了。” 姜柔低下头去,看起来有些失落。 郁子肖发现他现在拿姜柔是真没办法,很多事情他懒得说,也不想表现出来,姜柔每次却都能逼得他说出来。 “行了行了!”郁小侯爷很不耐烦,“没别的意思,今天就是想带你见见我表兄。” “我的家人,你不是就只见过我母亲吗?”他语气生硬,“除了我母亲,表兄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作为我夫人不该去见见吗!” 他说完,看姜柔又没反应,脸上挂不住,顿时觉得烦躁极了。 他都这么说了,姜柔怎会听不懂,只是一时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需要去消化罢了。 若真是这样,那这就代表着,他已经相信她了吧…… 看郁子肖说完便一副不愿理她的样子,姜柔想到方才对他的误解,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就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见郁子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姜柔温柔地对他笑了一下:“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本来设的9点,结果刚才一看没发出去t^t 第25章 天气渐凉,中秋将至。 姜柔是第一次进宫,宫中森严,里头的人与外面似乎有些不一样,每个人的眼光都带着探视,她跟在郁子肖身后,只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让别人借题发挥。 姜柔走得小心翼翼,前方郁子肖却突然转过身,她不由停下脚步,随后便感到手心一暖,对方竟是牵起了自己的手。 郁子肖的手细白修长,又骨节分明,正好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姜柔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愣了一下,就听郁子肖说:“愣什么?走了。” 姜柔被他牵着走,犹豫道:“侯爷……这样不合规矩。” 郁子肖不以为意:“怎么?难道还能因为这个打我板子不成?” 姜柔一时竟觉得无法反驳。 郁子肖也是无可奈何,他在前方走着,有意慢下步子等姜柔走前来,结果他走得慢,姜柔也就放慢速度,他走得快……他怎么可能走得快? 郁子肖忍了许久,也不知姜柔真不知他的意思,还是看懂了却依然如此,他索性停下来,拉着姜柔的手把她牵到自己身侧。 姜柔的手细小柔软,握在手里倒是十分舒服。 郁小侯爷心满意足。 时辰尚早,郁子肖问姜柔:“你可要去见太子妃?” 姜柔想到之前探映儿后颈时看到的那张脸,摇了摇头。 她本也对姜凝并无太多感情,年幼时姜凝也对她亲近过,只是东院和西院终究是隔了条线,跨不过去的。况且如今姜凝嫁给太子为妃,她也不想与东宫牵扯上什么关系。 郁子肖似是早有预料,闻言便满意地笑道:“那你随我去见姨母。” 徐贵妃圣宠不衰,皇上特许了她娘家中人可进宫探视。两人到钟粹宫时,徐贵妃正坐在长椅上,与身边一女子交谈。 “姨母。”郁子肖拉着姜柔上前,行了一礼,又看向一旁坐的女子笑,“王妃。” “本宫想着今日你们会过来,这位就是姜太傅家的女儿了吧。”徐贵妃看到两个小辈还牵着手,忍不住对郁子肖笑道,“总觉得前些日子见你时还觉得小,如今却都是成了家的人了。” “姨母近来在宫中可还安好?”郁子肖拉着姜柔坐下,问,“表兄今日不曾过来?” 提起宣王,徐贵妃眼中多了些柔情:“他才回京中,军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便叫王妃先来陪着我了。” 宣王妃乃平南侯之女,要说那平南侯,当年也是立朝的功勋,极得皇上器重,不过建朝不久便辞了官,请了封地,带着家小到一方过太平日子。只是平南侯为人德高望重,多年来依然声望不减,颇得百姓敬重。 当年宣王外出立军功,对王妃一见倾心,平南侯对他也颇为欣赏,便将女儿嫁给了他。婚后夫妻琴瑟和鸣,倒也是一段佳话。(? (′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徐贵妃问候了他们几句,随后便长嘆了一声,眼中有些落寞。 “子肖,你可知你舅舅最近在做些什么?” 徐若宏?郁子肖向来对他这个舅舅没什么好感,那人依着徐贵妃得宠升了官职,却惯爱投机取巧,在官场上拉帮结派,偏偏这一切做得毫不聪明,皇上近来已对他有厌恶之意。这人在郁子肖眼里,一直是个隐患,幸而还有徐老国相在,能对他约束一二。 第40页 郁子肖面露不屑:“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前些日子,我听闻朝中有几个老臣弹劾他。”徐贵妃道,“那日我跟皇上提了一句,皇上面上不显,我却也觉出来他有怒气,皇上这些天也鲜少来了,我怎能不忧心……” 郁子肖皱眉:“他不是一直如此么?怎么突然有老臣弹劾他?” “我身居后院,并未得什么消息,前些日子见了你舅舅一面,他言辞间也半点不肯透露。”徐贵妃看着郁子肖,“你无官职,平日里不受拘束,此事还得你多多留意,千万别让他人抓了我徐家的把柄。” 郁子肖应道:“我明白。” 徐贵妃得了回应,脸上显出一丝欣慰,摇了摇团扇:“行了,你们也不宜在我这里待太久,你带着姜柔在宫里四处转转,有王妃在这里陪着我就够了。” 郁子肖起身:“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姜柔进宫,对周围一切感到陌生得很,总怕郁子肖丢下自己突然离开,然而郁子肖今日却很反常,那只手拉着她就没松开过。 姜柔任他牵着,也没什么心思看宫里的风景,想到方才徐贵妃说的话,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一直都知道,郁子肖命中有一祸,避无可避,若能顺利化解,便可直上青云,若不能,恐怕他们两个都将葬身于此。 她曾经想过,郁子肖在宫中也没有官职,纵然站在宣王这边,却也都是私下里谋事,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个闲散侯爷,况且以郁子肖的谨慎程度,除了总是针对他的太子,应该不会让其他人注意到他的行踪才是。 思来想去,那个祸端,极有可能就就埋在徐家。 “侯爷。”姜柔抬起头,“你要多留意徐家的情况。” “怎么?”郁子肖低头看着她,有心逗她,“你担心徐家失了势,我侯府养不起你?” “不是。”姜柔摇头,认真解释道,“你可知,你命中有一祸?” 她这么一说,郁子肖自然也想起当年他中毒时,郁绍向慧庭求的指点。 他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知道。” 说完,郁子肖看了姜柔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不过,当年那个慧庭说让我娶姜家女,可以化解此灾,本侯这不是把你娶过来了吗?” 看他这副样子,倒像是全然忘了之前说过的故弄玄虚之类的话。 郁子肖不知想到了什么,“啧”了一声,眯着眼打量起姜柔:“你说,为什么是你呢?” 姜柔沉默了一瞬,轻声问:“侯爷可知你当年昏迷时,是何时醒过来的?” 郁子肖想了一下:“约摸是腊月中旬。” “玄和五年,腊月十七。”姜柔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天,是姜柔出生的日子。” 第26章 郁子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出生时便知要嫁给我了?” 姜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算是。” “这么说——”郁子肖故意拉长了声调,拉着姜柔贴近自己的胸口,迫使她看着自己,“这些年,你一直在等着嫁给我?” 这么近的距离,姜柔愣愣地看着他,脑中就只有一个想法,这人长得太好。 眼前的人眼中带笑,睫毛在眼睑上垂下一片阴影,薄唇轻扬,他这副相貌,一旦笑起来,眼角便自带春意:“那过去,你可曾爱慕过什么人?” “我……”姜柔不自在地推了推他,却发现这人看着瘦,站在眼前却如一棵定松,只好无奈道,“侯爷,这是在宫里,请注意举止。” 郁子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可曾有过?” 姜柔与他对峙了片刻,才妥协般嘆了声气:“不曾。” 郁子肖这才满意了,松开了卡着她腰的手,手一上移,搭在了姜柔削瘦的肩膀上:“走,带你去清怡园。” 姜柔挨在他身侧走着,想到方才的话,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在桃源寺的祈愿树下,那个背手而立,手拿摺扇的少年,笑着提笔写下“长乐无忧”四个字。 几年前,她曾对一人动过心的。 只是那时候她还小,不懂得情为何物。到了如今,再看着那人,也终究说不出口了。 比之从前,如今的她似乎更加不能懂。 夜晚,中秋宴开,姜柔随郁子肖坐在席上,远远便看到了姜彦。 太子正牵着姜凝,恭敬地对姜彦行礼。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着太子,笑着同一旁的姜彦相谈,不经意间看了他们这边一眼,郁子肖便拉着姜柔上前叩见。 姜柔低着头,只能听着皇上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子肖啊,上次见你还是在四年前,如今你们一个个都已成了亲,是朕老了啊……” 太子在一旁恭敬道:“父皇正值壮年,春秋鼎盛,乃我大俞之幸。” 皇上闻言笑了起来,随后似乎缅怀起什么,长嘆了一声,对郁子肖道:“你父亲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如愿娶得了姜家的女儿,也就欣慰了。” 第41页 郁子肖并无什么表现,只规规矩矩叩首:“此乃圣上赐婚,臣谢恩。” “当年郁侯向朕求旨时,朕还道怎就这么快相上了姜爱卿的爱女,如今看来,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当真是一段佳缘啊。” 皇上说完,一旁的人都笑着附和起来,就像是真的在谈一段佳话。 太子也笑眯眯地看向郁子肖:“郁侯觅得佳人,想必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同德同心,定是羡煞旁人了。” 姜柔听到这话,也不知太子故意提及在他看来被搅和的婚事,是为了讽刺郁子肖,还是在算上回她帮助郁子肖传假讯的帐,下意识握紧了郁子肖的手。 郁子肖回握住她,对太子笑道:“太子这是哪里话?难不成你与太子妃不是?我听闻是太子自己向圣上求了婚事,要娶姜太傅的长女,难道不是因为倾慕?” 听到这话,太子脸青了一瞬,皮笑肉不笑道:“郁侯说笑了。” 郁子肖成功噎到了他,心觉满意,也不愿与此人多留,转身便回了席。 太子席间与其他人谈起话来,又是一副随和亲近的模样,不多时,便派了几个人抬上来一座物什,上面盖着红绸,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皇上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东西,笑着问太子:“此为何物?” 太子上前一步:“回父皇,儿臣听闻,那北湖发现了一块奇石,沉在湖底却隐隐有光。儿臣认为,此石象徵着天子福泽,便派人将其打造,今日特来献给父皇。” 说着命人揭开那红绸,众人眼中一亮,那竟是白玉打造的一尊玉龙,果然如太子所言,透着莹莹光泽,真乃一奇石! 皇帝看了后,心情大好:“太子有心了。” 郁子肖懒得看他们这父慈子孝的画面,百无聊赖地看着中间的歌舞,姜柔安静地坐在他旁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郁子肖刚想逗她两句,突然跑过来一个身影,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胳膊。 “子肖哥哥,你好久没进宫了,瑶儿好想你啊。” 甜腻腻的声音响起,郁子肖看着几乎要贴在眼前的脸,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笑道:“你们宫里实在无聊,我在外头快活得很,来宫里做什么?” 这人正是乐平公主瑶锦,原先郁子肖在宫中读书时,瑶锦见他生得好看,便总爱黏着他,又是个被惯坏了的性子,总想让郁子肖哄着她,令人烦不胜烦。 郁子肖向来懒得理她,不过这人虽然骄纵,但也痴憨,倒是十分好应付。 瑶锦听了郁子肖的话,笑得更甚:“瑶儿在宫里也好无聊,子肖哥哥什么时候带瑶儿出去玩呢?” “我?”郁子肖笑,“我最爱去的就是绮春阁,醉春风,你也要跟着去么?” 瑶锦笑嘻嘻道:“那是什么地方?”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郁子肖挑眉看了她一眼,轻浮地笑了起来,“好地方啊……” 瑶锦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顿时脸红,推了他一把:“子肖哥哥好不正经!” 她神色不明地看了姜柔一眼,瞪着郁子肖:“你前些日子不是成亲了么!怎么还去那种地方?” 郁子肖笑而不语。 瑶锦知道郁子肖这人向来不会哄她,便也不跟他闹脾气。她今晚在宴席上,远远的就看见郁子肖了,自然也看到了坐在他身旁的姜柔,方才她有意忽略姜柔,只拉着郁子肖说话,郁子肖却是什么面子也没给她。 她这会儿便把气一股脑全撒在了姜柔身上,直指着姜柔问道:“这是谁啊?” 姜柔本静静地坐在哪里,也无心去听他们在谈论什么,这会儿突然听到瑶锦发难,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回过头,有些迷茫地看了她一眼。 郁子肖看着瑶锦,脸上笑意不变,眼中却冷了几分下去:“你说呢?” 瑶锦还未见过郁子肖这个样子,他虽还像平常一样笑着,整个人的气场却骤然强势起来,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竟让她觉得有一丝害怕。 不过她骄纵惯了,这会儿也不愿意示弱,硬着头皮扬了扬下巴,撇嘴道:“我怎能知道?” “瑶儿自小在宫中长大,却不想也是如此不懂规矩。”郁子肖轻笑一声,握着姜柔的手抬起来,“坐在我旁边的,自然是我夫人。” 瑶锦脸色有些难堪,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郁子肖也没理她,注意到姜柔一直没有吃东西,便开口问道:“怎么不吃?” 姜柔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郁子肖看姜柔神色恹恹,觉得一旁的瑶锦碍眼极了,有些烦躁地抬头看了对面一眼,却见太子的目光正好投射过来。 郁子肖回以一笑,心中有了主意,转过头问瑶锦:“宫宴你不跟小姐妹们在一起玩,总来我这里做什么?” 瑶锦方才以为他生气了,这会儿见他还愿意理自己,就委屈道:“我这不是好久没见到子肖哥哥……” 郁子肖从桌上端了一盘点心,拿起来一块递给她:“尝尝这个如何?” 瑶锦受宠若惊地接过去尝了,开心道:“好吃!” 第42页 “好吃你便拿过去给你的太子哥哥也尝尝,如何?” 郁子肖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眼仿佛带了魅惑力一般,声音也柔和了几分,瑶锦一时愣住,点了点头:“好。” 待瑶锦过去之后,郁子肖笑吟吟地看着太子,果然太子听完瑶锦的话,就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郁子肖迳自给自己倒了杯酒,远远举起酒杯,笑着向太子示意了一下,随后便一饮而尽。 太子却没笑出来,回过头跟贴身太监吩咐了几句,那太监应了后便离开了。 郁子肖低下头去看姜柔:“东西不合胃口?” 姜柔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郁子肖自然不会被她搪塞过去,用指尖点了点盘子:“那为何你面前的点心一口也未动?” “我……”姜柔看着郁子肖的手,小声道,“我想回府。” 郁子肖自然也不喜欢这宫宴,不过看到姜柔神色有些不对劲,便朝姜彦那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姜夫人也坐在那里,正亲亲热热地同姜凝说话。 他突然意识到,这也是姜柔的娘家。 虽说姜柔与那一家子并无什么深厚的感情,不过别家女儿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总还有个娘家向着自己,姜柔嫁到他郁府,就只有他这个夫君,除此之外,便是孑然一身了。 郁子肖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似乎也不错。 “定是这宴席太无聊了罢!”他拉过姜柔,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笑道,“我陪你玩。来,笑一个。” 姜柔笑不出来,郁子肖这么一说,她反而更加难过起来。 “让你笑,怎么看着还要哭了?”郁子肖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眼中含笑。 “行了,夫君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明日入v,届时三更,希望小天使继续支持吖! ———— 预收文(*ˉ︶ˉ*),戳戳小指点个收藏叭 《重生后发现作者穿书了》 唐依青上辈子仗着自家权势,非要去拆散人家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结果生生把自己作死了。 外人皆道:活该! 唐依青:我冤枉!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做那些蠢事啊,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好吗? 死后她才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炮灰女配,是男女主爱情路上的垫脚石。 重活一世,她决定离男女主远远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可谁能知道,那天杀的作者居然穿书了! 呵,你还敢来。 沈浔很嫌弃她:你这种嚣张跋扈的女子,最令我讨厌。 唐依青:这就是你把我写死的理由? 她终于知道她身边的男子为何一个个都上赶着为陆采菡赴汤蹈火了,原来那陆采菡是这脑残作者的理想型。 唐依青嘴角一抹冷笑:我让你理想。 她决定送沈浔去和陆采菡百年好合。 沈浔看着对任何示好来者不拒的陆采菡,陷入了深思。 唐依青开心的不得了。 第27章 (一更) 宴席上一片热闹, 外面确实冷寂得很。 “这过个中秋, 还得在宫里巡视, 唉!”说这话的侍卫弹了弹肩上落的灰, 疑道, “怎么好好的,这墙上还落灰呢?” “肯定是打扫的人又偷懒了。”一旁的人看着前方,突然神色一动, 警觉地拍了拍身边的人,“诶?刚刚, 是不是有一个黑影闪过?” “哪里有?你看花眼了吧……”这人打了个哈欠,“别管这些了,咱今儿个啊, 把这明礼宫守好就行了!”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突然见转角处走过来一个人,立马低下了头:“陈大人。” 陈义脸色严肃:“让你们巡视,在这儿嘀咕什么?” 其中一人眼珠子一转,突然道:“大人, 刚刚我看到有个黑影跃了过去。” 陈义皱眉:“什么?” 那人指着右前方,说:“好像是朝那个方向去了, 我们两个正要赶过去。” 陈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地方,正是东宫。 陈义面色一变,命令道:“你们二人随我来,在外头守着。” 他想到前几日在绮春阁与雪嫣的对话, 愈发觉得不对劲,便悄无声息地去往了东宫的方向。 他刚走到宫外,就见太子的贴身太监李公公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宫中设中秋宴,一直都有规定,当天除了明礼宫,其余地方不允许宫人随意走动,除非是得了主子的命令,这太监这时候回来,难道是太子想做什么? 陈义藏身在墙后,注视着宫里的场景。 只见那李公公快走到宫院里,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后便有一个黑衣人从宫墙上跳了下来。 陈义紧锁着眉头,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李公公似乎被那人吓了一跳,那黑衣人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走过来递给了他,又像是嘱咐了几句,随后便闪身离开了。 陈义立即抬手,对身后几个侍卫道:“捉拿那个人!” 陈义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在身后拍了那李公公肩膀,笑道:“李公公,你这手里拿的是何物?” 第43页 “我……”李公公吓得身子一颤,手中的东西差点拿不稳,一看是明吾卫,便知陈义什么都看到了,他立刻慌了神,“这,小人也不知道啊!刚才那人突然出现把这个塞给我,小的……小的也不知是何意!” “不知是何意?”陈义面无表情地抽出他手中的东西,“今日中秋宴,没有吩咐不得在宫内随意走动,公公不会不懂这个规矩吧?” 宫中谁不知这明吾卫是皇上的鹰犬,专为皇上做事。李公公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惹了这位副使,声音都打起了哆嗦:“懂……懂。” 陈义目光压迫过来:“太子叫公公回来,就是为了这东西?” “不,不是!”这太监连说了好几声不是,“太子只是叫小人回来看看,方才那人,小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 陈义冷哼一声,翻看起手上的东西,顿时眼神一变。 这不就是前些日子玄影声称丢失的卷册?里面,还压着一封书信。 宴会还在继续,席间歌舞昇平,众人正在谈笑,上面却突然走进来一个宫人,低声对皇上说了几句话,皇上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悦。 萧承昱坐在郁子肖斜对面,见状便心下瞭然,与他对视一笑。 如郁子肖所料,今年这中秋宴,比从前散得早了许多。 他走之前看了太子一眼,就见那人脸色阴沉,却隐忍不发。他顿时心情大好,不知皇上查到了户部的事,再看今日太子送过来的稀贵白玉,又会作何感想。 走出了宫,与萧承昱告别后,姜柔忍不住问:“侯爷在宴上做了什么?” 郁子肖嗤笑:“不过是送了太子几个东西,这中秋宴如此无聊,本侯就给他点趣味,让他也好好过个中秋。” 姜柔细细想了一番,不太放心地说,“那皇上怀疑起来怎么办?或许是有人陷害太子呢?否则他为何不直接将那些东西销毁?” 郁子肖笑了一声:“你以为皇上真的在意那些东西是不是陷害的?” “你是说……” 郁子肖道:“皇上生性多疑,看到这些东西必然会派明吾卫去调查,到时候就算太子想要摘出去,只要皇上想起这些东西是在他东宫找到的,他就别想摘得干净。” 看姜柔还有些疑惑,郁子肖合起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不谈这个了,今晚不是没吃东西?我们去迎春楼。” 到了迎春楼内,郁子肖照例找了殷娘作陪。 殷娘如往常一般弹了一首曲子,却突然垂起泪来。 姜柔一愣,看向郁子肖。 郁子肖却并无异色,只淡淡道:“怎么了这是?” 殷娘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珠,柔柔弱弱地坐在那里,颤声道:“奴家的事情,还是不扰侯爷耳了?” “怎么?殷娘有什么事不想让本侯知道?”郁子肖端着酒杯,语气中有一丝漫不经心,“我还当你是个红颜知己,却是本侯多情了。” “侯爷莫要这么说。”殷娘抬起头,脸上梨花带雨,姜柔一个女子看了都要生怜。 殷娘抽泣着:“前些日子,有个官老爷来过,相中了奴家,便强逼着要买下奴家回去当妾,老闆与他周旋不成,只怕是他这几日要上门来要人了,殷娘怎能不心生忧虑。”说到这里,她又流起泪来。 “那可真的太可惜了。”郁子肖惋惜地看了她一眼,“本侯日后再来,只怕是听不到殷娘的曲子了。” 殷娘脸色一顿,突然软着身子跪下来:“侯爷,殷娘这一年来,一直视侯爷为知音,此事若是侯爷出面,兴许还有转机,求侯爷……收了殷娘吧。” 说完,她怯生生地看了姜柔一眼,似乎是在惧怕姜柔。 姜柔也看到了,心中有些不快,女人的心思她还是懂些的,以前还在姜家时,上到姜夫人,下到东院的丫鬟婢子,个个都会虚以为蛇,惯会给人使绊子。只怕刚才殷娘那一眼,自己在郁子肖心里便要落得个刻薄之名。 郁子肖饶有兴趣地看着殷娘:“这倒是个法子。不过你跟着我,与跟着别人又有何不同?” “自然……自然是不同的。”殷娘忙道,“侯爷赏识殷娘的曲子,殷娘也一直视侯爷为知音,打心底里倾慕侯爷,那个老爷不过是看我有几分姿色,想要霸占罢了!求侯爷收了殷娘,从此以后,殷娘便在侯府做侯爷一人的乐姬,此后只为侯爷一人弹奏。” 郁子肖笑道:“本侯若是帮你,可就要得罪那位大人了。” 闻言,殷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只能声泪俱下道:“求侯爷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殷娘这一次,殷娘定当感激不尽。” 姜柔看着殷娘这副样子,心中有些不安,满脑子都是郁子肖先前带她来时说过的话。 那时他说,殷娘这样的女子才令人喜爱。 可是她总也对这人喜爱不起来。 “姜柔。”郁子肖突然叫了她一声。 姜柔本在默默吃菜,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就只听郁子肖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姜柔有些惊讶,她拿不准郁子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决定选一个折中的说法,“侯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询问姜柔的意见。” 第44页 “那可不行。”郁子肖看着姜柔道,“你是我侯府的女主人,后院的事不该由你来管吗?” 姜柔犹疑地看着他,郁子肖有些不耐烦,语气便凶了起来:“你想不想让她来?” 姜柔看他生气了,讷讷道:“我……我不想啊。” 郁子肖顿时一扫脸上的不快,看起来还有些愉悦:“你看见了,夫人不肯,我也没办法。” 殷娘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姜柔从迎春楼出来,坐在马车上,还是有些不解。 “侯爷。”她叫了郁子肖一声。 “嗯?” “为何不帮她?”姜柔自己对殷娘是不喜的,但她却理解不了郁子肖的做法。 郁子肖反问:“我为何要帮她?” 姜柔问:“侯爷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郁子肖顿时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谁说我喜欢这样的女子了?” 姜柔轻轻道:“上次来迎春楼的时候,侯爷自己说的。” 郁子肖冷哼了一声:“我若真的说过,又怎么会不记得?定然是你自己听岔了,莫要怪到本侯头上来。” 姜柔听着这话,想起先前他对殷娘欣赏的样子,觉得这人很是无情,又想到最近郁子肖对自己态度好转,心中便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不免有些伤怀,便脱口而出:“如果有一天,姜柔也会危害到侯爷的利益,侯爷也会放任我不管吗?” 郁子肖听着这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说这还用问? 不过他看着姜柔的神色,脑中一转,似有似无地笑着:“那得看你表现如何了,若不定本侯高兴了,到时候也就管一管你。” 姜柔似乎有些失望,转过头不说话了。 郁子肖真是拿她没办法,想到今晚姜柔心情不是很好,怕她又去想些杂七杂八的。他心中一急,便把姜柔拉近,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不悦道:“你又想什么呢?殷娘跟你怎么能一样?你是我夫人,我怎会不管你?” 姜柔垂下眸子,轻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郁子肖看她神色淡淡,总觉得是在敷衍自己,他顿时有些烦躁,“那殷娘本就有问题,你拿她跟自己比较什么!” 第28章 (二更) 姜柔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我说殷娘有问题。” 郁子肖蹙眉, “我先前一直猜不到卫及理的事情是谁透露出去的, 直到跟你回门之前, 找到了一些线索。” 姜柔讶然:“你是说, 殷娘她……” “那消息, 是殷娘透露给太子的。”郁子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先前还当她是个看透世事的,没想到也是如此不堪之人。” 他先前就怀疑, 以卫及理的谨慎程度,不应该会留下什么痕迹让太子发现。他顺着卫及理查到了那个在户部任职的门生身上, 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之处,直到他发现此人也常来迎春楼,而且爱听殷娘弹曲。 与自己不同, 那人似乎是极恋慕殷娘,常常在那里喝个宿醉,极有可能走漏了风声。 他这才怀疑到殷娘头上,所以第一次带姜柔到这楼中时,故意谈起让姜柔透给太子假消息一事, 结果当天晚上派去跟踪殷娘的人就发现了她写给太子的书信,悄无声息地拦截了下来, 带回给郁子肖过目。 其中言语真切, 不过是想让太子将她赎去,在宫中做一名乐姬,将来好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已。 想来竟是十分可笑。 姜柔听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郁子肖还怕她误会, 又冷着脸道:“不过就算没这回事,我也不会让她进府的。” 姜柔闻言,心中怀着一丝小小的期翼,不确定地问:“为什么?” 郁子肖看了她一眼,生气道:“自己想。” 姜柔看着一旁的郁子肖,想起了初来侯府时,那人疏远冷漠的样子,又想到近来这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也不知为何变成这样,她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回到了侯府。 临到晚上入睡时,姜柔躺在屏风后面,也看不到郁子肖的脸,才试着叫了一声:“侯爷。” 郁子肖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来:“怎么了?” 黑夜给人掩饰,许多答案似乎也能淹没在其中,给人以沉默的权利。 姜柔借着黑夜,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句话:“侯爷当初说厌极了姜柔,是真的吗?” 这句话问出后,像沉进了黑暗中,良久,都没有回应。 姜柔心中空落落的,她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什么,闭着眼想要入睡,却听到那边传来闷闷的声音。 “本侯没说过。” ———— 卫及理的事情告一段落。 那晚中秋宴上,郁子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席间几次挑衅,料定太子会心虚。萧承文果然派了李公公回去,查看东宫可有异常,却遇上了郁子肖先前派遣的人。郁子肖的人佯装碰面的样子,将东西递给了李公公,那李公公不明就里,也不知是不是太子的意思,对着陈义也解释不清楚,罪名似乎就这么落定了。 第45页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将此事捅到皇上面前,其他的事,交给明吾卫去做就好。 这日萧承昱登门,两人在书房谈事情。 “宫里有了消息,写有裴胤名字的叠册被交于刑部,父皇下令让明吾卫协同刑部一起调查,果然查出来户部帐册有问题。” 萧承昱道,“虽然太子先前已经在消除证据,却还是查到他在其中抽取了不少利益,有许多帐是直接从户部走的,有一些想必他自己都记不得了,总有遗漏的。就连先前那块上好的白玉,也从户部抽了不少,父皇大怒,户部尚书于衡被判了死罪,举家流放。” “裴胤谋杀朝廷大臣,被判了死罪,纵使裴丞相极力相保,却也无济于事。父皇正在盛怒上,是一丝情面都不会留的。” 他说到这里,嘆了口气:“太子自然是难辞其咎,不过于衡家中的那本帐册,记着大部分贪款还是到了于衡手里,父皇下了令将太子禁足,不许处理朝事。除此之外,却也无什么责罚了。” 郁子肖闻言,冷笑一声:“毕竟是长子,先皇后又早已仙逝,皇上不是一向都偏爱他吗?我看皇上本也没想重罚他。” “不过,此事也不全在这个原因。”萧承昱道,“太子手下有个幕僚,名叫莫中何,此人机智果敢,这回便是他为太子出了注意,将太子走的帐全都推脱到他的贴身太监身上,只说太子朝事繁忙,多数事情都是交于这太监去办,太监瞒着太子与户部勾结,太子若说他不知情,倒也无法辨知真假。” “这替罪羊找得倒是巧,那帐册在于衡家中,这说辞也有了几分可信。”郁子肖眼中一丝嘲弄,“这回虽然算是狠狠折了他一次,不过这判决还是与先前所想偏失太多。” 萧承昱道:“我近来多有打听,这莫中何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不知为何要在太子手下办事,想必另有隐情。” 郁子肖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显出了手背上的青筋:“这回他掺进来一脚,搅浑了这趟水,我倒要看看,这莫中何是个什么人!” 姜柔近来在府中的日子过得清闲,总觉得了却一桩事,也该放松一些才是,只是偶尔想到阿娘曾经跟她说过的大灾,心中总是不能真正痛快。 今日,姜柔正在屋中翻书看,郁子肖突然问:“姜柔,你想不想出去?” 姜柔问:“去哪里?” “白雨山上的道观,去不去?” 姜柔点了点头:“好。” 两人乘着马车,路径宫门,听到外面有人在喧闹,郁子肖掀起车帘,问:“怎么回事?” “从牢里逃出来个人,跑到宫门口来喊冤,正被那几个侍卫殴打,真是惨!”赶车的家丁感嘆道,“这要不是死刑,跑到这来被打死,又是何必呢?” 郁子肖抬眼望去,便看到一个少年被围堵在侍卫中间,衣衫上沾面了骯脏的土,混着鲜血,正在遭受几个侍卫的殴打,然而嘴里还在喊:“我没罪!我家人是冤枉!求皇上给我们个公道!” 那几个侍卫听他还敢唿皇上,纷纷嘲笑他自不量力,敢在宫门闹事。末了还下了狠手,少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仍旧不肯屈服。 空旷的宫门口,少年混着泥土和鲜血,为苍白的地面染了抹颜色。 郁子肖看了片刻,放下了帘子,无心去管:“走吧。” 姜柔也听到了动静,便问道:“外面怎么了?” 郁子肖靠着车厢闭目养神:“无事,不过是有人在宫门口闹事而已。” “既然有胆识到宫门口来闹,定然是蒙受了极大的冤屈,实在是……”姜柔说到这里,面露忧虑之色。 “蒙冤的人太多了,难道都该死吗?”郁子肖道,“我们若是救他,还要落个包庇逃犯的罪名。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会有闲心去管他人的事?” 姜柔心知他说的有道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想到方才在马车中听到的哭嚎声,心中终究是无法释怀。 普天之下,身不由己之事,实在太多。 马车停在山脚下,郁子肖吩咐家丁在此守候,便带着姜柔徒步上了山。 这山路崎岖,如盘蛇一般,马车上不来,人要上来,也不容易。姜柔身子骨本就孱弱,待走到山半腰,便有些体力不支,在山路拐角处,她身子一个不稳,差点就要跌下去。 好在郁子肖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姜柔身子刚开始晃时就扶住了她。然而姜柔脚还是滑了一下,她只觉得脚踝撕裂了一般,那处便传来了剧痛。 郁子肖看她额头上都冒起了冷汗,心中一惊,扶着姜柔在他身前坐了下来,蹲下身就要掀开她的裤腿看。 姜柔不自然地收了一下腿。 “别动。”郁子肖沉声,将她的裤腿挽上去,姜柔的脚踝便露了出来。 她脚上生得更白,那淤青便显得更加可怖。 郁子肖看着她脚踝上的淤青,声音低低:“是我忘了,你身子不好,不该跟我走这山路。” 姜柔安慰他:“没什么,只是扭伤了。” 郁子肖不语,转过了身子,将后背面向她:“上来。” 第46页 姜柔犹豫了一下,只觉得脚上一阵阵疼,实在不能走路,便伸出胳膊环了郁子肖的肩膀,趴在了他背上。 郁子肖的身形并不宽厚,然后姜柔趴在他背上却觉得很踏实,嗅着他身上的甘松香,让她的心也渐渐安下来。 郁子肖是练武之人,体力很好,走起山路来并不费劲,身上背着的人,也没什么重量,他忍不住道:“太瘦了,你怎么会这么瘦?” 说完不等姜柔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还是要养胖一些好,不然风一吹就倒了。” 姜柔趴在他背上,抿起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山上约摸是早上才起了雾,周身还有些雾气,湿漉漉的,带着凉意。姜柔缩了缩身子,将头埋在了郁子肖侧颈间,低声问:“侯爷带我来这儿,是要见什么人吗?” “嗯。”郁子肖说,“看你在府里也闷得慌,我听闻这山上僻静,风景也怡人,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侯爷要见谁?” “莫中何,太子身边的幕僚。” 到了半山顶,就看到一座白色的道观立在那里,周身并无人烟,看起来十分寂静。 进了大门,才发现这道观内其实很宽广,不像一个修道之所,反而像是一座隐秘的园林。 郁子肖将姜柔放下,姜柔坐在院内的长凳上,看着郁子肖浅笑道:“侯爷进去商讨事情就好,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郁子肖看了看周边,这里只偶尔有个道士经过,倒也没什么,便叮嘱姜柔:“有什么事便喊我。” 姜柔点点头,看着郁子肖身形消失在门间,便转过了头,看着眼前的树。 这是一棵无花果树,低低矮矮的,跟她曾经住的西院里那一棵一样。 西院那棵树在她出生之时便有了,是阿娘种下的。 过去每年这个时候,树上的果子熟了,她都会和盼晴念冬採下来吃,东院的人从不管她们这边的生活,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些事。 那棵树像姜柔怀揣着的秘密,带着母亲的气息,始终守候在那里。 今年到了侯府,却是看不到这样一棵树了。 眼前的这棵树长得很好,叶子繁茂,大概是无人採撷的缘故,其间还藏着许多果子,显得很可爱。若说起姜家还有什么让她挂念的,也就只有那棵树了,姜柔便看着它出了神,过了许久,才意识到周围的簌簌声。 姜柔循着声音看过去,顿时浑身一僵。 一条青蛇正盘在地上的落叶里,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它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地盘收到了打扰,立起身子,摆出一副戒备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对姜柔发起攻势。 姜柔的心瞬间提起,不知该怎么办,院内没有人,她想喊郁子肖,又怕郁子肖还没出来,她先惊动了这蛇。 她一动也不敢动,那蛇却没有妥协的样子,吐了吐鲜红的信子,就要冲过来。 姜柔下意识挡住了眼睛,慌乱地喊了一声:“郁子肖!” 她惊慌失措之时,身子向后退去,脚踝又是一阵剧痛,姜柔跌倒在地上,只觉得那青蛇要马上扑到自己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她只听到面前有落地的声音,随后便有一只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 姜柔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张清秀的脸,那人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姜柔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中仿佛褪了一层壳,生出了些盈盈暖意,心底里,却淌着一丝哀伤。 第29章 (三更) 她愣愣地开口:“你是……” 那人却没有说话, 只是浅浅笑着, 轻轻将她扶起, 扶她坐在旁边的长凳上。 “姜柔!”郁子肖闻声走过来, 就看到这一幕, 他两步上前,一把把姜柔拉到了自己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你是谁?” “侯爷,是这位公子救了我。”姜柔怕他误会, 推了推郁子肖的胳膊,“方才,有蛇……” 白衣男子听到“姜柔”二字, 目光一顿,朝姜柔看过去,细细端详着她。 不知是不是姜柔的错觉,他眼底似有一丝欣喜,却又掺杂着许多情绪, 如蒙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 让人看不清。 这种神情让郁子肖很不舒服。 况且他看这人一袭白衣, 年纪轻轻,与他在道观中见到的其他道士都不一样,谁知道是什么人。 “那我便代夫人谢过公子了。”郁子肖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语气带着冷漠和疏离, “我瞧公子不像是这山上的道士,不知在这道观做什么?” 姜柔看到郁子肖说话如此不客气,又见那白衣公子始终温和,心中起了歉意,就扯了扯郁子肖的衣袖:“侯爷,可扰到你商谈事情了?” “无妨。”郁子肖低头看她,蹙眉道,“你可有受伤?” 姜柔摇了摇头:“侯爷还有没谈完的事,还是先……” “不必了。”郁子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没什么可谈的,我们回去。” 说着他弯下腰,一手揽过姜柔的肩膀,一手探到她的膝弯,将人横抱了起来。 第47页 姜柔双脚刚一离地,霎时间脸上一片绯红。那公子还在一旁站着,郁子肖就将她抱了起来,姜柔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公子见状,却快走了两步到两人身前,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姜柔。 “这是……” 他弯了弯嘴角,眼神向下示意,姜柔看向自己的脚踝,顿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心中一暖,对他笑道:“谢谢你。” 那人浅浅一笑,对她点了点头。 等郁子肖发觉自己竟停下步子看着怀里的人跟那人说笑,顿觉心中烦躁,立马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道观,他便声音冷冷道:“揣着个破瓶子做什么,看着就碍眼,丢掉。” 姜柔不解地看着他,郁子肖更加生气:“随便什么人给你个东西你就敢要?不怕别人下毒?” 姜柔不知道郁子肖怎么会对救了她的人有如此大的敌意,想到方才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她忍不住辩解道:“那个公子应该是个好人。若非他,我现在已经让蛇伤着了。” “好人?救你一次就是好人了?”郁子肖冷笑,“本侯也救过你,怎么不见你说我是好人?” 姜柔愣住,细细品味了一下郁子肖的话,似乎琢磨出来点什么,便对着他莞尔一笑:“侯爷很好,姜柔一直记在心里。” 郁子肖噎住,半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又阴了下去:“是不是有个人对你好,你就跟他走?” 姜柔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一脸茫然地喃喃道:“不啊……” 郁子肖赌气之言,本就是自己不痛快,便也想激姜柔几句,结果姜柔就像是没察觉到,一直在认真回答他话。 郁子肖被姜柔磨得没了脾气,索性闭了嘴,看见眼前一块平直的石头,便将姜柔放了下来,让她坐在那石头上,自己蹲下身看她脚踝上的伤。 这一眼便看到那处已经有些淤紫,他本想尽快带着姜柔下山处理这伤,但想到方才那人给了药瓶,他便对姜柔道:“把药瓶给我。” 姜柔看他这会儿也不嫌这瓶子碍眼了,便把它递了过去。 拿过那药瓶,郁子肖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又用指尖沾了点来看,然后才放心了似的,将药涂抹在姜柔伤处。 姜柔只觉得脚踝上一片清凉,又酥又麻,郁子肖的手覆在她脚踝上,又让她觉得灼烫。 近来郁子肖也没再防范她,姜柔面对他时胆子也大了些,便问道:“侯爷今日找那人,是要做什么?” 郁子肖抬眼一笑:“那人搅了我的事,自然是去教训他。” 姜柔也笑了起来:“侯爷在说笑。” 郁子肖看着她,忽的想起新婚那夜初见姜柔时,这人静静地坐在喜床上,生得仙姿佚貌,脸色却十分寡淡。可虽然看着冷静,他却一眼就瞧得见那微微颤抖的手指。 那时候,他不无恶意地想,定要叫这丫头露出真面目来。 可是真的触到了里子,他却再也厌不起来了。 没有什么算计,也没什么虚伪奉承,就只是个性子很软又有些迟钝的丫头罢了。 姜柔本不是冷冰冰的长相,大抵是鲜少笑的缘故,那张脸总是看着很淡漠。故而姜柔一笑起来,郁子肖看着便觉得也有几分可爱,他也就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他说:“你再笑一个,我便告诉你。” 姜柔呆愣了一下:“什么?” 郁子肖凑近,垂眼看着她:“我说,笑一个。” 他离得近,姜柔甚至感受得到他的鼻息,她脸色发烫,然而却像受了郁子肖的蛊惑一般,轻轻弯了弯嘴角。 郁子肖心满意足,心情大好,将人抱起,又谈起了方才说的事:“那莫中何是个有谋略的人,这次给太子除了主意,搅了我的事。若放任此人留在太子身边,日后必成大患,我本想着策反他,近日打听到他每日要徒步上这山,去道观精神养性,我便来见了他。” 说到这里,郁子肖有些不悦:“这人倒是定力好,也不知那萧承文给了他什么好处,我与他谈了几个回合,言语间总在跟我打太极,我实在不耐烦,不想与他谈了。” “听侯爷的描述,这莫中何不像是个为财卖命的人。”姜柔细细一想,“许是有什么把柄在太子手里,或存在什么东西,只有太子能给她。” 郁子肖:“此人底细难查,许是萧承文帮着他掩饰了,过往踪迹竟抹得一干二净,我查了这些日子,一点儿他的底子都没摸着。” 姜柔道:“兴许,我可以帮得上……” “不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郁子肖打断,“你能帮得上什么忙?” 姜柔耐心解释:“那莫中何竟然能只身来京城,还投了太子门下做事,想必是近来遭遇了什么祸事,若是能窥得,或许能找到机会策反他。” 不用她说,郁子肖也知道这自然是个好法子。姜柔能窥见的东西,许多事情只靠人力无法查得,若能通过姜柔得知,会省去许多麻烦。 然而他一想到得来这些消息要拿姜柔的身子骨做代价,便觉得这主意糟糕透顶。 第48页 “不行。”郁子肖掂了掂怀里的人,“什么时候我抱着有些分量了,再来跟我商量这件事。” 姜柔静静看着他,心下却已经有了主意。 近些日子,她也感觉得出郁子肖有些焦躁,先前一直没敢去问他,只隐约知道与太子有关,今日得知了事情原委,她是决计做不到若无其事的。 回府后,姜柔在家中休养了几天,那位公子给的药极好用,这些天下来,她的脚踝已经恢復如常了。 这日郁子肖不在府中。 近来除了莫中何的事,徐家似乎也出了些麻烦,郁子肖只说去找宣王谈事,并未透露太多,只是眉间时常有疲色。 趁着今日郁子肖不在府中,姜柔叫了念冬陪着自己,一同出了府。 出了门,直奔城中听书阁。 这日听书阁来了一老者,据说是原先京中学堂的先生,颇有学问,很得人们敬重。他要来这里讲书,台下怕是早早就满了人。 莫中何今日也会来。 此人底细难查,但想探得一点行迹却是不难,姜柔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到牧风向郁子肖提起,便暗暗记在了心上。 果然到了那里,看到有几个相熟的文人在互相问候。 其中被成为“莫兄”的,便是莫中何无疑了。这人面相稳重,言辞皆无不妥,若非郁子肖先前告诉她关于此人的事,姜柔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之人,会投在太子门下,为太子出谋划策。 大俞民风开放,今日来听学的女子也有不少,姜柔在这里并不算是特别显眼。 那老先生大约还有些架子,需得人三催四请,众人等了许久,才见他从台上走来。有些人等得急了,便向前涌去,此时便不见这些文人惯爱的相让了。 莫中何站在其中,冷不防被身后的人挤了一下,正心中不快,身侧却又被人推攘了一下,他一转身,便看到一个女子也被那人推了一把,身形不稳将要摔倒,他急忙上前扶了一把。 待女子站稳了身子,他赶紧松开了手,拱手道:“冒犯姑娘了。” 姜柔摇头,笑道:“无妨,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等莫中何看清了她的脸,却是神色一变,随即转而笑道:“原来是郁侯夫人。” 姜柔淡淡道:“没想到莫公子认得我。” “莫某在京中谋事,自然要对这里的人格外留意些。不过,我看今日遇到夫人,不像是巧合。”莫中何恭敬道,“夫人若也是为了劝说在下,恐怕要令夫人失望了。” “公子说笑了。侯爷三寸不烂之舌,尚且劝不动莫公子,我又何德何能,有把握来劝莫公子呢?” 姜柔平静地看着他,“今日来,不过是想告诉公子,那人做得到的,我郁府一样做得到,公子想要寻人,如若开口,我郁府绝不会让公子等太久。” 第30章 破败的村庄, 房屋里冒出了浓烟, 燃着熊熊烈火, 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在打水救火, “他”赶回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嘶哑地朝着房屋大喊了一声:“小芹!”就要冲进去。 周围的人没能拉住他,他不顾房屋还在着火就沖了进去, 房屋里却空空如也,他慌乱无比, 转身朝外面跑去,村民急急拦住了他:“连着几家屋子都着了火,我们喊过了, 屋里都没人!” 他抓紧了一个村民的衣袖,声音都变了调:“小芹腿脚不好,她不会出去的!她人在哪?!” 村民们看他没有伤,不等他说完就赶去救火了。 视线变得摇晃起来。 “小芹,小芹!” …… 姜柔从听书阁出来, 脑中还在回想方才探到莫中何后颈时看到的景象。 小芹…… 她细细想着那个画面,目光定格在树边的一块石头上。 那石头上面刻着两个字:南泊。 莫中何, 是在找那个叫小芹的人吧。 “小姐, 你快看!” 念冬的声音把姜柔拉出了思绪,她看向念冬指的方向,就见一老伯在卖糖人。 念冬年纪比她还小些,极少跟着她出来, 看见那些形状各异的糖人,眼睛里都闪起了光。 姜柔被她转移了思绪,笑道:“我们过去看看。” 姜柔瞧念冬满心欢喜地盯着那架子上的糖人看,便问道:“你瞧哪一个好看?” 念冬瞧着哪一个都好看,有些纠结地看了一会儿,指着一个蝴蝶形状的糖人道:“这个好看!” 姜柔便对那老伯道:“老伯,我们要这个。” “诶!好。” 姜柔拿出荷包,正准备从里面取钱,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几个铜板递给那老伯,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绵羊形状的糖人,递了过来。 一只白皙的手落入姜柔眼中,她一抬头,就看到那双温柔的眉眼。 姜柔不自觉出声:“是你。” 那人依旧是一袭白衣,如初见时一样静默,只是手向前一送,将糖人递给她。 姜柔这才后知后觉到这人是替自己付了钱,她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浅浅笑道:“我的生肖便是羊。” 念冬也欢快地接过了糖人,她本想着叫小姐来买,她自己看一看便是解馋了,没想到自己也得着一个。虽然这蝴蝶形的本就是姜柔要买给她的。 第49页 念冬心里高兴,便觉得眼前这位好看的公子是个好人,她得了糖人,也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了,自顾自地开心。 姜柔便停下来看着那人,总觉得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上次的事,多谢。” 他轻轻摇了摇头,大概是表示不算什么。 姜柔想到这两次相见,都未见他开过口,心里也暗暗有了猜测,这人或许是不能说话的。 想到此,她心里便觉得难过。 姜柔看了一眼一旁的摊子,问道:“老伯,可否借我根竹籤和一些糖浆。” 说着她拿出一些铜钱放在木板上。 那老伯应好,姜柔便从一旁取了一张薄纸,将竹籤递给身边的人:“上次未来得及问公子的名字,公子若是不方便,就将名字写下来吧。” 那人欣然点头,拿过竹籤,蘸了糖浆在纸上写下工整的二字。 云辞。 原来他唤作云辞。 “我记下了。”姜柔看着这两个字,觉得正和他气质相融,就像是为眼前这人度身定造一般。 “公子此次下山,是为了什么事吗?” 云辞这回开口了,不过没有声音,但姜柔看着他的嘴型,大约琢磨出了他的意思。 他说,想看看能否遇见她。 姜柔正在想他这是何意,却见云辞方才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过来,递给她一包东西。 姜柔细想自己并未在那山上丢失什么东西,带着疑惑接过那包东西,打开来看,顿时手上动作一顿。 是无花果。 姜柔抬起头,有些懵懂地看着他:“这……” 云辞:你喜欢。 姜柔看着他的口型,只觉得鼻子有些酸,眼中涌上些湿意,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带着些鼻音:“谢谢你。” 说完发觉自己总在对他说这几个字,又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云辞也笑了。 姜柔不知怎么,对着云辞很想说话,就回念起从前的事来:“我原先住的地方,我阿娘曾种了一棵无花果树,与我那日在道观看到的那棵像极了。” 云辞静静看着她。 “那日我在道观里看着那棵树,就想起了阿娘。”姜柔断断续续地描述,“阿娘总是在生病,但是对我是极好的,阿娘走了以后,我待在那院里,也只有看看那棵树聊以慰藉了。” 云辞停了一下,问:你父亲? 姜柔淡淡一笑,眼中有些落寞:“父亲无心管我,倒也不曾苛待,只是很疏远罢了。” 听到这里,云辞神色动了动,像是松了一口气。 姜柔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对云辞还一无所知,便问道:“云公子可是在白雨山的道观修行?” 云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姜柔问:“公子是住在道观,并非那里的道士。” 云辞笑着点头。 “你今日是特地下山送这些的吗?”姜柔道,“本就是你救了我,我还未答谢,若是还劳烦你带果子下山给我,姜柔心里有愧。” 云辞看着她,表示:不劳烦,若是可以,明日还可以再采些给你。 姜柔并不愿劳烦他,听了云辞的描述,忽而问道:“道观里的树,可是公子种下的吗?” 云辞点头。 “公子为何会在那里种一棵无花果树?”姜柔不确定地问,“是因为喜爱这果子吗?” 云辞稍有迟疑,随后摇了摇头。 姜柔心中生出些心心相惜之感:“想必那树,对公子也有特殊的用意吧……” 云辞浅笑。他五官生得柔和,气质温润,不笑时便有亲和力,笑起来就会让人心生温暖。 姜柔还想开口,突然被身后一声呵斥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 姜柔回过头,就看到郁子肖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竟不知这人是何时过来的。 他上前几步,蹙眉看着姜柔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姜柔看他脸色阴得可怕,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一下子点燃了郁子肖的怒火。他今日外出找萧承昱谈事情,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回来路上远远看到疑似姜柔的身影,走近一看竟撞上这样一幕。 他伸手就要去夺姜柔手中的东西,却有一只手从一旁伸过来止住了他。 郁子肖看着挡在姜柔身前的这个人,心中更是来气,只是没想到这人看着温和,手上的劲儿却不小,想来也是会些功夫的。 他收了手,声音里带着敌意:“公子不在道观待着,出现在这里招惹我夫人,不知有何目的?” 云辞并无锐气,只是这么看着他,眼神却很坚定,气势与郁子肖比起来也没有落下风。 郁子肖看着这人,觉出一丝威胁来。姜柔自从嫁给他,并未和其他男子多有接触过,他便以为姜柔性子冷淡,唯有对他要亲近一些,自然是很看重他。 可是方才,他看到的却是此人一言不发,是姜柔在对着这人说话。 姜柔看着两人气氛不对,便开口道:“侯爷……” 刚说出这两字,就被郁子肖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冷冷地看着姜柔,声音狠戾:“怎么,你想替他说话?” 第50页 姜柔的话被他堵了回去,如今她的身份是郁子肖的夫人,眼下两人正在外面,是不能授人话柄的,对她不好,对郁子肖不好,对云辞也不好。 然而她也不愿意郁子肖误会云辞,便开口道:“侯爷不要再说了,我跟你回去。” 云辞回过头来看她,眼中似有担心。 姜柔低下头道:“今日谢过公子了,就此别过。” 说完她走到郁子肖身边,郁子肖直接拉过了她的手,拽着她上了一旁的马车。 刚上车厢,郁子肖就扯过了她手中的东西,打开一看到里面的果子,心想到那天在道观时看到的那棵树,猜到发生了什么,顿时心中火气更盛。 谁知道那天自己在屋里与莫中何谈话时,外面发生了什么。 那人也不知做了什么,竟然让姜柔如此维护他。 姜柔虽然聪慧,却也心性单纯,那个人又生得好看,保不准说了什么好听的话,便将这丫头哄去了。 他抬眼,看到姜柔忧心地看着被他抢去的东西,一瞬间有种想将它扔了的冲动。 然而,终归是理性至上。 郁子肖按下心中的怒火,看着姜柔,尽可能将声音放轻:“你喜欢吃这个?” 姜柔看他神色平缓了一些,小心地点了点头,又嘆了口气:“其实,也并不是。” “我……原先在姜家时,西院种了这么一棵树,我只是有些惦念罢了。” 她说完这句话,郁子肖神色先是一顿,随后眼中的情绪变得有些复杂。 “你既然惦念,为何不跟我说?” 姜柔垂眸,没有说话。 她是没想过跟郁子肖说,也不知怎么跟他说。郁子肖这人喜怒无常,她也始终摸不透他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又该如何开口呢? 就算开了口,又能怎么样呢?她也从未奢求过郁子肖能做什么,从一开始,她就死了这份心,先前郁子肖厌恶她,如今纵使对她好,她也没想过去得寸进尺,去要求什么。 说到底,她心里是不敢信他的。 姜柔的沉默,在郁子肖眼里便是默认了不愿意告诉他。郁子肖只觉得心里除了烦躁之外,还有些怅然若失。 冷静下来,他想到曾经对姜柔脱口而出的那些恶言。他起初存了恶意,听者也有心,姜柔纵使不记恨他,那些刺却是一根一根实实地扎在心口。 所以姜柔在他面前,不会完全敞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悔吗?-.- 第31章 “姜夫人, 我今日来此, 便是为了此事。” 姜家主宅中, 郁子肖正懒懒散散坐在厅里, 拨弄着手中的茶杯, 看样子不是来商讨的,倒是直接来要东西的。 一大早便闻郁小侯爷光临姜府,姜夫人本还想摆一摆岳母的架子, 没想到这人竟是毫不客气,一来便直说了要在姜家取个东西。 她脸色铁青地看着郁子肖, 对着这闲散侯爷自然是不肯放下身段,态度也很冷淡:“定国侯既然有求,我自然要考虑。” “姜夫人考虑好了吗?”郁子肖眼眉一挑, 这才看向她,“本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烦请夫人尽快将我要的东西送出来,我也不必叨扰夫人太久。” 他说得倒是恭敬,只是难掩说话时的漫不经心之态。 姜夫人向来对郁子肖没什么好感, 此前听闻这人传言,便想着无论如何不能把女儿嫁给她, 如今再看到他如此不通礼节, 心里更是为自家女儿感到庆幸。 她并不愿意在这侯爷面前失了身份,便拿起架子,露出一个得体的笑:“侯爷有事相求,我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只是府中人手不足,恐怕难以……” “不必。”郁子肖抬手,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劳夫人费心,我今日带了人手过来。” 说罢,他起身:“既然已经得了夫人的应允,那就请夫人寻个人带路吧。” 姜夫人不由握紧了手,面上却没什么表露,只淡淡一笑:“春英,给侯爷带路。” 看着郁子肖走了出去,姜夫人一把佛下桌上的茶杯,只听“砰”的一声,茶杯顿时在地上碎裂开来。 “夫人,息怒啊。” 姜夫人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侯爷,仗着祖上的荫庇,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九香向来是个会看眼色的,急忙拿了别的茶杯添上茶水:“不过是个没什么出息的纨绔子弟,夫人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哼!”姜夫人咬牙,“那贱丫头配他,可是正好!”(?′3 (′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她这厢骂着郁子肖,那边郁小侯爷却是心情大好。 “把树挖出来。若有一点损伤,本侯拿你们是问。” 说着话,他进了屋中。 这屋子不大,也没什么摆设,与他自小住的屋子相比,堪称寒酸了。不过郁子肖瞧着这屋里,倒觉得十分顺眼,那床上被褥都叠放得整齐,似乎还萦绕着主人的气息。 窗边摆着一些木雕花,他走到窗边拿起端详,也觉得十分可爱。他竟是没想到,姜柔还会做这些小玩意。 第51页 郁小侯爷小心翼翼地把窗边的几个木雕收进了衣中。 郁子肖摸着这里的卓案,妆檯,想像着姜柔在这里梳妆,用饭,他从这屋中的每个角落窥探着他那小夫人过去十五年的生活,突然发觉,姜柔此前的生活,竟是这样的寂寥。 他坐在卓前,从窗内看着这个小小的院落,这里许是姜柔走后就没有打扫过了,地上落了许多灰尘和树叶,让院子显出一丝枯败来,唯有院子中央有一棵小小的无花果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这就是姜柔以前住的地方。 他身处这院子,就好像能看见许许多多个日夜,她孤身一人站在这棵树旁,看着夕阳渐渐消失,夜幕降临。 如果,能让她再开心一点就好了。 ———— 姜柔今日无事,正坐在屋中看书,念冬突然兴沖沖地跑了进来,步子迈得很欢快。 “小姐,快出来看吶。” 姜柔犹疑地合起书,问:“怎么了?” “快出来嘛!”念冬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扶着她出去。 姜柔由她牵着走出去,看到眼前的景象,登时目光一滞,渐渐放慢了脚步。 院子中间,立着一棵无花果树。 她认得的,这是西院里的那一棵。 此时这树立在她眼前,就像是梦一样。 姜柔转过身,看向靠在院门边的郁子肖:“侯爷……” “你不是惦念吗?”郁子肖摸了摸鼻子,“反正不是什么难事,我就寻过来了。” 姜柔看着他,嘴角慢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她走过去,低着头小声道:“谢谢你。” 郁子肖低头看着她,只见姜柔低着头站了片刻,似乎是决定了什么,向前走了一步。 他身形突然一顿,姜柔温软的身体贴了过来,双手轻轻地环在他背上,脸埋在他胸口。 他不是没抱过姜柔,只是这是头一次姜柔主动靠近他怀中。 郁子肖嗅着姜柔髮丝上的香味,只觉得心底里生出一丝异样,绕着心间蔓延开来,有些痒痒的,让他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 于是他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额角。 姜柔耳朵霎时间变得绯红,她向后退了两步:“我……还有些事情要告诉侯爷。” 昨日她被郁子肖拉上了马车,之后郁子肖便一直不发一言,神色也有些凝重。姜柔当他生气,也没有提自己擅自出去见莫中何的事,今日看到郁子肖将她心心念念的那棵树弄了过来,心中便多了些底气,而且也不知如何面对两人方才的行为,一时慌乱就开口了。 郁子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什么?” “昨日,我去见了莫中何。” 说完这句话,姜柔有些心虚地抬头看着郁子肖,不过对方并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黑了脸,反而是看起来有些无奈。 郁子肖眼下对此事倒无多大感觉,只是没想到姜柔在这时提起这事来,一时竟无言以对,顿了几秒,才开口道:“算了,我早该想到拦不住你。” “他或许……是在找一个叫小芹的姑娘。”姜柔说:“我探他后颈,看到有房子着火,旁边有石头刻了地名,是叫南泊。” “南泊……” ———— “主子,我已经查到,南泊是霖州的一个山村,原名叫何家村。” “何家村。”郁子肖想到先前派去调查的人,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说怎么查不到此人的底细,原是改头换面了。” “先前村里有个叫何止的人,家中还有一妻。那个叫做小芹的人,应当是他的娘子。” 失火,失踪。 这一切只怕并非意外。 “何止这人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听村里人说,此人虽未考取功名,却十分有才学,不知怎么传到了外乡,时不时有人慕名而来,求得指点一二。”牧风道,“不过此人似乎是极其厌烦这些,遭火灾前不久,曾说过要带着妻子离开。” 郁子肖凝神思索。 这么说来,这场火极有可能是早有预谋,有人虏了他的妻去,想逼此人投靠自己。 以莫中何的才智,若直接受威胁,他不见得会甘愿受人摆布,或许反将一军也说不定。 可若是有人将线索一点一点抛出,引他去寻,再来做这个好人,莫中何有求于人,自然会依照此人的需要行事。 这回,倒是他小瞧萧承文了。 ———— 白雨山照旧雾蒙蒙一片,莫中何如往常一般踏上石阶,去往道观。 “莫公子,贫道已多次转让那位的意思。”一个老道士面对莫中何,眉宇间有些无奈,“此事他是不会应允的,你还请回吧。” 莫中何拱手道:“他不肯应允,我便日日来,只求公子能念在我一片赤诚,能透露一二来,鄙人定当感激不尽。” 老道士嘆了口气,他们道观从未有赶客的道理,便像往常一般把此人迎了进来,将他带至偏院,随后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莫中何坐在卓案前,脑中又想起了娘子的面容。 他自一路辗转到京城,已有两月了。 第52页 只是每日都来,却始终未能见那人一面。 第32章 姜柔在屋中坐着, 想起莫中何的事, 脑中毫无头绪。如今她是得知需得找到那个叫小芹的人才行, 不过除了南泊这个地名, 她却再无其他线索了。 姜柔出神地盯着门外院子的一角, 院子静止的画面里突然闯入一抹白色。 姜柔看向那处,就见云辞正坐在房檐上看着她。 她急忙屏退了左右,自己走了出去, 站在院墙下,抬头看着云辞道:“你怎么进来的?” 府中一向戒备森严, 云辞就这么悄无声息进来了,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姜柔见了他,心中隐隐觉着开心, 却也无端生出些心虚,只怕郁子肖突然回来,他若是看到云辞在这里,恐怕又要同她生气了。 云辞没说话,只伸出手, 递给她一个东西。姜柔接过了来看,原是一个镂空的铜球, 里面似乎挂着铃铛, 只是与平常所见的铃铛不同,这铃铛响起来是像是带着叮咚的水声,仿若一个乐器。 姜柔从未见过这东西,觉得很稀奇, 眼中露出了欢喜:“这是什么?” 云辞没有说它的名字,只说:送给你。 姜柔拿着这东西把玩,摇了又摇,难得露出些小姑娘活泼的模样。 云辞:那日,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姜柔看他似乎是有些担心,解释道,“侯爷只是脾气差了一点,对我却是挺好的。” 云辞似乎是放下了心,转而问:看你似乎是在发愁,有什么心事吗? 姜柔想着方才的心事,却不知该不该和他说,只好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云辞表示: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姜柔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手上的东西,突然问:“云辞,为什么要对我好?” 云辞弯起眼睛,只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 院墙外有脚步声传来,似乎是有人过来了,云辞跟她点了点头,姜柔只觉得什么都还未看见,他便闪身离去了。 郁子肖跨步进来,眼神倒是很尖,一眼就看到了姜柔手中的东西,走过来,略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这……”姜柔只怕告诉他,他要生气,但是又不想欺瞒他,一时便哑了口。本以为郁子肖要不耐烦,不想他却只是皱了下眉头,作嫌弃状:“丑死了。” 看他似乎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姜柔便松了口气,将这东西收了起来。 郁子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将那东西收好,看着姜柔身上略显单薄的衣服,道:“入了秋,天气也凉。管家订做的衣服你若是不喜欢,今日我陪你出去置办几身衣服可好?” 姜柔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侯爷今日没有事要忙吗?” “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可忙。”郁子肖拉住姜柔的手,眼睛却不看她,“我也想多花些时间陪你的。” 郁子肖执行力极强,说了这话,登时便带着姜柔出去了。 两人乘车到了京中繁华街道,在纤羽阁停了下来。 郁子肖先下了马车,姜柔掀开帘子后才发现,今日车上竟是没有带脚踏。 始作俑者面不改色,伸出手道:“抱你下来。” 姜柔看了眼周围,难为情地摇了摇头,扶住车厢,想要直接跳下来,结果刚要把脚探下去,郁子肖便一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一手撑着她的腰将人抱了下来。 动作倒是快,也没显出异常来。可是姜柔只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注视她,一瞬间脸上浮起了绯红。 郁子肖却是若无其事,揽了她就迈进纤羽阁。 老闆是个年轻妇人,看到这一双璧人,很是热情,两人刚走进来,她就迎了上去:“这不是郁侯嘛!今日带着夫人来看衣服了?” 姜柔素来对衣物首饰之类没什么要求,得体大方即可,郁子肖连挑了几样布匹,姜柔都说好,郁子肖看她不像有主意的样子,便让她自己去挑,姜柔也是随意指了几个清雅的花色。 郁子肖看着姜柔面无波澜的脸,一时没了主意,不过今日他带姜柔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也不在于此,便将方才选的布匹按照他的喜好订了样式,吩咐做好后送到府上去,随后便道出了今日的真正来意:“今日,我是想为夫人做一件披风。” 末了,他又补道:“骑马时穿的。” “骑马?”姜柔听到这两个字,疑惑地抬起头。 “对,骑马。”郁子肖低头看着她,勾了勾嘴角,“秋猎要到了。” 皇上喜爱射猎,每到这个时候都会举办秋猎,总要叫这些世家子弟都跟着前往,用他的话说,就是瞧着这些小辈们,便觉得有年轻活力,其实却也有借秋猎评判人才之意。因此各家子弟往往会抓住这个机会大显身手,好在皇上面前留个印象。 郁子肖,自然是不在意。 不过这秋猎可带家眷,以往总有大臣带着自家夫人去的,射猎回来,帐篷里有温香软玉在怀,自然妙哉。往年这习俗对郁子肖形同虚设,不过今年,他也是有家眷的人了,自然要带着。 到了这天,其他人大都将夫人安置在马车里,只有郁小侯爷揽着自家夫人的腰骑在马上。 姜柔身上穿着幽蓝色的披风,那披风束带上,竟挂着一颗南山雪珠。此玉难得,一直被供在南山寺庙,相传只有有缘人才可求得此珠,这里不少人曾慕名到南山观摩过,却不想此物竟然出现在一女子的披风之上。 第53页 不过姜柔对此一概不知,只知道这是颗品相珍贵的珠子,与这幽蓝色的披风倒是极为相称,郁子肖一身墨蓝,两人同骑一匹马,看起来十分相配。 一旁已有人面露痛惜之色,也不知那小侯爷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求得宝珠,不过此物如此珍贵,将来若是进献给皇上,定会有重赏,他却拿去哄美人开心。众人见了,只觉得这郁小侯爷太过荒唐,那珠子落在他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过郁子肖在京中浪惯了,旁人并无太多惊奇,只是暗暗感慨道,坊间传言郁侯夫人不得宠,今日看着,却是这新婚夫妇如胶似漆,亲密无间,实在是羡煞旁人。 姜柔此时也顾不得别人如何看他们,她头一回骑马,原本心中有几分紧张,不过靠在郁子肖胸膛,被他握着手去使那缰绳,心中却是欣喜要压过一筹,这人一愉悦起来,便看着也灵动了几分。 郁子肖正瞧着怀里的人可爱,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就被一旁令人厌恶的声音打断了。 “郁侯真是好兴致。”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这萧承文先前吃了那样大的一亏,在东宫禁足了这些日子,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是难以入耳。 郁子肖毫不客气:“许久未见太子,今日听得太子声音,我倒是觉得十分意外。” 萧承文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脸色依旧不变,笑道:“托郁侯的福,我这段时间休养得不错。” “太子平日事务繁忙,合该好好休息一番。”郁子肖冷笑了一声,“多余的事,还是少操心为好。” 萧承文脸上依旧是端方得体的笑,他看了姜柔一眼,不急不缓道:“说起来,这秋猎虽是在皇家猎场,不过郁侯带着夫人,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说完未等郁子肖回应,他迳自驾着马先行离开了。 郁子肖能感受到,从方才太子出现的那一刻起,姜柔的身子就在轻微地颤抖,他想到太子的最后一句话,神色凝重了起来, “别怕。”他在她耳旁轻轻道,“有我在。” 姜柔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太子那张笑着的脸,总能想得起在映儿脑中看到的太子扭曲的模样,只觉得此人深不见底,又善伪装,是最可怕不过的。 “姜柔。”郁子肖又叫了她一声。 “嗯?” “你既能探知灾祸,为何不看看自己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并不能知自己运势如何。我曾说过的,姜柔命运如何,全在侯爷。”姜柔顿了顿,“侯爷,你命中有一灾,姜柔会尽力保侯爷无事的,若真的无能为力,也会一直陪着侯爷。” 郁子肖听她认真说的这番话,笑了一声:“哪有夫君叫娘子保护的,你放心,要真有那么一天,本侯舍了命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姜柔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他若是舍了命,自己又怎么能活下去呢? 到了猎场,先是开了一宴。皇上年轻时杀伐决断,如今身体不如从前,疑心却是日益加重,格外爱办这宴席,时不时寻个由头叫诸臣子来聚一次,席上其乐融融,君臣和睦,实际却是暗潮涌动。 宴席进行到一半,萧承文站起身来,对皇上敬了一酒:“儿臣听闻郁侯极善射猎之术,今日正好是个机会,不如就让儿臣和郁侯比试一番。” 皇上闻言,看向郁子肖,似在询问;“子肖,你以为如何?” 郁子肖一听萧承文提出此事,便知此人目的绝非这么简单,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拂了皇家的面子,便站起身道:“太子肯赏脸,我岂有不应的道理。” 皇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那朕便等着看你二人一决胜负。” 郁子肖刚坐下身,姜柔就担心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侯爷,太子不怀好意,你要多加小心。” 郁子肖和萧承文斗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萧承文的心思,他想着方才来时路上,萧承文说的那句话,心中已有预感。 他抓住了姜柔的手:“待会儿我若离了你身旁,你便去找宣王妃,同他们坐在一起,千万不可擅自离开。” 第33章 “我明白了。” 姜柔看着郁子肖离去, 自己去和宣王妃坐了。 宣王妃陈氏是个恬静的女子, 正裹着一件宽大的披风坐在那里, 只露出一张小脸来。她在南方长大, 与这宫中的人也不相熟, 对谁都盈盈笑着,看起来十分亲和,一见到姜柔, 便笑着将她拉到了身旁。 似是看出了姜柔的顾虑,她拍了拍姜柔的手:“你不要担心, 我们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就好。” 姜柔点头,女眷们聚在一起,除了尝些新鲜瓜果外, 就是聊家长里短。姜柔吃着盘中的龙眼,觉得比平日里吃到的要甜上许多,却见宣王妃一口未动,便道:“王妃可要尝一些?” 王妃听了,温声道:“我现在不能吃这个。” 姜柔问:“可是身体有不适?” 王妃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 低下头说:“我怀了身孕,已有五个月了。” 姜柔愣了一下, 王妃裹着宽松的披风, 她原先没有发现对方身子有异,听王妃说了,这才注意到她腹部的隆起,一时间有些惊讶。 第54页 王妃注意到她的目光, 柔声道:“我身子消瘦,又裹着衣物,自然是不大容易看出来的。” 姜柔听得脸有些红,她虽说是成了婚的人,到底还是个女儿家,懂的并不多,如今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王妃已有身孕了,也跟着羞涩起来。 王妃见她红了脸,便耐心道:“你们新婚才不久,此事也是不用急的。” 姜柔摇头,她心觉自己和郁子肖,与宣王夫妇是不同的。可是哪里不同,她一时也想不出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郁子肖的孩子,甚至没想过两人作为夫妻,将来会一直共同生活。 郁子肖对她来说,除了多年前曾给过她一点悸动,似乎更像是一个她必须去守护的人。那大劫一过,她留在郁子肖身边便没了意义,到时候,她也就该离开了。 只是脑中浮现起那人的眉眼,又觉得,不该是这么回事。 怎么想到这些了。 姜柔遣散了思绪,关切地看着王妃:“王妃怀着身孕,怎么还跟着到这里来?” “整日在府中待着,也闷得慌,这秋猎说起来也不过是游玩罢了,出来透透气也好,总不能一直在屋里养胎。”王妃沖她眨了眨眼,“阿昱本说什么也不愿我来,是我自己缠着他要来的。” 姜柔笑道:“王妃怀着身孕,王爷必得谨慎些。” “是啊,倒比我还紧张了,这齣来的夫人们,也有怀着身孕的,月份不大,并不妨事。”她虽这么说着,眼角的甜意却要漫出来了。 姜柔对这位宣王妃很有好感,听她说那些琐事,也觉着开心。 王妃说着,突然停下来道:“这帐中点了什么香?平日里未曾接触过。” 她正出神,听到王妃的话,也嗅到了空中陌生的香气,并不难闻,但带着一股湿黏的味道,让人觉得十分甜腻。 “不好了!有狐狸群过来!” 外面突然传来了响动,在这里留守的护卫喊了起来。 姜柔心下一惊,走到帐门口向外看去,果然不远处有黑压压的一片狐狸正向此处移动。 她定睛一看,四周的栅栏竟然还有开着的门,急忙对那些护卫喊道:“快将外面的门关上!” 外面的护卫此时竟手忙脚乱起来,拔刀斩杀扑过来的狐狸,然而还是有狐狸从木栏缝隙钻了进来。 一旁已有妇人尖叫起来,姜柔急忙去看宣王妃,王妃也被这变故吓到了,脸色苍白,额头上冒起了冷汗。姜柔担心她受惊,忙扶着她,护卫首领大喊道:“保护好夫人小姐们!” 霎时间四周一片慌乱,那狐狸群似乎是冲着帐篷来的,姜柔蓦地神色一变:“帐中的香有问题!” “我们快走!” 外面的护卫已经开始掩护女眷们离开,场面混乱,姜柔扶着王妃向外走,突然被人从身后狠狠撞了一下,抓着的宣王妃衣袖便从手中脱了出去。等她回过神,已不见了宣王妃的身影。 她着急道:“王妃!” 无人回应,入耳的全是女眷们的哭喊声,这些妇人三三两两由护卫们离开此处,姜柔寻不到王妃,不知不觉远离了那些女眷,她刚想跟过去,脑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姜柔心中惊声大作,她拼命挣扎,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周身的护卫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便拖着她向外走去。 姜柔浑身都在颤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是和郁子肖在船上,当时郁子肖在她身边,她心里纵然再害怕,也觉得自己不会死。此刻被这群身份不明的人拖离了人群,铺天盖地的绝望一瞬间涌向心头,她怕,怕自己会成为威胁郁子肖的筹码,更怕自己会孤零零地死在这里。 ———— 郁子肖随着皇上一队人马到了山林处。 太子走到郁子肖身边:“我与郁侯进去半个时辰,出来时谁的猎物最多,谁便获胜如何?” 郁子肖向皇上行礼道:“还凭皇上定夺。” “好!今日朕就瞧一瞧,你们二人可有当年朕和郁绍的风采!” 太子转身上马,笑着沖郁子肖点了点头,便策马进了山林。 郁子肖也紧随其后。 萧承文进林子后就不见了踪影,郁子肖骑着马在林中转了两圈,心里却已然是焦急万分。 太子将他引开,定然会对姜柔做什么,虽说姜柔和众多女眷待在一起,却难以保证太子不会下手。 皇上还在外面等着,似是堵了他的退路。 郁子肖攥紧了手中的弓,萧承文这次是早有预谋,竟然把他逼到了这个境地。 他不能再等,现在已过去一些时辰,太子若要动手,此时怕是已有动作了。 郁子肖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利箭,咬紧了牙关,将那箭径直从腹侧刺了进去。 一众武将正在外头候着,这才过了片刻,林中竟有一道骑着马的身影出来了。 待走近了,众人顿时变了神色。 只见郁子肖腹部中箭,暗红色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衫。他一手捂着腹部,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人脸上已无血色,未到跟前,便从马上翻了下去。 第55页 皇上顿时变了脸色,急忙叫随行的人将他抬了起来。 “快叫李太医看看!” 随从手忙脚乱地将郁子肖送往了随行的李太医处。在此旁观的人虽未言语,却都怀疑起这中箭的缘由的来,进入山林的人不过太子与郁侯二人,郁侯怎么就就中了箭? 皇上怎会不知这些人在想什么,脸色一点点变沉:“来人,到树林中去寻太子!” 李太医看着郁小侯爷受了如此重的伤,当即要为他包扎,其他人刚离去,郁子肖便推开他,自己在伤处洒了药粉,随意绑了几下就要离去。 李太医在身后苦劝:“侯爷,这伤草率不得啊!” 郁子肖的身影已消失在帐外,只留下一句:“本侯好得很!” ———— 姜柔被那群人关在了马车上,眼睛被蒙了起来,口也被封住,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郁子肖如果发现她不见了,会来找她吗…… 她想起了郁子肖跟她说过的那句,舍了命也会保她无事。此时这话,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姜柔被下了药,脑中开始渐渐变得昏沉,神志与其斗争许久,她在一片黑暗中,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了。 车身却突然剧烈地动了一下,姜柔脑中恢復些许清明,便感到身下的车已停了下来,外面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 恍惚中,姜柔似乎嗅到了血腥气。 是他来了吗? 她已经没有时间的观念,只觉得不过瞬息之间,突然一阵刺目的光碟机散了黑暗,她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看着那双眼,终于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云辞的第一面起,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亲近。 原来那双眼,像极了阿娘。 云辞眼中满是心急,解了她身上的束缚,发现姜柔中了药,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小粒,递到她嘴边。 姜柔艰难地咽了下去,药性刚解,身上还是无力,云辞便将人抱了起来。 从马车中走出去。 地上散落着几具尸体,血从他们身下蔓延开来,又顺着地上的裂缝浸入泥土。 云辞的白衣上却是一尘不染。 她躺在云辞怀中,无力地睁着眼,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道墨蓝色的身影立在那里。 郁子肖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二人,没有了往日那副总是透着骄傲的神情,神色是从未出现过的茫然。 云辞停下了脚步。 “姜柔。”郁子肖向他们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步有些不稳。 云辞将姜柔放了下来,在身后扶住她。 “姜柔。”郁子肖伸出手抱住了她,闷声道,“我好疼啊。” 姜柔贴着郁子肖的身子,只觉得手中一片黏滑,鼻尖的血腥气重了起来。 她呆愣道:“你流血了……” 郁子肖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姜柔听着他的声音,刚把手环到他的腰后,便觉得一股力量将自己拽了过去,回过神时,已被郁子肖护在身后。 郁子肖看向云辞,神情变得冷冽起来:“你为何会在这里?” 云辞看着他们二人,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姜柔看着云辞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心中一痛:“侯爷,是云公子救了我,你怎能……” “我怎能?”郁子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个云公子,原来我不在,你们竟连姓名都已互通了!” “他怎会知你今日在这里?若不是跟踪你,便是得了消息,你是他什么人,用得着他去打探你的消息?”郁子肖句句逼迫,“他救了你又如何?没有他,本侯一样能救你出来!” “你以为落入那些人手中,与落入他手中又有何不同?”郁子肖想到前些日子得的消息,脸色更沉,“你可知莫中何日日到白雨山道观去做什么?” 姜柔愣愣地看着他。 “他去那里便是为了求见你的云公子。”郁子肖冷笑,“那云辞,就是太子放出了引子。” 姜柔眼中失神,喃喃道:“不,不是……” “那你倒是跟我解释,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你,为何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郁子肖嗓中一哽,像是有口气卡在那里,“你为何这么信他?” 姜柔静静地,有些悲伤地看着他:“可是你,为什么谁也不信呢?” “我若是这么容易信了别人,现在……”郁子肖突然脚下一晃,身子脱了力,在姜柔面前滑落下去,跪在了地上,嗓中的声音渐渐变轻,“早就死了。” 姜柔这才看到他腹上胡乱缠的纱布,已满是血红。 第34章 姜柔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被送回来的了, 那日郁子肖脸色渐渐失了血色, 她想喊人, 可是她不知道这是哪里, 周围一个人影也无。 她浑身无力, 只能从自己衣袖上扯下干净的布条,慌乱地堵在郁子肖腹部的伤口上。 她搀扶着郁子肖,颤声道:“侯爷, 你振作一点。” 郁子肖声音轻轻,姜柔凑到他脸庞才能听见, 他说:“我没事。” 第56页 虽是这么说着,他的身子却在一点点变沉,姜柔怕他昏过去, 强撑着跟他说话:“侯爷,你伤得这么重,怎么救我呢?” 郁子肖却突然笑了一声,不似往常,甚至连声音也无, 只是姜柔挨着他的身子,感受得到他的气音:“我就算救不了你, 也不想……不想让你一个人……” 后面, 便没了声音。 姜柔脱了力,同他一起跪了下来,她眼前一点点变得黑暗,失去意识前, 只记得那荒草间,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她甦醒时,屋内一片寂静。 姜柔坐起身,药性已经退去,她身上恢復些力气,视线在屋里环绕一圈,却不见有人的身影。 姜柔下了床,从屏风后走出来,去看郁子肖,却见他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发呆似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柔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侯爷,你的伤怎么样了?” 郁子肖转过头来看着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无妨。” 姜柔看他气色依旧不是很好,担心道:“你昨日失了那样多的血,还是躺下吧,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没什么,就是失了些血而已。”郁子肖并不在意,“没有伤及内脏,养两日便好了。” 姜柔看着他漫不经意的样子,忍不住反驳道:“又不是铁打的,怎能那么容易就养好了?” 郁子肖大概是头一回听姜柔这么跟自己说话,顿时眼中有了笑意,揶揄道:“我是不是铁打的,你怎能知道呢?” 姜柔发觉自己方才脱口而出顶撞了他,一时也愣住,便无心去想他的话,转而问道:“昨日不是和太子射猎去了吗?怎么会受伤,是不是太子他……” “皇上和众大臣还在外头看着,他哪来的胆子这么做?”郁子肖移开眼,“这伤,是我自己弄的。” 他话一出口,姜柔也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为了确认般,小声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郁子肖冷哼了一声:“谁愿意去跟太子那厮比什么射猎,他愿意耗着我,本侯难道就一定得奉陪?” 姜柔看他对太子的嫌恶都要从脸色漫出来了,浅浅一笑:“原来是这样。” 两人一时无话,郁子肖突然“嘶”的抽了口气,姜柔忙问:“怎么了?” “疼,好像是伤口裂开了。” 姜柔起身就要离开:“我叫两个丫鬟来给你上药。” 她刚站起来,却被郁子肖按住了手,身子一晃,又坐了下来。 “不要叫她们来。” 姜柔不解:“为什么?” “这伤口也太难看了,我怎能让她们看去。”郁子肖一脸不情愿,“你来帮我上药。” 姜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到醒来时,这屋中便一个下人也没有,又想到平日里郁子肖总是穿着整洁,恣意潇洒,走到哪都是道风景,便觉着这人许是本就爱美,不愿意叫人瞧他伤处。 她无法,犹豫间,却听郁子肖哼了一声:“又流血了。” 他只穿着一身白色寝衣,姜柔看向他腰间,果然见那处有血迹漫开。 姜柔安慰他道:“我吩咐人打些热水,就送到外面,不会让她们看到你的。” 郁子肖欣然应允。 姜柔吩咐人打来水,自己端了进来,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来解他的衣裳。 她垂着头,去扯郁子肖腰间的带子,那带子本就是松松地繫着,轻轻一扯便开了。 她将纱布一层层取了下来,便露出来了他的腰。郁子肖本就生得白,那一截腰也如莹莹白玉,只是上面嵌了条伤口,与周围的皮肤比起来就显得十分狰狞。 姜柔看得脸上有些发烫,转过身取了热毛巾,替他擦拭伤口上的血迹。 “疼吗?” 郁子肖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摇了摇头:“不疼。” 姜柔依照他的吩咐,从床头的匣子里取了药,将药粉小心洒在他伤口处,又拿来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 郁子肖这时便坐了起来,姜柔低着头,绕着他腰间将纱布一层层缠好。 她这么做,不得不面对面贴着郁子肖,头挨着他胸口,连他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做完这一切,姜柔脸红得不成样子,如释重负地起身端了桌子上的木盆:“我去把水倒了。” 不等郁子肖说话,她就端着那盆被染红的水离开了。 姜柔走得急,刚出门,差点撞上一个婢女。 那婢女吓了一跳,连忙从她手中接过木盆:“这种事怎么能让夫人亲劳,交给我来吧。” 姜柔松了手,看着那婢女离去,她觉着脸上发热,这时候也不是很想进屋去,就打算在院子里坐会儿。 这时盼晴出现在院门口。她不知去做了什么,正低着头匆匆走过来,看到姜柔立在院子里,急忙小跑过来扶着她:“小姐的身子怎么样了?” 姜柔道:“我没事,只是昨日被人下了药,药性已解,已无碍了。” 盼晴有些担心:“不管下了什么药,总是伤身子的,小姐还是休息着,我去给小姐炖汤。” 第57页 姜柔看着她问:“我醒来没见着你,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我方才正在炖汤,听到小姐醒了,就先过来看看。”盼晴说着便扶她回屋,要帮她铺好床,姜柔拦住了她,“不用了,反正我还要躺的 ,你忙事情去吧。” 盼晴低头道:“那我下去了。” 姜柔坐在屋里,看着盼晴离开的身影,心中一沉。 盼晴往日做汤,是片刻也不离的,就算知道自己醒了,也不必如此着急着过来看自己。 厨房里,几个婢女正热热闹闹聊着天,见盼晴走了进来,就围了过去。 “盼晴姐姐,又来给夫人炖汤呀?要不要我们帮忙?” 盼晴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便够了,你们忙各自的去吧。” 几个婢女又热闹着散开了。 盼晴虽然是郁家夫人的贴身婢女,不过做汤这件事,她一直亲力亲为,今日像往常一样将汤煲上之后,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东西,丢进了汤里。 “盼晴,那是什么?” 盼晴身子一颤,转过身,正看到姜柔站在门口 “小姐……” 姜柔脸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她走过来,问:“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这……”盼晴眼神躲开,似是有些慌乱,磕磕绊绊道,“这是……补药,小姐身子太虚,总是养不好,我前些日子便去药铺那里问了郎中,他给我开了一瓶补药。” 姜柔看着她,将手伸出来:“拿给我看看。” 盼晴犹豫了一下,把药瓶递给她。 姜柔打开瓶子倒出一粒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她来郁府后时常在书房看些医书,对草药也有些了解,这东西却不像是药铺能有的。 姜柔抬眸,淡淡道:“这东西不像是药铺给的。” “小姐,这东西确实是药铺来的,”盼晴攥紧了手指,为难开口,“盼晴打小便一直跟着你,不会伤害你的。” “是吗?”姜柔看着手中的瓷瓶,突然问,“盼晴,你脖子上是什么?” 盼晴犹疑地看着她,见姜柔靠了过来,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姜柔的手伸到自己后颈拂了两下。 “原是蹭到了灰。”姜柔收回手,脸色又恢復了往日温和的笑,“我自然是信你的,药瓶先收在我这里了,我会记得吃。” 说完,她将药瓶收进怀中,转身离开了。 方才在盼晴后颈时,她看到了侯府。 自己静静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看起来已是一丝生气也无。坐在床边的人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人只着一层单衣,背上的嵴柱都显露出来。 她认得那个背影,那是郁子肖,可是比现在消瘦了许多。 对盼晴来说,这便是她的劫吗? 她头一回意识到,并不是只有探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的祸事。 姜柔走进屋中,看到郁子肖又靠在那里,不过这时看的是她来时的方向。 “侯爷。”姜柔坐在他身旁,将那个药瓶递给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郁子肖接过东西,轻轻嗅了一下,微微蹙眉:“这东西哪来的?” “我从……盼晴那里得来的。”姜柔瞒了自己在盼晴后颈看到的画面,说,“盼晴不会害我,这应当不是毒药。” “我也未见过这东西。像是草药做的药丸,但也不可冒用。”郁子肖怀疑,“那盼晴不是你的贴身丫鬟?这东西她从哪来的?” “说是从郎中那拿来的。”姜柔想到盼晴躲闪的神色,她心中猜测,这东西并非是取自药铺,不过盼晴不肯说,或许有她的道理。 郁子肖把药瓶往旁边一放:“这东西先放我这儿。” 姜柔点头,看着眼前的郁子肖,虽然受了伤,气色不算好,但还是个极好看有生机的人,与她看到的画面里那个萎靡的身影截然不同。 “侯爷。”姜柔声音有些沙哑。 郁子肖抬眼:“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侯爷会不会……”姜柔不知怎么,想问他会不会娶别的女子。 不过她想,郁子肖今年也不过刚及弱冠,怎有不再娶妻的道理呢? 这回若是让他自己去选的话,会选个明艷活泼的女子吧,不像自己,总也学不会如何去取悦他。 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会不会难过?” 郁子肖看着她,先是一愣,随后眼神变得有些冷:“我不会让你死。” 姜柔没说话,他干脆坐起来,握着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道:“这回是我料错,牧风这几日到南泊一带打探消息,我以为留你一人在府中才是危险,没想到萧承文打的是这个注意。” “我不会再留你一人了,你别怕。”郁子肖想了想,又补道,“就算我不在你身旁,也一定会赶去救你。” “我不会丢下你的。” 姜柔看着他极认真的样子,即使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此时此刻,她心里知足了。 “嗯。”她低下头,轻轻道,“我也是。” 第58页 郁子肖听了,嘴角一扬:“我饿了,想喝粥。” 姜柔会意,站起身来,柔声道:“嗯,我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郁子肖:媳妇宠我。 ———— 作者碎碎念:不知道啥毛病,每次更新都显示成修改,作者日更!日更的! 第35章 “混帐!谁让你对郁子肖下手的!” 皇宫内, 皇上一把将手中的奏摺砸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弯腰, 恭敬地捡起地上的奏摺, 双手高举着, 不急不躁道:“父皇息怒。” “你就这么容不下他?”皇上负手而立, 转身冷眼看着他道,“郁绍已死,如今的定国侯并无实权, 你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伤他,你让当年跟随朕的老臣们怎么想!” 太子低着头, 语气不急不缓:“儿臣没有。” 皇上怒哼了一声:“不管你有没有,那日郁子肖中了箭伤从林中出来,众臣心中自有想法, 又岂是朕能左右的。” “儿臣不在乎他人怎么想,郁子肖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儿臣也是为了我萧家的江山着想。” “祸害!?那郁子肖这么多年,早长成了个不成器的,身无功名, 又无官职,即便他有心, 又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也值得你费这么大心思?” 皇上说到此,冷笑了一声,“为了我萧家的江山?如今撑着这江山的是朕,还轮不着你来着想。” 萧承文一言不发, 想起年幼时,宫中盛行的传言。 当年哪个人不知,郁家世子天资奇佳,更甚太子。 他心中似有一道藤蔓紧紧束着肺腑,只要一想起郁子肖,五脏肺腑便像是被那藤蔓绞了一般,缠得他喘不过气。 郁子肖算什么,不过区区一个世子,也配拿来和他比较! 他脸色不由自主阴郁下来,咬牙道:“郁子肖幼时便聪明绝顶,怎会甘心做一个闲散侯爷,如今他佯作纨绔,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将来必成大患。正因如此,决不能对此人掉以轻心!” “大患?你是朕的儿子,你什么心思他人不清楚,朕可清楚!你若是为了自己那点私心,置我皇家的颜面于不顾,到时落得个残害忠良之后,朕看你怎么办!” 皇上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宫里流言生起,你最好让那些大臣们收了心,否则这太子之位,朕倒要真的考虑考虑该由谁来来做了。” 萧承文脸色一变,双拳紧握,爆出了手背的青筋,他站在原地,只觉得气血上涌,看着龙椅上与自己相似的脸,在皇上的注视下,两手相叠,终究还是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儿臣明白。” 萧承文自御书房出来后,正看到徐右相走来。 他走上前,一脸恭敬道:“徐老。” 徐右相匆匆与他行了一礼,便进去面见皇上。 萧承文看着他的背影,方才脸上和煦的笑容一点点冷却下来,转身离去。 东宫内,贴身宫女见太子回来便迎了上去,在他身边低声道:“殿下,刘学士正在宫中等候。” 萧承文走上前,就看到一男轻男子背着手立在那里。 那人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帐册一案中被赐死的裴胤。 萧承文转身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下人陆续退了出去。 “坐吧。”萧承文在桌前坐了下来,看着他道,“你如今身份不能暴露,有何事要到宫里来?” 裴胤这人,天生便是一副精明之相,谁人见了也要多几分心眼来跟他打交道。不过,有一点,倒是和萧承文如出一辙——纵然算计多,却总是一副带笑面孔,又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来。 此刻,他便笑吟吟道:“特意犯险到宫里来,自是有要事与殿下商量。” “何事?” 裴胤偏要卖关子,不紧不慢道:“最近可常有人弹劾徐若宏?” “不错。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利用官职之便做些生意买卖罢了,算不得什么罪。”萧承文想到方才从御书房出来时看到了徐右相,冷笑一声道,“况且,皇上就算对此不满,总也要给徐右相几分薄面。” 徐右相身为开国元老,当年大俞初建,国库紧缺,右相徐博明设兑银票,以宫中之名,发放给各地商人,筹集银两。一年后,可凭此票可在各大钱庄兑钱,比当初筹银时多一成。 当年,徐博明以此化解了朝堂初建时钱粮危机,后续兑银票一事也一直由他掌管,手中握着财权。不过徐博明此人清正廉洁,办事严苛,并无一丝差错,纵使朝堂上有人有心弹劾,也无话可说,因此皇上也极其器重他。 徐若宏身为徐家独子,长姐又是宫中贵妃,入了朝堂,自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徐若宏此人喜投机取巧,凡有差事,少不得要钻空子谋些私利。”裴胤别有深意地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看他谋的是什么利了。” 萧承文神色一动:“你是说……”(?′3(′ω`*)?棠(灬? ε ?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第59页 “我听闻,皇上正欲派一人到修泰一带巡视,众所周知,那修泰乃是大商汇聚之处,官商时有勾结,此去不管查出什么与否,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裴胤意有所长地看着他,“殿下觉得这个美差若是落在徐若宏手里,会怎么样?” …… 郁府中。 “主子,我这趟沿着南泊一带查过去,探听出一些此人的消息。” 牧风道,“听闻此人三年前,曾出现在南泊附近的城镇上。当年镇上有一员外称家中夫人走失,在镇上贴了启事,称如若有人替他找到夫人,定当重金答谢。有一年轻人路过此地,揭了那启事,此人正是云辞。” “那员外将云辞请去,云辞不过要了她夫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就推算出了他夫人的方位,员外率人前往查找,果然找到了他夫人。当时镇中知此事者,无不觉那云辞是个奇人。只是后来……” 后来那夫人被员外寻回后,不出一月便病死家中。 这夫人死后,才有邻里透露出真相。原来,那员外平日里慈眉善目,背地里却是个十分残暴之人,时常在家中虐待妻子,员外夫人寻了机会向邻里求助,邻里知道了事情原委,十分可怜她,便想法子助她逃走了。 只是那员外当初寻人时,情真意切,每谈及妻子便两泪纵横,在外人面前又是一贯的好人面孔,城中人皆认为她对妻子情真意重。邻里怕他得知自己帮助他夫人逃走的事情,对此也一言不发。 不想,那夫人被寻回来后,员外对她逃跑一事极其愤怒,将她囚禁家中,手段比以往更是残忍,不出一月,竟生生将妻子折磨死了。 云辞后来辗转于此,听闻此事,默然离开。 后来,便再也没有云辞的消息了。 “这么说,莫中何每日去道观,是为了让云辞帮他寻人……”郁子肖思索,“只是那云辞经了此事,恐怕再不愿出手寻人。” 不过,莫中何既是来京城找云辞,又为何会替太子做事。 难不成是寻云辞未果,才转而投靠太子? “你可查到这云辞是何来歷?” “回主子,属下多方探寻消息,都未能探得此人的底细,只知他三年前突然出现在南泊一带,似是在到处游歷,时常往返于那一带,后来这事发生后,便再无音讯了。” 只凭姓名与生辰八字即可知人方位,又频频接近姜柔。 郁子肖想着牧风的话,思及近来云辞对姜柔所为,心中一点隐隐的猜测逐渐变得清晰。 如若关于柢族的传言并非有假,柢族人当真有卜算之能的话——云辞,极有可能是姜柔的族人。 姜柔进了书房,就见郁子肖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东西正在把玩。 看见她来了,他便将东西快速收进袖中。 “侯爷在做什么?”姜柔走上前,端了几道小菜,摆在桌案上。 郁子肖咳了两声,拿起筷子:“没什么,只是在府中待得乏了,寻几个小物件玩罢了。” 姜柔也没有多问什么,在他身边坐下来,与他一同用菜。 “姜柔。”郁子肖突然问,“你可知你们族人生活在哪里?” 姜柔摇了摇头:“不知,母亲从未跟我提过。” 郁子肖想了一会儿,又问:“你们族人可有什么特徵?” “特徵?”姜柔顿住,柢族人的特徵,确实是有的,不过与他人说起却有自夸之嫌。 姜柔犹豫了一下,道:“母亲曾跟我说过,柢族之人,大都相貌清秀,气质清和,与常人站在一起,也是好分辨的。” 母亲便是个出众的美人,至于她自己,也有人赞赏过,应也算是清秀的。 郁子肖问:“除此之外呢?” 姜柔耐心道:“除此之外,便是人人得知的,有卜算之能。” 这话着实算不得什么信息,郁子肖想到了云辞那容貌。即使同为男子,他也不得不承认,云辞确实是极好看的,而且此人气质,确实清尘脱俗,较常人更清和一些。 这么说起来,无论相貌,还是气质,似乎都……与姜柔还有一些相像。 难道他们柢族人在长相上还有共通之处? 郁子肖半晌没有说话。姜柔看着他,想到了那天被绑架时,郁子肖说过的话,便试着问:“侯爷,那日你说,莫中何每日到白雨山道观,是为了找云辞?” 郁子肖被姜柔的话拉回思绪,颔首道:“没错,莫中何一事如今没了头绪,太子那边也未查到什么线索,如若云辞真的知道些什么的话,倒可以试着从他那里入手。” 姜柔试着问道:“侯爷是想让我……” 郁子肖一听这话,顿时心中警惕,蹙眉道:“你很想见他?” 想到云辞,他心里隐隐不舒服。云辞若真是姜柔的族人,他觉得自己倒像是外人了。 况且姜柔对云辞一直较为亲近,若是……若是真的就此心向那人了又该如何? 思及此,郁子肖心里突然有股极大的危机感。姜柔在他身边,本就是为那所谓的命格相连一说,虽然对他好,但也不知姜柔心中究竟如何想他,云辞这时候出现,又时不时示好,给的小东西总是正合姜柔心意。 第60页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云辞下山来送给姜柔的小玩意都被她收得好好的!可气他郁府戒备森严,却防不住一个云辞,他看着姜柔床边匣子里的小物件一天天多了起来,却连个云辞的影子都未曾见到过。 他怎么还能放任姜柔去跟云辞求助,这不是眼睁睁看着那人把自己夫人拐走吗? 于是,郁子肖干脆地拒绝道:“不必,本侯自有法子。” 姜柔向来是信他的,也没再说什么,郁子肖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这件事我自有安排,无需你插手,以免节外生枝。” 姜柔点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他心中早有了打算,这事何需姜柔去说,只要他想个法子,将此事透露给云辞,云辞若有心帮忙,自然回去做。 若是不愿,他郁子肖也不可能推自己的夫人出去使那美人计。 ———— 此日,莫中何照旧徒步上了白雨山,去往道观。 心里却是不怀希望的,虽总是隐隐盼着那人能感化于自己的诚心,可是来了这么久,他也早在那人日復一日的闭门不见中被消磨了期翼。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单凭太子手中那一点线索去为此人做事。 当初那场火来得突然,他平日极少外出,房屋却恰好在他离家时起了火,小芹也失去音讯。 小芹腿脚不便,除非有人带她走,否则她是不会这么一声不响便消失的。 他寻了小芹这么久,太子突然示出小芹戴在身上的物件,他自然怀疑小芹在太子手里。只是太子此人心思深沉,他唯恐小芹会受到刁难,如此逼着自己到太子门下做客,只愿太子达到自己的目的后,能放他们夫妻二人一条生路。 此事成了他心中郁结。 曾经不愿入仕途,便是料到有一日会因种种原因受人胁迫,违背道义,做那些不得以之事。只是没想到,他隐于山村中,避免入世,却终究是没能摆脱得了这样的命运。 云辞是他仅有的一点盼头,即使无望,却也是为自己找一个能够顺从本心之道。至少,他不是只有太子那条路可以走的。 老道士早已习惯了在这个时候看到他,见他已到门口,便像往常一样把他带至了偏院。 莫中何坐在屋中,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能听得到院中有扫落叶的声音。 他缓缓闭上眼,良久,深深地嘆了口气。 他每日都来,已无须看外面的日头来判定时辰,自己在屋中坐了许久,便知到了时候,该离开了。 他正欲起身,眼前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白色的衣摆出现在门边,来人站在门边看向他,神色淡淡。 第36章 “什么?你说莫中何要离开?” 几日过去, 派去暗中跟着莫中何的人带来这么个信儿。 “是。”心腹低声道, “主子, 昨儿个我见他从白雨山下来后, 匆匆赶回了客栈, 随后便开始寻找车马,看样子,不日就要离开京城。” 郁子肖蹙眉思索:“这么说……他是寻回他家娘子了?” 走了也好, 这人即便拉不到自己这边,也决不能为萧承文所用。 心腹看他家主子坐在那里, 不知在想什么,有些为难地看了郁子肖一眼:“主子,这莫中何也不知怎么的, 似是发现了我在跟踪他……” 郁子肖抬起头,神色不明地看着他:“此话怎说?” “今儿早上属下在路上走着,他突然原路返回叫住了我,把这个给了我,让我转交给侯爷。” 说着他递上一封信。 郁子肖接过来看, 就见上面写着:今日戌时,白雨山脚。 他收了信, 嘴角轻启:“看来这位莫公子, 是有东西想留给我啊。” 太阳落山之时,一辆马车行至白雨山脚下。 郁子肖从车上走下来,就看到莫中何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他扇子一挥,笑着走上前:“莫公子今日叫本侯来, 莫不是想通了?” 莫中何行了一文人礼,声音平淡:“侯爷既知莫某为何事来,便不要取笑在下了。” 郁子肖笑:“自然不是取笑公子,不过本侯先前几次想与莫公子一谈,皆被回绝,今日骤见公子约本侯出来,我倒是十分好奇,公子叫我来有何事?” “先前是莫某失礼,在此向侯爷赔罪了。” 郁子肖也不再与他搭茬,直接问:“可是寻回你娘子了?” “此事还要多谢侯爷相助。”莫中何颔首道,“莫某已决定今夜便带着拙荆离开,走之前想与侯爷道谢,这是其一,此外还有一事相告,是其二。” “何事?” “昨日我到太子在宫外的府上做客,无意间听到了一些消息。”莫中何道,“昨日辰时,皇上那里收到一封御状,乃是封疆大吏阎周所传。” “阎周?”郁子肖微讶,这阎周乃是西境封疆大吏,是先皇后娘家兄长,即太子的表舅。被派往西境后,一直守在那里,未曾有过什么异动,如今突然传来一封御状,其中怕是另有内情。 “没错。”莫中何说,“这御状乃是告发当地一县令,杜文梁。说是此人收了贿赂,与县中恶霸勾结,为恶乡里,欺压百姓,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好找到了阎周。阎周听闻后,便写了这封御状,直接将杜文梁告到了皇上面前。” 第61页 “皇上向来厌恶地方官贪污受贿,加之有先前于衡一案,就对此事更加厌弃。杜文梁正好撞在这时,皇上昨日直接下了令,派了使者到鞍乐县,将其就地斩杀。” 郁子肖道:“此事来得突然,定有蹊跷。” “正是。”莫中何继续说,“不过,除却皇上收到一封御状,昨日东宫也收到了一封信,乃是阎周所传,似是怕此事不稳妥,让太子看一看形势。” “此事确有很多疑处,此类信件本该走官道,阎周的御状却是由手下的骑兵快马加鞭送至京城,他既是此事的揭发人,却又传了信给太子,只怕是有心虚的成分在。依莫某愚见,这鞍乐县县令杜文梁,只怕受人诬告,蒙了冤屈。” 郁子肖闻言,心中已有了计量。 先皇后娘家败落,除了阎周外,再无人能为太子提供助力,即便如此,那阎周身处偏远之地,也未必能给太子帮上什么忙。然而,太子手中却无兵权,明吾卫直属皇上,京城总兵和禁军首领皆鲜少与皇子来往,那阎周,便是太子手中的一个筹码,即使如今并无太大用处,却也不能不管。 此番若是阎周落下了把柄,对郁子肖而言是极大的快事。 “今日便是为了将此事告知侯爷,至于侯爷想如何做,非莫某能够置喙。”莫中何又行了一礼,“莫某已决定带着拙荆远离京城,寻一僻静之地,从此隐居,再不过问世事。” 郁子肖饶有兴趣地问道:“莫公子既然决定隐居不问世事,又为何要将此事告与我?本侯可未曾要求公子能助我几分。” “莫某愚钝,但也知恩。”莫中何不急不缓道,“此回云公子将拙荆寻回,却不曾接受在下的报答,只告诉在下,不可行危害郁家之事。在下这才得知,此事是间接承了侯爷的情,加之莫某心中尚有几分正义,心想此事或许与侯爷有益,因此才将此事告与侯爷。” 郁子肖心想:“原来如此。” 他先前想到云辞或许会念在姜柔的份上出手相助,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由此说来,他也是承了姜柔的情。 郁子肖看着他道:“如今朝中势力动盪,莫公子有如此才识,难道不曾想过择一贤主,以成就一番事业?若能一己之才辅佐明君,将来名扬千古,岂不是一件痛快之事!” 莫中何笑道;“侯爷少年才俊,意气风发,有此志气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只是莫某志不在此,非我之路,又何必费力而行?” “我赏识公子智谋,因此才觉可惜。不过公子既然志不在此,本侯也只能任莫公子离开了。”郁子肖也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天色渐暗,两人也无需多言,只留下一句“就此别过”便各自离开。 郁子肖思及杜文梁一事,皇上已派了使者到鞍乐去,事不宜迟,要速派人前往。 他一回府便叫来牧风:“你速速派几个人手,到鞍乐县,务必要保杜文梁无事。” ———— 姜柔这日正在府中小憩,忽而感到旁边守着的人起了身,随后便听到盼晴轻声吩咐了几句,原本待在屋中的丫鬟都应声干活去了。 姜柔并未入睡,她听到动静后,估摸着盼晴走出了房间,便起了身。 郁府的主院后还有一小院,较为隐蔽,平时家中下人大都不会经过这里,盼晴此事便环顾了四周一圈,朝着那小院走去了。 姜柔见此,便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她在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向院中望去,就见盼晴站了片刻,房檐上便落了一熟悉的白色身影。 盼晴那神色并不像是在看生人,云辞不能出声,只有盼晴在低声说着什么。 看见盼晴回身,姜柔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云辞每次来,都是单落入她视线,她总是屏退了下人,才去见他,盼晴为何会识得云辞?又为何要瞒着自己? 她离开时脚步匆匆,刚走回主院便迎面撞上了郁子肖。 郁子肖大约是刚和宣王见面回来,见到她走得急便问道:“做什么呢?” 姜柔摇头:“没什么。” 郁子肖也没再探究,他现在过来只是为了叮嘱姜柔一句话。 “我近日要去驿站一趟,晚上不必等我。” 平日里,姜柔晚上总会在屋中看着书,等郁子肖回来后才能安心入睡。 不过他今日去的地方较远,不知何时能回来。 既然那阎周此举有鬼,派人快马加鞭将御状送来,如此急切,倒像是在赶什么东西。 他思来想去,怕是杜文梁与阎周起了冲突,不过他一个县官,递御状只能走驿站,势必要比阎周晚几日。 阎周若是扭曲了事实,到时杜文梁被赐死,死无对证,事情就难办了。 以防万一,郁子肖派人前往几个较近的驿站驻守,以防太子的人将杜文梁的信件拦截,没过两日,果然传来消息,有一鞍乐的信件今日从上一个驿站出发,不出意外,今晚就要到了。 此事不容差错,他始终放不下心,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临近太阳落山,郁子肖到了驿站,守在这里的心腹出现,禀告道:“主子来得正好,刚有一信件到了这里,就等主子过来了。” 第62页 郁子肖下马,从院门走了进去。 京城里的驿站,留守之人还是认得他郁小侯爷的。 郁子肖也不欲废话,看到留守在此的人便开门见山道:“本侯今日来,是要取一鞍乐县的信件,我会直接交给皇上。” 那两个人面面相觑,为难道:“侯爷,这驿站的信件从没有直接让人转交的啊。” 郁子肖不耐烦:“你们只管交出来便是,如若有人怪罪下来,也有本侯给你们担着。” 说完,他直接朝屋内走去,不留任何余地:“带路。” 那驿站的人看他来势汹汹,也不敢惹他,便将他带了进去,转身将门闭上。 “鞍乐来的,便是这封了。”那人小心翼翼地将信件递给郁子肖,“侯爷,小的留守在这驿站也不容易,只求能安安生生,是承受不得灾祸的啊……” 郁子肖接过信件来看,果然署名落着杜文梁三个字。 “本侯自有分寸。” 天色已晚,郁子肖收好了信件,就打算离开。 然而他手刚触到门沿,便觉得不对劲。 外面隐隐传来了身体落地的声音,同时有细微而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郁子肖从门缝望出去,突然神色一变,闪身离开门边。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箭从门缝射进来,正钉在墙面中央。 驿站中的那人看着墙面上的箭,全身忍不住开始打颤:“这……这是怎么回事?” 郁子肖手指紧紧地攥着身后的柱子,方才他若是没有躲开,那支箭只怕要直穿他的腹部。 好个萧承文,那日在猎场逼他自戳腹部一箭还不够,今日还要补一箭,是当真要将刺杀定国侯之名落实么? 他侧过头,透过窗棂向外看,就看到院中聚集了一队人,为首的正是萧承文。 第37章 萧承文的人马已将驿站包围起来, 他今日来, 定是要留下那封信。 外面传来萧承文的声音, 似是带着笑意:“郁小侯爷, 私扣信件乃是欺君之罪, 侯爷不若将信件交出,孤还可考虑放你一马。” 郁子肖冷笑一声:“太子放我一马,岂不是在包庇欺君之人?” 缩在一旁的两人听到他的话, 顿时大惊失色:“外……外面是太子?” 郁子肖不语,环顾了屋子一圈, 这房子靠着山,后面并无退路,前方左右被萧承文围堵, 若想出去,定然要和外面的人硬撞。 他看向屋中僵住的两人,压低声音问:“既是驿站,可有出去的密道?” 其中一人回过神,连忙点头:“有, 有的。可是……” 郁子肖没时间跟他废话,厉声道:“快打开!” 萧承文在外面道:“隔一道门, 侯爷是看不到孤的诚意, 不若将门打开,出来谈一谈,与你我都有利,不是吗?” “只怕小侯出去, 见不到太子殿下的脸,就要命丧于此吧!”郁子肖说着话,就看到那两人走到屋中角落,将墙角的粮缸推开来。 粮缸移开,露出了被遮住的地面,那里正有一个活板。 此时萧承文在门外笑了:“侯爷不必拖延时间,孤一向说话算话,也不欲为难你,只要你乖乖交出信件,孤自然会放你离开。” 郁子肖没有功夫理会萧承文的话,看着那两人手忙脚乱,活板始终未动,心急道:“怎么回事?!” 一人哭丧道:“这……这板上的活扣锈住了,打不开呀!” 该死!郁子肖情急之下,扑过去直接两手扣住木板:“直接将木板扳开,先离开这里再说!” 萧承文不会直接下杀手,如果他死了,决云令会跟着他一同消失! 那人要的,是把自己攥在手里,逼自己说出决云令的下落,纵然要重伤他,也必要留他一口气。 萧承文不会给他太多时间,他如今在外面跟自己打太极,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此人面上和善,手段残忍,若是落到他手里,定会生不如死。 郁子肖两手用力攥着木板,手背上青筋爆出,指尖发白,那木板终于松动,有了打开的迹象! 此时又一发利箭射进来,擦着一人的脖子钉到了墙上,那人顿时白了一张脸,抱着头缩到了地上,不敢再动。 萧承文的声音又从外头传来:“侯爷若是不肯出来,孤只怕利箭不长眼,会伤了侯爷吶。” 郁子肖已无心去想他说了什么,他咬着牙关,手指太用力,指甲中都渗出了鲜血,那木板终是被一点点扳了起来。 “快走!”活板打开,屋中的两人连忙跳了进去,郁子肖眼睛盯着门缝,刚准备探进身去,却突然感到有异常。 不对。 既是通往外面的密道,却一丝流通的风也无。 他顿时额头上淌出了冷汗,唿吸有些急促:“密道尽头可还有门?” 那两人被他的神色吓到,哆嗦着说:“无……无门。” 郁子肖霎时间变了脸色。 萧承文在外面不慌不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原是……原是早就将密道尽头封锁了。 他跑不掉了。 郁子肖握紧了拳,缓缓转身,看着门缝里透出的火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第63页 门开,郁子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萧承文面带笑容地看着他,眼中透出的却是看猎物的目光:“孤知道,侯爷不会让孤等太久。” 郁子肖向前一步笑道:“既说了让我交出东西,太子带这些人来,不是取我性命又是为哪般?” “孤听闻有人在驿站闹了起来,这才带人到了自己,没想到郁小侯爷竟也在此。” 郁子肖看着他那副伪善的笑脸,只觉得噁心至极:“我竟不知,这等事也要太子来管了。” 萧承文像是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厌恶,耐心笑道:“孤身为储君,凡是危害到朝廷的事,皆是孤分内之事,如今更是不能看着侯爷误入歧途,身为昔日同窗,孤自然也有矫正之责。” 郁子肖冷哼一声:“这些好听话,太子还是留着到皇上面前去说吧!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德何能担得起太子如此耐心?” 萧承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眼中透出危险的光:“孤也不与侯爷废话,交出信件,孤饶你一命。” 郁子肖看着他:“那御状已不在我这里了。” “是吗?”萧承文轻笑一声,“外面层层包围,只是不知道侯爷有何能耐,能将此状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 郁子肖道:“你若不信,只管来搜好了。”说罢扇子一挥,毫不在意地看着太子。 太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再回话,只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人便支起了弓箭,郁子肖神色一变,扇子一开,瞬时挡下几发利箭。 太子必然想要抓活口,不会置他于死地,郁子肖在院子里闪了几个回合,把能挡的东西都拿来挡了。 太子终于沉不住气,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做了个手势,瞬间箭雨齐发。 利箭铺天盖脸地落下来,郁子肖见形式不对,迅速闪身进屋,利箭穿透窗纸射了进来,他立刻钻进了原先的通道中。 萧承文这是要下狠手了。 不宜再拖,绝对不能落在他手里。 他紧攥着手,忽而看到一旁的粮缸,沉下心来,决定冒一次险。 萧承文见屋中一直没有动静,有些狐疑,便下令止了攻势。 屋中传来郁子肖的声音:“你叫他们退开,我会把信给你!” 萧承文不敢放松警惕,紧盯着门:“好。” 门中却没了动静,萧承文慢慢抬起手,蓄势待发,门却轰然一声打开,同时有几个黑色的物影从屋中掷了出来。 萧承文脸色一惊,瞬息之间,身后的手下将箭射了出去,直穿那物件,原来竟是几个包袱,被射穿后,空中顿时扬起一片白色灰尘,将院子笼罩上一层模煳的白影,仔细看来,空中纷扬的竟是面粉! 众人看清,萧承文刚意识到不对,忽然横空飞出几个火摺子,只听轰一声,空中纷纷扬扬的面粉顿时炸开来,在远中冲起一片火光。 萧承文被护着向后扑去,怒声大喊:“放箭!给我放箭!别让他跑了!” 火光炸开来,众人视线灰濛濛一片,漫无目的地放箭,顿时利箭乱飞。郁子肖看准时机,从侧面破窗而出,手执利箭,直入人喉,踩着几人的尸首迅速绕到了后方,隐入山林之中。 太子的人马在后面追了上来,郁子肖拖着血迹在林中逃脱,没走多远,脚步已经渐渐沉重起来,方才混乱间,他腿上中了两箭,那箭上淬了毒,此时腿上是火辣钻心的痛。 他身上渐渐失了力气,视线开始摇晃。 郁子肖脚步狠狠一个趔趄,身子一晃,一手支着身旁的树干撑起身子,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窸窣。 察觉到背后落下一人,郁子肖心一提,一手将手中的扇骨刺了过去。 那人躲开,同时一手支起他胳膊,将他撑在自己身上。 郁子肖看清了来人,哑声道:“是你……” 云辞点了点头,撑着他,在林中饶了几回,终于甩掉了身后的人。 郁子肖再也撑不住,云辞将他背在了身上,直奔白雨山。 到了道观的时候,天色已然晚了。 云辞将他带进道观后,查看他腿上的伤口,只见腿上中箭处已经开始溃烂,流出的都是黑色的脓血。 云辞微微蹙眉,神色严肃,已知那箭上有毒。 若不赶紧拔出箭解毒,照这个形式下去,只怕他这条腿会废掉。 云辞抬头看着他。 郁子肖气息已经不稳,脸上不断淌着汗,他声音嘶哑:“我不怕疼,你拔吧。” 云辞看着他腿上的箭,试着拨动了一下,郁子肖顿时闷哼一声,声音都在颤抖。 果然这箭上带着倒刺。 事不宜迟,云辞将人在床上扶好,转身取了一把细短的匕首,打来热水,用热毛巾清洗了他的伤口。 他要用细刀将那箭头□□,只是这里并无麻醉散,只怕待会疼起来,郁子肖会受不住,便是疼,也要生生疼死了。 只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云辞剪断了箭身,刚用刀顺着他腿上的伤口割开了口子,身后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姜柔出现在门口,看到屋中的场景,顿时脸上失了血色:“侯爷!” 她跑过来,就看到郁子肖额头上全是冷汗,嘴上已经咬出了血,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迷离。 第64页 云辞看向姜柔:一定要让他撑住。 郁子肖现在身子衰竭到了极致,一旦撑不住这痛,极有可能会挺不过去。 姜柔扑到床边,握着他的手:“郁子肖,你睁开眼看着我。” 大约是头一次听到姜柔喊自己的名字,郁子肖看着他,眼中有剎那的回神。 云辞将那箭头小心翼翼地拔出,箭头上的倒刺牵连着腿骨旁的血肉,血淋淋的一片。 姜柔看得心中一揪,宛如那那血肉是从自己心头刮下来的一般,她不断地唤着郁子肖的名字,想要去握着他发凉的手,却发现他的手紧握成拳,怎么也掰不开。 “郁子肖,我是姜柔,我在这里,你要挺住。”姜柔的声音颤抖起来,泄露了一丝哽咽,“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也不知他是否听到,姜柔只听得到他微弱而急促的唿吸声,郁子肖双眉紧锁,脸色苍白,嘴中有一缕鲜血溢出。 姜柔看他忍得这么痛苦,忍不住道:“郁子肖,你叫我一声。” “叫我一声,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床上的人仿佛听到了般,松开了牙关,嘴唇轻动:“姜柔……” 姜柔看他舌尖都是血,毫不迟疑地将胳膊送了过去。 “很疼吧……那就咬着我。” 腿上另一个箭头被拔出,剧痛袭来,郁子肖闭着眼,恍惚中紧咬住姜柔伸过来的胳膊。 姜柔只觉得胳膊一痛,便看到有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云辞终于将两个箭头都拔了出来,连忙洗了伤口,取来解药和止血散,敷于伤口,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郁子肖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紧闭双眼,只嘴里在一直模煳不清地呢喃着:“姜柔,姜柔……” 姜柔用手巾擦着他的额头,“我在,没事了,都没事了……” 郁子肖神智已不清楚,口中又在轻轻喃着什么,姜柔俯下身贴近了听。 他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助。 似是十分痛苦。 “为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该让郁家渡劫了。 第38章 五岁那年, 郁子肖第一次入宫。 在国子监, 他远远就看到那个比他略高些的少年, 不同于其他脸上带着朝气, 一起偷懒玩耍的子弟, 那个少年总是早早就到了学堂,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时常也会对着他们笑。 郁绍告诉他, 那个人叫太子。 其他同窗总觉得太子身份尊贵,却还是平易近人, 温文尔雅,是个好想与的人。可是郁子肖看着那人,总是觉得那温和的笑容里还藏有一层道不明的东西, 顺着地面爬上他的嵴柱,让人背嵴发凉。 那是他初到宫里,便表露出恣意张扬的个性来,先生的问题,其他人中规中矩地听先生解答, 只有他总能站起来,口齿伶俐地跟先生对上几句, 稚言稚语竟也有几分道理。 先生说:孺子可教, 将来必成大器。 他在宫里待着的时候,也时常听到有人这么说。 后来有一日,他一个人躲在御花园偷闲,身边突然覆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一看,就见一人站在他身旁。那人手中拿着一盒点心,友善地对他笑着,正是太子。 这人是何时来的,不声不响,也不说话。 原以为只有他会偷闲,没想到那个总是早早到学堂,总是一丝不苟的太子也会偷闲。 郁子肖莫名生出一丝心安理得,对这人的印象也好了起来。 太子把手里的小盒子递过来:“这是御膳房里做的软糖。” 郁子肖接过去了,那糖酸甜软绵,他还没吃过宫里的糖,心想果然是极好吃的,便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他问:“太子怎么也偷偷跑出来?” 太子轻轻笑了一下,似有些勉强,有些无奈。他告诉郁子肖,他也不喜欢读书,只是身为太子,不能不勤奋,不能不刻苦好学,稍有差池就会招来非议,少不了皇上一顿批评。 郁子肖看着他,心中默嘆,这太子也太难当了,哪像他,逃几堂课,纵然被郁绍知道了,也不会说他什么。 那天他跟太子说着话,太子笑吟吟地看着他,时不时点点头,后来…… 后来他回到府中,便腹中绞痛,浑身冒虚汗,神志不清,昏迷不醒。 醒来时,郁绍已上了沙场,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他一瞬间便明白了,太子递给他的糖,竟是有毒的。 只是爹爹,怎么会…… 闵宜夫人扣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记住,藏巧于拙,不露圭角,为娘不求你功成名就,只要你安稳,守住你父亲留下来的功业!你听清了吗!” 他木然地点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娘流泪。 再长了几岁,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郁家的独子被皇家的人下了毒,皇上早就忌惮郁绍,出了此时更是怀疑郁绍会生反心,下令让他到西境驱逐匈奴,同行的还有太子的娘舅阎周。 后来他父亲战死沙场,只留下了身后功名,那阎周,被封为了西境的封疆大吏。 第65页 是他接了太子递过来的糖,是他害死了爹爹。 为什么太子要对他下毒…… 为什么他幼时不能懂得收敛锋芒…… 是他错了,错了…… 过往一幕幕不断在他脑中回现,从四面八方敲击着他的神经。 “为什么……我错了……” 姜柔守在床前,看他昏睡中脸色变得苍白,口中不停呢喃着这几句话,一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伸到他额头,轻轻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脑中一片混乱,缠着他,将他拖入泥潭,任由他挣扎,也只能越陷越深,唯有一丝清明,将那个声音带到了他耳边。 他很想睁开眼看看声音的主人。 “郁子肖,听得到我吗……” “姜柔……” 床上的人眼睫微动,抓紧了她的手。 姜柔感受到他的动作,几乎喜极而泣:“我在,郁子肖,你睁眼看看我。” 床上的人似是听到了她的话,缓缓睁开了眼,片刻回神之后,怔怔地看着她。 姜柔的眼睛一圈都红红的,往日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也布满了红血丝。 “你……”他刚张开嘴,眼前的人突然扑倒在他怀中,轻轻颤抖着。 半晌,他听着细微的啜泣声,才明白过来,他的小夫人,是在哭。 郁子肖费力地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抚上姜柔的背,轻轻摩挲着。 “怎么了?”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喉咙里像卡着一块炭,灼烧得难受。 姜柔只是趴着,摇了摇头。 直到郁子肖感觉前襟都湿透了,姜柔才抬起头来,眼睛红肿。 郁子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你这样哭,我还以为我死了……” 话刚脱口,姜柔眼神一慌,连忙把手伸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郁子肖看着她这副神情,再也生不出嬉笑的心思了。 “你已经昏迷八天了,一直高烧不退,他们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很可能……”姜柔声音也有些哑,还止不住嗓子里细细的抽泣着,一双泛红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我很怕你会挺不过来,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说这样的话?” 郁子肖轻轻点了点头,握着姜柔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我好着呢。” 姜柔感受到他胸口虚弱的心跳声,不放心地松开了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有些烫。”姜柔收回手,“你饿不饿,这些天你吃什么吐什么,我只能给你餵一些米汤,我瞧着你都瘦了许多,腕子上的骨头突出来了。” 郁子肖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柔,突然发现他醒来后,姜柔似乎……话多了一些。 姜柔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碗递到他嘴边:“喝点水吧,你这些天昏睡着,一直在梦呓,嗓子都烧哑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也不知道你现在吃不吃得下去……” 说着说着,她突然哽咽了,将所有的话都止在了喉咙里。 她难过地看着郁子肖:“为什么总是受伤呢?侯爷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只身涉陷?” “我的人生是如你所说,真的很无趣,所以我只有这么一点盼头,就希望你活着,如果你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郁子肖看着姜柔,竟有些不知所措,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是终究没能说出来。 姜柔也没等他的回应,说完这些扭过头抹了把眼睛,起身道:“我去做些吃的,等我回来。” 郁子肖看着姜柔离去的背影,恍然间,似乎在飘摇中寻到了一丝慰藉。 他从小长到现在,未曾有一刻敢失了戒备,暗处有双眼睛盯着他,纵然他再小心,也落了那么多的伤,又怎敢放下心去像常人一样生活? 他早已变成了这样的人,怀疑身边的一切,谁都不肯信,从未像现在一般,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将身心都交付于姜柔,接受她给他的一切。 因此也格外贪恋这样的时刻。 他甚至想,如果姜柔真的会伤害他,那就把命给她罢了。 姜柔回来得很快,端着一碗粥和两碟小菜,在床上支了小桌放好,俯身扶着郁子肖坐起来。 郁子肖生起病来,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不仅是身上无力,神色也倦怠了许多,此时就显得十分依赖姜柔。 姜柔怕烫着他,就用汤勺舀了粥,吹凉了再递到他嘴边,紧张担忧地看着他,唯恐他又吐了出来。 郁子肖被她餵着吃饭,静静注视着姜柔。只想着,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躺在这里,由她照料着,什么都不去想,该有多好。 只是不能。 他开口:“你那日……怎会在这里?” 姜柔轻轻用指尖划去了他下巴上粘的一粒米,小声道:“那天你出去后,我总是心不静。我一闭上眼,就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 “盼晴那日出去买东西,回来时告诉我府外有些人,神色鬼祟,像是再沿着宅子寻找什么。我心里慌得很,觉得什么都不对劲,就换了丫鬟的衣服跑了出来。” 第66页 姜柔垂眸:“我很担心你,又不知道怎么办,就到这观里找了云公子,请求他帮我找到你。” “那晚他带着你回来的时候,我看着你的样子……我很害怕。” 郁子肖心中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这些天,外面发生了什么?” 姜柔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告诉他,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郁府,被包围了。” “太子将驿站的事禀报给皇上,然后,以你拦截驿站信件为由,要来郁府搜查。” 看着郁子肖神色突变,姜柔又宽慰他道:“但是母亲坐镇府中,他们还不至于乱来。” 郁子肖听了,神色没有一点松动,只盯着她道:“不止于此,对不对?” 拦截驿站的信,皇上至多当他是凭着地位胡作非为,如今竟然能劳师动众将郁府监视起来。 御状还在他这里,太子不会提及阎周的事引起皇上怀疑,那么——太子,是如何跟皇上说的? 姜柔低头不语,郁子肖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说实话,我的罪名是什么?” 姜柔抬起头注视着他,她从未看到过郁子肖这样落魄的样子,曾经那人的成竹于胸,志在必得,此刻全都不见了。姜柔被他抓着手,只能感受到他手掌细微的颤抖。 郁子肖,他在害怕。 “你……”她回握着他的手,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留守驿站的人被太子活捉了回去,指认你那日去驿站拦截了给皇上的御状。” “舅舅他……出事了,他到修泰去,利用官职之便私收重税。银票,已经在徐家搜出来了,修泰的知府也指认了是被他胁迫。” 姜柔说到这里,声音也颤抖起来,紧紧握着他的手,“太子说,那封信件,本是修泰的知府写给皇上的御状,告的正是舅舅,而你为了包庇舅舅,去拦截了那封信。” 郁子肖听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突然缩起身子,剧烈地咳了起来。 “侯爷!” 姜柔去扶他,就见郁子肖嘴角有鲜血流了下来,手上沾染了许多。 郁子肖只觉得腹腔中的血都在向外呕,像积了一口郁气,被压抑在身体里,这些血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只恨不得将这血全都吐出,才顺得了那口气。 原来这一切,早就是萧承文安排好的。 他早该想到,萧承文即便看重莫中何,也不该让他看到所有的事情,而自己也在得知阎周有问题后,就当机立断下了决定,才会在驿站被萧承文堵了个正着。 私拦御状,包庇罪臣。 这是欺君之罪,况且他还有与徐若宏窜通之嫌。 “郁家,徐家……”郁子肖沉默半晌,竟痴狂地笑了起来,“萧承文这次,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了!” 第39章 “侯爷……”姜柔抓紧他的手, “还有宣王在, 你要安心养伤, 切莫冲动。” “不……”郁子肖低喃着, 突然伸手在上衣前襟中急促摸索了一番, 抽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御状,还有这份御状在, 我要把这个交给宣王!” 还有外祖父和姨母在,若只有徐若宏一人犯了罪, 未必会牵连全家。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承认他拦截了告发徐若宏的御状,否则便是默认了徐家与郁家皆知此事。 外祖父掌财政大权, 此事若将徐若宏的罪名钉死,太子必定会在外祖父那里做文章,极有可能给他们打上一个私用财权作威作福的罪名,到时候再加上太子的推波助澜,他郁家与徐家, 就真的再无迴旋的余地了。 郁子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姜柔急忙拦住了他。 他心中所想, 她怎能不知, 可是如今这情形,郁府外都是太子的人,郁子肖如何能将御状交给宣王,她劝道:“你伤势未好, 不可妄动。” 姜柔看着他,下了决心:“侯爷信得过姜柔的话,让姜柔去。” “不,不可。”郁子肖挣开她的手,转过身来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再将自己的软肋,交到他手中。” 郁子肖虽还在病中,力气却也是姜柔不能及的,郁子肖腿上的伤尚未痊癒,步子并不稳,姜柔拉扯着他,却也挡不住他的步伐,正当郁子肖走到门口时,那门却突然从外面推开了。 云辞走进来,看到郁子肖已醒,似是有些诧异,目光一转,就看到姜柔求助的神情。 姜柔急道:“侯爷他要去送御状。” 云辞拦住了郁子肖,看着他:我去送。 郁子肖自然明白自己如今出去几乎等同于送死,然而却也没有其他办法,牧风还未将杜文梁带回来,只有将此信速速送去,才有可能挽回局势。 此时他看着云辞,心中顿然升起希翼,紧抓着云辞的臂膀,全然不见了往日的骄矜:“云公子救命之恩,将来若有机会,我定然竭力相报!” 云辞点头。 “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云辞从他手中接过去那封信,转身欲走,姜柔突然叫了他一声:“云公子。” 云辞回头看向她,姜柔道:“可否……让我一探公子的后颈,公子为我二人涉险,姜柔无以为报,只能献上绵薄之力,只求公子能平安归来。” 第67页 云辞看着她这些日子渐渐消瘦的脸颊,摇头表示:不必。 “云公子……”姜柔还想再劝,云辞却已转身离去了。 她推开门,已不见云辞的身影。 ————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我还养你们来做什么!” 王喜看着面前空手而归的几人,怒气冲天,恨不得将桌上的东西全砸了才好。 自上次他弄砸了寻回玄影叠册的事后,太子对他的重视大大降低,此次好不容易将这样一个差事交给了他,手下却如此无能,不过是到郁家找个东西,却频频无功而返。 下属站在那里,一脸苦相:“王大人,郁家有闵宜夫人在,小的们也不敢进去肆意搜啊!” “不过是个女人,也把你们吓成这样!”王喜面露不耐,泄愤地踢了眼前的人一脚,“此事还得让我亲自出马!” 他倒要见识见识,这闵宜夫人,究竟是什么鬼煞! 郁家外这些日一直被王喜的手下监视着,今日大门被从外面勐然推开,一双官靴踏了进来。 管家看拦不住这些人,连忙跑到后宅去禀告闵宜夫人。 王喜径直走进来郁家前堂内,就见一美妇人端坐在正座上,垂眼喝着手中的茶,似是丝毫没有注意到闯进来的这一伙人。 王喜前行两步,态度傲慢:“夫人,我这也是例行惯事,还请夫人莫要扰乱我等行事。” 闵宜夫人抬眸,轻笑了一声:“我当是哪个官爷视我郁家身份于不顾,就这么闯了进来。现在一看,原来不过是个杂碎,竟也如此目中无人。我倒不知,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如今居然也配来我郁府行事。” 在下属面前被一个女人贬得如此一文不值,王喜脸上顿时黑了下来,瞬间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闵宜夫人还当你郁家是当年郁侯在世时的那个侯府?我王喜问你一句,是念在你昔日的身份上,今日不管夫人你同不同意,这郁府 ,我王喜都定搜不可!” 说罢,就要下令让身后的人分开去搜。 “我看谁敢!”闵宜夫人神色一冷,目露寒光,这一声出来,原本要闯入其他院子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面露难色地看着王喜。 王喜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就在方才,闵宜夫人喊出那句话的同时,一个匕首从他而侧飞了过去,他甚至听得到擦过耳畔的风声。 差一点,他这只耳朵就会被削下来。(?′3(′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闵宜夫人站在那里,不动自威,一个眼神扫过来,气势就压倒了一众官兵。 她看着王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我郁府乃忠烈之家,岂容得你们这些狗贼随意进出?” 王喜此刻再也不敢轻视这个女人,拔出了刀,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 “夫人纵使身手再好,我今日带着这些人来,你真以为自己阻挡得了吗?” 闵宜夫人冷笑一声:“阻不阻挡得了,尔等一试便知!” 厅中无人敢动,王喜心中忌惮,看着手下一个个也如此不成器的样子,更是气愤,怒吼道:“还不快给我去搜!” 手下人还未动,突然“砰”的一声,闵宜夫人将一短剑直插桌案,冷冷地看着一众人:“我郁家前堂设有机关,今日你们谁敢在我郁家多走一步,我便在这里与你们同归于尽!” 王喜看向她握着短剑的手,心里竟真的生出一丝惧意。闵宜夫人的名字京中谁人不晓,眼下他有十足的把握去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管她说得是真是假,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夫人以为这样我们就无计可施了吗?”王喜紧盯着她,“你郁家如今情形,拦得住我,不是我王喜来,也会有其他人。我劝夫人还是识时务一些,说不定太子念在你配合我们行动,还能放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一马。” “太子?”闵宜夫人眼中寒意更甚,听到这个名字,那些刺骨的恨意一层层翻涌上来,这个杂碎竟然在她面前提太子的名称,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她看着王喜,语气阴冷:“回去告诉你主子,他想找的东西在我这里,别再跟我使这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若是想要,便亲自来找我拿!” 王喜看着闵宜夫人不容反驳的样子,缓缓抬起手,下令让手下的人收手。 他今日来,是为了搜查郁府没错,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给太子一个交代,既然闵宜夫人都说了,让太子亲自来,那他王喜自然要代为传达。 王喜转身,阴着脸道:“我们走!” 闵宜夫人在身后看着这伙官兵离去,左手握拳,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手背上的青筋爆出。 “这群混帐!” 当年害了郁绍还不够,郁子肖那样聪颖的孩子,当年险些丧了命,这些年来也被逼得不得不收敛锋芒,在外人面前浑噩度日,如今,竟还要将郁家逼到如此境地! 她的郁绍,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子,被这些阴诡小人害得葬身沙场,尸骨无存。 第68页 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着郁家,只盼着郁子肖不要再被捲入那些龌龊事里,没想到,没想到…… 还不够!他们竟觉得还不够! 私拦信件,包庇罪臣这样的罪名也要按在郁子肖身上。肖儿如今下落不明,姜柔去找他后也再没有回来,她独自一人坐镇郁府,看着这些往日里谄媚的小人如今一个个落井下石,已经一忍再忍,那群人还想直接翻了天不成! 郁绍打下的基业,她便是拼了命也要守住,郁子肖的名声,也绝不容许太子那小人来玷污。 她坐在前堂里,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屋,厅中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的薄雾,她眼中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 郁子肖自宫中回来后,已经昏睡了数日未醒,郁绍自寺庙归来,就去向皇上求了婚旨,一同带回的,还有被派往西境驱逐匈奴的旨意。 “你要走?”她守在郁子肖床前,看郁绍站在门口。 他已穿好了玄甲,那双总是带着锋芒的眼睛看着屋中的妻儿,正竭力压抑着其中的不忍,声音低沉:“嗯。” “为什么不能离开?”她极少露出脆弱的一面,此刻却凄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们带肖儿离开这里,远离这污浊之地不好吗?你为何一定要对他萧家尽忠?” “这是我的命。”郁绍看了躺在床上的郁子肖一眼,“也是我儿的命。” “什么命不命!那狗皇帝这样对我郁家,那太子差点害死了我的肖儿,你为何还要去!”她一双眼睛发红,片刻,紧攥着的双拳却慢慢松开了。 她又何尝不懂,皇命难为,皇上想让谁死,谁又能逃得过去? 她此时不过是像个最蠢笨的妇人,妄图通过这毫无用处的埋怨与指责来寻求一丝期望罢了。 郁绍嘆了口气,蹲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张战场上带着肃杀之气的脸,此刻她面前,只有普通人面对妻子时的柔和。 他将郁子肖的小手包裹在他和妻子的手中,郑重地看着她:“等我回来。”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口。 后来,他再也没回来过。 郁绍走的那一天,郁子肖未醒,府中只有寥寥几个下人在忙碌着,整个郁府,却仿若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伴着她的,只有遍地寂寥。 就像如今一样。 第40章 “王爷, 这些文件还需批阅。” 萧承昱看着属下送来的厚厚一叠东西, 揉了揉紧锁的眉心, 疲惫道:“下去吧。” 这几日徐家出了事, 他免不得来回奔走。 他清楚徐若宏的为人, 虽喜投机取巧,但向来只是与沿途大商做些做生意,分寸还是有的, 不会做出格之事,更枉论私收重税这等胆大妄为之事。 况且外祖父还是手掌财权的重臣, 此事一出,一定会引起父皇怀疑,徐若宏再贪那点利, 也不会蠢到拿徐家去涉险。 这几日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眉目,父皇又以前些日子萧承昱从东岭归来呈报的军务有误为由,将他招进了宫,命他在这里每日翻阅这些早就检查过的事务。 他已在宫里待了三天了,身边的人被父皇调走, 他也不知外面是何情形,太子如今定然要拿郁家做文章, 郁子肖此时又身在何处…… 此事若是太子一手策划也就罢了, 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可自证清白。可如今他被父皇一道诏令困在宫里,难有动作,若徐家的事是父皇授意, 那任他们再怎么寻找证据,也是无济于事。 夜深,萧承昱刚灭了这里的灯,准备去歇息,门外却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谁?!” 萧承昱警惕地看着门外,轻步走至门口,就听到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借着月光,看到了地上有一封信。 云辞算得萧承昱在宫里,等了一整天也不见此人出来,心知此事不宜再拖,今晚就趁着夜色,冒险闯进了皇宫,将那信件交给了萧承昱。 云辞循着来路离开,他轻功了得,脚下一点声音也无,并没有巡视的人发现他。 他沿着屋檐行到一处,这里灯火还明亮着,他正欲快速离开,底下却突然传来一个呵斥声:“成何体统!” 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沉静如海的记忆,掀起了波涛巨浪。霎时间,云辞手脚发凉,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脑中似有一弦突然崩断。 云辞失神的剎那,脚下一滑,瓦片发出了响声,立刻有守卫在下面喊道:“谁在那!” “有人夜闯仕学殿,务必护好姜大人!” 云辞见势不妙,登时从房檐上跳起,向宫外逃去。 越来越多的侍卫拿着火把赶过来,另外一批人从萧承昱的方向赶来,应是在那里没有埋伏到他,此时循声追了过来。 形势一下子严峻起来,太子的那批人早就做了准备,在他身后支起了弓箭。 云辞心下一紧,耳边全是宫里守卫喊着“抓刺客”的声音,皇宫本就设计复杂,宫里的地形他并不熟悉,一边躲着身后的人,一边向外逃去,所经之处无不落数发利箭。 云辞躲着身后射来的箭,眼看着宫墙将近,突然背上一痛,一支箭穿过了他的身子。 第69页 云辞脚底松动了一下,攀上城墙翻了过去。 身后的人大抵是没想到他能逃出去,此刻才叫着开宫门,等他们蜂拥而出时,已不见了云辞的身影。 火把照亮了地面,为首的人看着地上的点点血迹:“他中了箭,跑不远。顺着这血迹去搜!” 云辞身上中的一箭险些穿过心脏,他从墙上落下,在夜色的掩护下逃了出去。 身后有血迹,他怕引得那些人找到道观,没有回白雨山,而是转身朝与白雨山相对的南山方向而去。 云辞将身上带的止血散洒在伤口,在城门楼隐去了形迹。 他顺着记忆向山上走去,终是体力不支,身子一软,跌倒在树旁。 那人的声音又在脑中回想,面容也一点点浮现出来。云辞只觉得浑身发冷,伤口的疼痛在全身蔓延开来。 本就昏暗的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前,一双芒鞋出现在了眼前。 熟悉的声音响起:“阿辞?!” ———— 云辞离开已有三日了,仍不见其归来。 郁子肖自醒来后身子恢復得很快,这些天已经行动无碍了,外面在搜查他,他困在这道观里行动无法自由,心中忧虑也重,夜夜都睡不安稳。 往常萧承文无论做什么,他也来什么挡什么就是了,这一回,事情却在朝着脱离掌控的方向发展。 云辞如今又失了消息,这道观几乎是与世隔绝,他手下的人也并不知他到了这里,郁子肖什么都做不了,心中积郁,唯有在姜柔身上还能找到一丝慰藉。 “侯爷。”姜柔见他盯着窗外出神,就走了过来安慰他,“不要太过担心了。” 郁子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这两日,他已沉默了许多。 姜柔长到如今这个年纪,也未经歷过什么风浪,这时本该是十分畏惧的,可与郁子肖相比,此时她反而心静了下来。 “劫来了,挡不住的。”她轻声道,“侯爷,无论这回过不过得去,姜柔都会陪着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郁子肖低垂的手被一片柔软覆盖,姜柔握着他的手:“侯爷,别怕。” “我哪里怕了?”郁子肖牵动嘴角,只是笑得勉强,“谁叫你陪了,我若是真的出事了,你就自己一个人走吧,留下来也是拖累。” 他抽出手,轻声道:“所谓的命格,都是无稽之谈,此时你也不必去想了。” 姜柔不语。 这时观里的一个道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郁子肖定睛一看,正是牧风。 他看起来有些疲累,想是长途跋涉刚到了京城,就来到了这里:“主子,我回来了。” “杜文梁呢?” 牧风道:“我把他安置在一户人家里,并未吐露他的身份。” 郁子肖吩咐:“务必保护他的安全。” “是。” “外面情形如何?”郁子肖停顿了一下,“你……可有回府中?” “我先回了趟府中,素雨告诉我你和夫人都在白雨山的道观。”牧风犹豫道,“府中有大夫人坐镇,太子的人还不敢妄动。” “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郁子肖问,“宣王那边怎么样,可有让你传信与我?” “宫里前些时日闯入了刺客,但是没有抓到,那人如今已不知所踪。”牧风道,“不过朝廷下了缉拿令,此人纵使还活着,只怕也不能出现在外面……” 姜柔在一旁听了,心中稍稍有了些安慰。云辞本就与此事无关,本可以置身事外,是她将他拉入了这些纷乱中。 不管他因何缘由不能赶回道观,她此时只盼云辞能安然无恙。 郁子肖蹙眉,思索了片刻:“你到京城中去,留意徐家的消息,若有转机,立刻告知于我!”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事情有些忙,依然日更,但是可能会比较晚_(:3」∠)_ 第41章 “你是说查到前些日子有人半夜潜入徐家?” 皇上看着眼前的陈义, 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是, 在徐家搜出的银票, 恐怕来路并非那么简单。此外——”陈义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昨晚, 有人将此物交给了我。” 皇上接过陈义呈递的东西,原是一封信。 他将信件内容一览之后,神色稍动:“此信从何而来?” “不知。”陈义道, “此信突然出现在我司内,并未註明来意。” “事有蹊跷, 你切莫声张,先派人到鞍乐县探查情况。”皇上锁眉,深嘆了一口气, “只怕朕一时气急,是误杀了官员啊……” ———— 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了牧风的身影,姜柔连忙走过去问:“还没有云辞的消息吗?” 牧风摇头:“官府一直未能寻到云公子踪迹。” 他转而跟郁子肖道:“属下未得机会见到宣王殿下。不过听闻宣王殿下今日出了宫,那封信已经交到皇上手中。虽然徐家之事当下还无进展,但是可以使法子先洗脱主子的罪名。” 第70页 郁子肖:“既已将信送到, 我便不能继续在这里等着了。” “我要去见陈义。”他道,“此事多有漏洞, 皇上不可能没有察觉。我在这里待着并不是办法, 此事由宣王一人周旋,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徐家事发,宣王已然劳心劳力,我郁家的事不能全权依靠别人。” 姜柔看着他:“我陪你一起去。” 郁子肖看着她, 万般情绪在眼中翻涌,其中坚定与信任已不必再说。 “好。”他说。 两人相貌皆太过出众,便乔装打扮了一番。好在姜柔鲜少出门,并无多少人识得她,便扮成了丫鬟的模样,郁子肖往日常在京中招摇,只怕会有有心人认得出来,干脆掩了面,称是得了重病。 两人如今身无分文,要在京中行事,少不得银两。 郁家还有庄子在经营,不过此时已全被太子监视起来。两人乘着牧风找来的马车,到了一处较小的钱庄,姜柔便让郁子肖待在马车中,自己执郁子肖的钱令到钱庄里去换钱。 那掌柜却一看这钱令,顿时变了脸色:“郁家的人?” “嗯。”姜柔颔首,“近来管得比较严,府中每日都少不得一笔开销,现钱快见了底,今天夫人叫我出来兑些钱拿回去用。” 那掌柜也知道最近郁家出的事,虽还未敲定事实,可郁小侯爷失踪已久。他原先想着这郁家若真出了事,如没有查到他这钱庄,那些存银可就入了他的口袋,如今这丫鬟却说要来换钱,难不成郁家这是真的要取了存银,然后消失在这京城? 姜柔看出了他的那些心思,直接看着他道:“你瞧着这些日子上面的人管得严,可是郁家一点事都没有,等风声过了,郁家也就缓过来了,掌柜如今为难小女子,难道是想趁着这时落井下石不成?” 那掌柜怀疑地看着她,笑道:“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钱庄自然守信,只是眼下庄子里开不出多少钱,小的也不敢担这份责啊。” 姜柔看他顾左右而言他,直言道:“今日只取一千两,掌柜只管将银票开给我就是,若是为了这钱得罪了郁家,不怕日后郁家找你这庄子的麻烦吗?” “一千两而已,若是这些数目拿不出来,那便给我九百两。”姜柔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帐上划去一千两,如何?” 姜柔说了这些话,那掌柜的心中也犹疑起来,但是听这丫鬟开出了这样的条件,他选择折中而行,既能捞点利,也不至于得罪郁家,万一郁家真有转机呢…… 想到这里,他便应了姜柔。 姜柔取了银子出来,进到马车里,看着郁子肖道:“我们先寻一家客栈住下,侯爷晚上要去绮春阁的话,我便在客栈中等着你。” 郁子肖看着姜柔,突然靠近将她拥在怀里,闷声道:“你如今跟着我,苦了你了。” “没有。”姜柔身子僵了一下,在他怀里摇摇头,“等我们回到了郁家,你还是侯爷,我还是郁侯夫人,眼下这些算不得什么,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说出来,姜柔心中却一点底都没。 她不知道,郁家出了事,是否真的能渡过去……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在郁子肖的后颈上,却依然是什么也看不到。 难道眼下这些,还不算他的劫么? 两人到了一家小客栈,姜柔扶着郁子肖走到柜檯前,掌柜看到郁子肖低垂着头,白绢捂脸,狐疑道:“这位公子……” “这是我相公。”姜柔下意识地在郁子肖面前一挡,“生了重病,不便见人。” “客官打哪来呀?看样子不像是本地人吶。” 姜柔迎上对方打量的目光,耐心解释道:“我相公生了重病,到处求医无果,实在没办法,这才想着陪他到京中看一看。” 那掌柜的还想说什么,姜柔把银子掷在桌上:“要一间上房。” 掌柜的见了钱,自然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脸上的试探立马转换成了笑容,立刻吩咐伙计带他们去房间。 姜柔扶着郁子肖进了房间,回头吩咐伙计去弄些吃的来,随后便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郁子肖扯下脖子上的白绢,伸展了几下,方才一直装出一副病痨子的模样,实在难忍。 他看着姜柔道:“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待一段时日,直到我见到陈义为止。” 这几日牧风在外行动,已被太子察觉,因此只能暂时隐退形迹,去保护杜文梁的安全。 倒是郁子肖,萧承文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他控制在此事之外,好省出心力去对付萧承昱,如今他不插手徐家的事,萧承文一门心思都在徐家的事情上,反而有利于他在此行动。 自己吃了一个大堑,逆境中却仍有一丝转机。 至少,阎周的事情,萧承文却是心中有鬼。 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两人用过了饭,郁子肖道:“我要去雪嫣那里一趟。” 姜柔今日有些疲累,用过饭便靠在了桌子上,闻言抬起头嘱咐他:“侯爷要小心。” 郁子肖半个身子已经越出窗户,又转过身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第71页 姜柔看着他身影消失在窗边,想起今日的一切,还是觉得后怕。太子的人手遍布京城,以往不敢明面上对郁家下手,如今却是有了理由,若是碰上了那群人…… 郁子肖方才留给她一瓶软骨散防身,姜柔紧紧攥在怀中,尽管这小客栈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她头一回一个人身处陌生之地,又是背着带着罪名的郁家人身份,心中难以平静。 她很累,但也不敢睡觉,只能一个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口。 ———— 郁子肖对绮春阁再熟悉不过,避过了人群,在房檐上看到雪嫣屋中无人,便抹黑潜了进去。 雪嫣刚进屋,便看到一个人影,刚要失声叫出来,就被那人捂了嘴。 “是我。” 雪嫣听到郁子肖的声音后,顿时放下了心,着急地转身看着他:“侯爷近日去了哪里?太子一直在派人找侯爷的下落,我始终未闻侯爷的消息,很是担心……” “我知道。”郁子肖打断了她,直接将此次来意道明,“你近些日子留意一下陈义的行踪,我要想个法子与他见一面。” 雪嫣眼眸中的光暗了暗:“我明白了,侯爷万事小心。” “我会再来。”郁子肖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屋中的冷气都还没被人驱散,雪嫣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轻轻嘆了口气,声音都化在了寂静里。 郁子肖回到客栈的时候,就见姜柔正靠在床边,闭着眼,手中还牢牢攥着他留下来的东西。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姜柔身边,然而还是惊醒了她。 察觉到有人走到面前,姜柔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随后睁开了眼,看清郁子肖后,喃喃道:“侯爷……” “嗯,是我。”郁子肖看她脸色疲惫,自己蹲下身脱了姜柔的鞋袜,托着她的腿放到了床上。 姜柔半梦半醒间,被他抱到了床里边,随后便感到一双手探了过来,正准备解她的衣服。 姜柔顿时清醒了过来,警惕地握住了郁子肖的手。 郁子肖看着她防备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只不幸落入虎口的小动物,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突然有了一丝放松,他笑道:“怎么了?” 姜柔紧张道:“侯爷……要做什么?” “睡觉啊。”郁子肖看着她,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我……”姜柔推开他,挣扎着坐起来,“我自己来。” 说完,她往一旁挪了挪,背对着郁子肖,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外衣。 虽然成亲已有些时日,但两人从未在一张床上睡过,唯有的一次还是在榻椅上和衣而眠。如今姜柔对掌柜称自己相公生了重病,为了不惹人怀疑,只开了一间房,却未想到要面对眼下这样的情景。 姜柔的手在腰带上放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下不去手去解开它。 郁子肖却没什么不自在,她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解衣服的声音。 郁子肖脱了外衣,看姜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便直接伸手将人拉了过来,一手解开了姜柔的腰带。 姜柔顿时唿吸一滞,全身僵硬了起来。 郁子肖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心觉好笑:“不过就是脱个外衣,又不看你的身子,怕什么?” 末了,他又补道:“况且你我本就是夫妻,就是看到了又如何?” 说话间,姜柔身上就只剩了白色的里衣,郁子肖刚松手,她就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裹了起来。 郁子肖看着仅有的一床被子被姜柔裹得严严实实,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腰:“你把被子都抢走了,晚上我就要冻着了。” 隔着被子,姜柔还是感到腰上一痒,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郁子肖大病初癒,身子刚恢復了几天,如今又是在外面,若是再生了病就麻烦了。 看到姜柔慢慢松开了被子,郁子肖迅速将被子一角掀开,钻了进去。 他一进被子,就把手环在姜柔腰上,把人紧紧抱在了怀里,一边埋在她脖颈中嘟囔道:“天开始变冷了。” 姜柔身子僵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她太累了,如今和郁子肖两人躺在陌生的客栈里,彼此都成了对方唯一的慰藉,抱在一起,于危难中互相取暖,便也没那么怕了。 身后人的唿吸渐渐轻了下来。 “睡吧。” 第42章 睡梦中, 姜柔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顿时心一提, 睁开了眼。 身旁空荡荡, 姜柔看着门边一道黑影, 试探着道:“侯爷?” 郁子肖正靠在门边,侧头听着外面的动静,闻声便回过头来:“无事, 是有商队留宿。” 他走回来,在她身边躺下, 把姜柔拥过来,下意识再她额头上轻啄了一下。 原是为了安慰怀里的人,这个吻一触即分, 郁子肖却突然从中得了趣,脑中什么也没想,又凑到姜柔额头上亲了一下。 姜柔缩在他怀里,有些难为情:“侯爷……” “好了,睡吧。”方才的警惕心被眼下的好心情冲散, 郁子肖把姜柔搂到怀里,自己睁着眼道, “天快亮了, 你再睡一会儿。” 第72页 姜柔又闭上了眼。郁子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怀中的人温温软软,靠在他身上,就像是把所有都交付于她一般。 恍然间, 他心生出了一丝两人相依为命之感,两人相拥躺在陌生的床上,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此刻他心里没了郁家与徐家,没了皇储之争,也没了与太子无休无止的暗斗。 他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就只装得下眼前这一个人。 姜柔提出和他一起下山时,他明知道会有危险,却还是将她带上了。 那日他在道观醒来,看到姜柔坐在床边的时候,他就想着,若是每天睁开眼都能看到她多好。 说他自私也好,不管发生什么,如今他只想姜柔在身边陪着他,让他能在危险潜伏的时候还能寻得一丝安详。 外面有很多双眼在盯着他,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事需要他去做,但是眼下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世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将他包围在短暂的安稳之中。 他可以将所有事情抛之脑后,只守着怀里的人便够了。 两人这么在客栈住了几日,雪嫣那里终于有了消息。 郁子肖这日伪装一番,到了南街小巷,叫住了一个蹲在路边的小混混。 “小孩,过来。”郁子肖朝他脚边扔了颗石子。 那小混混半信半疑地走过来,就看到郁子肖拿出一锭银子,问:“想要吗?” 小孩顿时眼睛放了光,连连点头,伸手就要去拿。郁子肖手往回一收,笑道:“替我做件事,就是你的了。” 说完,他拿出一张字条塞进他手里,指着巷外的一队人道:“看见为首的人了吗?腰间的牌子比其他人多了层边儿的那个。你去把这个东西给他,然后回来找我,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小混混拍着胸脯直言道:“放心吧,不就是传个信么!” 说罢,他接过字条便跑向了陈义。 郁子肖躲在巷中暗中观察。果然陈义接过字条一看,狐疑的目光便追随这小孩而来,他犹豫了一下,转头跟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随后便走了过来。 陈义跟着小混混走进巷子里,便见他向一人走去,从那人手里接过了一锭银子,快速跑开了。 他看着那人的身影,隐隐觉着熟悉:“阁下是哪位?” 那人转过身,看向他:“是我,郁子肖。” 陈义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惊诧,随后便恢復了往常的神色,语气不明道:“侯爷如今身负罪名,叫我见面,是为何意?” “陈大人,前些日子明吾卫收到一封来自杜文梁的御状,可有此事?” “侯爷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对宫里的消息倒是一清二楚。”陈义笑了一声,“那御状,难不成是侯爷送来的?” “正是。”郁子肖本也不打算隐瞒,直接承认了,“那日我到驿站中去,并非是为了拦截告发徐若宏的御状,只是察觉阎周一事疑点颇多,杜文梁极有可能是受了此人的陷害。” “我料到太子会将杜文梁的御状拦下,那日便赶到驿站中取信,本就是为了交给陈大人,没想到中了太子设下的圈套。” “我受了重伤,从那里逃了出去。”郁子肖说,“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陈义沉默了片刻,看着他道:“侯爷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 “陈大人是为皇上办事的人,自然是要将真相告知皇上。”郁子肖轻笑一声,“太子如此包庇母家,想来对皇上来说并非可喜之事,况且阎周身为封疆大吏,纵容当地恶霸欺压百姓,污衊清官,此事竟不能还当地百姓一个公道吗?” 原来那鞍乐县有一群恶霸,为恶乡里,强买强卖,巧取豪夺,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当地县令杜文梁,听了百姓的诉苦,经过一番调查,将恶霸头儿抓了起来,用枷锁锁在繁华闹市区示众。 当地的恶霸们为非作歹惯了,从未碰到过这种硬钉子,几番示好也没能让杜文梁松口,一时间叫苦不迭。只好转而向阎周求助,用钱贿赂了阎周,为头目求情。 阎周得知此事由来后,便设宴款待了杜文梁,请他放人。杜文梁自然是不同意,而且出言直率,指责阎周身为朝廷大臣,居然被这些小人使唤,实在有辱皇上的信任。 阎周听了此话,大怒,以武力威胁杜文梁,岂料杜文梁软硬不吃,那阎周便直接动用武力将恶霸头目救出去,并寻了由头将杜文梁罚了顿板子。 杜文梁受了这等欺辱,便将阎周的一桩桩罪行写在奏章上,向皇帝告了御状。却没想到阎周得知了消息后,居然恶人先告状,也上书弹劾杜文梁,将事实扭曲,把罪名推到了他身上,并且派手下快马加鞭将御状赶在杜文梁之前送到,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 只是没想到萧承文布了这么一局棋,竟然利用此事将他郁子肖也算计了进去。 “我也知现在我背着包庇徐若宏的罪名,陈大人也可以立刻将我抓去审问。”郁子肖道,“不过此事倒也不急,本侯如今也跑不远,陈大人不若将事情搞清楚,再来定我的罪。毕竟,陈大人效忠是皇上,此时留着我,自然比放任我死在太子手里更有利,你以为呢?” 陈义眼中带着审视,那是常年审讯犯人凝鍊出的压迫感,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郁子肖:“徐家的事,当真与你无关?” 第73页 “无关。”郁子肖道,“眼下我只想洗清自己的罪名,徐家的事情,我也是近日才得知,先前我并未闻半点风声。” 陈义抱手而立,并未移开视线:“我为什么要帮你?” 郁子肖闻言笑了:“大人怎能说是在帮我?陈大人应该清楚,皇上最忌讳朝廷大臣涉及皇储之争,而你们明吾卫,是只属于皇上的一把刀,向来最得皇上信任。此回你若将真相呈报,不仅能向皇上表明你与皇子并无私交,还能顺手卖本侯一个人情,有何不为呢?” 陈义思索了片刻,目光紧紧锁着郁子肖,半晌,颔首道:“此事我自会查明,你走吧。” 他转过身,就听到郁子肖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小侯就先谢过陈大人了。” 陈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姜柔这几日都会外出,借着求医问药之名,避开太子的耳目,在城门一带询问一个白衣公子的下落。 只是打探了许久,却无一人见过。 也不知云辞如今怎么样了,他去送信后便失去了音讯,过了这么多天依然是一点消息也无。 她也从郁子肖口中得知云辞或许是她族人。 姜柔好不容易摸到了自己根脉的一角,那点归属感刚至心灵,她不想这么快失去,况且云辞那样好的人…… 她能做的却也只有每日都坚持到外面询问云辞的踪迹。 “大娘,我相公生了重病,先前曾得一神医救助,近日病情復发,我听说那神医来到了京城,近日途径此处,是个白衣公子,或许……受了伤,你可有见到过他吗?” 那大娘道:“白衣公子倒也见过几个,你说的是什么样的人?” 姜柔断断续续描述:“长得……很好看,气质出尘,你若见过,一定会有印象的。” 那大娘摆了摆手:“在这一带出现的大都是商户家的公子,不曾见过这样的人。” 姜柔道了谢,站在原地攥紧了衣袖。 今日依然是没有消息。 “你要找一受了伤的公子?”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姜柔循声望去,就看到一猎户正手提着猎物,站在她旁边,似是无意中路过,听到了她和方才那个大娘的对话,就停了下来。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了点苗头,姜柔眼中都放起了光:“这位大哥,可有见到过他吗?” “有一晚,我从山上打猎回来,隐约见到一受伤之人,不过穿的不是白衣,我本想着要不要去看看,但是见到山上庙里的僧人路过,将他救起了,我便也没管。或许这公子是被那僧人带回庙中了。” 姜柔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她印象里云辞总是一袭干净白衣,一尘不染,却忘了云辞夜晚潜入皇宫送信,怎会穿惹眼的白衣。 原来这些天,她也是问错了方向。但此事本就敏感,或许也是因此规避了其他人的怀疑,今日阴差阳错得知了疑似云辞的消息,当真是上天眷顾她。 “是哪座山?” 猎户道:“南山。” 姜柔急忙道:“多谢!”便匆匆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突然在一巷口被人扯了进去。 姜柔心中大惊,刚要从怀中掏出用来防身的东西,身后的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随后她耳边传来郁子肖的声音:“是我。” 姜柔听到他声音,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转过身看着他:“事情可还顺利?” “嗯。”郁子肖在这里找到她,脸色有些不好,他拉过她,“你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客栈待着等我吗?” 姜柔嘆了口气,如实道:“我……担心云辞,想看看能否探得他的消息。” 郁子肖听到云辞,这时候也顾不得生气了。 那日他在驿站中受袭,被太子的人追捕时,是云辞出现,将他救了出来,又将他们夫妇二人安置在道观中,后又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宫中将那封御状交给萧承昱。 他自小生活在猜忌和算计中,很少接受外来的善意,云辞对他更是有救命之恩,他全都记在心里。 而如今云辞生死未明,他却自顾不暇,什么都做不了。 姜柔看他突然沉默了下来,也猜到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我今日,探得一点消息,听那人说,在南山看到一受伤之人,极有可能是云辞。” 郁子肖沉思片刻:“那明日,我们便到南山去一趟。” 第43章 “阿辞, 今日感觉如何?”僧人端着药膳走进屋, 就看到云辞已经坐了起来, 正靠在那里看着窗外。 云辞浅笑, 轻轻摇了摇头。 “那天我到山中砍柴, 看着夕阳好,就多待了片刻,在树下睡着了, 半夜被风吹醒,念着赶紧回寺庙,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你。”僧人在一旁坐下,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 只是这偌大的寺庙中, 却只有他一人。 “自你当年离开,已经过去十年了。”僧人打量着面前的人,一边回想,一边嘆息道,“当初你离开的时候, 还比我低半个头,如今却比我高半个头了, 真不公平。” 第74页 云辞:你看起来比我小了? 僧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倒不是。” 又接道, “不过你这些年在外面游歷,是比从前成熟了许多。哪像我,每日待在山上诵经,佛法倒是参透了不少, 其他却也无什么长进了。” 云辞:未必不是件好事。 僧人看他笑得温和,又笑了:“你这些年,倒也没变多少,那时候师父刚将你带回来,你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却也便整日安安静静的。明明我才是佛门中人,你却像打小就参透了世事一样,如今啊,仍是一点菸火气也无。” 末了,他终于问道:“我当你小小年纪就要去做那闲云野鹤,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云辞:回来找人。 “找人……”僧人想了片刻,很快弯起了眼,“姜柔?” 云辞点头。 僧人道:“算起来,她如今也已十五岁了,不出意外的话,是已经嫁给郁家世子了吧。” 云辞点头。 僧人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担心郁家之劫将至,姜柔会有危险,所以才会回来?” 云辞笑了,常净向来都很懂他。 “你已经见过她了吧?怎么?跟她说过以前的事了吗?” 云辞摇头。 “那你是打算确认她无恙后就离开这里吗?不考虑留在京城?”常净笑道,“虽然我一个人在山上过得自在,不过你若是想来打扰我,我也欣然接受。” 云辞想了想,神色凝重下来,摇头。 常净也不欲细问下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右你都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先在这里安心把伤养好,什么事都急不来,是不是?” 云辞笑着点头,将常净端来的药膳吃了个干净。 他幼时在这庙里生活了五年,后来便离开这里,去寻找族人,时隔多年 ,再回到这里,看着屋里的一切,还是一如当年,什么变化也没有。 只是如今,就剩他与常净两个人了。 常净出了屋子,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到佛堂去念经,外面却突然传来的敲门声。 他心中微微诧异。 这寺庙当年就是本一座废庙,是师父独自一人搬到这来住,将寺庙中的灰尘清扫干净,又做了些桌椅板凳,搭起灶台,后来便在这儿生活了下来。 自师父走后,便没什么人登门了,这座寺庙也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今日忽而听到敲门声,他还有些不适应,但思及云辞还负伤躺在屋中,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便踩着院中的老树,爬上了门边的墙,从墙上探出一个头去看。 只见门口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他看清两人的脸,心中顿时有了底,又回到地面上,给两人开了门。 “施主。”他合手施礼。 郁子肖回了一礼,问道:“前些日子,我有一朋友受伤流落山中,不知小师父可曾见过他?” 常净心下明了,还是道:“贫僧近日是救过一人,只是不知是不是你们那位朋友。” “可否容我们一见?” “施主请进吧。”常净侧身,将两人请了进来,随后关上了门,道,“请跟我来。” 两人跟着他朝一旁的屋子走去。姜柔紧紧攥着郁子肖的手,越靠近那屋子,她心中越是忐忑,只怕待会儿见到的不是云辞,她就真的不知道还能上哪去寻他了。 推开门,屋中的人闻声抬起头看向他们,正是云辞。 多日不见,他消瘦了一些,但是气色并不差,还是往日里温润如玉的样子。 “云公子——”姜柔看到他,便放快了脚步走至床边,担心道,“自从你那日失了消息,我们一直很担心你,你如今怎么样了?” 云辞看着她,虽不能发音,眼中却尽是安抚之意:我没事。 姜柔看着云辞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郁子肖也终于舒了口气,向云辞作了一揖,声音恳切:“此事云兄帮了大忙,郁某无以回报,日后云兄若有需要,我定当万死不辞。” 云辞看着初见时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小侯爷如今这般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一笑。 姜柔见云辞摇头,忙道:“此次若不是你,今日我与侯爷只怕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了,如今看到你还好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云辞:外面如何了? 郁子肖看了常净一眼,常净笑道:“我乃佛门中人,早就不问世事,公子不必担心。” 想是此人救了云辞,又独自住在这山上,确实无甚必要掺和这些事,郁子肖这才对云辞道:“如今事情已有转机,皇上已派人到鞍乐去调查真相,陈义昨晚去提了那天留守在驿站的人,相信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回府了。” 姜柔:“云公子如今安心在这里养伤便是,到时一切安稳了,再离开也不迟。” 常净看着眼前一对小夫妇围在云辞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看两位施主今日来得这样早,想必是还没用过早膳,不若先跟着我到隔间去吃些饭,也好让病人好好休息一番。” 第75页 云辞看着常净笑得眼睛都要眯上了,心中无奈,便对姜柔点了点头。 姜柔本觉得心中有许多话想跟他说,诸如这些日子她和郁子肖离开道观,隐在京城中打探消息,可是开了口,却不知自己又为何要说这些给他听。 只是见了云辞,她总是想跟他多说些话。 姜柔有些失落地起身,随着常净离开。 常净备了简易的素菜,对两人笑道:“贫僧一人在此住了多年,难得今日庙中来了这些人,照顾不周,还望见谅。” 郁子肖看着常净,发现这僧人倒不像他想像中的一般死板无趣,便也笑了:“我也不知,这南山的庙里竟然还住着人。” “这庙宇已多年未有人来过,侯爷如是想也是人之常情。” “侯爷?”郁子肖敏锐地捕捉了这二字,目光里带着探寻,“你认得我?” “看来贫僧猜测无误。”常净坐在那里看着他道,“贫僧当年有幸见过令尊一面,如今看着侯爷,自然就想起来了。” “那么多年前的事,小师父竟还记得。”郁子肖对此并不相信,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这么说,当年家父到寺里找慧庭大师求得指点时,小师父便在这里了?” “不错。”常净端详着郁子肖,心觉此人眉眼与当年的郁侯并不是十分相像,可细细看来,那自骨子里透出的气魄,分明是一脉相传。 姜柔闻言,开口道:“慧庭大师……” 常净淡淡开口:“师父多年前已经圆寂。” 慧庭大师圆寂时,走得悄无声息,直到后来的人再来求指点时,才知道这位大师已经羽化登仙。 姜柔长居深闺,对此并不知,这么一问,便觉得自己唐突了,刚开口想要道歉,被常净笑着打断了。 “施主不必自责。生而死,死而生,轮迴流转,以至无穷,师父尘缘已尽,了脱生死,无需牵挂。”常净说到此,突然笑了一声,“我念了这些年的经,竟也能说上几句,其实还是牵挂罢了。” 他看向姜柔,“据我所知,夫人是柢族中人。” 姜柔点了点头。 “当年郁侯到此求旨,师父曾言郁家世子命中有一劫,得姜家之女可解此劫。”常净道,“如今看来,一切确实为天命。” 姜柔听他提起了那劫,道:“对于此劫,大师当年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常净颔首:“当年师父的确留下一言。” 姜柔:“何话?” “不成劫,不为劫。”常净道,“是为何意,还需施主自行参透。” 不成劫,不为劫。 那究竟,什么才是劫呢? 此番虽经歷了一些波折,但最终每个人都无事,况且这整个过程,并不是缺她不可。这,算得上是预言中的那场劫吗? 姜柔蹙着眉思索,突然感觉额头上一温,郁子肖的手指按了按她的眉头:“皱着眉做什么?来什么挡什么好了,思虑太多,反而无益。” 姜柔摇了摇头,认真道:“只怕走错一步,这劫便过不去了……” 郁子肖看姜柔对此十分在意,也正色道:“大师可曾说过,此劫在何时?” 常净摇头:“不曾说过。” 姜柔低声喃喃:“我母亲也曾说过,侯爷命中有一劫,我一定要护住他,可我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一切自有定数。”常净笑道,“切莫刻意的寻求。” 姜柔似有不解。 常净嘆了口气,道:“外人皆道慧庭大师能知天下事,柢族之人有算命预知之能,然而极少有人把二者联繫在一起。” “柢族内有族训,不可以己之能泄露天机。然而当年,柢族中有一人,认为既有此能,能帮别人规避灾祸,改天换命,却要为了安稳活着而将自己隐藏起来,是辜负自己的能力。” “所以那个年轻人云游四方,最后在京城中安定了下来,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的名字,尊称他为慧庭大师。” “师父这一生极为短暂,然而终究是顺着他的本心走了下去。”常净道,“施主如何做,顺从本心便好,当年师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然失了寿数,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你既然要助他渡劫,顺心而行便是。”常净道,“无论后果如何,你可会安然接受?” 姜柔点头,轻轻道:“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结果无非这两种而已,无论怎么样,我都接受。”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何为劫,何时来?无论发生什么,由它顺其自然,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郁子肖看姜柔又皱起细眉,突然敲了敲姜柔的头,笑道:“想这些做什么?是我的劫,又不是你的劫,我若真的要死了,才不会拉上你。” 姜柔抬起头,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安慰自己,但看着郁子肖的笑脸,心中却突然释然了。 劫若真渡不了,就陪着他一起覆灭,也不是那么可怕。 第44章 十月五日, 皇帝下令, 派使者直接前往鞍乐县斩杀当地县令杜文梁。 第76页 十月二十一日, 先前指认郁侯拦截告发徐若宏御状的驿站留守人突然改口, 称那日郁侯拦下的是来自鞍乐的信件。 十月二十二日, 明吾卫副卫陈义报杜文梁受阎周污衊,并将事实呈上。 十月二十五日,皇帝下令, 缉拿阎周。 十月二十六日,郁侯称已救下杜文梁, 遂功过相抵,不追究其拦截御状之罪,解郁家禁令。 冬月将近, 天渐凉。 郁府外看守的人马一天内便全都没了踪影。 这日郁府的大门打开,门前站着一位妇人,典则俊雅,不怒而严,正向远处眺望着。 一个小丫鬟怯声道:“夫人, 外边天凉,还是回屋等去吧。” 闵宜夫人听而不闻, 一动未动地看着前方。 素雨看了那小丫鬟一眼, 示意她安静,随后拿来一件披风,披在闵宜夫人身上。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远处有一马车行来, 闵宜夫人脸色才稍有松动,等马车停下,帘子被撩开,里面的人探出身子后,在门口守候的家僕们都变成了又惊又喜的神色,急急向面前的人行礼。 “恭迎侯爷,恭迎夫人。” 郁子肖下了车,姜柔也探出身子,被他扶着手臂走了下来。 郁子肖远远便看到闵宜夫人站在郁府门前等候着他们,下了车便牵着姜柔快步走了过来。 郁子肖一掀衣摆,当即就要跪下:“儿子不孝,让娘亲受苦了。” 闵宜夫人立刻止住了他的动作,面色严肃,眼里却带着柔和的笑意:“既平安回来,其他便无需多说了,快进来吧。” 这近一月的时间里,他们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已不需再说。 虽然过程不乏心惊胆战,但一切总归是顺利的。 顺利得……让姜柔心里,有一丝不安。 夜晚用过了饭,她终于忍不住,问郁子肖:“当时,侯爷如何能确定陈义会帮我们?” 郁子肖正斜靠在榻椅上闭目养神,闻言看了姜柔一眼:“你可知明吾卫是做什么的?” 姜柔道:“明吾卫,专为皇上做事,六部皆可受其调令,且一切活动都是暗里进行,以避开各方耳目。” “不错。”郁子肖笑道,“不过虽说如此,这明吾卫手里却并无实权,皇上虽赋予他调遣六部的权力,然也将其局限于此,除此之外,并无他权,又因是独属于皇上的势力,既然要得到皇上信任,私下各种调查,自然不容情面。其他人不敢得罪明吾卫,明吾卫也不能与官员相和。” “所以,将来不管是谁登上皇位,这明吾卫都留不得。表哥倒也罢了,常年在外带兵,也无甚把柄可抓,太子在京城,少不得要拉拢势力,陈义作为副卫,自然知道不少消息。你猜太子即位以后,会怎么对付他?” 姜柔思索道:“明吾卫……是依附当今皇上生存了一股势力,没有了皇上,若其他人有心拿捏,也不是不可能。” “此事,他本就为调查真相四处行动,既然本侯有心卖他个人情,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郁子肖道,“一举两得的事,他不会不答应。” “原来是这样……”姜柔喃喃,脑中却想起了那日在盼晴颈后看到的画面。 如果这样便了了此事,那她为何又会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了无生气。 难道真正的劫难,还不曾来吗? “想什么呢?”郁子肖突然拉过她,姜柔冷不防被他一拽,脚下一滑,就倒在了他怀里。 始作俑者还在笑:“夫人投怀送抱,是想做什么?” 姜柔想坐起来,却被他箍得更紧了。 郁子肖看起来兴致颇好,手指扯了扯姜柔的嘴角,逗她道:“怎么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给爷笑一个。” 说着,他手指戳着姜柔的嘴角,摆出一个笑脸,自己乐道:“好傻。” 姜柔摇了摇头,把他的手甩开,方才的心思被他这么一打断,瞬间消散。 她只觉得郁子肖的手指如带着火星一般,擦过的地方全都着起了火,灼热无比。 “我……”姜柔手低在郁子肖胸前,错开眼神,“天黑了,该歇息了。” “嗯?”郁子肖闻言,别有深意地盯着她的眼睛,“夫人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他目光灼灼,又因他那双总是泛着春意的桃花眼,便带了几丝缱绻,这样深深地看着她,就像是要把她一直留在眼中一样。 姜柔本想赶紧寻个由头叫郁子肖放开她,没想到对方会错了意,竟想到其他事上去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再一点点迸发出来,仿佛再多一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姜柔用力推开他,往旁边挪了挪:“我……不是那个意思。” 郁子肖方才一个不留神,被怀里的人给推了开,轻轻笑了一声,又贴过来,从身后抱着她道:“哪个意思?我听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姜柔看自己越说越乱,干脆闭上了嘴,郁子肖再怎么逗,她也不说话。 末了,郁子肖只好放开她,无奈道:“时辰尚早,你这就累了?” 姜柔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这回多了个心眼,起身退了两步:“这些天在外奔波,很久没有睡个踏实觉了。” 第77页 “也是。”郁子肖若有所思,挥手叫了下人来,“去备些热水,夫人要沐浴。” 说完,他转过头来对姜柔道:“连日在外,确实辛苦,好不容易回来了,便好好休息吧。” 姜柔本就如此打算,见下人备好了水,便去了屋中的小隔间,对里面侯着的两个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姜柔与以往一般褪了衣裙,进了浴桶,全身被热水包裹着,方才被郁子肖撩拨的不停乱撞的人也终于渐渐安稳了下来。 回想起两人最近的种种,又想起起初嫁进侯府时郁子肖对她的态度,她竟不知,那人的态度是从何时开始转变的。 此刻,她才终于后知后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不一样了。 想起郁子肖,姜柔一时觉得有些头疼,但又总忍不住去想这人。 过去她的喜怒哀乐总是局限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许是在姜家生活的这些年,小心谨慎惯了,向来喜无大喜,忧无大忧,情绪来时总是十分淡然,去得也悄无声息。 过去她也时常听到姜家那些姑嫂的刻薄语言,时间长了,便也麻木了,无论他人说什么,她都并不在意,可是到了郁家,郁子肖几句恶言,就足以让她委屈至极。 那些劫后余生的欢喜,对方轻言浅语带来的心悸,对方生死不明时心中无法抑制的恐惧,这些清晰又勐烈的情绪,像倾泻而下的水柱一般,打在她不曾有过涟漪的静潭,激起了浪花,潭水也随之翻涌起来。 姜柔闭上了眼,感受着自己心的律动。 待水温一点点下降,姜柔正要探手去拿香料,却发现木台上空空如也。 她唤了一声守在外面的丫鬟:“芝芸?” 却没有听到芝芸的回应,只有郁子肖懒洋洋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你说芝芸?方才我叫她侍候娘亲去了。” 姜柔又唤:“芝灵?” 依旧是郁子肖在回应她:“我叫她到外头守夜去了。” 姜柔沉默了下来,往常这个时候郁子肖极少在府中,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有意为之。 正想着,面前的水突然覆了一层黑影,姜柔一惊,回头看去,就见郁子肖双手抱在胸前,正斜靠着门边,轻声道:“唤她们做什么?” 姜柔一看见他,便缩起了身子,慌乱地遮住了胸口:“侯爷!” “怎么了?”郁子肖不解地看着她,嘴角却带着笑意,“屋里除了你,就我一人,你想做什么,叫我便是了。” “没什么事。”姜柔脑中一片慌乱,语无伦次道,“不敢劳烦侯爷,姜柔要穿衣了,还请侯爷先行避让。” “哪有叫自己夫君避让的道理?”郁子肖轻笑,“你若不说叫她们做什么,本侯也只好一直在这等着,要是等到水凉了,夫人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姜柔与他僵持了半天,见郁子肖确实在说认真的,一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她终是忍不住妥协了:“那侯爷……可否给我递些香料?” 郁子肖也没动脚,手朝旁边一伸便拿过了装有香料的盒子,就站在原地向姜柔递过去。 他离浴桶有些距离,姜柔试着探出手,却没够着。 姜柔小声请求道:“侯爷可否将手伸过来一点?” 郁子肖这会儿又成了正人君子:“夫人在沐浴,我还是别进去打搅得好。” 姜柔见他几番刁难,也知这人是故意进来捣乱的了,这会儿见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这话,绕是她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了。 她也不怎么会生气,干脆转了身又缩在浴桶里,不再看郁子肖。 本只想好好洗个澡去歇息,郁子肖却这么戏弄她,她心里憋屈得慌,一句话都不想说。 随后就听身后一声嗤笑,郁子肖走过来,俯身下来,将脸凑到她面前:“生气了?” 姜柔一抬头,就见他大大方方地站在自己旁边,这个角度可是将浴桶中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她霎时间脸上一片绯红,连细白的脖颈都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粉,干脆将脸也埋在了手臂中,一言不发。 身旁的人将手中的香料洒进水中,用手搅着浴桶中的水,一边自言自语:“本侯都进来伺候你沐浴了,怎还委屈上了?” 听他这语气,倒像是被辜负了一片心意似的。 姜柔只觉得这人兴致来了,便要来逗弄自己,她一向说不过他,又不想这么任由他胡闹下去,只好强忍着性子跟他商量道:“既然东西已经拿了进来,还请侯爷避一避,姜柔要穿衣了。” 她蹙着眉头,神情严肃,不过落在郁子肖眼里,他只觉得姜柔是色厉内荏,生起气来的样子十分可爱,本想着再逗弄一番,但转念一想,又怕今晚做过火了,要是姜柔真的不理他可就不好了。 于是郁子肖笑道:“好,我出去了。” 他动作也是极为利索,说完便迈着轻飘飘的脚步离开了。 姜柔见他就这么走了,心里总觉得不安,怕他又要做什么,便急忙擦了身子,穿上干净的里衣便要出去。 孰知她刚走到门边,突然脚下一空,身子离了地,姜柔心一提,下意识抓紧了身前的衣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郁子肖横抱在怀里了。 第78页 郁子肖抱着怀里香喷喷热乎乎的人,心满意足道:“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你咋这么欠揍呢 第45章 郁子肖一个人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 就是睡不着。 方才他要抱着姜柔过来, 结果刚把人放下来, 姜柔一熘烟就跑了。 郁子肖看着那道先前被他竖在两人之间的屏风, 只觉得额角一痛,这回好像真的把人惹恼了…… 除了懊悔,他心里居然有了些莫名的满足感。 毕竟, 还没在姜柔脸上看到过那副表情。 他想了想,也没看过姜柔的身子。 所以还是知足为好。 只是在客栈抱着姜柔睡了这些天, 今晚怀中无人,便觉得空得很,怎么也不自在。他一个人睡了二十年, 如今却不习惯了。 他在屏风那头辗转反侧,这边的姜柔反倒是挨了枕头便睡了,这些天太累了,虽然睡前有了个小插曲,但依然是很疲惫。 一夜好眠。 第二日宫里便传来消息, 阎周欺君之罪,皇上念及镇守西境有功, 免除死罪, 撤其军职,将其流放南疆。 太子包庇罪臣,联合阎周欺瞒圣上,暂停其政务, 禁足东宫,无皇上指令,任何人不得走动。 同时,皇上赏识杜文梁,看他作为一小小县官,居然敢和封疆大吏叫板,又了解到此人正直清廉,颇得百姓爱戴,皇上大为赏识,特将其调至京城,在刑部任职。 下午,郁府便有人来访。 前厅内,来人正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十分焦急。 不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站起身,见到郁子肖进来便深深作了一揖:“侯爷救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今日特来见过侯爷!” 此人看起来削瘦挺拔,文质彬彬,正是先前被郁子肖救下的杜文梁。 “杜大人无须客气。”郁子肖将他手臂拖起,郑重道,“杜大人不畏强权,敢于为百姓发言,有如此嵴樑,实乃我大俞之幸。本侯敬佩大人刚正不阿,不忍看大人蒙冤,因而出手帮忙,绝不是为了大人今日到此来谢我。” 杜文梁却不肯抬腰,继续道:“个中之事,下官已从牧公子那里了解。侯爷先前为了替下官呈递御状,受了重伤,也致使郁家蒙难,下官有愧。” 郁子肖深知要与此人结交,不能挟恩,还要适当透露出自己的私心,才能得其信任。 他将杜文梁扶起了:“这一切并非杜大人之错。本侯这么做,是因为自认值得,至于后果,无论如何我都会承担,大人不必自责。” “况且,”他眸色暗了暗,继续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当年家父去往前线,阎周随行,后来家父殉身沙场,少不了此人的推波助澜,本侯这样做,也有私心。” 杜文梁闻言抬起头,神情恳切:“下官有幸,当年一睹郁将军风采。如今见了郁侯,仿若又见当年将军风骨。” 郁子肖却摇了摇头,嘆了声气:“实不相瞒,如今,本侯有一事相求。” 杜文梁想到最近朝中之事,便问:“侯爷可是为了徐家之事?” “嗯。”郁子肖道,“杜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然家舅绝不可能做出如此胆大之事,此事必有冤情。” “若是真有冤情,下官定然会还徐大人一个公道。” “不。”郁子肖出声,道,“本侯所求的,是想让杜大人千万不要插手此事。” 杜文梁疑道:“此为何意?” “此番无论证据是否充足,皇上也一样会定家舅的罪。事实如何并不重要,皇上只不过想寻个机会敲打徐家罢了。况且如今阎周被定罪,太子禁足东宫,皇上更不可能放任徐家势大,所以此回,家舅并不难保,只是徐家必然要付出皇上想要的代价罢了。” 郁子肖道,“杜大人此番能够洗刷冤屈,本侯脱不了干系,若杜大人参与到徐家的事中,皇上定然会怀疑我与你勾结,到时候,不仅徐家之事没有转机,大人的官途也定然会受阻。” 杜文梁急忙道:“下官官途并不重要,徐大人若是真的蒙冤,怎能平白无辜受此罪名,下官实在做不到坐视不管!” 郁子肖笑道:“本侯就是知道大人定然要将事情查清,还无辜者公道,所以才特在此恳请大人,莫要插手此事。” 杜文梁犹豫片刻,道:“既然侯爷有自己的思量,下官便也不好插手了。” 郁子肖的确有自己的思量。 此回太子折了阎周这一臂膀,与他而言已经足够。至于徐家,此次无论他做什么,皇上既然已经决意,他做太多也无济于事。 杜文梁对此事保持缄默,才能证明他当初救杜文梁并无私心,日后再有何事,才好叫此人为他所用。 太子既已禁足东宫,徐若宏之事便可按皇上想要的事态发展,不用担心横生变故。 此次,徐家定然要交出些什么来。 他什么也不能做。 送走了杜文梁之后,郁子肖回到屋中,便见姜柔已午睡醒来了。 她今日精神一直不是很好,早上随意吃了些东西便称累,午时又歇息去了。 郁子肖想起昨晚姜柔洗澡时自己那场胡闹,莫名有些心虚,走过去问:“可是身子不舒服?” 第79页 “没什么,只是有些疲累。”姜柔摇头,最近两日不知怎么,明明事情都过去了,她却时不时就心慌,精神也愈发疲惫,总是隐隐觉得,会有事情要发生。 而那件事,给她一种无法掌控,无法逃脱之感。 郁子肖看她又愁了起来,便道:“事情都过去了,眼下正是放松的时候,还想那些做什么?你安心便好,有本侯在,谁也别想动你一分一毫。” 姜柔抬起头看他,就见他笑得恣意,可她分明觉得,他也是担忧的。 郁子肖瞧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挑眉道:“信不过我?” “不是。”姜柔低下头,嘆了声气,“我就是觉得,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该有多好。” 郁子肖看姜柔始终隐隐泛着忧愁,索性一把将姜柔拉了起来:“别发愁了,本侯带你出去放天灯。” 方才姜柔沉默时,他仔细将过往的事回想了一遍。 第一次,他想带姜柔去荷花塘游玩,结果两人在画舫上遇刺。 第二次,他想带姜柔到白雨山上透气,结果带着姜柔爬山的时候,她的脚扭伤了。 第三次,他想带着姜柔一同去秋猎,让她放松放松心情,结果被太子下了套,姜柔差点被那伙人绑架。 怎么想来,每次他意图让姜柔开心时,都没有好事。 郁子肖心里受挫。 不过姜柔听到他这话,眼中泛起了微微的光:“放天灯?” “嗯。”郁子肖见姜柔问起,便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京城中人,放天灯无外乎两地,北河长桥与南边河岸,不过要我说,放天灯最好的地方,却不是这两处。” 姜柔好奇地望着他。 “这最好的地方,要数城楼顶台。”郁子肖翘起嘴角,“夫人可愿与我同去?” 姜柔没有犹豫,立即点了点头。 往年但逢佳节,百姓们都会去放天灯,只是她从未得过姜夫人允许,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还是偶然从东院经过时,听到姜凝说起北桥上,数千盏天灯齐放,带着百姓们的心愿,将京中夜幕点亮,场面极其壮观。 她从来没看到过,但只是在心里想一想,都觉得好看极了。 以前无人提及,她便也渐渐忘了这事,今日郁子肖谈起了,她想去。 郁子肖得到姜柔的应答,心中满意,看着不施粉黛的姜柔,提醒道:“那你晚上可得穿得好看点。” 虽然他觉着姜柔怎样都是好看的,不过想到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头一回不带目的地一起出去玩,郁子肖私心里希望姜柔重视一下。 “好。”姜柔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点了点头,笑着应下了。 她对夜晚之行有了期盼,整个人便精神了许多,便顺着郁子肖的意,到屋中去翻找衣服首饰。 只是打开首饰盒子,一眼望去,看见的都是平日里戴的那些,才发现自己的首饰竟是这样少,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 郁子肖也进来了,瞧见姜柔的首饰盒,蹙了蹙眉:“东西怎么这样少?” 姜柔没说话。 她年纪尚轻,自然也是爱美的,只是极少去刻意追求,头饰首饰够日常搭配即可。往日都是念冬和盼晴取来头饰为她梳妆打扮,她也未在意过,只是眼下看着这些用惯了的东西,总也觉得黯然无光。 她想起了出嫁时宫里赏的东西,不过她并不喜欢,再加上本身对皇宫里的东西有一些牴触,便从来也没有碰过那些东西。 郁子肖平日里也不曾注意姜柔戴些什么,这会儿跟进来瞧见姜柔的首饰盒子,顿时来了兴致,手指在里面拨弄着,一边还评价道:“这个其实也蛮好看的……” 没拨弄几下,他眼神突然顿住,看见了盒子底部露出的白色丝绢的一角。 “这是什么?”他想也没想便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姜柔也忘了盒子底还藏着这东西,见郁子肖拿了出来,登时便了脸色,连礼仪也顾不上了,提高音量道:“别碰!” 她伸手去拿,那东西却被郁子肖稍稍举高,两人个子差了太多,姜柔踮起脚也抓不到。 姜柔又急又羞:“侯爷,把它还给我吧。” 郁子肖看她这幅反应,心中更疑,自然不肯给她,自己举着看了这丝绢,竟发现这上面绣着一首小诗。 这一看,他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 这分明是一首情诗。 是在诉说年少时与一少年的相遇,那人三言两语,便叫姑娘芳心暗动。 字里行间,无不是那少年给予的惊艷,和姑娘对那少年的思慕。 姜柔心里竟有喜欢的人? 郁子肖冷着脸问:“这是什么?” 姜柔此时脸颊已羞得通红,那是她幼时随姜凝从桃源寺回来时,自己偷偷写的小诗,后来被她藏在了盒子底,她自己都忘却了,今日却叫郁子肖瞧见了。 就像是被偷偷恋慕的人发现了自己隐秘的心思,姜柔此时只恨不得从地上打个洞躲进去。 她不说话,郁子肖便更是不满,逼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姜柔躲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只是以前看到的一首小诗,心里喜欢,便绣了出来。” 第80页 郁子肖哼笑了一声:“自己写的诗,当然喜欢。我竟不知,你心里还爱慕过什么人。” “我……”姜柔结巴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左右郁子肖也看到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小时候偷偷念过他,也没什么丢人的。 可是真要说出来,她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姜柔心里天人交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郁子肖的眼睛,试探着道:“我十一岁时,有一回随着长姐到桃源寺里求姻缘,站在树下中了暑,快昏倒时,他伸手扶住了我。” 她这么说,他或许能想起来吧。 郁子肖一听,却更加不悦:“就因为这个?” 姜柔看着他:“他,还在祈愿树上为我挂了一块木牌。” 郁子肖听了,心中竟有种自家珍宝被别人玷污了的感觉,蹙眉道:“你一个小姑娘,他初见你便为你挂了木牌祈愿,此举一听就是个浪荡子,说不定这些手段都被那人用惯了,整日撩拨你这样的无知姑娘,也值得你这般惦念。” 末了,他看着姜柔,怒其不争道:“蠢。” 姜柔愣愣地看着他,即便早有预料,心中却依然有些失落,又听他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嗯,说得对。 第46章 最后郁子肖拿走了那条丝绢, 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对此, 姜柔也没什么微辞, 只道:“你别丢掉就好。” 黄昏时, 两人乘着马车去了城楼。 城楼下有个老守卫, 看到郁子肖从车上下来,脸上有些惊诧:“侯爷。” 郁子肖倒是与他十分熟稔的样子,招唿道:“刘伯。” 随后他牵下了姜柔:“今日我带着夫人过来, 刘伯给我开个小门可好?” “好,好。”刘伯笑着应了, 掏出钥匙将身后的小门开了,露出了里面的阶梯。 “走。”郁子肖拉着姜柔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道狭窄的阶梯,露在外面的宽大台阶截然不同, 姜柔问:“为什么走这里?” “这里啊,是在城门口守城的人走的,上面是一个小露台,平日里都没有人,那里的视野极好, 可以看到城里所有的的红砖绿瓦,整个街道人来人往都尽收眼底。” 郁子肖在她身后道, “小时候我和表哥经常偷偷熘到这里来玩, 每次都让刘伯给我们开小门,一来二去,刘伯看到我便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说着两人就到了露台上,郁子肖将她拉到墙台边:“你看, 这儿的视野是不是很好?” 姜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从未站在高处俯瞰过京城。 此刻放眼望去,道路上人头攒动,车马川流不息,两旁酒肆林立,招牌旗帜在灯笼的照映下熠熠生辉,黑夜和暖黄的灯光交杂着,整个京城笼罩其中。这盛景,仿佛一眼望不到边。 姜柔说不出话,看着街道上叫卖的手艺人,杂耍的人,和那鳞次栉比的酒楼茶馆,她这才察觉到,在自己不曾注意过的地方,竟有着这样多的乐趣。 郁子肖看姜柔直直地盯着城台下看,忍不住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看呆了?” 姜柔收回了深思,轻轻摇摇头,对着他浅浅一笑:“倒不是,只是我以前一直都没发现,城中有这么多好玩的。” “你过去天天闷在家里,自然不知道。”郁子肖瞅着她,想起下午的事,忍不住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所以说你见识少,就那么个公子哥随便一撩拨,你就心弦乱颤,心思都跟着人家跑了。” 姜柔听他又提起这事,心里突然觉着好笑,也不打算告诉他了,便笑着问:“人家扶我是出于好心,替我祈愿是为了安慰我,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个随意撩拨姑娘的风流公子哥了?” 郁子肖听她还为那人辩解,登时冷哼一声:“我打小认识的公子哥多了,什么人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大都单纯无知,最爱围着那些嘴甜的小公子转,当我不知道吗?” 姜柔一听更觉有趣,道:“侯爷生得这般好看,容貌是京城里的佼佼者,只怕过去也有不少女儿家芳心暗许。” “那是自然。”郁子肖毫不遮掩,意有所指地看着姜柔,“所以最后能入得我眼的,一定也是女子中的佼佼者。” 姜柔问:“那是什么样子呢?” “嗯……”郁子肖的目光自她脸上一寸寸划过,“要有双好看的杏眼,细长柳叶眉,鼻子玲珑,嘴巴小巧。” 他视线下移,看着姜柔单薄的身形,“长发如墨,肤白如雪,削肩柳腰,体态轻盈。” 他想了想,又道,“最重要的是,得抱起来舒服。” “那再过二十年,四十年……”姜柔被他看得脸上发热,转过头轻声道,“她芳华不在,容颜见老,到时候,还入得了侯爷的眼吗?” 郁子肖想了一下,道:“我会记得她好看的样子。” 姜柔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就被他打断了,“本侯好好护着你,才不信你会比我老得快,到时候,指不定谁嫌弃谁呢!” 第81页 姜柔本还有些感伤,听到郁子肖突然改口称“你”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郁子肖看他笑了,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无意中捅破了窗户纸,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怔了一会儿,索性一扭头,继续说了下去:“我很久之前就想过,若是有个人愿意一直陪着我,我是绝不会辜负她的。” 他语气有些生硬:“我也不想一个人。” “嗯。”姜柔把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郁子肖把手移开,自己走到一旁的角落,那里支了一个小台子,上面摊着几张薄纸,还有些小物件。 姜柔也走过去探下身来看:“这是什么?” “做灯的纸。”郁子肖对着她一笑,眼神狡黠,“下午吩咐牧风偷偷藏在这里的。” 姜柔看着他的手指:“侯爷还会做灯?” 郁子肖一听就不乐意了:“不行?” 姜柔笑着摇了摇头,郁子肖收回不悦,兴致勃勃地抓过她的手:“我教你。” 姜柔被他抓着手,看着他的动作摺纸灯,两个人一起坐在地上,低着头摆弄手里的东西。 姜柔时不时看郁子肖一眼,就见他嘴角带着笑,很是专注,脸上平白添了几丝孩子气。 她瞧着,便觉得十分欢喜。 这纸灯并不复杂,将纸折好后用一旁的铁丝支起便可。姜柔看着手里做好的纸灯,心中生出新奇和满足,她看向郁子肖,根本没有发觉到自己眼里闪烁的期盼。 郁子肖拿起一旁的毛笔,沖姜柔挑了挑眉:“你打算在纸灯上写些什么?” “我……”姜柔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一时间脑中空空,便愣住了。 郁子肖等了片刻,似乎有些失望,疑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姜柔若有所思地看了郁子肖一会儿,脑中在反覆回想方才他说过的话。 他说,想有人一直陪着他。 他说,他不想一个人。 那个过去名扬京城,引得无数女子倾心的风流小侯爷,自万花丛中走过,来到她身边,说自己不想独自一人。 这话任谁听了,也不信。 可她看着他,想到的却是很多次险境中,他一次次受伤,沾染了鲜血,却又浑身带着利刺,谁若靠近他半分,他便要亮出爪牙,逼着别人离开。 喜欢的他的人是有的,愿意陪着他的人,应也是有的,可这人偏偏谁也不信,心里渴望,却又害怕着,怀疑着,推拒着。 好不容易,他心中透出了一个缝隙,便伸出手来试探她,好像就等着她进去了。 既然如此,那她便伴在他身旁,无论前路如何,此时此刻,她是愿意的。 于是她提笔下四行小字:“愿与吾夫,安危与共,风雨同舟,共赴白头。” 姜柔轻声念了出来,郁子肖目光一滞,对上姜柔坚定温柔的眼神,便笑了起来。 他勾起嘴角,也提起笔在纸灯的另一边洋洋洒洒地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写完,他放下笔,一把将姜柔拉到自己身前。 姜柔看着纸灯上面几个字,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绽开,卷带着脑海深处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交错在一起。 那上面写着:惟愿吾妻,长乐无忧。 长乐无忧。 一直以来,对她来说,最好的祝愿就不是平安康乐,不是长命百岁,而是,长乐无忧。 她看着郁子肖点起了火,那灯便从他们手中离了去,缓缓升入夜幕。 她听到郁子肖在她耳边轻声道:“都会实现的。”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那一盏天灯亮着微弱的光,将他们的愿望,挟至天边。 两人站在露台上,直到那盏灯再也看不见,郁子肖拉起她:“走,我们去喝酒。” “喝酒?”姜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拉着走了下去。 郁子肖说了要带她喝酒,便乘着马车直奔酒楼。 到了酒楼,却没有上楼,而是带她绕到了酒楼后的一个小院子里。 院子虽小,却很清雅,院里种着一棵树,在月光下,将树影投在地上,使得院子更加宁静。 树下是一个小石桌和几个小木椅,郁子肖顺手关了院子的门,示意姜柔:“坐。” 姜柔打量着院子:“这里是?” “我先前买下的一座院子,这里挨着酒楼,总有好酒喝,所以我就在这储藏了许多酒。”郁子肖进了屋子,拿出两坛酒,往石桌上一放,在她对面坐了下来。(?′3(′ω`*)?棠(灬? ε?灬)芯 (??????ω????)??????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姜柔为难地看着他:“侯爷,我不会喝酒……” 成亲那日,她连喜酒都未喝。 “凡事总要有个开头不是?”郁子肖开了一小罈子,直接递给姜柔,“酒这东西,沾上了才知其中滋味有多好。” “人喝了酒,便可以忘忧。”郁子肖道,“活在这世间,多的是凡尘俗事来纷扰,总要找个时间将这些都忘却了,否则一直压在心里,多难受。” 第82页 “你说是不是?” 姜柔听着他的话,仿若受了蛊惑,那酒香入鼻,馥郁芬芳,她倒真想要尝一尝。 姜柔端起酒罈,轻轻抿了一口。 郁子肖看着她,问:“怎么样?” 她只觉得喉咙中有些辛辣,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香甜,便又饮了几口。 郁子肖也开了自己那一坛,与姜柔手中那坛轻轻一碰,笑:“我敬夫人。” 说完他便将酒罈递至嘴边,把酒长饮。 今夜的月色很白,映着郁子肖侧脸的轮廓,姜柔甚至看得清他的眼睫。 他饮着酒,喉结有规律地滑动,几缕墨发散落在额前,本就生得色若春花,此时映着这景,便较以往更不羁洒脱,风流倜傥。姜柔看得心中一动,见他不曾停下,自己便也端着罈子饮起酒来。 脑袋有些沉重,却又觉得轻飘飘的。 少顷,郁子肖放下酒罈,看着眼神迷离,支着手肘不停点头的姜柔,轻轻扬起了嘴角。 “姜柔?”他叫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姜柔迷茫地看着他:“这里……是你的小院。” 郁子肖又问:“你可知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姜柔这回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郁子肖也学着她的样子支起了头,看着姜柔的眼睛道:“你还记得今日我们一起去放天灯吗?” 姜柔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你记得你在那纸灯上写了什么吗?” 姜柔喃喃:“我……写了郁子肖……” “那么,”郁子肖认真地看着她,“你写的那些话可是出自真心?” 姜柔点头。 郁子肖迳自笑了,问:“你说,郁子肖是个什么样的人?” “郁子肖,他啊……”姜柔费力地想了想,突然浅浅一笑,“他长得很好看,很多人喜欢他。” “还有呢?” “他……脾气不好,明明要年长于我,有时候却像个小孩子,经常因为一些小事闹脾气。” 郁子肖闻言抽了抽眉角,姜柔却微微蹙了蹙眉,又继续道:“他以前啊,对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本来我觉得那些话没什么,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觉得好难过……” 郁子肖愣住了,他一直以为,那些事情已经被她淡忘了。 姜柔不提,他便当她已经释怀。 平日姜柔总是淡淡的,柔和的,仿若与眼前这个蹙着眉,一脸委屈的人不是同一个。 原来她都记得,她也常难过,只是她不说,他便不知。 “我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那样讨厌我……”姜柔说着说着,眼中似有水光闪烁,然而郁子肖仔细看过去,那眼中盛着的一汪水却总也落不下来。 “我怎会害他呢?他若是出了事,我也活不成……”姜柔断断续续道,“我想帮他,可他总是推开我,我虽然不说,心里却也是怨过他的。” 郁子肖一时无言。 姜柔却又轻轻笑了一声:“不过,后来我发现了,他总是一副骄傲的样子,看起来恣意张扬,随心所欲,其实他心里,害怕得很。” “那日我们在画舫上遇了袭,他护着我与那些人周旋,看起来从容不迫,但是只有我知道,他护着我的那条手臂在微微颤抖。” “后来我也因为他的一些话难过,可是我发现,他其实就是个纸做的老虎,表面上张牙舞爪,整日谋着权术算计,可是内里却像个小孩子,一旦认定了你,便会对你好。” “我其实,都知道的。” 郁子肖动了动嘴唇,缺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嗓子里像哽住了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话来。 “那日他从驿站被救回来时,我看着他的样子,真的很害怕,我很怕他不会睁眼看我了,那时候我每天在床上守着他,看着他安静的样子,就觉着,哪怕他醒来跟我发发脾气也是好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我要守着他,陪着他,携着他。” 姜柔捏着手指,也不知是对郁子肖,还是在对自己说,“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原先我总是一个人,从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我却像是离不开他了……” 郁子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才开口:“那你……喜欢他吗?” 姜柔莞尔一笑,闭上眼轻声道:“喜欢啊。” 第47章 姜柔第二日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过来的。 一睁眼看到的不是侯府中的场景, 是一间素雅的屋子。她坐起来, 头还有些痛, 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 昨晚……她喝了酒, 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郁子肖不在屋内, 她穿好衣物下了床,走出屋子,便看见他正坐在小石桌前, 不知在看着什么。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郁子肖回头:“你醒了?” 姜柔点头, 走了过去,就见郁子肖合上了正在看的那张纸,嘆了声气。 姜柔问:“怎么了?” “外祖父交了兑银票的掌权, 皇上这才下了旨意,命刑部重新调查徐若宏一事。” 第83页 姜柔宽慰他道:“如今太子失势,朝中自然是宣王风头正盛,皇上定然会想办法削减徐家的势力,如今外祖父交出了手中的权, 皇上自然会放过舅舅。” 郁子肖自然明白这些,此番他们与萧承文那边, 算是两败俱伤, 只是萧承文东宫之位存在一天,他便一天不能放松警惕。 先是搞垮了他在户部的财源,又折了他阎周这一臂膀,萧承文定然不会白白咽下这口气。 连经这两事, 皇上却始终给他的都是一些不轻不重的惩罚,朝堂中已有大臣不满,只是皇上有意镇压此事,大臣们的谏言也被驳回,太子的禁足令一直未解,便也无人再置喙此事了。 不过,皇上近来确实有意将一些政务交给宣王处理,这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罢了,眼下想这些也没有用。 郁子肖端过桌上的一个小罐子,盛了一碗递给姜柔:“你昨晚似是喝的难受,喝碗醒酒汤会好受点。” 姜柔端过了烫,一碗下去,肚子中暖暖的。 放下碗,姜柔犹疑着问道:“侯爷,昨晚我喝了酒,后来怎么了?” 郁子肖自然不会告诉她昨晚自己趁着她醉酒时套了许多话,便笑着看她:“昨晚你喝醉了,抱着本侯一直不撒手,本侯无法,只好裹着你在床上睡了一晚。” 姜柔霎时间红了脸:“真的吗?” 郁子肖大大方方地对上她怀疑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真的。” 姜柔没喝过酒,却是见别人喝过的,人喝醉了便会说些胡话,她唯恐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说出些什么来。 正想着,却鼻子突然一痒。 “阿嚏!”她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天冷了。 郁子肖皱着眉道:“怎么身子骨这样弱,现在还不到最冷的时候,这就生病了。” 姜柔刚想说不碍事,结果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脸上也有些发热。 郁子肖带着她回了侯府。 姜柔并不是很在意,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她总会开始生病,如今郁子肖却非要她躺在床上休息,还火急火燎地请来了宫里的张太医来为她看病。 姜柔隔着一层床帘,将手伸出去由太医把脉,便听到郁子肖在外面道:“夫人她身子骨一直孱弱,是娘胎里带出的毛病,可有什么调养的法子?” “回侯爷,调养身子是个慢活,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老臣先开几个方子,替夫人治病,再开一些滋补的药,夫人可一直用着,切记平时不可思虑过重,不可劳累。” “既然如此,本侯明白了,有劳张太医。”郁子肖回头吩咐,“去管事那儿取些银子,将张太医送回宫去。” “老臣告退。” “侯爷,无碍的。”太医离开后,姜柔在床上轻声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生几场小病,养一养便好了。” “至于身子底,以后自然会慢慢好的。”以后,等郁子肖渡了那场劫,死水便活,枯树新生。到时,她自然会好起来的。 郁子肖不置可否,叫下人炖了参汤,非要自己端着碗来餵她。 姜柔拗不过她,只好顺着他喝下去。 结果这人餵她喝完了药,又爬上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姜柔被他挤到了床里面,闷声道:“姜柔病体污浊,恐怕会传染给侯爷。” 郁子肖翻了个身,不以为意道:“你当谁都像你一样容易生病?” 第二天一早,郁子肖开始打喷嚏。 姜柔说什么也不能任他胡闹了,当晚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两人于是开始一起在府中养病。 郁子肖很不习惯。 他忍了几日,终于忍无可忍,正巧最近宫里送来了过冬用的银骨炭,他便命下人只准往他屋里送一个炉子,要离他的床近一些,离夫人的床远一些。 晚上郁子肖回到屋,看着屋中放置的炉子,十分满意。 夜里熄了灯,他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叫了一声:“姜柔?” 没人回应。 郁子肖隔一会儿便叫一声姜柔,姜柔本想安心睡觉,结果见他不肯停下来,无奈道:“侯爷,怎么了?” 郁子肖问:“你冷不冷?” 姜柔裹紧了被子,小声道:“还好。” 郁子肖沉默了一会儿,姜柔脑袋开始发沉时,他又出声了:“你真的不冷?” 姜柔不知道他今晚怎么了,强忍着睡意问道:“侯爷觉着冷吗?” “不冷。” 姜柔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结果没多久又听郁子肖道:“姜柔,你若是觉得冷了便告诉我一声。” 其实这天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姜柔窝在被子里,就觉得挺暖和,也不知郁子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想了一会儿,心道他总觉得冷,难不成是病还没好? 思及此,她便问道:“侯爷,你可是觉得难受?” “没有,我身体好得很。”屏风那头,郁子肖说,“你不觉着冷吗?我这边有炉子,暖和得很。” “你这么睡着,半夜冻着了,又生病怎么办?” “你若是生病了,本侯日日与你共餐,又被你染上了可不行。” 第84页 …… 姜柔听他一个人在那边说了半天,终于知道郁子肖是想做什么了。 她被他搅得睡不着,索性起了身,走到他床边。 “侯爷莫不是想姜柔过来睡?” “我可没说过。” 郁子肖往床边移了移。 姜柔无奈道:“那我今晚可否睡到这里?侯爷往里面躺些,也方便姜柔夜里伺候侯爷。” “用不着你伺候,你躺里面去。” 说着郁子肖一手揽过姜柔的腰,将人直接拥到了床上,然后把她往墙那边推了推。 他从身后抱着姜柔,两人的体型很契合,姜柔正好能窝在他怀里。 郁子肖笑了一声:“睡得好好的,你偏要过来。” 姜柔默默嘆了口气:“是我扰到侯爷了。” “没关系。”郁子肖心情颇好,还在她额角亲了一下,“睡吧。” 第二日郁子肖就命人将那屏风和床一併移走了。 姜柔醒来后看到原先她睡觉的地方空空如也,眼中透露着些许迷茫。 郁子肖坐在她旁边道:“不是你要跟本侯睡的吗?还要那床做什么?” 姜柔看着他,心想,算了。 反正也一起睡了这些天了,已经从最开始的紧张不适,到如今可以坦然靠着郁子肖睡,况且,他身上的味道还蛮好闻的。 郁子肖看她今日精神好了许多,便问:“徐家前些日子出了事,我还未去探望过,你今日身体好些了,跟着我到徐家去见见外祖父可好?” “好。” ———— 徐博明近日卸了些职务,便清闲了起来。 前几日刑部翻了案,称证据不足,将徐若宏放了出来。徐若宏经了此事,整个人沉默许多,每日上朝便也就成了例行公事,因此朝堂之上,徐家宛如蒸发了一般,从未再发过言。 即便如此,因宣王最近颇得皇上倚重,仍不乏来徐家拜访的人。 姜柔和郁子肖到徐府门前时,便和一人碰了个正着。 “郁小侯爷。”同将马车停至门前,一矮胖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跟郁子肖问好。 郁子肖看着这人,却想不起是何方人物,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那男人却十分有眼色,见郁子肖如此,便笑眯眯地开始自己介绍:“下官范康,在大理寺当职,早就听闻侯爷之名,只是一直未曾有幸见侯爷一面,今日来拜访徐老,在这里遇见侯爷,真可谓有缘。” 郁子肖向来不喜官场上这些人的谄媚嘴脸,语气便冷淡了几分:“范大人倒是会挑时候。” 范康面色顿了一下,干巴巴道:“侯爷说笑了。” 郁子肖没再理会他,带着姜柔进了徐家。 徐博明正坐在前堂喝茶,见郁子肖来了,便招唿他道:“坐。” 姜柔行了一礼:“晚辈见过外祖父。” 徐博明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来,随后看着郁子肖道:“前些日子你郁家也出了事,万事可好?” “外祖父不必担忧,一切安好,母亲身子也好。”郁子肖宽慰他道,“此回虽叫皇上收了财权,但好在徐家无事。” 徐博明脸上显出担忧之色:“皇上疑心重,如今是念在我当年辅佐有功,放了我徐家一马。以后若是再出什么事,怕是只能任由皇上拿捏了。” “原本便想提醒着你,正好你今日来了,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徐博明道,“如今徐家经了这事,昱儿反而得了圣心。此回阎周祸罪,众臣本该是将视线集中在太子身上,只是圣心难测,皇上如今开始看重昱儿,难说不是让昱儿当了靶子。朝中定然有人不满,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要寻我徐家的错,你平日里行事莫再像往日一样张扬,免得引祸上身。” “孙儿明白了。”郁子肖道,“外祖父也不必担心,表哥向来行事有度,我也会在暗里帮衬着,万不会叫他人寻着错处的。” “我如今也年纪到了,能远离朝堂上那些是非,也是件好事,你们莫要再出了什么事,就让我也安稳度个晚年罢。” 徐博明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云儿也许久未见你了,你到院子里找他去吧。” 郁子肖带着姜柔退下,刚到院子里,便听到一声爽朗的少年声音:“表哥!” 院中一少年满头大汗地走过来,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徐若宏之子徐睿云,他见了郁子肖和姜柔便走过来,大大咧咧道:“表哥,你今日怎么来了?” 又看了看姜柔:“这位莫非是嫂子?” 郁子肖道:“今日得空,想着来徐家看看,你这武练得怎么样了?” 徐睿云有些得意:“你好长时间没见我了,我功夫可长进了不少,表哥要不要和我切磋一番?” “好啊。”郁子肖笑着应了,接过徐睿云递过来的木剑,一跃而过。 两人交起手来,郁子肖却是毫不手软,将徐睿云击得节节退败,几个回合下来,徐睿云一脸挫败:“不打了不打了。” 郁子肖扔了剑,毫无恻隐之心地笑他道:“原来你这较先前也没什么长进。” 第85页 徐睿云闷闷不乐地收了剑:“这回状态不好,下次我们再来切磋。” 郁子肖说:“行。” 徐睿云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颇没风度,闷声道:“跟表哥你比太没意思了,我若是什么时候能赶得上你,那我也无需再练了。” 他又道:“过几日城中央有个比武大会,我到那去试一试,才知自己什么水平。” 郁子肖难得说了句中听的话:“好,那我等你拿个第一回 来。” 这时有个小厮跑了过来,急匆匆道:“公子,老爷问你今日书读得如何了,正往咱屋里来呢!” 徐睿云一听就变了脸色,父亲近日官场上颇为不顺,时常待在家中,便对他严苛了起来,着实叫他苦不堪言。 徐睿云一下子蔫了:“表哥,嫂子,那我先回去了啊。” “去吧!” 第48章 从徐家出来时, 姜柔看到郁子肖领口折了一角, 想是方才和徐睿云打斗时翻上去的, 便想要伸手将他领口抚平了。 郁子肖很配合地向下探了探头。 她整好他的衣领, 手指却无意中碰到了郁子肖的后颈, 姜柔霎时间手一顿。 那一瞬间,她的脑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模模煳煳,但她可以确定, 那不是郁子肖。 郁子肖看她定在那里,仿佛愣住了一般,便问:“怎么了?” “我方才……在侯爷的后颈看到一个人影。”姜柔说, “可是很模煳,我看不清是谁。” 郁子肖微微诧异:“此为何意?” 姜柔摇头:“先前我一直未曾通过侯爷看出些什么,我想……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郁子肖看姜柔眉间愁思又来,怕她胡思乱想,拉过她就往前走:“来便来吧, 不怕。” 姜柔被他拉上了马车,脑子里却在仔细回想着方才脑中闪过的画面, 除了那一道人影外, 她还听到了一些纷杂喧闹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在吶喊着什么。 那是谁,那会是谁? 姜柔眼前发黑,她抚了抚额, 有些头痛。 这些日子,她的身子似乎是越来越乏力了,往常就算身子有些虚,精神气却总是好的。如今一天天下来,她却能感觉到自己脑子越来越迟钝,神经也渐渐衰弱下来,凡事思虑一深便会头痛。用郁子肖的话来说,就是整日看着都恹恹的,偶有精气神好些的时候,但是太少了。 先前她探郁子肖的后颈,看到的是一片空白,如今却有了画面。 一种恐怖的预感在慢慢浸透她的身体,每天都在拖着她向下坠。 姜柔轻轻靠在侧壁上,心思沉了下来,若是渡不了此劫,自己会这样渐渐衰弱而死吗? 夜晚躺在床上,姜柔听着身前的人睡熟了,便轻轻将手移了上去,摸到了郁子肖的后颈。 画面清晰了一些,却仍旧看不清楚,依然伴随着许多杂声。 既然母亲说要她助郁家渡了此劫,她一定会知道些什么。如今看不清,或许是还未到时候吧…… 她还有时间。 床帘外点着昏黄的灯,姜柔睁着眼,静静地看着郁子肖的睡颜,忍不住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睡梦中的人似是感觉到了,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她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渐渐合上眼入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自己脸色苍白躺在郁子肖臂弯里,嘴角沾着血污,郁子肖抱着她,眼中具是惊痛,他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可她却渐渐闭上了眼。 有液体滴落到她的脸颊上,滑落到嘴角,和那些淤黑的血融在一起。 她从来没见郁子肖哭过,可梦里,那人脸色全无平日的光彩,有的只是破败和绝望,泪水从他眼中不断滴落下来,自己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却一点回应也不能给他。 她不想死。 郁子肖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姜柔紧蹙眉头的样子,她似乎很不安,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有些紧张:“姜柔?” “郁子肖……”姜柔声音轻轻,郁子肖要将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得见。 “你别哭啊……” 郁子肖愣住,不知为什么,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渐渐在他心里蔓延开来,他揉了揉额角,将这些情绪压了下去,随后用手点了点姜柔的眉心,笑道:“我哭什么啊?爱哭的是你吧。” 姜柔被他一戳,蓦地睁开了眼,看着郁子肖,一时间有些恍惚。 “发什么呆?”郁子肖侧躺着,和她面对着面,眉眼弯弯,“做噩梦了?” 姜柔怔怔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才慢慢回过神来。 “做什么梦了?” 姜柔只愣愣地看着他,忽而一眨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了出来,她连忙抹了抹眼睛,将脸蒙进了被子里。 郁子肖把她捞出来,手指从她眼角擦过去,他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少见的有了一丝慌乱:“怎么了?” 姜柔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母亲说为她改了命。 可是究竟改了什么命? 她嫁给了郁子肖,要让他活下去,自己才活得下去。若没有郁子肖,她又会怎么度过这一生? 第86页 若是郁子肖在她出生那年死了,她是不是连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助郁家渡劫,是要用她自己的命来换吗? 在盼晴身上看到的场景,和方才那场如此真实的梦里,她脸色灰败,分明就一点生机也无。 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吗? 姜柔自醒后便一直沉默着。 任郁子肖怎么问,她也不愿意开口,郁子肖跟她说话,她也笑着应,只是偶有一刻离开,他再回来时便会看到姜柔一人坐在那里发呆,眼神空洞,整个人宛如失了魂。 郁子肖看着她,只觉得那副瘦弱的身躯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就快要将这身子的主人压垮了。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姜柔,过来。” 姜柔寻声看去,就见郁子肖斜靠在椅上,一副慵懒之态,他眉毛轻轻一挑:“过来。” 姜柔走过去,就见他手中握一毛笔。 “今日在府中无事,不如我们来作画?” 没等将姜柔应,郁子肖就抓着她的袖子一拉,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 郁子肖惯爱这么做,然而姜柔心里想着事情,还是一个猝不及防跌了过去,随后郁子肖便从身后揽着她的腰,一把将人推到了桌案上。 姜柔后背被他一推,整个人趴在了桌案上,顿时慌乱了起来,想要起身,却被他按得牢牢的,一点都动不了。 姜柔慌了神:“侯爷,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郁子肖的手自她的肩膀顺着嵴柱滑了下去,在她身后轻笑了一声,“作画啊。” 随后她便感到郁子肖的手在她衣襟前一拉,她肩膀上顿时一片凉意。 意识到郁子肖在做什么,姜柔挣扎了起来,却抵不过他的力气,使出的劲都成了徒劳,片刻工夫,她的后背已经裸露在空中。 屋里生着炉子,可她还是觉得背后有阵阵冷气袭来。 “侯爷,别这样,求你……”姜柔声音有些颤抖,想要起身,可是郁子肖一只手就止住了她的动作。 郁子肖笑道:“怕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姜柔便感到身后有冰凉的触感传来,有滑顺的水迹在自己背后游走,软毫所经之处便是一阵麻意。 姜柔打了个寒颤。 她心里慌到了极致,没想到白日里,郁子肖竟是来了兴致便要胡闹,实在是太过荒唐。 挣扎间,她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似是有下人经过。 郁子肖却好像极为认真,一语不发,专心作画。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柔再也忍不住,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侯爷……侯爷!放开我。” 眼泪一旦决堤,便势如勐洪,再也收不住,姜柔浑身仿若卸了力气,什么都顾不得了,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身后的人突然停下了手,慢慢探下身子,轻轻在她耳后一吻,声音里满是怜惜:“好了,我不闹你了,乖啊。” 说罢,郁子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随手拿了一旁的帕子在她背上一擦,拢了姜柔的衣襟,将人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姜柔哭起来也没有多大的声音,只是不断地细细抽泣着,像猫儿一般。 郁子肖任她哭,拍了拍她的背道:“下人都被我遣出去了,没我的吩咐,不会进来的。” 姜柔却依然不敢把头抬起来,蜷缩着身子,将他埋在他颈间,只觉得被他这么一闹,从早上起压抑的心思全都蹦了出来,要为这眼泪加点火力,饶是她想要收住,却也收不住了。 郁子肖在她耳边轻声道:“哭吧。我看你再不哭,就要憋坏了。” 姜柔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背后轻轻拍着,她哭着哭着,压在心上的思绪好像真的顺着眼泪流了出来,她什么都不去想,只想这么一直倚着身前的人,任由他挡着一切。她嗅了嗅鼻尖萦绕的郁子肖身上淡淡的甘松香,突然就觉得,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你说,昨晚梦见什么了?” 姜柔讷讷:“我梦见,我……好像死了。” “就因为这个?”郁子肖笑了,安慰她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发生的。” 姜柔知道他说这句话是认真的,虽然知道将来可能由不得他们两个,可她还是点了点头,髮丝从郁子肖脸上滑过,有些痒痒的。 待她的抽泣声渐渐停了下来,郁子肖便听到她轻轻的声音:“郁子肖。” 这还是第一次在两个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姜柔叫他的名字。 他问:“怎么了?” “你答应我……”姜柔缓缓出声,“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要在我面前哭,行吗?” 那一幕她也在盼晴颈后看过,她当时虽然心中有震动,可要说怕,倒不是很怕。 其实她不怕死的。 她怕看到郁子肖哭,她就捨不得一个人离开了。 郁子肖闻言便笑:“我一个男人,怎么会动不动就哭?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姜柔看着眼前人鲜活的神色,浅浅笑了。 她突然明了,自己不仅想让他活着,她还想看到,他能一直都这样恣意地活下去。 第87页 纠缠交错的思绪似是突然解开了,姜柔这才发觉自己还坐在郁子肖身上,想到方才郁子肖那一番荒唐作为,便伸手推开他,支着身子站了起来:“我……要去洗澡。” 郁子肖笑了两声,拉住了她:“你看这桌上哪里有墨,我不过是寻了支新的毛笔蘸了水随便挠你几下罢了。” 姜柔定睛一看,桌上果然一点墨迹也无。 第49章 两人相安无事地在府中待了几天, 到了徐睿云比武的日子。 因他一直缠着要郁子肖来看, 郁子肖便带着姜柔去了。 两人到的时候, 就见酒楼的大平地前, 支着台子, 台上有两个少年正在打斗,周围有一众人在吶喊,场面十分热闹。 徐睿云本在候场等着, 见他们来了,便挥了挥手:“表哥, 嫂子!” 待两人走近了,他却有些不满道:“怎么这时候才来?都没看到我方才那场有多威武!” 郁子肖挥了挥扇子:“前面几场有什么看头?你要撑不到后面,我也没必要前来看了。” 姜柔掩嘴轻轻一笑。 徐睿云不服气地看着郁子肖, 郁子肖便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下一场和谁比?” “袁筱。”徐睿云眉开眼笑,“他可是禁军大统领之子,我若是把他打败了,夺魁肯定不在话下!” “是吗?”郁子肖挑了挑眉,“那本侯就待在这儿看着, 你若是被人打得屁滚尿流,可别跑过来哭诉。” 徐睿云一听就气红了脸, 小时候有一回和别家小公子起了争执, 吵不过人家他就开始动手,结果打也打不过人家,就跑着去找郁子肖哭诉,非让郁子肖给他出气。后来还是郁子肖出手, 将那小公子揍了一顿。 一听郁子肖又拿这事出来埋汰他,他就急了眼:“看着吧!这次我就夺魁给你看!” 姜柔看他急了,便安慰道:“那日我也瞧见了,云儿身手是极好的,定然没什么问题。” 他们夫妇俩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偏偏徐睿云就吃了这套,听了姜柔的话,顿时心情愉悦,等两人走开时,他已经站在那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因着郁子肖侯爷的身份,倒是在酒楼上找了个好位置,正在二层外廊上,把比武台看得一清二楚。 新一轮比武开始了,两边敲起了擂鼓,伴随着众人的唿喊声,一併响了起来。 姜柔本安静坐着,听到了周围的鼓声,却突然脸色一白。这声音敲击着她的耳膜,无比熟悉,正是她这些日子来探郁子肖的后颈时,脑中常常迴响的声音。 这声音几乎成了她每晚的梦魔,她绝不会听错。 姜柔怔然,匆匆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郁子肖问:“看什么呢?” “侯爷,今日要小心,我先前探你后颈时,时常听到这鼓声,只怕今日要有事情发生。” 这周围越是正常,便越容易潜伏危险。 鼓声突然激烈了起来,姜柔向比武台看去,顿时脸上失了血色。那袁筱一身紫衣,身形高大,像极了她在脑中时常看到的那一人影。 眼看着宣布比武开始的锣声即将被敲响,姜柔大觉不好,来不及多想,便出声喊道:“且慢!” 众人投来惊诧的目光,徐睿云隔着人群看到她,也是极为讶异:“嫂子?” 姜柔捏紧了拳头,提高声音道:“云儿前些日子受了腿伤,方才我瞧他上台时腿脚不便,此回可否先换其他人上场?” 那裁决之人不满道:“比武例来上场即为开场,怎有临时换人的规则?” 围观的人见状也纷纷嚷嚷起来。 “规则不能坏。” “哪有上了场退缩的!” “除非认输!” 姜柔没想到众人反应如此强烈,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看向徐睿云,只盼他能信自己一回,不要与袁筱比这一场。 徐睿云也是不解,他前面两场都过来了,如今只要和袁筱比赢了这场,就可参与夺魁,他怎能临时退缩? 但他心知,姜柔断不会无故叫他下场,其中必有缘由,然而他此时不过十五六岁,正当少年意气,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认输,怎是容易做到的? 徐睿云一时两难,站在那里不知作何抉择。 “比啊!莫不是怕了?!” 更有大胆的,仗着人多,喊道:“比武是男人的事情!怎能让女流之辈来插手!” 话音刚落,那人便捂着嘴叫了起来,众人望去,只见那人嘴上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满嘴是血,疼得他嗷嗷叫。 有人抬头朝酒楼看,便见郁小侯爷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姜柔只觉得众人的目光火辣辣地烤着她,她紧张得手心里也出了细汗,这时手却被握了起来,对方的手指在她手心轻轻摩挲了一下,似是在安抚她。 同时郁子肖将她向后拉了拉,立在她面前,看着下面的人,笑道:“今天各位就当给本侯一个面子,小弟如今腿脚不便,上了场只怕会加重伤势,便叫他下来吧。此次比武,徐睿云退出。” 定国侯的名号还是有威望的,郁子肖一发话,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人出口反驳。 第88页 徐睿云不太情愿,站在那里犹豫不定,哀怨地看着郁子肖,郁子肖对上他的眼睛,目透寒光,其中含义已不必说,大有种今日不照做你就完了的意思。 徐睿云虽然惯爱跟他玩笑,但心里还是有些怕这位表哥的,登时泄了气,规规矩矩对袁筱行了一礼:“对不住了,我自愿退出。” 说完,徐睿云失落地转身,正准备下台,从方才起始终不发一言的袁筱却突然低吼一声,拿起手中的兵器,直接沖他而来。 徐睿云感受到身后的异动,幸好他反应极快,立刻挡下了袁筱的攻势,回过看到袁筱,顿时一脸惊诧:“袁兄!?” 袁筱却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两眼发红,喘着粗气,不管不顾地又挥下了手,被徐睿云一挡,马上又对他发起了攻势,招招迅勐,倒像是要夺他的命一般。 两人平日里功夫相当,此时徐睿云却被他击得节节败退,心中一时气愤,咬牙道:“我既已说了认输!袁兄这又是何必?!” 两人在台上打斗起来,众人离得远些,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当这袁筱无故被徐睿云下了脸面,一时气不过,才缠着他打。 郁子肖却也看出了情况不对,那袁筱步步杀机,哪里是在比武,分明是想要徐睿云的命。 眼见袁筱直取徐睿云命门,郁子肖来不及想太多,随手捻的一颗棋子已从他指尖飞了出去,直击袁筱手臂。同时他快步跃到台上,一手抓住徐睿云的衣领,准备救下他就离开,却不想那袁筱如失了神智一般,满身杀气,看到他们两人要离开,竟是直接拦了过去,纠缠不休。 姜柔焦急地看着台上的三人,几人的身影在她眼前乱成一团,蓦地,她浑身一个冷颤,脑中似有一道激流闪过。 这一幕…… 为什么探郁子肖的后颈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为什么袁筱和徐睿云的武斗会成为郁子肖的灾祸…… 原本没有他的事的。 思及此,她已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侯爷!” 几乎在她喊出的同时,台上的袁筱突然浑身一颤,趔趄地向后退了几步,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台上。 一旁的裁决人连忙走到跟前,探了探袁筱的鼻息,顿时手一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没……没气了。” 徐睿云闻言脸色一白,就要冲上前去看,手臂却被郁子肖牢牢拉住了,他转过头,就看到郁子肖眉头紧锁,神色阴沉。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了起来:“杀……杀人了,杀人了!” 此语一出,人群譁然。 姜柔定在那里,腿上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彻骨的凉意霎时间席捲她的全身。 她错了…… 她让梦里的一切应验了。 路上突然传开了凌乱的步声,袁筱倒下不过五分钟,道路那边竟有一队官兵赶了过来。 郁子肖将徐睿云推了出去,低声道:“快走!” 徐睿云声音在颤抖:“我走了,你和嫂子怎么办?!” 郁子肖怒呵:“不用你管,走!” 徐睿云眼看着那些官兵追了过来,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沖开了人群,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郁子肖站在台上,地看着赶过来的官兵。 首领是一个禁军副史,见到郁子肖便行了个军礼:“侯爷。” 郁子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你们禁军的消息这样快,这人刚倒下,你们便接到消息赶过来了。” 那副史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低着头,声音恭恭敬敬:“臣听闻徐公子出手伤了袁公子的性命,特来缉拿,还请侯爷不要为难在下。” “你们禁军不论青红皂白,就要捉拿人吗!?这袁筱自己犯了疯病,追上来打斗,方才又是自己突然暴毙而亡,与徐睿云何干?如此滥用职权,不怕本侯告诉皇上吗!” “既然如此,便得罪了。”那副史却是置若罔闻,手一挥,身后的队伍瞬间沖了上去,郁子肖神色一变,挡了过去,与这些人纠缠了一番,交斗了片刻,竟无人能越过他去。 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表哥!” 郁子肖回过头去,却见徐睿云已经被几个人按到了那里,样子十分狼狈。 郁子肖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人,看向副史,那人依旧是面无表情。 原来……原来这些人只是在拖延自己。 “侯爷不必再拦,事实如何,我们自会交给刑部调查。”那人又行了一礼,便要带人离去。 “慢着!” 郁子肖刚出声,却被一声沉厚的声音打断:“郁侯在此扰乱公事,是为何意?” 郁子肖抬头,却见来人正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人,正是禁军大首领袁琛。 姜柔支撑着长廊上的木栏,看着眼前的一切,手指不住地颤抖。 原来,劫,真的拦不住的。 第50章 “拿下!” 袁琛一声令下, 纵然是郁子肖也阻拦不得。 “袁统领!”郁子肖叫住了他, “今日两人比武时, 袁公子已有异常, 恐怕是遭人陷害, 并非徐睿云之过,还请袁统领客观看待此事,莫要迁怒无辜之人!” 第89页 袁琛怒瞪他一眼, 冷哼了一声,掉头离去。 郁子肖站在原地, 看着徐睿云被那些人押送而去,脸色阴沉得可怕,闭了眼,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手紧紧地握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此事早有人预谋,袁筱是袁家独子,如今袁琛突然之间丧了独子, 定然要找人出这口恶气,徐睿云落到他手里, 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袁筱早有异常, 现在想来,怕是先前就被人下了药。 徐博明近乎卸了官职,徐若宏如今也形同闲官,徐睿云如今又落到了他们手里,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有人在背后推动着。 这仅仅是个开始…… 背后那人真正要对付的,是徐家,是郁府,是宣王。 官兵来了一遭,其余人纷纷离去。姜柔腿上似乎已经没了直觉,只顺着本能一步步向郁子肖走过去。 “侯爷……”她伸出手,想要去拉郁子肖的手,可郁子肖的手紧紧攥着,姜柔怎么掰也掰不开,她突然就没了力气,腿一软差点跪下去,郁子肖似是突然回了神,伸手扶住了她。 她低声啜泣:“对不起……” “不怪你……”郁子肖拉起她,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回去。” ———— 次日刑部刑审此案,袁筱乃是受了重击,腹中破裂而死。 随后大理寺覆审,结果相同。 郁子肖看着杜文梁的传信,手在桌子上重重一砸,脸色十分可怕。 一旁的丫鬟被吓得手一抖,摔碎了手中的茶杯,急忙跪下来认错:“侯爷,奴婢大意,求侯爷开恩……” 姜柔见状,连忙将那丫鬟退下了,捡起被郁子肖扔在地上的信件来看,一行行看下去,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抬头,眼里是不敢相信:“侯爷……” 杜文梁被调至刑部任职,昨日郁子肖与他传信,让他寻找线索,务必要还徐睿云一个清白。然而,刑部如早有预料一般,将杜文梁安排到其他案件中,等他再来翻看此案时,仵作已经提交了验尸结果。 称袁筱是受了重伤而死,与直接定徐睿云之罪无异。 徐家昨日得知此事,还未有动作,徐睿云已经被判了罪,移至大理寺。 刑部审理案件,从未有两天之内出结果的先例。 如今结果已定,徐家便树了袁琛这个敌。 事情一定不止于此,背后的人显然是拿徐睿云之事做诱饵,他们若此时行动,稍不留神便会踩入对方的圈套,然而,徐睿云却不能不救。 姜柔看着郁子肖,他从昨日开始就这么沉默着,她明白,事情远远不止于此。 …… 同一时间,范康坐在家中,看着来访的人,笑眯眯道:“徐大人今日光临寒舍,真是令我范府蓬荜生辉。” 徐若宏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范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还望范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能出手相助。” “徐大人有事相求,下官定然没得推辞,只是不知大人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徐若宏看着眼前这人,心里只觉得厌恶至极,要在往常,他是绝不会看上范康这等谄媚之人的。只是如今徐睿云落入大理寺,他前些日子蒙冤落罪,虽然最后得了公道,但是却成了闲官,以前来往的人大都避之不及,眼下,只有范康这条路还有可能行得通。 眼看范康在跟他打太极,徐若宏心中有气,却不能显露,只能按住心中烦躁,道:“想来大人也知道,犬子如今定罪入狱,其中必有冤情,范大人在大理寺当职,还望关照一二,还吾儿清白。” “这……”范康似是有些为难,“此事刑部已经定案,大理寺覆审无误,又有袁统领在施压,下官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如今我也别无所求,只求能保吾儿性命。”徐若宏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如今已经定案,又有袁琛施压,想要犯案几乎已无可能。 “范大人有任何条件,只管开出便是!” 范康笑道:“徐大人此话怎讲?” 徐若宏不想再与他绕圈子,直接道:“今日来,并非是想要范大人为难,只求能保吾儿性命,大人有什么要求,我定然竭力满足。” “徐大人,你这着实让下官为难呀……”范康嘆了口气,“要救令郎出来,在下要冒很大的风险,那袁大人可是要亲眼看着行刑的,下官实在无能为力,不过……” 范康眼珠子一转,“我听说那日,在场的除了令郎外,郁小侯爷也在场,令郎与袁公子比武时,郁小侯爷不知为何也上了台,所以你看此事……其中是不是有误解?” 徐若宏睁圆了眼:“你是说……” “如今已确认无误,那袁筱乃是腹部受了重伤,内脏破裂而死,这个结果已定,只是所想要让令郎脱罪,也需要有人来担这个罪名啊……” 范康笑道,“徐大人也说令郎绝不会做出此事,下官也相信令郎是无辜的,这么看来也只有郁小侯爷可能……” 他不再说下去,徐若宏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90页 想要救徐睿云出来,必须要推出一个人去顶罪,在场的围观的人定然不能令袁琛咽下这口气,但那个人若是郁子肖…… 他脑中浮现起闵宜夫人的脸,郁子肖乃郁家独子,他若真这么做,与郁家是大不仁不义,可是秤桿的另一方徐睿云。 “别无他法了吗?” 范康摇了摇头:“徐大人若是觉得此法不妥,下官也无可奈何。下官还有公务要办,就不做陪了。” 眼看范康有了赶客之意,徐若宏权衡再三,狠下心来。郁子肖有爵位加身,即便获了罪,也有保全性命的余地,如今他徐家没了实权,宣王在宫中刚有起势,如不牺牲郁子肖,徐睿云就要丢了性命。 他拉住了准备起身的范康,低声道:“此事,就交给范大人了。” “此事下官并不保证能成,毕竟……”范康意味深长道,“想要成事,少不得四处打点,下官任的小职,手里也是紧张,要为此事奔走,恐怕有些困难。” 徐若宏瞭然,道:“范大人放心,此事不会叫你为难。” 送走了徐若宏,范康回到屋中,便有一人从隔间走了出来,范康连忙恭敬道:“刘先生。” 此人正是裴胤:“此事你办的不错。” “还要多谢刘先生提点,否则下官哪里有幸能为太子殿下效力。”范康知他是太子身边的人,一向对他尊重有加。此次他便是得了这位刘先生的指示,一直坚持到徐家拜访,得知了徐睿云比武之事,才让裴胤有了机会在此事上做文章。 “你便按着他的要求去做,徐睿云的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郁子肖。”裴胤眼中暗了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下官明白。”范康一脸笑,犹豫道,“那徐大人许诺的报酬……” 裴胤亦是一笑:“你此事有功,那些银两便任由你处置吧。” ———— 郁府中,姜柔坐在桌案前,蹙眉思索,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郁子肖下午外出去见宣王,与他商讨徐睿云一事,此事虽然眼下来看几乎已无转机,但尚未明了幕后之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不能无动于衷,坐视不管。 姜柔心知此事定有人在背后谋划,然而将此事在脑中回想过一遍,却发现不了一丝线索。 既是郁子肖的祸,此事定然会将他牵扯其中,最终的指向也不会是徐睿云,然而此时静也不是,动也不是。 姜柔把最近发生的事一条一条列在纸上。 不到三日,徐睿云便被定了罪。袁筱是禁军统领之子不错,然而徐家朝堂之上有徐右相和徐若宏,后宫又有徐贵妃娘娘,徐睿云亦是徐家独苗,此案牵扯到袁家与徐家,审理起来,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徐睿云落罪如此之快,除了藏在背后的人推波助澜之外,与徐家最近失势也无不关系。 徐家失势…… 是从徐若宏到修泰,修泰知府指认他私收重税开始,事情多有疑点,然而皇上并无意认真审查此事,直到逼徐右相交出手中权力。 徐右相与徐若宏失了权,皇上虽明面上幽禁太子,重用宣王,然而却将宣王身后依靠的母家势力几乎拔除。 所以如今徐睿云被扣,徐家却无能为力。 袁筱定然是在比武之前便被下了药,逼得郁子肖出手,后审理此案时,一定有人隐瞒了真相,扭曲事实,将徐睿云定了罪。那禁军为何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袁琛又为何这么快便得了消息…… 此事分明从一开始,便已计划周全。 如果这一切都是太子策划的,那么拔除了徐家,剩下的便是——郁家。 徐睿云只是个世家子弟,对他并无威胁,此番徐睿云落罪,要对付的便不是徐家…… 是郁子肖。 从徐若宏被指认私收重税一罪开始,那人想要对付的,就是郁子肖。 姜柔手顿住,只觉得背后似有一条冰冷黏滑的蛇在盯着她,攀到她身上,将她的身体缠了一圈又一圈,让人喘不过气来。 今日在郁子肖颈后,她又看到了模模煳煳的景象。 此次,画面中是个女人,似乎是躺在地面上。 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可这回姜柔却认了出来,那个人,是闵宜夫人。 第51章 “那仵作可有异常?” “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杜文梁嘆了口气, “袁筱的尸身我也去看过了, 的确没有中毒的迹象, 也确实是内脏破裂而死。中间审案过程, 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郁子肖闻言蹙紧了眉。 此事分明处处透露着不寻常, 却一点差错也发现不了,可见对方的动作十分隐秘。然而他敢肯定,这其中一定有人做手脚, 那日,袁筱的举动根本不正常。 他问:“你可知那日袁筱都与谁接触过?” “审案时曾传唤过当日在场的人和袁筱身边跟着的家僕, 皆道无事发生。”杜文梁脸上有一抹忧色,“那些人的话真假不知,刑部也无意深入追究, 此条路,只怕还得我们自己去查,只是如今徐公子入狱,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尽是痛惜之色:“当初在鞍乐, 若不是侯爷相救,我恐怕早就为奸人所害, 如今被皇帝调至刑部任职, 明知此案有蹊跷,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是我无用!” 第91页 “你莫急,那些人既然做了手脚, 就一定会留下线索。只是时间紧迫,容不得慢慢去寻,却也不能放弃。”郁子肖道,“我会先想个办法周全,你且继续留意这件事。” 武斗当日,在场的都是些散人,郁子肖已经不记得那些人的面孔,即使找得到那些人,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况且徐睿云大理寺狱中,自己眼下已经没有时间了。 对方尚未有动作,他要尽快想办法见徐睿云一面。 “如今,刑部定然有对方的人,你要小心。” 杜文梁颔首:“侯爷也要当心。” 郁子肖离开酒楼,上了马车,想到最近种种,不由心沉。此事得利最大的是萧承文,定然是他在背后所为,不过他已被幽禁东宫,又如何能策划这些动作…… 正想着,却感到身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停下来做什么!”郁子肖心中正烦,呵斥刚出,外面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还请郁侯下车,跟我们走一趟。” 郁子肖掀开帘子,就见外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队禁军,领首正是当日来捉拿徐睿云的那个副史。 郁子肖冷眼看着这一众人:“却不知大人要缉拿本侯,是以什么罪名?” 那副史也不犹豫,直接道:“为的是袁筱一事,侯爷当日在武台上也与袁筱动了手,此案有疑,还望侯爷配合,也可早日自证清白。” “清白?”郁子肖冷笑,“本侯今日跟你们走,只怕明日就和徐睿云一样落入大牢,何来的自证清白?” “侯爷还是不要让下官为难。” 郁子肖看着眼前的人,深知不能再对禁军动手,如今那些人想要将他定罪,他便是做什么都不成。 那副史依旧是面无表情,却并未退后一步。 “本侯不会跟你们走。” 郁子肖将手伸向腰间,轻轻一拽,将腰间的一块墨玉取下。 “当年圣上与家父有诺,郁家今后若有罪,可免一罪,以此玉为誓。”郁子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退下,我要进宫面见皇上。” 那副史的面容终于有一丝松动,似乎是在怀疑此话的真实性,一时间两方在道路上僵持起来,谁也不肯退让。 郁子肖知道他听了此话,不敢轻举妄动,他一人面对几十官兵,气势丝毫没有弱下去。 “没听到本侯说什么吗?”他声音顿挫有力,“退下!我自会向皇上交代。” 那副史也有顾虑,思索再三,终于松了口,却仍旧是不肯退让:“侯爷既然说要进宫面见圣上,下官便护送侯爷前往。” 郁子肖没再看他,转身回到了车厢里,厉声道:“去宫里!” 原来后手在这里。这一切的矛头,本就是指向他。 对萧承文来说,徐睿云这样无关痛痒的世家子弟是生是死并不重要,他想要的,从来就是他郁子肖的命。如今他若是担了此罪,徐睿云便能活。 徐家就算如今失了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还有宣王在,只要徐睿云脱了这罪名,徐家定然能保住他。 萧承文不知有这墨玉一事,但皇上定然要给袁琛一个交代,他今日到宫里去,纵然能保自己一命,却必然要付出代价。 副史带领的队伍,便跟在郁子肖的马车后,一路相随。 到了宫门口,郁子肖没有看身后跟着的人,直接进了宫门。 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摺,徐睿云一事他已知,近日奏摺不是弹劾徐家就是为徐家说话,他早已不耐烦,这时有人进来通报郁侯觐见,他摔下手中的奏摺,语气冷硬道:“让他进来!” 徐家最近频频出事,郁子肖此时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郁子肖得了令,走进去,行了常礼,却没再起身,直挺着背跪在那里。 皇上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为何跪着不起?” “臣有罪。” “何罪之有?” 郁子肖攥紧了拳:“臣那日在比武台上,误伤了袁统领之子,此事是臣一人之过,与徐睿云无关。” 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说,那袁筱是你杀的?” “是。”郁子肖道,“此案误审,还望皇上能还徐睿云一个清白,臣愿受罚,绝无怨言。” “你既然今日来认了罪,朕自会给徐家一个交代。”皇上问,“你当真要担此罪?” 郁子肖突然俯身,手中执一墨玉,缓缓举至头顶。 皇上看到他手里的物什,目光一顿。 “当年家父驱逐边境二十万匈奴,出征前日,皇上曾予家父一诺,郁家日后有任何罪,凭此物可免一罪,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 皇上盯着那墨玉,一语不发,从方才起就一直不悦的面孔有了一丝缓和。 那是当年他初建大俞时,内政未稳,外敌来犯,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刻,整个朝中,能给担得重任的武将,只有郁绍一人。 郁绍出征前夕,他亲自到军营中,与他饮别,并予他一诺。 当年不是没有人反抗新朝,只是有郁绍在,他大俞便有了一根定心针。 郁绍辅佐他十年,从他还是一个没落贵族时便跟着他,那些年,出征打战,从未有过败仗。 第92页 当年太子对郁子肖下毒,他也有过心虚愧疚,郁绍最后死在沙场上,他想起往昔,也曾独自垂泪。 回想起往前种种,这位自私多疑的皇帝,看着如今跪在地上的郁子肖,心终究是塌陷了一块。 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嘆了口气:“起来吧,朕会令他们放了徐睿云,你既然手执这墨玉,朕一言既出,自然守诺。” 郁子肖叩了一首,并未站起。 皇上看了他一眼:“不过,袁统领那里,朕还要给个交代。” “臣明白。” “一月之内,你便离开京城,到南地去吧。”皇上道,“朕会下旨,将你贬至南地,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 郁子肖再一深深叩首,沉声道:“臣遵旨。” 皇上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十分疲惫,挥了挥手:“退下吧。” 郁子肖这才缓缓站起。 “臣告退。” 郁子肖从御书房走出,手心里已满是汗,那墨玉从他手中滑了出去,跌在地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子肖!”徐贵妃不知何时听了风声,急匆匆赶来,就看到郁子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 她一看到郁子肖,便上前拉住他,两人到了徐贵妃宫中,她才急急问道:“事情怎么样了?可有能救出云儿的法子了?!” 郁子肖垂下眼,神色淡淡:“姨母放心,云儿无事了。” 徐贵妃这才如松了一口气般,神色却不太好,看起来有些疲惫,甚至显出一丝老态,全然不似以往那般雍容华丽。 “近日宫里来了个宁昭仪,是太子身边宁良娣母家送来的,自进宫起就深得皇上宠爱,本宫前些日子不过是训了她几句,皇上便将我禁足半月。”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垂起泪来,“我在宫里如今是举步维艰,徐家也一日不如一日,此时断不能再出事了……” 郁子肖强打着精神安慰她道:“表哥如今在宫里深得人心,有他在,徐家不会有事的。” 徐贵妃一边落泪一边道:“如今,也就只能靠着昱儿和你了。” 郁子肖点头:“姨母也要放宽心,在后宫中更要谨慎,莫要让其他人抓了把柄。” 自宁昭仪进了宫,徐贵妃在宫里受了诸多委屈,近日乍一得见娘家的人,压抑已久的委屈便全部吐诉而出。郁子肖心神俱疲,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徐贵妃好不容易收了泪,才放他离去。 他出了宫,坐到马车上,整个人都如失了魂一般,一时间脑中竟只剩了一片空白。 从他当初开始和萧承文作对起,他就知道,自己要么助萧承昱坐上那个位子,此后逍遥快活,一生无忧;要么等太子称帝,算起旧帐,给他个死无全尸也说不定。 如今,却又是哪种结果? 这无休无止的算计,实在是太累了。 他只想活着,守住郁家,守住父亲留下的功名,然而从幼时被太子下毒开始,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安然守护那些东西了。 太子不会留着他的,他只能去斗。 今日听到皇上让他离开京城,他心中竟有一丝释然,若是真能带着姜柔和母亲离开这里,到南地去,远离那些阴谋算计,怀疑猜忌,也过一过平常人家的日子,又有何不好? 想到这里,他兀自笑了一声,嘴角一抹自嘲。 离开京城,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第52章 马车行到郁府门前时, 郁子肖便看到姜柔立在门口, 正望着马车来的方向。 他连忙下了车, 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果然是凉的。 郁子肖蹙了蹙眉:“怎么站在门口?是感觉不到冷吗?” “也不冷的。”姜柔抬头对他笑笑, “我就想在这儿等着你,让你一回来就能看到我。” 姜柔这么一说,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对方大抵是知道了今日他进宫面见皇上的事, 猜到些什么,故而站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想是要给他一些慰藉。 “你……听说了今日的事了?”郁子肖低着头,神情有些落寞,“我们……” 姜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牵着他往回走:“先回屋,你这一趟是累了吧,我给你炖了汤,先暖一暖身子。” 她今日在家中得知郁子肖回来的路上被拦截,后来直接进宫面圣, 她便什么都猜到了。 此事的目的本就是他,对方有了动作, 郁子肖定然是担了罪名, 进宫去和皇上谈条件。 至于如何谈,他手中该是有一些筹码,只是皇上要从他身上拿些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 不论怎样, 结果总不会太好。 她怕的是郁子肖骤然间受到这样的打击,心中抑郁,回府后还要自己撑着,若是如此,太难过了。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来不愿意倚靠任何人,你帮一帮他,他都要一分一毫计较着。在他心里,自己和闵宜夫人都是他需要去保护的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又怎会在她们面前显露出来。 所以她要在外面等着,她要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她想告诉他,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有她在这里,一直守着他。 第93页 两人进了屋,姜柔便将下午炖好的粥端了过来,掀了盖,里面的热气就冒了出来,带着粥的香甜,映着姜柔的脸。 郁子肖一言不发,拿起汤勺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粥。 姜柔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待碗中的粥尽了,郁子肖沉默了片刻,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道:“我们去南边好不好?” 姜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皇上的条件吗? 要保徐家,就要舍了郁家。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对方有些许不安,于是便温柔地回握着他的手,浅浅笑了:“好。” 她也不再问什么,郁子肖顿了顿,声音里有些苦涩:“南地不是荒凉之地,也算安定富饶,到了那里,我不会让你过得比在侯府中差。” 姜柔听了,却没有回应他,只是轻轻眨了下眼,叫了他一声:“侯爷。” 她贴过来一些,挽着他的胳膊,软声道:“你累吗?我们去休息一会儿,行不行?” 往日郁子肖黏她的时候,姜柔总是淡淡的,只是就算躲,最后也都由着他去了,郁子肖只当姜柔愿意顺着他,不与自己计较这些。这还是姜柔第一次自己靠过来,要跟他一起。 郁子肖心中想着事,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舒展了眉,轻轻“嗯?”了一声。 姜柔缓缓靠上他的肩头,轻声道:“侯爷,我有些累了,抱着我睡一会儿吧。” 郁子肖就觉得身前一暖,姜柔已经依偎在他怀里,他的手便轻轻搭在她腰上。 他心中如何不知,姜柔主动来讨好他,是为了让他开心一些,又或许,她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安,也随之不安起来。 于是他低头在她发梢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好。” 说完郁子肖将人横抱起来,在床上躺下,抱着她道:“睡吧,我在这。” 姜柔缩在他怀里,将头贴在他胸口,闭着眼,却没有入睡,就静静躺着,直到感受到郁子肖的唿吸均匀了起来,才慢慢抬起手,在他后颈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依旧是那副场景,这次她略微看清了些,上回的比武台她未曾见过,可是这次是在郁府,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些日子,已是再熟悉不过。 那是郁家的祠堂。 上次看到的那个场景,还是会发生。 什么都没有变。 他去了一趟宫里,什么都未改变。 姜柔疲惫地放下了手。 她的体力一日不如一日了,往常看了别人的祸事,只是头晕罢了,如今,却是收回手的下一刻,整个人就会浑身发软,直接昏过去。 所以郁子肖从来不让她碰他的脖颈。 她只能每晚趁着他睡熟了,自己偷偷碰一碰,然后再沉沉睡去。 她不知自己如今能做什么,她这两日也总是去问闵宜夫人安,祠堂她也让人一直看着,却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真的要等一切都降临了,才能去改变吗? 她不知道。 ———— 过了两日,袁筱一案有了转机。 徐睿云从大理寺回到了徐府,皇上亲自拟旨,夺了郁家的爵,命郁家迁至南地,无皇帝指令,再不可入京。 京中人人譁然,听闻此事,无不惋惜道,当年郁侯骁勇善战,何等威风,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功勋,终究被那不成器的郁小侯爷葬送了。 郁子肖对外人的说道置若罔闻,开始着手筹备离开的事宜,家中却也没有什么可带走的,只有闵宜夫人保留着郁绍的许多遗物,要一併带走。 郁子肖进了后院,便看到闵宜夫人正自己一件件数着库里的东西,看起来有一丝憔悴。 他沙哑出声:“娘。” “嗯,你来了。”闵宜夫人抬起头看他,神色是少有的温柔,仿佛又回到了他幼时,郁绍还在的时候,闵宜夫人对外泼辣强势,对着他却总是很温柔的。 “以前我就总想着,什么时候你父亲能带着我们娘俩一同远离这京城,找个安定富庶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她细细擦着东西上的灰尘,笑道,“如今终于能走了,你爹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开心。” “娘从来也不求你能怎样,过去我总说让你守着你爹留下来的功勋,自你爹走了之后,一直对你很严厉。”闵宜夫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她许久没对自己的儿子做这些亲切的动作,手有些不自然。 她垂下眼笑了笑,“其实跟那些比起来,我更想看到你安安定定的。” “如今皇上让我们去南地,我倒也开心。柔儿是个好孩子,她虽然不说,可是我看得出,她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如今要跟着你一起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要好好待着她。”(?′3(′ω`*)?棠(灬? ε ?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她到了郁府中,我也总照拂着她,可是和丈夫的疼爱终究是不同的,你今年才及弱冠,还不懂得夫妻究竟意味着什么。” 闵宜夫人望着她方才整理的东西,轻轻嘆了口气:“她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姜柔,还是在说她自己。 第94页 郁子肖听着她的话,心中又怎会不知。 那日他从宫里回来,已经想好了如何跟母亲和姜柔说去南地的事,他没能护得住郁家,可至少要护得住母亲和姜柔。 他坐在马车里,甚至想好了回到府中,如何轻松地跟她们解释那些事情,可到了家,她们却什么都不曾问,只是安抚着他,同他笑:“好。”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想了,纵然他真的败了,郁家覆了也没什么,他便是豁出了命,也要护住守在他身后的人。 “行了……”闵宜夫人今日难得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又转过身去,“府中也没什么可带的,你得了空去家里的几处庄子看了看,把东西清点好,不要出什么差错了。” 郁子肖道:“我明白了。” 第53章 府中的事宜办妥当, 郁子肖挨着看了自家的酒楼和庄子, 虽然爵位没了, 郁府的家产皇上却未提及半分, 因此纵然去了南地, 除了路途奔波,其余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庄子里的伙计见他来了,忙将帐本都拿给他看。 伙计看他在翻看帐本, 讪讪一笑:“侯爷……小的也在咱们这儿干了有两年了,前些日子家中老母来信, 说是给我寻了门亲事,你看……” 如今郁家被夺了爵,这些人巴不得赶紧撇清关系, 郁子肖也无心去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头也不抬道:“这钱庄不是还有徐家的一半吗?本侯如今要离京,这等事你就去找徐家老爷商量吧。” “诶,小的明白了。” 郁子肖本就想粗略翻一遍,结果没翻几页, 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眉头一紧:“怎么库里的银子支出了这么多?” 那是笔大金额,库里的银子大多数都是京中商户们存进来的, 哪怕他们临时要用, 也要留着一部分以供商户们来取钱,而帐簿上却清清楚楚地记着,前些日子支出了一大笔银子,几乎掏空了库里的存银。 “徐老爷取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伙计看着他的脸色, 有些发憷:“这……小的也不知,徐老爷说他有急用,小的也拦不住吶。” 徐若宏怎会突然取这么一大笔银子,他要这些钱做什么?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他突然觉得身上一丝冷意,难道是…… 郁子肖放下帐簿就沖了出去。 这家钱庄是徐若宏当时少了一半资金,叫他郁家一起办的,连这家庄子的存银他都动了,那其他徐家的钱庄恐怕也已被他掏空了,他这是要搬出倾家荡产的势头吗? 郁子肖赶到了徐家其他的钱庄,只是他虽与徐家关系极近,可毕竟不是这庄子的主人,伙计犹犹豫豫不肯让他看。 郁子肖此时心急火燎,哪里容得他犹豫,索性直接用扇骨抵在那伙计脖子上,逼着他将帐本交过来。 伙计哆哆嗦嗦地递上了帐本,郁子肖快速翻了翻,顿时变了脸色,这庄子的存银竟也只剩了原先的二成! 他立刻回到马车厉声道:“去徐家!” 到了徐家,郁子肖直接去见了徐若宏。 徐若宏正坐在那里喝茶,看到他闯进来,神色有些不自然:“子肖今日怎么来了?” 郁子肖不欲废话,直接问道:“庄子里的存银,舅舅拿去做什么了?” 徐若宏眼前来势汹汹的人,只觉得屋里的温度都冷了起来,明明郁子肖才是小辈,他却觉得自己好像矮了对方一头似的。 他也确实心虚,但不想在外甥面前露了怯,便做出不悦之色:“自然是有急用,你来问这个做什么?” 郁子肖直言:“是为了云儿的事?” “云儿先前出了事,我自然要想办法打点,看有没有法子救他出来。”徐若宏也知道了是郁子肖进宫面圣揽了罪责,只当是送去给范康的银子起了作用。如今郁子肖虽然被夺了爵,却也没太大的损失,他自认那些银子是花得值的,虽然对不住郁家,却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云儿出了事我又怎会不管?舅舅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先前的猜想被落实,郁子肖气上心头,再也压不住怒火,“徐家如今的情况,舅舅难道还不清楚吗?!你去贿赂那些人,便是将把柄送到他人手中,郁家如今也失了势,若是有人想趁此机会外添把火,我们就算完了!” 徐若宏看郁子肖对自己如此不敬,语气也冷淡起来:“我怎会不知,所以我都是取了现银送过去,哪里有证据说是我做的!” “那欠商户的银子怎么办?”郁子肖盯着他,句句紧逼,“那些人既然诱使你交出这么一大笔钱,若是想害你又有何难?!你知不知道,他们若是放出消息,那些商户联合起来将徐家告到皇上面前,皇上再查出贿赂一事,到时候不光是你徐家,我郁家也要一起陪葬!” 徐若宏闻之色变,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点,郁子肖这番话一出,他想到了事情的后果,顿时冷汗便下来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郁子肖冷笑一声,“舅舅不若静静等着,看有无可能。” “那……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徐若宏此时也顾不得脸面了,郁子肖说的这一切完全有可能发生,到时候若是因为他一人,断送了整个徐家和郁家,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第95页 郁子肖抓紧了他的衣领:“你把银子给了谁?” “范……范康。” 郁子肖一听这名字,脑中便回想起了先前在徐府门前看到的那张脸。 原来是那人…… 原来早在那时就有人在策划这些,一步一步地推着他们向这个陷阱中走。 他竟是这样迟钝,到了这一步才发现。 眼下银子已经送去,全都成了定局,只有把范康揪出来,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此人身上,或许他们还有转机。 郁子肖松开了徐若宏,转身便走。 “表哥,表哥!”徐睿云不知何时站在了外面,看到郁子肖从屋中走出便扑了过去,他从大理寺出来后便知道郁子肖为了保他,自己到皇上面前去认了罪。 他这些日子被徐若宏关在府中不得出,如今见到了郁子肖,顿时眼睛发红,但是强咬着牙不肯哭出来,“是我对不起你,表哥……” 郁子肖看到他,来不及多说什么,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只能尽力去救徐家的人。他直直地盯着徐睿云,声音不容反驳:“你听我说,现在就离开京城,到南地去,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联繫到你,现在就去!” 徐睿云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满是惊恐:“为……为什么?是不是出事了,表哥,是不是因为我,我不能跑,让我一个人去担责任!” 郁子肖怒了,一把拽过他的前襟,咬牙道:“别再使你那些少年义气了!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今晚之前必须离开京城,什么都不许问,你听到了没有!” 许是他的神情太过恐怖,徐睿云吓到了,连连点头:“我……我知道了。” “你若是没能离开,以后也不必再叫我表哥了。” 郁子肖已没时间再与他说,留下这一句话便走了。 离皇上下旨已经过了三日,对方随时可能有动作,不论怎样,他不能让徐家和郁家就此全部断送在那些人手中。 郁子肖匆匆赶回郁府,叫来牧风:“让他们将东西收拾好,现在就将大夫人和夫人送出京城!” 牧风神色一变:“主子要留下来?” “我不能走。”郁子肖道,“时间来不及了,立刻送我娘和姜柔离京,一定要把她们安全送到南地!” 牧风怔了片刻,终究是低下了头:“牧风遵令。” 行李是一早就收拾妥当的,姜柔和闵宜夫人听了要走,也没什么异色,只是上了车,却发现郁子肖并没有来。 眼看着牧风就要赶车,姜柔叫住了他,问:“侯爷呢?” 牧风愣了一下,道:“庄子里还有些事情,侯爷处理完了就来。” 姜柔道:“那就等他来了一起走。” “夫人,侯爷很快会赶过来的,到时候就与我们会合。”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急着走。”姜柔淡淡道,“他既然很快就来,那我们便在这里等着他。” “来不及了,夫人。”牧风这次没有听她的令,转过头,挥了手中的鞭子,“恕属下难以从命。” 说话间,鞭子打在了马身上,车厢一晃,马车便移动起来。 “停下!”闵宜夫人突然出声。 车停下了,却不是因为闵宜夫人的命令。 迎面来了一队官兵,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为首的正是袁琛。 他骑在马上,神色冷峻:“今日,一个人也别想走。” 闵宜夫人掀开车帘,从车上走了下来,与袁琛对视:“皇上已下了旨,让我郁家一月之内离开京城到南地去,不知袁大人今日在此拦路,是为何意?” “哼!”袁琛冷笑一声,“夫人还不知?徐若宏联同范康贩卖私盐,今早私盐队被拦截,已经全都招了,那徐家的钱庄可也有你郁家的份,这私盐里,只怕是也有郁家投的银子吧!” 闵宜夫人身形屹立,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袁大人张口便来,纵然那庄子有我郁家的份,又如何能证明我郁家与那贼人苟同?皇上既未下旨,袁大人便急着到郁府中来抓人,是包藏着什么私心?亦或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夫人说笑了。”袁琛道,“皇上未下旨,我自然不会抓人,不过此事郁家亦有嫌疑,我自然要保证在水落石出之前,将你郁家的人看牢了。” “我儿并非杀害令郎的人,我当袁首领明眼识人,却不想竟也如此愚蠢,叫人利用了都不知,真是可笑!”闵宜夫人说完,不再看他,径直转过身,看着牧风道,“回府!” 留下袁琛在原地,神色晦暗地看着她的背影。 姜柔看着闵宜夫人一步一步走过来,上前扶住了她:“娘……” 闵宜夫人身子晃动了一下,拍着她的手道:“不碍事。” 姜柔没说话,扶着她慢慢走回了郁府。 如今看着这一切,她很怕,却不能露出一丝软弱。 她要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去面对,而不是变成他的拖累。 走到门前,却看到了那道颀长的身影,是郁子肖。 第96页 他似是匆匆赶了回来,唿吸还有些急促,看到她们走过来,眼中却露出一丝绝望。 “怎么回来了?”他看着她,声音在颤抖,“不是让你们走吗?为什么没走?” 姜柔看着他,想努力扯出一个笑,却笑不出来。 “走不掉了。” 第54章 郁府被围起来了。 上一次是在郁子肖不知情的时候, 这一次是在他眼前。 可是他看着那些官兵守在郁府之外, 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出两日, 范康徐若宏入狱, 外面风声起, 先前在徐家钱庄中存钱的商户们纷纷前去讨钱,讨钱不成,便又将徐家告了上去。 皇上大怒, 即刻下令斩杀范康和徐若宏,范家满门抄斩, 念徐家有开国之功,将徐家流放至汀州。 徐睿云不知所踪,徐右相得知此事, 一个字也未说出来,吐了口浓血,便仰面倒地,再也没醒过来。 至于郁家,皇上一直没有发话, 既没有下令惩罚,也没有下令阻止袁琛。 不出二日, 徐贵妃因谋害皇嗣被夺了妃位, 打入冷宫,皇上对宣王的态度也冷淡了起来,同时太子的禁足令被解了。 短短几日,朝堂上风云巨变。 郁府中一片清寂。 先前打算离开时, 遣散了大部分的家僕,如今厨房里,就剩了一个一直跟在郁家的老厨娘。 锅灶都是冷的,往日最是暖和的厨房,姜柔今日踏进来,却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老厨娘坐在凳子上,看到姜柔来了,便站起身来勉强扯了扯嘴角:“夫人。” “怎么不生火?”姜柔走过去,望了望外面,“午时了。” 厨娘看着她,缓缓嘆了口气:“夫人……老奴年纪大了,如今也想要回到村子里,去种种田过一过太平日子啦……” 姜柔没有不悦,只笑了笑:“既是如此,便走吧。” “夫人……” 姜柔轻轻摇头:“走吧。我会叫管家再多给你一些银子,你在郁府待了这么久,该回去颐养天年了。” 说完这句话,姜柔走过来,叫跟在身后的念冬帮着自己生火。 那老厨娘看着身形瘦弱的姜柔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顿时心觉不忍,流下两行浊泪:“夫人,走之前,就让老奴再为你们做一顿饭吧。” 姜柔看她,淡淡笑道:“好。” 她们在厨房里,一起备好了府中今日的午饭。 姜柔带着念冬回到屋中的时候,郁子肖正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窗外。 不过几日,他身上已经褪了先前一直走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灰暗的颓气。 姜柔将碗筷放好,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道:“侯爷,来吃点东西吧。” 郁子肖眼眸动了动,却没有看她,只是轻轻牵了牵嘴角,声音轻轻:“别再叫我侯爷了,我已经不是侯爷了。” 他没了侯爵,如今保不住郁家,更保不住徐家。 他好像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在他还未有一丝喘息的机会时,所有的一切都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无法补救。 姜柔将饭菜端到她面前来,又道:“吃点吧。” 郁子肖看着盘中的菜,郁府纵然先前并不讲究,这与以往相比却也称得上寒酸了。 他笑了一声:“厨房的人都走光了吗?” 姜柔看着他,“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走?”郁子肖看向她,“你还留在府中做什么?” “我是你的妻子,自然留在这儿陪着你。” “很快就轮到郁家了……”郁子肖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留着这儿,陪着我一起送死吗?” 姜柔沉默了,她也不知,就在这里是与他一同死,还是与他一起活。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郁子肖也不再看她,拿起了筷子,静静夹起菜吃,眉间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郁色,似在思量着什么。 “姜柔。”他放下筷子时,叫了姜柔一声,从一旁的卓案上拿起一个东西,放在了她眼前,“你拿着这个,离开吧。” 姜柔看着那纸封上的三个字,手上一松,筷子自手中滑落出来,掉在了桌面上。 那上面写着清清楚楚的三个字:和离书。 “我……”她哽了一下,将那封信推了过去,“我不要。” “你走吧。做不了郁家的夫人,你还是姜太傅的女儿。”郁子肖垂下眼,“再者,你我并无夫妻之实,离了郁家,你……” “我不要!”姜柔声音提高了一些,嘴唇在颤抖,“我不走。” “你不走,你留在这儿到底图什么?就为了你们柢族的命运之说?”郁子肖嗤笑了一声,“你真以为只要待在我身边就能活下去?你看看你自己,来到郁府这么久,我再好吃好喝养着,还不是……” 说到这里,他看着姜柔手腕上突出的骨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还不是这样病恹恹的?” “你来到这里,可有一丝一毫比从前好了?”郁子肖别过眼,看着窗外,声音没有温度,“走吧,也不必留在这儿碍眼了。” 第97页 “郁子肖。”姜柔叫他的名字,抬头看着他,“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人的,我又何尝不是?是去是留,我自己会做选择,不用你来决定。” 郁子肖似乎有些厌倦,起身要走,姜柔刚想拉住他,外面却突然传来盼晴的声音:“夫人,不好了!” 姜柔看过去,就见盼晴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直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带着哭腔道:“大夫人……大夫人她……” 姜柔顿时神色一变,跑了出去,郁子肖同样变了神色,一起追了过去。 姜柔直直跑向了郁家的祠堂。 她第一次如此殷切地期望着,举头三尺若真有神明的话,一定要听到她的心声。 千万不要发生…… 推开了祠堂的门,姜柔全身如同定在了那里,再也迈不出一个步子。 闵宜夫人全身穿戴得整齐,带着几只素钗,脸上是得体的妆容,再也不復往日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闭着双眼,像睡熟了一般,神情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 她身边,是郁绍的牌位。 “娘……”郁子肖怔怔地走过去,沙哑地叫了一声,“娘!” 无人回应。 “咚”的一声,郁子肖双膝跪地,神情无助又迷茫,他的手指颤抖着放在闵宜夫人的鼻尖处,却感受不到一丝气息。 他怔愣了片刻,想要伸出手去拍一拍她,却又像是怕拂乱了她的衣裳,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起来。他整个人弯着腰,像是要极力蜷缩起来,良久,他终是滴下了泪,声音如同撕裂了一般:“娘——” 姜柔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喃喃道:“素雨呢?为什么没有看到她……” “我今日去后院送饭,到了屋里,却只见素雨躺在地上,不知昏迷了多久……我,我想起小姐先前的吩咐,就赶紧跑来了祠堂,便看见……看见……”盼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姜柔脚步僵硬,缓缓地走到郁子肖身边,一同跪了下来,看着闵宜夫人,颤抖着开口:“娘……” 懊悔与自责交缠着将她的心勒绞得生痛。 是她没用,她明明,明明看到了,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看到了灾祸,可是一桩桩一件件,她全都没能帮他们躲过去。 姜柔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角,泪水不受控制地向外涌,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将灰尘漫开。 闵宜夫人耳边放着一封信,郁子肖手发着抖,将那信件捡起打开,除了一封信,还掉落出来几张凭据。 那几张纸,是郁家钱庄的契子,与徐家相关的庄子,已经全部转到了闵宜夫人自己的名下。 她是皇上亲封的一品浩命夫人,她划到自己名字下的财产,便与郁府没有半点关系。 郁子肖看着那封信,手微微颤抖。 “吾儿亲启: 绍郎早逝,吾儿当时年仅五岁,为娘唯恐你丢了性命,自此起,对你多有严苛,这些年来,也深知吾儿不宜,是娘对不起你,亦是徐家对不起你,如今娘以这条命,断了你和徐家的联繫,惟愿吾儿今后平安顺遂,远离这朝廷纷争,携妻远去,一生安乐。” 末尾,只写了短短几字:今追随亡夫而去,勿念。 她用她这条命,最后护了郁子肖一次。 郁子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上的每一个字,再也压抑不住嗓子里的呜咽,头抵在地上,似乎是要将自己藏起来,再没有了一丝伪装,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姜柔把手伸过去,想要扶他起来。 手刚碰到郁子肖的肩膀,却被他一把给推了开。 他力气大,姜柔被他一推身子便向后倒去,她下意识用手肘支了一下地面,才没有倒下去。 姜柔看向郁子肖,就见他两眼发红,目光紧紧地锁着她,他的声音沙哑,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姜柔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却被郁子肖打开了。 “滚!” 姜柔愣道:“郁子肖……” 郁子肖整个人仿若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抓起姜柔,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弄疼了她,就拖着她向外走,直接将她推了出去。 姜柔摔倒在门外的地上,地上是冰的,她只觉得浑身一冷,耳边只剩下郁子肖歇斯底里的声音:“你走!离开郁家,以后你不是我郁家的人,再也不要踏进郁府半步!” 姜柔脑中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她听着郁子肖的声音,尽管他这样冷漠,这样刻薄,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在害怕。 他怕的是一个人去面对别人对自己命运的判决,还是怕自己真的会走? 可她就只想到他身边去。 于是姜柔慢慢支起身子,像往常一般神色淡淡:“我不会走。” 没有听到郁子肖的回答,姜柔缓缓抬起了头,对上郁子肖的眼睛,轻声重复:“我不会走。” 郁子肖站在原地看着她,姜柔的脸色如往常一样寡淡,他却觉得,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久没看到评论了qaq 第98页 第55章 姜柔是在一阵颠簸中醒过来的。 她一睁开眼, 看到的就是暗红色的车顶。 四周的帘子都是暗色的, 将外面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 以至于她睁眼后呆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况。 她在马车里。 这个认知让姜柔心一跳。 郁子肖还是让她走了。他在答应了让她留下之后,又强硬地将她送走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 郁子肖将她从地上扶起后,抱着她进了屋, 晚上如常跟她一起躺下睡觉。她昨日回到屋中后,只觉得特别累, 躺在床上不多久就浑身发软,脑子昏沉,迷迷煳煳间似乎感觉到对方将一个冰凉的物什戴在了她脖子上。 姜柔连忙坐起来, 摸了摸衣领,果然有个东西,她将那东西从衣领中拿了出来,原是一块玉。 玉贴着她的身子已久,放在手中暖盈盈的, 这是一块墨绿色的玉,两遍雕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 里面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她并不认得。 她不知道郁子肖为何要将这东西留给自己。闵宜夫人去了,纵然皇上不会再追究郁家,可郁子肖如今已是庶人,太子和袁琛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将自己送出来, 是打算一个人留在那里拖延时间,好让她平安逃出去吗? 姜柔不敢再想,一把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强烈的日光刺得她眼睛一痛,随后在渐渐清晰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云辞……” 带自己出来的是云辞。 也是……除了他,还有谁能把自己带出来呢? 云辞回头看了她一眼:进去吧,外面冷。 姜柔摇头,有些急切地说:“云辞,你带我回郁府,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云辞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一定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姜柔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也是柢族之人,你一定明白,没有我在,他会死的!” 她近乎哀求道:“你送我回去吧,好不好?” 云辞的神色一如往常温和,却并没有点头。 他犹豫了片刻,才看着她:你真的决定要回去? 姜柔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心已决。” 云辞:好。 他答应了郁子肖送姜柔出城,照顾她直到安定下来,但是,他更想尊重姜柔的意愿。 郁子肖命中有劫,又何尝不是姜柔的劫。 他要做的,只是努力护好她。 云辞应了姜柔,正欲调转车头,突然马一声嘶鸣,一条腿向下折去,周围的山体上蓦然出现了几个黑色的身影。 云辞顿时神色一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拔出了腰间的细剑,防备地看着来人。那些人看到他们,半点也不犹豫,直接沖了过来,拔刀向云辞而来。 云辞起初还能应对自如,来去攻防,几无破绽,然后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后面源源不断有人出现,很快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几个弓箭手正要拉箭,为首的人却突然喊道:“抓活的!” 那些人将云辞团团围住,云辞彼时尚未负伤,然而要兼顾姜柔,终究是让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姜柔本被云辞推入了车厢中,躲在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几声刀剑碰撞,马车外突然伸进来一双手,粗暴地将姜柔拉扯出来,一把刀便横在了她脖颈上。 姜柔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人挟持着姜柔,对云辞大声呵道:“住手!” 云辞一回头便看到那人抓着姜柔,刀擦过姜柔的脖颈,已有血丝渗出来。 云辞收回了手。 “把剑扔了!” “哐当”一声,云辞的剑落地。 那人方才在云辞手下吃了不少苦头,此时警惕地盯着云辞,对一旁的人叫道:“你们,断了他左腿!” 姜柔惊慌,挣扎了起来:“不要!” 那人将她抓紧了些:“老实点!” 姜柔微微颤抖着:“你们……你们要抓的是我,跟他没有半点关系。我如今已经在你们手里,放他离开。” 云辞已经为他们做了太多,她不能让他承受这些结果。 身后那人却冷笑一声:“今日,这位云公子,我们也是要带走的。” 云辞担忧地看着姜柔,那人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便挥起了刀棍,重重向他的腿击过去。 姜柔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刀棍落在云辞的腿上,鼻子一酸,哭道:“不要!” 云辞霎时间左膝一弯,跪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还要再打,那人喊道:“够了,还要带回去给主子交差,把他绑起来!” 姜柔看着那些人将云辞按在地上,用绳子绑了起来,那双白皙的手腕被勒得通红,她只觉得心如绞痛,张开嘴,口中尽是嘶哑的声音:“云辞!云辞……” 云辞抬起头看着她,嘴角动了动。 姜柔看清了他的口型。 他在说:别怕,我没事。 她看着云辞,已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流出来,嗓子中全是破碎的呜咽。 身后的人将她一扯:“带走,分开关起来。” 姜柔的眼睛被蒙了起来,随后便被绑起来,推到了另一个车厢中。 第99页 她缩在车厢中,努力想镇静下来,可是身子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太子抓了她,是要威胁郁子肖,可他抓了云辞是要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姜柔眼前的的黑布被掀开时,眼前是一角杏黄衣袍。 那人语气似乎有些不悦:“太子妃的娘家妹妹,你们便这么绑着过来了?” 姜柔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只觉得不寒而慄。 身后的人给她松了绑,姜柔的手脚被绑了一路,又酸又痛,突然被解了绑,手脚都还是僵的。 她揉了揉手腕,抬头看着太子:“殿下将我绑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萧承文笑了:“妹妹何必这么生疏,你长姐是孤的太子妃,你父亲是孤的老师,孤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 姜柔只觉得心下厌恶:“姜柔如今已到了殿下手中,殿下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萧承文闻言,脸色却是依然没变,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孤便有话直讲了。” “如今徐家已覆,郁子肖被夺了侯爵。”萧承文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你跟着他,下场会如何,你可清楚?” 姜柔轻声道:“郁家无罪,不过是成了平民百姓,姜柔还受得了。” “不愧是老师的女儿,倒还有些风骨,不过你有句话可说错了。”萧承文那双细长的眼轻眯,好像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事,“郁家会怎样,还要看孤想让他怎样。” 姜柔冷眼看着他:“太子想做什么?” “不要惊慌。”萧承文笑道,“孤会拿郁子肖怎么样,全看你会如何选择了。” 姜柔没有说话。 “郁子肖身上有一决云令,若是你能帮我讨了来,孤便答应放你们一马,如何?” 姜柔漠然道:“如今太子未拿到决云令,尚且留我们一命,若是太子得了这东西,姜柔又怎能知太子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萧承文轻轻笑了几声,问:“你如今,还有选择吗?” 看姜柔不欲,萧承文又继续道:“你放心,孤向来说话算话,你若能帮孤取得决云令,孤自然不会亏待你。况且徐家已覆,宣王便难成气候,你与其跟着郁子肖担惊受怕,不如为孤所用,等孤登上皇位,你身为皇后的妹妹,身份依然显赫,又何必跟着郁子肖去寻死路?” 姜柔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姜柔无意于沾染太子和宣王的事,只要到时太子能放我和郁子肖离开,便够了。” 萧承文笑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姜柔攥紧了袖中的拳,微微点了点头。 “好。”萧承文舒心一笑,拍了拍手,便有人端进来一个托盘,他拿起了托盘上的酒杯,递给了姜柔,“孤自然是信你的,不过为了防止孤不想看到的事发生,还请妹妹将这杯酒服下,日后事情成了,孤自然会给你解药。” 姜柔看着他,良久,接过了那杯酒。 萧承文很有耐心,坐在那里等着她喝下去。 姜柔抬起头:“云辞呢?” “云辞?”萧承文眉梢微动,随后拉长了声调:“哦,你说那个小道士?这倒是个奇人,孤还想重用他,自然不会拿他怎么样。” 姜柔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分辨出此话的真假。 今日她听到那些人说要活捉,云辞如今应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定然不会为太子这样的人所用,到时太子会拿他怎么样…… 眼下,只有答应了太子的条件,慢慢与他周旋,才有机会能救出云辞。 姜柔闭了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承文站起了身:“孤会遣人将你送回郁府,你要如何做,孤不会管,只要你将那决云令交到孤的手上,孤自然会履行承诺。” 他已经迈出了一个脚,却又收了回来,看着姜柔笑道:“对了,你尽管放心。这酒中下的是一种慢性毒,绝非发作起来让人痛不欲生的药,不过若是一直得不到解药,中毒之人会慢慢衰竭而死,妹妹生得如此美貌,孤可不愿看到你香消玉损。” 他最后留下一句:“太子妃待在东宫也时常寂寞,日后孤会叫妹妹时常进宫来陪太子妃说说话。” 萧承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柔坐在地上,一瞬间失了力气。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允许她软弱。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她全都要弄清楚。萧承文做过的事,定然要梓为此付出代价。 姜柔咬了咬牙,慢慢站起了身,一旁的两个人上前道:“我等送郁夫人回府。” 姜柔没有看他们,目光看着前方,劲直走了出去。 郁子肖,这一次,让我来护你。 第56章 郁府的前堂中, 空荡荡的, 屋中满屋皆是寒气。 屋子已搭成了灵堂, 中央放着一口棺材, 旁边供着长灯。 郁子肖一身白衣, 头戴白布,长跪于棺材前。 母亲走了,姜柔离开了。除了还剩着的几个下人, 这偌大的郁府,便只有他一人了。 只有他一人也好。 他便可孤注一掷, 成了,他扭转局势,不成, 也不过一死罢了。 第100页 天色渐暗,管家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身旁跪下,苦劝道:“主子,你一天未进食了, 这样下去,再好的底子也熬不住的啊……” 郁子肖从早上跪到了站在, 滴米未进, 身子却已经麻木了,一点感觉也无,闻言便笑了一声:“如今我跪一时便是一时,三日后下葬, 日后也再无机会,你不必再劝了。” 管家跪在一旁未起身,郁子肖轻声道:“下去吧。” 管家犹豫了片刻,依然不见郁子肖松口,只好退了下去。 外面传来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随后便有匆匆的脚步声靠近,灵堂外传来管家的声音:“主子,是夫人,夫人回来了!” 郁子肖眸子中似是点燃了什么,又很快熄灭下去。他快速从地上站起来,由于跪得太久,起身时趔趄了一下,随后拖着酸麻的腿晃着身子跑了出去。 出了灵堂便见到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姜柔在院中站着,看到他,也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别的什么,她眼睛一圈红红的,看见他便直接跑了过来,扑到了他怀里,双臂紧紧搂着他。 “你……”郁子肖手臂微微颤抖,失声道,“你回来做什么!” “我们在路上被拦截了,云辞……被太子抓走了。”姜柔抬头看着他,见到对方苍白的脸色,眼泪就止不住了,她哽咽道,“太子放我回来,让我在你身上寻一东西,我……” 她哀切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别再赶我走了,我不想走,我留下来,我帮你。” 郁子肖被她紧紧抱着,脑子突然迟钝了一起,一瞬间竟什么都无法去想。 他头一次感到怀中的人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留在他身边。 他总想着,自己如今的境况,该是放开姜柔的手,她离了郁家一身轻,还有很多机会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可是如今再看到她,不过隔了短短一天,他便不想松手了。 郁子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揉了揉她的头髮,妥协般嘆了口气:“那就留下吧。” “嗯。” 念冬和盼晴见姜柔回来了,自然是欣喜无比,立即张罗好了晚饭,郁子肖陪着姜柔,也终于用了一些。 夜晚躺在床上,姜柔缩在暖融融的被子里,看着郁子肖,突然之间觉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两个还是像以前一样,在点着炉火的屋中,在这张床上相拥而眠。 “郁子肖。”姜柔叫他的名字,“你将我送走,可是留在这里有什么打算?” 郁子肖沉默了片刻,道:“本想着先送你离开,我将娘亲下葬后,再想办法出去。” “徐家失势,姨母也被打入冷宫,皇上如今再看宣王也只怕会生厌,所以表哥已自请到北境去,这些年北境战事不断,他请了命前往抗战杀敌,过些时日等皇上气消了,表哥有了战功,兴许事情就过去了。” “至于我……来日方长。” 前些日子总见他消沉着,如今乍一听到这些话,姜柔只觉得心中仿若又有了倚靠,她问:“你这是想开了?” “嗯?”郁子肖诧异,“想开?” “前些日子你总待在屋中,也不似以往那般爱与我说话,当时我瞧着你,总觉得害怕,害怕外面的事,也怕你被打击了,此后一蹶不振,我……” 姜柔话说到一半,突然被郁子肖伸手弹了一下,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便看到郁子肖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事情是发生得突然,转机也太渺茫,我的处境很危险,不过那几日我想的可不是这些……”郁子肖道,“不就是个封号,我哪就会那般在乎?至于徐家,我已经尽力而为,虽说是遭人陷害,却也是因为给了漏隙让别人钻,我那几日……” 他顿了顿,声音渐渐变得低沉:“那几日,我在想,你怎么办?” “我想了很多,从我们成亲开始。”郁子肖兀自笑了一声,“我才发现,当时,我连你的盖头都未好好掀起。” “你自小在姜家受了许多委屈,等到及笄嫁给了我,又遭到许多冷落和猜忌。后来……我想要对你好一些,让你多笑一笑,可是我发现自己好像总是让你难过。” “我自小总是学着如何去防人,我知道怎么试探别人,怎么逼别人说出真话,却不知该如何去对一人好,过去我总觉得自己对你好,可是这些日子我回想起来,才发现,我对你一点儿都不好。” “我想起当年表哥和嫂子刚成亲时,我与他商议事情之后,他总会到碎玉轩买件好看的首饰送给嫂子,当时我并不懂,还总取笑他爱进女儿家逛的地方。现在想来,我们成亲了这些日子,我连一根像样的簪子都未送过你。” 姜柔从未听他说过这些,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郁子肖,便从他怀中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想了许多的事,我才发觉到,我一点儿都不好。”郁子肖的表情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你来到郁府中,身子一直不曾好,跟着我又总是受伤,我心中清楚,可我从来也不肯放手。我总想着,我会好好补偿你,会对你越来越好,可是到了如今这般情境,回首过往,我给你的,却是不安和惊险更多。” 第101页 “当初我看到你对着云辞笑,我心里生气,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确实不及他的半分好。” “以前我觉得自己会给你最好的,便总想把你牢牢锁在我身边,到了如今,却突然想放开你了。” 郁子肖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了,“我不是不喜欢你了,相反,我好像比以前更加爱你。” “可是我自己深陷泥潭里,便想要让你从这里离开,若是离开了我,你过得更好,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过去我和许多女子接触过,可我没喜欢过什么人。如今真的喜欢了,我仿若成了学堂里最蠢笨的学生,不知道如何让你开心,也不知道如何让你安心,我发现自己似乎是少读了许多的书,漏了许多的学识,看着你,我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做,都不会拿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这些日子我想办法传信给了云辞,让他带你走。”郁子肖声音有一丝沙哑,“他是个很干净的人,会把你照顾得很好。而我,沾染了太多脏污,放你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话一字一句传入她耳中,姜柔愣住了。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褪去了所有的掩饰,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剖给她看。 姜柔看着他,只觉得这样便够了。 “郁子肖。”姜柔低低开口,也小声袒白了心迹,“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还是热的。” “所以,别让我走了。” 黑夜中,姜柔看不清郁子肖的脸,可她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视线。 突然,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吻了下来。 她唇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卷带着对方身上特有的香味,裹绕了她所有的感官,让她身子一下软了下来。 两人唿吸交错间,姜柔闭上了眼,任由对方掌控着。 临睡时,她意识昏昏沉沉,只听到郁子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什么,气息凑近,让她耳朵痒痒的。 他说:“娶了你,真好。” 姜柔没说话,阖着眼缩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梦里都是温暖的烛光。 ———— 姜柔第二日便去了宫中,借着见姜凝的名义到了东宫。 姜凝还未见到,倒是见了宁良娣。 那是个娇媚的女子,眉梢中却尽是算计,姜柔先前曾在姜凝的后颈中看到过这个人,见了她便想直接躲开。 “慢着。”宁良娣开口,缓缓走上前,打量着她,“你就是太子妃的娘家妹妹?” 姜柔与她撞上了面,便按礼仪应付着:“见过宁良娣。” “早就听闻姜太傅家还有一庶女,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宁良娣将她上下审视了一遍,毫不客气地笑道,“这是如今郁家覆了,便要来攀附太子了?” 姜柔看对方初次见面便要这么刁难自己,只恭敬道:“宁良娣哪里的话,姜柔是郁家的人,与太子有什么关系?太子妃是姜柔长姐,今日姜柔来宫中探望,似乎并无不妥。” “倒是一张伶牙利嘴。”宁良娣哼笑一声。 近日她因着宁昭仪的关系,很是得太子的宠,当初她献计将宁昭仪滑胎一事嫁祸给了徐贵妃,宁昭仪又时常在皇上耳边吹风,徐家的覆灭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因着这事,宁良娣近来愈发跋扈。 她早就听闻姜家庶女容貌昳丽,姿色出尘,再加之听闻昨日太子带回个女子到宫外的府上去,打听了一番,竟然听说是拦截了郁家的马车,郁家的女子还能有谁?今日她见了姜柔,发现对方果然如传闻一般清丽非凡,便大觉不悦。 太子与郁子肖的恩怨她一直都清楚,如今徐家出事牵连了郁家,太子将姜柔带到外府上,莫不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占了他人的妻,来解一口恶气不成? 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姜柔这个人,她都不能不妨。 姜凝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向来安稳守礼,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肠子。可如今郁家刚失了势,这姜柔便能使得太子将自己拦了去,今日竟还恬不知耻地到宫里来,想来是个有些手段的女人,日后若真是到了东宫,自然是帮衬着姜凝,与她来说实在是个威胁。 宁良娣冷笑一声,扬起了眉:“殿下向来不喜郁家的人,这东宫岂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姜柔见那宁良娣眼神不善,心中又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 这宫里少不得郁家的耳目,早晨她向郁子肖一一问了清楚,又问明了这东宫的构造,今日特意走了西侧的道,正是为了见这位宁良娣。 太子的心腹她无法接触,可这宁良娣既然能将宁昭仪送进宫,想必是对徐家的事情略知一二。 姜柔会心一笑,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下去:“宁良娣莫要见怪,姜柔也是得了太子殿下的意思,说是长姐近些日子在宫中总是郁郁寡欢,也不知是有了什么心事,便叫我来多陪陪她。若是冲撞了宁良娣,姜柔便在此谢罪了。” 宁良娣一听此话,顿时脸就黑了起来。 姜凝还能有什么心事,近些日子太子宠她,她少不得会时常当着面顶撞姜凝几句,只怕这姜凝面上不显,背地里已经开始暗暗对殿下吐苦水了。 第102页 思及此,她顿时恨得牙痒痒。 姜柔等的就是她这幅反应,见这人怫然不悦,决定再加一把火:“时候不早了,姜柔得守着规矩,就先告退了。” 宁良娣方才还能勉强维持住仪态,听她这么说,顿时怒火中烧,守规矩?不就是在说她不守规矩么! “你好大的胆子!”宁良娣扬起手,一个巴掌就要落下来,却不想还未碰到姜柔脸,腰间的带子却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刚失声尖叫,脚下就一绊,连带着姜柔一起摔到了地上。 姜柔立刻捂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里已经开始有晶莹在闪烁。 周围的侍女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扶起倒在地上的宁良娣,宁良娣身上装饰多,摔得狼狈,在侍女的搀扶下将将站起来,对姜柔怒目而视,刚要破口大骂,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阿柔?” 宁良娣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见姜凝立在那里,正讶异地看着她们,想来是刚才那一番动静闹大了,惊动了姜凝。 姜凝走过来拉过了姜柔,看她低着头不说话,便有些着急:“怎么回事?” 姜柔低声道:“只是跟宁良娣起了些争执,是姜柔不懂规矩,冲撞了宁良娣。” 姜凝一看这场景便知是怎么回事,姜柔这人向来最是谨慎小心,性子又温婉沉静,怎就会冲撞了宁良娣,定是这宁良娣主动找了姜柔麻烦。 宁良娣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柔,只觉得她这幅楚楚可怜作态更让人恼火。她气急败坏,刚要出口反驳,就被姜凝阻断了:“住口!” 姜凝看着宁良娣,面色已经冷了下来,她实在忍无可忍。这人近来仗着太子的宠爱,愈发目中无人,缕缕顶撞自己,姜凝碍着自己的教养,向来不愿与她争执,可姜柔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娘家妹妹,是姜太傅的女儿,纵使郁家覆了,姜柔怎是她想打就能打的。 她置姜家于何地? “宁良娣仪容不整,还是回去整整吧。”说完,姜凝便携着姜柔转身离开了,留下宁良娣在原地咬牙切齿。 姜凝拉着姜柔进了自己屋里,看着她,想到徐家与郁家最近发生的事,对这位妹妹不免有些疼惜:“让你受惊了,有没有受伤?” 姜柔摇头:“没什么,本想来找长姐,没想到让长姐撞上了这么一幕,是姜柔不懂事。” 姜凝忙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那宁良娣跋扈惯了,平日里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你遇上她,怎么都不会是她受欺负。” 姜柔小声道:“谢长姐体谅。” 姜凝默默嘆了口气,她在东宫待了这些时日,对这地方却愈发厌烦。她虽身为太子妃,荣辱都系在太子身上,但最近无意中发现了太子的一些所作所为,再想起此人过去说的那些温言柔语,便觉得疲累不堪,渐渐也就麻木了。 她毕竟是姜家的女儿,心里再向着太子,自小姜彦树给她的原则,她却是不敢忘的。 本以为太子身为父亲的学生,该是有着上好的品行,相处的时间长了,却愈发失望。 今日得见姜柔,想着上次见面时,这位妹妹还是定国侯府的夫人,如今来到宫里,却要受一个良娣的欺辱,这其中少不得她那位夫君的出力。 她拍了拍姜柔的手,眼中有着隐隐的愧疚:“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姜柔笑了笑:“不苦的。夫君重我惜我,发生些事情也没什么,平平安安的就好。” 姜凝眸中的神采暗了下去:“你能这么想也是好的,毕竟日子苦些没什么,只要还有个值得倚靠的人便好。” 不似她,如今心渐渐死了,守着这太子妃的身份,每日待在这东宫里,日子仿佛就要这么蹉跎过去了。 姜柔看着她,出口问:“长姐近来在宫中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吖! 给大家发个语音(^o^)/: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第57章 姜凝莞尔一笑:“我身居此位, 又如何能过得不好呢?倒是你, 近来发生了这些事, 我在这宫里, 也有所听闻, 这些日子是苦了你了。” “我来这宫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姜柔看了看窗外,“就记着这红墙绿瓦层层叠叠, 直叫人透不过气,长姐整日待在这宫中, 时间长了,总会乏累。” 别人不说倒也罢了。姜凝既然已为太子妃,自然要习惯这里的日子, 心中纵然有疾,却也总要学着自个儿纾解自个儿,如今难得见到了娘家的人,又被对方这么道出了心思,一时间心绪波动, 面上也流露出几分苦涩。 “确实也无法。”姜凝牵了牵嘴角,“过去还未出阁时, 每日过得自在随心, 身边又有许多人一同玩乐,如今成了太子妃,人人都当我得了天降的福泽,可这其中滋味啊, 却也只有自己懂得。” “反观你,纵然荣华不再,但能和心悦之人相守,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姜柔道:“凡事有失有得,长姐如今的日子,却也是很多人求不来的,还是将心放宽些,以免积郁成疾,否则,才是得不偿失了。” 姜凝闻言,轻轻笑了一声:“罢了。你既来了,便陪我用膳吧。” 第103页 姜柔不动声色,想起方才拉着宁良娣一起倒地时,探她脖颈看到的场景。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漠:“你心思如此歹毒,竟然下毒谋害函保林的腹中的孩子,孤怎能再留你?” “殿下是在说臣妾心思歹毒?”宁良娣凄凄切切地笑了起来,“论歹毒,臣妾又怎能及得上殿下的十分之一?” “当初臣妾以为是宁昭仪她自己滑了胎,才设计嫁祸给了徐贵妃,却原来,原来……那每日送到宁昭仪宫中的汤药,都是你派人做的手脚!” 她笑得有些痴狂,声音也尖锐了起来,“这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你自己的孩子……你竟然也不能留!为了定臣妾的罪,殿下可真是煞费苦心!” 太子只淡淡开口:“满口乱言。” “乱言?函保林腹中的胎儿是如何没的,殿下最是清楚!当初宁家与殿下有利时,殿下对臣妾百般恩宠,如今宁家犯了罪,殿下便急着跟臣妾划清界限了!这些年,宁家为殿下做了多少?且不说那些明里暗里的扶持,当年袁筱的死,若不是那袁筱的贴身小厮先前受过宁家的恩惠,这事还不知道……” “住嘴!”太子狠狠一脚踹了过来,她登时被掀倒,随即便听太子冷道,“疯妇。” “把她拖下去,严加看管!” 几个人影在面前闪动,只听得画面中,宁良娣不停地嘶喊:“萧承文!你会受到报应的……” 她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接触了宁良娣,却不想得知了如此多的讯息,实在是意外之喜。 姜柔想得入神,姜凝叫了她两声她才听到。 “想什么呢?” 姜柔反应过来,道:“没什么,不过是想着徐家的事罢了……长姐在宫中,可知徐贵妃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我对这些倒不是十分清楚……只听说是徐贵妃在御花园中和宁昭仪起了争执,宁昭仪受了惊,这才滑了胎。”姜凝说完,担心姜柔问这些是想做什么,便开解她道,“如今形势已定,这些事情你可莫要再去插手了。” “姜柔明白。” 姜凝道:“你难得进了宫,自从郁家出事后,你还未见过父亲,想必这个时辰他还在宫里,你既然来了,便去看看父亲吧。” 姜柔脸上有些为难:“我本也有此打算,只是文渊阁进出需要这宫里的令牌,恐怕……” “这倒无妨,你拿着我的令牌去便是。”姜凝说着便叫人取了令牌来,递给了姜柔,“左右我这身份,也用不上这东西,你就拿去吧。” 姜柔接过令牌,心中触动。 她自小不与旁人多亲近,这位长姐住在东院,与她来往也并不十分密切,可她却是真心对自己好着的。 如今,除了郁子肖手下能用的人外,她手中的筹码,便是这她从未想过要去倚靠的姜家了。 姜彦这人不苟言笑,不近人情,但是向来是非分明,她如今拿着这令牌,若是能见到姜彦,或许可有一丝希望。 别了姜凝,姜柔走到东宫门边的小廊,便有一人拦住了她,正是太子的心腹。 “殿下命属下在这里守候着郁夫人,事情可有进展?” 姜柔道:“我并未在屋中寻到有关决云令的线索,郁子肖这人防范心过重,想套他的话,也着实不易,不知太子可否为我提供一些助力?” 那人思索了一番,沉声道:“属下明白了。” 姜柔从东宫出来,好不容易甩掉了身后的人,便匆匆去了文渊阁。 拿着令牌进去之后,便在书架中转了个回合,才看到了姜彦。 姜彦正坐在那里,提笔写着些什么。 姜柔缓步走过去,还未等姜彦注意到她,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姜彦抬眸,看到来人的脸,脸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疑声道:“柔儿?” 此时听到姜彦的声音,姜柔便心一提。 她自小就怕姜彦。 她虽少去东院,可也知道,每当姜彦在的时候,府上便会肃静许多,就连姜夫人,都会变得十分谨慎,唯恐触了姜彦的怒。 然而,她其实是没见过姜彦发火的。 只是他单是站在那里,便有种迫人的气势向人压过来,使得人不能不生出敬畏。 她有些紧张:“爹。” “嗯。”姜彦并未指责她这一冒失的动作,又低下头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姜柔本以为姜彦会训斥自己,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训言,她稍稍提了些胆量,又颤巍巍叫了一声“爹”,便开始小声抽泣,眼泪也从眼眶中掉了出来。 姜彦这才抬起头来审视她,便看到自己鲜少关注的女儿此刻红着眼眶跪在那里,眼睫上都沾了泪珠,看起来又脆弱又可怜。 他看着姜柔的脸,动了恻隐之心。 徐家和郁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他向来不插手这些朝廷纷争,今日看到女儿在自己面前流了眼泪,便知道她是受了委屈,此刻看着她,脸色便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姜彦这人纵使冷心冷情,可是姜柔的容貌很有几分她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第104页 姜柔跪在那里,心中有一丝忐忑。 她自小便是知道的。 母亲虽然去得早,姜柔与姜彦没什么接触,可自小也听到府中的下人嚼过舌根。 母亲初来姜家时,姜彦是珍视过她的。 府中的老人说起来,都还啧啧称奇,姜彦那般淡漠的人,却也会带着侧夫人赏花,为她写诗,与她嘘寒问暖。 只是不知后来因为什么,两人生了嫌隙,姜彦便很少再踏足西院,姜柔出生后,更是从未见娘亲与父亲说过话。 她有心打听当年的事,只是府中的人每每提起,都讳莫如深,对此闭口不言。 姜彦放下笔:“怎么会到此处寻我?” “女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也不会来叨扰父亲。”姜柔擦了擦眼角,小声道,“女儿现在身份特殊,不宜回到姜家。可是如今……女儿确有一事,实在不知还能向谁寻求帮助了,今日便在此恳请父亲,望父亲能念在母亲的情分上,为女儿主持公道。” 说完,她趴下身子,深深在地上一扣:“女儿不孝。” 姜彦面色不动:“若是徐家的事,你便不必再说了,我不会插手。” 姜柔没有抬头:“今日女儿到此,并非为了徐家的事。” ———— 地牢的走道中,只点着微弱的火光,时不时有老鼠的吱吱声微微响动。 牢中,一个人躺在阴湿的角落里,浑身沾满了血迹,只能从衣服的边角看出,他原先穿的是一袭白衣。 云辞胸口微微浮动着,他被带到这里已经三日了,却觉得时间过了很久。 第一天,有个穿着杏黄衣袍的人来到这地牢中,要他替自己做事,成了事,便可放他离去。 云辞本就发不出声音,听闻此言,面上一动未动,只静静看着地面,没有一点反应。 后来那人再也绷不住,一挥袖子转身离去,接踵而至的,就是种种酷刑。 每日用了刑,还会有人来送药,云辞一点未动。 他深通药理,那些药能解伤痛不假,可是人若用了,便会成瘾,日后发作起来,痛不欲生,非要长时间服用这些药才可解。 那些药都被他藏在了干草下,来送药的人看到前日送来的药空了,便知完成了主子的命令,送完药就可回去交差。 云辞身上没有镣铐,他左腿受了伤,浑身上下又皆是鞭痕和淤伤,疼痛他尚且能忍,只是一直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不能通外界消息,也未寻到法子逃脱出去,却不知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闭着眼靠在墙壁上,在这昏暗的地牢中,听觉便变得敏锐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有些昏沉,就听到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那脚步声不急不缓,从容不迫,慢慢向他靠近。 脚步声在牢外停了下来,随后便是一阵锁链晃动的声音。 “咣当”一声,牢门上的铁锁松开。 云辞慢慢睁开眼,这人却不是太子。 映着走道里的火光,看清来人的面孔后,他眼中霎时间透出一丝惊恐。 姜彦站在他面前,依旧如往常一般不苟言笑,眼神却定住了,语气里有一丝小心的试探,带着难以置信。 “阿辞?” 云辞一动未动,盯着姜彦的脸看了良久,颤抖着开口,无声地叫出了那个字:爹。 第58章 “你是说, 袁筱是被一直随行在身边的小厮下了药?” 姜柔回来便将今日所得告诉了郁子肖。郁子肖凝思, 先前他分明派人将那日武斗有关的几个重要人物都查了一番, 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 既然得了这个线索, 再顺着这小厮查下去, 想必会有些眉目。 末了,郁子肖拉着姜柔道:“你也别往宫里跑了,太子既让你从我这儿拿东西, 少不得要为难你。宣王不日就要启程,倒时候大不了和外面袁琛的人手打斗一场, 我们趁乱便走就是了。” 姜柔摇了摇头:“还没能见到云辞,我心中不安。” 那日,太子将她和云辞抓起来时, 趁着混乱,她碰了云辞后颈,看到了阴暗的牢笼,那牢门的锁上刻着云纹,是宫内大牢才能用的锁。想来是太子不放心将人关在外头, 索性直接动用了宫内的地牢。 姜彦虽是太子太傅,但向来待人严苛, 对太子尤甚, 定然是不准许太子滥用权力,将无辜之人关在牢中的。 太子胡闹,姜彦那日应了会去查看,然而能否将云辞带出来, 却未给准话。 郁子肖道:“此事我会再着人查看,我们便静待一日,看是否有消息。” 姜柔颔首,皇宫确实是不允她时时进的,如今也只能到姜家去探寻消息了。 姜柔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这日登了姜家的门。 郁家覆了之后,她曾回过郁家一次,本也是为了求见姜彦,然而来开门的家僕一看到是她,便直接道老爷不在家,连门都未让她进。 这日她叩门后,来开门的仍是上回的家僕。这次见了她,那人却直接低着头,小声道:“二小姐快进吧,老爷吩咐了的,你若是来了便直接到左厢房去寻他。” 姜柔顿时心下瞭然,恐怕这次,姜彦是真的出手帮了她。 第105页 府中她还熟悉,只是这日府中冷清得很,往日总有姑嫂们和着姜夫人在府中闲谈,眼下从主院经过,却是一点声响也为听到。 姜柔问一旁陪行的丫鬟:“府中可是有什么事?怎得如此安静?” 丫鬟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昨日老爷跟夫人动了怒,将夫人罚去后堂抄经了。” 姜柔听了,心道奇怪。 姜夫人在姜彦面前向来得体,怎会惹得姜彦生气? 到了门前,丫鬟便站在门外道:“老爷,是二小姐回府了。” 里面传来姜彦的声音:“进来。” 姜柔让丫鬟退下了,自己进了屋里去。 屋子里,姜彦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床上躺着的,便是云辞。 云辞昏迷着,身上却是一片不正常的红,紧蹙着眉,似是十分不安。 姜柔见到云辞,心中又喜又优,却按捺着没有表露出来,劲直走到姜彦身边跪了下来。 她深深地扣了一首:“多谢父亲。” 姜彦的声音有一丝疲倦:“起来吧。” 姜柔起身后,来不及细想姜彦为何在这里坐着,便关切地看向云辞:“他这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无事,牢中受了些刑,又一直没有上药,便发了高烧,已经昏睡了两日了。” 姜柔心中微微诧异,不知怎么,她听着姜彦的声音有些沙哑,一抬头,这才注意到对方眼底下的两片乌青。 “女儿不孝,让父亲费心了。” “无妨。”姜彦将目光转向云辞,沉默了良久,突然出声道,“你可知此人的身份?” 如今是姜彦将云辞救了出来,姜柔也不欲隐瞒:“此人名唤云辞,是我到山上的道观时所结识,女儿先前受险,幸得此人相助,才能化险为夷。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故而此回斗胆请求父亲相助,只为不要让恩人被女儿所牵累。” “云辞……” 姜柔看着姜彦,突然目光一滞,仿若出现了幻觉一般。方才,她竟看到姜彦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透出一丝笑意。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自己这位父亲对什么人笑过。 “女儿所说皆为属实。” 姜彦“嗯”了一声,看着云辞道:“我已找郎中来看过,如今只要这烧退了,便无大碍了。” 姜柔自进来起,便心中有疑,心中争斗许久,终是问了出来:“父亲如今将云公子带回府中,又悉心照顾,是不曾……怀疑过女儿先前的话吗?” 以姜彦的性子,怎会将一个来歷不明的人带回府中,更妄说亲自在一旁照看人了,姜柔有一丝忐忑:难道是发现了云辞柢族人的身份? 姜彦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轻嘆了口气,叫了一声:“柔儿。” 姜柔还未听姜彦以这般语气称唿过自己,以往姜彦叫自己时,语气平平,与叫他人无异,可今日,她却觉得,这一声“柔儿”似是包含着许多她不曾体会过的情感。 姜柔一时间有些讷讷:“爹……” 姜彦似是在想着什么,那目光好像越过了她,直达某一处看不见的地方。 半晌,他喃道:“你们二人的眼睛,都像极了你母亲。” 姜柔愣住。 姜彦闭了闭眼,缓缓出声:“你和凝儿出生前,咱们姜家曾有过一个小公子……” 那年大俞刚建,姜彦位及太子太傅,府中侧夫人便怀了身孕,不久之后,产下一个小公子,取名姜辞。 侧夫人虽出身柢族,是柢族为保全族人而向大俞献上的女子,然而姜彦与这位侧夫人却极为相爱。 姜彦正妻乃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两人相敬如宾,却并无感情。 因此这姜家的长子,反而是这侧夫人所出。 姜辞自小乖巧温顺,性子随了他母亲,很得姜彦喜爱,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姜彦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云辞,深深地嘆了口气。 那一日,皇上到府中与他议事,两人正在屋中密谈,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皇上登时站了起来,一打开门,便看到姜辞蹲在门外,地上是碎了的瓷片。 姜辞看到身侧的门被打开,父亲和今日来做客的伯伯都站在门口望着他,便抬着头解释道:“阿辞方才经过走廊,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花瓶,还望爹爹不要生气。” 姜彦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 果然,纵然门外的是一个孩子,皇上的疑心却不容他留下来。 那日的密谈,皇上临走前,意有所长道:“此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 姜彦沉声:“臣明白。” 后来,他亲手灌了自己的孩子一碗哑药。 姜辞毫无疑问,听闻是爹爹叫自己喝的,便乖乖地喝下去了。 喝了那药没多久,姜辞拉了拉姜彦的袖子,说自己嗓子疼。 姜彦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姜辞一声声道嗓子疼,哭诉声却渐渐小了,直到后来再也发不出声。 他看着姜辞的神情从一贯的喜悦,变得不解,再变得恐惧。 是爹爹对不起你,他想。 侧夫人知了此事,得知缘由后沉默了许久。 第106页 姜辞整日待在母亲那里,再也不肯到父亲身边去,偶尔姜彦想要去看看他,姜辞见了他便是一脸惊恐,害怕得往母亲身后缩。 姜彦只记得姜辞乖顺,却忘了他聪慧敏感。 他会觉得爹爹很可怕吧。 还未等姜彦安抚好姜辞,有一日回到家中,却被告知小公子不见了。 他疯了一般派人去寻找,却一点踪影都未见着。后来侧夫人告诉他,不必再去寻了。 她认定了是他不要姜辞。 姜彦看着她冷漠决绝的眼神,突然觉得很累。 他有许多不得已,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宁愿相信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信他会好好待姜辞。 时间长了,他便也信了,姜辞是真的没了。 是不是皇上下的手,他不知道。 他以为再给侧夫人一个孩子,时间长了,伤疤总会淡的,可是直到姜柔降临,两人的关系也未缓和一星半点。 直到她走了,他也没能求得她的原谅。 姜辞成了府中的禁词,谁都不敢提起。 姜彦看着姜柔一天天长大,却是像极了她的母亲,便刻意疏远着这个女儿。府中其他人,他也无甚感情。 心死得太早了,以至于那日在牢笼中看到云辞时,他竟不知心口中流动的东西是什么。 这就是他的阿辞,他确信。 阿辞还活着,便不是皇上下的手。姜彦头一次注意到他那个一向贤惠得体的夫人。 逼问了府中的老嬷嬷,姜彦才知,当年是姜夫人看姜辞成了老爷的隐患,便授意手底下的人将小公子推入河中,谎称他自己贪玩落了水。 只是姜辞刚跌入水中,侧夫人便赶到了,捡回了姜辞的一条命。 下人自然不敢说是姜夫人授意的,支支吾吾只道是小公子自己不小心,可是侧夫人怎会相信这些说辞,认定了这些下人是得姜彦授意,要害了她孩子的性命。 姜彦知道了此事,便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侧夫人认定了他要弃了姜辞的性命,又怎还放心把姜辞留在府中。 这一场误会,让他失了阿辞,又失了最珍视的人。 “所以……”姜柔听了姜彦的话,看着云辞,嘴唇微微颤动,“云辞他……” 她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见到云辞便想要亲近他,为何云辞会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为何,云辞要对自己这样好。 她从小到大,从未听说过自己曾有过一个哥哥。 她亦不敢这么想…… 姜彦严肃惯了,此刻纵然声音放轻,却依然有一丝生硬:“是爹对不住你们。” “我这一生,为国为君,到头来,却是害了自己的妻儿。”姜彦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见到阿辞。” “也许是老天爷给我这个机会,来弥补我犯下的错。” 第59章 姜柔自姜府回来时, 却看到郁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郁府被袁琛围禁了这么长时间, 已经许久不曾有人登门。除了袁琛, 姜柔想不出还有谁能到郁府来。 姜柔走上前, 却见那马车里走出的是一个女子。 一身红裙, 聘聘婷婷,披着件狐绒袄子,几个下人扶着她下了马车, 动作十分小心。 姜柔看清楚她的脸,便定在了原地, 这人她识得的,是殷娘。 殷娘一下马车,同样也看到了她, 眉梢轻挑,神情已全不似往日:“郁夫人。” 姜柔劲直走向她:“殷姑娘到我郁府有何事?” 殷娘笑道:“我啊,看上了你们郁家在京城的几处酒楼,今日来,便是跟你们商量这事的。” 姜柔想起了家中的几处酒楼, 先前他们准备离开京城,那些酒楼已经打算先转交至宣王名下, 却不知这殷娘从哪里听来了这酒楼的事。 “这酒楼已经打算移交给朋友, 不会卖的,殷姑娘请回吧。” 姜柔说完,正准备走进府中,殷娘却轻轻一抬手, 身旁的几个人便拦住了姜柔的去路。 “殷姑娘这是何意?”(?′3(′ω`*)?棠(灬? ε?灬)芯 (??????ω????)??????最(* ̄3 ̄)╭?甜?(???ε???)∫?羽( ?-_-?)ε?`*)恋(*≧3)(ε≦*)整(*  ̄3)(ε ̄ *)理(ˊ?ˋ*)? 殷娘收回了手,眼中露出一点轻蔑:“这酒楼啊,是我家老爷看上的,我今儿来呢,也只是念着过去的情谊,事先来通知你们郁府一声,你愿不愿意,这地契我都是要拿走的。” “老爷?”姜柔笑了,“不知是哪位大人,要做这仗势欺人的事?” 殷娘顿时脸色一变,身边的丫鬟立马指着姜柔大骂起来:“放肆!敢对我家大人不敬,这位可是袁大人身边的殷姨娘,你一个庶人之妻,怎敢如此无礼?” 这丫鬟把“庶人之妻”四个字咬得极重,殷娘脸上闪过一丝快意,似在看姜柔的反应。 姜柔却无甚表情,只道:“我已说了不可,便请回吧。” 说完,她便想挥开身前挡着的手,这些人却像是铁了心,不许她进屋。 殷娘语气凌冽:“今日你若不将地契交出来,便休想轻易回去。” 姜柔淡淡道:“你这般拦着我,我又如何将地契取出来?” 第107页 殷娘却是哼笑一声,走到她面前看着她:“你若是在我手中,又何愁郁子肖不会将地契交出来?” 姜柔听到她要用自己来威胁郁子肖,眸中微动。 殷娘看到她这反应,心情大好,吩咐身边的人:“带进去。” 说完便带着这些人进了郁府。 如今郁府中遣散了大半下人,且许久不曾有人登门,故而也无人通报。郁子肖听见了外面的声响,走出来,却看到姜柔正被几个人禁锢着站在那里,站在前面的,是殷娘。 殷娘一看到他,脸上便收起了笑,透出些许恨意。 “是你。”郁子肖微诧,随后冷漠地看着她,“放开她。” 几月不见,如今两方境况却已经逆转,殷娘自认今天是站到了被求的一方,看着曾经拒绝自己的男人,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郁子肖,今日你若将郁家几处酒楼的地契交出来,我便可考虑考虑放了你夫人。” 郁子肖看着她今日的架势,心中便猜到了七七八八,又听到那些随行的人称唿她“殷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没记错的话,殷娘原先不是被一个老爷买去了吗?你倒是好大的本事,竟然能爬到袁琛的床上去。” 殷娘一听,脸上顿时黑一片白一片。 凭什么?当初自己是乐姬,他便瞧不上自己,如今他落得这般田地,又有什么资格这么来评判她?! 本想看到对方来求自己,却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被对方言语羞辱,殷娘咬了咬牙,指着前方尖声道:“都给我进去搜!把地契给我找出来!” 身后跟着的家兵正要上前,郁子肖冷声喝道:“谁敢!” 院里谁都知道这小侯爷已经被收了爵位,如今看着他独身站在前方,却有着迫人的气势,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 殷娘恼羞成怒,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声道:“你若赶拦,我就杀了姜柔!” 郁子肖目光一寒:“还论不着你来威胁我。”话语刚出,直见他身形一动,禁锢着姜柔的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一人中了一掌,缓过神来的时候,姜柔已被郁子肖拉着站在了他身后。 殷娘看到这一幕,更是气急败坏,对着身后犹犹豫豫不敢上前的一干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上,去屋里把地契拿出来!” 她如今怀了身孕,袁琛失了独子,对她这一胎极为重视,这些家兵也不敢惹这位殷姨娘动气,左右他们人多,也不会被怎样,便个个举起了手中的刀,要冲过来。 前面的几人刚近身,便一声惨叫,被郁子肖折断了手腕,倒在地上哀嚎。 郁子肖看着这一众想要闯进来的人,沉声道:“谁敢过来!” 殷娘眼看着没人能越过郁子肖进那屋中去,攥紧了拳头,指甲都要扎进皮肉里去。 那些大人们的宠爱能有几时,纵然如今她帮太子除了袁筱,腹中又有了胎儿,但是能攥些产业在自己手里才是最重要的。如今郁家覆了,她若是能仗着袁琛的权势将那些地契要过来,日后不论如何,她都有钱傍身,却不想今日到了郁府,那郁子肖却如此刚硬,事情丝毫不如她想像中那般顺利。 “我郁家如今不比从前,却也轮不着你们这些杂碎上来啃食。”郁子肖扔下手中方才夺下的刀,睨着那些人,“今日我不想见血,滚。” “郁子肖,你会为了今日后悔的!”殷娘恨恨地看着他,怒声道,“我们走!” 郁子肖看着那些人离开郁府,转过身紧握住姜柔的手:“方才可有受伤?” “无事。”姜柔若有所思,“你先前说,这殷娘是太子的人,她如今成了袁琛的姨娘,袁筱的死,会不会和她有关系?” 郁子肖面露嫌恶:“这些后宅的女人,最善勾心斗角,况且袁筱是袁琛的独子,她若想要在宅中立足,那袁筱自然是她的眼中钉。” “她今日没能拿到地契,日后定然要到酒楼去闹。”姜柔沉默了片刻,道,“若是如此,我有个法子,或许能将袁筱真正遇害一事抖落出来。” …… 不出姜柔所料,殷娘那日从郁家无功而返,第二天便到了郁家的一处酒楼大闹,将客人全都赶了出去,搅得酒楼生意根本无法做。 酒楼的伙计倒是得了姜柔的吩咐,只道他们要做生意,这殷娘想要这酒楼,便找郁子肖商议去。 跟着殷娘的家兵平日里一直得着袁琛的命令,也不敢对这平民百姓做些什么。 后来伙计干脆告诉她:“这酒楼我们做不了主,但若是袁大人肯过来,或许我跟主子一通报,主子就同意了呢?” 殷娘瞧这些人仍不把她这个姨娘放在眼里,恨恨离去。 回到府里便开始垂泪,一直哭到袁琛回来,她便梨花带雨地到袁琛面前去告状,说是自己不过想要一处酒楼,却被那酒楼的伙计轻视,让她受到了羞辱。 袁琛起初还耐心哄了几句,见殷娘不依不饶,便渐渐失了耐心,烦躁起来,但是顾念到她肚子里的胎儿,又不好发作,只能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殷娘哭诉道:“那些人瞧不上妾身,分明是在轻视大人,大人明日若不带着妾身到那酒楼中去要个公道,妾身恐怕日日夜夜都咽不下这口气,每每想到这事,妾身连饭都吃不下去,如此以往,妾身只怕要受不住……” 第108页 她怀有身孕,正是需要安养的时候,怎能如此?袁琛知道她是捏着这个逼自己去给她撑场子,一时间又是烦躁又是无奈。 殷娘看他有了一丝松动,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扮足了可怜相,袁琛最后才敷衍着应了。 罢了,去看一看也无妨。 没过两日,酒楼就迎来了袁琛。 酒楼的伙计们见了,连忙将袁琛和他带着的家僕们都迎了进来,请他们入座。 袁琛落座,打量了这酒楼一番,并未发现有何特色,他并不知此处是郁家的产业,便皱着眉问殷娘道:“这酒楼看起来倒没什么出色的,你怎就这般心水此处?” 殷娘贴过来,软着声音道:“妾身便是看重了这处地方,老爷便依了妾身吧,妾身一定努力给老爷生个胖儿子。” 袁琛听她提及腹中的孩子,心情便愉悦了些,正欲开口询问守在这里的伙计,却突然听到旁边桌上有人大喝一声,听声音竟像是耍起了酒疯。 袁琛看过去,便见随行的一个小厮神情迷离地站了起来,看起来呆呆傻傻,十分反常。 这小厮是先前伺候过袁筱的,袁筱死后,袁琛见他手脚利落,又能说会道,便留在了身边,今日却见他如此失礼,顿时心生怒气,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一个伙计急忙上前劝道:“官爷莫生气。” 殷娘见状,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出几口恶气,便在一旁煽风点火:“喝个酒怎就成了这幅样子,定然是你们酒楼做了什么手脚!真是大胆,难不成是想谋害大人不成?” 袁筱闻言,脸色黑了起来,还不等他发作,这伙计却突然跪了下来:“官爷,小人不敢欺瞒大人,此人其实是服食了迷幻散,眼下已经神志不清。如今官爷便是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照答。” 袁琛神色一暗:“你说什么?” 伙计道:“实不相瞒,小的先前曾受过徐家公子的恩惠,那日武斗也在现场,便觉此人不对。小的也不信徐家公子会做出残害人命的事,定然是这人做了手脚。官爷不若问一问这人,看小人说得是否属实,到时候再来治小人的罪也不迟。” 袁筱的死乃是袁琛的忌讳,他听到这伙计提及此事,顿时怒哼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殷娘吓得浑身一抖,身子顿时僵硬了起来,连忙指着这伙计叫道:“大胆!竟然敢在袁家的人酒杯中下药,你们快将此人捉拿起来,送去官府!” 袁琛却未开口,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他深深地看了跪在面前的伙计一眼:“你可知,今日你敢拿着袁筱的事在这里胡言乱语,本官可叫你立刻丧命?!” 伙计依然跪着,语气坚决道:“小人所说皆是属实,大人不妨先听听此人怎么说。” 袁琛坐在那里,低着头审视了他片刻,转而看向那小厮,下令道:“把他给我带过来!” 第60章 那小厮仍旧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 袁琛命人将他压了过来, 看着他道:“你可知自己是谁?” “我……”那小厮呢喃道, “我是袁家的家丁, 名唤赵五。” 袁琛看他尚且清楚, 便问道:“你可知袁筱是怎么死的?” “袁公子……对,袁公子被下了一种蛊毒,那日武斗的时候, 鼓声改了一段节奏,便控着公子发作起来了。” 袁琛闻言, 瞳孔骤缩,喝道:“你说什么!” 小厮呆呆道:“袁公子乃是被下了一种蛊毒,那毒无色无味, 平日里什么迹象也没有,但是只要一听到那音律,便会发作。发作时神志不清,气血全涌,比往日要多几分蛮力, 只会见着眼前的人杀,宛如傀儡一般, 毒性发作过后, 便会暴毙而死。” 袁琛唿吸加重,直接将一旁的桌子拍出一道裂缝:“是谁下的蛊毒?!” “是……是我。”小厮摇了摇头,似是在挣扎,却还是一一道出, “我每日往公子的吃食中加一些毒,长此以往……” “混帐!”袁琛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手直接抽出了佩剑,就要斩了眼前这人。 方才的伙计立刻挡在他身前,叫道:“大人且慢!” 袁琛此时已经红了眼,见有人阻拦,就大喝一声:“滚开!” 伙计直视着他,十分冷静:“大人,他既然这么做,自然不会是毫无动机,一定是有人在幕后指使,大人不将此事问清楚,难道由得那真正的兇手得逞吗?” 袁琛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将那剑直插地中,又坐回了椅上,看着那小厮:“是谁指示你这么做的?!” “是……宁家的人。” “宁家?”袁琛道,“你说的是山宏总督,宁坚?” “没错,是……那个宁家,我曾受过宁家的恩惠,自然……自然是要报答的。” “报答?”袁琛怒极反笑,“拿自己伺候的主子的命去报答?你这吃里扒外的歹毒东西!还有什么没说的,统统交代出来!” “那毒,是殷姨娘转交给给我的。”小厮恢復些许神智,开始瑟瑟发抖。 第109页 袁琛闻言,转头看向殷娘,眼中已有杀意:“他说的可是真的?” 殷娘登时吓得腿一软:“老爷明鑑,妾身一个乐姬,与宁家并无往来,怎会与下人勾结去害公子?老爷切莫听了这人的胡言乱语,就忘了妾身这些时日伺候老爷的情分啊!” 说着说着,她已经小声啜泣起来,跪在地上抓住了袁琛的裤脚,模样好不委屈。 袁琛毫不怜惜,一脚踢开了她:“你若无辜,他人怎会攀咬你一口?” “妾身冤枉啊……老爷,定然这个下贱人要拖妾身入水,老爷怎能凭着他一张嘴就来定妾身的罪?妾身伺候老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肚子里更是怀了老爷的骨肉啊……” 她不说此事还好,一说便正好撞在袁琛的怒气口,袁琛伸手便甩了她一巴掌:“你还敢提?!筱儿在我身边长到这么大,何曾出过事?你将我儿残害,不正是为了你这肚子里的种!” 那小厮此刻清醒过来,亦是凄凄切切,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老爷饶命,小的只是遵着他们的吩咐,并无害公子之心啊,老爷饶命啊!” 袁琛哪里还听得他们说什么,一脸杀气道:“把这两人都给我带回府中关起来!” 说罢,便挥手下令,跟随而来的人全都跟着袁琛离去。 楼中伙计望着那伙人离去,这才起身,后背已全是冷汗,这是从里间走出一个人,伙计便走上前:“牧哥,事情顺利。” “嗯。”牧风应道,“我们便等着水落石出吧……” ———— 不过两日,袁琛亲自登了郁府的门。 郁子肖早已等候在此,看到他便轻笑道:“袁大人今日怎么来了,是怕郁某跑了不成?” 袁琛一拱手,沉声道:“先前是袁某煳涂,失去爱子,一时心切,错怪了徐家和侯爷,还望侯爷恕罪。” 郁子肖冷哼一声:“袁大人莫说笑,我哪里还是侯爷,早在一个月前便被皇上夺了这爵位去,袁大人如今再这么称唿我,可就是折煞我了。” 袁琛一听,脸上更是挂不住,要不是为了袁筱一事,郁子肖也不会丢了这爵,贬为庶人。说到底,这一切,还是他那一时的煳涂造成的。 “我会将事实禀报给皇上,一定会还徐家和侯爷一个清白。” 郁子肖也知道此时为难他于自己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不过是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便将人请进了前厅。 落座后,他问:“袁大人可是查出此时的真相了?” “是。”袁琛道,“原是我自己府中出了内贼,却叫徐公子和侯爷平白糟了此祸,袁某实在惭愧。” “行了,这种话便不必再说了。”郁子肖脸色缓和了些,“你纵然有错,却也是被奸人利用,如今你既已得知真相,可明了其中原委?” 袁琛颔首:“家中小厮曾受宁家恩惠,与殷姨娘勾结,害死了我儿,那检尸的人又被太子收买,在尸体上动了手脚,取了蛊毒。因此这整个案件才没有端倪,我也未深究,竟被这帮小人矇骗了这么久。” 郁子肖笑了一声:“我过去常到迎春楼去听曲,早已查出了那殷娘是太子身边的人,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袁大人的后宅的人。” “是我煳涂,竟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袁琛尽量面不显色,却仍旧能从中看出来一丝懊恼,“这宁家有个宁良娣,殷娘又是太子的人,此番徐家与郁家获罪,最后得益的不是太子又是谁?” 袁琛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原先我并不愿陷入皇子之争,如今对于幕后之人,我却是无法再做到公允看待了,事关我儿的死,我定要向皇上求一个公道。” 郁子肖等的便是这句话,闻言笑道:“皇上自然会为大人做主。” “侯爷也非等闲之辈,我已知那天所去的酒楼正在侯爷名下,此番真相浮出,侯爷自己也下了不少力。” “我不出力,难道等着大人寻得机会将我置于死地吗?”郁子肖轻笑,越过他看向门外,“袁大人困了我这么久,是时候将这些兵收回了吧?” 袁琛笑道:“自然。” 当日,郁府外守着的官兵,皆数撤走。 郁府中的氛围难得宽松了起来,姜柔便张罗着府中留着的几个丫鬟,一同在厨房做起了菜。 盼晴在一旁帮着姜柔洗菜,姜柔突然出声道:“盼晴,你是识得云辞的吧?” 盼晴一愣,犹豫了片刻,小心点了点头:“是。” 姜柔将手中的菜叶摘了干净,问:“你是在我母亲怀孕时来的郁府,怎会识得他的?” “奴婢年幼时被父亲卖到青楼,逃了出来,被云公子所救,他便让我到姜家去做差,守着侧夫人和她腹中的胎儿,所以我……”盼晴道,“侧夫人收留了我,我也为了报恩,这些年一直悉心伺候着夫人和小姐,对小姐是有感情的。小姐……可会怪我?” “不会。”姜柔浅浅笑道,“据我所知,云公子在外游歷了那些年,最近一年才回到京城中,你倒还认得他。” 第110页 盼晴听到此话,脸色微红:“公子不会说话,又生得好看,自然……自然是极好认出来的。” 姜柔说了那话,却垂下眸,自己沉思起来。 云辞当年被送到了南山的寺庙中,由慧庭大师照料了几年,后来便离了京城,四处游歷。 他这些年在外面,是怎么过来的呢? 自母亲去了后,她便始终觉得孤苦一人,如今纵然有郁子肖在她身边,可是终究和血脉至亲是不同的。 云辞在姜家休养了两日,醒过来后自己离开了,大约是回了南山寺中或白雨山的道观。如今袁筱一事了了,她便想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她想知道许多云辞的事情,也想要作为他的家人去爱护他。 晚上用膳时,郁子肖捏了捏姜柔的手腕,便觉得她最近愈发消瘦了。 “近来也一直好好养着,怎么又瘦了?” 姜柔也有感觉,先前徐家出事时她也有疲累之态,如今身上的酸困却与以往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大约是太子当时给的毒药在起作用。 她对郁子肖笑了笑:“许是最近家中出了事,神思过重,才会消瘦。” 郁子肖心疼她:“家中有我顶着,你无需这般费心。” “我明白了。”姜柔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如今都安定下来了,身子会慢慢养好的。” 郁子肖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道:“说起来,这次也多亏了你那奇药,只是我在京城从未见过此药,还有先前袁筱中的蛊毒,这都不像是中原有的东西,倒像是来自外域,太子如何能得了这些东西?” 这药本是太子给她,要她用在郁子肖身上的,如今却被用到了那个小厮身上,也算是太子得了报应。 “外邦人到宫中,自然不会献上这些蛊惑人心的怪异之物,想来太子身边有精通此物的人相助。”姜柔道,“如今袁琛已将外面的兵尽数撤走,你行动会方便许多,此事有疑云,需要留心。” “我已派了人去查。”郁子肖神色一冷,“这回若是让我抓住了萧承文的把柄,过去的事,我定然叫他百倍奉还。” 想到萧承文,郁子肖嘆道:“这些日子外面的线人折了许多,此事恐怕急不得。” 姜柔劝他:“无妨,谨慎行事即可。” 郁子肖看着姜柔,突然笑了一声出来:“别人家的夫人整日想着哪家的胭脂水粉好看,你却天天跟着我想这些权术算计之事,头不疼啊?” 姜柔轻轻弯起了嘴角:“夫君若是早日飞黄腾达,姜柔也好跟着享福,不必日日思虑了。” 郁子肖闻言笑起来:“原来夫人这般为我,是为了这个?” 姜柔点点头,不再跟他玩笑,自己吃起了菜。 郁子肖这会儿正经起来,认真问道:“我说,你那日怎会想到去试探宁良娣?” 姜柔被他问住了,她也不知那日为何会觉得能从宁良娣身上知道些什么,只是心中突然生出这样一种直觉,她便顺着这直觉那么做了。 姜柔道:“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信。”郁子肖笑着看她,“你这般厉害,以后我怕是事事得仰仗你了。” 姜柔听出他在打趣自己,不过见他没再问,该是信了的。 姜柔垂眸一笑,又想起了母亲的话。 母亲说她能救郁家。 也许一切冥冥中註定,自己会有那样的直觉,也是因着命运吧。 第61章 翌日清晨, 姜柔将将睡到自然醒, 一睁开眼, 就对上郁子肖的眸子, 漆黑乌亮。 对方手支在床头上, 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见姜柔醒了,便眼尾一挑, 笑道:“醒了啊?” 姜柔眼眸半睁,尚有些睡醒时的懵懂。其实她很想再睡一会儿, 但是睡梦中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睡不下去,便醒了。 此时外面天光微凉, 两人都还穿着寝衣躺在床上,很有些劫后余生的惬意。姜柔怔怔看了郁子肖一会儿,脑中有许多东西缠在一起,一团乱麻,她努力回想着, 才从中抽出一缕清晰的线,便出声道:“太子为何一直想要决云令?” 郁子肖登时一愣,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姜柔在说什么。 他的夫人, 睁开眼看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萧承文的事。 郁子肖瞬间脸色一黑:“问他做什么?梦到他了?” 姜柔点了点头。 郁子肖表情差点没绷住:“梦到他什么?” “记不大清了。”姜柔兀自回想着,喃喃道,“梦见他站在很远的城墙上, 底下有很多人,兵器相撞的,仓皇逃命的,很多人在叫喊,一片混乱……” 话到此,她额头上突然覆上一层温热。 郁子肖揉了揉她的额头:“一定是你最近太过紧张,不要想了。” 他的手修长细直,指上带着些薄茧,在姜柔额头上按抚起来,却让她觉得十分舒适。然而郁子肖的手揉着揉着就变了道,摸了摸她的脸,捏一捏她的鼻子,又去勾勾她的下巴。 就像是在逗弄一只猫儿。 姜柔无奈,拂开在自己脸上做乱的手,起身坐了起来。 第111页 昨夜睡下后,她又探了郁子肖的后颈。 这一回,依旧是无法看清楚,然而却看得出来,那是一条道,有许多人影,混乱不堪,似在打斗。 那道路不是在京中,倒像是一条丛林小道,应是通往外地的路。 “侯……”姜柔脑子刚清醒过来,下意识开口要叫郁子肖,却又反应过来对方如今已不是侯爷,硬生生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字,转而道,“可是打算近日离开京城?” “再过几日便离开。”郁子肖道,“如今萧承文若想用太子的身份来拿捏我,怕是总能找着理由,宣王要带兵到北境去,我们不能再留在京城中,到时就随着他的军队一起出城。” 姜柔想着那画面,心中暗暗推测出什么,便看着郁子肖道:“我们不能走。” “为何?” 姜柔犹豫片刻:“昨晚入睡时,我看到了你的灾。离开的路上,会遇上埋伏。” “有军队护送,纵然萧承文要来拦截,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郁子肖蹙眉,“你既这么说,看来萧承文要使些什么诡计。” “应是如此,只是我看不清楚……” 见姜柔这么说,郁子肖脸色便不大好:“我看你晚上早早便睡了,居然还能趁着我睡着时摸我的后颈,你身子是好些了?” 姜柔先前犹豫着怎么跟他说,就是怕他知道自己又去窥探了他的灾祸,想起先前与郁子肖所说的窥天机损身一事,便觉得后悔。 白天他醒着,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碰到他后颈的。 “不妨事。”姜柔浅浅一笑,“等以后一切都安定下来,我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着,她往郁子肖身上贴了贴,揽住他的右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向来她一这么做,郁子肖便凶不起来了。果然她靠了郁子肖一会儿,他脸色就缓和起来了,但还是板着脸道:“以后不许碰我脖颈。”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许碰别人。” “好。”姜柔静静地眨了眨眼,“你若是不放心,我们以后分床睡,这样我就……” 话还没说完,郁子肖就开口:“不行!” “为什么?” 郁子肖从善如流:“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哪有夫妻分床睡的?” 姜柔暗暗发笑,将此事煳弄了过去。 她随后想到方才要说的事,便正色道:“如若我的猜想正确,此回太子是想趁着宣王势头微弱,一举将我们剷除。若这次不成功,行军路上,他定然还会再找别的机会下手。” “所以,此回定然要让他吃些苦头。”郁子肖轻笑,“我既然知道了,岂有放过他的道理?” “太子想要决云令,在这次行动之前,一定会见我一面。不若……” 郁子肖闻言,低头审视着她,深邃的眸子似要将她定住一般:“你是说,将决云令给他?” 姜柔看到郁子肖这副神情,心中忐忑,犹豫地点了点头:“决云令当真有如此大的作用?” 郁子肖见状却笑了起来:“那倒也不是。” “持决云令,可号覆云盟。萧承文为太子,宫中自有许多文臣支持他,但他手无兵力,故而一直想拿到决云令,好为他所用。不过覆云盟门派众多,盟主死后,新盟主一直未选出来,各宗主明争暗斗,哪个都不愿意便宜了对方,所以才对外宣称只拥立手持决云令者。” “当年,虽说那盟主受我父亲救命之恩,死前将决云令就给我父亲,然而覆云盟本就是当年盟主广识人,用交情联结起来的江湖组织,如今单凭一个决云令,如何能号令覆云盟?” 姜柔微诧:“所以……” “所以这决云令不过是这覆云盟内部争斗的一个说辞罢了,萧承文觊觎了这么久,我自然得拿着它做我的筹码。” “如今他既然想要,你便拿去给他吧。” 听他这么说,姜柔便心中瞭然,问:“你将决云令藏在何处?” 郁子肖挑眉,一手伸向她的脖颈,用手指勾起她脖子上的红绳,将姜柔戴着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这就是决云令。” 姜柔看着这玉,回想起那日她在马车中醒来时看到这玉佩的画面,一时愣住,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在自己身上。 她怔怔开口:“你当时怎会将它给我?” “当初我怕日后见不到你了。”郁子肖摩挲这这玉,上面还带着姜柔的体温,“我怕你跟着云辞走了,若是以后喜欢上他,把我忘了,即便你我还有机会相见,到时候你也不会再见我,所以我就想给你留点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能送你些什么,这东西虽说没什么用,但是块好玉,你若是不喜,以后抵了便是,说不定日后还能回到我手里。” 姜柔闻言,端详着这玉佩:“这个……可以抵了吗?” 此话刚出,郁子肖就面露不悦,撂下了手中的玉,凉凉道:“随你。” 姜柔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好笑得紧,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112页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姜柔看过去,就见素雨匆匆走了进来:“宫里的人来了。” 来得倒是时候。 果不其然,姜柔刚出去,就见到了东宫的一个小太监。 “郁夫人,太子妃邀你进宫去陪她,车已经备好了,这就跟小的走吧。”说完,这小太监便立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等候着。 姜柔扫了他一眼,转而对郁子肖道:“我进宫去陪长姐说说话,或许再去见一见父亲,若是回来晚了,不必担心。” 郁子肖淡淡“嗯”了一声。 那太监这才像放了心似的,催促道:“郁夫人,时候不早了。” 姜柔不再回头,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宫中。 刚到东宫,她便被领着去了偏殿,姜柔一进屋,就看到萧承文立在窗前。 萧承文见到她便笑着问道:“我给了你这么长时间,决云令的事情如何了?” 他看起来温和从容,仿若在和一个普通朋友谈些寻常话,可姜柔一看见他那张脸,便不由自主地提起心来,唯恐他会露出真正的面目来。 “决云令在我这里。”姜柔看着他,心中戒备,声音却是不咸不淡,“只是我若交出决云令,恐怕今日是走不出这个屋子了。” “殿下不若先将我送至文渊阁,到了那里,我自会将决云令交出。” 萧承文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郁夫人这是信不过孤?” “事关性命,不敢大意。”姜柔感觉到身后的守卫欲有行动,冷道,“殿下若想让他们有动作,今日这决云令便会和姜柔一同葬送在这里。” 她话说得决绝,萧承文也不愿拿即将到手的东西来冒险,便打量着姜柔笑道:“紧张什么?孤向来说话算话,哪有过河拆桥的道理,倒是你,前些日子喝了那杯毒酒,可还能坚持得住?” “今日我将决云令交出,只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将解药给我。” “自然,孤从不食言。”萧承文笑着走上前,盯着姜柔道,“郁夫人好手段,居然能劝得动姜太傅到狱中去提人,孤怎知今日到文渊阁,你不会耍什么其他花样?” 他靠近,姜柔忍不住退后一步,攥紧了手心道:“云辞既无罪名,殿下便是私自扣押,私自用刑。父亲作为太子太傅,自然有义务矫正殿下的行为,况且……我认为此事与你我的交易并不冲突。” “真是伶牙俐齿。”萧承文冷笑一声,挥手道,“带去文渊阁。” 宫里去往文渊阁的路上,几个守卫跟着姜柔,看起来十分恭谨,旁人看了,都要道一声,太子妃对这个娘家妹妹是足够重视。 只有姜柔自己知道,这些人表面跟从,实为监视。 萧承文先她一步去了文渊阁,她到那里时,萧承文已在里面等着了。 姜柔先去找到姜彦,与他道了安,随后才拐到太子所在的地方,拿过一本书坐了下来。 萧承文见姜柔来了便道:“郁夫人果然思虑周全,老师见过了你,孤若不将你全须全尾地送出去,恐怕此事无法收场吧。” 姜柔没有回答他的话,直接问:“殿下可以把解药给我了?” 说着,她将怀里的决云令拿了出来,攥在手中:“决云令在这里。” 萧承文看到那玉,从怀中抽出一张图纸细细比对了一番,然后才确认了一般,笑着收好了图纸,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姜柔:“解药。” 姜柔接过了解药,也把决云令递了过去,起身便要离开。 萧承文在她身后问道:“郁夫人不先服了解药?” “殿下,事情已成,姜柔如何做,便不劳殿下费心了。”说完,姜柔直接去找了姜彦,在他身旁的小桌子前坐了下来,拿着一本书,却如何也看不下去。 萧承文临走前来和姜彦行了礼。一直待他走出文渊阁,姜柔才放下了心,僵直的身子终于缓了过来,送来了一直紧攥的手心。 “爹。”姜柔看着姜彦道,“女儿今日想要回家探视,爹爹可否准允?” 姜彦颔首,没有说话。 一直到出了宫,姜彦才肃着一张脸问道:“今日是怎么回事?” 姜柔今日确实是利用了姜彦,听到姜彦这么问,便觉心虚,她刚想要跪下,就被姜彦一手拦住了:“坐着说话。” 她将原委道清,姜彦脸色愈发凝重。 今日他待在文渊阁,便有人来通报,称姜柔今日去了东宫。 他原先还在想此事有何意,如今看来,此举该是怕姜柔在东宫出事,才将这事报给他。只是还未等他去往东宫,姜柔便自己想办法过来了。 姜柔想起今日的事,仍有余惊。 虽然她笃定萧承文碍着姜彦的身份,不会对她下手,毕竟她的生死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然而今日与萧承文对峙起来,却依旧心惊胆战,唯恐对方改了主意,要取她性命。 今日她来得匆忙,好在郁子肖反应极快,令宫里的线人传信给姜彦。郁子肖在宫里有多少人,她并不清楚,可她知道,郁子肖不会让她送命。 姜彦想着姜柔的话,面上有了怒色:“太子平日里温和带人,一举一动都少有不得体之处,然我教导他这么多年,也知他心思重,颇有心计,却不知他竟会做出如此卑劣的举动。” 第113页 “爹。”姜柔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大胆,只是此刻心中涌上一股冲动,不等姜彦反应,她便一下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姜彦。 “太子前有与户部勾结,做出阴阳帐册,后又包庇阎周,陷害忠良,嫁祸他人,不久前又害死袁琛之子,令徐家蒙冤落罪,郁家过去的功勋也付之一炬!我知父亲忠君,然而太子身为储君,如此品行,日后恐难成为一代明君。” 姜彦脸色渐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儿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姜柔一字一顿道,“太子品质有失,如今逼女儿交出了郁家的决云令,若放任他这么下去,日后必成大患。” 姜彦眸中一暗,直视着姜柔的眼睛:“所以,你是想让我弃了太子,去支持宣王?” 第62章 “当年父亲辅佐当今圣上一步步登上皇位, 建了大俞, 如今这天下, 亦有父亲的心血。父亲真的愿意看到如此奸佞之人登上皇位, 成为一国之君, 万人之首吗?” 姜柔声音提高,微微颤动,“父亲忠的, 究竟是萧家,还是天下人?” 姜彦没有说话。 姜柔自小就怕姜彦, 今日更是在他面前妄言,此刻姜彦的沉默犹如指在她胸前的尖刀,不知是会让她为自己的大胆付出代价, 还是变成她手中的一把利器。 “起来。”良久,姜彦没有回答她,看着车外道,“阿辞呢?” 姜柔心中略微有了底,缓慢起身, 坐在一旁:“也许是去了南山的寺庙,父亲是想要去看他吗?” “走吧。” 马车向南山方向行去, 姜柔却是不敢再抬眼去看姜彦。 一直到马车在山下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车步行上山,姜彦出口问了她几句,才打破了沉默。 他们在寺庙见到了云辞,他已经大好。他们到时, 云辞正站在院中的枯树下,背对着他们不知在看些什么。 这是自云辞离开姜家后,姜柔第一次看到他。她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就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袭白衣,清雅出尘,独自立在树下,看起来安静又寂寥。 姜柔不知道云辞在看什么,曾经郁子肖受伤时,她在道观照顾他,也时常看到云辞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或者坐在树上。只是每次见到她过来,他便会轻轻笑起来,就像是一直在等她。 姜柔鼻子一酸,颤声道:“哥。” 云辞转过头,眼中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依旧是浅浅的笑。 姜柔很想叫他,就像是把缺失的那些年全都补全一般,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是那双眼了,跟阿娘很像的那双眼,跟自己很像的那双眼。 她眼睛一红,小心翼翼靠近,搂住他,云辞任由她靠过来,姜柔的手环在他背上的时候,他身子僵了一瞬,随后抬起了手,轻轻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是世界上与她血缘最为相近的人,与郁子肖给她的好不同,她一见到云辞,心中便自己生出一股天然的踏实,这是一种来自骨肉里的相吸,她第一次见到云辞时便感觉到了。 云辞看到和姜柔一同进来的姜彦,低下头,避开了姜彦的目光。 “阿辞……” 姜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走到云辞面前,他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身子可全好了?” 云辞点点头,离他远了几步,随后便不去看他,带着两人进了屋子里。 姜柔早就想来见云辞,奈何一直到今天才得了机会,她欣喜之外,还带着心事,心中犹豫着该不该说,还是云辞看出她面有忧虑,问她:怎么了? 姜柔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了云辞:“先前落在太子手中时,他逼我喝下了毒酒,这是今日他给我的解药,我不敢随意用,所以想拿给你来看看。” 当日喝下毒酒的事,她谁也未告知,自己私下里也询问过几人,然而这毒药却从未有人见过,许是外域的一种奇药。如今她不敢大意,云辞精通药理,过去又时常在外游歷,总是知道得要多一些,或许他会有办法。 云辞听闻她喝了毒酒时就变了脸色,拉过了她的手去探脉象,随后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姜柔极少看到云辞这样严肃的样子,他眼神中隐隐透着责备之意,这么看倒有了一分姜彦的影子。 云辞:这毒我先前并未见过。但这解药虽能解毒,却会致瘾,一旦使用,日后便难离此药,发作时神智不清,疼痛难忍,为了拿到解药,别人提什么要求,瘾者都会唯命是从。 姜彦听闻,震惊之余,脸色也不大好看。 只有姜柔微微顿了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料,递给云辞:“先前太子逼我喝下毒酒时,我故意漏了一些在衣领上,回去后将这一块衣料剪了下来。这上面有残留的毒汁,兄长看一看,能否想法子配制解药出来?” 云辞接过这布料,小心收了起来,长嘆了一口气。此时事实已成,再痛心也无济于事,只能先想办法配制解药,否则任这毒酒一天天入侵姜柔的身子,后果不堪设想。 心事了了,姜柔便有了许多话想要对云辞说。 他先前去了哪里,这些年在外面是如何过的,为什么回到京城后,也没有去看她。 第114页 可是云辞不说,她也都知道的。 他在这庙里跟着慧庭大师生活了许多年,又到了外面游歷,或许还回到过柢族,后来回到京中找自己,约摸也是知道自己命中有灾。为什么回到京城,没有主动来看她,是因为他怕姜彦。 那样小的年纪,最信任的人没有选择维护自己,而是用了最残忍的方式去保护他,他只会觉得自己被父亲遗弃了。 云辞这样平和沉静的人,也有害怕的事情。 如果当年没有到白雨山道观去,云辞可能永远都不会和她有面对面的交集。如果没有这次的事,她也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自己的哥哥。 他将那些东西藏得严严实实,若她没有去戳破,这些东西就会一直沉淀下去。 这一点,倒和她如出一辙。 云辞很耐心地跟她说话,方才的忧虑很快便被相认的喜悦沖淡了,他先从自己屋里头取出几瓶补药来,让姜柔带回去,每日先服着,虽解不了毒,却能养一养身子,以免让那毒性过快散发,损了底子,他会尽快想办法配制出解药。 姜柔一一应下,将此事告知云辞后,她就如卸了心中的一块重石,听着云辞说话,便没那么怕了。 待离去时,姜柔刚走出屋子,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立在院中,一看到姜彦,便沖了上来,看起来十分激动:“姜彦!” 云辞下意识挡在姜彦身前,拦住了这个少年。 少年眼中满是愤恨与不平:“姜彦!你妄为人师,教出萧承文这样的歹毒之人,害死我全家,你还我于家一个公道!” 云辞微微蹙眉,将人按在地上,姜彦亦是沉下了脸:“怎么回事?” 常净这时候从后面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哎呀,这是怎么了!你在这做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拉起了这少年,少年仍是随时准备冲过来的样子,还是常净开了口:“这位是我前些日子去河边打水救上来的小施主,平日一直安安静静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姜彦看着那少年,沉声道:“于家?” 姜柔也反应过来:“你说的于家可是前户部尚书于衡一家?” “正是!”少年满脸通红,咬着牙道,“要不是萧承文陷害,我一家人怎会蒙冤而死!教出这等蛇蝎心肠的人,姜彦,你愧为太子太傅!” 平白无故被指责了一通,绕是姜彦修养再好,面上也有了愠色:“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常净在一旁和稀泥:“是啊,你说清楚呀,不能这般无理。” 云辞看了他一眼,他便闭了嘴。 少年这才慢慢镇静下来,话也说清楚了些。 “我哥是冤枉的!”少年愤愤道,“我叫于光,我哥就是于衡,原本就在户部做侍郎,可是户部的帐务从来不经我哥的手,后来……后来那尚书称病离职,便推举了我哥任户部尚书。” “我哥上任不久,便发现帐务有问题,然而一直都没能查出来哪里出了差错,没想到……”于光拳头狠狠砸在地上,眼睛通红,“没想到那贼人自己伙同太子做了龌龊事,竟然把贼摊子给了我哥,让我哥顶了罪!畜生!” 姜彦审视着他,道:“当初徐家落罪,你怎会在这里?” “当初押着我们去流放之地时,我逃了出来,想要去为我哥申冤,结果被守宫门的侍卫殴打,他们以为我死了,就将我扔进了乱葬岗,可是我活下来了……” “这些时日我隐姓埋名,一直在调查当初的事,这一切都是那个卸任的尚书曹利和太子一同做下的,我哥清清白白,恪守职责,却被这些奸人所害,我一定要为我哥报仇,还我于家的清白!” 几人听着少年的叙述,氛围渐渐变得压抑起来。 “报仇?”姜彦道,“你如今这般样子,如何能报得了仇?” “我能!”于光又激动起来,“我手中有证据,只因是戴罪之身,若是去喊冤,太子一定会想办法将我封口。我想要去报仇,但是被曹利被发现,他派人追杀我,我一路逃窜,跳到河里,被常师父救了上来,今日才得以见到太傅。” 于光跪下来,深深叩了一头:“我有心报仇,却上报无门,若太傅能为我于家主持公道,我定当感激不尽,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太傅的恩情!” 姜彦听了他这番话,皱眉:“怎么方才一上来便出言不逊,这么快就变了态度?” 于光一时卡了口。 云辞看向常净,常净便大方沖他笑了笑。 云辞无奈地收回目光,不用细想,这法子定然是常净教的了。 姜彦无心再管这些,思索着于光说过的话,面容严肃:“你所说的皆属实话?” 于光趴在地上道:“我用性命起誓,所说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还望太傅能出手相助,还我于家一个公道!” 姜彦挥了挥手,长嘆一声气,便负手而去。 姜柔在身后看着姜彦的背影,对还跪在地上的于光轻声道:“小公子请起来吧,父亲这是答应了。” 第63章 绮春阁中人影晃动, 王喜脸上浮着酒醉的红, 一边饮酒一边骂道:“妈的!之前叠册的事没做好, 前些日子去看守郁府也没整出个什么名堂来!太子现在什么差事都不给, 就凭每月那点例银, 让老子喝西北风去!?” 第115页 雪嫣坐在一旁,闻言浅笑,手臂柔柔地搭在王喜肩上, 身体靠近了些,在他耳旁轻轻吹了口气:“大人消消气, 雪嫣这里有坛好酒,大人既然今日心里不爽快,雪嫣再捨不得也得拿出来了。大人可要尝尝?” 雪嫣往日里总是对王喜冷冷淡淡, 偏偏他就爱极了她这个模样。今日乍一见雪嫣这样撩拨,王喜顿时口齿不清地嬉笑起来:“还……还是你最贴心,去他的太子,还有什么郁家……今儿就让美人陪我喝两杯,也……也来个一醉解千愁!” 雪嫣眸中微暗, 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去取了酒罈来, 倒入王喜面前的酒杯中, 亲手递到他嘴边,声音里带了一丝魅惑:“大人,喝。” 王喜痴痴笑着,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少顷,便看着眼前的雪嫣慢慢变成了两个,三个,摇摇晃晃,重叠在一起,让他看不清楚。 他晃了晃头,嘴里含煳道::“雪嫣,你别动啊……” 随后他身子一倾,趴倒在了桌子上。 “大人?”雪嫣推了推他,王喜没有任何反应。 雪嫣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来,她快步走到窗前,点了一小只火烛,不一会儿,窗前便落下一人,快速从窗口翻了进来。 雪嫣看到牧风,压低声音道:“牧大哥,跟我来。” 牧风跟着她走进去,就看到王喜趴倒在桌上,已经人事不省。 雪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递给了牧风,牧风将王喜翻过来,捆了个结实。 他正准备带着王喜离开,见雪嫣静静立在原地,就小声道:“雪嫣姑娘,此事若成,你便可离开这里,日后想做什么,主子都会帮你。” 雪嫣微微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道:“牧大哥,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 牧风点点头,转身离去。 雪嫣独自站在屋中,脑中一片空茫。 当年她被郁子肖救下后,便求着对方留了下来,后来一直待在这绮春阁中,为他做事,想要还报再生之恩,这么多年了,从未离开过。 雪嫣嘴角的弧度慢慢变成了苦笑。 她这条命是郁子肖给的,她这些年都在为了他而活,日后若是离了他,自己又能去做什么呢…… ———— 夜晚,蜿蜒的山路上,正有一支军队在行进,点亮的火把只刚好照亮前行的路,军队极为肃静,直到在一个拐角处,出现了一片尚为宽敞的空地,为首的人才喊道:“停!” “今日便在此处休息。” 将士们在此处开始搭建简易的军营,准备今夜驻扎在此处。 一阵动静后,火光将灭,四周却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军队中一人话音刚落,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黑影,这些人似是早有准备,直接拉了箭朝军营中射入,一时间箭雨纷飞,将军营射成了筛子,原本肃静的驻地扬起一片黑沙。 良久,直到军营中再无一点声响,黑影们才提着刀,小心地朝营中迈进,去视察此处的营地。 然而他们刚到营中,四面就突然亮起了火光,把军营照得昼亮,四面八方霎时间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黑影中有人勐然发觉,低声斥道:“快跑!我们中计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撤退,军队从四周将他们围了起来,他们立刻举起了手中刀,警戒地看着周围,企图找到破隙,突围出去。 军队的首领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登时高声下令:“给我拿下!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些人倒是好身手,很快便制造了一场激烈的打斗,奈何敌不过军队中人多,不一会就落了下风,被轻易拿住。 这些埋伏在此处的人,此刻脖子间都抵着刀枪,一个个都被压制在地上,这时军队中缓缓让出一条道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向他们走来。 方才下令的首领行了个军礼:“殿下。” 萧承昱点点头,看着这些人,声音平淡:“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些人个个紧闭着嘴,片刻,一个将士突然大惊失色:“这人自……自戕了!” 与此同时,被缉拿的这些人一个个嘴唇开始发紫,还不等在场的将士反应过来,便口吐黑血,没了声息。 萧承昱蹙眉:“果然是死士……” “殿下,眼下怎么办?” “找个人,将衣服和武器取下,尸身处理掉。”萧承昱转过身,“今夜众将士辛苦,便在此休息一晚,此事待明日再处理。” “是!” 萧承昱回到事先搭好的另一处军营,便见一人站在军营中,长身玉立,未穿甲冑,正是郁子肖。 萧承昱走上前:“人可带来了?” 郁子肖挥手,牧风便将王喜带了进来,一把推到了地上。(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王喜闷哼了一声,便再无反应。 萧承昱看着地上的人:“这是?” “中了迷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郁子肖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这种人萧承文竟然能留到现在。” 第116页 “若不是他,这回恐怕又要叫萧承文躲过去了。”萧承昱拍了拍郁子肖的肩膀,“此次多亏了你,行军路上的暗箭最是难防,即使做了万全的准备,稍有不慎,还是会叫这些人钻了空子。” 萧承昱沖身边的人吩咐道:“你们去把那些刺客身上的衣服换给他。” 说罢,他对着郁子肖嘆了口气:“那些人果然都是死士,若不是你设计将王喜带了过来,如今可就死无对证了。” 郁子肖脸色一阴,讽刺地笑了一声:“萧承文这人诡计多端,若不多个心眼,迟早要被他玩死。” 萧承昱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如今,就看父皇怎么定夺了。” ———— “什么?!”皇上重重将奏摺摔在桌子上,“埋伏?” “是。”萧承昱跪在地上,沉声道,“儿臣夜晚行至椋山,突然遇袭,对方早有预谋,众将士殊死搏斗才将那些人拿下。” 他抬起头,盯着皇上,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父皇,前方战事不断,形势危急,竟还有人意欲刺杀将士,此乃不忠不义!将士们在前方浴血拼杀,保家卫国,却还要防着这些小人在身后射暗箭,若不将这些内贼揪出来重重惩处,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儿臣又怎能放心带兵前往战场?!” 他字字悲慨,掷地有声,绕是再铁石心肠之人听了也难以无动于衷。 皇上本听了此事就心中有怒,萧承昱这么一说,他也倍感寒心,便让萧承昱站了起来,厉声道:“这等人,朕自不会放过。” “父皇,昨日儿臣缉拿的人中,有一人十分面熟,经儿臣查问,发现……”萧承昱似乎有些犹豫。 “直言便是,朕恕你无罪。” “是。”萧承昱这才道来,“此人,是太子身边的护卫,名叫王喜。” 皇上神色一变:“你说什么?” “儿臣绝无妄言。”萧承昱稳声道,“此事事关皇兄,儿臣不敢轻下定论,昨日已查过了太子身边王喜的去处,发现军队遇袭当夜,王喜确实不在宫中当差,有名录作证。” 皇上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所有的怒火都压抑在不断起伏的胸膛中。 良久,他疲惫地对萧承昱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 “是。” 萧承昱从养心殿退了出来,便看到了守在门外的杜文梁。 杜文梁微微行了一礼,萧承昱并未多言,径直离去。 得了皇上的令,杜文梁走进养心殿。 皇上眉间一点阴郁,正揉着眉心,见到他进来,声音有些疲累:“杜卿今日来有何事?” “陛下。”杜文樑上前一步,“臣近日翻阅以往的案宗,发现有一案尚存疑点。” “何案?” “于衡贪污一案。”杜文梁低着头,徐徐道来,“当初陈大人发现了户部的阴阳帐册,查出户部呈上的为假帐册,而真正的帐册藏在当时的户部尚书于衡家中,故而此案矛头直指于衡,然而,臣近日查阅此案的记录,发现那些帐册其实早在于衡任职之前便已经存在问题,这个疑点并不难发现,当时却被刻意模煳隐藏,所以臣怀疑……” 杜文梁犹豫了一下,道:“臣怀疑,此事的主谋另有他人,且当初插手了此案的调查。” 案宗中并未记录与太子相关的事,此案发生时,杜文梁也还未到京中任职,他不知这主谋是谁,皇上却能轻易猜到。 当初裴胤买通玄影暗杀了卫及理,玄影丢失的叠册又是在东宫发现,若有人想要让于衡背负所有罪名,除了太子又能有谁? 阴阳帐册一案,虽然太子也插手其中,然而当时在于衡家中搜到了真正的帐册,所有证据都指向于衡,太子在此案中不过是个从中谋利的参与者罢了。 可如今杜文梁却告诉他,那帐册早在于衡上任之前就有问题,难道这案当真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成了一起冤案? 若真是太子,若真是太子…… 他若真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手伸进户部,制造了这么一趟混水,私吞国库,陷害忠良,他若是真的为了皇子间的争斗,就指示人去刺杀奔赴战场的将士…… 皇上额角抽动,青筋暴起。 如此不忠不义,反道败德之人,如何能成为大俞未来的国君! “咔”的一声,皇上手中的笔折断,他哑声道:“陈义!” “臣在!” “去,将此事一一查清,不得有半点隐瞒!” 第64章 临近夜晚, 一辆马车正在路上快速行驶, 车轮扬起了地上的沙尘, 又卷带着灰尘向前驶去, 似是十分匆忙。 眼看着城门将近, 马却一声嘶鸣,前蹄在地上一翻,便横倒了下去。 车身剧烈晃动, 马车中的曹利慌乱道:“怎么回事!” 外面却没有传来赶车人的回应,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声音:“曹大人, 陈某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这人语气平淡,曹利却惊得汗毛立起,额头上顿时冒起了冷汗, 他哆嗦着手撩开帘子,就看到了明吾卫的腰牌。 第117页 “陈……陈大人。” 陈义身后跟着一众明吾卫,此刻他正站在马车前,道路旁的火光映得他一张脸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曹利的手紧紧抓着车门边, 以保持身子的镇定,他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陈大人突然拦了在下的车, 可……可是有什么事?” “曹大人既然急着逃出城去, 又何必在这里和陈某装煳涂?”陈义审视着他,目光冷冽,“劳烦曹大人跟我走一趟。” 曹利登时吓得身子一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便被明吾卫强压着离去。 陈义一路压着他回了宫中,匆匆走进养心殿,向皇上禀告:“陛下,臣已将曹利带来了。” 皇上放下了手中的笔:“带上来。” 曹利被明吾卫压着跪到了地上,明吾卫一松手,他便弯腰低垂着头,颤颤巍巍道:“臣叩见皇上。” 皇上阴沉着脸:“今日朕问你的话,你要全部如实招来。” ———— 三日后,皇上终于对先前袁琛呈报的其子死亡事实下了旨,即日起恢復郁家侯爵,赦免徐家,许徐家流放之人返还京城。 郁府一扫前段时日门前的破败,这天宣王亲自登府,与郁子肖在书房中攀谈。 “父皇这次动了大怒,亲审了曹利,君威之下,曹利已将什么都招了。”萧承昱脸色有一层愠怒,“于衡一案,原是太子早就料想到时日一长,阴阳帐册必然会露出端倪,曹利自然也有此顾虑,自己告病卸官,推举了于衡上任,真是好一出祸水东引!” “可惜了那于衡,年纪轻轻,初入仕途便蒙冤而死。”郁子肖谈及此,既惋惜又懊悔,“当时我也未再深一步查下去,若是当初……” 萧承昱安慰他:“斯人已逝,你也不必太自责了。于光不入官场,一心想要从军,我已将他安顿在军中,日后也会代于衡照拂他一二。” “萧承文这次派手下刺杀将士,先前还设计杀害了禁军首领的独子,当初的旧案又被翻出来,皇上这次若再包庇他,朝堂之上必然有人议论。”郁子肖道,“我一直未得到消息,皇上究竟打算如何处置萧承文?” 萧承昱嘆了口气,摇头:“父皇一直未下旨,上朝时也绝口不提此事,若有朝臣上奏,父皇便要散朝。” 郁子肖喝了一口闷酒。 先皇后乃皇上髮妻,萧承文亦是他的嫡长子,皇上登基前便只有这一妻一儿,感情甚为深厚,后来先皇后逝去,皇上对这个嫡长子更是器重,故而先前发生许多事,太子都只得了些不疼不痒的惩罚,可朝堂上早已有人不满,这回无论如何,皇上也保不住他了。 皇上是一个父亲,但更是一个帝王。 此回所有事实浮出水面,知情人已不再少数,他若强行压下,定然会失了众人之心。 皇上杀伐果断,为人冷酷,却一次次在太子的身上犯煳涂。他们此次做了这番努力,郁子肖怎能让自己功亏一篑,皇上既然犹豫不决,他自然要推上一把。 就看萧承文如今被逼到这个境地,会如何做了。 ———— 养心殿外,太子已经跪了一整天。 皇上却始终不肯见他。 今日外面下着风雪,他膝盖已经冻得发麻,身边的宫人们想要来撑伞,全都被他遣了下去。 这么多天了,父皇既然还未下旨,定然是心中还有不忍,在想法子如何保全他。 他已经拿到了决云令,已经派人去解决了宣王和郁子肖。这个时候,他本该在东宫的卧榻上,安心做他的太子,绝不是像此刻一般跪在这雪地里,等着父皇的定夺。 明明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郁子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合该是成了一条废物,为何他还是输给了郁子肖?! 他怎能不恨?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身边的常公公推开门走了出来,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道:“殿下回去吧,陛下已经歇下了,今日是不会再见殿下了。” 萧承文勉强挤出一个笑:“今日见不到父皇,孤是不会离去的。” 常公公长嘆了一口气,低声道:“殿下啊,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再跪也没有用的,何苦呢?还是回去吧。” 萧承文握紧了拳,往日里这阉人哪敢这般跟自己说话!如今一切都还未落定,便开始低看自己,他有什么资格? 萧承文声音冷下去:“现在还不到父皇一贯歇下的时间,常公公又何必急着赶孤走?” 常公公脸色僵了起来,恭顺道:“天寒地冻,殿下切要注意身子。”说完,便离开了。 萧承文等了一夜,也未等到皇上召见他。 天色初亮时,他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雪地里。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太子送回了东宫,萧承文发起高热,整整昏迷了一整天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开口第一句便是:“父皇召见我了吗?” 伺候他的太监忙跪下来:“殿下,皇上并未传来口谕,殿下要先将身子养好,才好以待来日啊!” “来日?”萧承文望着顶帐,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还有何来日?” 第118页 宫人们一个个都跪了下来,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 “都下去吧。” 宫人们不敢再留,都退了出去。 萧承文刚闭上眼,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 萧承文一把拂倒小桌上的药碗,怒道:“孤不是让你们都出去了吗!” “是我。” 姜凝走过来,在一旁坐下,平静道:“殿下不好好养病,将宫人都逐出去做什么?” 萧承文见是她进来了,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你进来做什么?” 姜凝浅笑:“殿下生着病,我作为太子妃,不能来看看吗?” 萧承文做过什么事,姜凝过去只是有所感知,如今却是全知道了。 此刻看着萧承文躺在这里,她看着他,淡淡道:“殿下当初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萧承文轻笑一声:“你又有何资格来说这话?当初孤做的事,难道太子妃不曾出力吗?” 姜凝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当初太子向皇上求旨娶了她,所有人都道她命好,太子何等尊贵,竟然主动向圣上求旨,她成为太子妃以后,必然会极得宠爱。 当时她一身红装,头盖红帘,满心欢喜地入了东宫,以为自己嫁得如意郎君,那人定然会将自己捧在心里,护在手中,珍视她,爱护她。 萧承文确实是待她好的,至少她没能挑出不周的地方。 她也甘愿将身心都交付与他,帮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是出卖了她的原则。 若不是那次无意中在太子书房中看到了裴胤的脸,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她或许就这么一直痴下去了。 有些人留不得,有些人要利用,有些人便是没什么错,若有可能成为阻挠,也是要除去的。 她忽地发现,萧承文远比她了解中的夫君要可怕得多。 可这人是她的夫君,她又能如何呢?至多不过是不闻不问罢了。 真正让人她心寒的,是在徐家事发不久前,她生了场病,本在屋内休息,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走出门,却看到外面的小廊里,太子亲昵地搂着宁良娣,与怀中的人说:“姜家的嫡女,自然是庶女比不得的,老师总会偏向我这边,有了姜凝,我手中的筹码便多了一份。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何必为了这个计较……” 那一刻,她明明发着热,却觉得手脚冰凉。 那些他给过的温情,那些他赋予她的少女心思,不过是一场泡影罢了。 人人都道她命好,只有她知道,这个太子亲自求的太子妃,不过是他争权的一个筹码。 此刻,姜凝看着躺在床上的萧承文,便觉得讽刺,她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殿下,给我一封休书吧。” 萧承文没想到姜凝会出此言,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姜凝看着他这副神情,心中出了快意,还有一丝苦涩:“殿下如今这样,姜凝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若殿下赐我一封休书,让姜凝谋个生路,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萧承文听了,却阴冷地笑了一声:“太子妃此话,是觉得我翻不了身了吗?” “殿下做了这么多不忠不义之事,纵然翻得了身,也已经失了众臣之心,殿下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吗?” “父皇一日不下令,我就还是这大俞的储君,是未来的君王,太子妃如今这般急着为自己寻找后路,莫不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 他再不似往日那般温和,脸色渐渐狠戾起来,“这封休书,你今日休想从我这里拿去。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是如何把宣王和郁家踩在脚下,一步步登上皇位!他们以为如今我便要一蹶不振,缩在这东宫唉声嘆气了?做梦!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姜凝看他已有癫狂之意,站起身来,不再看他:“殿下还在病中,该好生歇息,姜凝就不打扰了。” 她今日来,也不过是想与他做个决断,他既不肯给休书,便也罢了。 在她心中,那人也早已不是自己的夫君。 如今,只觉得解脱。 第65章 过去了五天, 皇上依旧没有下令, 只是禁了太子继续上朝。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 这日上朝, 一个老臣终于按耐不住, 上奏道:“皇上, 军队遇刺一事,还望陛下早日定夺,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皇上还未有表态, 另一位大臣也出声道:“皇上,王喜既已擒拿, 证据确凿,还望皇上秉公执事!” 话音刚落,周围的几个臣子纷纷附议。 皇上的脸色显然易见地阴沉下来。 这日早朝依旧是早早散了。 萧承文自被下了禁令后, 一直待在东宫,始终不知皇上究竟是何态度。这日,姜彦来了东宫,萧承文心中一喜,赶忙前去迎接:“老师。” 自他能够开始帮着皇上处理政务开始, 姜彦便削减了授课的次数,从每日一授课变为如今隔三差五的指点解惑, 他在这个时候来了东宫, 恐怕能给自己提示一二。 萧承文心怀期待,言语中多有试探,姜彦却只是如往常一般问了她一些问题,耐心解惑, 对近日发生的事闭口不提。 第119页 眼看着姜彦准备离去,萧承文终是忍不住,问道:“太傅,近日我无法上朝,可有发生些什么?” 姜彦淡淡道:“无事发生。” 萧承文脸上一下子显出惶惶之色,他泫然欲泣道:“太傅,我自封了太子以来,这个位子不知有多少人惦记,那么多明刀暗箭,我又怎能一一防得过?如今父皇一心听信小人谗言,不肯听我解释,我在这宫里,坐如针毡,夜不能寐,现在只想得知父皇的态度,是罪是罚,我也都认了。父皇向来亲近太傅,太傅定然是知情的,但求告知一二。” 姜彦沉默了良久,长嘆了口气:“此回事态严重,朝堂上每日都有人弹劾此事,更有人……” 纵使早已猜到,但亲听姜彦亲口说了出来,萧承文脸色还是越来越难看:“什么?” 姜彦静默片刻,道:“有老臣上奏,请求废太子,立宣王。” 萧承文握紧了拳头:“父皇……父皇对此是何态度?” “皇上还未表态。”姜彦说完这句话,站起身看着外面的天,平声道,“时候不早了,臣回去了。” 姜彦离去,萧承文身子霎时间垮了力,一掌重重拍在了桌上,眼中猩红。 周围的宫人全都跪了下来:“殿下息怒。” 萧承文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似笼了一层冥雾。 傍晚,养心殿中,皇上处理完了手头里的政务,正欲歇息,常公公突然走了进来,低声道:“皇上,太子殿下跪在外面求见。” 皇上皱了下眉:“不是说了不见,何故还来禀报?” “这……”常公公面有为难,“太子说……要来给皇上敬茶。” 皇上闻言,面色一变。 如今到了腊月,先皇后的忌日也快到了。 思及此,他回想起登基前的日子。 当年他是个没落贵族,先皇后出身名门,嫁给他后跟着吃了不少苦,后来生下了萧承文,当初他征战天下,母子俩一直相随,颠簸动盪。后来他建了大俞,当上了皇上,先皇后却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再提及立后的事,过去的亏欠总想都弥补在太子身上,却一步步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太子做的那些事,又何尝不是他这个皇上的错。 往年先皇后的忌日前,太子总会来敬茶,以表孝心,慰藉他的相思之愁,今年…… 皇上终究还是动摇了,抬了抬手:“叫他进来吧。” 常公公得了吩咐,到外面去传话,不一会儿,萧承文便走进来了。 他踏进殿里时,卷带了一身的寒气,看样子是在外面等了许久了。 萧承文一进来便跪在了地上,双手高举,将一杯热茶奉给皇上:“儿臣不孝,惹了父皇生气,自知不该出现在父皇面前,然母亲的忌日将到,儿臣即便违了父皇的令,也要来敬这一杯茶,还望父皇念在母亲的份上,受了儿臣这杯茶吧。” 他这些日子一直待在东宫,身形消瘦了许多,又因在冷天里待了许久,脸色微微泛青。皇上看着他这副样子,终是于心不忍,吩咐常公公道:“递过来。” 常公公从萧承文手中接过了茶杯,转身正欲递给皇上,不知怎么,手却突然一抖,杯子从手中跌了下去。 “啪”的一声,杯身碎裂,里面茶洒了一地。 常公公急忙跪下:“奴才该死!” 皇上却没有说话,盯着洒在地毯上的热茶,神情一时震住。 茶水洒在地上,翻起了白色的沫。 常公公大惊失色,尖声道:“皇……皇上,这茶有毒!” 一时间,皇上怒气盛起,一脚踹在了萧承文的肩膀上:“逆子!” 萧承文也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太监这里失手,惊愕之余,更多惶恐,他被皇上踹翻在地,就立刻扑过去抱住了皇上的腿脚:“父皇,父皇!儿臣不知怎会这样!不是儿臣做的!” “你做了这么多错事,朕原先还在想着如何留你一命,如今你竟然还想毒死朕!”皇上一脚踹开了他,气得浑身发抖,“往年敬茶,为表孝心,从茶叶到水无不是你亲力亲为,这一回,难不成是想说宫人做了手脚来陷害你吗!” 萧承文面露慌张:“父皇,听儿臣解释……” “朕不想再听你多说一字。”皇上不耐地转过身去,“贪污国库,陷害忠良,谋杀大臣之子,如今又要弒父,你如今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父皇!” 皇上不再看他,怒声道:“来人!把太子押进天牢,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父皇……父皇!”萧承文悲喊起来,“爹!” 皇上肩膀微微一颤,疲惫地闭上了眼:“带下去!” 看到皇上真的下了决定,萧承文突然来了力气,狠狠地甩开了拉着自己的人,歇斯底里道:“儿臣如今变成这副样子,难道父皇就一点过错也无吗!” 皇上闻言,回过头来:“插手户部帐务,陷害无辜之人,弄权玩术,这些都是朕教你的吗?!” 第120页 “若不是父皇如此偏爱宣王,儿臣又怎会如此?!”萧承文红着眼睛,早已没有了平日里太子的风度,“宣王他有徐家,有郁家,徐贵妃乃后宫位分最高的嫔妃,他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背靠这么多人,我呢!我有什么?母亲早逝,母族衰落,所有人永远都看不到我,幼时他们说郁子肖必成大器,后来又说宣王更胜太子,凭什么!我才是太子,我才是储君,这些人……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轻视我,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谁都没有资格跟我抢这东宫之位!” “你……”皇上手指着他,气得额角发痛,“朕从未想到,你的心胸竟狭隘至此!” 他心寒到了极点,突然觉得厌极了,恍然发现这些年,自己竟在太子的事上犯了如此多的煳涂,竟对这个儿子了解得如此浅薄。 “把他给我压下去!” 萧承文嘴中还不停地喊叫,带着哭腔,满是愤恨与不甘:“都是他们的错,孤没有错,孤没有错……” 常公公还跪在地上,颤巍道:“皇上,息怒啊……” 皇上喘着粗重的气,额角青筋直跳,良久,才慢慢踱步回到床边,对常公公抬了抬手:“起来吧。” 常公公急忙站起身来,叫了两个宫人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好,他立在床幔前等了许久,却只等到皇上一句:“下去吧。” 他小心应了,静静退了出去,到了走廊,看着外面黑夜中依旧白皑皑的一片,轻喃道:“雪大了。” ———— 天到了最冷的时候。 姜柔的病癒发严重了,前些日子还能偶尔走动几回,最近却是连床都下不得了。 “夫人身子底极虚,是娘胎中带出来的毛病,只是调养了这些日子,不该没有起色。”从太医院请来的太医把过脉后,面露忧色,“夫人如今的身体,长此以往,只怕……” 郁子肖一听便沉下脸:“难道连你们也没有法子吗?” 太医道:“臣会再为夫人开一些补药,如今天寒,千万不能让夫人再受了寒,切记!过些时日,臣再来为夫人把脉。” 郁子肖也没心思再说什么,吩咐道:“送太医回宫。” 姜柔躺在床上,神色恹恹,嘴唇上也泛起了白,她静静地看着郁子肖,并未对太医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抓住王喜的前一晚,入睡前她试着探了郁子肖的后颈,看到了较为清晰的画面,结合着郁子肖所说的军队行进路线,推测出他们受袭的地方。第二日,她便卧床不起了。 身子很沉,像有些千斤的重物在拖拽着她往下沉,身子又很轻,轻得让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郁子肖一脸焦急,低声自喃,“明明一直都在好好养的,怎会一天不如一天了?” 姜柔有些费力地牵了牵嘴角:“不必太过担心了,太医既说了是身子底的问题,想必是没什么事的。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总是病倒在床,过了冬天,便会慢慢好起来了。” 郁子肖紧紧握着姜柔的手,他做不了什么,便用闲着的那手不时摸一摸她的脸,似乎这样就能让她的脸上有些血色一般。 昨日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已下令废了太子,太子弒君未果,如今被关押进天牢,等候发落。宣王因已经领了令,不日前已经带兵出征,姨母离了冷宫,恢復了掌管六宫的贵妃之位,朝堂中也有大臣提议立宣王为太子。 眼看着局势在一点点向他们扭转过来,本该是一切都变好的,可是姜柔却病了。 宫里的太医,京中有名的郎中,他已全都请来为姜柔看过了,每一个人都道,姜柔身子虚,要调养,可他从先前到现在,一直在为她调养,为何还是不见好? 姜柔总是安慰他道,只是天寒生了病,过些时日就会好的。 可他是习武之人,纵使不精通医术,却也摸得出姜柔的脉象一日比一日虚弱,身子底在一天天亏空,补进去的东西都入石沉大海,没了踪迹,哪里还是会好起来的样子。 他心中阵阵发痛。 他不想终于斗倒了萧承文,走过了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姜柔却不在他身边了。 他什么都没给过她,如今终于有机会去弥补过去缺席的一切,终于有机会给她一生的安定和乐,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姜柔一天天衰弱下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姜柔看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心有所觉,开口轻轻唤了他一声:“郁子肖。” 听到姜柔的声音,郁子肖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神色太过严肃,许是吓到了她,便弯了弯眼睛:“怎么了?” “我想要……看一看雪。” 第66章 “看雪?”太冷了。 后面三个字还未说出来, 郁子肖看着躺在床上的姜柔, 突然改了主意, “好。” 他吩咐人将榻椅移到了窗边, 又生了个炉子, 才用厚毯子裹着姜柔,把她抱了过去。 两人一起坐在长榻上,姜柔身上没力气, 就那样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 “我娘说, 我出生的那天大雪纷飞,郁家世子便是在这一天醒过来的。”姜柔半垂着眼,声音轻轻, “后来她就告诉我,我长大了,是要嫁给那世子的。” 第121页 她慢慢扬起嘴角:“我曾经也想过,郁家世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虽然未见过他, 可是我过去的生命里,却总有他的影子。” “我将来会嫁给他, 和他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日子, 往后便可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郁子肖攥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我总觉得啊,是那年的雪将你跟我的命数连在一起的, 所以心里一直很想跟你看一场雪。” 姜柔顿住,眼角有些湿润,嗓子开始颤动。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云辞来看了她许多次,配制的药却也只能缓解一时的衰弱,却解不了那毒。 云辞说少了一味药,叫回元香。这香极其稀贵,只在医书里出现过,极少有人能亲眼见到,传言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柢族,而后便消失无踪,可云辞四处打听,却一点消息也没找到。 太医未诊出来姜柔体内的毒,她也不欲让郁子肖知道,云辞只能告诉郁子肖,这回元香可生元气,若是能得了这味药,姜柔的身子或许就会好了。 郁子肖派人去寻,也放出话重金来求,可是那回元香却如石沉大海,一点影子都寻不到。他一路查到了柢族所在的地方,也并没有见到那回元香的踪影。 姜柔早在喝下那杯毒酒时,便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因此也并未产生该有的绝望,每日喝着太医开的补药,尽量让精神好一些,有时候,还能陪郁子肖下一下棋。 外面的雪更大了,满目的白色织成了缭乱的网。 “那年雪,是不是就和外面一样?”她靠着郁子肖,眼皮有一些沉,说话都成了微颤的气音,“真好啊。” “我怕,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郁子肖好似没听清,低低“嗯?”了一声。 姜柔没有回答他,她闭上了眼,唿吸声开始变得均匀。 “姜柔?” 郁子肖将人抱紧了些,贴着她的额头,低声喃喃道:“越来越懒了……” 郁家这些日子访客不绝。 太子被废,皇上虽没有提另立太子的事,可是众臣心中早已有数,如今皇子中风头最盛的便是宣王。宣王近日已经在帮着皇上处理政务,自己又有军功在身,皇上纵然现在不提,可这东宫之位早已默认是那位主的了。 朝廷里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人,太子一倒,他们便纷纷开始靠拢宣王,与宣王关系最近的郁家也成了这些人的攀附对象。 郁子肖又怎会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 这些人来访郁家,往往是礼送到了,话却说不了几句便被打发走了,有的人连侯爷的面也见不着。 有些人心里有了积怨,逢人便道郁小侯爷如今仗着宣王的势力,谁都不放在眼里,傲慢得很。 这话传到郁子肖耳里,他也浑不在意。 随风倒的墙头草,这种人要来做什么? 郁子肖在府中闲来无事,便从那些人挑的东西里选一些好玩的东西拿给姜柔,遇见姜柔喜欢的,对来人态度也就好一些。 一来二去,坊间便有了传言,想讨好郁侯,就要奔着郁侯夫人去。 没几日便到了姜柔的生辰,郁府门前更是络绎不绝,那些想要攀附的人一听说是郁侯夫人的生辰,纷纷寻了珍品上门来祝寿,郁子肖索性办了场大宴,上门者都可入席。 应付这些人让他十分不耐烦,终于抽了身走回房屋中,郁子肖翻了翻下人呈上来的礼单,脸上并无喜悦之色,而后,烦躁地将那薄册拂了开。 还是没有回元香。 他的人手几乎查遍了大俞的每个角落,却一点回元香的消息也无,至于柢族…… 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潦潦散了宴席,郁子肖独自回了厨房。 他一进门,下人看到他皆是一惊,都说君子远庖厨,侯爷进这厨房的门,还是第一次。 “看什么看?”郁子肖看众人盯着他看,脸色不善道,“烧火,本侯要下碗面。”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啊。 侯爷这是自己到厨房给夫人下长寿面来了。 郁子肖从未碰过这些东西,却非要亲力亲为,下人们纠正他,他看起来不悦,不纠正他,他又冷着脸问哪里有问题,厨房里众人一通手忙脚乱,总算是帮着自家侯爷做好了一碗面。 郁子肖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甚是满意。 殊不知厨房里的人送走了他,都大舒了一口气,直道这碗面做得可比今日的一场宴席还要累。 姜柔躺在屋里,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前些日子有人送来一道长屏风,这屏风与往日里见的并无太大的不同,不过是上面没什么纹路,只有一道象牙白的娟布横着。 姜柔本不知这屏风有何奇处,直到今日郁子肖请来了一齣戏班,命人将屏风立在门前,戏班子隔着这屏风在外面唱起了戏,影子映在这屏风上,姜柔便将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才发现这屏风的奇妙之处,顿觉别有意趣。 她卧病在床,不便见人,今日乍一听到这戏,便感受到了浓浓的烟火气,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这尘世间。 她真的,很欢喜。 不觉间,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姜柔也难得精神好了许多,起床来稍稍梳妆打扮一番,脸上有了气色,郁子肖进屋来一看到她,也露出了惊喜之色。 第122页 他看起来十分开心,吩咐人将饭菜都呈了上来,姜柔刚用了几口,一个下人便端着碗面走进来,呈到姜柔面前,笑道:“夫人,请用长寿面,这可是咱们侯爷亲自下的面。” 郁子肖一等她说完,立刻将人都遣了下去,面上镇定,却也掩不住眼中一丝殷切,他把碗向姜柔推了推:“尝尝。” 姜柔盈盈一笑:“好。” 想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郁子肖亲自到厨房给她下了面,姜柔心中一暖,拿着筷子挑了碗里的面来尝,味道竟然意外地不错。 长寿面不能断,姜柔便顺着将这碗面吃了个干净。郁子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姜柔放下了筷子,他才挑了挑眉:“如何?” 姜柔笑着道:“味道很好。” “是吗?”郁子肖看着她道,“可是都被你吃光了,我也不知这味道究竟如何,怎么办?” 他靠近了些,狡黠地笑了一声:“这长寿面意喻福泽连绵,长寿安康,我也想沾一沾夫人的福气,不知夫人愿不愿意?” 姜柔眼睫微微一颤,看着郁子肖近在咫尺的脸,心勐烈地跳了起来。 少顷,她闭上眼,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郁子肖不见她有其他动作,心中暗笑,很快反客为主,一手锁住了姜柔软细的腰肢,直把人欺负得泪水涟涟,气息紊乱,才肯放过。 得偿所愿以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一只步摇。 这是支珊瑚珠排串步摇,上面嵌着一颗蓝色的晶石。 “前些日子我听闻苏州出了这么一块蓝晶石,品色极好,便找了来,命人做了这一只步摇。”郁子肖的手从她的轻轻托着她的髮髻,将步摇戴在了上面,笑了一声,“果真是配你的。” 姜柔脸色微红,不由想起了那些未出阁时有过的少女心思,如今真由着这人送了自己一只步摇,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头顶的步摇,抿着嘴轻轻笑了:“我很喜欢。” 话音刚落,屋中突然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我很喜欢,我很喜欢。” 郁子肖诧异,寻声望去,就见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鸟来。 姜柔见他瞅着那鸟儿看,便笑着道:“这是今日兄长送给我的。” 这鸟儿通体雪白,倒不是常见的八哥一类,不过,明明是在学别人说话,却还一副矜贵高傲的样子,任其他人怎么逗,也懒得搭理一声,偏爱亲近姜柔。 今日云辞将它送来的时候,姜柔怎么看这鸟儿,都觉得像极了郁子肖。 这话她自然不会告诉郁子肖,只能偷偷腹诽。 郁子肖饶有兴致地走过去,敲了敲鸟儿的小脑袋:“来,跟我学一句话。” “姜柔,芳辰快乐。” 鸟儿嫌弃地转了身,抖抖羽毛,不去看他。 向来只有他郁子肖拂别人面子的份,今日却被这么一只鸟给了脸色,郁子肖顿时觉得没了面子,忍不住跟这鸟儿置起了气。 “说,姜柔,芳辰快乐。” “姜~柔~芳~辰~快~乐~” 鸟儿宛若听不见。 姜柔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道:“要先叫它的名字才是。” 郁子肖有些气闷:“它叫什么?” “白铃。”姜柔叫鸟儿了一声,“芳辰快乐。” 鸟儿学道:“芳辰快乐。” “原来如此。”郁子肖又转过头,盯着鸟儿道,“白铃,说,姜柔,芳辰快乐。” 鸟儿晃了晃脑袋,叽叽喳喳道:“姜柔,芳辰快乐,芳辰快乐。” 郁子肖这才开心起来,又叫了鸟儿一声,道:“郁子肖最喜欢姜柔。” 姜柔在一旁静静看着,未料及他会突然这么说,顿时心中一颤,愣在了那里,只有鸟儿还无知无觉地学道:“郁子肖最喜欢姜柔。” 郁子肖心满意足,又敲了敲它的小脑袋:“以后,每天都要说一遍,知不知道?” 第67章 白铃似乎真的听懂了郁子肖的话, 有时候姜柔在屋中躺着, 它就会突然尖着嗓子叫一声:“郁子肖最喜欢姜柔。” 尽管听了许多遍, 它再说起时, 姜柔还是会不自主地弯起嘴角, 仿佛能想像到郁子肖是如何威逼利诱白铃,才让这鸟儿将话记得这么牢。 郁子肖今日又不在。 这些时日他总是整日整日地陪着自己,这两天却突然忙起来了, 有时候姜柔待在窗边,便能看到郁子肖站在外面, 一脸的神思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柔最近时常做那个梦,城楼外烟火缭绕, 到处都是厮杀的声音,铁器不停地撞击着城门,有鲜血从城墙上溅出,染红了沙土。 梦里,她看不到郁子肖。 耳边传来窸窣声, 姜柔抬头一看,便见一道白色身影落到了窗外。 她站在窗前, 轻唤一声:“哥。” 云辞走近, 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 姜柔接过,低头摩挲着这续命的补丸,淡淡笑道:“上次的我还没吃完……” 云辞担忧地看着她,眉心一缕愁。 第123页 姜柔知他又在自责了, 拉了拉他的衣袖,安慰道:“我最近,已经感到好多了。” 云辞摇了摇头。 姜柔看着他,缓缓嘆了口气。她身子如何,云辞恐怕比她自己更加清楚,她这些宽慰人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哥,我还能……活多久?” 云辞脸色僵了一瞬,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像从前一样温和笑着:很久。 “哥,我活不久了吧。” 姜柔看着他,眼中有些茫然,“怎么办呢……” 云辞:会找到法子的。 姜柔摇头:“这毒本就是操控人的药,解药只有那一种,致瘾后便再也离不开,我活不久了。” 云辞手颤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是没有张口。 “哥,带我回柢族吧,我想去看一看。” 云辞闻言却是一愣,神色似有些闪躲,短促地摇了摇头。 姜柔也料到他不会答应自己,如今以她的身体状况,却是不宜奔波,可是她是一定要走的。 “带我回去吧,哥。”姜柔细瘦的手指缓缓抚着自己散下的头髮,随后将手伸了过去。 云辞怔然,只见姜柔的手心里,散落着几根髮丝。 “如今碰上一碰,便要掉下许多。”姜柔苦涩地笑了一声,“每日清晨我照着镜子,觉得镜中的人越来越不像自己,她那样苍白无神,枯瘦憔悴,这不是我。” “越来越丑了……”她低声喃喃,“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云辞不住地摇头,眼角有些红。 姜柔也红了眼睛,轻轻吸了吸鼻子,央求他:“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等这一切都结束,我不想继续留在郁府了。” 云辞缄默无言,用指尖轻轻拭去了姜柔眼角的晶莹,终是应了她:好。 ———— 城外,一所客栈中,萧承文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脑中空白,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直到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殿下醒过来了。” 萧承文移动眼珠,就看到裴胤坐在一旁,正悠闲地品着杯中的茶。 “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自己明明喝了御赐的毒酒,本该身死牢中,为何会到了这里? “我使了法子,将毒酒换了,殿下假死,被送出宫中,才会在这里醒过来。” 萧承文麻木地躺在床上,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我如今已是个废人了,你救我来能做什么?”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裴胤不慌不急道,“殿下如今没了太子的身份,不是更容易行事?” 萧承文表情这才有一丝松动:“什么意思?” “殿下啊……”裴胤笑起来,“如今决云令在你手中,先前臣在外替殿下养的兵一直闲着,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你是说……”萧承文勐地坐起,盯着他道,“造反?!” 他……他堂堂太子,正统皇室血脉,何以沦落到造反的地步? 裴胤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殿下,自古英雄出乱世,到时候你当了皇帝,史书便是由你来撰写,当初发生的那些事,谁知是不是他人陷害与你呢?况且殿下本就是皇上亲立的太子,是皇上的嫡长子,坐这皇位理所当然,谁又敢置喙?” 萧承文咬紧了牙,裴胤说的没错,他是最有资格的皇位继承人,就算有一丝机会,他也不能将皇位拱手相让! 他如今已经什么都没了,纵然造反失败了,也不过就是一死而已,若是成功…… 萧承昱,郁子肖,那些轻视他的人,将全都被他踩在脚下,像蝼蚁一般,在残破的土壤里仰视着他,看着他坐在至高无上的皇位上,谁都没有资格再对他评头论足,没有人能够评判他! 他心里那株藤蔓朔然生长,缠绕着,扭曲着,几乎冲上他的大脑,他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些人。 萧承文重重地喘着气,在狂想中慢慢冷静下来,看向裴胤:“你助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总不会是为了年少时的那些同窗情谊。 “当初我获罪,被赐死,殿下劳心劳力,将我救出,我心里自然都记着。”裴胤道,“况且,裴胤如今依旧是个死人,靠着伪造的身份存活,若是能助殿下坐上那位子,也好捞一个辅国功臣坐坐,又有何不可?” 萧承文闻言,静默片刻,道:“岂是那么简单的。” 他纵然养了许多兵,可京城毕竟是皇城所在的地方,层层禁军把手,他如何能和京城中的禁军相抗衡? 裴胤看出了他的顾虑:“殿下,这用兵,最重要的是计,像皇城这样重要的地方,若是以蛮力取之,只能落得个惨败,要想攻打它,自然还是得从内部击破。” “你是说……” 裴胤神态自若地笑道:“殿下且听我道来……” 第68章 夜半, 姜柔忽然从梦中惊醒, 心口一紧, 心脏剧烈地跳动。 她如今再去探郁子肖的后颈, 已经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这个梦,却总是在她脑中围绕着,久久不散。 第124页 郁子肖似是感知到了她的不安, 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低声问道:“怎么了?” “郁子肖。”姜柔忙唤了他一声。 “我在这。”郁子肖摸摸她的脸, “做噩梦了?” 姜柔终于确认一般,拥紧了他:“我又做了那个梦,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郁子肖拍拍她的背:“别怕, 我不会丢下你的……” 然而他脑中突然一道激流,回想起姜柔先前说与他的那个梦,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心头。 萧承文喝了御赐的毒酒,然而最终运出来的棺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若此人真的还活着, 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做出姜柔梦中的事。 郁子肖不敢大意, 忙问姜柔:“这个梦, 究竟是什么样子?” 姜柔没有回答,问他:“萧承文没死,对吗?” 郁子肖犹豫了一下,终是嘆了声气:“他不见了。” 他本是不打算告诉姜柔的, 可是姜柔却已经猜到了,继续瞒下去也没了意义。 可是以姜柔的性子,知道了这些,又怎能安心待在府中呢?她如今身子虚弱,一点意外都不可出,他说了要护好她,便要将人护得严严实实才是,可姜柔还是猜到了。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捲入这些事了。 姜柔还在想那个梦,口中喃喃道:“若是这个梦真的预示着什么,或许……他是要反了。” “京城中,到处都是厮杀,许多官兵和太子的人穿插着,一团混战。”姜柔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梦里,我看不到你,你去哪了?” “不用担心,我没事。”这些日子,他心中已暗暗有了打算,他握紧姜柔的手,声音很轻很柔,像是诱哄一般,“明日,你到宫中去陪姨母可好?” 姜柔的心一下子提起来:“那你呢?你要去哪?” “我不会有事,相信我。”郁子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来找你。” 姜柔愣愣道:“别骗我……” “不骗你,我说过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郁子肖低低笑了一声,“睡吧。” 姜柔闭上了眼,脑中想到的却是今日云辞来时她说过的话。 你说不会丢下我,我知道。 可是这次,我要丢下你了…… ———— 第二日,郁子肖便将她送进了宫。 宫里还是一如往常,尽管人事变迁,局势转了又转,这一砖一瓦却依旧像从前一般静静地待在这里,冷漠而忠厚。 徐贵妃前段时间进了冷宫,徐家又遭遇横祸,她受了不少苦,这些日子虽是慢慢将气色养回来了,却再也不似以往那般,眉梢都是风情,眼中透着慵懒的媚意,看向他们这些晚辈时,总是笑得怡悦。 如今的她脸上却是多了几分恹怠之色,坐在那榻椅上,远远看着他们,矜贵而疏离。 姜柔向徐贵妃问了安,看郁子肖要离开,很不放心地叮嘱他:“万事一定小心,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平安地回来找我……” 郁子肖耐心地应着,最后干脆当着徐贵妃的面紧紧抱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前怎么激你都不肯多说几句,如今话怎么这么多了?” 姜柔顿时红了脸,郁子肖松开她,道:“一定要好好陪着姨母,乖乖在这等我回来。” 末了,他跟徐贵妃对视了一眼,见徐贵妃点了点头,他终于转身离开。 姜柔就立在门口,看着郁子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依旧固执地望着那个转角。 “回来吧,人已经走远了。”徐贵妃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姜柔转过身,便见徐贵妃已经走到了院中。 “担心他?” 姜柔轻轻点了点头。 徐贵妃眼角的冰霜化开些来,她看着姜柔,缓缓道:“随我来。” “是。” 姜柔跟着她走到了院墙后,便看到那里种着几棵树,上面开满了红梅,远远看去,像苍白天空下绽放的火焰。 “往年这个时候,皇上都会来陪我一起赏梅。”徐贵妃屏退了下人,抬眼望着枝头的花苞,慢慢笑出,“如今啊,却只有你来陪着我了。” “当年皇上命人在我这栽了数枝梅,这些年我一直当它长得好看,天寒的时候用来观赏,任着一年一年过去,直到我入了冷宫。”徐贵妃神色未变,语气淡淡,“那里真是冷极了,哪里都是一片灰败,可是,唯有墙角开了一枝梅,绽着与那里格格不入的红色。” “那时候我就想,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姜柔虽未入宫,却也知这后宫的残酷,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便如弃了的敝履,人人都可踩一脚,比最低等的宫女还不如。古往今来,有多少人难以忍受这落差,在冷宫里自尽,徐贵妃一朝落入冷宫,与过往是云泥之别,人尽可欺,却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到如今再坐贵妃之位,也是非常人之心性。 她道:“姨母心性更甚红梅,如今苦尽甘来,一切都值了。” 第125页 “自古以来,人人皆道,红梅傲雪凌霜,坚韧顽强,似乎谈及它,便总也离不开严寒风雪。”徐贵妃凝视着那满树的红,道,“可是,它也象徵着春天。” 姜柔轻轻道:“梅花一开,春天便要来了……” “本宫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到了原来的位子,又怎会让手中的东西轻易流出去。”徐贵妃道,“如今昱儿在朝中的势头一日更甚一日,纵使前太子想翻出些什么花,他一个罪人又怎能敌众人之力?” 姜柔微微牵起嘴角:“姨母的意思,姜柔明白了。” 如今的局势来之不易,不管是郁子肖,还是宣王,徐贵妃,亦或支持宣王的众臣,经由了这么多变故,必会谨慎行事,绝不容许萧承文还有復起之势。 郁子肖说他会没事,就一定会没事。 姜柔在徐贵妃宫里住了下来。 宫中的日子着实无趣,姜柔身子不好,也不能四处行走,徐贵妃的话也愈发少了,与她说不上几句话。 倒是皇上来过几次,每逢他到来,徐贵妃总是亲自沏茶,对着皇上也是笑颜笑语,然而往往说上几句,两人便相对无言,皇上心中愧疚,徐贵妃心有隔阂,终是做不到往日那般亲近了。 皇上一走,徐贵妃脸上的笑容便会立刻敛了回去,又恢復平日里淡漠的样子。 姜柔看着,只觉得若是一直如此,实在太累,然而个中种种,她这个事外人无法体会,也无法看清楚,更无法置评。 过了两日,宣王妃也到了宫里来,她肚里的孩子月份快足了,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就要临盆,宣王带兵,远离京城,徐贵妃不放心王妃,便将她接到了宫里照料。 宣王妃待人亲和,又很善谈,姜柔好歹有了个伴,两人都算是病人,便时常坐在屋中一起说话。 宣王妃最爱说的就是宣王。 她跟姜柔说了宣王与她的初见,她是如何倾心,又是如何嫁给他的,字字句句,脸上皆是欢喜。 这样水到渠成的感情,姜柔是体会不到了。仔细想来,她与郁子肖,从一开始,就总是存在着断层。 她出生时,郁子肖甦醒。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倾心,可他转眼就忘了那个撩拨过的小姑娘。后来嫁给他,她期盼,他厌恶,她谨慎,他怀疑,两人真正相识,却是由刻薄的话语开始。他态度软化,她已经不抱希望。 再后来…… 一件件变故轮番而至,情意的想通也是蓦然之间,而后便持续到现在。 回想起来,一段感情,二人的路却是在终点时才清晰地汇聚在了一起,本该一直走下去的,本可以一直下去的。 若是那样该有多好。 “阿昱带兵去了战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怕是见不到这孩子出生了。”宣王妃温和的话语将姜柔的注意力拉过来,她摸着圆挺的肚子,抿嘴笑了笑,“又踢我了。” 说着,她牵过姜柔的手,隔着衣物轻轻抚在她肚子上,眨了眨眼睛:“他这是急着要出来了。” 刚刚碰到,姜柔便感到手下一动,新奇之余,不由欣喜道:“真的在动。”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仿佛能触得到小傢伙的心跳,想像出来他活泼的模样。 她看着自己苍白枯瘦的手腕,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若是身子还完好,日后会不会也和王妃一般,腹中诞生一个小生命?她和郁子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只是如今,却都成了痴念。 姜柔看着王妃,只觉羡慕。 能执一人之手,从青丝走到华发,是何等的幸福。 可她却要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留下郁子肖,独自去了。 终是等不到了啊…… 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她的魂魄会留在人世间,再看一看他吗?他会不会迎娶新的女子,与她共度一生? 想到他日后或许会抱着别的女子轻轻说话,夜晚共眠,那个女子会进他的诗,入他的画,姜柔的心也默默颓丧了。 郁小侯爷虽然荒唐满城闻名,可是那一手好字画也是名冠京城,风流风流,女人爱的还是才子风流。 她嫁给他这么久,都没入过他的画呢。 等回到郁府后,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画一幅,不然以后,他忘了自己的样子怎么办? 姜柔自私又较劲地想着这些,末了,无声地嘆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她不愿意。 她不想死。 第69章 郁子肖再没到宫里来, 可是总会给她带信。 他今日吃了什么, 穿的什么, 去了哪里……末了, 总是叫她不要担心, 好好养病。 送来的信用的是宫里专供的纸,右下角有着小小的批号,姜柔认得, 这纸一日一批,印有小小的日期, 本是方便朝臣记事的,如今却被郁子肖拿来写信了。 姜柔心中默笑,对方倒是心思细, 大概是知道她忧心,便想着法子证明这是他当日写的信。 姜柔把信件仔细收好,照着他的信也一一回过去。 除夕快到了。 姜柔在屋中,看着镜子中自己眼下的乌青,轻轻嘆了声气。 她这个样子, 恐怕是熬不到云辞带自己离开了…… 第126页 最后的日子,本该是一日一日数着算着, 去想该怎么过, 去了却自己为数不多的心愿,可她却困在这宫里,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消磨着时间,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若能活着看到郁子肖万事落定, 一切安好,她便也知足了。 姜柔兀自苦笑了一声。 还是有些遗憾,她其实……真的挺想回柢族去看一看。 除夕这晚,宫里设了宫宴,一成不变的皇宫终于有了些热闹气,姜柔与宣王妃两人却身子皆不适,只能留在屋中休息,只有徐贵妃独自去了宫宴。 生病是一回事,姜柔也确实不喜到宫宴上去。 皇上知道宣王妃怀着皇孙,在宫中养身子,这日便赏了许多东西,徐贵妃的宫门上也挂了他亲提的字,宫女们得了吩咐,准备了许多零嘴坚果,和各地献上来的珍物,努力想要营造些过年的气氛,只是王妃也不爱这些,早早便歇下了。 这日宫里的管束松了许多,宫女们做完了事,就聚在院子里点上灯笼,时不时嬉闹几声。 姜柔依旧没什么精神,独自躺在屋中,静静看着院子里的宫女们在嬉闹,只觉得满心寂寥。 过去的十几年,除夕夜她总是自己待在西院中,那些团圆热闹,喜庆欢乐,总是离她很远很远。 本以为今年可以和郁子肖一同过的,先前盼了许久,到头来,却还是只有自己一人。 最近宣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闹腾得厉害,她和姜柔说了会儿话便早早睡了,姜柔也回了偏殿中,遣散了守在屋里的宫女,自己侧躺在床上,睡不着,就盯着窗外看。 约摸是宫宴散了,外面放了些烟花,而后便寂静下来,姜柔正欲闭眼,却听到院中原本嬉闹的宫女变了声音:“奴婢给侯爷请安。” 姜柔蓦地睁开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下一刻却看到门边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长身鹤立,进了门匆匆向自己走过来,很快床前的灯烛就映出了他的脸。 姜柔似在做梦般:“郁子肖……” 她伸出手牵了牵郁子肖的衣袖,才确认了般:“是你……” 是他,他真的站在自己眼前。 郁子肖看着她略显呆滞的神情,忍不住笑了,掐了一下她的脸:“想也在宫宴上看不到你,我便过来了。” 姜柔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眼角竟慢慢湿润了,淌出两滴清泪来。 郁子肖轻轻擦着她的眼睛,声音中笑意不变:“怎么了这是?看到我不开心?” 他消失了这么久,姜柔总当他忙,根本不曾想过他会来今晚的宫宴。 如今乍一看到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不停冒出。 “别哭了。”郁子肖低声哄她,“很快我就能接你回家,再等等我,嗯?” 说着,郁子肖想要揉她的头,被姜柔一把按住了。 她拉着郁子肖的手放在身前,吸了吸鼻子:“外面……战事起了吗?” “嗯。”郁子肖点头,转而道,“不提这些了,今晚除夕,总该做点除夕该做的事。” 说着,他吩咐身后的宫女将食盒拿过来。 “料想你也没吃什么,宫中的饺子腻味得很,要说美味,还得是迎春楼。”郁子肖将食盒中的几盘饺子端了出来,放在小桌上,递给了姜柔一双筷子,在她对面坐下,“特地来陪你吃饺子的,你再哭,饺子都要凉了。” 姜柔揉了把眼睛,拿起筷子,夹起盘中的饺子来吃。 温热的,就像她方才见到郁子肖时的心情一般。 “怎么样?” 姜柔点点头:“好吃。” 正吃着,她突然出声,“我想出宫。” 郁子肖顿了一下,回绝道:“城中危险,不宜出去。” 姜柔放下筷子,小声道:“可是我不想留在宫里了,我想陪着你。” “不行。”郁子肖在这件事上态度很坚决,“很快我就接你回去。” “我不会拖累你啊……”姜柔几乎是有些拧巴地说出这句话,随后骤然停了下来。 她在说什么? 如今外面开始有异动,她留在宫里才是最安定的,郁子肖怎么会让她出去呢?她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无理取闹? 可是她好想再看一看他啊,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郁子肖也怔愣了一下,大抵是没想到他一向温柔懂事识大体的夫人会突然对他使了性子。 他又何尝不想把姜柔接到身边来呢? 可是萧承文反了,他将军队集结了在城门外,前不久京中一个禁军副使叛变,与萧承文里应外合,内外动乱。宣王得知消息,来不及请命,便率领军队往回赶,路途上又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京中纵然有禁军严守,可萧承文定然会找机会,盯着他郁府下手。 他都还未查明京中有多少萧承文的人,怎能放心把姜柔放在城中。 姜柔垂着眼,眼眶中的泪水总在打转,就是不肯掉出来。 郁子肖于心不忍,只能放软了声音:“不是怕你拖累我,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来接你,我一定会回来。” 第127页 无言良久,姜柔终于闭上眼,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见了一次,何苦要不愉快?能见一时是一时,该知足了。 她强忍着忘了那些忧虑,从床头的匣子中取出一样东西,努力对郁子肖浅浅一笑:“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打开了匣子,里面是红色丝线编成的一对同心结手绳。 “这些日子在宫里待着,听王妃说起曾经与王爷的事,想了想自己,嫁进郁府这么久,还未送过你什么东西。”姜柔取出一个同心结,拉过郁子肖的手,小心地将手中的同心结绑在了他手腕上,“女子遇到心悦之人,总会送些定情信物,你我……初次相识便已是夫妻,如今再送你这个,也不知算不算晚。” “不晚。”郁子肖看着手腕上的红绳,也取出另一条给姜柔繫上,“绑了这个,便是同心同体,谁都不能走。” 姜柔看着郁子肖一身玄色长袍,本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手腕上却绑着个惹眼的红绳,便觉得实在是傻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郁子肖不解:“笑什么?我绑错了?” 姜柔摇摇头,收了笑,盯着他道:“以后不许取下来。” “好。”郁子肖不知道姜柔那些小心思,认真道,“你系上去的,以后也只有你能帮我取下来。” “嗯。”姜柔弯着眼睛,贴过去紧抱着他。 郁子肖也抱着她,手便摸到了她后背上因削瘦而突出的嵴柱,他指尖轻轻颤了颤,薄唇贴着她耳朵边低声道:“你要好好的啊,等着我回来,给你带糖吃,南巷的蜜糖特别甜……” “好。”姜柔声音有些哑,“我会好好在这里,等你回来。” 最后郁子肖把她拢在了被窝里,独自离开了。 姜柔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始终浅浅勾着,可是却尝到了苦涩。 她才后知后觉,脸上一片湿凉,是眼泪落到了嘴角。 城门外战事起了,宫中安静如故,姜柔每日就坐在窗前,等着郁子肖的来信。 她最近做那个梦的频率愈发频繁,京中不同的场景,同一场战事,可战事已起,她却不知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这次是京城的西道,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整齐密集地向城里逼近,抵抗的官兵却乱成一片,在对面浩大的阵势前不堪一击。 怎会这样…… 姜柔睡梦中,耳边似乎传来了遥远的人声,她不安地翻了个身,便听到外面骚动起来,顿时惊醒。她从床上坐起,撩开帘子唤来了平日里伺候的宫女:“外面发生什么了!?” “王妃……王妃见红了!马上就要临盆,接生嬷嬷已经来了,可是血止不住……” 姜柔闻言,匆匆穿上了鞋,披着衣服:“跟我去王妃那里。” 由一旁的宫女点着灯,姜柔立刻赶去了宣王妃那里。 到了后殿门前,就看到门口不停有宫女进进出出,姜柔走近了些,顿时大惊失色,宫女端出来的都是血水,一盆一盆,甚是骇人,屋中又传来嬷嬷的声音:“再去打热水!” 姜柔焦心道:“太医还没到吗?” “回夫人,已经有人去传了,这会儿恐怕不能立即来啊……” 徐贵妃此时也匆匆赶来,见姜柔在门前,便携着她一同走了进去,一进去便见被褥上沾染了许多血迹,宣王妃面色苍白,紧蹙着眉心,额头上粘着被汗打湿的髮丝,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徐贵妃也变了脸色:“不是还有半个月才会临盆吗!怎么会这样……快,你们都去给我请太医!敢晚一步,谁都别想活了!” “榛儿,榛儿!”徐贵妃叫着王妃的名字,“榛儿,你挺住啊,太医马上就到了。” 宣王妃似是听到了有人在唤她,缓缓睁开眼,神情确实极其痛苦:“母妃,阿昱……阿昱他还会不会回来?” 徐贵妃在一旁坐下,紧攥着她的手:“你好好的,昱儿很快就回来了。” 王妃颤抖着张开嘴,却已经没了力气,吐出的只有细细的啜泣声,却充满了绝望,她不停地摇头,声音嘶哑:“阿昱还会回来吗?他受了很重的伤,我知道了,我……都听到了……” 徐贵妃神色大变,狠狠地瞪了下人一眼,不住地安慰王妃:“行军打仗受些伤算什么?你要好好的,抱着皇孙在府中等他啊。” 太医赶到,上前诊了情况,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娘娘,王妃这是受了惊,身体大出血,如今的情形,王妃若是没了力气,不光是王妃性命堪忧,只怕皇孙也……” 徐贵妃一听,顿时慌了神色,不住地摩挲着王妃的手:“榛儿,你振作一些,你腹中是昱儿的孩子啊……” 接生嬷嬷焦急道:“王妃,用力啊,皇孙就快出来了……” 姜柔看着床上的血迹,脑中一时空白,她在王妃床前蹲下身来,颤声道:“王妃,你不要担心,表哥会没事的,他们马上就回来!” “你还要等他回来给你们的孩子取名字,你说了,他离家这么久,回来后你一定要罚他整日都陪着你,很快,很快一切都会来的,你一定要平安地等着他回来。” 第128页 他们会凯旋而归,到时京中太平,一切安定,她们会在家中等着他们回来,等他们补上所有缺失的陪伴。 姜柔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千万不能有事,为了宣王,更为了你自己!” 接生嬷嬷还在焦急地喊,王妃紧闭着眼,身子紧绷,众人都提着心,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响起了婴儿的一声啼哭。 接生嬷嬷欣喜地叫喊出来:“皇孙!是皇孙!” “太好了,太好了……”姜柔听到那声啼哭,几乎喜极而泣,她轻轻拍着王妃的手,“母子平安……” 王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抱给我……看一看。” 嬷嬷连忙将孩子抱到了王妃眼前,徐贵妃脸上终于露出来了笑,对着王妃道:“你看他,和昱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王妃看着皇孙,嘴角慢慢牵起,口中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皇上闻声也赶了来,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徐贵妃眼中噙泪:“快,抱去给皇上看一看。”她不敢让皇上等太久,吩咐了姜柔在这里守着王妃,便出去见了皇上。 姜柔留在屋中,看王妃似乎有话要说,便将耳朵贴近王妃的嘴,就听到她轻轻道:“王府后院的树下,我埋了一坛女儿红,这是我……欠他的,你一定,一定要……” 姜柔刚刚缓和的脸色一点点开始苍白:“王妃?” 王妃却如终于松了口气一般,慢慢脱了力,姜柔感到自己握着的手在一点点滑下去,她赫然失色:“王妃!” 王妃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眼睛半睁着,神情渐渐涣散:“阿昱什么时候回来,让我见一见他……” 第70章 后来发生了什么, 姜柔记不清了。 太医赶来了, 她在外间等着,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天边微亮, 黎明将起。 里间一丝声响也无。 几个太医神色沉重地走了出来,徐贵妃忙想问情况如何,可话还没出口, 几个太医跪在了地上,悲痛道:“皇上, 贵妃请节哀,宣王妃……薨了。” 徐贵妃霎时间白了脸色,她站起来, 颤抖着道:“你说什么?!” “王妃受了惊吓,腹中胎儿月份不足,且胎位不正,王妃身子大出血,臣等实在无力回天……” 徐贵妃脚下一软, 向后退了一步,被皇上扶住了身子。 徐贵妃几乎要摔倒在地, 她蓦地哭出了声, 划破了屋中的死寂,声音凄凄切切:“昱儿临走时,还千叮万嘱,要我一定照顾好王妃, 可如今昱儿在外奋战,我却不能护好榛儿……” 她勉强靠着皇上才能站稳身子,悲恸道:“皇上,皇上……榛儿为皇家诞下了第一个皇孙,可妾身却未护好她,妾身该如何和昱儿交代啊……” 她再也说不下去,顾不得自己在皇上面前失仪,哭得昏天黑地,几乎要晕过去。 夜半才诞下了皇孙,王妃却在黎明时去了,这一喜一忧接踵而至,皇上心里亦不好受。他拍了拍徐贵妃的背,他没有发话,屋中谁也不敢出声。 皇上神色肃穆,立了良久,缓缓沉声道:“朕今日就立昱儿为太子,陈氏的一切丧仪都按着太子妃之礼来办。” 徐贵妃闻言立刻跪了下来,沙哑道:“妾身谢恩。” 皇帝将她扶起,嘆声道:“贵妃切莫伤痛过度,后宫事宜还需要你着手去办。” 徐贵妃拭去眼角的泪:“亲身明白。” 皇上看着襁褓中婴儿:“朕的第一个皇孙,生于新年第一日,就赐名旭,昭示雪后春归,我大俞繁盛不衰!” 众人闻言,皆跪了下来:“皇上万岁万万岁。” 姜柔看向徐贵妃,心中被一丝寒意浸透。 自萧承文被废黜后,皇上迟迟未立太子,却不想今日徐贵妃使了一出苦肉计,又加上宣王妃诞下了第一个皇孙,直接推着皇上下定了立太子的决心。 她没有立场去评判这一切。只是宣王妃纵然死,却也要伴着另立太子一事,一边是太子的册封之礼,一边是心爱之人的丧礼,这对宣王夫妇来说,又是何其残忍。 皇上离去,萧旭被交给了乳母,姜柔缓缓站起身来,还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自小她身边就只有盼晴和念冬陪着,从未有过什么朋友,宣王妃是第一个与她亲近的女子,她似乎总是没有烦恼,什么都愿意与自己说。姜柔闭上眼,满脑都是对方拉着自己坐在床上,笑盈盈地跟她说那些闺中秘事的情形。 她眼中酸涩,紧握着拳,一股巨大的力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昨日她还来陪宣王妃说了会儿话,一夜过去,那人就永远地闭上了眼,她不敢相信人就这么没了…… 徐贵妃却是极快地收了伤心的情绪,神色冰冷地看着宣王妃身边侍候的宫女,一巴掌打了过去:“王妃是如何得知宣王受伤一事?” 那宫女一下子倒在地上,她颤颤巍巍地跪起来,哆嗦道:“奴婢,奴婢……昨日得了王妃的吩咐,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就见王妃立在前殿门口……” 第129页 “废物!”徐贵妃气急,她明明吩咐了没有自己的允许,不能让王妃靠近前殿,却还是让榛儿知道了。 不对…… 听到宫女的话,姜柔仿若回了神。 宣王受伤,定然不会想让家中的人知道,徐贵妃或许在军中安排了人,给自己传递消息,但是王妃又如何会知道,这宫女既然得了贵妃的吩咐,怎会轻易就被王妃支开? 她不敢想,若事情真是她想的这样,主导着这一切的那人该是何其狠毒冷酷。她握紧了拳,尽力压下心中的悲恨,低头看着那个宫女,一字一顿道:“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那宫女伏在地上,泣声道:“没有人指使奴婢,是……王妃自己遣奴婢出去的。” “王妃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支开你?” 姜柔看着她,只觉得手脚都在发抖,“王妃每日的吃食和安胎药都是贵妃的人亲自送来服侍她用,平日也都是几个宫女一起伺候,你没有机会下手,所以你将宣王的事透露给了王妃,甚至还添油加醋,让王妃相信,宣王受了重伤,危在旦夕,是吗?” 宫女立即颤着声音否认:“奴婢没有!” 姜柔探下身子,将手指探到了她后颈,看到了那画面后,她猝然松开了手。 方才的画面还遗留在脑中,姜柔一瞬间脸色煞白,浑身发凉,她强撑着身子,回头对徐贵妃道:“姨母,我要出宫!” 徐贵妃看出了姜柔的异常,然而郁子肖嘱託她的话犹在脑中,她沉下脸:“你不能去。” “不,要出事了!”姜柔嘶哑道,“情形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这次要对付的不是前太子,是裴胤!” “裴胤!?他不是死了吗?” “来不及说了,快送我出宫,我要去找郁子肖!” “西道防守的人失去音信,他如今正在西道,那里一片混乱,你怎么去?!” 姜柔来不及再与徐贵妃说,下定决心,转身迳自跑了出去。 她匆匆在路上跑着,拦住了路上巡视的侍卫,急促道:“快去找陈大人,让他告诉皇上,将人手全部派到北门去,快!” 侍卫不明所以,但听姜柔这么说,也感到了事态的严迫性,立即奉命去寻陈义。 姜柔说完,立刻去往了文渊阁的方向,找到姜彦,什么也顾不得,上山便抓住了他的衣袖:“爹,我要出宫,你快备一辆马车,我要到西道去!” 姜彦皱眉:“西道如今一片混乱,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西道……西道只是个幌子,郁子肖先前一直在北门,如今带着一部分人马去了西道,北门会有匈奴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姜柔来不及解释太多,急切道,“我要去找郁子肖!” 姜彦诧异,然而也来不及追究姜柔这番言论的依据了,姜柔的话若是真的,那便一刻也不能等,况且他向来不干涉儿女的选择。 思虑片刻,他解下腰间的一块牌子:“你拿着这个出宫,侧门会有马车在等着,我去见皇上。” 姜柔想不了太多,拿了东西就朝宫门的方向而去。 上了马车,便一路朝西道赶过去。 她被送进宫里之时,京中已有了异动,城中只有禁军守卫,宣王得了消息正往回赶,朝中却无可用之人,袁琛守在正南门,郁子肖自己请了令,去北门防守,可如今北门安定,他要赶到西道,北门定然会乱成一团。 且不说北门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以萧承文心中对对郁子肖多年的积怨,西道这里绝不可能只是做个幌子而已。 越临近那里,四周越荒凉,百姓在慌乱中都躲了起来,路边堆满了残破的货架,倒塌的马车,两旁的茶楼酒肆中只剩下被砸烂的桌椅和酒罈。 纵眼望去,皆是凄凉萧条之景,路上只有一些还在巡视的官兵。 果然是声东击西,那些人来城中作践了一番就退了兵,可是……郁子肖在哪里? 姜柔撩开了车帘,叫住了一个在路上巡视的官兵,那人见了这车,也知道里面坐的不是平常人家,便走上前恭敬道:“夫人,有什么事?” 姜柔道:“你看到郁子肖了吗?带我去见他!” 那人听说她要见郁子肖,立刻戒备起来:“侯爷在城门处查看,任何人来见都不允通报。” “我是他夫人。”姜柔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带我去见他。” 官兵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见过郁侯夫人,不敢大意,便护送在马车旁,带领姜柔去了城门。 西边的门已经大开,姜柔下了马车,却见外面有一众人在门口扎营,将西门外堵得严严实实,从城门沿着道路排了出去。 那些人并未穿军服,然而看起来也并不像强盗,可是如此庞大的队伍,就这么待在城门外,又是何意? 这样的场景太过诡异,姜柔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只好沿着城楼走了上去,到了门前,护送他的几个官兵去通报了郁子肖,她在外面等着,心却一刻也不敢松下。 明明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可她还是很怕。 今日她在那个宫女颈后,看到了宰相裴崇,宫女似乎是在假山后,听到了裴崇与一人的对话。 第130页 那人是突厥的使者,裴崇与其十分友好的样子,言语间多谈起裴胤,萧承文。 虽然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句话,可姜柔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家,原来早就与突厥勾结在了一起,之所以一心扶持萧承文,不过是想等他登基后架空皇权,好方便他们控制罢了。( ?°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若是在皇上还没来得及立宣王为太子时,他们便攻下皇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拥立萧承文登基,那些罪名也可一併找人代过。然而宣王妃若是生下了皇上的第一个皇孙,到时皇上立宣王为太子,他们拥萧承文为皇必然会受到更大的阻力。 因为这个,他们便对王妃下了手,只是徐贵妃宫中照顾地毫无疏漏,幸而皇孙最后平安落地。 只是王妃,王妃这样好的人,何其无辜…… 是他们害死了王妃。 若不是贵妃宫中一直谨慎,恐怕连萧旭也…… 想到这里,姜柔不由握紧了拳,她恨不得生饮那些人的血。 “姜柔!?” 一声急促的唿唤将她从神思中拉了出来,姜柔一抬头,就看到郁子肖站在不远处,正朝她看过来。 她一看到他,所有无法言说的委屈全都涌现了上来。 今日短短几个时辰中,她脑海中却像把所有的事情都经歷了一遍,萧承文,裴胤,突厥,宣王,宣王妃…… 她犹如一片浮萍,忽然之间飘入了乱世,以往在无所依託的世界里,一直有郁子肖携着她的手,可一旦没有了他与她相依为命,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她只想见到郁子肖。 她不敢想,若是以后都见不到他,她该怎么办? 原来先前她请求云辞带自己离开的想法是这么残忍,这一次,她头一回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若是郁子肖离开她,她怎么也找不到他,她活不下去的。 她一开口,满是酸涩:“郁子肖!” 第71章 郁子肖抱着扑过来的人, 依然觉得不真实。 姜柔, 不是该在宫里待着吗?他叮嘱过她要好好待在宫里的, 怎会到这里来? 他松开她, 眉宇间有一丝愠怒:“你来做什么?” 姜柔还没说话, 郁子肖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王妃……王妃没了。”姜柔看着他,眼睛泛红, “裴胤没有死,他们对王妃下了手, 西道这里只是个幌子,北门会有突厥的人来袭,我担心他们会在西道设下陷阱, 我怕……” 后面的话不用她再说,郁子肖已全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严肃,搓了搓姜柔冰凉的手,缓下声音道:“我没事, 别怕。王妃她……” 姜柔哑声道:“王妃难产,诞下了皇孙, 就去了……” 郁子肖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宣王受了伤,还在往回赶,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眼下却没有伤心的时间,姜柔擦干了眼睛, 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郁子肖低声道:“是覆云盟的人。” “覆云盟?决云令不是在萧承文手中吗?”他们怎会聚在门外,城门大开,却一点动作也没有。 “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话吗?”郁子肖道,“其实覆云盟这些年内部斗争不断,未有所成,各派早已厌倦,此时若有人得了决云令,盟内便有了主心骨。决云令,确实可号覆云盟,所以萧承文才会想尽办法也要得了这决云令。” “那你为何……” “为何会将决云令给他?”郁子肖低低笑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姜柔眼前。 那与先前他给自己的玉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仔细看来,里面镶嵌的图案似乎比原先那一块更为复杂。 “决云令,是子母令。” 郁子肖道,“不过,这子母令都在我手里,子令听母令,给萧承文的那一块,是子令。” 姜柔听到他的话,脸上具是不可置信:“所以……你策反了他们?” 郁子肖“嗯”了一声:“你所说的事,我先前已经料到,故而我这次来并没有带很多人,北门有袁琛指挥,我带一部分人饶过去,与其他人留在这里守门。”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过去。”郁子肖看了身边的守卫一眼,对姜柔道,“我让他们送你回宫去。” 姜柔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要留下来。” “你回宫里等着我。”郁子肖耐着心哄她,“放心,不会有事。” “不,我要留下来。”姜柔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中透出哀求之意,“你不在我眼前,我放不下心的。” 郁子肖双眉紧锁,盯着姜柔看了许久,终是应了她:“好。” 北门城墙外,一众黑压压军队正朝着城门逼近,袁琛站在城楼上,凝视着远处的军队。 副将立在一旁,再一次请命:“首领身上负伤,外面天冷,末将守在这里就够了,首领还是先回城楼里吧。” 第131页 袁琛默然不语,一动不动地看着渐渐逼近的军队。 这等阵容的队伍,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京城,绝不是短短一月能筹备出来的。 城楼上弓箭手全都蓄势待发,只等袁琛一声令下。 军队依旧不急不缓地逼近,却无任何进攻的趋势。袁琛这才发现,这庞大的军队,为首的将领竟是一个突厥人! 他大为震惊,想起郁子肖先前与他分析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他虽是禁军首领,负责守卫京城,然而以京城的地势,若想有人进攻京城,绝非是容易的,这样兵临城下的场景,他亦是头一回面对。 袁琛看着队伍中突厥人的面孔,神色开始变得凝重。 果然…… 前些日子宣王传信,称在回来的路途中看到地方军内混进了许多突厥人,行迹可疑。 郁子肖推测得不错。以萧承文的实力,若想谋反,定然要藉助外力,覆云盟是江湖组织,比不得打仗的军队,此番有这么多突厥人乔装混在中部,只怕萧承文已经与突厥勾结,集结了军队,散落在周边的城里。 这个月来,对方时不时的出兵骚扰,都是为了在这一天将突厥军队全部引进来,好将他们一举拿下。 “弓箭手准备!”袁琛抬起了手,厉声下令,“放箭!” 霎时间,箭雨自城墙落下,带着火光冲进了城下的军队里。 郁子肖带着姜柔赶来时,远远就看到城墙上已经架起了炮车,外面亦发起了攻势,一时间城墙烟火瀰漫。 形势危急,他来不及多想,将牧风叫了过来:“牧风,务必保证夫人的安危!” “是!” 郁子肖紧紧抱了她一把:“等我回来。”随后便决然转身,向城墙而去。 “夫人,先随我回后方营地去吧。” 姜柔目送着郁子肖离去,慢慢回过头,由牧风护着回到了阵营中。 她就在这里,等他带着胜利之音归来。 “侯爷!” 郁子肖一赶到,袁琛仿若有了主心骨。这定国侯平日里不得正经,此次请了重任,原本各位留守在京城中的将士都对他存疑,先前几次命令实行得并不顺利,然而这小侯爷年纪虽轻,却有不怒自威之态,几条命令下去根本不容反驳,军中本有积怨,只是没想到郁子肖的推测竟是一一成为现实。 郁子肖在城楼中看到外面的形势,也神色凝重起来。 京城易守难攻,然而此次对方来势汹汹,纵然覆云盟的人已经归顺,这样庞大的突厥队伍少说也有二十万,决不是中央禁军能够抗衡的。 一定要撑到宣王调兵回来。 ———— “为什么会有突厥人?!”军营中,萧承文两眼怒瞪着裴胤,“这不是我们先前在琅州养的兵吗!” 裴胤站在他面前,神情自若,声音不急不缓:“殿下,只靠我们养的那些兵,想要攻打京城,莫不是在痴人说梦?” 萧承文重重一拍桌,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就勾结了突厥人?联合外域一起攻打京城,他们怎肯白白出兵?你许诺了他们什么好处?!” “殿下,凡事有来有往。既然殿下想造反,又没有足够的实力,自然要付出点代价,如今可汗愿意出兵,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代价?!”萧承文怒极反笑,“你那位可汗是想等我上了位,以此来要挟我?还是叫我们鹬蚌相争,好让他渔翁得利?” 裴胤神情冷下来:“不论如何,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我们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殿下难道想现在反悔?” “裴胤!”萧承文怒声呵斥道,“我萧承文纵然看重权势,也绝不会做这等祸害大俞的不齿之事!” “殿下现在还有选择吗?”裴胤冷笑一声,“如今兵临城下,成败就此一举,殿下如今在这里指责臣,不如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说完,他转身离去。萧承文刚想追出去,就被门口的守卫抬手拦住。 他怒道:“放肆!” 守卫只遵照裴胤的话将萧承文看守在营中,对萧承文的怒骂熟视无睹。 “裴胤,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裴胤置若罔闻,刚走出门,便迎面碰上一个武将。 “裴公子!”武将匆匆赶来,神色惶然,“西门那里出了异况!” 裴胤一听,神色大变:“怎么回事?” “原先计划潜入京城内部的人,如今守在西门外,阻拦了我们的人。” 裴胤震惊:“什么?!” 先前覆云盟的人得见了萧承文手中的决云令,在盟中长老的作证下,已经归顺,这近一个月来,也一直照着他们的计划间歇地潜入骚扰,怎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突然反水? 那现在,郁子肖岂不是…… 京城易守难攻,他们这次却没有一举拿下,由着对方消耗,到时定将溃乱。 他立即道:“去,传信给跋也将军,立刻攻城!” 城墙,硝烟四起。 突厥的首领看着城墙上情形一动未动,心中已经起疑,他如今依照裴胤的吩咐,先保兵,等城中混乱,再与先前潜入京城的人里应外合,将城攻下。然而此时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城墙上攻势迅勐,他已经损失了一些人手,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132页 城门亦没有打开的意思,城墙上支起了一排厚盾,强弩手不断地发起一波又一波攻势,突厥队伍没有丝毫前进的余地,对方死守着城,不肯出来应战,他若继续守在这里,只会损失更多的兵力。 跋也蒯正在犹豫,后方突然有骑兵赶了过来:“情势有变,将军,裴公子要求立刻攻城!” 跋也蒯闻言,当即举起手中的细剑,大喝一声:“众人听令!集中火力,冲上去直攻城门!” ———— 城门外不断有敌军中箭倒下,然而对方人数庞大,前面的人一倒下,后面更多的士兵就从箭雨的空隙冲上来,没一会儿,对方的军队中出来一支精锐,身着重甲,用盾牌支起一道坚实的外壳,后方的投石车直接向城门进攻,只听“轰”的一声,重石便砸在了城门上。 郁子肖站在城墙上,便觉得脚下一震,身旁已经有将士开始慌乱。 城墙外冲过箭雨的突厥士兵架起了云梯,迎着城墙上的攻击沖了上来,这些守着京城的士兵安定惯了,乍一看这仗势,不少人都乱了手脚,一个将士慌乱道:“侯爷!敌军开始攻城了!” 郁子肖厉声道:“加派人手,务必将城门守住!” “袁统领,你留在这里指挥,城门我去守!”郁子肖对袁琛说完这句话,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城楼上。 翁城内汇聚了一支队伍,在死死守着城门,郁子肖看向方才跟过来,随时准备待命的覆云盟中人,命令道:“众人听令!分三路由地道而出,扰乱敌方的攻势,消耗为主,不必硬搏,一定要将城门守死!” “是!” 覆云盟是江湖门派,不比训练有素的军队,然而盟种多有奇能异士,武功高强,突袭敌军消耗对方最合适不过。 只是对方若将外路堵死,仅凭城中五万禁军与覆云盟的人,定然撑不了多久。 宣王三日内便会赶回来,他一定要将城门守住,等宣王调兵回来救援。 战火持续了整整两日。 郁子肖这两日不眠不休,然而此刻却愈发清醒,他一身戎装,银色盔甲在冬天白色的阳光下闪着冷光,双眸寒星,整个人挺直地站在守城军前,镇定不惧。 身后的将士看着他,蓦然发觉,眼前的郁子肖并不是那个玩乐之名扬遍京城的侯爷,人人都知道他风流恣意,却忘了他是郁家的后人,是当年威震一时的定国侯郁绍的独子,虎父焉能有犬子?如今郁子肖立在这城门后,一如当年郁绍那般,只要站在那里,便是一根定心针。 众将士看到他始终坚守在这里,也全都鼓起精神,坚定地守着身前的城门。 然而敌军仗着人数众多,日夜轮番进击,到了第三日,城中已经不足力,第一道城门摇摇欲坠,敌军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进来。 “众将士听令!”郁子肖死死地盯着城门,撕声道,“全力以赴,决不能让任何一个敌军越过我们进城!” 士气高涨,众人大喊:“是!” 又是重重一击,城门上的锁链竟是生生挣断,轰的一声,城门大开。 “沖!” 霎时间,守城军气势如虹,皆数沖了出去,两军相撞,轰然炸开,嘶吼声、兵器声响彻在城门前,城门上,有飞溅的鲜血。 郁子肖执一细剑,腾身而起,向空中扔出一个白雾散,霎时间扰乱了前方敌军的视线,他大喊了一声:“云辞!” 城墙上迅速落下一个白色身影,直越白雾中混乱的军队,手执细剑,携罡风而来,直逼跋也蒯。跋也蒯慌乱之下,被击得节节后退,郁子肖逮着空隙,一脚横扫他胸。跋也蒯自马上坠落,刚抬起头,郁子肖泛着寒光的细剑已经直指他脖颈。 白雾将将散去,近处的士兵便看到郁子肖已经携着跋也蒯退至城墙,将军被擒,突厥的军队顿时动乱起来。 跋也蒯刚想说什么,郁子肖直接一掌将他噼晕了过去,这时敌军的副将军突然喊了起来,郁子肖听得懂突厥语,大致明白了跋也蒯已经下了死命令,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全力以赴攻城。 郁子肖看那些突厥士兵丝毫没有受制,暗暗握紧了拳,将跋也蒯向后一扔,命人将他关押起来。 两方打得不可开交,郁子肖身手向来灵活,又善暗器,一把细剑仿若长了眼睛,竟无人可近他身。然而京城中禁军终究不比沙场战士,对方接连不断地涌上来,守城军渐渐一个个倒下,其余的士兵已经招架不住,不断地向后推。 “谁都不许退!”郁子肖突然厉声喊道,“城中还有诸位的父母妻儿,各位不是为了皇上在战斗,是为了京中的百姓!今日我郁子肖站在这里,谁敢退一步,我便先行处决了他!” “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郁子肖也不过是二十岁的青年,如今站在这里,却比任何一个士兵都要沉着冷静,余下的守卫军看着郁子肖的身影,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至死不退!” 这些都是奋战中还活着的人,闻言便热血上涌,纷纷吶喊起来:“至死不退!” 他们站在城门前,将城门牢牢地守在身后,誓要以身体做城门的最后一道防线。 “杀!” 第133页 郁子肖只觉得浑身都沾满了血,有敌军的,有他自己的,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杀了围过来的人,马上又会有一队人将他围攻起来。 时间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他眼中只剩下一个又一个死去的人,和接连不断涌上来的敌军。 郁子肖体力渐渐有些不支,耳旁都是嘶喊声,兵器相接的声音,哄哄杂杂,他脑中一片混乱,却一直留有一块清晰的地方,盛放着他给姜柔的承诺。 他要活着,他答应了她要平安回去。 身后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郁子肖手臂一个脱力,被前方士兵的长刀击得向后退了一步,他手臂震震发麻,拼力将手中的细剑刺了出去,站稳身子,直直盯着逼近的突厥士兵,眼角猩红,几个冲上来的突厥士兵看着他,试探着围上来,一时却无人敢接近。 僵持中,城墙上突然有人大喊,声音霎时间划破了城墙下的混乱。 “援兵来了!” 不远处,敌军后方开始动乱,一支军队从后方将突厥军队包围了起来,为首的将领身骑烈马,一身黑甲,正是萧承昱。 第72章 姜柔在城中的营地等了三日。 期间牧风提了几次要送她回府, 都被她回绝了。 她每日站在外面, 看着这些天源源不断被送往城墙的滚石和檑木, 听来往的将士们谈论起城墙外的战事, 从未安心睡过一觉。 来来往往, 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她问他们,郁子肖怎么样了, 那些人总是告诉她侯爷安然无恙。 可她见不到郁子肖,从旁人口中听得再多, 又有什么用呢…… 她虽没有到过战场,可梦中的场景却时常浮现在她脑海中,她只记得, 好多的血啊,那么多人充斥在这个画面里,混乱不堪,残忍冷酷,兵器无情地刺入将士们的身体中, 鲜血喷涌,一个又一个人倒下, 数不清的尸体堆砌在一起, 染红了地上的黄土。 郁子肖在哪啊……她没有看到他,他一定是平安无事的吧…… 他一定是平安无事的。 这天姜柔依旧站在门外,头顶的天灰濛濛一片,浓重云将太阳挡了个结实, 不知道何时才能见了日光,城中的百姓都被疏散到了里城中去,四周都是空了的茶楼酒肆,残破的酒旗死气沉沉地晃动着,只有留守在此的将士们能为这里添一丝人气。 冷风唿啸,远处似乎传来了马蹄声…… 这声音这样急,往日从不曾有过,姜柔不由心一提,紧接着就看到一个士兵骑着马快速地奔向营地,地上的尘土都飞扬起来,掩住了那人的神情。 姜柔只能远远听到那人在喊:“胜了!我们胜了!大军马上就归来,大伙们准备今晚的庆功宴吧!” 她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随后似有一团浓雾炸开来,在脑中全然散去。 是捷报…… 她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那人刚下马,就迎面对上了姜柔。 姜柔急切道:“侯爷呢?!” 那信使一路风尘僕僕,然而也掩不住脸上的激动振奋:“前日宣王的援兵已到,前后夹击,已将那些突厥人打得溃不成军!今日清点完毕,大军就在后面,侯爷履险如夷,一切平安!请夫人放心!” 姜柔听完,再不顾其他人说什么,推开前来热切叫喊的士兵们,直向营外奔去。 城门的方向,整齐威严的大军正在向这边进发,黑压压地向前移动着,姜柔一眼便看到了队前一身银甲的郁子肖,顿时眼中一热,不管不顾地向他跑了过去。 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想马上见到他,亲手碰一碰他的脸颊,才能确认这人是完好无损地回到她身边,才能确认她日思夜想的人是真的出现了。 “郁子肖!” 郁子肖正骑在战马上,便看到前方空旷的大道上有出现了一个细瘦的身影。 他神色一愣,目光定住,立刻收紧了手中的缰绳,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向姜柔奔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郁子肖奔向姜柔,紧紧将人抱在了怀中。 一把抱住那细瘦的身体时,他还觉得不真实。 可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是姜柔,只有姜柔会留在这里,却独独等他一人归来。 姜柔埋在他怀里,便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几日不见,郁子肖身上多了几分风霜,原本面如冠玉的人褪去了身上嬉笑写意的风流,变得冷峻沉稳起来,却还是那个她最熟悉的郁子肖。 耳边是他的轻语,却带着千斤之重的承诺:“我回来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打湿了郁子肖的战袍。 “我等了你好久啊……” 郁子肖抱着她,这些时日来紧绷的神经,对局势一刻都不能停的分析,一瞬间全都留在了昨日,他什么都不去想了,只紧紧抱着姜柔,不停喃喃道:“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他转身,对着骑在马上的萧承昱行了一个军礼,还未开口,萧承昱便笑着开口道:“侯爷这些日子连日奋战,疲惫不堪,今夜的庆功宴,你就免了吧!。” 郁子肖眉目舒展,双手抱拳:“臣遵旨!” 他抱着姜柔向马上一跃,整个人褪去了战争时的肃穆,骑在马上,神采飞扬。 第134页 “告辞!” 说完,他一手环着姜柔,骑马绝尘而去。 郁子肖解了披风将姜柔裹在怀中,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不復存在。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他脑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回家,回到他们二人的家。同桌而食,同寝而语,这是他此刻最渴盼的事。 姜柔这么长时间来的忧虑在见到郁子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落地,她身上骤然失了一直绷着的力气,马还在行走着,向着一切尘埃落定后,在那里守候着主人归来的郁府行走着。 可慢慢的,她手脚都变得很轻很轻,好像什么都抓不住,连抬一抬的力气也没有了,姜柔疲惫地闭上了眼,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向后靠去,紧靠在郁子肖的胸膛上。 郁子肖察觉到怀里的人将没有多少重量的身子靠紧了他,低声道:“累了吗?” 姜柔嗓中轻轻“嗯”了一声。 郁子肖轻声在她耳边道:“累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到了家,我抱你回去。” 姜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应道:“好。” 郁府一点一点出现在两人面前,离开一个多月,这做府宅静静地等候在这里,郁子肖看着他,竟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姜柔感受到马渐渐停了下来,强撑起精神,睁开眼眸:“到家了……” “嗯。” 郁子肖纵身一跃,扶着姜柔下了马。 姜柔由他扶着自己的手臂,脚落在地面时,脑中一阵眩晕感袭来。 郁子肖看她脸色不大好,急道:“怎么了?” “无事。”姜柔摇了摇头,抬眼对他浅浅一笑,“我们回家。” 看她要同自己一起走回去,郁子肖便伸了手扶着姜柔的腰,一同向郁府的大门走去。 姜柔每走一步,便觉得身体愈发沉重,可她不敢停下来,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 “我们到了。” 郁子肖脸上显出一丝喜悦,伸手去推大门,然而他刚抽了一只手,怀抱着的人却突然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郁子肖神色骤变,收紧了胳膊,才没有让姜柔倒在地上,然而他还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声,低头一看,入目的就是姜柔殷红的嘴角。 “你……” 话还未出口,姜柔又剧烈地咳了一声,呕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完全脱了力,向下倒去。 “姜柔!” 第73章 郁子肖看着姜柔下颔的血迹, 脸上霎然失了血色, 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浸入了冰窟中, 浑身发冷。 他愣愣地看着她, 失声:“姜柔……” 明明方才他们二人还携手要一同回家, 怎么会…… 姜柔微微睁着眼,身上却一丝力气也无了,她刚刚抬起的手从身侧滑了下去, 郁子肖如大梦初醒,慌乱地叫起姜柔的名字, 将她横抱起来,大步向屋内走去。 战场上,多少次敌军的长刀抵在他胸前, 他都从未怕过,此时却怕得浑身发颤,他这些日子见过了遍地的鲜血,却不及姜柔嘴边的血渍骇人。 郁府中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下人在一直照料着, 院子里的树早已枯败,到处透露着一丝死气。 唯有怀里的人还是温热的, 她的头靠在他胸膛上, 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姜柔,你睁开眼看一看我。”他颤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叫着姜柔的名字,“不许睡!” 姜柔不能有事,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好不容易盼来了安稳相守的日子,没有了她,郁府怎还能算是他的家,他以后该怎么过…… 府中的下人见状纷纷惊慌起来,念冬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煞白:“小姐!” 郁子肖厉声道:“快去!把张太医请过来!” 蓦地,他听到怀中一声气音,微弱得像是他的错觉,可郁子肖捕捉到了这气若游丝的声音,连忙附身将耳朵凑到了姜柔的嘴边。 “郁子肖……” 郁子肖听到她的声音,一瞬间眼眶发热,将姜柔放到床上,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抚摸着她的脸颊,哑声道:“我在这,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 ?? ?°)?最( ?° ?? ?°)?帅( ?° ?? ?°)?最高( ?°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姜柔姜柔缓缓睁开眼,看着郁子肖近在咫尺的脸,轻声道:“郁子肖。” 她缓缓牵起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是你别怕……才对。” 她费力地抬起右手,想要去摸一摸郁子肖的脸,郁子肖眼睛一红,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不怕,只要你好好的,我有什么可怕的……” 说到这里,他喉咙中一哽。 “郁子肖,别怕……”姜柔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里面盛满了眷恋和压抑的痛楚。 “我阿娘说过,我的命格线是和你连在一起的,你生,我活,你死,我亦亡。” 第135页 “你不要……难过,我只是太累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有事。” 姜柔的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总是轻轻柔柔的,好像一出口就要随风散去。 郁子肖双眼失了神,他把姜柔锁在怀里,吻着她的髮丝,颤声道:“你说了你我的命格线是连在一起的,我如今好好的,你什么事都不能有,若是你骗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听到没有?!” 姜柔嘴角动了动,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她喉咙里又涌出一股腥甜,郁子肖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耳边仿佛充斥着各种杂乱的声音,像冰锥一样不断刺在她的耳膜上,视线逐渐变得模煳,只能依稀看到郁子肖的嘴在动。 你在说什么…… 听不见了。 周身的温度一点点冷却下来,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姜家的西院。 那年除夕,她生了场大病,然而第二日还要早起去向姜夫人请安。 那日下着大雪,她拖着病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往东院,到那里时,姜府的人却早已聚了起来,姜夫人见她来了,和颜悦色地赏了她一杯热茶,让她在厅中一起吃了饭,随后便将她打发回去了。 然而姜柔回到西院后,姜夫人的贴心丫鬟九香却紧跟着到了,站在门边传达了姜夫人的令。 不通礼数,不尊主母。 这天喜庆,便不当着大家的面罚她了,自己在屋子里跪两个时辰,九香在这里看着她,直到她跪完了。 九香毫无顾忌地走了进来,坐在了椅子上,弯起一双细眼看着她。 念冬气不过,怒道:“九香,小姐是主子,岂有小姐跪着你坐着的道理?!” “念冬。”姜柔制止了她,“九香奉了母亲的命令过来罚我,母亲允许她坐,她便可以坐。” 九香也笑吟吟道:“夫人也是疼惜二小姐的,只是这大年初一,二小姐请安便晚了,日后若是又坏了规矩可怎么办?今日跪了,也是让小姐长个记性。” “你!”念冬红着眼睛瞪她,却不得不屈服在姜夫人的威力下,西院本就是一直任人欺负的,有九香看着,她和盼晴不能妄动,便跟着姜柔一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屋中炉子生得并不暖和,姜柔刚一跪下,膝盖上传来了刺骨的冰冷,她微微蹙了下眉,随后脸上便恢復了淡淡的神情,她直直跪在地上,一语不发。 直到她跪足了两个时辰,九香急着交差,没有过多为难,见时间已够朝转身离开了。 “小姐!”九香前脚刚他出去,念冬便哭了起来,和盼晴一起扶着姜柔站了起来,自己也踉跄了一下。 姜柔脸上还有病中的潮红,唇色苍白,站起身后便脱了力,大脑一阵眩晕,整个人摇摇欲坠,念冬和盼晴连忙将她扶到床上躺了下来。 “他们太过分了!这是大年初一,小姐还在病中,况且哪家是要日日请安的?夫人这分明是存心刁难!”念冬愤愤不平,看着姜柔,又是委屈又有心疼,“我们就这么由着他们欺负吗?小姐身子本就不好,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连一向寡言温和的盼晴也跟着念冬替她委屈起来,姜柔听着耳边两人的声音,心中却一丝波澜也未起。 她知道她们两个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可她除了对此有些许欣慰外,对于姜夫人的刻意刁难,却没有了任何感觉。 她仿若失去了那些鲜活的情感,这些明明是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事,她却好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去想。 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在她未曾注意的时候,心越来越麻木贫瘠,或许早就开始枯萎了,当她发觉时,它已经渐渐死去了。 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和郁子肖成亲的那一日。 她手中握着喜果,静静坐在床上,便听到门哐的一声,郁子肖不知喝了多少酒,远远的,她便闻到了一丝酒气。 他走过来,赶走了盼晴和念冬,毫不心软地拽起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过去,姜柔的手一颤,喜果掉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她心中闪过一抹失落。 很可惜,那喜果本该是两个人新婚之夜一起吃掉的。 郁子肖不耐烦地掀开了她头上的盖头,没有一丝温情,连喜秤也未用,姜柔只觉得眼前一亮,他的脸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双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冰冷审视的眼睛,他紧紧捏着她的下巴,目光牢牢地锁着她,幽深的眸子似乎要将她看穿。 姜柔愣住了。 那并不是一个美好的新婚之夜,郁子肖不信她,甚至厌她,他的话字字刻薄,坏得那么明显又那么直白。 她确实,有一丝小小的难过。 可是姜柔看着他这个样子,却一点都恨不起他。 比起姜家那些言语中毫无错处,可话里话外都在排挤她,甚至暗暗使绊子刁难她的人,郁子肖毫无顾忌表现出的厌恶,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活了十五年,或许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却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真正厌恶另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样子。 夜晚她闭着眼,甚至有一些欣悦。 她并不是被人厌弃却还努力去讨好的人,让她真正感到开心的是,她竟然因为郁子肖的话,有失落,有紧张,还会有难过。 第136页 她的心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似乎是在告诉她,它活过来了。 唇边传来温热的触感,姜柔渐渐回神,睁开了眼睛。 天已黑,郁子肖正坐在床头,拿着勺子给她餵药。 “醒了?”看到姜柔醒来,他神色微怔,随后收回了餵药的手,声音沉下来,“太医方才来诊治过,一切安好,你静静修养便是。” 姜柔眼睫轻颤,浅浅笑了:“嗯。” 事实究竟如何,两个人秘而不宣。 应是夜深了,屋中闪烁着微弱的烛光,下人都已经退下,只有郁子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姜柔醒后,便精神了些,她看郁子肖蹙眉深思,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姜柔。”郁子肖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第74章 姜柔凝视了他片刻, 没有回答他, 而是道:“我想回柢族看看。” 郁子肖闻言, 神色微动:“柢族?” “嗯。”姜柔点头, 缓缓道, “我想回柢族,看一看那里的人,还有他们生活的地方, 我从小在京城中长大,可我身上还流着柢族的血, 能回去看一看,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愿……” 郁子肖打断她:“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 姜柔摇头:“如今局势刚稳, 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兄长已经答应要带我回去看一看,你放心,有他在,我不会有事……” 郁子肖沉默片刻,垂着眼, 没有看她:“你早就做了打算,是吗?” 姜柔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 轻轻开口:“郁子肖,我活不久了。” 郁子肖身子一僵,随后说出的话却全然没有平日的底气:“你不会有事。” 他说:“等病好了,想去哪里, 我都带你去,你若不想留在京城,我们就离开,你想一直留在柢族,我也陪着你……” 郁子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看向姜柔,就见她已经闭上了眼,唿吸轻浅而均匀。 烛光闪烁,影子在他的脸庞跳跃,映得修长眼尾忽明忽暗,他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随着烛火的熄灭,一切都掩埋在黑夜里。 她若是真的回了柢族,只怕自己此生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况且,柢族也回不去了…… 不出所料,第二日,他在郁府中见到了云辞。 云辞一向来无影去无踪,今日却突然从墙上跳了下来,看向郁子肖。 郁子肖直接开口道:“姜柔到底怎么了?” 他知道姜柔一定有什么瞒着他,他请了那么多郎中,开了这样多方子,姜柔的身子却仿若一个无底洞,补药吃得再多,也无法补上身子的亏空。 郎中诊来诊去,总说她身子底虚弱,要一直补着,然而无论怎么补,姜柔却在这短短两个月迅速消瘦衰弱了。 他求问天下的名医,却没有人能解姜柔的病症。 姜柔不肯说,他亦不忍心逼问她,云辞说要回元香,他就动用了所有的人力去寻,却总是无功而返。 他嘴上说着手底下的人太蠢,可他自己也知,要找到那回元香,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 柢族早在几年前,就被皇上下了密旨,全部剷除了。 纵然当年族长做过承诺,柢族永生不出山林,甚至献上了自己的女儿,可帝王即便有了一时的恻隐之心,他一旦坐拥江山,猜忌也只会愈加浓烈,只增不减。 一场暗杀,柢族生活的山林,血流成河。 三年前云辞突然出现在南泊一带,恐怕就是因为柢族出了血灾,云辞逃出生天,隐藏身份在外游歷,后来为了姜柔,才重返京城。 柢族终是消失了。 郁子肖不会告诉姜柔。对于这件事,他和云辞心照不宣,皆闭口不提,可姜柔想要落叶归根,她又怎还能回去…… 太苦了。 他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刚打了胜仗,回来后姜柔却病重了。 她身子一步步衰弱,何尝又不是他的错? 若不是那个预言,若不是姜柔一心想要助他渡了那场劫,她怎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昨晚几乎彻夜未眠,时不时醒来探一探姜柔的额头,如今站在这里直视着云辞,两眼通红,面色阴沉,那张好看的脸竟生生变得可怖起来。 云辞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怎么样了? “她的身体状况,你比我更清楚。”郁子肖看着云辞,情绪翻涌起来,“当初我受徐家牵累,姜柔出事了对不对?只有回元香能救她,是不是?!” 云辞不语。 郁子肖一字一顿质问道:“你既是柢族人,怎会不知回元香的下落?!” 说完,他松了紧紧捏着的拳头,闭着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真的是疯了,他怎么能质问云辞…… 回元香这等稀物,纵然真的在柢族,恐怕持有的人也不会让其他人知悉,若是消息传出,稍不留神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况且三年前柢族已经消失,那回元香恐怕也随着主人入了土,消失在这世上了。 云辞沉默地看着他,只摇了摇头。 当年他回到柢族,外公已经逝世,他也未曾想过去知悉回元香的事。如今,一切却都是造化弄人,姜柔病重之时,那回元香仿若真的从世上消失了一般,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却连它的影子都未见到。 第137页 姜柔喝的那杯毒酒,除了致瘾的另一种毒药可缓,若没有回元香,便别无他法。 他原想随了姜柔的愿,带着她离开京城,找一处地方,让她安安心心养病,自己继续寻解药。若是真的无力回天,他就一直照顾着,直到她离开。 可是他恍然想起,当年慧庭大师给出的预言。 姜柔的命格线是和郁子肖连在一起的,这一生都註定要纠缠在一起,姜柔救得了郁子肖,郁子肖又何尝救不了姜柔? 母亲当年宁愿牺牲了自己的身体,也要拼着生命危险提前一个月诞下姜柔,让她竭尽全力助郁子肖渡劫,是为了让她长久安乐地活下去,而不是死在郁子肖的这场劫中。 他生她活,他死她亡。 只要郁子肖还活着,姜柔就一定不会死。 所以他来找了郁子肖,他总以为回元香是关键点,可如今才蓦然发觉,郁子肖才是真正牵引着姜柔命数的那个人。 他终是告诉了郁子肖:姜柔中了毒,除回元香外没有解药,只有你救得了她。 郁子肖虽早有猜测,但云辞亲自将这些告诉他,他脑中还是一道霹雳,心顿痛起来:“她何时中的毒?” 不等云辞回应,他神色一变:“是萧承文!” 想到萧承文,郁子肖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饮了他的血,他对付自己便罢了,姜柔做错了什么?! 他对云辞道:“你留在府中照看,我要出去一趟。” 说完,他眸中一暗,便离开了郁府。 ———— 天牢中,阴湿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披头散髮地坐在地上,手脚都锁上了沉重的镣铐,他面无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若不是狱卒送饭的时候他会动一动胳膊,任谁来看了,怕都会觉得是个死人。 “当初身份再显赫,还不是要落得这个下场?”看守的狱卒吞了一碗酒,砸了咂嘴,“要我说,还是生到闲散王侯家最好,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一辈子吃穿不愁,也不用像宫里那些贵人整日斗来斗去,提心弔胆,稍不留神就没了脑袋!” “诶,你还别说,当初这废太子下狱时,皇上还赐了一杯毒酒,让他死个体面,没想到他居然来了一出偷梁换柱,出去了不夹着尾巴活,还造反?”另一个狱卒一边喝酒一边摇头,“如今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何必呢?” 萧承文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似乎听不到外面狱卒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那日,宣王的兵马赶回了京城,突厥军队瞬时不堪一击,裴胤仓皇出逃,然后,他杀了他…… 对,他杀了裴胤。 一直站在他这边的人,原来一早就和突厥勾结上了,他给自己出谋划策,原是为了助自己登上皇位,而后架空皇权,成为大俞真正权倾朝野的人。 他还剩下什么? 母后早就仙逝,父皇已经放弃了他,裴家是在利用自己,太傅失望,姜凝也离开了他,被姜彦送到了江南…… 世人眼中,他更是一个残害忠良,意欲谋反的奸贼。 权力,地位,名誉,亲情,爱情…… 他什么都没了。 他彻彻底底地失败了,甚至连一个全尸都不能留下。 都是……都是那些人的错! 他比郁子肖,比萧承昱差在哪里?!他是皇上的嫡长子,是大俞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都是那些人盯着他,迫害他,否则他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远处是什么声音…… 不知何时,走廊里传来了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方才还在外面大侃的两个狱卒一下子收了声,恭敬道:“侯爷。” 牢门传来锁链落下的声音,萧承文仍旧坐在那里一动未动,仿若对周身的一切都毫无感知。 突然,肩膀上一阵剧痛,巨大的力量将他掀倒在地。 萧承文仰躺在地上,左臂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然而他无知无觉,就那么躺在地上,空洞的双眼直直地盯着牢顶。 郁子肖走近,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冷声道:“还活着就别躺在那儿装死。” 萧承文苍白干裂的嘴角慢慢扬起,突然眼睛盯向郁子肖,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声音嘶哑又难听,迴荡在牢狱中,很是悽然。 郁子肖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你对姜柔下了什么毒?把解药给我!” 萧承文听到这个,看着郁子肖震怒愤恨的样子,他心里皆是快意,笑得更加猖狂。 “闭嘴!”郁子肖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拽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当场活剐了他。 郁子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解药交出来!” “解药?”萧承文终于开口了,仍不减脸上笑意,“你是说我让她喝的那杯毒酒?” 如他所料,郁子肖果然被他激怒了,直接挥手给了他一拳,打得他目眦尽裂,直接滚在了地上,然而萧承文不嚎反笑,那张不人不鬼的脸上满是嘲弄。他有什么可哀嚎的,看着郁子肖这幅样子,他开心得很! 郁子肖一把狠狠扼住他的脖子,两眼通红地看着他:“别以为你要死了,我就没有法子治你,你若不将解药交出来,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38页 萧承文顶着青紫的脸,冷笑了一声:“那毒酒没有解药,什么都救不了她,你对付我也没用,哈……” “你这个疯子!” “郁子肖,你这一生机关算尽,无时不刻不在跟我作对,如今我要死在这狱中,你以为自己就赢了吗?”萧承文对他的评价不置一词,嗤笑,“你的女人为了救你而中毒,而你只会窝囊地躲在家里,连她快要死了都不知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闭嘴!”郁子肖怒斥,忍着一刀了结他的冲动,咬牙道,“你对她下的什么毒?!” “你尽管一刀杀了我,黄泉路上,我定然会拉姜柔作伴……” 郁子肖一把将他掼到了墙上,松了手,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畜生!” 萧承文被他砸到墙上,整个后背都在发痛,他含煳地笑着,似在自言自语:“凭什么?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被你占尽了……” 郁子肖冷眼看着他。 “从小他们就说你天赋非凡,纵观整个皇城,没有比得上你的子弟,明明我才是太子,这些人都没长眼吗?!” “你是堂堂定国侯的世子,身后还有徐家做倚靠,萧承昱向着你,徐家向着你,还有个愿意为你赴死的夫人,凭什么所有人都帮着你?为什么你要和我作对!” “我从未想过和你作对。”郁子肖冷冷道,“若不是当年你听了那些有心之人的传言,想尽法子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也该是像我父亲一般,披盔戴甲,上战场杀敌,做一个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热血儿郎,而不是缩在这京城里,整日思考那些权术算计,想着怎么扳倒你。” “我所做的一切,只为自保而已。” 萧承文目光紧盯着郁子肖,随后狂笑起来:“少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生来就要和我作对,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满意了?!” 郁子肖厌恶地看着他癫狂的样子,心知从他这里已得不到什么,转过身,就欲离去。 萧承文却在他身后大喊了起来,犹如一头困兽最后的斗争:“郁子肖!你以为你赢了?!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斗?我什么都没了,你又何尝不是?你爹娘皆因你而死,你夫人为了你生命垂危,要是没有这些人,你怎么可能斗得过我?!你以为如今你比我好到哪里去?爱你的人都因你而死,从今往后,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郁子肖闭了闭眼,将怒气全都压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把人看紧了。” “是。” 萧承文的话不断回想在他耳边,时时刻刻在告诉他,姜柔如今命悬一线。郁子肖神思凝重地走出了天牢,外面却站着一个少年,似是等他许久了。 是于光。 几日不见,这少年已经愈发成熟挺直。此次守城一战,是他活捉了萧承文,立了大功,如今已经升为副将,前途大好。 于光见到他,有些踌躇:“侯爷,末将有一请求,还望侯爷成全。” “说。” “萧承文死罪已定,可否免了凌迟,变为砍首示众?” “为何如此?” 于光握紧了拳头:“末将私心,萧承文做了这么多恶毒之事,害死了这么多人,如不该将他的罪行一一昭告天下,难平末将心中之恨。” 这少年身负血海深仇,却能忍住自己的仇恨,不去手刃灭族仇人,而是将萧承文活捉回来,交给朝廷发落。 他能这么做,定然是权衡了局势,料到萧承文大势已去,死罪无疑,才放心地将此人交给了朝廷,既表明了自己对大俞的忠心,又光明磊落地报了自己丑。 于光要的,不仅仅是萧承文的死,还要他当着京城百姓的面,以性命还于家一个清白,一个公道。 能忍有谋,有情有义。 这样的人,日后定然有所作为。 于光低着头,没听到郁子肖的回话,又大声恳切道:“还望侯爷成全!” 郁子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口:“既如此,本侯就成全你。” 第75章 姜柔这些时日总是醒来得少, 昏睡时居多, 醒后, 有时脑子也如滞住了一般, 她靠在床头, 一晃神,便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想什么了。 如今这幅样子,只怕是柢族也回不去了。 郁子肖有时候不在府中, 只有盼晴和念冬整日在床头守着她,这两个人比自己还害怕, 几乎是每日以泪洗面,盯着一双红眼伺候她。 “哭什么?”姜柔轻轻笑了,“我走之前, 会嘱託侯爷给你们许配好人家,以后的日子好着呢……” “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姐哪个冬天不生病,等开春了,小姐自然就好了,我和念冬就守在这里, 谁也不会离开的……”盼晴说到此,已哽咽得说不出话。 念冬这些日子早已不復往日的活脱, 两个眼睛都红肿起来, 小声嗫嚅道:“侯爷已经放出了话,天下之大,这病总有人能治,小姐难道还不信侯爷的能力吗?” “不是不信……”姜柔喃喃道, “只是我这身子,如今就算得了解药,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第139页 “小姐别这么说,小姐身子好着呢……” 念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忿忿,“如今外面的人也知咱家小姐病了,整日明里暗里打探咱府里的情况。小姐还好着呢,他们一个个便忍不住了,想着法子往咱们郁府里塞人……小姐要快点好起来才是,不能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 念冬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盼晴就连忙扯她了一下,暗暗瞪了她一眼,念冬这才发觉说错了话,赶紧闭上了嘴。 姜柔虽有预料,可还是怔了一下:“那些塞进来的人如何了?” 盼晴忙道:“小姐别担心,侯爷全都打发走了,那日当着许多人的面发了脾气,谁都知道侯爷疼惜在乎夫人,再也没有人敢自作主张往咱们侯府里塞人了。” 姜柔无声地看着窗外,缓缓闭上了眼。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她若是走了,他那么孤傲的一个人,什么好话都不爱说,总是那么拧巴别扭,若是对别人发了脾气,那个人会像自己一样接纳吗…… 可她还是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能陪在他身边,包容他的脾气,理解他,爱护他。 只要,郁子肖别忘了自己。 良久,她轻轻开口:“侯爷呢?” “皇上病重,所有大臣都去了宫里等守,侯爷也进宫去了。” 姜柔又闭上了眼,躺了下去:“他若是回来了,一定要叫醒我。” ———— 皇上寝宫中,常公公走到外间,接过了徐贵妃端来的药。 “服侍皇上用下吧。” 常公公双手有些颤抖,暗暗看了徐贵妃一眼,颤巍巍道:“娘娘,这药……” 徐贵妃没有回应他,只淡淡道:“本宫,是太子的母妃。” 常公公连忙俯首:“奴才明白。” “去吧。” 常公公走进里间,看着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稳着声音道:“皇上,喝药了。” 皇上转了转眼珠,淡淡地看着他,常公公骇然失色,跪了下来,将药举过头顶:“皇上……请用药。” 皇上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道了三个字:“拿来吧。” 常公公急忙行至皇上面前,用汤勺盛了药递到皇上面前。 皇上喝下了药,突然开口:“自忠啊,你跟了朕多久了?” 常公公顿时老泪纵横,跪下道:“奴才自皇上登基起便开始伺候皇上,如今已有十五个年头了……” 皇上道:“你跟了朕这么久,你看昱儿如何?” 常公公揣摩着皇上的意思,小心翼翼道:“奴才不敢妄言,太子殿下襟怀坦白,仁厚有德,有此储君,是我大俞之幸。” 皇上喘着气,声音微弱:“朕过去偏爱前太子,对昱儿多有忽视,如今看他政事勤奋,又颇得人心,朕……也就放心了……” 常公公泣道:“皇上……” 他低头跪了许久,床上终是再没传来皇上的声音。 前朝中,众臣都等在朝堂里,个个神色凝重。 半晌,常公公走了出来,泪如泉涌,悲痛道:“皇上,驾崩了!” 霎时间朝堂黑压压跪倒一片,众臣下跪叩首,整个大殿一片哀声。 这位开国之君,当年威风赫赫,杀伐果断的君王,就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清晨,离去了。 郁子肖起身,看着萧承昱的背影,心中除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外,竟有一丝悲廖。 王妃已去,萧承昱只字未提,可是整日沉默着,不停地处理政事,再不復往日亲和健谈的模样。 纵然皇权在手,失去的却再也回不来了。 郁子肖回到府中,轻手轻脚走进屋子,便见姜柔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见到他,她便浅浅一笑:“你回来了。” “怎么不躺着,可感觉好些了?”话一出口,郁子肖便后悔了,姜柔什么时候又说过不好。 姜柔看着他有些懊恼的神情,抿嘴笑道:“就是觉得好些了,才想坐着等你回来,跟你说说话。” 说着,她从枕头边拿出一个木头匣子,递给了郁子肖。 “这是什么?”郁子肖接过打开来看,就看到里面盛放的一个镯子。 他认得这个镯子,是姜柔嫁过来时带着的。 当初他起了恶劣的心思,夺了这镯子骗她说送人了,后来姜柔就将这镯子收了起来,再也没戴过。 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见姜柔哭,后来姜柔也时常哭,皆是因为他。 郁子肖心中有些酸涩,低声喃喃:“把这个给我做什么?” “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镯子了。”姜柔垂眸,看着这镯子,“这是母亲就给我唯一的东西,与我而言最是珍贵,日后你看到它,或许还能记起我的样子……” 她说话间,郁子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沉,听到这里,他打断了她:“你在说什么?你每日都在我身边,我怎会忘了你的样子?!” 第140页 他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恐惧。 “郁子肖。”姜柔轻嘆了口气,“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细瘦温凉的手轻轻搭在郁子肖手背上:“答应我,等我走了以后,娶一个真心爱护你的女子,不要想我,也不要忘了我。” 郁子肖紧紧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神情骇然:“你在胡说什么?有我在,你不会死的。我要你一生一世都陪着我,你凭什么说走就要走?!” 看着他,姜柔明白,郁子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肯接受。 她温声开口:“郁子肖,不要再让我难过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让我安心地离开吧……” 这句话无疑是一个诛心的杀手锏,郁子肖如今最大的痛苦与懊悔,全都在于过去给她的伤害,在还无法弥补的情况下就要接受她的离去,他怎肯接受? “你别走……”郁子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眼圈一热,躲避似的低下了头,声音却沙哑了,“过去是我不好,总是惹你伤心,今后我再也……再也不会了,你留下来,留下来陪着我不好吗?” 他所有落魄绝望的时刻,都有姜柔陪在他身边,他不想这一切都结束后,终于盼得平常安乐时,姜柔却不在她身边了。 不想让她吃的苦,她通通陪着自己咬牙挺过了,想给她的欢愉,她却全都不要了。 郁子肖咬紧牙关,一滴泪落在姜柔盖着的被子上,在棉布上晕染开来。 “姜柔,我亏欠你太多了……” “你不欠我什么。”姜柔的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开口道,“郁子肖,你看着我。” 郁子肖抬起头,眼角有一丝红。 “郁子肖。”她叫他的名字,声音里是无限的温柔眷恋。 “我长到这个年纪,过去的生活,一直很平淡枯燥。母亲去了之后,我几乎没有因为什么欢喜,悲伤过。府中那些人明里暗里给的刁难,每一桩我都受着,可我从未埋怨过。” “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他们,是我早已经习惯。从小我就知道要如何在姜夫人手下生活,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忍受,时间长了,便不觉得算什么,无论他们如何对我,我心里都仿若空了一般,明明该委屈愤恨,可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的心越来越空,却什么都装不下,我没有担忧牵挂过什么人,也从没未把谁认真放在心上。” 姜家人的冷漠和刻意刁难,要说难过和委屈,其实也并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心中不再有情绪涌动,变成了一潭死水,不管别人向里面投掷了什么,她都照单全收。 她只是习惯性地去接受,面对,再这样反反覆覆的过程中维持枯燥的生活。 就这么在西院里,度过了十五个春秋。 “郁子肖,遇到你之前,我是活着,可我仿佛心已经死了。” “我才十五岁,却觉得这世间也不过如此了。” 郁子肖愣在那里,姜柔看着他,眼中有水光开始闪烁,“之后,我嫁给了你,原先我只是想顺着我该走的路活下去,可是我明明可以忍受那么多,你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我难过委屈,却又能轻而易举让我心生欢喜。” “那些我不曾注意过的情绪,在遇到你之后,全都在我心里翻涌了起来。” “我娘说,你活着,我才能活。从前我以为她说的是我的生命,现在才明白,她说的,其实是我的心。” 姜柔眼眸湿润了,将这些话说出来,她释怀地笑了,笑容与眼泪混杂着,交织出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所以你看,你并不欠我什么,你已经给了我许多。” 她缓缓凑近,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谢谢你,让我能去爱一个人。” 郁子肖怔怔地看着她,顷刻间,抱紧了眼前的人,低头吻了下去。 第76章 这是郁府吗…… 院落中的那棵树度过了冬天, 又抽出叶子来, 重新变得繁茂, 阳光和煦, 暖融融地洒在院子里, 下人进进出出,手中端着不同的食盘,府中一片热闹, 像是在庆祝什么。 他看到很多来客,笑吟吟地来到他面前:“今日是侯爷的寿辰, 臣前些日子得了一幅上好的字画……” 原来今日是他的寿辰。 梦中的他在府中走着,脚步略显急促,不断有人到他的面前来, 想要攀谈几句,他不耐烦地推开了周围挡着的人,终于快走几步到了寝室。 里面纤尘不染,与他记忆中的屋子一模一样,可是, 不该这样。 一定少了些什么…… 他一时竟想不起来。 他坐在床上,抚摸着两个并在一起的软枕, 心底仿佛突然被荆棘刺穿, 他听到自己开口:“姜柔……” 他蓦然发觉,姜柔不见了。 姜柔呢…… 他叫来府中的丫鬟,问:“夫人呢?” 丫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侯爷,咱们府中还没有夫人。” 他怔然:“那姜柔呢?” 丫鬟不解:“恕奴婢愚笨, 不知侯爷说的是哪家千金……” 第141页 他听到这话,怒火顿起,沉下了脸:“姜家的二小姐,你不知吗?” 丫鬟以为惹了他不快,害怕地跪下来:“侯爷恕罪。奴婢只知姜家有一位嫡小姐,从未听过二小姐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不可置信地走出去,疯了一般,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姜柔,得到的答案却如出一辙。 没有,没有人知道她。 姜柔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是他的妻,与他拜过堂成过亲,是他每日同床共枕的妻子,怎会没有人记得她? 他跑出了郁府,去了姜家,去了皇宫,去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街坊,可是姜柔不见了,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的脑子开始发痛,像有千万毒蚁在啃噬着他的记忆…… 他想不起来了,他记不起姜柔的样子了,姜柔是…… “姜柔……姜柔!” 郁子肖睁开眼,额头上冒着冷汗,落在了髮丝上,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做了噩梦。 他连忙侧过身,便看到姜柔静静地躺在他身边。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姜柔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眉,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愁思。 郁子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姜柔的额头。 有些烫。 郁子肖起了身,裹着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外间道:“来人。” 外面守夜的两个下人得了令,熟练地退下去准备了。 这些日子,姜柔夜里时常会发低烧,又总是昏睡着,纵然难受也醒不过来,出不了声,郁子肖便叫人守着夜,隔段时间就来叫他一次,他好醒来看一看姜柔的状况。 下人烧好了水端了进来,便退了下去。 郁子肖拿起干净的毛巾,将外敷的去热散倒在水中,将毛巾浸湿了,擦拭姜柔的脸。 姜柔昏睡中出了一身的薄汗,郁子肖小心地解了她的里衣,轻轻给她擦着身子。 直到姜柔的烧退得差不多,他才收起了手中的毛巾,拿了套干净的里衣给她换上。 整个动作途中,姜柔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末了,郁子肖吩咐人将屋里的东西收拾了,独自坐在那里,没有了睡意。 微弱的烛火映着姜柔的脸,郁子肖无声地注视着姜柔的脸庞,目光不肯离开半刻。 他很想就这么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姜柔熟睡的脸,听着她轻轻的鼻息,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姜柔还在他身旁。 他活到现在,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力过。 那么多次濒临绝境,他也觉得不过就是要自己一条命而已,没了就没了。 可是一想到会有一天再也看不到姜柔,他的心便如被生生剜去了一般,在他胸膛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 一个人没有了心,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从此山河失色,日月无光,等待他的,只有漫长无望的岁月。 郁子肖沉寂着,整个人都如落了一层灰雾,再不復往日神采奕奕随心自在的模样,就如一棵内里被蛀空的树,纵然在外人看来还有几分精气神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糟透了。 郁子肖看着姜柔,余光突然瞥到放在床头小桌上的木匣子,那匣子里面存放着姜柔的镯子。 他伸出手,打开了那盒子,从里面拿出镯子,静静端详着,恍然间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充满戾气的人,杜绝一切外来的无法信任的善意,姜柔从嫁过来那天起,就站在他的壳子外,想要看一看他的模样。可她刚试着碰一碰他,他就要亮出利刺,恶狠狠地扎上她的手心,看着她手上的血珠,他甚至还会会恶意地想,姜柔受伤了就会离他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可是她没有,她收回了手,紧接着向他露出了软绵绵的腹部,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就算扎得遍体鳞伤,也要抚平他那些伤人伤己的毒刺。 他那时,甚至连姜柔的一个镯子也要怀疑,不顾她的意愿,迳自拿走她珍爱的东西,还…… 郁子肖整个人突然僵住。 还擅做主张地拨弄了这个镯子,试出了这镯子的机关,他打开了它,闻到了淡香,以为是女子喜欢的寻常香料…… 这镯子,是姜柔的母亲留给她的。 镯子,异香,柢族。 郁子肖脑中闪过一道激流,炸得满脑子轰轰作响。 他唿吸急促起来,手心里一瞬间起了细汗,他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压着紊乱的唿吸,去拨弄镯子上的珠子,一颗,两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动作不过片刻之间,却仿若走过了无数个春秋。 “咔嚓”一声,镯子自中间分开,露出一个镂空的小壳子,里面是一颗香丸。 郁子肖定定地看着落在手心里的白色香丸,脑中剎那间空白一片,少顷,他才大梦初醒般,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夜半,京城中一片寂静,唯有郁府灯火通明,时不时有人进出。 后半夜,云辞赶到了。 接过那香丸,云辞没有去问回元香的来源,写下了配好的药方,正欲找人去药铺抓药,却被告知郁子肖已经派人将药铺中所有名称的药都抓了许多来。 第142页 小火煎熬,热水沸腾,草药的苦伴着回元香的味道,终于变成了郁子肖手中的一碗药。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姜柔坐了起来,端着药去餵她的时候,手竟然有一丝髮颤。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让他苦寻了这么久的回元香,其实就在郁府中。 那日阴差阳错打开的镯子,竟成了如今姜柔活下来的关键。 好不容易餵姜柔喝下去了药,云辞探了姜柔的脉,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这么短的工夫,居然已经开始汇聚元气。 云辞终于露出了这些时日的第一个笑:现在看来已无大碍,照这样下去,不日便会恢復。(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这互相缠绕的命格线,本就不是供养关系,而是共生。 谁离了另一方,都无法活下去。 他看着坐在那里依旧不安的郁子肖,终究明白了师父当年说过的话。 确认姜柔好转后,半夜被惊醒赶来的郎中都舒了一口气,终于散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空寂下来,郁子肖坐在床边,劫后余生的大喜,席捲了他所有的神经,他终是再也忍不住,一手撑着额头,泣不成声。 姜柔昏睡中便听到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再哭泣,却又拼命地压抑。 是郁子肖吗,怎么听起来这样难过…… 迷迷煳煳中,这声音若有若无地牵引着她,将她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出来。 她挣扎着清醒,眼前终于透进来一丝微光,她看着床边模煳的人影,哑声开口:“郁子肖……” 郁子肖一怔,也顾不得自己红着的两只眼了,立刻看向姜柔,便见姜柔微微睁开着眼,正看着他。 “你醒了,我……”郁子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索性弯下身子一把搂住了她,“别怕,什么都不用怕了……” 姜柔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愣着开口:“你衣上是……” “没什么,没什么……”郁子肖有些语无伦次,“什么事都没有了,我找到回元香了,你会一直活下去,你会好好的……” 姜柔听着他的低喃,仿佛在做梦一般:“回元香?” 郁子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狠狠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不许再胡思乱想了,我这一辈子只有你这一个夫人,就算是你,也没有资格让我另娶他人。” 姜柔吃痛,一时间愣在那里,良久,才隐隐约约明白了郁子肖的意思。 难道真的…… “我……”姜柔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睛,看了看自己苍白枯瘦的手,“我真的……” “真的,是真的……”郁子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看到姜柔醒过来,听到姜柔的声音,他便觉得什么都復甦了,只想一直抱着她。 “我……”姜柔眸中一闪,淌下一滴泪,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前的温暖。 她一直都不是胆大的人,怎么可能不惧怕死亡呢? 她看着自己掉落的髮丝,日渐消瘦的身体,和越来越苍白的面容,又何尝不怕自己就这么一直衰弱下去,直到死去…… 她只能每天默默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一切,努力做好准备,去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她捨不得这世间,她若走了,就再也见不到郁子肖了。 姜柔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就算有这么一丝希望,她也想留在这世间。 她小声啜泣着,却笑了一声,把脸埋在郁子肖肩膀上蹭了蹭眼泪:“你抱得太紧了,放开。” “不放。” 第77章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外边的天开始亮了, 才又相拥睡下。郁子肖看着姜柔熟睡, 就自己起了身, 拢好姜柔的被子, 轻声走出了屋子。 今日是个晴天。 萧承文被处死,却还有一些裴胤的余党,这些日子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姜柔的病情, 此事耽搁了许久,是时候处理了。 府上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前厅中, 陈义穿着常服,见到郁子肖便恭敬道:“侯爷。” 郁子肖先前就料到陈义迟早会来拜访自己,如今看来, 此人倒是挑了个好时机。 “不知陈大人今日到我府上来,所为何事?” 陈义也不与他周旋,开门见山道:“侯爷先前许了下官一个人情,不知侯爷是否还记得?” “自然记得。”郁子肖向来喜欢说话爽快的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笑道,“不知陈大人打算叫本侯如何还这个人情?” “不敢, 今日来, 是有一事相求。” 郁子肖问:“可是为了明吾卫?” 皇帝驾崩,太子还未登基,明吾卫的处境自然是十分尴尬。 明吾卫是皇帝为自己培养的亲信,凡是皇帝想要密查的事情, 皆会派明吾卫去查探,是以朝堂上人人见了明吾卫都恭敬三分,唯恐对方抓了自己的把柄,呈给皇帝,给自己带来横灾。 如今皇帝驾崩,新皇自会培养自己的亲信,明吾卫除了替皇上办事外几乎别无他用,这些年来又树敌众多,境况正是困难。 第143页 陈义今日来找他,是要向自己开口了。 不想,陈义却道:“下官想要娶雪嫣姑娘为妻,今日来,是希望雪嫣能从郁府出嫁。” 郁子肖闻言便愣住了,思索片刻,沉声道:“此话怎讲?” 陈义也不拐弯子,直接道:“实不相瞒,下官一早便知,雪嫣姑娘是侯爷的人。” 郁子肖看着他,轻笑一声:“既如此,陈大人还愿意插手那些事,是在间接帮本侯的忙?” “能不能帮上侯爷,下官不知。”陈义神色坦然,“下官只负责调查真相,若真是间接帮了侯爷的忙,定然是侯爷行事正义,光明磊落。” “从陈大人口中听到这些话,着实不易。”郁子肖又笑起来,“好,本侯就答应你,让雪嫣光明正大地从我郁府出嫁。” 陈义拱手:“那下官就在此先谢过侯爷了。” 陈义离去时,郁子肖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陈义这个人,很是聪明。 要迎娶雪嫣,又叫雪嫣从郁府出嫁,便是表明了自己愿意向新皇靠拢。 既迎娶了美人,又表决了立场,此人能如此得皇帝器重,确实有很多过人之处。 难得的是,当初前太子与宣王两派斗争时,前太子更胜一筹,此人却能秉着查明真相的原则为他们提供助力,无论是他原则极强,还是他慧眼识人,此人都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可用之人。 郁子肖打定了注意,等姜柔醒来后,便去找她商量。 姜柔醒了,精神好了些,躺在床上静静听他说着,末了,只浅浅一笑:“你做主便好。” “你是郁府的夫人,这些事还需你来操办。”郁子肖道,“我打算收雪嫣为义妹,以这个身份配陈义也是两相正好,我想今日便将雪嫣接进府来,她是个聪慧懂事的,也可以陪陪你。” 郁子肖跟姜柔说这些,内心也有些不自在,毕竟当初他总去绮春阁,虽是搜集消息,但要说雪嫣和他没点什么,他是问题无愧,可就怕姜柔心有芥蒂。 姜柔也看出他在顾虑什么,笑道:“雪嫣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这些年为郁家尽了不少力,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不过婚姻毕竟是关乎女子命运的大事,还是要问问她的意见好。” “你说的是。此事便由你来跟她谈,她若是不愿意,便罢了,左右我也知道陈义要的是什么,再许诺他就是了。”郁子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看陈义这人确实不错,我倒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姜柔弯了弯眼睛:“好。” 下午,雪嫣就被接到了郁府中。 雪嫣在绮春阁待了这样久,与人相处已是八面玲珑,因郁子肖的交待,府中下人也不敢看轻她,故而到了府中没多久,便得了大家的喜欢。 “先前也听闻夫人病重,只是雪嫣身份低贱,一直未能有机会探视。”雪嫣坐在屋中,关切地看着姜柔,“今日看夫人气色尚好,应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姜柔温声道,“只是我身子还虚,只能躺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夫人吉人天相,很快便会恢復的。” 姜柔笑了笑,跟她说起了正事:“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夫人,侯爷今日将我接进郁府,雪嫣明白侯爷的意思。”雪嫣迟疑了一下,道,“陈大人先前已问过我,是否愿意嫁给他。” “你可愿意?” 雪嫣脸颊上浮起些许绯红:“愿意的。” 姜柔看她的神情,心中便有了底,看样子,雪嫣对陈义也该是有心的。 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雪嫣,这是你的人生大事,不必考虑我与侯爷,你若是真心愿意,我们自然会祝福你们,若是不愿意,也不必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雪嫣忙道,“雪嫣家人皆亡,本就孤苦一人流漂泊在世,幸得侯爷相救,才有了今日的一切,雪嫣不敢忘恩,况且……雪嫣虽然洁身自好,可是去了绮春阁这种地方,难免会有不好听的名声,自然也会些观人之术。陈大人待雪嫣确实有几分真心,他并非近女色之人,却一直都对我很上心,能嫁给陈大人,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听了雪嫣这番话,姜柔才放下心。 “既如此,我就为你选个良辰吉日,侯爷会收你为义妹,到时让你从郁府风光大嫁,以后郁府便是你的靠山,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雪嫣闻言,一下子红了眼睛:“我自失去亲人后,便一直觉得孤苦无依,如今夫人这番话,对雪嫣来说如同再造之恩,侯爷和夫人的恩情,雪嫣实在无以回报。”说着,她便起身想要跪下。 姜柔连忙拦住了她,温柔笑起来:“成亲是喜事,等你成亲了,我也沾一沾你的喜气,沖了病气,身子或许还能好得更快些,是不是?” 只是如今先皇丧事未了,这良辰吉日恐怕要推迟些时日了。 三月,天气回春,郁府太傅姜彦亲请太子登基。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众臣换下了丧服,改为吉服,恭迎新皇登基的喜庆替代了先皇驾崩的悲丧,郁府中也终于迎来了一门推迟已久的喜事。 第144页 寒冬已过,姜柔的身子已经大好,这日亲自将雪嫣送了出去,看着一队新人在随着喜红的迎亲队伍远去,回过头去看郁子肖,目光粼粼。 这日阳光和煦,映着她的脸庞也温暖起来,郁子肖会意,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角。 下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姜柔看着郁子肖,莞尔一笑,却还是悄悄红了耳尖。 郁子肖好似要捉弄她一般,低头凑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上:“回屋中看一看,有东西要送给你。” 姜柔听着他的低语,也不知他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日雪嫣成亲,他却说有东西要送给自己,莫不是还在顾虑先前的事? 姜柔不动声色地应了:“好。” 说完她回身走了两步,却发现郁子肖并没有跟过来,便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郁子肖难得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忍不住一笑:“你先去,我很快就来。” 他这样反常,姜柔对屋里的东西更是好奇,便提着裙子,三步并两步地回屋了。 一推开屋门,姜柔瞬时间顿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妆檯。 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套显眼的凤冠霞帔。 她走近,轻轻抚摸着叠放整齐的嫁衣,想起郁子肖今日的模样,兀自笑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郁子肖要给她的是这个。 他是要还自己一个新婚之夜。 “念冬,来帮我梳妆。” 姜柔看着镜子里的人,唇如樱点,香腮似雪,染上浅浅胭脂,透出一丝独属于少女的娇媚。 她想起当初嫁给郁子肖时,她坐在西院的屋子里,也是念冬站在自己身旁,为自己梳妆。 同样的一张脸,那时镜子里的人却没有少女出嫁时的羞涩与期盼,更没有今日鲜活的喜色。 念冬在一旁乐陶陶:“小姐出落得愈发好看了,比去年成亲时还好看。” 从镜子中,念冬看到姜柔抿着嘴笑了一下,但是姜柔什么话也没说,任念冬为自己盖上了盖头,便道:“先下去吧。” 她握住了放在桌上的喜果,静静坐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关上后,自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正不急不缓地向她靠近。 姜柔手指紧了紧。 脚步声停在她身前,明明时如此熟悉的人,姜柔还是觉得唿吸一滞。 随后,一根红色的喜秤将盖头轻轻掀起,她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一袭红衣,风华无双,他就这么站在自己眼前。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却掩不住彼此眼中的爱意,欢喜,还有一点点揶揄。 两个人相视片刻,很有默契地同时笑了出来。 郁子肖转身拿了酒壶倒了两杯酒,递给姜柔一杯,挑了挑眉:“夫人,请喝喜酒。” 姜柔接过酒杯,笑道:“请夫君与我同饮。” 两人相对而坐,两手相交,鼻息相绕,共饮喜酒。 姜柔一杯酒下肚,还未松手,郁子肖的唇就贴了过来,酒香在两人口齿间漫延开来,是香甜馥郁,还有无尽的缠绵。 衣带松落,姜柔推了一下郁子肖的手,红着脸道:“现在天还亮着……” 郁子肖浑不在意:“成亲时没有给你,这次的洞房我一定要全都补上才行,万一以后你想起来,觉得遗憾怎么办?” 姜柔听得又羞又躁,不知道怎么反驳他,逃似的闭上眼睛不说话,郁子肖就把脸凑过来亲亲她:“门外的人都被我遣散了。夜夜同床共枕,羞什么?” 感受到怀里的人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郁子肖低低笑了一声,松了衣衫,将床帘放下。 天将黑时,姜柔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意识昏沉沉的,心里还有些哀怨,半梦半醒间却听到郁子肖贴近她耳旁小声说了一句话。 她本来有些迷煳,可是却将这话听地清清楚楚,字字刻在了心上。 “此生得姜柔一人,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78章 完结 这日, 萧承昱派人来传信, 召郁子肖进宫一趟。 皇上私下里传信, 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能与他知。 郁子肖来到养心殿, 还未见到萧承昱,只是看着殿内的摆设,与过去他看到的毫无分别, 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们和萧承文斗了这么久,牺牲了那么多人, 让这养心殿易了主,年少时的志向,踩着那些血雨腥风, 终于得以问世。 年幼时郁绍曾与他说,郁家守护的不是萧家,是大俞,是黎明百姓。 他为了自保,也为了郁绍这句话, 助萧承昱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位置。 想起以往到这来时,都要跪拜皇上, 如今主人变成了他熟悉的表兄, 反而让他有些怔然。 曾经他与萧承昱时常在听风楼把酒言欢,谈论时事,如今却已然是君臣之别了。 “来了。”萧承昱从里间走出来,神色与往常无异, 指着一旁随和道,“坐吧。” 郁子肖回神,依言在一旁坐下,问起了萧承昱这次叫自己来的目的:“皇上今日叫臣过来,所为何事?” 萧承昱笑道:“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变得如此生分?” “过去皇上为兄长,相处起来自然恣意随性,如今一君一臣,若还像过去那样,岂不是无视天威?”郁子肖笑了一声,将心思外露了些,“说起来,臣与皇上而言,也算是外戚,皇上不妨可不行。” 第145页 萧承昱听了他这番话,却是顿时瞭然,不由宽心起来。 郁子肖肯这么直言不讳地与自己说话,定然还当他是兄长的。 “何必打趣我?”他笑了起来,“今日叫你来,是有正事要与你说。” 郁子肖也正了正色:“何事?” “裴相已诛,朝中皆是先皇留下来的老臣,如今我根基未稳,眼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萧承昱道,“你一向敏锐机警,谁是可用之人,我相信你自有定夺。” 郁子肖默然不语,心里却已经是起了巨浪,击在心石上,打得生痛。 这些时日以来,萧承昱的状态他都看在眼里,他脑中有一个最不敢想的猜测在慢慢成型,可他依然不愿意那样去想。 萧承昱再没说话,而是转身从一旁拿出一个早就拟好的圣旨,递到了郁子肖手中。 郁子肖僵硬地伸出手,接过去,打开一看,眸色一沉,他抬起头看着萧承昱:“什么意思?” 圣旨上写道,封定国侯为摄政王,辅佐天子,共理朝政。 可这摄政王,向来都是先帝临终时册封,以代理年幼或无法执政的新帝处理政事,萧承昱将这封圣旨交给自己,难道真的…… “当初萧承文造反,我调军回来时受了埋伏,路途匆忙,身体里余毒未清,如今已慢慢渗入肺腑。” 萧承昱语无波澜,就坐在那里,淡淡地陈述着这件事,“虽不是致命伤,但我自己知道,我恐怕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亲耳听到萧承昱说这些,郁子肖最后一丝希翼轰然破碎,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有些颤抖:“哥……” 萧承昱却全然没有谈论生死的悲肃,他就像往常在听风楼中与郁子肖聊天一般,面如清风,声音温和:“我知你不喜这些算计争斗,也不想再捲入权位纷争中,然而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是最值得託付的人。” “方才你说自己是我母族的人,可是徐家已覆,若没了我,旭儿尚在襁褓之中,便没有了可依附的人。”萧承昱嘆了口气,“我若是何时去了,你便拿着这圣旨,去代旭儿处理政事,就当是我亏欠与你,要再拿走一些你的时光吧……” 他虽说得云淡风轻,但是郁子肖却知萧承昱十分了解自己。摄政王歷来受非议,更有野心膨胀夺权者,然而郁子肖却恰巧相反,他不爱权势地位,更不喜欢朝堂上没完没了的算计争斗,这旨接了,无异于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枷锁。 可是,他心中却有一份对大俞和天下的责任感,所以他定然会付全力守好这江山,等着新帝继承。萧承昱一直都明白。 所以他的这份嘱託,郁子肖会答应。 “我再赐你一道密旨。”萧承昱道,“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郁家无罪。” 这样的旨意,无异于连他篡位都默许了,但又要坚信他不会如此,才会给了这样一个旨意。 郁子肖直直地看着萧承昱的眼睛:“兄长真的……如此信我?” “不信你,我还能信谁?”萧承昱兀自笑了一声,“说到底,我是亏欠你的。” “为苍生,为黎明,不是我们很早就说过的吗?” 郁子肖声音有些不稳,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臣定然不会辜负皇上的嘱託。”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萧承昱看着桌上的奏摺,拍了拍郁子肖的肩,“今日我还有政务要处理,你回去吧。” “哥。”郁子肖却没有动作,突然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姜柔告诉我,嫂子在王府的树下埋了一坛女儿红,等你回来了,一定要尝一尝。”郁子肖声音很轻,“嫂子说,那是她欠你的。” 萧承昱侧对着他,没有半分表情,只垂下眼淡淡道:“我知道了。” 郁子肖看着他攥紧笔桿的手指,终是转过身,离开了。 走出养心殿时,里面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也许是奏摺,或者别的什么。 ———— 他走出了宫,可是又觉得走不出。 如果皇权的更替,江山的新辟註定要有人牺牲,那他承着萧承昱的愿,必须要走下去。 郁子肖走出宫门,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外面,走过去,刚准备上车,门帘就被撩了起来,露出了姜柔的脸。 郁子肖一时间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姜柔温和地看着他:“我听说桃源寺的桃花开了,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郁子肖笑了起来:“好。” 他什么都没有提,姜柔也没有问他今日去宫里做了什么。 天暖了,大街上的行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桃源寺前,来来往往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大都是些少男少女,来这里求姻缘,偷偷看一看别家的姑娘或者公子。 郁子肖习惯性地牵起姜柔的手,两人一起踩着青石阶进了桃源寺的大门。 姜柔和他并肩走着,突然开口问道:“郁子肖,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来过。”郁子肖狐疑,还有点心虚,“怎么了?” 第146页 他成亲之前,倒是经常来,不过是被京城里常在一起喝酒的公子哥们约着一起过来看姑娘罢了。他见过的姑娘太多,对此兴致缺缺,但是也架不住总看他的小姑娘,他随意说两句,那些小姑娘就羞得直掩着嘴笑,甚是无趣。 不如姜柔聪明,只会红耳朵。 姜柔问:“来这里求姻缘吗?” “姻缘一事,岂是求就能求到的?”郁子肖对此有些不屑,然转念一想,心里立刻就不自在了,“你以前来这里求过?” “没有。”姜柔摇头,“我只到过这里一次,是陪长姐过来求姻缘的。” 说完,她指了指那棵挂满了木牌的祈愿树:“当时,我就站在那里等她。” 郁子肖突然想到了在姜柔首饰盒里找出的那条帕子,不悦道:“你以前想着的那人就是在这里遇见的?” “嗯。”姜柔浅浅一笑,走了过去。 郁子肖有些别扭地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走到了树下,便见姜柔抬头望着顶上数不清的红绳木牌,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郁子肖将姜柔的头扭向自己,“你夫君在这呢,你瞧着树上做什么?” 姜柔看他这幅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便道:“我在想,那个人在这里为我挂祈福牌的时候在想什么,如今还会不会记得我。” “你已经是郁府的夫人了,还惦念别人做什么?”郁子肖果然一点就炸,登时就拉下了脸,“他怎么还会记得你,不过就是个到处拈花惹草的浪荡子罢了。” “是吗?”姜柔道,“那我是不是也该把他忘了?” 郁子肖道:“当然,忘了好,此后你就当没有这个人。” 姜柔嘆了口气:“可惜了,我还想着日后若有机会相见,便将那个帕子赠予他……” “别想了。”郁子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那帕子我已经烧了。” 姜柔有些怔:“真的?” 郁子肖才不会说是被他藏起来了,别过眼:“自然,难不成你还觉得可惜了?” 姜柔确实觉得可惜,也不欲再与他打哑谜了:“郁子肖,你真的不记得了?” 郁子肖不知姜柔说的何事,疑道:“记得什么?” “那年我十一岁,就在这棵树下中了暑,一位公子扶住了我。那天我听到同行的人叫他的名字,子肖。” 郁子肖脸色顿时僵住:“什么?” 姜柔无奈地嘆了一口气:“那个人是你,那个祈福牌,是你为我挂上去的,那个帕子上绣的诗,也是写给你的。” “一直都是你,只是你不记得了。” “我……”郁子肖看着姜柔,一时间哑口无言,他确实不记得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这树上挂过祈福牌。 郁子肖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突然觉得脸有些疼。 他被这个事实噎了一路,一直到下午回到府中,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姜柔。 姜柔在心里暗暗笑了笑他,自己当无事发生过,安心休息了。 第二日醒来时,郁子肖却已经不在自己身旁。 姜柔睁眼时并不晚,往日这个时候,郁子肖也将将醒来而已,就算起早了,也会在一旁坐着看书,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起床便没影了。 姜柔莫名心情有些不快,她过去从未在意过这些,如今发觉自己因为这个便心生不悦,竟然明白了些恃宠生娇的意思。 她刚穿好衣服,念冬便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道:“小姐,快去看窗外。” 姜柔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走到窗前,打开窗向外看了一眼,顿时神色一顿,转身匆匆跑了出去。 她从屋子里出来,一步一步朝着视线所及之处走去。 那个原本平坦的地方,突然多了一棵树,树上却是红压压的一片。 无数条红色的线缠绕在树枝上,悬挂着数不清的木牌,互不相让地挤在树下。 微风吹拂着,那木牌就轻轻晃动,上面写着不同的话。 “姜柔长乐无忧,郁子肖一生相守。” 郁子肖就站在树下,一袭白衣,手持摺扇,嘴角轻起,正专注地看着她。 一如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模样。 郁子肖沖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提声道:“这个,我收下了。” 姜柔看着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这是她见过最美好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