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平阳》 第1页 《凤落平阳》作者:南风歌【完结】 文案: 布衣青年才俊,世子绣花枕头。昔日耀武扬威,落魄却遭狼戏 昔日忠犬化野狼,凤落平阳遭狼欺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戟,方越笙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鲜花 大华王朝建立百余年来,经过三代皇帝勤勤勉勉励精图治,当今天下已是四海昇平,八方宁靖。 建国之初,太宗皇帝体恤功臣,除将皇族宗室中有从龙之功者加封七位亲王与九位郡王,又将跟随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十二名武将加官进爵,分封国公,一时之间这十二个勛贵家族声势鼎盛,如日中天。 平国公府方家更是十二家族之中头一号富贵风光的,甚至比之几位郡王更得圣宠。只因老平国公对太宗皇帝曾有过救命的恩情,天下承平之后还没在富贵乡中多享上几天福,便因当日旧伤仙逝了。太宗皇帝痛失忠臣良友,自此更对平国公府多加照顾,又让平国公的儿子方之修直接承袭公爵而未降等。 至今平国公府已是赫赫扬扬数十载,其他几个家族多少已显出几分颓势,只有平国公府仍旧势如烹油,圣眷正隆。 昔日方老国公已是古稀之年,他的长子方明晟降一等袭了侯爵之位,如今在户部任职左侍郎,膝下又有一个嫡子和两个庶子,其他皆是女儿。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样一等一的富贵之家,上有圣宠,下有实权,不知羡红了多少人的眼,如今却也为儿孙之事愁煞了方老国公和方侯爷这两个大家长。 方越笙,方府的嫡长子,富贵乡里出生的娇贵小少爷,众星拱月般养大的名门贵公子,如今的公府世子,方府下一任的当家人,却偏偏是个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方老国公还健在,因此他们方府还能扛得住那个公府的匾额,但是传到方越笙之后也不过区区一个伯爵之位。方侯爷和方老国公并不求他有多少本事,但能守成,能守住父辈们积贊下来的这诺大家业,也就知足了。 但看他现今这副模样,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扛抢,连底下庄铺送来的帐本他也是看不懂的,这要如何守住家业?奴大欺主不是什么新鲜事,明主尚且需要几分手段才能震得住那些油滑奴僕,对有些中饱私囊之事只要不过了限也得睁之眼闭一只眼,何况他这么一个诸事不通偏又爱听奉承话的纨绔儿子?到时候被那些刁奴打包卖了他可能还帮人数钱呢。 不,他大概连钱也数不清楚。 方侯爷现在已经是一想到这个儿子他就头疼,胸闷。 这一日晌午,方侯爷正在书房中接待几位来访的旧友,一名小厮从外面跑到门槛边上,垂首恭敬道:“老爷,凌少爷下学回来了,来给老爷请安。我说老爷正在会友。凌少爷现等在院门外,老爷要宣他来见么?” 方侯爷还未开口,一位友人先笑道:“凌少爷?可是那个叫凌戟的年轻人?方侯,你家这个家僕可了不得。老夫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却也听说过这个后生,这位的名声在京城内外可都是响噹噹的,不简单哪。世人都只羡公府繁华富贵,却不知贵府并不是富贵二字就能说尽的。就这样一个公府家僕出身的年轻人,已将多少只知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给比下去了。” “哪里,哪里。”方侯爷谦道,“世兄有所不知,他并非我府中家僕。他的祖爷爷乃是先国公爷的心腹长随,当年随着先国公爷南征北战,十分忠勇。他的爷爷与父亲如今虽仍在府中当差,但是这个孩子,我从小看着就与常人不同,必定不是池中之物,一个僕役的身份却让他寸步难行,也太埋没了他的本事,因此早已将他的卖身契发还于他,脱了奴籍,让他也好谋一个好前程。” 又一友人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说他为何能进启明书院念书进学。虽说如此,可是这位小朋友在外从不避讳自己是公府家僕出身,听说偶尔还担着府里的差事?这也难怪外人不知情的仍当他是贵府奴僕。都说不以出身论英雄,说得容易,又有几人能做到?本来读了书的孩子总有几分清高,目下无尘,此人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宠辱不惊的气度,又如此忠心耿耿,倒也难得。” “这样的人才,方世兄还不赶紧请进来与我们见上一见。” 方侯爷一一笑应着,向小厮道:“去让他进来吧。” 小厮领命而去,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院外行来,走到堂前,弯身抱拳向在坐诸人一一见礼,脸上不见一丝殷勤,也无半分倨傲,竟是淡定如常,却自有一分从容气度。单是这一份气度,就轻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忘记这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让人难以轻视。 “凌小友不必多礼。”一人笑道,“老夫听说你早年考取过武状元?” 大华王朝以武建国,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对于武人自是极为看重的。虽然至如今天下承平日久,边境也安静了许多年,武将多年无用武之地,文人的地位已隐隐高了一头,却也没像前朝那样,将武将压得喘不过气来。 武道科举也不像普通的科举那么麻烦,每三年一回的武试,分为兵法,体术,兵器几项,除了考兵法需要坐下来写写字答答题,其他的便是擂台上见真章,赢者为王。能考下一个武状元来,即便比不上经歷过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几级小考大考,既拼智力又拼体力最后由帝王钦点出来的文状元那么万里挑一,却也是极为难得的了。 “不过是小孩子家争强好斗的意气,不值什么。”方侯捻须笑道,脸上却满是自豪,看上去倒果真将凌戟当成了自家子弟。 “哦?那为何凌小友没有去做武官,却又转头考起了秀才举人,进了书院?凌小友难道也觉得武将上不了台面?” 凌戟看了方侯爷一眼,方候爷也只是无奈地对他笑了笑。他这个友人是文人出身,一直有些看不上武将,总认为武人粗鄙,只会动枪动棒,有辱斯文。方府虽是武将出身的勛贵世家,如今方侯爷在户部任职,也算是个文官,平日里打交道的文人酸儒多是如此,他也早已见怪不怪。 凌戟见了方侯爷如此神情也能猜出大半,不与这倔强老头过多纠缠于此,只低首道:“晚辈蒙方侯爷大恩,得侯爷倾力栽培,自然不能只奔自己的前程。晚辈的毕生心愿惟有辅佐世子,光大方府,才不辜负了侯爷一片苦心,才对得起侯爷的栽培。” “好,果然是难得的忠义之人。方侯得此忠僕,好福气啊。”几人笑着恭维道,却也仅是客套,并不见初时的兴致盎然。 凌戟在京城里的确赫赫有名,十七岁时便考中了武状元,却未出仕,转头又去念书考秀才去了,如今乡试已过,还是解元出身,又进了全国最大的启明书院,看着正是前途无量。当今圣上爱才不论出身,如此文武双全的人才,未来正是不可限量。 但若他只是侯府门下的一条狗,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管他是真的忠贞不二,还是只想搭着国公府的大船为自己的前程铺就一片平坦大道,但事实是只要他被烙上世家的印记,就不可能得到当今重用。 若是为了前者,那不过是个愚忠之人。若是后者,也不过是个目光短浅之辈。不以出身为耻是君子之风,但总是将自己摆在奴僕的位置,便是自轻自贱了。 在坐诸人都是朝堂上混油了的人精,面对这样的年轻人,也只能暗暗惋惜一声,再多的却没有了。 方侯又关切了凌戟几句,便让他退下了。凌戟自始至终神色淡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在坐诸人的轻视。这人向来机敏,想来不是那么愚钝的吧,必然也是有所察觉的。 凌戟还没走出书房,一抹急匆匆的身影便从外面一闪而过,毛毛躁躁的,身后追着几个小厮,唿拉拉地跑了过去。方侯爷尽管没有看清,但是凭着他开始眼皮跳脑壳疼胸口闷将起来,他就知道这必定是那个小讨债鬼无疑了。 再看那凌戟,原本步伐从容的身影微微一顿,脚下一转,便追着那身影过去了。 方侯暗嘆一声,心底里有七分的满意,还有三分的复杂难言。 凌戟是个忠心耿耿之人,至少他一贯的表现向来如此。 就是这一份忠心耿耿,才让方侯爷对凌戟另眼相看,不但脱了奴籍更是鼎力栽培。虽然的确抱着惜才的心思,但更多的却是私心。只因他的儿子是扶不上墙了,这个凌戟便是他给儿子雕磨的一桿枪。 如果换作别人,方侯爷是断不敢如此武断行事的。培养出这样一个在未来极有可能高过主子的一个奴僕,升米恩斗米仇,养大了养壮了的僕人是定然不会将忠心放在旧主人身上的。 但是凌戟却不同。凌家是方府的家生奴僕,凌戟可以说是方侯爷看着长大的。 虽然这个小子从小就心思深沉,喜怒都很少显在脸上,连一双眼睛都比常人生得更黑一点,饶是混迹朝堂多年见惯了各色人等的方侯爷,都觉得难以看透他的想法。但是有一点却让方侯爷极为看重——这个凌戟对于自己的儿子分外忠心,甚至到了愚忠的地步。凌戟也从未隐瞒过这一点,甚至于有不少迹象都显示出他对于方府的忠诚也不过是看在方越笙的份上。 方侯爷对此事其实极想不通。不是他要贬低自己的儿子,他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这傢伙横看是个糙包竖看还是个糙包,惟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如果他这是个闺女,自古少年爱红颜,凌戟过不了这个美人关,身为男人的方侯爷倒也不难理解。但他这是个儿子,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哪来的人格魅力能让凌戟这样的人才死心踏地地追随效忠? ☆、第2章 着锦 又或者方越笙要是对人家好,懂得施恩,收服了这样一个良将为自己所用,那倒也罢了,但是方越笙对凌戟简直是恶劣得不能再恶劣,从他懂事起似乎就没给过人家一个好脸色。就这样,这么出色的凌戟还对他这个糙包儿子不离不弃,耐心十足,照顾起来比贴身丫鬟都细緻,方侯爷也是看不懂了。 再或者,还有一个可能,凌戟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即便家僕出身不好听,但是他搭着国公府的名号,将来在仕途之上必定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寒门清贵倒是好听,又哪比得上有国公府做靠山来得一路通畅。 若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才扒着方越笙这个未来的方府当家人不放,倒也是他的聪明。这样的聪明人,就算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会保住公府繁华不败。再说凌家只有他一个脱了奴籍,其他人的契书还在府里,也不怕他翻出什么浪来。 第2页 不管是哪一种愿因,在方老国公和方侯爷的心里,都已经默许了凌戟的位置,更会不遗余力地培养他成才。 唉,若不是自己的宝贝孙子、儿子实在不争气,两位老人又何至于如此用心良苦地把心思放在一个外姓人的身上。 凌戟追着前面那个身影赶了一段路,直到离开方侯爷的书房足够远了,这才出声唤道:“少爷。” 前面那个人影停了下来,回头瞅着他,眉头也皱了起来。 “原来是你啊。”方越笙将手上的扇坠甩了几下,脸色不太好看,“你有什么事啊?” “凌少爷。”几名小厮慌忙对凌戟见礼。 凌戟摆了摆手,面色却沉了下来:“你们是怎么伺候少爷的?这么急火火地像什么样子。” “我的小厮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方越笙不悦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啊?快点说完,我出去还有事呢。” “又是去见许如信那些人?”凌戟微微皱眉,“那俱是些不学无术之辈,少爷不是答应过老爷不再约见他们么?” “你少拿老爷来压我!”方越笙像被踩着了尾巴似的跳脚道:“还不是你在那里告密!天天在老爷跟前说我的坏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学无术怎么了?!不学无术也比你包藏祸心的好!”方越笙说着,冷哼一声打量凌戟一番,“你这是刚从老爷书房里出来?又跑老爷那里献殷勤去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哼。再怎么攀权附贵装模作样,你也不过是我们府里的一个奴才!别以为我会怕你。” 他这话说得难听,几个小厮偷偷打量着凌戟,生怕他生气。这位爷可不是他们这些只能跑跑腿的小僕役,他早已脱了奴籍不说,人家又有本事,现在在外面可是风光得很。这样的话连他们听着都刺耳,当事之人又岂能不气? 凌戟自然是不生气的,实际上他似乎极少因为什么事情而动肝火,对方越笙更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听着这位小少爷一口一个别以为这样别以为那样,凌戟无奈道:“我并没那些以为。是我不好,少爷不要动气,这不是养生之道。只是老爷今日休沐在家,稍有空闲,呆会儿客人走了,他多半要唤你过去考校功课。到时候老爷唤你却找不到人,你岂不是要遭殃?再或者到了老爷跟前,考你的功课你却答不上来,岂不是又要挨说?!” 他这样一说,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方小世子马上露出怯色来,心里有些后悔刚才干嘛为了抄近路出府就从书房前面跑过去。 本来老爷还想不起他来,这下子不是自己撞到他老子手里?方越笙心里忐忑,却仍旧色厉内荏地挺胸瞪他:“关你什么事?!你想怎么讨好老爷我管不着,我的事你少管!” “少爷不要担心,老爷若传你,我自会帮你。”凌戟微微一笑,并不将他底气不足的挑衅放在心里。 “谁担心了。”方越笙小声嘀咕着,却没了刚才的张扬。这下子不用凌戟说,他也不敢出府了。万一他老子传他又找不着他,可没他好果子吃。 方越笙垂头丧气地扭头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凌戟自然而然地跟在他的后面,几个小厮也跟了上来。 凌戟回头道:“你们散了吧,二门外面伺候去,有事少爷会传你们。” 几个小厮慌忙应了,也不等方越笙再吩咐,脚不沾地地跑远了。 方越笙此时心里正有些慌,对于凌戟的自作主张也暂时没精力追究了。 凌戟跟在方越笙的身后缓步走着,视线从小世子精緻的宝石发冠缓缓地移到那顺滑的黑髮,洁白细嫩的脖颈,纤细柔韧的腰肢……墨色的眼眸几乎又黯了几分,似乎蕴含着能吞噬一切的风暴,如此隐忍,又如此贪婪。 方越笙还没熘回到自己院子,却迎面碰上刚送了客人出去正往回走的方侯爷。 方越笙一看见他老子就忍不住地缩了缩脖子,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放在他的肩头上轻轻抚了抚,而后便停在了那里,掌心的暖意透过他价值不扉却并不厚的衣衫传到他的肌肤上。 他这才想起收回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努力挺直腰杆,向方侯爷一躬身道:“给老爷请安。” “孽障!”方侯爷一瞪眼,甩袖子往书房走去,“你跟我过来!我倒要看看你这些天是真的好好念书了还是又出去胡混了。” 方越笙不无怨念地看了凌戟一眼。这个乌鸦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凌戟沖他安抚地一笑,突然凑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少爷不用怕,有我呢。” 低沉的声音带着暖润的气息喷到脸侧和耳中,耳朵上好像还被他的嘴唇不小心似地若有似无地擦了一下。方越笙抬手抓了抓耳朵,不悦道:“别靠我那么近。” “对不起少爷,是我唐突了。”凌戟依言稍稍后退,“我帮你作弊,也是怕老爷听到了又要生气。” “气吧气吧,反正我就是没你厉害了,哼。他早八百年就知道了,还怕他听到什么。”方越笙嘀嘀咕咕地往前走。 凌戟包容地笑了笑,跟在方越笙的身边往书房走去。 刚要进门,他的小厮突然从外面跑了过来,作了个揖道:“凌少爷,有几个书生公子送上拜贴,说是您的同学来找您。”说着将手中的名贴递了过去。 凌戟接过来翻了翻,略一沉吟。方越笙不安地睁大一双杏眼,也顾不上闹别扭了,低声急道:“凌戟,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还不等凌戟回答,方侯爷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 “凌戟,既然是同学找你,你就去见吧。我并无事找你,也不用你来伺候,你自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方越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脸忐忑又委屈地看着凌戟。凌戟见他这副神情,话到嘴边却又转了个圈收了回去,眼睛看着方越笙,嘴上却笑了笑冲着方侯道:“既然这样,那晚辈暂且拜别。我去去就回。”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方越笙又是急又是气又是委屈,俊秀的脸孔上马上泫然欲泣。 凌戟却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气得方越笙恨不得叫人打他一顿。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傢伙,果然是个虚伪的小人!果然就是要害他在老爷面前丢脸,失宠,他才好上位,夺权!奷诈,卑鄙,无耻! 方越笙气得小声怒骂那个头也不回的男人,却又听书房里传来他老子的一声怒喝:“你还不进来!还要我亲自请你才能迈步吗?!”吓得他又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地挪进书房里去了。 ☆、第3章 软玉 凌戟到了外面,只见三个打扮得十分利落干练的年轻人都等在门外,几匹马拴在不远处的大树下面。 “阿凌,你可算出来了,怎么这么久?”一人抱怨道。此人名徐方,今年十九岁,比凌戟早几个月进了启明书院。另两个人一个叫林玄英,一个叫慕晨,都是凌戟在书院中十分要好的同窗。几个人的家门自然没有国公府显贵,不能袭爵只能科考,反而比方越笙那个傢伙要有出息得多。 “你们怎么现在来了?跟我进来吧。”凌戟说着,要引几人到自己的院子里去。林玄英道:“不用进去了。凌戟,这两天放假,我们几个约好要去城外五里山上打猎顺便踏青去,你去不去?” “现在?”凌戟皱了皱眉。 看他这副神情,林玄英用马鞭指着他向同伴说道:“你们看吧,我就说不用来找他。这傢伙哪一次放假不是乖乖回府里当差,你们非要来自讨没趣。” 慕晨扯着凌戟道:“阿凌,你又不是公府的什么人,又不指望着国公府给你什么好处,何必这么上赶着?你这么积极地为着国公府也没人说你一个好字,反而拖累了自己的名声你知不知道。赶紧的,收拾好东西跟我们一起出城去,别婆婆妈妈的了。” “这,我现在还真是走不开啊。你们先去吧,我明天过去找你们。”凌戟无奈道。 慕晨疑道:“怎么?侯爷给你派了差事?” “没有。”凌戟嘆道,“只是世子他正在被侯爷考校功课,我若不在,他定是不好过关的。我也怕侯爷气急了罚他罚得狠了。” “就为这个?”林玄英瞪大眼睛道,“我说你瞎操的什么心啊?!人家是亲生父子,罚得再重又能重到哪儿去?哪里要你在这儿献殷勤。” 凌戟还是那副神情,也不分辨什么,气得慕晨一把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向栓在树下的马。 “走了走了,人家急着要去巴结主子攀富贵去呢,我们别挡了人家的青云路。不要在这里讨人嫌了!” 林玄英看了凌戟一眼,重重地嘆了一声:“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完和徐方两个人也一起下了台阶,走向各自的马匹。 慕晨一马当先地飞驰出去,林玄英策马走过凌戟跟前:“慕晨今天听了些闲言碎语,都是那些嫉妒你的人在嚼舌根,他也是替你气不过。他向来口无遮拦的,你别怪他。” “自然不会,我知道的。”凌戟道,“你们出城之后万事小心。” 林玄英点了点头,蹬了蹬马肚子轻喝一声,追着另外两人去了。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还不知道方越笙那里的情形怎么样了。凌戟回身往书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啪地一声重响,听得凌戟眼皮一跳心口一抽,忙加快了脚步走进书房。 却见方越笙低头站在书案旁边,伸着左手,白嫩的手心上已经肿起了一道红印子,方侯爷举着戒尺正要接着抽下去。 “老爷。”凌戟忙出声唤住方侯爷,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快步走过去将方越笙的手拉了回来。 “老爷不要生气。少爷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再慢慢教导就是了,老爷别气坏自己,千万保重身体。” “慢慢教导?!还要怎么慢慢教导?!”方侯爷将戒尺啪地一扔,指着方越笙怒道,“你自己说吧!我早就知道你不上进,也不问你那难的,刚才那些东西连三岁小儿都能倒背如流。你呢?!你还天天去上学,你都学了些什么玩意儿?!正经的没学着,浪荡子的那一套倒是学了个十足十。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上进的东西!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凌戟?!你但凡有凌戟的一半好处,我也能少操点闲心!” 方越笙被打得手心里火辣辣地疼,又是怕又是委屈,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是当着凌戟的面被骂,又听他老子话里话外拿着凌戟贬低他,再看凌戟还在握着他的手查看上面的伤,只恨得他一把将这个虚伪的男人推开。 第3页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方越笙怒道,“反正老爷心里喜欢你喜欢得紧,恨不得你就是他亲生儿子呢。你还装什么装,真叫我噁心!” “你怎么说话呢!”方侯爷一拍桌子斥道。 “我就是这样了,你觉得凌戟千好万好,你认他当儿子,把爵位传给他啊!我还不稀罕呢!”方越笙虽然对方侯爷又敬又怕,但到底方侯爷对他也是从小娇宠上来的,不然也不会养成这么一副性子。此时气性上来,也不管什么礼数了,发了一通脾气就跑了出去,任方侯爷在后面气得直拍桌子。 “混帐东西,你给我回来!我让你走了吗?!简直是反了,反了!” 凌戟安抚道:“老爷不要生气,我去劝劝少爷。” 方侯爷看向凌戟,面上现出几分歉意:“凌戟啊,他口无遮拦,你别把他的那些混帐话放在心上。” 又来了一个口无遮拦的,凌戟有些暗暗好笑。他道:“少爷也是年轻气盛,他都是小孩子脾气,我怎么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老爷,您消消气吧,喝杯茶,我去看看他。”说着给方侯爷放在桌上的茶碗里续上茶水。 方侯爷点了点头,目送着凌戟往方越笙的院子方向走去。 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太过顽劣,又总是这么个态度,任别人有多少忠心也会被他磨灭吧?他怎么就看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呢。只盼望在凌戟灰心失望之前,他的儿子能够真正长大,知道上进,要能独当一面,还要知道收买人心才好。方侯爷长嘆一声,摇着走走回书案。 凌戟走到方越笙的院门外,几个在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看见他,忙上前来见礼。 “见过凌少爷。” 凌戟让过她们,问道:“你们少爷呢?” “少爷一回来就跑回卧房去了,谁也不让跟。霜荷姐姐跟过去伺候还被他赶出门了。现在正一个人闷在房里呢。” 凌戟听了,便往方越笙的卧房走去。这也是他现下这个身份的奇特与方便之处。 若他只是普通的外姓男子,又无爵禄在身,像方越笙这样的公府世子的卧房也几乎相当于千金小姐的闺房了,他那种身份想要进去是门儿都没有的。 若他还是方府家僕,没有主人的传唤自然也不能随便进来。 现在他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反而使得他在方越笙的所有地盘都畅通无阻。 凌戟走到方越笙的卧房外,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坐在外面的石阶上,一脸愁容。 少女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一看,面上露出欣喜笑容,一双大眼睛也亮了起来,起身走向凌戟:“凌大哥,你来了。” 霜荷是方越笙身边的大丫鬟,与他一样都是方府的家生奴僕,两家住得也近,她的父亲跟在凌戟父亲手下做事,两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因此别的人都在方侯爷的命令之下改称他为凌少爷,只有霜荷一直没有改口,还是自小的称唿。 凌戟道:“霜荷姑娘,我来看看少爷。” “他连我也不见呢,也不知道谁又惹了他生气。”霜荷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门。 凌戟走过去推了推门板,居然从里面拴上了。听霜荷的意思,里面也没个人伺候着,他赌气自己在那里伤心,哭得久了只怕要沙着眼睛,气闷在心里对身体也不好,凌戟自然不能放任他这么一个人呆着。 他将手在门板外轻轻一抹,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儿,只听里面哐的一声,是门栓落了下来。凌戟推开门,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霜荷道:“霜荷姑娘,你且在外面等一等,我去劝劝少爷。”说着便走了进去,又将门板掩了起来。 几个早就探头探脑的小丫头从四处涌了过来,围着霜荷往远处走了走,叽叽喳喳地道:“霜荷姐姐,凌少爷好厉害呀。都说他跟江湖上的高手学的功夫,比护院的师傅厉害多了。他刚才是变了什么法术,怎么少爷栓好的门一下子就开了呢?” 又有小丫头道:“你懂什么,凌少爷可是考上过武状元的人,在全国都是第一的厉害,护院师傅怎么比呢。跟那些只会读书的公子们比起来,本事更是大多着呢。凌少爷人有本事,长得又好,对人又这么温柔可亲。哎呀呀,霜荷姐姐真是有大福气了。” 霜荷满脸通红地挥帕子赶人:“你们胡说些什么,他好不好关我什么事,还不都干活去。” 小丫头们四处躲避,还笑闹道:“霜荷姐姐害什么羞啊,谁不知道你们两家早就有结亲的打算了。等以后凌少爷考上了状元,直接给你挣个诰命回来,到时候戴着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出嫁,姐姐的造化可就大了。” 霜荷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拧着帕子跺脚道:“我看是我对你们太好了,一个一个都敢拿我嚼舌根了。看我怎么治你们!” 小丫头们笑着一闹而散了,倒是有几个守在院门外的丫头没有跟进来凑热闹,看着刚才这一幕,有人酸酸地撇了撇嘴向同伴道:“凌少爷人才是好,但我看他眼光也高着呢,你们看他这么大年纪也没说亲,八成是冲着什么公府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去的。哪里能看得上霜荷?大丫鬟怎么了,还不就是个伺候人的丫头。” “就是就是。”倒也有一片附和之声。 外面的丫头们是如何议论的自然传不到门扉紧闭的房里去。方越笙的卧房布置得十分精緻,凌戟一步步走过了宽敞外间,转过一道屏风,又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才看到蒙头躺在窗下小榻上的方越笙。一股软玉温香亦随之扑面而来,这种香自然不同于女子的香,却更不是男人的那种粗莽气息,那是独属于方越笙的味道。 凌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放缓了脚步走向方越笙。 走得近了,便看到他用来蒙着脸的是一块浅紫色的丝帕。那丝帕服帖地盖在脸上,将那微微凹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樑,还有薄唇的弧度都勾勒了出来,带着即柔软又优美的线条。 凌戟的手指伸了过去,在那张脸的上方停了片刻,凌空微微摩梭着,復又收了回来,从容地在榻边矮凳上坐了下来:“少爷。” 方越笙忽地坐了起来,一把扯掉脸上的丝帕,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从门进来的。”凌戟笑道。 方越笙卡了片刻,想起这个人很是学了些杂门歪道的功夫,有些偷鸡摸狗的本事也不足为怪,便干净利落地将刚才的问题抛到一边,随手拿手边的东西扔凌戟:“你滚!我不想看到你,谁准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滚滚滚!” 凌戟将落在肩上的丝帕捡了起来,面不改色地随手塞到怀里,正色道:“少爷,还是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吧。老爷打得不轻,今天不上药,睡上一晚,明天怕会更疼的。你气我也好,气老爷也好,但是别跟自己过不去。” 方越笙犹豫了。他是极怕疼的体质,以前在族学里被先生象徵性地敲了手心,还没这么重呢,过了一晚上之后的第二天他都疼得坐立不安。看看手上那道火辣辣的红印子,方越笙已经可以想像明天疼起来会是怎样一番难受的光景了。 趁着他犹豫着不再赶人,凌戟靠过去牵起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这是江湖神医秘制的伤药,比宫里的药还要好用几分。今天涂上,明天一准好了。” 说着就用指尖挑起里面晶莹透明的绿色膏体,轻轻地在方越笙的掌心按摩起来,以让药物充分地吸收。 那药物甫一沾手,皮肤上火辣辣的感觉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极为舒适清慡的清凉。这下子方越笙是彻底屈服了,凑过去看着自己平摊开的手掌心,指挥凌戟道:“往这边一点儿。咝你轻些揉,好疼的。”又鼓着嘴往手心里吹气。 ☆、第4章 温香 凌戟一边给他揉着手,一边轻声道:“少爷,我才走开了一会儿,你怎么就惹了老爷生那么大的气?” 方越笙心里自然埋怨凌戟说话不算话,明明说了要帮自己,结果却因为他那些什么朋友找他来了就扔下他不管。 凌戟在启明书院里的那些同窗恰好是方越笙最讨厌的那类人,跟凌戟分明是一丘之貉,都是些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傢伙。仗着能写几句酸文歪诗,自以为科举出仕就身份清贵了,反而看不起方越笙和他那些同样靠袭爵的世家子弟出身的朋友。 哼,明明就是他们自己出身低微,家里没有爵位给他们承袭,才不得不去读书科考,装什么假清高。不过是一群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傢伙,他们就是奋斗一辈子,也摸不着他锦绣华裳的一片衣角。就像这个凌戟—— 方越笙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在外面的名声再响,风评再好,文武双全本事再大,然后怎么样呢? 在他面前还不是得乖乖地巴结讨好。听说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御史出身的启明书院的山长都对凌戟青眼有加,赞不绝口,还敢明目张胆地说是国公府拖累了他,简直不知所谓。 没有国公府的背景,凌戟不过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凌戟半天没有听到方越笙的回话,怒斥他也好发牢骚也好,都没有,竟是一声不吭。他抬眼看了方越笙一眼,见他神情微妙地打量着自己,笑了笑道:“怎么了?少爷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方越笙恹恹地道。其他的且不论,今天这件事上他是绝对不会开口斥责凌戟的不忠心的,不然倒显得自己多依赖他似的,难道自己连应付老爷的检查也要靠他?!所以尽管他心里是很生气,却不能发火,方世子感觉很憋屈。 凌戟只是听着他这副口气,就听出了他满肚子埋怨却逞强不愿意沖他发泄的郁闷。既然知道了,哪能不给他铺好台阶让他下。 凌戟嘆道:“对不起少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时候走开的。我本来只是去与几个朋友说句话,以为不会耽误什么功夫,哪想到老爷生起来气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还下手这么重。让你受委屈了。” 方越笙哼哼了两声,感觉心里舒坦了一些。 “你知道错就好,下一次可不许再犯了。” “是,少爷。”凌戟仍旧捏着那只纤长白嫩的手。上面的药膏其实早就化开了,方越笙看着差不多了,便把手收回来甩了甩,“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凌戟的指尖停留在空中,只是一瞬,便从容地收了回来。他将瓷瓶放在方越笙的榻边,站起身来。 第4页 “药留给少爷,如果感到疼的话就再抹一些。” “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方越笙不甚在意地把那只小瓷瓶捡起来扔到榻里侧放置的一只精緻小木箱里。如果让稍微懂点门道的江湖人听到这几句话绝对要破口大骂,那可是神医秘制的在江湖上千金也难求的疗伤圣药,就这么扔给一个纨绔少爷擦手,简直暴殄天物! 方越笙已经转身朝里躺着了,显然不希望凌戟再呆在这里。对凌戟他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的,尽管凌戟从小就对他忠心耿耿,甚至比所有奴僕都更加忠心,在他面前又向来作小伏低,但是他从十岁开始就被各位长辈和同辈拿着凌戟来跟他比较,然后说他哪儿都不如凌戟,他会心无芥蒂才怪。 凌戟也不再停留,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出方越笙住着的清鸿院,就看到几个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凌戟认出那人,也放缓了脚步,与那人迎面遇上。 “是你?”来人看着他挑了挑眉头,“你来找世子有什么事?” “少爷在老爷那里挨了打,我来给他送点伤药。”凌戟的态度向来是谦和有礼的,一让身道,“方公子也是来看少爷的吧,您先请吧。” 这个方公子名叫方越棋,是方越笙的亲堂哥,他的父亲和方侯爷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自小颇受方老国公和国公夫人的疼爱,虽不能袭爵,在府里也无人会看轻了他们这一房。 同是出身公府,方越新却比方越笙知道上进,自己还算有些本事,如今也在启明书院念着书。 启明书院这座全国最大最有声望的书院,虽然有一个古板清正御史出身的山长,在接收学生方面却也并不能将那些世家纨绔完全拒之门外。因此每一年都会有一些名额分到各个世家手中,家中子弟争气的自然不需要靠这些名额,自己就可以考进去,不争气的也就只能拿着这些特权通行令进去混上几年。即便他们不用参加科举,一来能混个好听点的名声,二来在学院里也更方便拓展人脉,要知道能进启明书院的学生要么是家中极有权势的,要么是自己极有本事的,保不齐将来就能出将入相,都是不可轻视的人才。 当然,各位世家的家长们想法是极好的,却是忽略了这些正值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关在一处,又有几个人有那个城府为着未来的仕途和权势去韬光养晦拉拢人才?世家子弟与清贵或者寒门出身的学生之间毫无疑问地形成了对立之势,谁也看不起谁,至今已是越演越烈,不可调和了。 方越棋就是那数量极少的自己考进启明书院的世家子弟之一。 方越棋与凌戟在书院里就是两路人,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因此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带着两个书童进了方越笙的院子。 方越笙躺在榻上举着手在细细察看,感嘆着凌戟的药果然比皇宫里的药还好使。刚才还红红的手心本来都要肿起来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平復下去,只剩一道淡淡的红痕,摸上去更是一点也不疼了。 方越棋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堂弟躺在那里正美着呢,没心没肺的更没一丝危机感。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道:“越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挨了打,你怎么又惹着老爷生气了。” 方越笙一看是自己的堂哥来了,自是十分开心,从榻上坐了起来。他身量修长,也是长手长腿,坐在矮榻上有些不舒服,便索性走到床边坐了下去。 “怎么我挨个打,消息是飞着传出去的不成?这么一会儿你们就全知道了。”方越笙不太在乎地道,“还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老爷又考我的功课,嫌我这不会那不会,我不过顶了两句嘴,他就气得拿戒尺了。真是,对着凌戟就怎么看都满意,对着我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是不是他亲生儿子啊。” “原来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方越棋没好气地道。 “我知道什么?”方越笙好奇地问道。 “我的好弟弟啊,你怎么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呢?!”方越棋走到方越笙的身边,恨铁不成钢地点着他的额头,“你都说了老爷对凌戟多满意多好了。现在也不只是老爷说他好,他在外面的名声风评你是不知道有多夸张吧。此人自己倒也是个本事了得的,但是武功好学问好的人好多着呢,谁又有他的风光?说他没有刻意经营名声沽名钓誉,我是不信的。偏偏他还一直装得云淡风轻,本本分分,对我们府上也作出一副忠心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方越笙不太在意地道:“管他想做什么呢,他又不姓方,光这一条就够了。老爷再满意他,还能把我们方府的爵位传给他不成?就算老爷愿意皇上还不会同意呢。他翻不出什么浪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方越棋也深知这一点。凌戟此人若想出人头地,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和方府走得太近。凭着他的那些名声和本事,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可他一边沽名钓誉一边还巴结着方府,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想起来刚才凌戟是从小堂弟的院子里出去的,方越棋随口问道:“他刚才在你这里?给你送药?” “是啊。”方越笙抱着手小心地吹了吹,感受着那还药膏留在上面的丝丝清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方越棋想了想,不得其道,只能拍了拍小堂弟的肩膀:“我始终觉得他对你好得过头了,只怕居心不良。虽然方府的爵位他是无法肖想的,但谁知道他有没有别的企图呢,你还是注意他一些吧,免得将来措手不及。” “唉呀,我知道了。堂哥你就是想得太多。” 看着方越笙一副不在意不耐烦的样子,方越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岂止是他想得多呢?凌戟对方越笙忠心耿耿无微不至的态度整个京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知道的人又有谁不说是凌戟脑袋搭错了筋?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虽然这么说对自己的堂弟有点不敬,但是他也觉得,凌戟如果是真心效忠于自己这个小堂弟,那他要么是个傻的,要么是上辈子欠了方越笙的这辈子被逼来还债的吧?! ☆、第5章 打猎 方越笙惹了方侯爷大发雷霆,自然不敢再跑出去胡混,本来跟几个朋友约好的,也只能让小厮跑了一趟给他带个话过去。谁想小厮回来的时候却不是自己一个人,他那几个朋友也跟过来了。 来的人一个就是凌戟曾提过的许如信,乃是京城十二世家之一的许侯府的世子。不同于方侯爷点了文职,许如信的父亲仍是武将出身,常年戍守北疆,本是降一等袭了伯爵之位,却靠着几个不大不小的战功又被圣上钦赐侯爵。因此许如信和方越笙一样,将来都是十二世家之中爵位最高的两个,两个人在世家子弟之中又自成一个小团体,地位亦比其他人超然一些。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个人倒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好朋友,一个带着一个的不求上进,整日里招鸡斗狗,惹是生非。许如信的父亲不在京城,鞭长莫及也管不着他,更是闹得不像话。因此凌戟不喜方越笙跟他混在一起,也是情理之中。 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徐远清,一个叫钟天耀,都是平日里一起玩的世家子弟。 方越笙正闲着无聊,见他们来了也是高兴,将人都请到自己的小书房里,一一落座,方越笙才道:“今晚明月楼花魁献艺,你们不是要去捧如月姑娘的场?怎么都跑我这儿来了。” 许如信啜了一口茶道:“你不去,我们几个也没什么意思。听说你挨了你老子的打,干脆过来看看你。怎么?又是因为那个凌戟?” “唔,算是吧。”方越笙吱唔了一声。基本上他每一次挨方侯爷的打骂都是因为凌戟——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方侯爷老是嫌他不如凌戟优秀,基本上每一次凌戟做出点什么成绩来,方侯爷就要教训他。每一次都是“你看看人家凌戟”这样那样,多么多么厉害,他听得都能背下来了。 这一次自然也是因为凌戟在一旁杵着,不然方侯爷哪能想起来考他的功课,自然还是怪他的。只是人家刚刚关怀备至地送来了伤药,还帮他揉手,这责怪的话方世子也没法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许如信道:“果然又是这样。依我说,你趁早把他远远地打发走了是正经。他不是早脱了籍的么,为什么还住在你府里?” 方越笙翘起一条腿,长吁了一口气道,“他住在府里是老爷允了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那也该让他离你远点。他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你,你就不嫌烦啊?” “当然烦啊,谁想让他跟啊。可是他每次都能找到我,打又打不走骂也骂不走,我有什么办法。”方越笙也甚是烦躁。 旁边的两个人见他俩说到这里,相视一笑,徐远清开口道:“越笙,他爱跟就让他跟着好了,他要伺候你也心安理得地受着,本来就是你的奴才,你高兴了赏颗枣,不高兴了一脚踢开,他又能说什么?那小子在那帮穷酸书生里不是地位超然地很么,你们知不知道最近外面都在说什么?” “说什么?”方越笙好奇道。 “都在说,什么文武双全不世之才,他凌戟不过就是越笙你的一条狗啊。”徐远清说完,几人哈哈笑了起来。 “本来启明学院的那帮学生还犟着头地跟咱们吵,可是前几天的那一次,咱们在酒楼里跟启明学院的学生打架那一次,越笙被人推倒扭伤了脚,凌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马上跪在地上捧着越笙的脚又是擦药又是捏又是揉的,那紧张讨好的劲儿别提了,巴儿狗也没他那么殷勤啊。那天如信不在,你真该看看那帮学生的臭脸。” 许如信挑了挑眉头:“还有这事儿。” 方越笙跟着干笑了几声。他自然记起来了,这就是前不久的事情。那帮学生有没有臭脸他根本没有注意,当时他扭到了脚,疼得一头冷汗,哪还能注意到别人。他的小厮和好友们只会围着他干着急,凌戟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所他抱到凳子上坐好,自己跪在他脚边把他的伤脚捧在怀里揉揉捏捏,好像还有一些热流从他的手心里传到自己的伤处,他马上就舒服多了。 现在提起那件事情,他也只记得凌戟担忧的脸色和轻声安慰他的声音了。听着好友们拿这件事情取笑,方越笙倒有些提不起兴致应和。 几人倒也没再多说凌戟的事,许如信道:“越笙,你今天真不出去了?今晚明月楼花魁献艺,这可是十年才得见一回的盛景。不只是明月楼的姑娘各拼才艺,还有来自江南与漠北的各色美人。上一次的花魁斗艺至今都被人津津乐道,那简直是人间难得一见的谪仙境温柔乡哪。” 第5页 方越笙听着,自然极是动心的。他生性最爱热闹,最喜繁华美景,十年前的那一场盛事引得无数诗人才子或者浪荡画师诗兴大发、挥笔泼墨,至今尚有不少名篇佳作传于世间。诗里行间,工笔丹青,无不美轮美奂,令人心嚮往之。 “更不必说拼完才艺之后……”徐远清道,未尽之意却甚是旖旎,许如信和钟天耀与他相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方越笙自然也听明白了,想了想,却是兴味索然。 他喜欢美人不假,也喜欢热闹,对于那一些事情却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他生性好洁,对于他所认为的脏污之事,自然是绝对不沾的。 “算了,左右不过是那些东西,也没什么意思。”方越笙兴致缺缺地趴在桌子上。 几个好友无奈地相视一眼,钟天耀道:“既然越笙对明月楼没有兴趣,我们干脆打猎去吧。我哥哥正好要跟几个军营里的朋友去城外五里山上露营几日,有他们在,我们大可以往深山里走一走。这可比看花魁弹琴跳舞有意思多了。” 他这样一说,许如信几人都来了兴致,方越笙也动心了。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总被困在京城里,想要出个城都难,更别说进深山里打猎了。这些年少有的几次打猎也不过是跟着天子的秋狩到围场意思意思地转一圈。钟天耀的哥哥是四品武官,正经有官职在身的,他认识的军营里的人应该也不是普通的小兵。有这些人打头,他们要跟过去玩一玩应该不难。方侯爷整天让他多结交些有用的朋友,已经出仕的年轻人总算得上上进有作为了吧。他能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出去呢? 方越笙跟朋友约好时间,明早在北城门外集合,送走了几个朋友,便开始一迭声地唤霜荷夏桃两个丫鬟来给他收拾东西。 凌戟从方越笙那里离开之后,便独自回到自己的院子。凌家在侯府墙外的巷子里有自己的宅院,方侯爷给凌戟脱了籍之后,反而在侯府里给他收拾出一座院落来让他住,又让侯府的下人都尊称他一声凌少爷。 凌戟的院落整洁又简单,只有正堂一间并两间厢房,平日里也只有两个小丫头在这里伺候。凌戟只让她们管些洒扫院落的事,自己的衣食住行却是一概不劳别人经手的。 想到林玄英他们的邀约,凌戟可以为了方越笙的事将别的事全都往后放,却也不能太冷落了朋友。简单收拾了几件必备的行李,系成一个包袱,拿上墙上挂着的弓箭,凌戟辞别了方侯爷,便骑马往城外五里山赶去了。 ☆、第6章 风波 第二天一早,方越笙便跑到书房,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向方侯爷说明去向。果然如他所料,方侯爷听说是钟天耀的哥哥钟天羽带头,便没有十分阻拦。钟天羽是钟家的庶生子,虽为长子却没有袭爵的资格,是一个十分上进的年轻人,靠着自己的打拼升上了如今四品武官的官职。在这十二家族的世家子弟当中,也是数得上来的人才了。 方侯爷虎着脸又训斥了几句,才放了方越笙出去。看着儿子像只出笼的雀鸟似地喜不自胜地跑走了,方侯爷忍不住地摇头嘆息。 方越笙只带了两个贴身小厮,一人背着他的行李一人拿着他的弓箭,三个人骑着马一熘烟地往北城门奔去。 到了城外,许如信几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怎么这么慢。”徐远清等人抱怨道。 钟天耀驱马来到方越笙身边道:“我哥哥说,林玄清那帮人昨天就过去了。难得启明书院这几天也放假,天气又好,今天五里山上估计人不少的。咱们还是快点过去,不然好地盘都被别人抢光了。” “林玄清?”方越笙听着耳熟,好像是凌戟的好朋友,经常来自己府上找他? 昨天他们就来找凌戟了,难道正是为了出来打猎的事? 他那帮眼高于顶的穷酸朋友一直看不起自己,偏又都敬佩凌戟,不过凌戟却是向来处处以他为先。昨天为了自己被老爷考校功课的事,凌戟说他出去是拒绝那帮人的邀请的。想到他毫不犹豫地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的态度,他那帮自命不凡的朋友在凌戟心里根本连自己一根小指尖也比不上,方越笙不禁飘飘然起来,十分愉悦地抖了抖马鞭。 “少废话了。”许如信道,“他们昨天就去了,我们现在才出发,本来就晚了,再快又有什么用。一帮芝麻小官家的子弟,还敢跟咱们抢地盘不成。就算小爷看不慡了把他们打出五里山去,他们又能怎么样,还能翻了天不成。” “说得也是。”徐远清哈哈一笑,附和道,“越笙,不知道你那条巴儿狗去了没啊。他们可是向来一国的。” “并没有呢。”方越笙刚才正是在想这件事情,因此回答得十分干脆愉悦,抬起左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昨天凌戟忙着给他上药呢,哪里有功夫搭理林玄英那帮人。 钟天耀又一迭声地催促他们快些赶路,怕他哥哥等不及了。几人也不再闲谈,快马加鞭地朝五里山赶去。 两帮人马在五里山脚下会合了。只见那钟天羽一身利落劲装,身背一张大弓,几支羽箭插在背后箭壶里,腰间又别着一把刀。他的几名同伴也都是这副装束,对比起来方越笙许如信几个就显得形容懒散,十分业余了。 钟天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对钟天耀道:“天耀,你跟在我身边。”又对自己的几名同伴道,“你们也帮忙看护一下,千万别让几位世子受伤。” 又嘱咐随行的侍从将几个世子的行李接过去,自去送往露营之地,只留下弓箭武器等物,一行人整顿完毕,钟天羽便带着众人策马扬鞭,往五里山深处行去。 若只是来游玩打猎,钟天羽自然不会带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世子太往深山里去。但是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这次随行的一位将士将要说亲,那将士家中资产微薄,亲手猎上几头像样的猎物和皮毛,也能给聘礼添点重量,亦向岳家证明自己的一片真心求娶,因此这猎物自然不能太寒酸了。本来几人相约搭伴,都想着往深山里猎些大傢伙来才好。 昨天答应钟天耀的软磨硬泡允诺带他出来已经是迫不行已,想着他要护一个钟天耀尚还不算为难,没想到这个拖油瓶又找来几个跟他一样的拖油瓶,还都是襄金带钻的拖油瓶,哪一个出了事都不好善了。 几个襄金带钻的拖油瓶正意气风马地策马疾驰,哪里能领会得到钟天羽的满肚子腹诽。 几人行了一段路程,渐渐过了人迹常至的地方,周围的林木也开始密集起来,巨大的树冠挡住了明媚的阳光,林子里显得有些阴凉。 徐天羽让众人就地歇息片刻,自己下了马,带着两个同伴往周围自去查看。不多时便迴转来,指引着众人循着猎物痕迹追踪而去。 方越笙几人很是兴奋,跃跃欲试地将弓箭拿在手里,捏着一根羽箭,一副随时准备大展身手的架势。 那个要娶亲的将士走到钟天羽的身边,望着那几位少爷的身影为难地悄声道:“钟大人,难道真让几位世子就这么跟着我们?往深山里去更危险不说,再者说——恕我不敬,几位世子的身手这样弱,只怕会打糙惊蛇,我们也别想抓着什么好猎物了。” “你放心。”钟天羽笑了笑道,“我自有分寸。他们玩心大,根本奈不下性子打上几天猎的。今天且先带他们一带,就在这片地方转一转,等他们玩腻了自己就要回去的。明天之后我们再往深山里走一趟,一定不会耽误了你的大事。” 那将士这才放下心来,过了片刻復又担心道:“万一他们打着活物尝着乐趣,乐不思归了怎么办?” 钟天羽失笑道:“就凭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着一只活物都是上天垂悯的好运气。一直打不着猎物哪还有什么兴致?” 但是有些话是不能说定的,有些事也就是如此凑巧。这才刚说到运气好,一行人往前走了不多时,居然真有一只獐子慌不择路横冲直撞地冲着他们几人的面前来了,惊得这位年轻的四品武官眼皮一颤,那将士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难道世上还真有天之骄子一说?说要打猎就有猎物送上门来,还生怕这些三脚猫的功夫太弱,甚至直接将猎物送到眼前头来? 几只三脚猫可不懂其中门道,就算懂得,这时候也在发现猎物的惊喜里把什么都忘了。 方越笙几人一片惊唿,连连搭弓she箭,都想抢着将那猎物收归囊中。 但是人多杂乱,又个个箭法不准,谁也没she中那只送到眼前的猎物,只惊得猎物掉头就跑,转了个方向一头扎进密林里去了。 “唉呀,别让它跑了,快追,快追!越笙,我们打个赌,我若是比你先猎着猎物,你可得任我施罚!”许如信大叫道,拉缰策马就欲追赶。 “谁怕谁啊?!赌就赌!”方越笙也是亢奋,积极应道。 却突闻密林中传来咻地一声破空之声,钟天羽神色一凛,大喝一声:“许世子小心!”自己亦早已踏上马鞍,凌空而起,冲着许如信的前方飞掠过去。 这一切不过在一瞬之间,方越笙几人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钟天羽已经扯住了许如信的马缰,将马勒停,又一手带着许如信掠下地来。 夺地一声,一枚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插进了许如信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箭尾犹自颤抖不停。 “谁?什么人?竟然敢偷袭本世子?!”许如信身临其境,自然比方越笙几个看得清楚,反应过来之后驳然大怒,目眦欲裂斥吼道。 几个身影从不远处策马行来,不疾不缓,十分从容,只因树木遮挡,一时看不清楚样貌。等那几人行至跟前,许如信等人方才看清,正是启明学院的那帮院生,为首一人玄衣黑髮,面容冷俊,目光淡然,正是凌戟。 “是你?!凌戟!”许如信恨恨得咬牙切齿,“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偷袭本世子!” 凌戟下了马,走上前去,伸手拔出地上的羽箭,却原来上面并没有箭头。 “许世子言重了,在下启敢对世子不利。”凌戟道,“只是那只猎物是我等驱逐而来,断没有看着它被别人捡了便宜的道理。” “凌戟,你还敢狡辨!”许如信怒道,抬起马鞭就抽了过去。 凌戟眉头微皱,脚下挪移几步,避开那道鞭子。 许如信还欲追击时,钟天羽自然不能坐视事情闹大,忙上前拦住他。 “世子息怒,这也是打猎时常有的事情,断不至于为此伤了和气。” 第6页 许如信还没说什么,徐远清在一旁突然掏了掏耳朵笑道:“我道刚才为何听到犬吠之声呢?越笙,那边那个,不正是你的那只巴儿狗么?你还不快招一招手,让他回到主人身边来。在外面伤了人可不好呢。” “徐远清,闭上你的臭嘴!果然是酒囊饭袋,一张嘴就如此臭不可闻!”对面有人怒骂道,徐远清闻声也变了脸色。 他瞧得分明,对面骂他的那个人正是他府里出来的那个徐方。不过是个丫鬟爬上主人的床生下的野种,也配姓徐? “哪里来的野种,也敢在那里和爷爷叫嚣。”徐远清也是恨恨地一甩马鞭。 许如信不在乎徐家的恩怨,却只是阴狠地看着那一脸从容淡泊的凌戟。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凌戟看着温和无害,实际上对他根本不怀好意!刚才那一箭即便没有箭头,也分明就是满怀着恶意沖他来的。 “越笙,你真的不管一管你的狗吗?”许如信走到方越笙的身边,拉住方越笙的手,一脸轻蔑地望向凌戟。 方越笙从凌戟出现时起就有些呆愣地望向他,一直未曾言语。 这个男人,不是昨天才跟他说为了他推了他那些朋友的邀约么?好像跟自己比起来,他那些朋友都微不足道一般。原来只是在他面前故意说些花言巧语,实际上只是随随便便送了他一瓶伤药,转头又出来跟这些人鬼混了不是么? 明明知道这些人对自己和自己的朋友一直不对盘,两方人马向来水火不容,他还毫无芥蒂地跟他们混在一起,在自己面前却又作出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真是——讨厌极了! 凌戟的视线望向许如信握着方越笙的手,眉头蹙起,转而移开视线,又望向方越笙俊雅的面容,目光剎那间极尽柔和,轻声唤道: “少爷。” ☆、第7章 愈演 凌戟唤了方越笙一声,便朝他走了过来。 许如信嗤笑道:“越笙,你养的这条狗好像不太懂规矩啊,哪有主人没有开口,他就自己凑过来的道理。” “许如信,你别太过分。”林玄英等人都下了马,站在凌戟身后,愤愤不平地嚷道。 眼见着两方人马剑拔弩张起来,钟天羽也有些着急了。不过出来打一回猎,却白白捲入这些人的纠纷里头。 钟天耀拉住他道:“哥,你别管。这是我们的事,横竖跟你没关系,就算闹出事来,也不需要你担责任。” “你说得轻巧。”钟天羽无奈地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少爷,你怎么来这么深山的地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少爷身娇体贵,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如何向方侯爷交待。”凌戟心里只顾着担心方越笙,这两帮人见面就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方越笙将他这话听在耳里,见他态度依旧,不管有什么人在跟前,凌戟总是将他放在首位的,对他吁寒问暖极尽殷勤,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刚才心里的不平之气也稍顺了一些。正要答话,却听许如信在他耳边道:“越笙,此人果然用心险恶,虚伪至极。” “什么?”方越笙不解道。 “他看似关心你,实则字字诛心。什么叫你身娇肉贵不该来这深山里,他们来得你就来不得?说你身娇肉贵,想那些人向来自诩清高,又岂会怜惜你而自比莽夫,不过是暗指咱们本事不如他们罢了。” 凌戟听着许如信的挑拨,面上已显出几分不悦来。 他看着方越笙,方越笙也犹犹豫豫地看向他。 还不待两人说什么,却闻身后的徐方冷哼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你们能这么想也算有自知之明。既然知道自己绣花枕头没本事还敢往这深山里来?”他看了钟天羽一眼,嗤笑道:“钟大人平白地担上你们这几个糙包的安危,就算嘴上不说,只怕是心里早就十分为难了。” “你说谁是糙包?!”徐远清怒道,“不过仗着能写几句酸诗,还真当自己是个才子了?有本事来爷爷手底下过几招,也让我看看一个丫鬟生的野种能有多大的能耐?!” 不管其他人如何吵闹,糙包两个字却是正正刺中了方越笙的心事。 他自然早知道凌戟的朋友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那些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这还是头一次当面听到那帮人这么直白的贬低侮辱。看他们说得这么顺嘴,凌戟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怕没少这样背后议论他。 一想到那种场景,方越笙只觉得又是生气又是难堪,连着凌戟当面对他的体贴殷勤都显得分外虚伪了。做出那一副关怀备至的嘴脸来,不过是冲着自己的权势地位,谁知道他心里怎么看不起自己呢? 凌戟一直关注着方越笙,他脸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少爷。”凌戟直接走到方越笙身边道,“我先送你回府吧,别的容后再说。” 他的手刚碰到方越笙的衣角,却被他狠狠甩到一边。 “狗奴才!谁准你碰我的?!”方越笙一脸怒色地鄙夷道。 方越笙虽然素来任性,却从来没有这样口出恶言,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说他刻意巴结讨好方越笙贪图权势,方越笙却从未这样说过,对于他的态度便是偶有不耐烦也从不轻贱,狗奴才三个字更是从未有过。 此时见他这般嫌恶的态度,凌戟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放了下来。 “方越笙,你嘴巴放尊重些。凌戟可不是你的奴才!”慕晨走到凌戟身边,对着方越笙怒道。 许如信见着凌戟虽然面上仍旧淡然无波,对于方越笙的侮辱却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只觉得方越笙一句倒抵得上别人十句百句。看着这个向来深不可测的凌戟被辱骂到面露苦色,实在大快人心。倒要看看这位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天纵之才,在他一直屈意奉承的方越笙面前能够忍下多少羞辱?! “是啊,你也知道他不是越笙的奴才。”许如信故意搭着方越笙的肩膀笑道,“就是不知道是谁一直腆着脸唤方世子‘少爷少爷’的。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谁是他的少爷?!” 方越笙看着凌戟被慕晨拉着,一起站在他的对面,那一双眼睛黑黝黝地望着他,也不像往常那样柔和体贴,倒是显得冷嗖嗖的,心里更觉得十分地不舒服。 “若不是老爷的吩咐,本世子也不会忍受他的纠缠不休大献殷勤。”方越笙冷声道。 凌戟袖下的手微微握起手心,慕晨在他身边怒道:“谁对你纠缠殷勤了?!就你这种人有什么值得凌戟献殷勤的?真以为一个世子之位就能权势通天谁都得巴结你了?没了世子之位你还有什么好夸耀的?连点安身立命的能耐都没有。凌戟凭着自己的本事到哪都能挣一方天地,你若不是侯府世子,你连一个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方越笙听着慕晨口口声声对他的贬低,想到凌戟对自己关怀体贴的时候实则心里是这种想法,背着他在人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他的无能,心头更是一阵阵无名火起。他没功夫搭理慕晨或者徐方的叫嚣,偏偏把他们的字字句句都要朝着凌戟的身上联想过去,凌戟越是沉默,他就越是生气,只觉得此人任由他那些朋友侮辱自己当真可恨至极,却又自己也不知道希望看到凌戟如何作为。 凌戟听着两方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箭,若不是徐天羽和那几个将士从中阻拦,说不定都要动起手来。慕晨这边说完,方越笙却被慕晨气得脸色红白变换,没有反唇相讥。其实方越笙虽然性子骄傲任性,却并不善与人口角,来来去去也不过那么几句毫无新意的话,更不擅长针锋相对地言语贬低他人。 凌戟对他的禀性是太了解了,见方越笙此时情状,他沉默了这半晌才又开口,却是又唤了一声:“少爷——” “住口,谁准你唤本世子少爷的?只有我方府的家奴有才资格唤我少爷。”方越笙冷冷道。 凌戟微微垂眸,片刻改口道:“方世子。” 方越笙见他这副模样,明明顺了他的意,他却只觉得怒火更是涛天而起,不知如何浇灭了。 ☆、第8章 愈烈 方越笙冷冷地看着凌戟,半晌回头上马。凌戟上前牵住他的马缰,皱眉道:“世子,深山里有不少兇狠野物,世子何必为了负气,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谁跟你负气?!你也太看得起自己。”方越笙怒道,“如信,我们走,看到这些人真是倒胃口。”说完狠狠甩开凌戟,驱马向前方行了几步,逼得凌戟只能后退到一边。 许如信和徐远清钟天耀几人也翻身上马,轻蔑地看了看凌戟等人,与方越笙一起策马离开。 钟天羽见状,急匆匆与凌戟林玄英告别。 “在下必须保护几位世子的安全,先行一步了。” 林玄英自然没有什么话说,慕晨看着凌戟,生怕他又心软,担心那个方越笙的安危,跟着钟天羽过去保护他,好在凌戟没说什么,只是向钟天羽点点头,便目送他们离去了。 密林里只剩下凌戟一行人,慕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次算你表现好。” 凌戟不解地回头看他。林玄英自然知道慕晨在说什么,也走了过来,笑道:“要按以前你还不早早追过去了,这一次你倒沉得住气。怎么,终于转性了?我们都想不通你为何对那个糙包那么上心,他哪里值得你对他那么好了?真是着了魔了。” 凌戟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可不就是着了魔了?方越笙向来无视他甚至是轻视他,他不是不知道,却总是无法抽身。这心魔要如何解脱,他眼前没有丝毫出路。 “如果阿凌真像那些人说的,贪图那个方世子的权势地位,我都能比现在更舒坦一些。”慕晨不满地鼓了鼓嘴道。 “我不是那种人。”凌戟苦笑道。 慕晨瞪了他一眼:“就是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才特别恼火!他在你眼里难道跟我们看到的还是两个模样不成?” 凌戟无奈地笑着摇头:“他的缺点我都知道。但毕竟,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比你们总要多些……情谊。” “我可看不出来他对你有什么总角之谊。”徐方也在一旁道,“那三个字他也骂得出口,凌戟你向来心高气傲,怎么就能容忍得他如此作贱折辱你。” “我知道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凌戟嘆道,“他只是气到口不择言。你们不了解他,他也许没有什么本事,文不成武不就,但他其实很善良,很……心软。” 第7页 慕晨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与林玄英和徐方相视一眼,两人俱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慕晨作势摸了摸凌戟的额头:“心软?善良?你说的这是那个方越笙?!我看你是被大风迷了眼了吧?!” 凌戟稍稍向后撤了撤,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算了,以后你们别老在他面前嘲笑什么糙包世子了,当看我的面子吧。” “他都不给你面子了,还看你什么面子?!”慕晨怒道,“我偏要说,我下次见到他还要说!你为什么对那个糙包那么好?!真是见了鬼了!” 林玄英喝斥一声:“慕晨,够了。凌戟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你又何必故意刺他。” “就是知道他是什么人才生气。他如果是个随便哪里来的势利小人,我还犯不着替这种人生气呢!”慕晨说完,牵着自己的马跑到一边去生闷气。 林玄英拍了拍凌戟的肩膀:“他小孩子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不会的。”凌戟看嚮慕晨,慕晨赌气不看他,他又看了看其他人,向林玄英道:“林兄,我恐怕不能陪同你们打猎了。” “你还是要去追那个方越笙?”这下连林玄英也有些动气了,颇有些恨其不争地看着他,“他都那样羞辱你了,你何必还要如此作践自己?钟天羽和他那群朋友也不是泛泛之辈,还能护不住这么几个纨绔?!哪里需要你眼巴巴地跟过去当牛作马?!” “深山里不比别处,稍有不慎便有危险,我不放心。”凌戟道。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跟着钟天羽一起走?现在又后悔要跟,过去之后他岂能给你好脸色看。” “我本来就只打算暗中保护,也能看顾得更周全一些。他没有什么耐性,山里也没什么新鲜事物,顶多明天他就要厌烦了。等他出了山我就来跟你们会合。” 这下子林玄英也是无话可说了,瞪眼看了凌戟半晌,才终是一嘆:“好了,你去吧去吧。要不是深知你的脾性,我真不想交你这个朋友了。” 凌戟无奈地笑了笑:“那慕晨和徐方那里——” “让他们知道你又去热脸贴那个糙包的冷屁股,他俩还不得气出个好歹。我肯定不让他们知道。”林玄英瞪他道,“你操心你的糙包世子去吧,其他的事你别管了。” 凌戟点了点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牵上自己的马,翻身上马瞬间跑远了。 慕晨在不远处看到,着急地跑过来,抓着林玄英道:“凌戟又干什么去?!” “方越笙莽莽撞撞的,钟天羽他们本事再高,人数也太有限,难免有看护不周的地方,他回侯府给那个小世子搬后援去。”林玄英也上了马,“凌戟最迟明天就回来了。方侯爷毕竟待他不薄,他对方侯爷的儿子照顾些许也是应当。你别总为这些小事跟他置气了。” “谁跟他置气了。”慕晨气唿唿地道,“我就是替他鸣不平。”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凌戟向来最有分寸,你还不懂他吗,你操哪门子闲心。”林玄英一边招唿众友一齐上马,一边扯着慕晨,“走了,咱们换个方向,省得又碰上那群人生闲气。” 慕晨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林玄英扯走了,还一边嘟囔道:“他真的不是自己去追那个糙包世子去了?我怎么看着他的方向不是下山的方向……” 却说钟天羽跟着许如信和方越笙几人的身后,一直向着深山里行进。几人不知天高地厚,又兼几个高手在身边保护,颇有些有恃无恐,又兼被林玄英等人的话刺激着,又激出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性,却让钟天羽着实为难了一把。 五里山虽然离京城不远,却因为山势险峻,越往深山里行来越是危险重重,据说山里还有大虫野狼等物,个顶个地兇悍狡猾,若真碰上了,只凭他们几个,如何护得几位世子周全? 脚下已经渐渐没有了成形的路,方越笙几人倒真是不怕吃苦,下了马靠着一双脚来踩,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钟天羽劝说了几次,都被许如信嘲笑着顶了回来,连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也在一旁扇风点火。几人行到一处空地时,钟天羽看了看天色和地势,下定决心不让他们再接着往深山里走。 “方世子,许世子,这里已经是人迹罕至之地了,便是在下也没有来过几次。再往上是个什么情形,连我也不清楚。我们且在此处扎营安歇,明天在周围转转,到傍晚也就可以迴转了。” 方越笙一路上都有些心烦意乱,只是一路跟着许如信的带领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此时回过神来,方发觉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周围树木影影幢幢,林风阴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许如信几人是个贪玩的性子,并不怎么将钟天羽的话放在心上,但是看这天色,也实在不是赶路的时候,便同意暂时安营扎寨。 钟天羽几人自去搭起帐蓬,许如信拉着方越笙走到一边,将随身的酒袋递给他:“越笙,喝点酒暖暖身子。” 方越笙接过去抿了两口,片刻后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才觉得身上没那么冷了。 许如信拿回来自己也喝了一些,又道:“越笙,你知道我向来爱栽培名花。我听说五里山的山腰处生有一种神奇的花卉,不论春夏秋冬,夜夜盛开,白天就合起花苞,如同普通的野糙,但夜里盛开时却是香飘十里,美轮美奂,是世间难得一间的美景。” 方越笙疑惑地看向他:“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一直往这山腰上走,就是为了那几棵花?” “是啊,我对打猎可没什么兴趣,有什么山珍海味是咱们没吃过的么?!”许如信哼笑一声。 “你怎么不早说。”方越笙没精打采地道。他本来对于出来打猎还是兴高采烈的,但是下午和凌戟那些人的冲突却让他兴致全无,许如信感兴趣的那几株花他又没什么兴趣,现在只觉得没意思极了,还不如在府里呆着呢。他向来脾气不好,平日里也没少生气,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疲累。 “早知道你打这个主意,我就不来了。我又不爱什么花啊朵儿的,还不如在家睡大觉。”方越笙抱怨道。 许如信揽着他的肩膀:“好兄弟,白天还好好的,现在又是怎么了?我就知道你向来就这么一阵一阵的,你放心吧,等晚上你看到了那些花,包管你不后悔来这一趟。” “好吧,再信你一回。”方越笙没什么精力地道。不信又怎么样,现在天都黑了,他又不敢一个人下山。 许如信兴致勃勃地跟他说着那花盛开的奇景,方越笙渐渐地又被他挑起了一丝兴致,直到钟天耀在帐蓬旁边喊他们过去吃饭,许如信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那说定了,晚上带我去看看那些花。”方越笙道。 “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你不去我也要拖着你去。”许如信大笑着道,揽着方越笙一齐往帐蓬里走过去。 二人离去后不久,离营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树枝微晃,枝叶分开,从后面露出一张线条冷厉的脸来。 那双如同夜色一样墨黑的眼眸望着不远处火堆旁的那个与身边人有说有笑的身影,眼底倒映着的金黄篝火一跳一跳地燃烧着。 ☆、第9章 有惊 月上中天时分,临时安扎的营地早已沉寂下来。钟天羽安排好人手守夜,便抱着武器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 方越笙许如信几人都在帐篷里,白天跋涉了一整天,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几个人也都十分疲累了,凑合着挤在一起在临时搭起来的床铺上躺下,很快地睡着了。 方越笙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感到有人在摇自己。他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许如信正蹲在他面前,双眼发亮地看着他。 “越笙,起来,我带你去看那些花。” 方越笙正是十分睏倦的时候,懒怠起来,便往床里缩了缩。 “我不去了,我要睡觉。” 许如信哪里肯放过他,硬拉硬拽地把他扯起来,扶着摇摇晃晃软成一团的方越笙坐在床板上。 “你答应跟我一起去的,这个时候又反悔算什么。快点起来。” 方越笙眼睛都睁不开,抓了抓凌乱的头髮,想要躺回去却被许如信硬拉着不放,哼哼唧唧地道:“你不能找别人去啊,外面的人都没睡呢,我要睡觉……” “跟他们有什么意思,咱们的关系岂比寻常,若不是得我看重的朋友,求我我也不想亲近呢。” 方越笙向来受不住这样的央求,颇有些吃软不吃硬的禀性,这样的话他听着也舒心,因此强忍着倦意,拍了拍脸蛋使劲睁大眼睛,硬是让自己清醒过来。 “好吧,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能让你失望。”说着穿上靴子,“说上两句话反而不困了。走吧,我们去看看你口中所说的旷世奇景。” 许如信带着方越笙悄悄钻出帐篷,守夜的人看到他二人出去,也只当他们是去方便的,只叮嘱了一声:“二位世子不要走远,尽快回来。” 许如信答应着,一手扯着方越笙往林子里钻去。 二人一路朝前走去,幸好这一夜月光明亮,林子里还能看得到些虚影。方越笙随着许如信趟着野糙穿过一片密林,恍忽间突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味,清慡慡地沁人心脾,一时间精神更加振奋起来。 这片密林不算大,二人走不多久就走到了林子边缘,甫一钻出林子,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一片淡紫色的烟幕就这样在脚边向着远处铺展开来,轻轻裊裊延伸出了数里开外。 待定睛一看,才发觉那并不是什么烟幕,却是一片紫色的花海,在微风之中轻轻摇晃着,晶莹的细嫩花瓣闪动着月色的光辉,犹如浮在花海表面上的一层光晕,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刚才在林中隐约闻到的花香味也陡然香浓起来,却仍是清慡宜人的淡雅,闻到鼻中,仿佛周身经脉都被一片清流涤盪了一遍,让人瞬间精神百倍,只觉污浊尽去,通体舒泰,连五感都更加敏锐起来。 “果然是人间奇景——”方越笙忍不住赞嘆道。 许如信颇有些自豪地道:“若不是十分难得,如何能入得了本世子的法眼。” “你想怎么样呢?”方越笙问道,“要把这些花移栽到你的那个园子里去吗。” 第8页 “那是自然的,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稳妥之法。不谈这些,我们再往前走一些吧,我想看看这片花海到底尽头在何处。”许如信说着,便向花海中走去,方越笙急忙跟上。 二人身后,一个身影从后方的密林中走了出来。 许如信带着方越笙一直向前走着,却只觉得这片花海越走越大,又是晚上,月光再亮也照不到花海的尽头,此时向四周看去,竟然全是一片紫色的海洋,二人身陷其中,无论朝何处都望不到边了似的。方越笙本来胆子就不大,起初的新鲜感过去了,现在再看看这片景象,心里便有些惊憷起来。 “如信,我们白天再来看吧,现在太晚了,这里有些吓人。”方越笙道。 许如信却毫不在乎地道:“这花只有晚上开,白天这里只有野糙,能看到什么?越笙你就是胆子小,有我在你怕什么。” 方越笙即不好意思扔下许如信一人独自回头,也不敢独自回去,只能勉为其难地跟在许如信的身边续续朝前走去。 许如信走得不慢,方越笙落后他一步左右,二人在花海中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一直睁大眼睛看着许如信的方越笙突然发现许如信的身子一歪,似乎踩空了什么地方,快要跌倒。 “如信小心!”方越笙忙唤了一声,伸手拉了他一把。 许如信脚下一空的时候也是心头一惊,借着方越笙的力气使劲向后一撤,将自己拔了出来。方越笙虽然身形修长,平日里娇生惯养又疏于练武,因此力道不大,下盘亦不稳,被许如信这么一借力,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两步,脚下一空,勐地向下坠去。 方越笙吓得大叫了一声,双手四处乱抓,慌乱之中抓了满面的糙精,却都承担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一路扯断了不少糙叶根精,最后不知道抓到了什么植物的根须,才堪堪停下了下坠的趋势。 方越笙向四周一看,只见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深洞,向下看全然一片黑咕隆冬,一眼望不到底,向上看却是一个径约丈许的圆洞,此时他离洞顶已经是两人多高的距离,抓着根精的手被勒得生疼,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坠在两只颤抖不停的手臂上,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不再下坠,却再无一丝力气向上攀爬。 “如信,救我!”方越笙颤声喊道,又惊又怕,已是带上哭腔。 许如信着急地在洞边来回走了两趟,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末了一跺脚,朝下喊道:“越笙,你坚持一会儿,我去找人来救你。我马上回来!”说完也不待方越笙回答,便飞快地跑走了。 “如信,等等,你别走……”方越笙眼睛望着脚底下浓黑未知的黑暗,已是吓得六神无主,只能紧紧闭上双眼,抬头向上仰着,不敢再往下看。听着许如信跑远了的脚步声,虽说是找别人来救他,他此刻却只觉得他被孤身一人抛在这可怖之地了,心头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泪水早已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们来的时候走了很远的路,许如信回去搬救兵,这一来一回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想到自己要独自一人在这可怕的黑暗里呆这么久,方越笙只觉得怕得手都要软了。身体勐地向来滑了一下,他忙又抓紧了手里的根藤,再不敢在一丝松懈。只是身体如此疲累,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方越笙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却听头顶又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许如信去而復返,忙瞪大眼睛望向上面,顾不得泪水流进嘴里,张嘴颤声叫道:“如信?你回来了?!” 那个身影却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沉默着并不开口。 方越笙使劲眨了眨被泪水模煳的双眼,那道身影才清楚地印入他的眼帘。 来不及再喊第二声,他便察觉出来,这个人影根本不是许如信!方越笙陡然惊恐起来。 夜半时分 ,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在这鬼魅一样的花海当中出现的陌生身影,又会是什么人?莫不是这山里的什么什么花精山怪? 他此时简直懊恼后悔得无以復加。为什么要跑到这深山里来?为什么要跟着许如信那个傢伙来看什么花海?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即便是呆在帐篷里,也不用在这里陷入如此可怕的境地。 不等方越笙想清楚什么,那个身影却突然动了起来。他竟然跳了下来,径直地向着他滑了过来。 “滚开不要靠近我!”方越笙吓得闭眼大叫,双腿也乱踢起来,一时失了章法,手上抓着的根藤也滑了开来,他又开始向下滑落。 方越笙一声惊叫堵在嗓子里,整个人却被一个带着火热暖意的怀抱紧紧搂住了。一丝有别于这浓郁花香的有些熟悉的味道钻入鼻中,再加上那令人安心的温度,让方越笙的身体远比头脑更早一步地放松了下来。他有些愣愣地被那个人揽在怀里,任他带着自己向上飞掠了出去,远远地离开了这可怕的深洞。 那人轻功极好,负担着一个人跃出洞口,还又轻盈地掠出几丈之外。方越笙只觉得脚下的花朵飞快地向后退去,而后整个人便落在了这一片柔软的紫色之中。 两只脚刚一沾地,方越笙却是双腿一软,倒了下去,压倒了一片幼嫩花株。那个刚才还轻盈而有力的人影此时却只是随着他的力道,一起轻轻地倒了下去,陷在这一片花海之中。 方越笙仰倒在花朵铺就的锦被之上,视野当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头顶是一轮亮如银盘的满月,月色的光辉却也照不透那人墨色的眼眸。 “凌戟……”方越笙喃喃地唤了一声。 “少爷,你没事吧。”凌戟抬起手,温柔地抚了一下他的鬓角,像是寻常的安慰一般,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只手碰到他柔软光滑的肌肤之后,竟不復之前的稳重,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凌戟捏了捏手指,坦然地将手收了回来,仿佛刚才只是一次不经意地触碰。 方越笙看着这个白天才让他恨之入骨烦躁不堪的男人,此时心底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有这个人这样守在身边他竟是安心极了,这片刚才还甚是诡异可怖的花海,此时竟又恢復了那般柔和美丽。 明明已经得救了,温热的泪水却再一次止不住地涌上眼眶。方越笙不想在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昔日家僕面前哭泣,但是心里的委屈就像是涨cháo一般,一次次地沖刷过来,让他完全无法克制地抽泣出声。越是想忍,却越是哭得可怜,连肩膀都忍不住一抽一抽地颤抖起来。 最后方越笙索性不忍了,反正在这个人眼里自己不就是又无能又没本事么?哭又怎么样出丑又如何?他还敢说出去不成? “凌戟,我警告你,你不准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我就——”方越笙瞪着一双哭红的泪眼威胁道,说到最后却勐然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凌戟的。 凌戟轻轻地环住他的肩头,虚着怀抱将这个温软柔韧的躯体裹在怀里,面上仍是淡然:“少爷,你放心,你的事我从不会说出去的。” “最好是这样,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你。”方越笙色厉内荏地道,只是配着抽泣的声音和哭红的双眼,威胁的力度又更加削弱了不少。 索性已经出丑了,方越笙又觉得周围的风很冷,地上也很凉,只有凌戟的怀里温热又舒适,还有着他不愿意承认的令他感到安全的稳重有力。方越笙将脸埋进凌戟的肩膀上,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襟,放纵地将心底的恐惧与委屈尽数宣洩。 这个可恶的家僕,白天的时候伙同他的狐朋狗友欺负他,羞辱他,现在又来充好人,实在是十分讨厌。 肩头上感到一只手轻柔地握了上来,顺抚着他的后背仿若安慰。越是这样,方越笙却只觉得越是委屈,只觉得这个男人越是可恶。这万般的委屈竟是无法诉诸于言辞的,莫名地不知来处,即便对着抛下他一人在此的挚友许如信他都没有这种感觉。心底万般复杂滋味,却只化作滚滚而下的泪水,渐渐打湿了凌戟的衣襟。 一片湿意渐渐透过衣衫传到肌肤,凌戟抬起另一只手,犹豫了片刻,轻轻抚在方越笙顺滑的头髮上。 “笙儿……”他动了动唇,用悠长的嘆息无声地唤了一声。 ☆、第10章 无险 二人静静地躺在花海之中,月色之下,微风裹着淡雅的花香轻抚着肌肤。 方越笙只觉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舒适。凌戟平常看上去总是显得很淡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冷意,所以他嘴里所说的忠诚于侯府、忠诚于他,无论他说多少遍,方越笙是从来不相信的。只因为这个昔日家僕浑身所散发出的那种冷,让方越笙亲近不起来,自然也信任不起来。 没想到他的怀抱却格外地火热而有力,和他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同。那温暖的怀抱在这些有微寒的夜里熨帖地裹胁着他,再被那清冷冷的夜风一吹,在经歷过一场有惊无险的变故之后,现在整个人都感到无比舒适和放松,舒适得让方越笙有些不愿意动了。 不知道凌戟在想些什么,他竟然也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对他说教些大道理,只是静静地陪他一起躺着。若不是那沉稳有力的唿吸声,方越笙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二人之间流淌着一种难言的和谐,这是方越笙从记事起和凌戟之间头一次如此静谧恬然,而他竟然也没想要去打破。 他不想打破,这一刻的舒适宁静却也不会持续太久。夜里时间的流逝难以捉摸,似乎只过了片刻,方越笙就听到许如信带领着好几个人朝这边赶来的杂乱声音。 刚才还觉得许如信这一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呢,担忧自己独自一人在黑暗里要困上多久,现在方越笙却觉得许如信来得有点太快了。 “该着急的时候不着急,不着急的时候乱着急。”方越笙抱怨着,推开凌戟坐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和头髮。 凌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竟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一丝笑容。看方越笙手忙脚乱地打理自己,凌戟自然而然地贴过去,为他将凌乱的髮丝理顺,身上尘土拍去,衣角抚平,又蹲下身来将他的下摆拉直。 许如信拉着钟天羽几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方越笙张开双手,任凌戟在他身上细心整理。虽然眼睛还带着哭过的痕迹,整个人却已经平静下来,甚至是有几分愉悦的。 钟天羽见他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许如信走过去,拉着方越笙左看右看:“越笙,你没事吧。” 方越笙抖了抖衣袖,哼道:“我当然没事。这点小事如何难得住我。” 几名将士相视一笑,谁也没有揭穿这位世子的那点掩饰。只是于这清朗月色美艷花海之中,见他身形修长,姿容妍丽,神色天真,连这点逞强都显出几分耿直的可爱来,竟觉得这个京城闻名的纨绔子弟也并非传言中的那么不堪。对这些生来富贵权势涛天的天之骄子来说,与才华相比,禀性却显得更为重要。 第9页 许如信看到站在一旁的凌戟,道:“是凌戟救了你?他倒是会收买你的心。难道你一下午都在跟踪越笙,否则怎么会出现的如此及时?” 方越笙一想也是,刚才只顾着害怕了,这会儿反应过来自然就能猜到凌戟的所作所为。 若在平时他便要生气了,不过这时候他却没有一丝怒火,甚至想到下午吵过架之后凌戟一个人苦哈哈地暗中跟在他身后,竟然觉得几分得意和雀跃来。 许如信看他神情,不屑道:“越笙,他这点手段就又把你拢络住了?你也太好骗了,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 “行了如信,我自有分寸,不用你说了。”方越笙干脆地打断他,许如信一时间神色变得不太好看。 钟天羽将一匹马牵到方越笙身边:“请世子上马吧。世子受惊了,还是快些回营地安歇下来。” 方越笙轻巧地上了马,转头看向凌戟,向他伸出手道:“凌戟,你跟我一起回去。” 凌戟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绕过面色不善的许如信,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从善如流地飞身跨上方越笙的马,坐在他的身后,主动将缰绳拉了过来。 方越笙微微一怔。他本来只是让凌戟跟在他的身边一起走的,替他牵马也行,并没有与他同乘一骑的打算。但是他既然已经上来了,方越笙刚才得他援手,此时哪好意思赶人下去。再说凌戟坐在他身后恰到好处地环着他,并不让他感到冒犯与不适,方越笙索性放开手来,由着凌戟驱马前行。 钟天羽见他二人如此行径,彼此神情微妙地面面相觑,却也没什么好说的。许如信却是面色阴沉地看着二人渐渐行远的亲密身影,冷哼一声,跨上自己的马自行离去了。 一行人回到营地安歇不提,第二天一早,凌戟伺候方越笙梳洗完毕,一边替他挽着头髮一边道:“少爷,今天还要在这深山里游玩么?” 方越笙此时已经歇过乏来,昨夜的那番歷险早抛到脑后了,甚至因为有惊无险,又见识了那般只有深山之中才有的奇景,反而激出几分意犹未尽的兴味来。只是在凌戟跟前却不好作出先前那番无赖模样,何况他更希望凌戟陪在他身边,这样他玩起来才尽兴,有凌戟在他全然不用担心任何事,因此凌戟这样问时,他便有些扭捏地迟疑片刻。 凌戟见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出的,有些宠溺又无奈地嘆了一口气,道:“反正都已经来了,就这么折返也有些可惜。只是以后几天少爷要跟在我的身边,有什么事都要同我商量,这样我才能放心。少爷以为如何?” 这正是方越笙求之不得的,哪里还有不愿意的,连连点头答应。 凌戟见他心情如此之好,也不由地露出笑容。 方越笙以前在府里,都是由贴身婢女给他束髮,没想到凌戟的手艺丝毫不输给她们,甚至伺候得他更加舒服。他的手指自然不比婢女们的纤指柔嫩,那有些粗砺的触感轻抚在头皮上,却格外舒适。 方越笙满意地眯起眼睛,嘆道:“你的手艺不错。” 凌戟微微一笑道:“少爷若喜欢,以后我天天为少爷束髮,可好?” “那也不错。”方越笙被他十指摩挲得周身舒坦,懒洋洋地道,“只是你愿意,老爷可未必同意。肯定又要说我欺负你折辱你了,他可是对你寄予厚望,你这种青年才俊怎么能专门伺候我呢。”说完还不屑地嗤了一声,也不知是笑凌戟还是笑自己。 凌戟不再说话,只是一双墨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乌黑髮顶。 若能与你同起同卧,若能天天这般亲近你,伺候你,其他的所有事情所有人,又有什么重要的? 凌戟双手稳稳地束起他的长髮,只用柔软的髮带一圈一圈地挽紧,什么多余的饰品也无,却犹其显出方世子的俊美容颜和清雅气质来。 凌戟又殷勤替方越笙整理更衣。方越笙带着的两个小厮已经同钟天羽的小厮一起赶了过来,因此方世子不用再委屈自己穿昨晚的那套脏破衣衫,只将包袱摊开,任由凌戟从中择选,替他穿戴。 钟天耀等人并不知道昨晚变故,只是一早起来,凌戟竟然跟在方越笙身前身后地周到伺候,不由得都是十分惊讶。 许如信不在,徐远清和钟天耀靠在帐蓬旁边看了半晌,徐远清道:“这一晚上睡得,是变了天了不成?昨天不还吵得天翻地覆的,这一晚上就和好了?真真是看不懂了。” 钟天耀却道:“我都要羡慕越笙了,有这么一个忠心能干的僕人,打都打不走。越笙你是得了什么造化,收服这么一条忠犬为你所用啊。” 方越笙已经在凌戟的伺候下收拾妥当,听到两个好友的话,看了凌戟一眼,他却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淡定神情,似乎全然未将那两人的话听在耳里。 方越笙转头轰人:“就你们话多,快点滚吧,小爷不想看到你们。” 徐远清和钟天耀看他不像从前那样附和,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各自出去牵自己的马,准备出发了。 ☆、第11章 恋恋 一连三天,凌戟都陪着方越笙在山里转悠。有凌戟在,方越笙也不用时刻跟随钟天羽的大部队,尽管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钟天羽也乐得将这个麻烦丢开手。到了最后,两人没有打到什么猎物,反而只是实实在在地游玩了三天。 凌戟在这三天当中处处随着他的性子,只默默地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让方越笙可以毫无负担地尽兴而归。方越笙便渐渐觉得有凌戟陪伴其实也挺好的。这个傢伙很可靠,什么事情交给他就没有不妥贴的,以前他僕从环绕的时候那些人尚且有些考虑不到的地方,凌戟却能将他照顾得完全周到妥贴,半点不出差错,恰到好处地令他感到既安全又不受拘束。 为什么以前会讨厌他跟着自己呢?方世子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以前对凌戟太过苛刻了。 三天过后的清晨,方越笙依旧意犹未尽,想着要再去哪里歷险一番,凌戟却温和又坚定地要带他回府了。 “少爷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只怕侯爷要担心。”凌戟道。 方越笙见说服不了他,便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等着凌戟收拾好东西,启程回府。 看凌戟手脚利索地收起营帐,打包行李,饮马餵料,又拿出干粮来分给他当早饭,方越笙皱着眉头接过,放在手里捏着。 “你真是无趣至极。”方越笙抱怨道。 凌戟坐在他身边,拿着水囊喝了几口水,扭头看他道:“少爷何出此言?” “不是吗?明明年轻又不大,却天天故作成熟,整天无喜无怒的,比那些官场老油条还显得油滑深沉。山里这么好玩,你也毫不心动,这么迫不急待地回到那烦扰世俗中去,真真无趣。” 凌戟听着他的抱怨,凝视着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精緻的侧脸,半晌道:“若能就此与少爷脱离世俗,我又何尝不想。”这三天在这深山老林里,只有他在方越笙的身边,日夜相伴,被他依赖,被他全身心地信任。若方越笙是乐不思蜀,他却更是希望这样神仙美梦一样的日子天长地久地过下去。 “你说什么?”方越笙疑惑地道。 “没什么。”凌戟面上那丝异色转瞬即逝,又恢復往常模样,将手中的水囊递给方越笙。 “少爷快些吃吧,我们早点下山,估计也要到中午才能回到府里。” “哼,无趣得很……”方越笙嘀咕道,食之无味地啃着干粮。 不管两人是如何地各怀心思,最终还是在午时之前回到了方府。 方越笙是个不定的性子,在山里游玩时不想回去,如今回到自己府里,美婢环绕,温言软语,迭声关切,又处处干净温慡,繁华似锦。温汤沐浴疲乏尽除之后,已将对山里的那点不舍与兴致都抛到了脑后,对于在山里时处处依赖的凌戟更是想不起来了。 霜荷早已打发了人去厨房里要了几样精緻饭菜,又亲自去清鸿院的小厨房做了几道方越笙爱吃的小菜,煲上汤,等到方越笙收拾清慡之后,饭菜也已经摆上了桌子。 方越笙在桌边落坐,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几个美貌丫鬟都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只觉得心情好极了。啃了这几天的干粮野味,吃的时候不觉得苦,此时面对这往日里吃腻了的精緻饭菜却早已食指大动。 “好丫头,你们怎么知道我就馋这个了。”方越笙笑着对霜荷几人道,“既然做了这一大桌子的菜,你们也别拘束了,坐下来一道吃吧。霜荷,去取酒来,我们也来喝一杯。” 霜荷吩咐小丫鬟去将厨房里温着的果酒拿来,笑道:“还用少爷吩咐,早就备好了。少爷离府这几天,我们可是没有一刻不挂心的。少爷什么时候离开府里这么久过,那些小厮毛手毛脚,怎么能伺候周到。可是少爷倒好,一出门就是那么多久,回来的时候还一脸不高兴,恐怕是外面的风光太好了,让少爷乐不思归,将我们公府都抛到脑后了。” “哪里会呢。”方越笙笑道,“外面的风光再好,又哪里比得上我们府里舒坦。正是因为我们公府可以千年百年地立在这里,还有你们这一群好丫头就在这儿等我回来,我在外面呆着自然放心得很,自然只顾欣赏外面的风光了。” “少爷永远都有自己的道理。”霜荷笑道,与一众丫鬟伺候方越笙用饭。 凌戟去见了方侯爷,向他汇报了这几日的行程,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这里自然没有美婢环绕,糙糙地用过午膳,便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学院了。 临行之前,想到回府时方越笙虽然一脸不悦却仍旧拉住他吩咐他尽快安排下一次出行,要仍旧像这次一样贴身服侍,看样子是一副不愿分开的模样。凌戟回想着那时方越笙的神情,心头一片甜意瀰漫,嘴角也不由得带出一丝真心笑容来。 他想了想,放下行李,又去了方越笙所住的清鸿院。 进了院子,几个小丫鬟上前见礼,凌戟问道:“少爷呢?” “禀凌少爷,我们少爷正在用膳。等我们去通传一声吧。” 凌戟点了点头,那小丫鬟一熘烟地跑向屋里,打帘进去了,不过片刻又出来了,跑过来向凌戟道:“少爷说了,他这边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凌少爷。少爷乏了,用过膳之后就要睡了,凌少爷没什么事的话就不用见了,还是改日再来吧。” 这般毫不犹豫的拒绝,好似回来时的留恋约定都从未发生过似的。 第10页 凌戟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那屋中传来的觥筹交错之声歷歷入耳,还有婢女们的温声笑语,听得出来方越笙果然是十分开心的。 凌戟出神片刻,向小丫鬟点点头,径直朝外走去。 早就知道了方越笙心性不定,即便对他抱有片刻恋恋不捨,却终究和他不是一样的爱慕之心。他情愿与自己的娇美婢女插科打诨,也不想浪费时间与他见上一面,那深山里的三天时光,虽然回来时是方越笙百般不愿,到了最后竟然只有他一人怀念。 凌戟苦笑着摇了摇头,回院拿上行李,也不用小厮随侍,自己策马回了书院。 ☆、第12章 不舍 昨天是启明书院重新开课的日子,凌戟晚了一天才回来,走在路上碰到林玄英几人,凌戟笑着打了招唿,慕晨却连看也不看他,撞开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林玄英做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这次慕晨气得狠了,你想想怎么哄吧。” 凌戟苦笑了一声:“是我失约了。” “你岂止是失约。为了你那个小少爷,在山里还特意绕着我们走。我也不想帮你说什么了。”林玄英说完,也径直走了,看样子也不是不生气的。 那边方世子将他抛之脑后,这边朋友们也气他不义,凌戟站在路边出神地想了片刻,终忍不住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少有的挫败感浮上心头,无精打采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启明书院建在山中,学子惟有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去,平日里都要住在山上,因此书院的后面专门建造了几个院落,供学生居住。 院子共有七座,分别以北斗七星之名命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几座院落主要住着来自京城内外的勛贵王侯出身的世家子弟,其他三座院落住着的自然就是与世家格格不入的清贵之家的子弟或者是出身寒门的年轻人,还有一些世家当中不受宠的庶子之类,亦住在玉衡、开阳、摇光三院之中。 凌戟的房间位于摇光院之中,打开房门,里面的陈设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并一张书架,一个衣柜,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凌戟将行李归置妥当,便拎着几本书前往书院的天字甲班。 启明书院的班级共分天、地、玄、黄四等,按照学子的学识程度从高到底分配至四班之中,每班又分甲、乙、丙三个班级。凌戟中了解元之后才进入启明书院求学,等着明年春天将要开考的会试,便要下场。 在乡试中举的学子当中,凌戟的年龄不算很小,但他先前专心于武学,考中了一个武状元才又转而从文,因此他的学识成就已是令许多人望尘莫及,自然便分在了天字甲班之中。 刚刚落座,一名小童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向凌戟行了一礼道:“凌公子,山长有请。” 凌戟急忙起身,随着小童去了。 启明书院的山长王设乃是御史出身,素来为人清正廉明,从太宗皇帝时入朝为官,至今已是三朝元老,连当朝皇帝也要对他礼敬三分。几年前他欲告老还乡,今上敬重他的才学人品,便将启明书院託付给他,一是为抚恤老臣,二也是希望他能为朝廷培养一些合用的人才。 王山长是爱才之人,也不像一般文人那样鄙视武道,对文武双全之人更加看重,因此向来对凌戟青眼有加。凌戟时常得他指点,受益匪浅,对于这位老山长更是十分敬重。 凌戟跟着小书童走到山长的院门外,小书童向着院里喊道:“山长爷爷,凌公子到了。”说完便让凌戟进去,自己却蹦蹦跳跳地跑到别处玩去了。 凌戟走了进去,便见那鬚髮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笑盈盈地看着他。 凌戟忙上前见礼,老人抬了抬手:“不用多礼。凌戟,我今日唤你前来,却是受人之託。” 凌戟疑惑抬头,王山长拿起桌上一封信笺递给他,抚了抚长至胸前的银白鬍鬚,笑着看他。 凌戟打开信笺粗略看了一遍,原来是一封请柬,落款处的印章却是“无为老人”四个字。 “原来是傅老先生的寿诞。”凌戟瞭然道,“晚辈自然要为傅老先生祝寿的,早已备下薄礼聊表一片心意。哪里值得老先生特特发了请柬过来,真是折煞晚辈了。” 这傅老先生名为傅安行,与王山长同是三朝元老,只是他还是两任帝师,比王山长更得皇帝看重,亦是清名满天下的德高望重之人。 凌戟得王山长看重,自然也常有机会碰见傅安行,又有王山长刻意引见,因此他在傅安行那里也是挂了名的。 只是他毕竟是一介布衣,空有功名在身却未出仕,傅老先生过寿,他于情于理要执晚辈之礼前去贺寿,只是这位傅老先生还专门发了请柬给他,自然是十二分的特殊礼遇了。 “他本就是如此随心所欲之人,除了才学人品,其余身份地位年龄全不在他眼里。你何必作此受宠若惊之状,反而会让他看低了。”王山长笑道,“你只管安心受了。不只如此,他还想出些别的花样来,这老傢伙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凌戟道:“傅老先生行为举止看似怪诞,实则各有深意。相信傅老先生无论又有什么新鲜想法,必有自己的道理。” “什么自己的道理,他纯粹是爱热闹罢了。”王山长说着,又拿出另外一份信笺递给凌戟。 凌戟打开来看,与他那一份行文格式都是一样,受邀之人的姓名处却是空白,不由得有些纳闷。 王山长笑道:“这便是他的新花样了。每一个收到请柬之人还附送一张空白请柬,由得你们带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一道前去。这人不拘是谁,也无所谓身份地位,说到底他便是辞了官之后太闲了,想要多看些热闹罢了。我知你向来心思过重,你也不用想太多,不拘是谁,只管带着你中意之人一道去就是了。” 凌戟点头称是,领了两道请柬出来,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将两封请柬摆在桌上,手指点在那封空白的上面,沉思了片刻,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傅老先生清名远播,所结交的俱是才华出众之人,人品亦无需质疑,这样好的结交青年才俊的机会,岂不正是方越笙所欠缺的? 傅老先生同王山长一样,平素向来不与王侯勛贵有所来往,一是免去皇帝疑心,二也是看不上那些人的平庸粗鄙。凭着方越笙自己的才学是难入傅老先生法眼的,这却是送上门来的一个大好机会。 凌戟拿起笔来,沾了墨汁,在那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方越笙三个字。 ☆、第13章 波澜 凌戟差人将请柬送回侯府,并不让送信人直接交给方越笙,却是交给方侯爷。 方侯爷打开来看了内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将那信来来回回反反覆覆又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 这竟然是傅老先生给自己儿子的请柬?! 傅安行要过寿,方侯爷自然知道,整个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十分重视。毕竟这是两任帝师,又德高望重,即便早已辞官在家,在朝堂中的影响力却仍旧不可小觑,皇帝还经常召见这位老师寻疑解惑,谁又敢看轻了他。 傅安行平日里除了一二旧友,鲜少与外人交游,以前的寿诞也从不大办,这一次自然是众人渴求之至的攀交情的一个好机会。但是傅安行人越老却越是古怪,早就放言道礼可以收,但是未收到他请柬的人就不必到了。他已是地位超然之人,又这么一大把年纪,家中子弟也有几个早已成了皇帝眼前的心腹能人,因此竟丝毫不怕得罪别人。 方侯爷本也有意结交,但是迟迟未有请柬送到方府,他也只得作罢,只让人备下寿礼送去,不失礼数就罢了。 却没想到,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收到了傅安行的请柬?! 方侯爷虽是不敢置信,但这白纸黑字却不容作假,又是凌戟差人送来的,更加假不了,因此片刻后便将疑惑抛之脑后,让人去把方越笙叫过来。 等了半晌,方越笙才犹犹豫豫地跨进了门槛,有些忐忑地看着方侯爷。 不怪他心里害怕,以前方侯爷找他来从来没有什么好事,每一次都是一通训斥,有时候还要被打几下手板子,就没有例外的。因此一看到方侯爷的小厮来传他去书房,方越笙马上从撒欢的兔子变成了鹌鹑,挨挨蹭蹭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他这几天甚是乖巧,也没有出去跟许如信他们胡混,但是书仍旧没有读的,因此心里正是担心得厉害。 方侯爷一看他这样子就来气,明明他才是颗富贵种子,怎么连凌戟的一半气度都没有?!分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凌戟也没比他养得仔细,怎么凌戟就那么优秀,这个小子就这么不成器呢?! 正要发火,但一看到手边的请柬,方侯爷那点怒气瞬间烟消云散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不然也入不了傅安行那老狐狸的法眼。方侯爷自然不知道这请柬是凌戟的主意。 他将请柬递给方越笙,咳了一声道:“笙儿啊,你什么时候和傅老先生打过照面,怎么也不告诉为父一声。” “傅老先生?”方越笙一头雾水,接过来看过之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何曾见过这个傅老先生,他过寿诞又缘何把请柬发到自己这儿来? 方越笙虽然贪玩不务正业,但是身份摆在这里,京城里的大小事务大小人物,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的。对于傅老先生他自然如雷贯耳,但在他的眼里那简直是隔着天堑的另一端的人物,和他是八桿子打不着边的。何况他这次的寿诞早几个月就在上层圈子里传开了,人人都想过去和这位皇帝面前的老红人攀上点交情,就算攀不上老的,攀上小的也是好的,要知道傅家子弟在皇帝面前也是极有脸面的。许如信就曾经在他面前说起过几次,远在边疆的许侯爷自己不能到场,便命他一定要去贺寿。但是许如信几番周折拿不到请柬,最后只得作罢,言辞之中甚是遗憾,对于傅老先生的作派也很是贬损了一遍。 如今这让众多官员、世家公子们求之不得的一封请柬,就这么送到了他的手上? 方越笙想到这里,也顾不上这请柬是怎么来的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他一番脸色变换,从疑惑到得意,方侯爷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对此事也是没有头绪。自己这个儿子是一点心思也藏不住的。他暗嘆一声,虽然怨方越笙不爱读书不够上进,又心无城府,但在方侯爷的心里,自己这个儿子禀性单纯,犹如洁净剔透的珍珠,其实极是难得。若不是侯府世子非他不可,他将来必要担起整个方府的兴盛荣辱,他也不愿逼他埋没珍贵本性,做一个jian滑之人。 第11页 “不管这请柬为何发到你的手上,如今你既得了,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方侯爷道,“贺礼为父早已备下,到时候你代表着方府前去,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我知道了。”方越笙按纳下兴奋得意,垂首应道,心里却想着一定要去许如信徐远清跟前炫耀一番。 方侯爷想了想,又道:“这请柬是凌戟差人送来的,想来是傅老先生看重凌戟,凌戟又素来与你亲厚,所以请柬方才有你一份。你这些时日也要收收心,用用功,傅老先生最是爱才,他既然请了你,你可千万别丢了我们方府的脸。” 方侯爷一番猜测,虽然不中,却也不远了。只是这请柬是凌戟的意思,傅老先生现在却还不知道方越笙是哪一位。 方越笙一听是凌戟送来的,却不是傅家直接送的,心里的雀跃陡然消去了一些。但想想这也是事实,凌戟和傅老先生才是一类人,他们有交情不奇怪。自己能拿到傅老先生的请柬已是极大的面子,又何必纠缠于是不是靠着凌戟的面子呢?许如信还託了不少人呢,最后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根鸟毛也没摸到。这样看来,凌戟在外面还真是有本事有面子呢。 方越笙这样想着,连那点不悦也没了,又高兴得意起来。 方侯爷又交待了几句话,便放方越笙回去了。 方越笙一路小跑着回了清鸿院,轻盈得好像出了笼的金丝雀,与来时的鹌鹑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一进院门,他便一迭声地唤霜荷来给他更衣,他已经等不及要出门去找许如信他们好好炫耀一番了! “什么,你拿到了傅老先生的请柬?”徐远清一把将手中的酒杯顿在桌上,满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方越笙得意地翘着腿,手里转着他的扇子,嘿嘿一笑道:“我骗你们做什么。” 许如信没有说话,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 方越笙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信,我知道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活这件事。不要太羡慕我啊,哈哈。” 许如信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喝了杯中酒水,道:“本来也只是家父的要求,我对那些酸儒老朽的聚会可没有一丝兴趣。”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钟天耀道,“傅老先生向来与我们这些勛贵世家不太热络,不只是许侯爷,几大世家就没有不想与傅老先生攀上点交情的。他可是皇上的心腹,就算只是在关键时刻能得他几句提点,不至于站错了队,也是天大的益处,谁不想结交他。怎么他就单单请了越笙呢?越笙,你什么时候与傅老先生有过的交情?” 方越笙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却不愿意开口。 徐远清想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我猜猜看,不会又是你那只忠犬给你搭的线吧。” 方越笙被他一下子猜中实情,倒也没去否认,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许如信冷笑道:“越笙,你还真是能屈能伸。他一个奴才的恩惠,你若有一丝骨气,也该当面摔回他脸上。你这堂堂侯府世子,竟要他施捨给你残羹冷炙不成?” 方越笙一听就不高兴了,沉下脸道:“扯什么恩惠骨气,这是他孝敬我的,怎么就成了施捨了。” 许如信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钟天耀见气氛不太对,笑着打圆场道:“看看你们,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吵起来了。他一个奴才,也当得起两位少爷替他动怒啊,这才是天大的面子了。” 徐远清却道:“我觉得如信说得也有道理。他说是方府的奴僕,哪还有一丝奴僕的样子,对越笙倒是向来管手管脚的,还敢对咱们指手划脚。越笙,你再拿他的好处,以后不是要更被他欺压?你这侯府世子的威严何在?” 方越笙越听越是烦躁,起身道:“没意思,我回去了。”说完也不管其他三人是何脸色,径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徐远清与钟天耀面面相觑,又都看向许如信。许如信却是面沉如水,低眉敛目,将一杯酒水倒进喉咙,看也没看摔门而去的方越笙。 徐远清起身过去关上门,才又重新落座。钟天耀重新给几人倒上酒,半晌嘆道:“说起来,我真要羡慕越笙了。凌戟这种人才心甘情愿为他架桥铺路,连自己的前程都全不放在眼里,处处将越笙放在首位。如果他所作所为果真没有其他企图,越笙平白得到这样一个助力,真是天大的造化。我们看着闲散,谁又能像越笙那般只管自己逍遥,凡事俗务全不用放在心上。” 这三人虽是纨绔,却都早早担起家中事务,方越笙和他们也是不一样的。像是许如信前段时间为着搭上傅家这条线殚精竭虑,大费周章,方越笙却只是日日闲坐在家里就轻易达到他的目的。 方越笙只当这还是平日里玩乐的小事,拿过来炫耀,岂不是戳人痛脚。 他趁兴而来,却生了一肚子闷气,打马回到方府里,才渐渐又开朗几分。 许如信几人一句一个“恩惠”、“施捨”,他听着自然是不舒服的。但是这请柬众人千金难求,就这样送到他手上,要他对凌戟再生怨忿之心,他也是做不到的。 方越笙回到自己院里呆了片刻,却是坐立不安,心头总有一股不平之气未得疏解似的。他想了又想,却觉得这股气必须要去找凌戟说道说道才能解开。此时已近黄昏,他也不管,一把将那请柬揣到怀里,带上两个贴身小厮,又出了方府,向着启明书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直到书院山门在望时,方越笙才突然冷静下来,扯着缰绳止住了马,有些犹豫在地山道上慢慢徘徊。 他刚才头脑一热就要来找凌戟,可是找到凌戟要说些什么呢?此时天色已晚,暗蓝色的天空上已经亮起了几点星子,回头望望,下山的路又十分漫长。 方越笙在山道上踯躅了片刻,渐渐地山风越来越大,单薄的衣衫耐不住山上夜风的凉意,他打了个寒颤,自己抱着肩膀上下摩挲了几下,终于不再犹豫,继续向着启明书院赶去。 凌戟听闻书院的门子通知他有人来找的时候,还有些疑惑,不知道会是什么人。等他走到山门外,却是蹙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个抱着肩膀缩在马肚子旁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的俊俏青年。 方越笙就这样突然地撞进了他的眼帘,凌戟墨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也似被这漫天星光照亮了一般。方越笙不通俗务,本以为那封请柬给了他他也会放在一边,却没想到竟把人给招到了自己身边。 凌戟大步地走了过去,带起的山风又吹到方越笙的身上,把他冻了个够呛。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好不容易暖了一点,你又带之么大风。”方越笙两只手臂环抱着自己,皱眉抱怨道。 眼前突然一暗,片刻后一件带着体温的衣衫落在了他的头上。凌戟十分自然地张开双臂环抱过他,将他自己脱下的衣衫密实在裹在方越笙的身上。 “少爷怎么不多穿些,山上风凉,冻着了怎么办。”凌戟说完,便带着方越笙朝书院里面走去。 方越笙被他这样揽抱着,觉得有些不太对,但是身上一下子就暖了起来,他也不在乎这些小节了,缩在凌戟怀里被他带着朝前走,嘴里还抱怨道:“你来得真够慢的,害我在门口吹了好久的风。” “是我不对。”凌戟从善如流地低声认错,贴心地抚慰着他,他的态度倒也大大地取悦了方越笙,只觉得这个忠僕还是不错的,至少态度恭谦,不会惹他生气。 ☆、第14章 再生 方越笙跟着凌戟回了他的房间,两个小厮也尽职尽责地跟了过来。凌戟回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先去把马送到马厩里,我会另外给你们安排房间休息。”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既然凌少爷可以另外安排住处,为何又要让少爷住在他这里?少爷是个爱干净的人,万一等一会儿嫌弃起来,只怕凌少爷面子上又不好看。 不过凌戟都不怕了,他们也乐得不操心,便一起应声,牵着马走了。 方越笙裹着凌戟的衣裳进了房间,本以为会暖和一点,没想到屋里也是一样的冷。桌上搁着两盏油灯,旁边还摊着几本书,两簇火苗孤零零地照亮这方寸之地。 “你这也太简陋了吧。”方越笙抱怨道。 凌戟走到床边,将被子抖开,让方越笙过去。 “书院里自然比不得府里,一切从简。快过来暖和一下。” 方越笙摇头道:“不要,还没沐浴,不想上床。” “我不介意。”凌戟道。 方越笙却仍旧固执摇头:“我介意。” 凌戟只能让他先坐在椅子上,无奈道:“在山里的时候你也没在意这些啊。” “那哪里一样。”方越笙整个人都缩在椅子里,凌戟又拿出冬天穿的大氅给他裹上,只露出一张脸来。方越笙舒服地嘆了一口气,脸在毛领子上蹭了蹭。 凌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髮:“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烧热水。” “去吧去吧。”方越笙不太在乎地挥手赶人,似乎全然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凌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他:“你若闲着无聊,就看看书打发时间,我马上回来。”见方越笙两道修眉皱了起来,又笑道:“放心,就是寻常话本,不让你费脑筋。” 方越笙这才接了过来,嘀咕道:“你还有这种书呢……” 凌戟一笑,走出房间,又将门扇细心掩上,便大步地去伙房烧水去了。 他将大灶点上,又将两口大锅盛满水搁在灶上,唿唿地拉着风箱烧起水来。 不多时,慕晨抱着一只盆子探头看进来,一眼就看到端坐在灶后边的凌戟,一脸诧异地走了进来。 “凌戟?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原来真的是你。”慕晨好奇道,“你烧那么多水做什么?” “洗澡。”凌戟道。 慕晨更加疑惑了:“洗澡?干嘛不去澡堂子。我正要去呢,一起啊。” “不是我,是少爷来了。”凌戟无奈道。 不出他所料,他一说完,慕晨马上不悦沉下脸来。 “我说呢,原来又是伺候你那个娇贵的小少爷。你还真是殷勤周到。” 凌戟笑了笑,并不分辨什么。 慕晨想要甩袖离开,却又不甘心,在门口踌躇了半天,还是跑了过来,把盆子往灶上一顿,道:“他来干什么的?你那少爷向来对你不冷不热的,怎么会自己跑过来找你,还这么晚。不会又是来为难你吧。” 第12页 凌戟道:“他怎么能为难到我,你别乱想了。” “那你来烧什么水?他要洗澡,我们不是有澡堂子么,让他去澡堂子啊。他是有多娇贵啊,和我们一起洗个澡都不行了?”慕晨不服气地道。 凌戟一顿,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显出一丝不悦来。慕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启明书院作为全国名气最大的高等学府,来求学的又大多是官家子弟,非富即贵,甚至还有皇子来这里上过学。这澡堂子是为这些人服务的,自然处处都是最好的。别的世家子弟都能去,让方越笙去也不算委屈了他啊。 凌戟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你不是要去洗澡,快点去吧,晚了要赶不上了。” “好,我走,你去伺候你的糙包少爷去,我才懒得管你!”慕晨气他这副态度,愤愤地端起自己的盆子跑了出去。 凌戟靠着内力将火催了一下,两大锅水很快烧开了。他找来两只木桶,将开水倒了进去,又倒了一桶凉水,担着三只桶往回赶去。 方越笙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凌戟拿给他的话本,无非又是才子佳人那一套的故事,也无甚新意。他一边翻一边自言自语哂道:“原来凌戟也看这种东西……” 方越笙随便看了看便将那本书放在了桌上,反倒对凌戟摊开来的几本书起了兴趣,捞了过来打开看。 “唔……兵法啊……会试好像不考这个吧……”方越笙咕哝道,“原来你也不好好看书写文章准备考试,真该告诉老爷去。” “少爷,我回来了。”门外突然传来凌戟的声音,下一刻门便被踢了开来,凌戟担着三桶水侧着身子走了进来。 方越笙缩在椅子里看着凌戟给他兑好水,拿了皂角和毛巾,把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凌戟又向他走了过来。 凌戟居高临下地看着方越笙。他的少爷裹着他的衣裳,缩在他的椅子里,抬着头看他的眼神在柔黄的灯光下显得温润又纯良。凌戟禁不住心头一颤,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少爷,热水备好了,你先去沐浴吧。”凌戟轻声道,伸出手去将他身上的大氅解下来。 “浴桶是干净的吧。”方越笙皱眉道。 “少爷放心,浴桶是我的。”凌戟道,“搬过来的时候老爷让下人准备的,一直放在我的房间里。” “没有别人用过吧。”方越笙继续纠结道。 凌戟顿了一瞬,道:“只有我用过。”双眼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方越笙的神情。 “那还好,不然我绝对不要用的。”方越笙总算放下心来。 凌戟唇角牵起一丝笑意,继续替他解开发冠,将他顺滑的黑髮披散下来。 方越笙在凌戟的伺候下脱了外衫,只剩一件中衣时,他便打发凌戟出去了。 方越笙虽然习惯被人服侍入浴,但那是娇柔美丽又纯洁干净的婢女,凌戟这样的大男人可不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凌戟也不再说什么,果断地离开了房间,又把门关上,在门外道:“少爷安心洗吧,我替你守着门。” 门里渐渐传来稀稀拉拉的水声。凌戟抱着手臂靠在门外,仰头看着天空上的明朗星月,耳边听着那不带一丝旖旎的水声,却也渐渐沉醉地闭上了眼睛。 ☆、第15章 风暴 凌戟在外面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听到屋里传来方越笙的传唤。 “凌戟,你在外面吗?我洗好了。” 凌戟推门进去,满室氤氲水汽尚未消散,鼻端萦绕着淡淡清香,方越笙已经自觉地爬上了他的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你有干净衣服吗?我什么都没带。”方越笙皱着鼻子道。 凌戟从衣柜里拿出自己洗干净的中衣递给他,方越笙接过去塞到被子里,见凌戟还在目光炯然地看着他,不悦地道:“你不要看,怪奇怪的。你去把浴桶收拾一下。” 凌戟无奈地一笑,也不与他争辩,自己去把那浴桶搬了出去。桶里的水还热着,凌戟便就着剩水简单清洗了一番,才将水倒掉,又涮干净浴桶,洗干净毛巾,都放在窗外风干。 他进来的时候,方越笙已经穿好了中衣。方越笙比他稍矮一些,却比他瘦弱不少,因此他的贴身衣物穿在方越笙的身上就显得空空荡荡。凌戟走到书桌旁坐下,目光却仍旧盯着床上的方越笙。他正将过长过宽的袖口一层层挽起来,嘴里抱怨道:“你看着挺瘦的,怎么衣服这么肥。” 凌戟一笑,也不答话,也不上去帮忙,只是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和衣服纠结。 方越笙的长髮披散下来,发梢还滴着水,不一会儿便将那一片床单洇湿了一片。凌戟又拿了一块干毛巾走了过去,一片黑影笼罩过来,方越笙吓了一跳,勐地向后一撤,皱眉盯着凌戟:“你干什么?” “我替少爷把头髮擦干,省得湿着头吹了风,明早要犯头疼。”凌戟轻声道。 方越笙想了想,便准了他的伺候。 凌戟小心地把方越笙的长髮拢在手里,用毛巾细细地抿干水分,又将十指插在髮根里,轻轻地按摩着那细白干净的头皮。 方越笙舒服地眯起双眼,两人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在山里时的自在气氛,谁也不用说话,沉默着,却惬意舒适。 不知何时凌戟也坐到了床上,将方越笙的半个身子都揽在怀里,一边用内力慢慢地为他哄干头发,一边指法娴熟地为他按摩着头部和肩背。 方越笙渐渐慵懒地倒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半睡半醒地迷煳着,过大的衣领翻开,露出一片白皙细腻的胸膛。 简直像养了一只猫一样,凌戟恍然这样觉到,轻柔地抚摸他,他便会慢慢卸下防备,爱娇地让人抱在怀里,而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又是如此地舒服,只想抱得更紧,更深,再也不想放开。 “好了,不用擦了,我要睡了。你出去吧。”方越笙突然打了个哈欠,抬手推开凌戟,自己往被子里缩进去。 凌戟将毛巾搭到脸盆架上,又走到床边,方越笙已经把自己密实地裹了起来,只有一头长髮铺散在枕头上。 凌戟将那枕上的一缕发梢绕在指间,暧昧地捻、揉、缠绕,面上却仍是一派淡然。 “少爷,你睡的是我的床。” “那又怎么样?”方越笙头冲着里面,连转过身来都懒得动,不悦地道:“难道你还要赶我出去?你的床我睡不得?” “我的床少爷自然睡得。”凌戟笑道,“只是这房里只有一张床——” 方越笙打断他,蒙在被子里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你再出去找个房间休息不就好了。难不成要让我去别的地方睡?谁知道是什么人睡过的,我必然不去的。” 虽然凌戟一直对他很恭敬,别人也都说凌戟是他的一头忠犬,他平日里对凌戟也没什么好脸色,但是方越笙其实不太敢把凌戟当成一般奴僕来使唤。 一方面是因为凌戟本就是自由之身,平民的身份,不是他方府的家僕,另一个更大的原因却是凌戟身上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明明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诚恳谦卑,却让方越笙每每面对他时总有点莫名其妙地发憷,被他那双墨黑的看不出深浅和情绪的眼睛一盯住,方越笙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觉得凌戟其实有些可怕。 因此他平日里的颐指气使竟大多都是虚壮声势,在方府里的时候还好,那是他的地盘,他自然不怕凌戟。但是在这个地方,如果凌戟现在执意要赶他出去,方越笙还真不敢赖着不走。 想着自己孤身一人跑上山来,却可能要受凌戟的欺负,连个睡觉的地方都不给他,方越笙只觉得心里分外憋屈,只管缩在被子里在嘴上耍横命令他,却不敢转过身来直面凌戟与他争辩。 “我当然不会赶少爷出去,别的人睡过的床,我怎么能让少爷去睡。”凌戟笑着道,似乎因为这时的氛围十分暖融,连着他说出口的话也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暧昧。 “只是,少爷也不能赶我出去啊。”凌戟将一只手臂放在那隆起的棉被上面,轻轻地将赖在他的床上不愿意下去的少爷揽在怀里,他俯下身来,嘴巴正好靠在那柔嫩耳垂的边缘。凌戟小心地撑着身子,把握着度,不让方越笙感到被冒犯。 “这里只有一张床,你不出去,你还不是要赶我出去?”方越笙继续咕哝道。 “我怎么捨得赶少爷出去。”凌戟拍了拍那鼓起的棉被,在他耳边轻声道。 温热的气息喷在颊边,有些痒痒的,方越笙抬手抓了抓。 “你别离我这么近。”看凌戟态度这样和软,显然还是会对他言听计从,不会忤逆于他的,方越笙的胆子又大了起来,“那你想怎么样?先说好,我是一定要睡这张床的。” 这张床上的床单被褥的料子都很眼熟,显然是凌戟从侯府里带过来的,这让生性喜洁的方越笙十分自在中意。 “少爷给我留点空地方,我在床边凑和一宿就好。”凌戟神色如常地道。 “你要和我睡一张床?不要。”方越笙一听就皱起眉头,马上摇头反对,“不要,我从来不和别人睡一张床。” “那我只好出去替少爷再收拾一间房出来。少爷放心,我会安排最好的天枢院的房间给你,那是旧日里皇子求学时住过的院子,最是高尚尊贵。少爷千金贵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委屈了少爷的。” 方越笙不出声了。凌戟看着那鼓起的棉包沉默地背对着他,也不着急催他开口,唇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来。 半晌过后,方越笙的声音才犹豫着传了出来:“你自己过去睡不行吗……做什么非要我去……” “那怎么使得。哪有少爷委屈自己住我的房子,我却自己却去住最好的房间的道理?若有好的,自然都是给少爷的。” “我睡这里没有委屈……”方越笙闷闷的声音却是真的有些委屈起来了。这个凌戟好烦,为什么偏在这种事情上这么认真?什么皇子住过的最好的房间,他也是根本不要住的,为什么他就不懂。 凌戟唇边的笑意更深了,颇有些忍俊不禁的意味,声音却仍是一本正经:“少爷善解人意,自然不觉得委屈。但是落在别人的眼里,这却是大大的委屈了。但凡有更好的,就不能让少爷屈就次一等的。” 方越笙又一次地沉默了,凌戟耐心地等着他,却见他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好像已经睡着了似的。 第13页 凌戟摇着那鼓起的棉被包:“少爷?少爷,先不要睡。等我去收拾好了天枢院的房间,再来请少爷移步。” “你好烦啊。”方越笙连装睡都被他识破打断不让他得逞,他干脆使劲往床的里侧挤了挤,“你要一起睡就睡吧,别再烦我了。” 凌戟终于不再说什么收拾房间请他出去的话,只听身后一阵细碎声音,帐子放了下来,油灯也不知道被哪里来的风吹灭了,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 身后有一个温热的身体躺了下来,没有离他太近,甚至没有碰到他的身体,再加上那味道其实是他很熟悉的,方越笙终于安下心来,嘆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第16章 前夕 方越笙一夜睡得十分安稳,早晨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他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凌戟早已不在床上了。 帐子还是垂下来的,遮挡了初升的日光,只在这一方小小空间里投下暖融融的色彩。方越笙躺在床上有些发愣,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跑到山上来干什么了?难道就来跟凌戟睡了一觉? 呸呸呸,什么跟凌戟睡了一觉,都是他硬要和自己挤在这一张床上,真小气。 方越笙爬出帐子,看到自己的衣裳已经叠好放在床边了,他扯过来自己套上。这套衣服不像他上山时穿的那么简便,是他日常的穿着,因此略显繁琐。平时都有婢女伺候,他只要张着手站着就好,这时候要自己动手便有些手忙脚乱。 正跟腰带上的玉佩纠缠不清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从他身后伸了过来,环过他纤细腰身,将那一串缠杂不清的丝绦玉坠接手过去,倒将方越笙吓了一跳。 凌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爷醒了怎么也不唤人。我来伺候少爷更衣。” 方越笙张开手让凌戟整理他腰间的那一堆东西,抱怨道:“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吓我一跳。” “是我不好,让少爷受惊了。”凌戟柔声道。 方越笙哼哼了两声,凌戟的态度这么好,他也没什么闲气好生了。 两人沉默着,凌戟伺候方越笙将衣衫打理妥当,又让他坐在书桌前,拿来木梳和发冠,为他束髮。 凌戟手上灵巧地动作着,从上面看着方越笙,只能看到他密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樑,细腻的肌肤在晨光下似乎在闪闪发光。 “少爷,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找来我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越笙动了动唇,从怀里掏出那封请柬,“这个请柬是你让人送到府里的?” 凌戟点了点头,道:“怎么?少爷不喜欢?我知道少爷不耐烦应付这些场面,但是傅老先生的寿诞,有资格应邀前来的都不是平庸之人。若论权势,其中大部分人自然比不得我们府里繁华富贵。但能入得傅老先生法眼的却必是前途远大之人,即便不能入朝为官,他日也绝非池中之物。少爷的朋友多是权势涛天的世家子弟,对于这一类人却少有机会结交。若能结识一二,对于少爷定是大有助益。少爷是侯府世子,未来要担起整个侯府重担,总要学会笼络人才,方能保得府里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 凌戟一边说着,一边将发冠簪在他束好的发上,又细心地调整了一番。 方越笙听着就有些头大起来。 他本来想法很简单,只是觉得许如信费尽周折也拿不到的东西轻而易举地被他得到,他便起兴炫耀,结果又被他们几个泼了冷水,他便想来凌戟这里找找平衡。真要说他对傅老先生的寿诞有多看重,那是没有的。他只是愤愤不平于许如信几人所说的“施捨”。 所有人都说凌戟比他优秀,说他所图甚大,将来肯定要骑在他的头上,但是凌戟对他态度向来谦卑恭敬,只要亲身感受到凌戟对他伏小作低的伺候,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些传言的。 虽然凌戟有时候显得有些可怕,但是对他的忠诚是不用置疑的。方越笙相信自己的眼光。 昨天凌戟对他那番温柔小意体贴伺候,已经抵消了方越笙心里的那点不平之气。今早重提旧事,凌戟居然又对他如此说教一番,让方越笙也是心烦得很。 “我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划脚?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方越笙板起脸来斥道。反正有凌戟去结交那些什么青年才俊,等到他袭了爵接手了侯府,凌戟还不是要为侯府出力?哪还需要他亲自去结识那些粗人。 凌戟笑了笑,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少爷不爱听这些枯燥说教。少爷生性自由,就该随心所欲,以后我再不说这些来污了少爷的耳朵。” “这还差不多。”方越笙听得这话十分顺耳。 “不过这一次的寿诞,少爷是去还是不去?”凌戟又道。 方越笙有些犹豫了。按他自己的想法,他是懒得去的。不过方侯爷都知道了,还千叮咛万嘱咐,他若不去好像根本过不了方侯爷那一关。 凌戟看出他的不情愿,继续道:“少爷不用有什么负担,傅老先生并不是古板之人,反而最喜热闹新鲜。他乐意发请柬邀请的人自然也不是无趣之人。少爷只当是去玩耍见识一番,一定不会让少爷感到枯燥的。” “不是无趣的人?”方越笙抬头撇了他一眼,“傅老先生还请你呢,你还不够无趣的啊,明明刻板又无趣。”方越笙说着站起身来,自己摸了摸发冠扯了扯衣衫,对于凌戟的伺候甚是满意。 “我饿了。”他回头对凌戟道,“我要吃早饭。” “少爷稍等片刻,我去取来。”凌戟说完便向外走去,出了门口又回过头来,便见方越笙走到他的书架旁边,百无聊赖地翻拣着上面的书籍。 刻板又无趣?凌戟自嘲地笑了笑,若他是刻板之人倒好了,便不会被这些惊世骇俗的非分之想纠缠困扰了十几年,至今无法脱身。 凌戟转身朝院外走去,径直去往学院的膳堂,方越笙便在书架旁边转悠。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衣箱里,昨夜他换下来的那套中衣折得整整齐齐,静静地躺在里面。高档丝绸的面料与其他一些略显粗糙的衣物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诡地和谐。 方越笙在凌戟的伺候下吃完早饭。面前摆的都是普通的清粥小菜,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方世子自然提不起太多兴趣,应付了几口吃个半饱便算完了。凌戟等他吃完了,才将剩下的粥饭一扫而光。 他吃东西的动作并不斯文,却也不粗鲁,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洒脱感觉。方越笙坐在一边看着他吃,竟然觉得有些馋了起来。 他刚才吃的时候也没觉得很香啊,为什么凌戟吃着看上去那么好吃? 眼巴巴地看着凌戟吃完了,方越笙越看越饿起来,凌戟却一抹嘴巴抬头问他:“少爷,你一夜未归,老爷怕是要担心。我现在送你回府吧。” “我留了信的,老爷知道我来找你了。他肯定不会担心的。”方越笙趴在桌子上,有些闷闷不乐地道。 而此时远在京城中央腹地的方府之中,方侯爷正吩咐几个小厮:“收拾一些少爷要用的东西送到凌少爷那里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在凌少爷那里多住些时日,不用急着回来。” 小厮领命退出去,方侯爷搓着手心,十分欣慰地嘆了一口气。 这个小子居然会主动去书院找凌戟,没去跟他那些狐朋狗友鬼混,简直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自然不能让他这么快回来。在凌戟那里呆得越久越好,他也能省点心。 所以,方侯爷岂止是不担心他来找凌戟,简直恨不得把他打包塞给凌戟。 ☆、第17章 温存 下午时分,凌戟便收到侯府小厮送过来的行李。 “老爷说了,让少爷在凌少爷这里多住些时日,不用急着回府。傅老先生寿诞在即,请少爷跟在凌少爷身边用用功,也打听一下傅老先生的喜好,到时候千万不要露了怯,不要丢了我们侯府的脸。”小厮低头将方侯爷吩咐的话一一说来,凌戟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方越笙。 方越笙也只是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你回去吧。请老爷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少爷的。” “谁也不如凌少爷对少爷照顾得周到细緻,老爷自然是放心的。”小厮笑着说完,便告辞回府去了。 凌戟把行李打开,里面除了衣物之外,还有一套方越笙惯常要用的餐具,和几个绣功精緻的香囊。 “霜荷姑娘倒是细心。”凌戟笑道,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收拾到自己的衣柜里。 “你和霜荷很熟吗?”方越笙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也不算很熟……”凌戟道。 “我想起来了。”方越笙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记得你家和她家里都是从老国公爷的时候就跟在我们府里伺候的。那你们两家应该关系不浅吧,毕竟我们府里伺候的几房人只有你们两家是资歷最老的。” “的确有些交情。”凌戟笑了笑,“只是我多数时间都不在府里,和其他人便生分了许多。” “也是啊,你这么有本事,跟其他家僕自然不是一路人。”方越笙说道,却也不知道他是嘲讽还是感慨。 凌戟也不在乎,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便走到方越笙身边。 “这两天就委屈少爷与我同吃同住了。至于傅老先生那边……” “我不要读书。”方越笙往桌子上一趴道,“根本就没有几天了,再怎么读我也成不了大文豪啊!白白浪费时间受折磨而已!” 凌戟看着他耍赖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好,少爷不愿意读,那就不读。” “真的?”凌戟这么好说话,方越笙反而不敢置信了。 凌戟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少爷是天之骄子,养尊处优娇生娇养都是应该的,本就不必像普通人那样苦熬出头。少爷读书原只为陶治情操,若少爷得不到乐趣,那便不读也好。”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方越笙被他捧得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真是这样想的?那你平常还跟老爷一唱一和地逼我。”方越笙道。 凌戟笑了笑道:“那是为了应付老爷。老爷总希望少爷勤奋上进,少爷便是作出个上进的样子来,让老爷高兴了,也能少受许多为难,又何必总是在老爷面前违逆他的心意。” 第14页 方越笙听得晕晕乎乎,自己皱眉思索了片刻,却迟疑道:“那我什么都不会,好像也不太好……” 凌戟看着他的目光更加柔和起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少爷能知道这个道理,便足够了。” “不用用功读书也够了?”方越笙不确定地问道。 凌戟点点头:“少爷将来是要袭爵的,荣华富贵都是少爷的囊中之物,哪里有需要少爷用功的地方?对于少爷这样的地位,本性却是最为可贵的。少爷赤子之心,至真至纯,至洁至善,哪里是凡俗世人能够企及的。” 再有一点,十二世家至今已是三代承袭,彼此势力盘根错节,越滚越大,又分党结派,把持朝政。在当今皇帝的眼里,方越笙这样的世家子弟越是出众,只怕越是危险。只是这样的理由,却是不用对方越笙说出口的。就连方侯爷都没有这样的危机感,只希望方府的富贵权势能更再进一步,却看不到脚下已是危机四伏,步步惊心。 方越笙平日里听的奉承话多了,却是头一次从凌戟的嘴里听到对他这么高的评价。凌戟这些话与其他人的奉承又有不同,方越笙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只是听在耳里却觉得十分熨帖。 方越笙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抬头看着凌戟:“你真的这么想?” “自然是真的。”凌戟认真道。 “你怎么以前不说。”方越笙心里开心,却还是要抱怨。 以前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么融洽过的机会,仔细想一想,两人现在能这样相处,似乎是从山里回来之后才有的。只是凌戟自然不会这样说,只是笑着道:“少爷说得是,是我不对。” “恩。”方越笙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傅老先生的寿诞,我还是要重视一下的。你只管将傅老先生的喜好和厌忌跟我一一讲明,我自会料理清楚。” 凌戟一笑,躬身行了一礼:“是,少爷。” 两人一直讲到日头西落,一连两个时辰,向来没有什么定性的方越笙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细緻耐心,听着凌戟对他讲述去赴这场特别宴会需要注意的种种事项。若让方侯爷看到自己这个顽劣儿子这般乖巧受教的模样,绝对要对凌戟拜服得五体投地。 咕噜一声,一道不太雅观的声音打断了专心致至的两人。方越笙捂着肚子抬头看着靠在书桌边的凌戟——房里只有一把椅子,让给方越笙坐了,因此凌戟竟是站了一下午,对此方越笙自然是没有任何负疚感的。 “我饿了。”方越笙道。其实他也听烦了,只是下午被凌戟那样子夸赞,他才一直忍耐着,勉强自己认真听讲。不然若让凌戟觉得他其实不是那么好,方越笙是绝对不愿意的。 “辛苦少爷了。”站了一下午讲了一下午连杯茶也没喝着的凌戟垂首向方世子道累,“少爷稍待片刻,我去膳堂买些饭菜回来。” “不用了,我也去吧。”方越笙站起身来,“一直待在房里怪闷的,吃完饭正好你陪我在书院里转转。” “是,少爷。”凌戟拿出一件薄披风给他繫上,又带着小厮送过来的餐具,这才牵起方越笙的手向外走去。 方越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想要甩开凌戟的手,凌戟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仍旧不松不紧地将他的手包在手心里。 方越笙见他不撒手,也并不执意要甩开,从善如流地让他牵着自己,走在书院里的山间小道上。微凉的晚风吹来,颇让人神清气慡起来。 越往膳堂走,人便越多起来,三三两两的学子结伴而来,从不同的方向去往同一个地方。 这其中从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院的方向来的人是最少的,却个个身份尊贵,衣着不凡,与其他学子自有着格格不入的高傲。 “咦?越棋,那不是你的世子堂弟么?”从天璇院走过来的三人当中,走在正中间的正是方越笙的那个堂哥,方越棋。 “他怎么跟凌戟在一起?”走在左边的年轻公子一脸讶然。 方越棋没有出声,皱眉看着自己那个天真愚蠢的小堂弟一脸懵懂地左看右看,手还被那个凌戟亲密地握住,他竟然也不挣开。 ☆、第18章 冲突 “越笙!”方越棋走向凌戟方越笙两人,高声喊道,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方越笙转头四顾:“谁叫我?好像是堂哥。” 方越棋看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过来扯着他的衣裳。 “你怎么在这里?”方越棋面色不善地看了凌戟一眼,“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大庭光众之下牵着手,成何体统?!” 方越笙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方越棋上来就是一通训斥,他便不高兴了。即便这个堂哥向来比凌戟要亲近得多,他脾气一上来,哪里还管得到这些。 “老爷让我来的,你有什么好说的?”方越笙道。 方越棋见他不但不放开凌戟的手,反而手指一动反握了回去,越发头疼起来。他不再去管那个愚蠢的小堂弟,转而看向凌戟:“凌戟,你到底想干什么?越笙给不了你什么好处,我劝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凌戟正因为方越笙那主动的一握心情十分愉悦,听了方越棋的指责,也只是淡淡一笑:“我并不图少爷的什么好处,棋少爷必是误会了。” 这两人一个油盐不浸一个故意跟他作对,方越棋一时也没了法子。以前凌戟对方越笙大献殷勤,可是方越笙对他向来是不假辞色的。现在他突然跟凌戟这么亲密,方越棋只觉得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虽然不知道凌戟所图为何,但要方越笙对他放下戒心,显然是他计划当中的一步。 方越棋看着凌戟就像一个不动声色的狡猾猎人,步步为营所图甚大,偏偏被这个猎人围在网里的那个迷煳蛋还分毫未查,还对他张牙舞爪,真是气煞人也。 方越棋一把拉过方越笙:“越笙,你别胡闹了,我送你回府。我倒要回去问问老爷,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把你撂给这个凌戟才能成事。” 方越笙对于方越棋霸道的态度不胜其烦,自然不愿意跟他走。几个人在路边分列两侧,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的对峙。 “阿凌?你们在干什么?”慕晨的声音突然传来,从远处走过来的正是林玄英徐方慕晨几人。 走得近时,几人才看清楚这边堪称诡异的一幕。凌戟那个小少爷裹着凌戟的披风,还与凌戟手牵着手,却一脸不耐烦地甩开方越棋的拉扯。 徐方与林玄英相视一眼,脸上露出些许疑惑。慕晨却直接上前道:“凌戟,是不是方越笙又给你找麻烦了?早说了让你不要搭理他,他就是你的绊脚石,你非要给自己找事。” “你是什么人?!”方越笙一听更不高兴了,瞪嚮慕晨,“你凭什么管凌戟的事?你才是绊脚石,又臭又硬的绊脚石!” 慕晨冷哼一声,丝毫不让:“要不是因为你们方府,凌戟也不会至今困在这种地方,不能一展抱负。不是绊脚石是什么?也不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让凌戟替你办事,天天对凌戟颐指气使,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慕晨。”凌戟皱眉低斥了一声,虽然没有多说什么,面色却明显地不善起来。 慕晨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林玄英拉住,示意他别再多嘴。慕晨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方越棋道:“越笙,你看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还不过来,跟着他们干什么?我送你回府,何必在这里受这等人的闲气?!” 方越笙被慕晨一通贬损闹了一肚子气,憋红了眼眶。这几个人是凌戟的朋友,方越笙看着他们十分眼熟,也记起了这些人经常光明正大地看不起他贬低他的作为,又想起了凌戟向来和他们一丘之貉,平日里对凌戟的怨气又涌了上来,顿时甩开凌戟的手就要往方越棋身边走。 凌戟手比头脑更快地一把拉住方越笙,皱眉唤道:“少爷。” “放开我,我要回府。”方越笙不耐烦地甩了两下手臂,却甩不脱凌戟。 “少爷,老爷将你交给了我,我不能放少爷走。” “你的好朋友们可在一边看着呢。你们这么清高,我们侯府怎么敢污了你的声誉,必然是要离得远远的才好。”方越笙冷笑道。 凌戟垂下眼睫,默然片刻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一直当侯府是我的家。没有侯府就没有我今日的一切,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侯府,都是为了少爷。我的心向来如此,少爷为什么从来不信我?” 慕晨在一边看着凌戟这副倒贴模样,简直气了个倒仰。 方越棋却冷笑一声:“凌戟,不管你有什么企图,你向越笙表忠心却是表错了地方。就算你把越笙拿捏在手里,方府也永远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我劝你死了那条心。你也是个有才华的人,为何不将心思用在正道上,也许能搏个好前程也说不定。” “你少血口喷人!”慕晨一听更怒了。他们在学院里与方越棋这些世家子弟向来没有交集,也互不搭理,只是他们这样贬低凌戟,却是惹起了几人的怒火。 “如果没有侯府拖累,凌戟早就出人头地一展鸿图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们还能风光到几时?不过是花架子好看,内里早就腐朽不堪。早晚要沉的一条船,就凭你这种目光短浅之辈,还躺在船上做美梦呢,看样子也是指望不上的。” “慕晨你敢再说一遍!”方越棋虽然比方越笙年长几岁也更沉稳一些,到底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侯府公子,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他和慕晨两人一言不和,言语斗气,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林玄英插在两人中间,一手扯住一个,皱眉道:“够了,你们真要在学院里闹事?” “放开!”方越棋怒道,将手臂从林玄英手中扯出来,嫌弃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扔在了地上。 慕晨咬牙瞪着他,只恨林玄英还在死死地拉住他,不能冲上去把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狠狠教训一顿。 凌戟那边,却同样拉着方越笙不放,也不管那两帮人的冲突,半是强硬半是诱哄地将方越笙牵走了。 “少爷一定饿了吧。我们先去用膳,一切事情都等用完膳再来解决,好吗?” 方越笙还没想好要怎么收场,就这么犹犹豫豫地被凌戟带走了,不管是堂哥还是凌戟的狐朋狗友,都被抛在了脑后。 第15页 方越棋一脸嫌弃地擦完了手,理好了本就没怎么凌乱的衣衫,连看也没看林玄英等人一眼,正要回头继续规劝自己的小堂弟时,才发现,哪里还有人在?! 慕晨和林玄英也一起看向徐方,徐方无奈地道:“那两人早走了。” 慕晨恨恨地一踢石子,转身跑走了,连饭也不想吃了。 那石子像长了眼睛似地直直地冲着方越棋去了。慕晨练过功夫,这一枚小小石子在他的刻意使坏之下也是带着十足威力的,方越棋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少爷如何应付得了,只能大惊失色地望着那飞袭过来的暗器,连躲都不知道怎么躲。 啪得一声,方越棋吓得勐然闭上眼睛,身子缩成一团,估计要生受了这一记暗袭。只是等了片刻,预计的疼痛却没有传来,身上也毫髮无伤。 他慢慢睁开双眼,却见先前被他扔在地上的那方丝帕此时像一块铁板一样展在他的面前,挡住了那枚小小的石子。 咚地一声,石子落地,丝帕也又回復了柔软质地,慢慢地飘到地上。 林玄英一脸冷淡地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着他,见他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石子和丝帕,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林玄英也不再搭理他,与徐方结伴往膳堂走去了。 片刻之后,一直站在方越棋身后的两个年轻学生才上前来,轻声唤道:“越棋?” 方越棋勐地回过神来,想到自己被那些穷酸小子如此戏耍,当众出了丑,心里方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愤恨。 “我们走。”方越棋冷声道,率先迈动脚步,却是转身往天璇院的方向走去了。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虽是饿着肚子,也无法不顾着方越棋,只能舍了近在眼前的膳堂,跟着方越棋走回去了。毕竟他们在方越棋身上谋了不少好处,未来还要拖庇于这位侯府公子,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接着奉承的。 便是那名声赫赫的凌戟,不还是要对那个糙包世子阿谀奉承,他们又有什么好不平的?谁不是为了前途不择手段呢。 而他们心目中那同样为了前途不择手段的凌戟此时正在膳堂的包房中,耐心细緻地从随身携带的小巧餐盒中将方越笙专用的那一套精緻饭筷取出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又端起那只小巧瓷碗添了大半碗的莹白米饭,将桌面上摆着的各色菜餚都夹了一些盛在方越笙的盘子当中,一起搁在方越笙的面前。 “少爷,请用膳吧。” ☆、第19章 雷池 方越笙皱眉看着凌戟从容地给他盛饭布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印象中这个人好像真的从来没有生气过。刚才那番冲突,方越棋对凌戟可谓半点脸面也不留,直指他居心叵测,这个人为什么不生气呢?不管是他的把戏被戳穿恼羞成怒也好,还是清白被污衊不甘受辱也好,凌戟全然没有这些情绪。简直像个圣人似的,一味忠心,不管外界荣辱毁誉。 这种反应太不真实了,方越笙简单的脑子根本应付不了凌戟这种人,只有一种直觉告诫他应该敬而远之。 “我吃完饭就回府去。”方越笙道。 凌戟为他夹菜的手一顿,转头看向他。 方越笙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他那双墨黑色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难过? “少爷,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凌戟仍旧是往常那副平淡温和的模样,一丝异样也无。 果然是看错了,凌戟这种人怎么可能因为他要回去就觉得难过?只怕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方越笙移开视线,不想与他那双过分专注的眼睛对视。凌戟看人的时候喜欢直视对方,十分地另人不自在。 “哪有什么为什么?本少爷不想在这里呆了不行吗?吃得又不好,睡得也不好,我干嘛呆在这里。”方越笙嘴硬道。 凌戟沉默了片刻,将筷子塞到方越笙的手里。 “一切依少爷所言。少爷还是先吃饭吧,别饿过了肚子。” 方越笙点了点头。凌戟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反正他从来不会对他的要求说不。他已打定主意,吃完饭就下山回府。就像方越棋说的,他和凌戟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他在一起相处久了也是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看不透凌戟这个人,不管凌戟对他多忠心多么好,方越笙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与他相处。 此时他却全然记不得昨晚与凌戟同床共枕时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方世子心性不坚定,一忽尔一个主意,即便说好了要留下来与他同住几天,也可以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说变卦就变卦。凌戟早知道他的性子,此时也不急着挽留,只是殷勤为他布菜。 一顿饭吃下来,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学院膳堂的饭菜却也别有滋味,方越笙吃得还算尽兴。 等他吃饱了放下筷子,凌戟才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饭菜一扫而光。 他将方越笙的小巧餐具一一收拾起来,却不敢再去牵方越笙的手。 “少爷,我们回去吧。” 方越笙心里正想着是直接回府去还是顺便把下午被人送过来的行李打包带回去。他的两个小厮被凌戟打发着跟侯爷派过来的人一起回去了,现在他孤身一人,哪里带得了什么行李。还是放在凌戟这里好了。 凌戟不知他心中所想,不言不语地将人带回了房间。 他让方越笙先坐下休息片刻,自己去将那用过的餐具清扫干净。 方越笙眼睛随着他的身影,看他忙来忙去,瞅着他闲下来的一刻,开口道:“咳,凌戟,我要先回府……” “少爷,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不如再留下一晚吧,明日我送少爷回去。”凌戟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握着他的肩膀道。 他的口气很温和,眼神也透着询问,似乎没有强留他的意思,只是出于安全考虑而随口一问。 方越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果然已是暗了下来,再过片刻只怕就要天黑了,便不由得踌躇起来。 凌戟就知道他会犹豫,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走到他的身后,抬起手指慢慢按着他额头后脑的穴位。 “少爷前段时间经常嚷着头晕不舒服,想是累得很了。我学过按摩之法,正好趁着今日空闲来给少爷松快松快。” 于是,在方越笙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又马上被头上一阵阵的舒适按压彻底征服了,立时眯起双眼享受起来,哪还记得要走的事。 凌戟低头看着这个心无一掌深的天真少爷,却是无奈地轻嘆一口气。 他努力了那么久,他可以赢得功名利禄,赢得世人赞嘆,却离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仍旧遥不可及。 方越笙被他摩挲得分外舒服,已经迷迷煳煳地陷入沉睡。凌戟仍旧站在他的身后,垂眸看着他精緻的容颜,按摩的手指慢慢变得轻柔起来,最后变成轻若羽毛的抚摸。 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饥渴许久的野兽面着对一只美味的猎物,这只猎物甚至在他的利爪之下毫无防备地沉睡。 凌戟终是忍不住低下头来,在他额上印下轻轻的一吻。本是一触即离的举动,原本只要片刻实现他的非分之想便已满足,只是唇间的柔软和鼻端萦绕的甘甜气息竟将他的定力瞬间打破。 凌戟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轻轻地抚摸着方越笙的眉梢,眼角,挺翘的鼻子,小巧的耳垂,还有那双柔软红润的,气息诱人的薄唇…… 他从上方俯下身来,高大的身影竟将缩在椅子里的小世子全然罩住。一个个火热的亲吻落在方越笙的眼睫上,鼻樑上,鼻尖上,最后终于落在了那张让他肖想了十几年的红唇上。 凌戟辗转地啃咬着那张平日里总是对他说出刻薄话语的薄唇。只是这样简单的亲吻而已,却连唿吸也克制不住地粗重起来。这个任性的世子,这个被宠坏的小少爷,明明说了要留在他这里,怎么能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要离开? 他应该受到惩罚。应该狠狠地惩罚他,让他哭着求饶,让他知道他不能再这么任性,让他只能留在他的身边。 外面的世界如此危险,为什么不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呢?! 伴着那些粗鲁的喘息,凌戟那双墨色的眸子似乎都染上了危险的红色,捏着方越笙下巴的手下不自觉得越来越用力。 方越笙本就是浅眠,凌戟这番折腾下来,他渐渐难受地清醒过来,混沌的脑子却一时分辨不清现在这种情形是什么状况。 生性好洁的方越笙从来没有过与人这样亲密的体验,和他同龄的一些世家子弟早有了几房姬妾,他却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方夫人有意在他屋里放几个伺候的丫头他还嫌弃。此时被凌戟这番作弄,竟一时回不过神来,只睁开了困涩的双眼看着因为离他过近而显得模煳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凌戟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这样近的距离之下,那双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眼眸当中的疑惑不解、天真懵懂是如此地清晰响亮,不但没让他冷静下来,却反而更激起了他心中压抑日久的那把邪火。 ☆、第20章 撞破 方越笙被他揉搓得难受,尽管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却凭着本能开始挣扎,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 无论是他的哪一种反应,对于那心怀不轨的始作俑者来说都无疑是一个比一个更大的刺激。 也许隐忍下去是毫无意义的。身份,性别,世俗,礼法,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着他的痴心妄想,都是他面前横亘着的巨大阻碍。 即便他用尽手段,也总是在原地踏步。他的痴妄世所难容,所以他连往前迈出一步都是困难重重。偶尔前进了一小步,却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外力,就能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变成白费功夫,轻而易举将他打回起点。 他已隐忍了十几年,却仍旧看不到希望在何处。这样无望的处境,还要让他忍多久?! 凌戟看上去仍旧冷静沉着,但是孤注一掷的危险念头却已在他的心头盘绕。 这个纤细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已经在他的网中,无论他要对他做什么,他都无力抗拒。 他可以随意地强迫他,然后带他远走高飞,远远地离开京城,离开方府,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去。 这个莬丝花一样弱小的侯门公子,必须要攀附着他,依靠着他,才能得以生存。他不情愿又如何呢?这个干净的,纯洁的,高高在上的青年,将被他彻底印上他的痕迹,从里到外地沾染上他的气味,再也无法逃离。 心念万变却只在瞬息之间。凌戟在方越笙刚刚睁开迷濛双眼的时候已经将修长手指滑到他的昏睡穴上,弹入一股轻柔的内力。方越笙还未聚焦的视线又渐渐失神,长长的睫毛重新盖了下来,唿吸也变得平稳和缓,又一次陷入沉睡。 第16页 “对不起,少爷,我非礼了你。”凌戟再次将唇贴上方越笙的耳边,低语道,“好好睡吧,你不会记得的……”说完轻嘆了一声,交叠着手臂将方越笙紧紧地揽在怀里,闭上双眼将下巴抵在他的颈侧,面上露出隐约的疲惫。 终是不忍心对他下手。因为不忍,所以还要继续忍下去。直到忍无可忍的那一天,也许是孤注一掷,也许是放手离去…… 咔嚓一声轻微响动传入耳中,凌戟抬起头来看向屋外。林玄英正站在门边上,手中的一柄纸扇被他捏得碎裂开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被好友当场撞破,凌戟也没有半分慌张,只是俯下身先将方越笙抱到了床上,抖开被子盖在他身上,又放下帘帐,这才走向林玄英。 “凌戟,你!——”林玄英张口结舌地开口道。 “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吧。”说完便自顾自地朝外走去。 林玄英瞪着那垂下的帘帐半晌,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腔中,出不得进不得,闹得分外难受。 “玄英,走啊。”凌戟见他没有跟上来,回头唤了一声。 林玄英无奈重重地一嘆,转身快步走向凌戟。 凌戟却又挥出一道掌风,啪地一声,那扇木门在他身后阖了起来,将那小世子安稳地掩在房间里面。 林玄英憋着那口气跟在凌戟身后朝院子外面走去,两人一直走到了一处四面开阔的凉亭里。这里能将四周风景尽收眼底,周边是藏不住人的,也不怕别人偷听到。 林玄英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起来:“凌戟,你跟那个方越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凌戟苦笑了一下,坦荡回道。 林玄英像活见了鬼似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他勾引你的?!”林玄英皱眉道。 “正相反,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我一直对他……”凌戟想了想,摇头一嘆道:“方越棋说得对,我对越笙有企图。只是他没有猜对我真正的企图,否则,只怕方府是再无我立足之处了。” “你煳涂啊!”林玄英恨铁不成钢地怒道,焦急地来回踱了两步,又停在凌戟身前,“你看清楚没有,他是个男人!”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是男人,我自然比谁都清楚。”凌戟淡淡道。 “好吧,就算你不在乎这个,你要喜欢男人,天下的男人又何止千千万,怎么偏是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啊?!” “看上他哪一点?”凌戟喃喃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我若明白自己看上他哪一点,也不会作茧自缚,十几年不得脱身了。” “十几年?!”林玄英目瞪口呆,“十几年前你才多大?!你,你就——唉!我该说你什么好!”他将那柄被他捏坏了的摺扇打开,唿唿地对着自己一通狂扇。 凌戟也在一旁沉默着,不再多说什么。 过了半晌,林玄英将摺扇一收,看向他道:“所以你对他才一直是这种态度?怪不得,我就说怪不得,你又不贪图方府的荣华富贵,却对这个方世子好得过了头,你又从来也不向我们解释。”他们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却一切都真相大白。 他是不贪图方府的荣华富贵,他却贪图方世子本人! “唉,你也真敢想。”林玄英看凌戟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态度,也不知道该拿这个朋友怎么办了。 “就算萝蔔青菜各有所爱,这个纨绔子弟入了你的眼,可是你也不想想,他是侯府世子,将来袭了爵位更是高高在上的超品爵爷,方府兴衰荣辱都繫于他一身,妻妾环绕是必然的,他是绝对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明知无望,你为何迷途不返哪?!” 凌戟被他正正说中心事,神色更显黯淡,无奈一笑道:“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我已经想了十几年了,很多事也早成习惯了。现在端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将来看着他娶妻生子,你也仍旧心肝情愿留在他身边只当一个忠僕,替他遮风挡雨?!”林玄英冷眼看他。 凌戟微微低头,又沉默下来。 “凌戟啊凌戟,唉!我该说你什么好。明明你是最聪明之人,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犯煳涂。” 凌戟看向林玄英,道:“这非人力所能控制。玄英,如今你知道了我的心思,我也无意让你替我隐瞒。以后,你们是一切照旧,还是要疏远而去,我都绝无怨言。” “你把我林玄英当成什么人了。”林玄英微愠道,“我岂会是为这种事情疏远朋友之人。” “那就好。”凌戟笑道。 林玄英哼了一声:“不过你的眼光真是不敢恭维。” 凌戟道:“不过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别噁心我了。”林玄英握拳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凌戟也不躲开,笑着生受了这一下。 “反正在我看来,你那个少爷除了一张脸,还真是没什么可取之处。抛开人品才学不说,他的长相端的不俗,鲜少有人及得上。”林玄英侧目道,“我说凌戟,你不会就是看上人家的美貌了吧?” 凌戟浅笑道:“相由心生,美貌亦有千百种。有人心术不正,容颜再美也只觉得形容猥琐。越笙有一颗纤尘不染赤子之心,才能生就这般出尘脱俗的美貌。” “这是承认了?你居然是这么肤浅的男人。”林玄英和凌戟一同落坐在凉亭里的石桌旁,又嘆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不听劝的,我也劝不住你,但愿你以后在他那里吃了苦头,能及时回头是岸。” 凌戟对好友的规劝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地听着。 “至于其他的,你放心,我会为你保密的。”林玄英道。 “谢谢你。”凌戟是真心道谢。毕竟他的心事太过惊世骇俗,林玄英家风又比一般人家更为严正,他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已是极为难得。 “我也是为了自己耳根清净。”林玄英道,“别的不说,如果让慕晨知道了,他一定能闹得天翻地覆,大家谁也得不了安宁。” 凌戟点头,对此很是同意。 “我本来是要来问问你想怎么处理方世子的事,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林玄英起身道,“就算我劝你早点把这个麻烦送走,只怕你根本捨不得吧。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好自为之吧。若有什么麻烦,千万不要瞒着我才好。” 凌戟点头应了,与林玄英方才告别,两人各自回房不提。 方越笙一夜安睡,第二天一早便醒了过来。意识刚刚回笼,他忽尔勐地睁大眼睛直起身来,抬手在自己的脸上唇边摸来摸去。 凌戟正在书案旁看书,看到他这副模样,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樑,还是起身走了过来。 “少爷一夜睡得可好?” “唔……”方越笙疑惑地放下手来,却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对于凌戟的问话只用一个模煳的音节应了一声。 “少爷在想什么?”凌戟在床边坐下,替他将被子拉了拉。 “昨天……”方越笙疑惑地看着他道,“昨天你有没有捏我的脸?” “咳……”凌戟掩饰地低咳了一声,“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昨天我替少爷按摩,少爷很快就睡着了。想是被梦魇住了?” 方越笙使劲回想,似乎的确是个梦,梦里的凌戟——像只野兽一样,那双眼睛让他害怕得颤慄。 他看了凌戟一眼,凌戟正温和地笑着注视着他,和“梦”里的那双眼睛完全对不上。 一定是这两天的事情扰乱了他的心绪,才会做那么诡异的一个梦。 方越笙不再多想,凌戟也不容他多想,已经温柔又强硬地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伺候着他梳洗穿衣。 ☆、第21章 挨训 两人默不作声地吃完早饭,凌戟倒了水让方越笙净手,又沏了茶送到他手边。方越笙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道:“凌戟,我要回府了。你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下午我会派人过来拿走。” 见他这样干脆,已是拖无可拖,一点迴旋的余地也没有。凌戟曾经因为可以和方越笙单独相处些时日的怯喜此刻尽数化为苦涩,只是表面上却仍是一丝不显。 “我送少爷回去吧。”凌戟起身道。 “不用了。”方越笙摆了摆手,“你去把我的马牵来,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下山的路上荒无人烟,少爷的小厮又不在,我怎么能让少爷独自回去。少爷等我片刻,我把少爷的行李收拾好,就和你一起下山。” 方越笙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哪里有自己一个侯府世子孤身一人骑马奔波的道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太过不像样子。 他点了点头:“好吧,你去收拾吧,我等着你。” 凌戟打开柜子,将昨天才放进去的东西又拿了出来,一件件地摆在书案上。 昨天放进去的时候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苦涩。只是这苦涩却一字不可向外人透露。 凌戟将收拾出来的东西全都包好,又去学院的马厩里将他和方越笙的马牵出来,两人牵着马走到山门外,凌戟扶着方越笙上马,这才将行李系在肩上,自己也翻身上马,跟在方越笙的身后向着山下绝尘而去。 两人一路疾驰,天近晌午时才回到方府。 守门的小厮见是两个少爷回来了,忙不迭地将门打开,将两人迎进去,又有人过来将马牵走。 方侯爷去办公了,不在府中,方越笙乐得不用去给他请安,一路小跑地回了自己的清鸿院,迎面碰上自己院子里的霜荷夏桃两个大丫鬟。 “少爷?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霜荷迎了上去,有些意外地道,“昨天老爷才让我把你常用的东西收拾出来,让小厮送到书院去,说是你要在那边用功。怎么今天就回了?老爷知道么?” “我不想在那里呆了。”方越笙皱眉道,“快去给我倒杯茶来,渴死了。书院里的茶水没滋没味的,简直折磨我的舌头。” 凌戟跟在后面,听到他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夏桃见凌戟进来了,有些侷促地低下头拧了拧丝帕,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第17页 凌戟几乎是方府众丫鬟情窦初开后的梦中情人。他虽然本事出众,出身却是与她们相同的,并不是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男人。不管是人品才学,还是前途成就,都是一个好夫君的不二人选。 但是凌戟的父母与霜荷的父母一直关系亲密,两家虽未定亲,凌戟与霜荷的亲事却几乎是众人心照不宣的。 霜荷见夏桃这个样子,拉了拉她。夏桃看向她,霜荷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少爷倒茶去。” “哎。”夏桃应了一声,连忙往屋子里跑。 霜荷接过凌戟背上的行李,柔柔一笑道:“谢谢凌大哥送少爷回来。少爷的小厮呢?又跑哪里躲懒去了,怎么还麻烦凌大哥拿着行李。” “也不费什么事。”凌戟笑道。 方越笙已经径直回了屋子,接过夏桃递上来的茶碗牛饮了一番,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凌戟还在院中,远目向屋中看去,却见方越笙已经又往里间走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却是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霜荷也回头看了一眼,又道:“凌大哥,进屋里来歇歇吧。” “不用了。”凌戟摇了摇头,“我只是送少爷回来,书院里并没请假,我不能离开太久。这就要回去了。” 方越笙连看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心思早不知飞往何处,他留下来又有何益处?不过徒增寂寥罢了。 “这样啊,那我便不留凌大哥了。”霜荷道,心里却有些遗憾。自从凌戟离开方府去书院求学,她便极少能再见到他。只是这时便有不舍,她也不好显露在外,只能笑道:“凌大哥路上小心些。” 凌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霜荷回到房里,见方越笙已经脱下衣衫,在夏桃的伺候下正在更衣。挂在屏风上的那套中衣很陌生,显然不是方越笙的。 霜荷边收拾边道:“少爷这是穿的谁的衣裳?你这么讲究的性子,怎么不嫌外人腌臜了。” 方越笙仰起脖子,由着夏桃给他系上扣子整理衣角,斜眼看了那衣裳一眼,道:“那是凌戟的。头一晚上我没有干净衣裳换,就穿了他的。” 霜荷一听,正在收捡衣物的手一顿,面上不由得飞起一层红晕。 夏桃也抿嘴笑道:“少爷真是的,既然是外男的衣裳,早该脱了扔了才是,还让我们姐妹给别的男人收拾衣裳不成?” 方越笙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随口道:“是我疏忽了。你们放着吧,等一下我收拾好,让人送回凌戟的院子里去。” 霜荷手上不停,继续将方越笙换下来的衣裳收拾起来,笑道:“你听夏桃胡说,我们做奴婢的哪里就这么金贵了,不管是少爷的还是凌少爷的,多收拾几件还能累着我们不成。” 夏桃想到霜荷和凌戟的关系,有些拈酸地道:“姐姐说得是,凌少爷并不是外人。以后说不定姐姐给凌少爷收拾衣裳的机会还好多着呢,姐姐的福气我们真是羡慕不来。” 霜荷笑了笑,没再说话。 方越笙却是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奇怪气氛,疑惑道:“你们说什么呢?” “并没说什么。”夏桃伺候方越笙更衣完毕,走到一旁道,“不过是我们姐妹们的玩笑话。” 方越笙也不再追问,伸着脖子向外面看了一眼:“凌戟呢?” “他说书院没有请假,刚才就赶回去了。”霜荷道。 方越笙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这样,还指望他帮我跟老爷解释一下呢。” 他没听方侯爷的话,没留在凌戟那里,这么早就回府来,肯定少不了方侯爷一顿训斥。方越笙想想就头大。 果不其实,方侯爷从外面一回来,听说少爷已经回府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着人把方越笙传唤过来,看着他鹌鹑一样挪进门槛,满腔的怒火瞬间爆发。 “不是让你跟着凌戟多学些东西?!谁让你现在回来的?!”方侯爷怒道。 “我学了……”方越笙咕哝道。 “你学了你学什么了你学了?!”方侯爷伸着指头点着他的额头斥道,“才一天半天的时间,你能学个什么出来?!” 方越笙不敢躲,只能缩着身子,不服道:“凌戟说的,我不用去学那些四书五经,他已经把要注意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他说知道那些就够了。” “凌戟说的?!凌戟说的你就信了?!你看看你吧,凌戟向来是对你最有耐心的,现在连他都不愿意教你了,你还有什么用?!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方侯爷向来对儿子十分严厉,从不溺爱,生怕儿子不成材,训斥起来更是不留情面。 方越笙被他这样一通贬低,再想想凌戟的那些朋友总爱说他是糙包,启明书院甚至连一个入学的名额都没轮到他。连许如信和徐远清去年都拿到了,偏他没有,方侯爷还专门托关系找人去求了,请了一位启明书院的先生过府来。那先生却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就摇头走了,到最后他也没有拿到名额。 所以虽然他和许如信他们都在外晃荡,没有正式进入书院上学,可许如信他们是自己没有去,他却是拿不到入学名额。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无不在嘲笑着他的无能,无知,无用。 方越笙低头听着方侯爷的训斥,心头又酸又涩,一股热气涌上眼角,顿时眼睛就红了。 “哭?你还好意思哭?!”方侯爷冷哼一声,一甩袖走回书案后面坐下,“滚回你的院子里去,别在这里惹我生气了!” 方越笙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俯身行礼告退。刚走到门边,却听方侯爷又道:“站住。既然凌戟不教你,你就自己回去看书去吧。离傅老先生的寿宴还有一个多月呢,你能用功多少就用功多少,别到时候去了给我丢人现眼,那还不如不要去的好。” “我知道了,老爷。”方越笙乖乖应了,这才被放走。他一路疾走着回了院子,也不理丫鬟们的殷切询问,跑到自己书房里,将那许久不看的正经书一本本搬出来,坐下来苦大愁深地用功起来。 霜荷见他这样,忙打发小丫头们都出去,自己和夏桃两个人守在房里,以备他召唤。 凌戟回到书院,暂时先将那些旖旎心思彻底放下,也好好地用功起来。再过几个月就是会试的时间,他必须一举高中,以后才好行事,他的计划也才有所依仗。 相隔百里的两处地方,竟是同样的挑灯夜读起来。只是凌戟这边一直专心熬到月上中天灯油耗尽,才放下书本揉了揉双眼,而在繁华似锦的侯府后院,红袖添香的方世子却是趴在桌上搂着书本睡得香甜。 方侯爷站在书房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天真的睡相。霜荷看到他,连忙出来行礼,又要去叫醒方越笙。 “不必了,好生伺候少爷安歇吧,别让他太累了。”方侯爷道,这才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了。 凌戟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瞪着帐顶出神了片刻,又下床走到衣箱边,拿出方越笙留下的那一套中衣,躺回床上,将那衣衫抖开蒙在脸上,方越笙身上那淡淡的清香味瞬间将他萦绕。 凌戟抱着那洁白衣衫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搂在怀里,闭上双眼渐渐沉睡。 方越笙在丫头们的伺候下洗漱一番,伸着懒腰走到床边倒了下去,把脸埋进柔软的丝被之间。 “凌戟,哼,凌戟,谁都都说你厉害。你有什么本事,本少爷早晚要把你踩在我脚下……”方越笙喃喃地念叼着,也很快睡了过去。 ☆、第22章 赴宴 转眼已是一个月过去,季节正式进入盛夏。 这一天正是傅老先生的寿诞,凌戟与方侯爷通过信,说好了由他回侯接方越笙一同前往傅老先生府上。 这已是时隔一个月之后的再一次见面,方越笙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等着他。 方越笙穿着一身银灰夏衫,小厮在他身旁打扇扇风,他却仍是热得坐立不安,细白肌肤被汗浸得湿润润的,几缕髮丝也被湿着粘在他的脸颊边。 凌戟快步走进去,接过小厮手里的扇子,亲自为他扇凉。 “你来了啊,我们快点出发吧。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方越笙拎着自己的衣襟,用手往里扇风。 被他扯起的衣襟处露出细緻的锁骨和一大片肌肤,凌戟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拉下他的手,替他将衣衫整理好。 “知道少爷向来怕热,我已在马车里备好碎冰,等一下就凉慡了。”他说着,引着方越笙朝外走去。 方侯爷备下的寿礼已经妥善地收拾齐整,都装上了马车,凌戟只需要把方越笙安顿好便可。 方越笙跟着一上马车,果然马上凉快下来,不由得舒适地吁了一口气,把脸贴在凉凉的车壁上,懒懒地挥了挥手:“快出发吧。我歇息片刻,到了再叫我。” 凌戟拿出干净的丝帕,凑到方越笙跟前替他擦掉额头上和脖颈里的薄汗。又拿出另一块来放在装着冰块的琉璃瓶上冰了片刻,扶着方越笙的肩膀让他倒在自己腿上。 “今天去傅府贺寿的人不少,路上拥堵,恐怕要延误些时间。少爷躺下来歇会儿吧。”凌戟轻声劝道。 一张冰凉凉的丝帕盖到额上,方越笙觉得舒服极了,便由着凌戟伺候着他躺好,兀自闭目养神起来。 他这个月以来倒是真的用功了,没有出去鬼混,在书房里坐着的时间长了讲多。只是到底有多少时间是在读书多少时间是在睡觉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不管怎么样,精神上还是十分疲累的,毕竟方世子从出生起就没这么认真过。 他迷迷煳煳半睡半醒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摇晃将他唤醒。 “少爷,我们到了,起来醒醒神吧。” 凌戟递过一张湿过的帕子,让他擦脸。 凌戟伺候着方越笙打理齐整,这才掀开车帘,率先跳了下去,又伸手来扶他。 方越笙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去,由着凌戟将他扶下马车。甫一落地,便看到面前站着三个陌生的年轻人,正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二人。 这里是在傅府的正门口,这三个年轻人显然是出来迎客的,想来是傅家的子弟了。他不认识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们看着他的眼神让方越笙有些不喜。 三人之中看起来较大的那人开口道:“凌戟,这位是?” “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凌戟笑道,“这位是平国公府方府世子方越笙。世子,这三位都是傅府少爷,傅晋玉傅大少爷,傅晋文傅二爷,傅晋晴傅三爷。” 第18页 这三人都是天子近臣,官职不大,却都是皇帝心腹。只是这些凌戟没说,只怕方越笙也不爱听。 “原来这位就是方世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方世子果真人品出众,久仰久仰。”傅晋玉客气拱手。 方越笙虽知他是客套话,却也十分高兴。他虽从不以纨绔习性为耻,面对却仍有些畏缩。也是怪方侯爷从小将他逼得太狠了,又有凌戟的那些朋友对他明贬暗损的,方越笙本就心思细腻,如何能不受影响。 如今这京城当中赫赫有名的清贵之家的大少爷对他这般恭维,听在耳朵里还是舒服的。 只是傅晋文和傅晋晴没有说话,互相看了一眼,又都用一种明了的眼神齐齐望向凌戟。 凌戟只当没有注意到他二人的视线,带着方越笙与傅晋玉寒暄过了,便在傅家安排的引路小厮的带领下向里面走去。 傅家在自家花园子里辟出一块空地用来接待贵客。这里两边临湖,四处绿树掩映,微风习习,拂去酷热暑意,让人只觉凉慡宜人。 在湖面上又搭起了一个戏台子,此时正有一些人在上面杂耍逗乐,既不吵嚷,又增热闹。众宾客尚未落坐,纷纷互相见礼,客气寒暄起来。 方越笙打眼望去,居然一个熟人都没有,偶有几个眼熟的,反而是跟他和许如信等人起过摩擦闹过矛盾的。虽然早知道傅老先生请的人必然和他不是一路人,此时他一个人陷在这些陌生人当中,还是略觉不自在。 凌戟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见他扫视一圈之后略显不自在的神色,便俯下身道:“少爷不用紧张,一切有我在。” “谁紧张了。不过是一群酸腐书生,我还怕他们不成。”方越笙瞪了他一眼,逞强道,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旁边的人听到似的。 凌戟笑了笑,也低声道:“我自然知道少爷是不怕的,只是酸腐书生有时候偏爱刁难人,少爷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年轻人,我会为少爷引荐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便有一群人兴致高昂地联诗作对,即景抒情起来。方越笙十分嫌弃地往旁边走了走,他最讨厌这些文诌诌自命风流的读书人了。 凌戟便引着他到了一处僻静角落,与他一同站在人群外打量着还在源源不断赶过来的宾客。 方越笙见他刚才附和自己,便很给凌戟面子,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你都认为不错了,想来那些人是有些长处的。我见一见也可以。” 凌戟低笑道:“少爷说得是,若是不好的人,我也不会带过来污了少爷的眼睛。” 他们二人在这里低声喃喃私语,凌戟还在用目光搜寻着他要找的那几个人。 有两个人从另一边走来,一路上跟周围的客人一一见礼,却是直直地朝着凌戟走过来。 “凌戟,你怎么躲在这里,不出去跟大家打个招唿。”相伴而来的是傅晋文和傅晋晴,傅晋晴拉着凌戟的手道,“上次请你过府一叙,你还推说没空,非得老爷子的面子才能把你请过来。走,我有几个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大家上一次相聚的时候可就缺你一个的。” 凌戟按住他的手,回头看向方越笙,为难道:“傅三公子,实在对不住,我现在走不开。” 傅晋文看向方越笙,笑了笑道:“早听闻方世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知道你担心方世子一人在此不方便,你放心过去吧,我替你照顾方世子片刻,绝不让方世子受委屈。上一次你就失约,这一次人都到了还不与大家见面,你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傅晋文话是向着凌戟说的,眼睛却笑眯眯地打量着方越笙。方越笙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是自己拖累了凌戟,心里便有些不悦,向凌戟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你有事就去做你的事吧。” “少爷初来乍到,我怎能放少爷独身一人在此。”凌戟却没有听他的话离开,傅晋晴便有些不高兴,方越笙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在这里与其他人都格格不入,真要是凌戟不在身边,他还是有点不自在的。方越笙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便是装病骗过方侯爷,也好过跑过来参加这个宴会。 “凌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傅晋晴面色不悦道,“先不说你几次三番推託我的邀请,便是放着方世子在这里,他还能出什么事不成?你这是看不起我傅府么?” 他这话说得便有些言重了,凌戟知道傅晋晴因为是傅家兄弟中最小的,也有些被宠出来的任性,他此番不依不饶,便真是不好收场了。 傅晋文也在一边敲边鼓,几人正在僵持时,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凌戟,晋晴,你们在干什么?” 来人竟是刚刚赶到的林玄英。凌戟被傅晋晴缠得无法,这位傅三公子硬脾气上来了,凌戟以前推拒过他的邀约,知道今日不好再开罪他,见林玄英到了顿时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林玄英是个稳重之人不说,他也对他和方越笙之间的事心知肚明,拜託他来照看方越笙片刻,凌戟还是放心的。 他向林玄英道:“玄英兄,我与傅三公子有事离开片刻。你替我照看一下方世子。傅二公子是主人家,还有许多客人要招待,我不敢劳烦傅二公子。”他直觉得察觉到这傅晋文和傅晋晴对方越笙似乎不太友好,自然不放心让他们与方越笙独处。 他带方越笙来是要为他结识有益之人的,不是让他受委屈来的。 林玄英眉头一挑。刚来就被扔了这么一个重担,凌戟把自己的心头宝贝都託付给他了,这般信任还真是让他有些压力。 方越笙本在一旁冷眼看着傅家二兄弟与凌戟僵持不下。凌戟本来一直不松口,这时候居然说变主意就变主意,他就要这么走了?!方越笙皱眉瞅着他,心里十分不快。 ☆、第23章 一波 凌戟看向方越笙,方越笙冷哼一声,扭身不看他。 凌戟道:“少爷,先让玄英带你熟悉一下,我马上回来。” “要走快走,啰嗦什么。”方越笙怒道,“说了不用你伺候,你走吧。” 傅晋晴二话不说拉着凌戟离开,凌戟担心地看了方越笙一眼,只能跟他去了。 “我说你也太小心了吧。”傅晋晴道,“都说你对方世子多么忠诚不二,我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一见,不过是个辱臭未干的小子。你习武学文十几载,还真准备把一身本事都用来服侍他?看他对你的态度,可没把你当什么重要人物,你还能指望他将来知恩图报?良禽择木而栖,他连今日这种场合都露怯,哪里像个明主的样子了?你是给他当下属还是给他当保姆啊。” 傅晋晴一通数落,倒也句句关切。凌戟无奈道:“多谢傅三公子关心,我并没想那么远。方世子本性纯真,不通世故,我既然带他来了,自然要护他周全。” 傅晋晴白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你哪都好,就是这一点邪性,谁也说不通,着魔似的。呆会要给你引见的都是朝中新贵,个个出身寒门,甚得皇上欢心,却也因此自命清高不凡,最看不上阿谀奉承之人。你只管与他们谈经论道,千万别说你那少爷的事,不然就白费我的苦心了。” 凌戟点头道:“我知道。多谢三公子费心了。” “你不用谢我,要不是我家老爷子关照,我才懒得理你。”傅晋晴冷笑一声道。 凌戟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这一边方越笙眼看着凌戟果真跟着那个傅三公子走了,连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个混蛋。”方越笙怨念道。平日里表现得比谁都细緻,赢得老爷赞不绝口,真到了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就这么丢下他一个人,果然是个靠不住的。 林玄英站在一旁,听得微微皱眉:“方世子,你对凌戟还是该尊重一些。背后骂人这种事,不是君子所为。” “不用你管。你是什么身份,也配管本世子?!”方越笙瞪了林玄英一眼。这个人和经常贬损他的那个慕晨经常在一起,虽然林玄英没怎么直接开口过,在方越笙的眼里却是一样可恶,都是一丘之貉。 林玄英气得却笑了起来,道:“我是朝廷钦点进士,有功名在身,方世子又是几品官职,是多么尊贵的身份哪?” “无知酸儒。”方越笙懒得与这种人分辨。 一直站在一旁的傅晋文却突然轻笑一声,引得二人都看得他。 傅晋文道:“久闻方世子大名,今日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他说的话与傅晋玉并无二致,对傅晋玉的恭维方越笙听得十分受用,对于傅晋文这些话他却偏偏感觉出一些恶意来。 方越笙皱起眉头,不去搭理他。 傅晋文继续道:“凌戟竟会对你这种人忠诚不二,真是替他不值。” “你说什么?!”方越笙没有想到这个人端着一副斯文模样,竟然如此不懂礼数。他是受邀赴宴的客人,这人身为东道主居然对自己出言讥讽? 若在平日,方越笙早就怒气爆发了。只是此时他还记得方侯爷的吩咐,这里又是傅府的地界,对方不懂礼数,他却不能丢了平国公府的体面。 方越笙冷哼一声道:“我正经拿着傅老爷子的请柬而来,也是仰慕贵府门风清正。却原来这就是傅府的待客之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以闻名于京城的傅家子弟,竟是如此不知礼数的。” 傅晋文也是冷笑一声:“你算哪门子客……” “傅二公子。”一直在一旁冷眼观看的林玄英突然出声打断他,笑了笑道,“二公子,我来了这半日了,二公子怎么也不说打个招唿,只顾着与方世子闲聊天。” 他是知道方越笙请柬的来歷的。听他刚才所言,显然他并不知道这请柬不是傅老爷子给的,是凌戟给的。 若是此时让傅晋文揭穿,再冷嘲热讽一通,依方世子的脾气,凌戟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为了维持方小少爷对凌戟的好感,以便日后凌戟的那点企图可以达成,他必然不能让他在这里丢了面子。 林玄英心中生出一丝荒唐的感觉。他明明是不贊成凌越追求方越笙的,现在居然替他遮掩,这成什么事了。 想归想,看这个故意端出一派孤傲模样的方世子,若真被傅晋文那样打击,想想也是挺可怜的。 林玄英插到二人之间,拉着傅晋文东拉西扯起来,不让他再去为难方越笙。 第19页 方越笙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避走到一旁,故意离得傅晋文远一些。 他东盼西顾,心头露出一丝茫然来。这个混蛋凌戟,怎么还不回来?!在场的宾客大多都是书生装扮,朴实居多,他今日为了不失礼数,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如今站在这里,简直鹤立鸡群一般。 然而方越笙并不享受这种出众。他现在只身一人尴尬地立在一边,却仍有越来越多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地打量着他,那些窃窃私语传到他耳里,都好像成了对他的品头论足。 而此时在空地后面的那幢小木楼的二层露台上,一个鬚髮皆白的老人一手捧着茶碗,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下方一览无余的各色场景。立于场边的那个最亮眼的俊秀年轻人,自然是头一个入眼的。 方越笙面上端着冷静,心里头却越来越侷促。他开始思考偷偷熘走的可能性,以及回去之后被方侯爷训斥,亦或留在这里不尴不尬,这两者之间的权衡关系。 不等他想个结果出来,旁边突然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咦,这不是方世子方少爷吗?奇闻,真是奇闻,方世子居然能踏进傅府的门槛?!” ☆、第24章 未平 来者只有两个人,方越笙打眼望去,都十分眼熟,只是他叫不上名字,只记得这两个人都是启明书院的学生。 大概两个月前,他和许如信几人在酒楼吃酒时,与这些人起过冲突。今日竟在这里碰见,也真是冤家路窄。 方越笙冷冷地看着明显来者不善的两人,心里却十分没有底气,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睛藏不住那点不安,那副冰冷表情便越发显得色厉内荏起来。 若在平时他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现在他却担心这些人若蓄意挑事,连累他在傅府丢了脸面,回去之后方侯爷一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这两人虽是启明书院的学生,却与凌戟等人也非一路人。两人的父辈均在刑部任职,官职不高,却也有几分实权,家中子弟但凡稍有出息的,都想尽办法塞进启明书院里来进学。 除了这两人外,还有几个与他们同样出身的年轻人,这些人高不成低不就,既融不进世家子弟的圈子,又被凭着自身本事考进书院的寒门学子所排斥,因此互相拉帮结派,又自成一个派系。 其中那个叫古锋的,因为其父官职最高,在这个小团体里面自然被奉为头目。他与许如信多有矛盾,与许如信争斗过几回,有输有赢,无法占尽上风,对于和许如信要好的方越笙自然没有一丝好感。 “方世子好啊。”古锋怪模怪样地行了一礼。他身材修长肤色黝黑,尤显得一双眼睛十分精亮,此时咧嘴笑着俯看着方越笙,让方越笙感到分外不慡。 “本世子不认识你们。”方越笙皱眉道,抬脚想要离开。 “方世子别走啊。”古锋一闪身挡在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方世子莫不是心虚了?我可是听说了,许如信四处跪求也没能求来一纸请柬,方世子出现在这里可就大大的可疑了。” “连你这种人都来了,本世子为何不能来。”方越笙骄傲昂首道,“好狗不挡路,快点让开。”他心里也是不明白,之前说得这宴会多么神秘,一纸请柬千金难求,怎么连面前这种人都收到了?凌戟还说要他结识什么有志之士,想来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多。 小二楼上的老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冲突。他抬手招来管家,问道:“那个孩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管家望去,见老人问的是被古锋堵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人,衣着富贵,模样十分俊秀。 “禀老太爷,那是平国公府的小世子,方越笙。” “平国公府?”老人捻须沉吟片刻,“是方之修的孙子啊。就方之修那模样,居然能生出这般秀雅不凡的小孙孙,也是他的好福气。”老人笑呵呵地道,“我并没有给平国公府请柬,他是谁带来的?” “老太爷,他是凌戟带来的。” “凌戟啊。”老人点了点头,“凌戟果然对平国公府忠心耿耿。唉,可惜了。” 管家一直望着不远处的那几人,见古锋等人越发得寸进尺地为难方越笙,便问道:“要不要老奴去调解一二?古锋的性子最是执拗,不能容人,若让他在这里伤了方世子,我们对方侯爷也不好交待。” “不用,再看一看吧。”老人摆了摆手,管家便又退到一边,垂首默立。 与古锋同来的那人呵呵笑了两声,斜睨着方越笙向古锋道:“古少,方世子骂你呢,这可要怎么办。” 古锋邪邪一笑道:“方世子贵为侯府世子,别说骂咱们两句,就是动手打咱们,也要先担心会不会伤了方世子的手啊。” 方越笙被他们堵在角落,又见这两人态度诡异,心里越发忐忑起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方越笙怒道。 古锋本来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在这里见到许如信那一派的狐朋狗友,自然便要来刁难一番。方越笙若是与他针锋相对,他最多只会讥讽两句,真要在傅老爷子的寿诞上闹出点什么来,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没想到许如信贼得像只泥鳅,这个方世子居然完全不同,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就暴露了他的紧张不安,左顾右盼想要逃走,随后的强作镇定更显得幼稚可笑。 听说许如信与方越笙在世家子弟中同样地位超然,关系比别人亲厚,许如信居然会把这种小白兔看在眼里? 古锋又逼近两步,笑道:“刚才对方世子出言不逊,是我的不是。我只是想给方世子赔礼道歉,方世子给不给这个面子啊?” 方越笙向来厌恶陌生人离他太近,他又向后退了一步,皱眉道:“不用了,我不与你们一般计较。你们走吧,别来烦我。” 古锋身边那朋友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方越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古锋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伸手拉住方越笙的手臂:“方世子真是大人有大量。我与方世子分外投缘,这里人太多,不如我们找个僻静之处好好聊聊——” 他话未说完,方越笙却已一脸嫌恶地甩开他,也顾不上什么闹大不闹大丢脸不丢脸了。他是堂堂平国公府世子,给面子是他们的福气,若无人珍惜,他却何必要在这种地方受这种鸟气?! “狗奴才!本世子的手也是你能碰的?!”方越笙怒斥道。 他声音不小,周边熙熙攘攘的客人终于注意到这个角落里三人的冲突。 古锋一直邪笑着的脸在这一刻终于阴沉下去,却显得比常人都更可怖三分。 “你说什么。”古锋声音平静,却显得比刚才更加危险。 方越笙四处望顾,那个混帐凌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到现在也不回来,他身边更没有带什么伺候的人,此时是真正举目无援。 古锋身边那人见状况不对,连忙劝阻:“古少,你担待点,可别在傅老先生的寿诞上搞出事来。” 古锋不退,方越笙更是强自支撑,绝不愿露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地气氛登时吸引了众多宾客围过来观看,窃窃私语地指点着。 他是带着好心善意来给人贺寿的,为什么要受这般待遇?! 方越笙心里的委屈渐渐翻滚起来,早起时悉心打扮的好心情早已消失怠尽。方越棋说得对,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些人身份没他显赫,出身没他尊贵,就算因为当今皇上偏爱寒门子弟,打压各大世家,但身份尊卑摆在那里,他有自己高高在上的交际圈子,何必迂尊降贵来俯就这些人,更何况他们对自己没有半分友好! 现如今弄到这个状况,可该怎么收场呢?! 二人僵持不下时,终于有一个声音天籁般地响了起来:“古锋,谁给你的胆子唐突方世子。” 只是这个人却不是混帐凌戟,却是他那个混帐朋友林玄英。 方越笙那双扑闪的眼睛望向林玄英,尽管他面上仍旧强自维持着冷静,林玄英却被那湿润双眼中的不安与委屈神色闪得心底一突。这模样,简直像他曾经在山上碰到过的一只受伤的小鹿。怪不得凌戟会对他抱有那种想法,这个方世子身上的确有些动人心神的纯净之感。 林玄英走到方越笙身前,看向古锋道:“古锋,你别太过分。方世子身分尊贵,你一介白身,见他不跪已是不敬,世子的手更不是你能碰的,他哪里说错?” ☆、第25章 一波 周围聚起了越来越多的客人,个个带着探究的眼神。 “那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你没听到林玄英说的么,那是方世子。京城里的方世子还有谁?不就是平国公府的那个方越笙。”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连启明书院都进不去,傅老先生怎么会请他过来?" …… 围观者已不是窃窃私语,那些质疑的眼神,挑剔的谈论从四面八方针对他而来。方越笙面色涨红,只觉得从来没有这样难堪过。 林玄英微微皱眉,也觉得那些言论过分了些。以前他只当方越笙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现在看来倒像个被欺负的小可怜。十二大世家虽说被今上打压多年,权势已大不如前,但仍是高高在上威仪赫赫的,否则不至于让皇帝难以下手瓦解,只能多多提拔寒门子弟,以作平衡。 他见多了其他世家子弟仗势欺人的事迹,但如今细细想来,方越笙只是看上去孤傲了些,似乎从来没有做过那些恶事。倒是慕晨他们,每每对方越笙针锋相对,好像有些得理不饶人了似的。 不管林玄英如何想,他却没有立场阻止围观宾客的谈论。他看向傅晋晴,那傢伙却只是抱手站在人群后面,也不出来管一管。 古锋冷冷看着林玄英,道:“林玄英,不关你的事,你让开。” 林玄英自然不能让,只是心里却暗暗叫苦。因为古锋的身世问题,他很有些让人头疼的偏执暴戾。狗奴才三个字,小世子骂凌戟没有问题,谁让凌戟对他心思不纯,骂古锋却是戳了马蜂窝了。 这是个冲动起来做事就不顾后果的浑不吝,现下却要如何收场? 凌戟啊凌戟,你的小世子可真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 惹了大麻烦的方世子犹不自知,只是不愿意站在这里让这群平民评头论足,见林玄英绊住了古锋,自己转身就欲离开。 古锋不知心中是何想法,只是一双鹰隼利眼冷冷盯着落荒而逃的方越笙,却没出声阻止。 第20页 林玄英刚松了一口气,一直冷眼旁观的傅晋晴却突然开口道:“方世子先别走啊,你刚才对古公子出言不逊,难道不应该道个歉?方世子出身勛贵世家,不会连这点礼数都不懂吧。” 方越笙愤愤不平地看向傅晋晴,压抑着怒火道:“是他先对本世子不敬。” “古公子一直客客气气,这不敬从何而来?”傅晋晴似笑非笑道。 方越笙不答,傅晋晴继续道:“方才听方世子怒斥他碰了你的手。原本来者是客,我傅府向来不讲究门第之分,想来方世子既然应邀前来,应该是知道的。既如此,古公子只是碰了方世子的手,又算什么不敬呢?难不成方世子竟是女儿身,咱们男人碰不得不成?!” 傅晋晴一席话说完,周围顿时爆发一阵狂笑。 他这样一说,众人便都将目光集中在方越笙的脸上。却见他此时又气又窘,面色绯红,竟果真有几分艷色,不比那些绝色美女差到哪里。 林玄英沉下脸来,不悦道:“傅三公子,还请自重。来者是客,你这般待客之道,却是失了傅家子弟的体面。只怕傅老先生若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楼上的老人终是有些皱起眉头,向管家吩咐道:“你下去调解一下,别让他们闹得太不像话。平白得罪平国公府能有什么好处。让晋晴上来一下。” 管家领命下楼,走到宴场中间。 傅晋晴见了他,倒是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道:“李爷爷,您来这里有什么事?” 李管家看了一眼那站在场地边缘一棵柳树下面一脸窘迫的年轻人。远看其已是长相不俗,近看更是惊为天人。老太爷不愿与平国公府结仇,所幸这小公子明亮眼中只怒不恨。对于他这样的老人来说,这小公子透澈得一眼见底,他并非记仇之人。 只是这般难能可贵的品质落在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眼中,便是无知与无能,不屑与之为伍了。 李管家只看了方越笙一眼,便移开目光,向傅晋晴道:“三公子,你随我来,老太爷唤你过去。”又向众宾客道:“诸位都是傅府贵客,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担待。” 众人都道不敢,心里却都知道这是傅老先生看到了这边的闹剧,派李管家来敲打众人来了。李管家带着傅晋晴一走,众人即刻散了,连古锋也只是看了方越笙一眼,远远地走开了。 虽然与勛贵世家对立,他们却没必要在傅老先生面前闹出来。私怨与前途比起来,自然是后者更为重要。 林玄英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忙回头看向方越笙,怕他被人那般刁难闹脾气再添乱子。没想到他却在东张西望,一张脸上尽是不满。 “凌戟到底去了哪里?!”方越笙不悦道,“居然到现在还不回来。” 林玄英道:“他与傅晋文过去结识几个朋友,后来似乎被傅老夫人叫过去了。应该不会再耽搁太久,方世子不用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方越笙哼道,想了想却十分疑惑,“他一个男子,傅老夫人唤他做什么?” “今日傅老先生寿诞,这里只是其中一处宴客之地。傅老夫人另在湖水那边的假山上设宴招待前来贺寿的各府贵妇。”林玄英笑道,“她们都是长辈,也没有太多顾忌。我猜测,傅老夫人是有意替凌戟保媒拉縴,要为他谋一份好姻缘。” “他?”方越笙下意识地嗤笑一声,“能得傅老夫人宴请的定然都是身份不凡的贵夫人,会能看上凌戟?” “小世子还不知道吧。”林玄英瞟了他一眼,道,“凌戟的前途众人十分看好,若他愿意离开平国公府,平步青云是指日可待。这样一个有本事有前途却没背景的年轻人,既是助力又好掌控,贵夫人们焉能不喜,他可是十分抢手的。” “又是这些陈辞烂调。”方越笙不屑道,“他真那么有本事,何必巴着我平国公府不放?!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 林玄英看他反应,一边替凌戟心酸不值,一边又道:“方世子既贵为公府世子,为何竟看不清楚如今形势。皇上自登基时起,便已有意削弱世家势力,扶持寒门子弟。凌戟这种出身,又是文武双全之才,他又早已不是你方府家奴。只要他自己愿意与方府划清界限,凭他的本事,定得皇上重用,什么财富地位不是唾手可得。”他斜睨着方越笙,“他却偏偏与方府牵扯不清。这外面多少人替他不值,恨他不争,又有多少人等着做那千里马的伯乐。方世子竟是一概不知?” 以前慕晨等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却是趾高气扬跟他置气居多,方越笙是从来不信的。像林玄英这样冷静述说,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一时竟不知是信是疑。 林玄英见他神色变换,也不等他想清楚,又道:“罢了,说这些干什么。我带你去找凌戟吧,想来他也该回来了。”他还不知道凌戟到底拿这个小世子走到了哪一步,万一激起了小世子的邪性连累得凌戟不能得逞,恐怕凌戟要跟他没完。 在另一边,凌戟耐心着应付过傅老夫人的寒暄训问,甫一脱离了众位贵夫人的魔掌,心里挂念着方越笙,连忙急匆匆地往回赶。 两处宴宾之地相隔着一汪湖水,湖边小径修葺得甚是雅致,凌戟却没心思细细欣赏,只是一径快步朝前走。 “凌小友,留步。”路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凌戟心里仰天长嘆。今日他本不该离开方越笙身边,为何所有人都来捣乱。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只能作出一副恭敬模样,向着从另一条小径处走来的两个人行了一礼。 “佟将军,小子愚钝,竟未看见二位大人身影。” “无妨,不用多礼,我们本也是随便转转。傅家的花园还是极其雅致的。”其中较壮硕那人笑道。 这佟将军年过不惑,却是声如洪钟,神采奕奕,看上去慡朗而不粗莽。他是当今皇上提拔起的第一批寒门子弟,多年来戍守海疆,更替朝廷收服了周边几个小国,俯首称臣,年年进贡。虽然皇帝明面上的奖赏不如对许侯爷来得皇恩浩荡,论起股肱之臣皇帝心腹,却是非他莫属。 “张大人,这就是我向你说起过的凌戟。”佟将军向身边人道,“自从他得中武状元那一年,我就一直想要让他到我麾下效力。没想到这小子不愿出仕亦不愿从军,转头又去读书考状元去了,真是白白浪费光阴。” 张大人上下打量了凌戟一眼,点头道:“傅老先生也常向我说起凌小友。他既能同时得傅老先生和佟将军青眼有加,也是极为难得的。明春会试若能高中,文武双状元也是一番佳话。” “我也是这样想的。”佟将军哈哈笑道,“如何啊,凌戟,你上次说要考状元,本将军就暂且放过你。等你明春高中,也不用留在京中看那些酸儒脸色,何不跟我去往边疆。如今临疆几个蛮族又在蠢蠢欲动,海外亦有战况,皇上想要更大疆域,这其中大有你施展之地。保家卫国自是一方面,以军功封侯也不是不可能。那平国公府即便对你有恩,你日后飞黄腾达之时再来相报亦为时不晚,何必在京城里给人伏小作低,没得辱没了自己。” 凌戟垂手默然听完,恭敬道:“蒙佟将军青眼以待,晚辈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有分毫懈怠。” “你看看,你看看。”佟将军指着他无奈笑道,“每次说起这件事,他就跟我打哑迷。所以我最讨厌读书人,说话不清不楚,净绕弯子。我可是被他坑过一回了,这一次凌戟你可别想故技重施。你就直说吧,愿不愿意来我麾下效力?!” 凌戟无奈苦笑道:“佟将军,非是我不愿,能到佟将军麾下为国尽忠,是我习武之人的最大荣耀。但是平国公府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不管?” “罢了罢了,你这愚忠的蠢小子,我不与你多说了。”佟将军一挥手,面露愠色。 那张大人却笑道:“依老夫看,若非这凌小友是这般愚忠之人,只怕他也入不得将军法眼。他若要求着被将军收归麾下,将军定然嫌弃。这却是将军给自己出的难题了。” 两人互相调侃着,也不再拘着凌戟,容他拜别而去。 凌戟刚转过小径一个拐角,迎面竟碰上面色不善的方越笙,还有他身后跟着的林玄英。 凌戟皱眉看了林玄英一眼,林玄英却只是对他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便自己走了,留他两个磨牙去。 方越笙端着骄傲昂起头来,冷冷道:“你为什么不答应?” “什么?”凌戟一怔道。 “你少在我面前装蒜了,刚才那佟将军给你的许诺多诱人哪,能靠着军功封侯拜相呢,前途多么光明远大,你为什么不答应?!”方越笙越说越怒。 今天是他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凌戟在别人眼中的份量。不是慕晨那些人嘴上叫嚷的,而是傅老先生佟将军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傢伙一个个自己现身说法地展现给他看的。 原来凌戟真的不需要靠着他们侯府便可飞黄腾达,那他为什么假惺惺地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忠顺模样?说不定心里根本就在嘲讽他无知又可笑吧。 想到这种可能,方越笙只觉得凌戟那张总是装得温和又谦顺的脸越发可恶起来。 ☆、第26章 又起 凌戟看着方越笙,轻声道:“少爷,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侯府。” 方越笙看着他,凌戟的神情依旧镇定平静,没有丝毫失态,他却只觉得心中发酵的怒火越发无处发泄。 这个人总是这样,好像什么事都无法让他失去冷静。方侯爷觉得这样的人稳重可靠,方越笙却因此对他十分看不惯。 嘴上总说着忠心,但如果有一丝在意,也不该是这么波澜不惊的态度吧。即便他发火吵闹一通,方越笙都会相信他的忠心也许有一丝髮自内心,也好过这副一看就口是心非的模样。 但是凌戟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一丝不妥当,方越笙也不知道该从何指责了,抱起手臂自己生起闷气。 凌戟打量着他的神色,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少爷,我们回去吧,宴会大概要开始了。” “不去了,我要回府。”方越笙甩开他,转身要走。 “少爷,来都来了,我们再多呆一会儿就走,何必半途不告而别失了礼数。”凌戟拉住他的手劝道。 方越笙方才被人挤兑,早想一走了之,但是凌戟的话说得也有道理,若是现在不管不顾地走了,刚才受的气不是白受了,回去还要被方侯爷念叼。 第21页 趁着方越笙迟疑不定的时候,凌戟已经将他拉回了设宴的那片空地。 此时众人皆已落座,湖中心的戏台子上也收了杂耍班子,换上了咿咿呀呀的戏文,一群丫鬟僕妇拎着食篮鱼贯而入,正将桌子上的果品茶水撤下,换上酒水汤菜。 他二人一出现在宴场之中,众人登时将目光汇聚过来。凌戟尚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何事,只是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估计方越笙刚才是搞出了些动静来。 他越发后悔起来,不该将方越笙一人留在此处。 凌戟心中想着,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脸镇静地拉着方越笙走向两人的座位。 傅晋晴看着方越笙乖乖任凌戟牵着的手,挑起眉头,目光中露出一丝讶然。 这方世子因为古锋碰了他一下就大喊大叫,倒是不介意凌戟亲近。看起来说他嫉妒敌视凌戟的传闻也不尽真切。 两人默然落座,同桌之人并没几个相熟的,凌戟仍旧与众人招唿寒暄了一番。方越笙自然是懒得理会的,若在平常凌戟定要带着他一起,不然来这一趟就毫无意义了。但此刻不知道刚才他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凌戟也不忍苛责他了。 方越笙闷闷不乐地坐着,心里算计着什么时候离开才好。一群丫鬟穿梭在场中,往每一个大桌上布菜。 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走到方越笙身后时,明明是平地却突觉脚下一绊,竟是一个踉跄,连人带着手中的东西齐齐向方越笙身上摔去。 凌戟感觉到不对,眼明手快地一把拉起方越笙离开座位,掌风一扫,将那快要倾倒在桌面上的饭菜挥到了一边,落在空地上。 小丫鬟倒在方越笙的凳子上,还有些木木地发愣,一时回不过神来。 凌戟皱眉看向一个方向,那边几人尽是自己不熟识的,但平素也没有什么矛盾,不过井水不犯河水,方越笙跟他们更是八桿子打不着边的关系,何以耍这种下作手段? 凌戟收回视线,看向方越笙,关切道:“少爷,没事吧。” 方越笙虽然被他拉开,衣角上却仍旧溅上了一片汤汁,还有一些沾在衣襟上,连发稍上也有,在那银灰色的丝袍上显得十分扎眼。 那闯了祸的小丫鬟赶忙爬了起来,跪在一边瑟瑟发抖,不住道歉求饶。方越笙只觉自己一身狼狈,面色不善地看向那小丫鬟。 他向来对女子是很有怜香惜玉之心的,但是害他当众出丑的就另当别论了。 凌戟拉住他,在他耳边道:“少爷,不怪她,不过是有人借她的手害少爷出丑。” “我看就是你要害我出丑,我根本就不该来!”方越笙瞪着凌戟,恨恨地低声道,“许如信说得对,我早该把你那劳什子请柬给扔了!以后休想本世子再信你一个字!” 旁边已经有几个僕妇过来,有两个人拉起那丫鬟扭回后院去了,另有两名外妇一脸歉意地恭身行礼道:“真是对不住了,是我们没有调教好,让那些小丫头毛手毛脚的,唐突了贵客。客房和热水新衣已经备下,请方世子随我们来。” 方越笙对于衣服上的汤汁已经一刻也不能容忍,更别说还有周围那些人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窃窃私语,他黑着脸随那两名僕妇去了,看也不看凌戟一眼。 凌戟苦笑一声,也只能自己跟了过去。 他与方越笙前后脚进了客房,将那两名僕妇遣走,凌戟关上房门,走向方越笙。他正在水盆边一脸纠结着不知如何是好。 凌戟走过去,将那盆里的毛巾拧出来,拉着方越笙坐到凳子上:“少爷别动,我来替少爷清理。” 他细细地将方越笙头髮上的几点汤汁擦去。方越笙等他弄妥当了,便站起来三下五除二地脱去层层外衫,一直脱到只剩小衣。 凌戟不提防间看着方越笙在他面前不带一丝防备地脱得那么干净,尽管他手脚麻利没有一丝诱惑,但对于隐忍了十几年的凌戟来说刺激也是不小。距离上次在书院里同床而眠的那两天已过去一个多月,凌戟这些时日以来初尝甜头日思夜想,再加上现在天热,他那贴身的小衣顺滑轻薄,紧紧贴着那副身躯,将那纤细腰身修长双腿勾勒得一览无遗。 凌戟的眼光无法自制地在那美妙躯体上流连逡巡,只觉得向来冷静的头脑都开始发热起来。 方越笙完全没注意到凌戟的反应,走到床边拿起那里准备好的新衣裳,面上露出一丝纠结。 虽然那僕妇说这几件都是全新的,但是他还是有些不自在,想到要把这些外府的衣裳穿到身上,直到回府才能脱掉,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方越笙站在那里纠结不停,突然想到凌戟还在房里,勐地回头瞪向他。 凌戟有些慌乱地收回图谋不轨的视线,垂首敛睫,不知道方越笙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方越笙几步跨到他跟前,拉起他的衣裳扯了扯:“凌戟,你把衣裳脱掉。” “什……什么?”凌戟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这个自己日思夜想了十几年的小世子。 方越笙看他神色,以为他是不愿意,怒道:“都是因为你,害得本世子当众出丑,现在还要我穿那些不知道什么人做出来的衣裳?我是不穿的,你把衣裳脱掉,我穿你的,你去穿那些衣裳。” 凌戟耳边似乎听到轰隆一声,好像看到了烟花在眼前炸开,一片绚丽多彩。 他的小少爷是什么意思?当日在书院时没得选他必须得将就,所以穿了他的衣裳,那也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现在呢?明明处处嫌弃他,他却情愿穿他身上的衣裳,也不愿意穿傅府精心准备的新衫?他到底懂不懂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少爷,那些是新的……无人上过身的……”凌戟难得有些张口结舌,失了平素冷静。 方越笙看在眼里,却觉得他是故意推脱。一时气性上来,反正这里左右无人,刚才受的气这会儿都冲着凌戟爆发了。 “混帐,我受够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本世子也不用在这里受这些人的恶气!”方越笙说着,干脆亲自上手去扒凌戟的衣裳,“你给我脱下来,我马上就回府!以后便是有老爷压着,本世子也再不会上你的当!你这个伪君子!” 方越笙那些空口白牙的污衊已经入不了凌戟的耳,他两只手虚虚扶着冲到他怀里的方世子,任他拉扯扭打,手脚粗鲁地脱他的衣裳。 “少爷,你别动了……”凌戟吞了吞口水,嗓音有些沙哑。 方越笙岂会听他的话,还只当是凌戟不愿意服从他的命令,口中怒道:“你闭嘴!谁给你的胆子命令本世子!”不过就是要他的衣裳暂时穿戴半天,这人口口声声忠诚忠诚,却连这点要求都不愿意听从,可见是个伪君子! 方越笙手上依旧不停地扯着凌戟的衣襟腰带,扯得他衣襟大开,露出大片结实胸膛。掌心滑过,方越笙只觉得那触感坚硬火热。没想到凌戟看上去修长精瘦,衣衫下面却如此孔武有力。方越笙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一介武夫,读再多书也不涨文雅气质。 “世子,我说真的,你别再动了!”凌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这在他身上作妖的小世子紧紧搂在怀里,气息粗重地喷在他的耳边。 方越笙茫然一瞬,又转而怒火高涨,正欲对他的唐突怒斥,却突然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凌戟将他搂得如此紧密,在这样亲近的接触之下,凌戟身上的火热气息,还有那些他并不陌生的反应,都毫无保留不知羞耻地向他彰显着存在感。 ☆、第27章 表白 方越笙一把推开凌戟,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怎么了你?你干什么?!” 凌戟心知已是瞒不住,他也不想再瞒下去。方越笙对他的偏见太深了,他越是对他忠诚,方越笙就越是怀疑他的企图。 这也不怪他,连傅老先生和王山长这样的人都想不明白他的做法,方越笙又怎么会相信他。 凌戟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方越笙道:“少爷,如你所见。我……我对少爷……倾慕已久。” “你说什么?!”方越笙瞪大了双眼,指着凌戟道:“你……你、你喜欢男人?” “我喜欢少爷。”凌戟纠正道。 “胡说!你又想干什么?别在本世子面前耍什么花样。”方越笙狐疑地看着他。连在这种时候凌戟都是一脸冷静,简直太可疑了。 凌戟看他神色,岂会不明白他的想法。他苦笑了一声,他从小到大一颗心都扑在方越笙的身上,细緻无遗地照顾他,从来捨不得他受一点点的苦。他努力鞭策自己,他要文成武就,全部都是为了方越笙。方越笙总是远着他不说,甚至对他连一丝信任都没有。他做人到底是有多失败? 凌戟上前一步,方越笙马上警觉地向后退去:“你干什么?不要靠近我!” 凌戟不理会他的警告,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少爷,你不愿意相信我的话,这颗心你总要相信吧。” 方越笙第一反应想要甩开他,却被掌心下那突突如擂鼓一样的心跳吓了一跳。 与他面上的冷静不同,凌戟的心跳却显得分外紧张,连带着抓着他的那只手也出了一层薄汗。 凌戟看向他,扯了扯唇角,道:“少爷,这样你愿意相信我的话了么?” 凌戟松开他,方越笙马上受惊一样收回自己的手,皱眉看着凌戟。 “你真的……喜欢我像喜欢女人一样喜欢我?” 凌戟想要点头,又觉得似乎并非如此,方越笙的表述不当。他从来没将方越笙当成女人,他也从来不喜欢别的男人。从他懂事时起,他的一颗心就全牵在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少爷身上了。 方越笙却没等他纠正,接着一脸厌恶地道:“你好噁心!离我远点!” 十几年了,凌戟早就将他的心思暴露之后方越笙会有的反应翻来覆去地想了不知多少遍。他会生气,会讨厌,会觉得他噁心,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尽管如此,方越笙在他面前这样直白地露出厌恶的神情,凌戟却并不能像自己所想的那样镇定若素。 他将自己的感情双手奉上的那一刻,还是带着一丝期待的。只是此刻方越笙视他如勐兽的神情,还有他嘴里吐出的刻薄话语,无一不将他的那点渺茫期待击得粉碎。 凌戟有些黯然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敢离方越笙太近。 方越笙昂首打量了他片刻。这傢伙向来端着稳重自持的架子,鲜少看到他这样沮丧。方越笙对于凌戟此刻的模样倒有几分新鲜。 第22页 “你不愿意离开侯府,也是因为你喜欢我?”方越笙皱着眉头又问道。 “没错。”凌戟有些心灰意冷,索性破罐子破摔,干脆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全部捧在方越笙的面前,任他一次作践到底也好。 “我从记事起,就一心爱慕少爷。我少年习武,考武状元,是因为老爷说少爷将来袭爵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来保护。少爷定会捐个文职,若有武将相持,便可更加顺遂。但武将升迁必须到战场上挣取军功,我没有立刻做官是因为不想离开少爷太远。我转而参加科举,是因为我们侯府一直陷在勛贵世家当中,权势盘根错节正为今上所忌惮。我想为少爷铺平道路,以策万全,所以去结交清贵之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爷。” 凌戟将自己隐忍了十几年的拳拳深情撕去一切武装,脆弱地、赤裸裸地呈在方越笙的面前。方越笙只需要用一个刻薄的词语,一个厌恶的眼神,就能让他痛彻心扉。 凌越垂首镇静道来,仿佛在说着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只是他握紧成拳微微颤抖的手泄漏了他的紧张脆弱。 方越笙皱眉听完,毫不客气地道:“你居然那么早就对本世子有不轨启图。怪不得之前在书院的时候,你还非要跟我挤在一张床上!好噁心,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他看到凌戟随着他的话语,那向来挺拔坚韧的身形居然微微一颤。凌戟没有抬头看他,又向后退去,离开他好几步远,才垂首行了一礼:“少爷先更衣,我去外面侯着。等少爷打理妥当了,我送少爷回府。” 他说完便向外走去。方越笙在后面道:“让车夫送我就够了,我才不要跟你共乘一辆马车!” 凌戟挺直的嵴背似乎绷得更紧了,明明还是那样宽厚有力,却似乎又脆弱无比,只需稍一用力就要崩溃似的。 看着凌戟走出房门,又将门板掩上,方越笙才走回桌边坐了下来,抱着手臂搓了搓。 “凌戟居然敢有这样的想法,好噁心!回去一定要告诉老爷,绝对不能再把他留在府里!” 方越笙坐在凳子上出神了片刻,脑海里无法自制地不断回想刚才凌戟的模样。 他敢说凌戟长到这么大都没这么失态过。从小到大,不管面对什么事,他都显得胸有成竹,游刃有余。也是因此方侯爷竟将侯府的许多事情交给他去办。如今侯府下面管着的庄铺几乎都是凌戟在打理,甚至连朝堂上的事情方侯爷也爱找他商议,反倒将他这个正牌世子撂在一边。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百毒不侵无坚不摧的凌戟,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战战兢兢,可怜兮兮的。 刚才他说喜欢他的时候,表面上装得无比冷静,那心跳得都振得他手心发麻,可见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有多么紧张。 方越笙想着方才的情形,抬起摸过凌戟胸膛的手摩挲了两下,心头的怒火居然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阵得意忘形。 凌戟居然喜欢他!还喜欢了他十几年! 方越笙勐地站起身来,心情颇为愉快地转了两圈。 这个被所有人夸赞的文武双全、前途远大的青年才俊!他的父亲、王山长、傅老先生、佟将军,还有傅老夫人还有那些京城贵妇,所有人都对凌戟赞不绝口,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但是他们还不知道吧,这样的凌戟居然这么这么地喜欢着他这个纨绔子弟! 真想让他们都知道,看看这些人是个什么表情!方越笙恶劣地想着,转到镜子前面打量着自己。 镜中之人俊目修眉,眼含秋波,微微上挑的眼尾,纤长浓密的扇睫,鼻樑挺直小巧,唇红齿白,肌肤光洁白润,墨发如瀑,身形修长。 就是这样的他,把凌戟迷得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方越笙得意地对着镜子正了正发冠,抚了抚发稍。他发现自己身上贴身的小衣将他的身形勾勒得裊娜风流,一截白皙纤腰还露了出来。又想到刚才凌戟看都不敢看他的模样,还有后来他那些无耻的反应。 “好噁心,哼,他刚才肯定在脑子里想些不正经的事。”方越笙一边拉好自己的衣角一边自言自语地嫌恶道,却忍不住嘴角翘起的得意。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半天,才将心里的那些不淡定平息下去。 凌戟突然说出那些无耻的话来,害他连最棘手的手都没搞定。方越笙看向床头放着的新衫,果断地走向门边,抬手敲了敲。 “凌戟,你在外面吗?” 等了片刻,外面居然没有一丝声音。方越笙皱起眉头。难道他不在?受不了奚落先走了?简直岂有此理。 他正想着,外面便传来凌戟有些沙哑的声音:“我在。世子有何事?” 还叫世子,装模作样!方越笙在心里唾弃一番。听他这没精打采的声音,想到他刚才一直等在门外,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忐忑呢。哼! 方越笙打开门,看到凌戟站在走廊外面,果然显得十分消沉。 “刚才的事还没完呢,都怪你说那些怪噁心的话。”他话音一落,凌戟就像被蜜蜂蜇到似的,又向后退了一步。 方越笙接着道:“你快点进来,把你的衣裳脱给我。” “什么?!”凌戟勐然抬头看向他,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来的微妙。 方越笙皱起眉头:“让你把衣裳脱给我,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快点换好衣裳我要马上回府!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凌戟张了张口,有些迟疑地道:“世子……还是要穿我身上的衣裳,让我去穿傅府准备的新衣裳?” “是啊!”方越笙理所当然地道,“怎么,你想推辞?!这点小事你都要违背我的命令,还敢说什么真心对我?!” “……世子误会了,我当然愿意。”凌戟走了过来,让方越笙先进了房间,他也跟了进去。 方越笙抓起床头的衣裳扔给凌戟:“快点换下来,别磨磨蹭蹭的。” 凌戟脱下自己的外衫,走到方越笙跟前,往他身上一裹,垂下眼睫看着他低声道:“我服侍世子更衣。” 他离得那么近,热气喷在颈边,方越笙连忙推开他。 “你滚开,不要离我这么近,好噁心!” 凌戟垂首后退几步,默默穿好搁在桌子上的衣裳。他看着方越笙笨手笨脚地将还带着他的体温的衣衫裹住他修长美丽的身躯,墨黑眼眸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嘴里说着好噁心,却非要穿他的衣裳,这个小少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28章 之后 等着方越笙穿好衣裳,便与凌戟一道去与主人告别。 傅晋玉已经听说了刚才的事情,十分歉意地道:“太抱歉了,是我们招待不周,唐突了世子。改日在下一定登门致歉。” 方越笙对温文而雅的傅晋玉十分有好感,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表面端着礼数实则看不起人,是个实实在在的真君子。 “不要紧,不关你的事。”方越笙摆了摆手道。 傅晋玉笑了笑,再次行了一礼,招来下人,带着二人向外走去。 他站在原处,目送二人离开的背影,古锋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倒是对那个小世子十足客气。”古锋哼道。 傅晋玉笑了笑道:“我挺喜欢他的。”说完便走回宴场,继续招待宾客。 林玄英看着方越笙身上穿着凌戟的衣裳,面带桃色(?)地走在他身边,喝在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硬是忍了下去,呛得连连咳嗽。 这是什么状况?虽然两人个去换衣裳的时间久了点,但不至于发生点别的什么吧?!这可是在别人府里! 可如果不是,那小世子又怎么会穿着凌戟的衣裳? 可如果是——林玄英向凌戟投去同情的目光,这未免也太快了些,恩…… 凌戟感到林玄英的打量,向他面色不善地比了个手势,让他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世子还不知道自己身上那略大的衣衫如此引人遐思,心里还在想着凌戟呆会儿肯定非要和他同乘一辆马车,他要怎样狠狠地拒绝他,羞辱他! 两人来到傅府的大门外,已经有小厮将车马备好。两人来的时候就一辆车来的,这会儿自然没有多余的车。 凌戟扶着方越笙登上马车,方越笙撩开帘子坐了进去。车厢里的冰鉴还在散发着凉气,整个车厢 都十分凉慡舒适。 方越笙坐在软垫上,抱臂昂首看着车帘。 这个图谋不轨的凌戟,非要和他同乘一辆车,必定不安好心,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龌龊的事!一等他挑帘子,他就要将他踢出去! 方越笙信心十足地等着,没想到还没等到凌戟挑帘子,马车就已经慢慢地驶了起来。 方越笙傻眼了。 人呢? 他挑开窗帘向外看去,却见凌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匹马,一个小厮拉着缰绳站在马身旁边,他正低着头跟那个长相清秀的小厮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一脸笑意。 方越笙心头火起,怒呵一声:“凌戟!” 凌戟抬头看向他,面带不解,却仍旧道:“少爷先随车夫回府,我马上就来。” 他说完一句话,就又低头跟那小厮谈论起来,那张脸上笑得十分刺眼。 方越笙恨恨地一摔车帘,坐回软垫上,抱着手臂十分生气。 这个口是心非的混蛋!刚才还说喜欢他喜欢了十几年喜欢得不得了,他这种模样哪像他说的那么喜欢?!真是个大骗子! 方越笙想来想去,又挑开帘子回头看,后头哪还有凌戟的身影? “混蛋凌戟!”方越笙气得破口大骂。 “少爷?”无辜被骂的那个人突然骑着马从马车的另一边绕了过来,走在车的旁边。 原来凌戟并没有要和他同乘一辆车,而是借了一匹马,跟在车的旁边。 方越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勐地一摔帘子,钻回车厢。 凌戟苦笑了一下,方越笙果然还是厌恶他的。 也对,他连方夫人给他准备的花容月貌温柔体贴的通房丫头都接受不了,又怎么会接受一个男人对他的爱恋? 凌戟有些失落地驱马跟在车厢后面,一直到了方府西侧角门外。 方越笙下了车就直接跑进门,根本不看凌戟一眼。凌戟想了想,没像往常一样跟进去,交待门子找来一个小厮将他借的马送回傅府去,径直去找方侯爷回话。 凌戟将宴场上发生的事向方侯爷讲述了一遍,末了又道:“是我疏忽了,明知世家与清贵之间矛盾重重,就该一直留在少爷身边的,也不至于让少爷受了委屈。” 第23页 对于渐渐势同水火的两个派系,方侯爷自己就深受其苦,因此只是嘆道:“不怪你。以前我把笙儿护得太好了,才养得他天真不知世事。也该让他见识一下外面的风雨。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 “本想介绍几个资质品行都不错的年轻人给少爷认识,结果也耽搁了下来。以后恐怕是机会难寻了。”凌戟道,“倒是傅府大公子傅晋玉,似乎对少爷印象不错。” 方侯爷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此行也不算全无收穫。傅晋玉在太子跟前极是得力,他日太子登基,傅晋玉必得重用。如果他能对笙儿另眼相看,我们方府也能多一分保障。” “侯爷?”凌戟有些错鄂。方侯爷向来沉醉于十二世家权势涛天的花团锦簇的表相之中,凌戟虽曾向他分析过世家的危机,方侯爷也只当他是杞人忧天。没想到他今天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以前只怕侯府权势不够大,何曾担心过方府的命运。 方侯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别的人都是虚的。好孩子,只要你能永远留在笙儿身边照顾他,我便能放心了。” “侯爷放心,只要少爷需要我,我必然在的。”凌戟低头应诺。 清鸿院中,方越笙跑到卧房里面,将身上的衣裳尽数脱下来,胡乱扔到屏风上面。 霜荷忙不迭地收拾起来,一边焦急道:“唉呀,我的少爷,你出去吃一回酒,怎么把衣裳都吃没了。你这又穿的谁的衣裳啊?!你的衣裳呢?那可是我们姐妹新做的。” “被几个小人使计给弄脏了。”方越笙脱得只剩小衣,走到桌边端起茶碗来灌了一汽,才舒服了吁了口气,接着道:“脏衣裳凌戟拿回来了,你们是洗是扔看着办,以后别拿来给我穿了。这几件是凌戟的。” 霜荷怀抱着衣裳垂下头来,脸色有些发红。 “凌戟要是来了,跟他说我不见他。”方越笙一脸嫌弃地道。 他没听到霜荷应声,转头一看,却见他的婢女一脸娇羞地抱着凌戟的衣裳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霜荷,你怎么了?”方越笙唤道。 “啊?哦!”霜荷勐地回过神来,忙应道,“我知道了,如果凌大哥来,我会打发他走的。”以前凌戟过来的时候,方越笙如果有事不见,都是霜荷出去和他寒暄一阵子,再将他打发走的。只是方越笙从来没像今天一样刻意交待不让人家进门。 方越笙满意地点了点头,夏桃已经找出一套新衣来,服侍他穿上。 霜荷坐在榻上,将凌戟的衣裳一件一件细心地叠整齐。方越笙从镜子里看到她的模样,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唉对了,霜荷,为什么你叫他什么凌大哥。不是都让你们叫凌少爷的么?” 霜荷还未开口,夏桃已经笑道:“那是对别人,霜荷自然不用的。” “为什么不用?”方越笙好奇道。 夏桃刚要解释,霜荷已经喝止他:“夏桃,你不要在少爷跟前胡说八道,仔细太太知道了,看怎么治你。” 夏桃撇了撇嘴,不再说话。霜荷上前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道:“不过就是我的父母与凌少爷的父母关系亲近,我们小时候比别人也熟一些,这才一直这么叫下来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方越笙点了点头,也没心思接着打听。 换好衣裳,婢女们又取来冰鉴,还有一早在井水里湃着的葡萄,洗净了端到方越笙的跟前。 他躺在矮榻上,一边吃水果一边昏昏欲睡。 刚才在傅府什么都没吃着,霜荷已经带人去小厨房里给他准备午膳。方越笙自己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唤道:“来人啊。” 夏桃忙跑了进来,应道:“少爷,有什么事?” “凌戟来过吗?”方越笙问道。 夏桃道:“我一直在外面,凌少爷没有来过呢。” 方越笙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他来的话,一定不要让他进门。就跟他说我不想看到他,让他滚得远远的,不要来烦我。” 夏桃心里虽然疑惑,还是一一应了。 不多时饭菜已经备齐,摆上桌子,霜荷等人伺候着方越笙用过午膳。他在屋里走了几圈,有些百无聊赖,想了想又跑到自己书房里,随便抽出一本书来摊在眼前。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世子毫无例外地抱着书香甜地进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方越笙突地醒了过来,看看外面的天色,居然已近黄昏。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将丫头唤来。 “凌戟来了吗?有没有狠狠地把他轰走?” 夏桃扑哧笑了一声,回道:“少爷放心,凌少爷一下午都没有过来。他要是来了,我们准把他轰走。” 方越笙面色不快地皱起眉头:“一下午都没来?” 夏桃点了点头。霜荷抱着针线筐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我听二门的小厮说了,凌少爷中午回来去老爷书房里回过话,就直接出府回书院了。少爷不必担心他会来我们清鸿院。” “你说什么?他早就回书院了?!”方越笙瞪大眼睛道。 “是啊。凌少爷说了,傅老爷子寿诞一过,他也就没有什么事了。可能一直到过年都不太回府了,要在书院好好用功呢。” “混蛋凌戟!”方越笙怒得一拍桌子,尤嫌不够,又踢了一下桌脚,将两个丫头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生气。 混蛋,混蛋!果然是个大骗子!最大最大的大骗子! 上午在那里口口声声地说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他这副臭样子哪里像喜欢了?! 从中午乘马车时积贊的怒火陡然爆发出来,方越笙在书房里兜了几个圈子,简直无处发泄。 这个混蛋,以后再想见他,想都不要想! ☆、第29章 相处 方越笙在自己房里纠结了片刻,显得很是苦恼。 夏桃端来茶水放在桌上,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少爷,怎么凌少爷回书院了,你很不高兴吗?” “谁管他回不回书院了!”方越笙怒道。 “那少爷为何闷闷不乐?”夏桃笑道。 方越笙趴在书案上生闷气,箇中缘由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这跟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那傢伙不是连跟他说句话都心跳如擂鼓,又是紧张又是出汗的,难道他不该来好好讨好自己吗? 方越笙想到自己狠狠骂过他好几回,凌戟那时候显得很是受伤。难道就因为这样,他决定不喜欢他了? 看他走得这么干脆,如果喜欢他不应该过来看看他么?如果凌戟真的就这么不喜欢他了,他好像有点……得不偿失? 方越笙更加郁闷了,有些后悔刚才骂人家那么狠。 他在屋里坐立不安了小半个时辰,突然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霜荷忙跟在后面问道:“少爷去哪儿?” “我去找老爷!”方越笙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地出了院门,霜荷和夏桃两人一脸惊讶地面面相觑。 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啦?向来老爷传唤都吓得像只兔子似的少爷,居然自己跑过去找老爷? 方越笙跑到方侯爷的书房外面,听小厮说方侯爷去了方夫人的院子,他更加底气十足了,脚下生风地赶了过去。 方夫人正与方侯爷说着话,她的贴身大丫鬟跑了进来,笑道:“老爷,太太,大少爷来了。” 丫鬟话音一落,守门的两个小丫头打开门帘子,方越笙一身轻松地走了进来。 “给老爷太太请安。”方越笙站在堂下行礼道。 方夫人忙道:“笙儿快来,让娘看看,听说今天你去傅老先生府上受了刁难,真是委屈我儿了。” 方越笙凑了过去,被方夫人搂在怀里,带着撒娇地道:“母亲也知道了。可不是么,那些人太可恶了,我以礼相待,他们还要咄咄逼人。” 方侯爷在旁边冷哼一声,斥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太太撒娇,成什么体统!” 方夫人嗔了他一眼,搂紧了方越笙,摩挲着他的头髮脸颊,道:“再大也是我的儿子,跟我撒娇怎么了?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我的笙儿呢。” 方侯爷被方夫人说得老脸一红,不自在地咳了咳。 方越笙还记得自己此行目的,此时有方夫人在他更不怕方侯爷了,开口道:“父亲,凌戟今天回来说了什么?” 他这是第一次开口问凌戟的事情,方侯爷只当他是去了傅府一趟,学到了教训转了性子,不再对凌戟那么排斥,因此难得地和颜悦色起来。 “凌戟已经把傅府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这一次不是你的错,不用担心我会罚你。” “那凌戟呢?”方越笙追问道。 “什么凌戟呢?”方侯爷疑道。 “就是……就是他怎么就回书院了?!” “府里又没事,他当然回书院了。他明年就要下场了,你以都像你似的整天无所事事。”方侯爷眼睛一瞪。 方越笙鼓着嘴,趴在方夫人怀里闷闷不乐。他想问那个凌戟为什么不来看看他再回书院,以前他哪次都要来跟他辞行的,一副依依不捨的样子。这次倒是干脆得很。 不过他再天真也不敢把这话拿来问方侯爷。 方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笙儿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又受了委屈,可怜见的。今晚就留在娘这里用膳,我让厨房做你最爱吃的云片糕。” 方夫人又看向方侯爷,道:“你也留下来,陪儿子吃顿饭。整天见着笙儿也没个好气,好好的孩子都让你吓坏了。” 方侯爷自然应了。方越笙陪着方侯爷与方夫人用过晚膳,又打起精神去方老夫人处请过安,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一连好几天,方越笙都无所事事地呆在府里。许如信派人来请过他几回,他都有些兴致索然,都推辞了。 直到半月之后,方越笙算了算,这天正是启明书院放假的日子。以前凌戟一到放假就忙不迭地滚回府里了,方越笙已经在心里想了好几种惩罚这个色胆包天的混蛋的方法。 一大清早,霜荷夏桃像平日里一样服侍他梳洗更衣。方越笙照着镜子看了看,有些不太满意地皱起眉头。 “这件有点暗了,再找件鲜亮点的来。”方越笙吩咐道。 霜荷让夏桃帮他把刚穿好的衣衫脱下来,自己去把衣箱打开,翻出一套大红色的衫子出来。 第24页 “不要,太俗气了。”方越笙不满意地摇头,“要鲜亮又淡雅一点的。” 霜荷无法,只能继续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一件银色的来,外面一件淡绿色的薄透罩衫,显得分外俊逸素雅。 方越笙点了点头,又让霜荷把他的腰饰全都摆出来,横挑竖挑挑中了形制极其繁复的一整套玉饰,让两个丫头费了老大一番力气才给他穿戴整齐。 霜荷抹了抹额头,问道:“少爷今天要出门吗?” “没有啊。”方越笙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照了照,心情极好地回道。 “那少爷打扮得这么漂亮干什么。”夏桃笑道,“难道专门穿给我们看的?” 方越笙没有回答,昂首看着镜子当中唇红齿白的美青年,想着如果凌戟回来看到他,一定会起些不正经的心思!这个色狼,等着他狠狠地羞辱一顿吧! 太阳渐渐地升高了,丫鬟们在院子内外往来忙碌着,有的往冰鉴里添冰,有的去准备午膳。方越笙本来在书房里面正襟危坐,现在已经斜靠在软榻上去了。 他皱着眉头望着外面,神色越发不悦。 食不知味地用过午膳,靠着软枕在榻上小寐了片刻,日头又渐渐从天空正中向西滑去,显出黄昏的暮色来。 掌灯时分,晚膳也准备好了。 方越笙捏着筷子看着面前的一桌子精緻饭菜,却面色阴沉,没有动筷子。 站在一旁的霜荷不解唤道:“少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她不出声还好,她话音刚落,方越笙却勐地将筷子一摔,快步走回卧房,将自己身上的玉饰新衫乱七八糟地胡扯了一通,全部摔在地上。 霜荷急得一声,忙上前劝道:“少爷,这好好的,你扯它做什么?这套玉饰是你最喜欢的,要是弄坏了,等明天气消了,我看谁心疼。” 她把地上扔的东西捡起来搁到榻上,方越笙已经合身扑到床上,气沖沖地扯过被子往脸上一盖。 “爱谁心疼谁心疼去!什么了不起的货色,本少爷不稀罕!” 方越笙虽然有些纨绔习性,性格却柔和,向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火。霜荷看他好端端地这么生气,急道:“少爷,到底是谁惹着了你,你也给个说法,要打要骂都由少爷,何必这么作践东西,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方越笙今天一整天都准备着要为难凌戟,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回来。他憋了半个月的那口恶气无处发泄,这时候根本是跟自己斗气。 跟自己斗气才是越斗越气,他既坐不住又躺不住,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也疏解不了胸口的怒火。勐然想起来凌戟以前往他这里送了不少东西,方越笙总算找着泄愤的渠道,翻箱倒柜地把那些东西都找出来。 以前没注意,现在一找才发现,凌戟送给他的东西还真不少。有的是普通的风筝木偶,木偶好像早几年的时候凌戟去南边老家那里处理事情的时候给他带回来的,风筝是凌戟做给他的,不知道怎么会留到现在。还有上次凌戟送给他的伤药,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林林总总堆了一桌子。 方越笙随手拿起那个木偶,恨恨地朝门外丢去。 “伪君子!大骗子!” 梆地一声,木偶砸到门框,掉到了地上。 一双黑靴踏进门槛,停在木偶旁边。 来人弯身将那个无辜的木偶捡了起来,无奈地轻嘆口气,抬眼看向方越笙。 方越笙被那双墨黑的眼睛直视的一瞬间,有些意外又有些松了口气地坐回椅子上。 “凌戟?!” ☆、第30章 之道 方越笙怔怔地望着他,房里一时陷入沉默。 凌戟慢慢地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木偶放到桌子上,低下头嘆道:“没想到少爷这样讨厌我。我以为半个月过去了,少爷心情会好一些。” 方越笙心头一动,看向凌戟。凌戟垂着眼睫,眉头微蹙,面上显出几分受伤来。 方越笙顿时精神振奋起来,刚才的愤怒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心情十分好地打量着凌戟。 “谁让你回来的?”方越笙斜睨着他道,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挑。 “……今日放假,我自然要回府看看。” “哼,那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方越笙恶意地道,“我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少爷,这些天来过得好不好。”凌戟一直没有抬头看向方越笙。 哪像以前,只要在他面前就一直嚣张地不错眼地盯着他。方越笙现在想来,肯定是凌戟垂涎他的容貌,还偏偏故作镇定,真是装模作样! 现在好了,他的不正经心思暴露了,他就不敢再看自己了。方越笙十分得意地晃着腿,不怀好意地道:“你不在我跟前晃,我过得好得很呢。看到你就恶——烦!哼。” 凌戟闻言,高大的身躯挺直着显出一分脆弱,他紧握着手心,弯身行了一礼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打扰世子了。” 说完竟然就转身朝外走去,方越笙一下傻眼了,勐地站起身来,随手拿了个东西丢过去。 “我让你走了么?!” 咄地一声,那东西砸到凌戟的背上又掉了下来,居然又是那个木偶,以一种十分无辜的姿态躺在地上。 凌戟停住脚步,再次弯身将那木偶捡起来,这次没再放回桌上,而是拿在了手里。 这个兔子木偶,他说是在南边买的,其实是他亲手雕刻出来,送给方越笙的。 这三番两次地被方越笙丢来丢去,显得那时笨拙地捏着刀一点一点雕刻木偶的他是多么可笑。 “世子还有什么吩咐。”凌戟垂首道。 方越笙不悦地皱起眉头,凌戟口口声声的世子听得他十分不舒服。 “你,你要去哪里。”方越笙没了刚才的趾高气扬,却仍旧没好气地问道。 “天色已晚,我今日在府里暂住一晚,明天就回书院了。 ” “明天就走?你明天不还在放假么。”方越笙不悦地道。 凌戟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回道:“我回府本也无事……” “没事你就不回府了?”方越笙怒道,“有本事你在书院里呆着一辈子也别回府!” 凌戟没有说话,却不像刚才那样一直低眉顺眼地不看他。他那双墨黑色的眼睛又像往常一样直视着他,这一次方越笙没心思斥责凌戟觊觎他的容貌,却十足地心虚起来。 “你看什么看!”方越笙色厉内荏地道。 凌戟打量了他半晌,才道:“世子,你不希望我回书院?” “谁、谁、谁不希望你回书院了!”方越笙涨红着脸挥着拳头大声道,“你回不回书院关我什么事?!你爱在哪里呆也不关我的事!我才不关心!” 旁边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笑声,两人看去,却见夏桃端着茶碗站在门边,一脸忍俊不禁的笑意。 她走向桌边,将两碗茶放在桌子上,才道:“凌少爷,你不知道,少爷今天一整天都在念叼你呢。也不知道少爷是跟谁闹别扭。” “夏桃!你胡说什么!”方越笙怒斥道。 凌戟却突然靠近了他,吓得方越笙又跌坐回椅子里。 “你、你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他话音未落,却见凌戟只是将那木偶放回桌上,又退了回去,并没有想要对他怎么样。 方越笙有些讪讪地,却听凌戟又问夏桃道:“少爷念叼我什么?可是我哪里做的让少爷不满意,惹少爷不高兴了。” 夏桃笑着回道:“说起来少爷可怪了,明明盼着凌少爷来,却偏偏嘱咐我们见到凌少爷来了要把凌少爷轰走。我也不知道了,少爷这是怎么了呢。” “夏桃!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么长舌的丫头,我这里是留不得了,明天就让太太把你带走!”方越笙急眉赤眼地怒道。 夏桃吐了吐舌头,抱着茶盘跑出去了。 方越笙看向凌戟,却见他脸上笑意盈盈,怒得一拍桌子道:“你笑什么?!我告诉你,我是怕你心怀不轨来骚扰我,我才让丫头们看紧一些,绝对不能让你进门!” 他这不是好好地进来了么。凌戟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让少爷受了惊吓,都是我的过错。少爷生气也是应该的。” “你明白就好。”方越笙哼哼了两声道。 凌戟走上前来,低头看着方越笙,柔声道:“少爷这些天过得可好?那天少爷在傅府里受了莫大委屈,我没来得及多问两句就回了书院,心里一直挂怀着。” 他的态度像往常一样熨帖又关切,方越笙倒也习惯他这副模样,只是摆了摆手道:“无事。那点小事我岂会放在心上。” “少爷有这等度量,才是君之之风。”凌戟夸道,看着方越笙扬扬得意地挑了挑眉头。 他伸手握住方越笙的手,方越笙吓得一把抽回去。凌戟本就没用力握住,也没有意外方越笙的举动,仍是一脸坦然地望着他。 “你干什么?!”方越笙警惕地瞪着他。他可还记得这个傢伙对他图谋不轨的心思。 凌戟道:“我看到少爷手上有几道红痕,像是伤着了,少爷让我看一看。” 他态度十分坦然正大,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正经的心思。方越笙也展开手掌看了看,他那娇生惯养得白皙柔嫩的掌心上面果然有几道勒红了的印子,好像是刚才他扯掉玉饰的时候弄出来的。 凌戟轻柔地拉过他的手掌,轻得让方越笙不会感到受到冒犯,有些粗糙的手指在那柔嫩掌心上划了划。 “还好不很严重。少爷养尊处优,身娇体贵,还是要万事小心些,不要冲动莽撞,不要让自己受伤。”凌戟垂着眼睫望着被他握在手心的那只手,低声道。 方越笙本来觉得他小题大作,如今听了他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他如此千金之躯当然要受到细心呵护,因此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凌戟放开了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道:“少爷这边既没什么事,我也放心了。少爷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方越笙摸了摸心口,感觉怪怪的。今天一整天他憋足了一口气等着对付凌戟,刚才又发了一通火,现在却被凌戟三言两语安抚下来,怒也不怒了气也不气了,一下子还挺闪得慌,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第25页 见凌戟已经朝外走去,方越笙叫道:“等等,你明天不回书院吧?” 凌戟没有回头,嘴角却挑起一丝笑意,道:“好不容易放假两天,我当然要住在府里。” 方越笙点了点头,有些纠结地皱眉片刻,又道:“那个,你以后放假还回来吧?” 他依稀记得上次夏桃说凌戟要一直到过年都不再回府,现在他回来一趟,搞不好以后都在书院里住下来了。 一下子好几个月不回来,见不着他的面,凌戟不会到时候就不喜欢他了吧? 凌戟道:“少爷放心,只有要有时间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方越笙听了他的保证,心情愉快起来,挥了挥手道:“这里没事了,你退下吧。” 等到凌戟离开,方越笙抱腿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看着面前一桌子小玩意儿,把玩了片刻,抬起头想了想,最后吭哧吭哧地搬过来一个小木箱,把刚才翻箱倒柜掏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又一个一个收起来。 第二天一早,许如信又派人到方府来请。昨晚之后他心事尽除,现在又有心思出去玩了,因此这次没有回绝,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第31章 议亲 方越笙骑着马到了许如信约好的酒楼,他们都是这里的熟客了,小二利落地把马牵下去,掌柜的迎出来,带着方越笙去了雅间。许如信,徐远清和钟天耀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一进去,徐远清就笑着道:“就说越笙不禁念叼,念着念着就来了。”‘ 许如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方世子今天有空来赴约了啊,我还以为世子搭上了清贵世家,以后再不与我们这些纨绔子弟为伍了呢。” 方越笙笑了笑,入席道:“对不住,前些天我真的有事。我自罚三杯,哥哥们就饶了我吧!” 他说着自己连倒三杯酒,全都喝了下去。 钟天耀道:“行了行了,谁还真心恼你么。越笙,我听说当日在傅老先生府上,你好像遭了不少刁难吧。” “还行。”方越笙不欲多言,拿起筷子挟了几口菜来压一压酒气。他是个万事不往心里去的性子,傅府之行虽不愉快,却也不值得他在心里计较这么多天。这些天光是恼凌戟就占据了他全部精力,傅府之事早抛之脑后了。 许如信摇着扇子看了他片刻,道:“越笙,我听说了一件事,早就想告诉你,请你你却总不出来,这才一直拖到今天。” “哦?是什么事?”方越笙好奇道。 “关于你拿到的那封傅老先生的请柬——”许如信故意顿了片刻,方越笙果然好奇更胜:“那封请柬怎么了?”因为那是凌戟给他的,他现在对于凌戟的事情还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去了解。 许如信却不再开口,钟天耀接着道:“是这样的,我哥哥有几个寒门好友,其中有一个文采颇为出众,在京城之中也算小有名气,因此收到了傅老先生的请柬。我从哥哥那里才得知,原来每一个收到请柬的人都还附有一张空白的请柬,可以随意安排。” 方越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便说得通了,不然傅老先生怎么会单独发请柬给他? 许如信看他这副天真模样,冷哼一声,道:“你那请柬分明是凌戟自作主张填了你的名字,傅老先生恐怕是根本不知情的。” 方越笙点了点头,道:“正是呢。” 钟天耀看他这副懵懂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道:“越笙,你怎么不开窍呢!你在傅府所受的刁难欺辱全因凌戟而起。明明知道两个派系水火不容,还把你一个人带到那种地方,他摆明了要看你笑话。” “是吗?”方越笙手指点着下巴想了想,摇手道:“不可能的。” 许如信冷笑一声道:“你还替你那条好忠犬说话呢?除了你一个人蒙在鼓里,凡是过去的宾客肯定都知道你拿的是最无足轻重的空白请柬,他们怎么会敬你?明面上已经对你如此不敬,还不知道背地里要怎么刻薄你呢。凌戟故意陷你于这种境地,你就不想想他有何企图?!” 凌戟的企图?!他太清楚了好么。 方越笙得意洋洋地想着。凌戟原来这么想讨好他,还拿这个当藉口想让他留在启明书院,天天和他同起同卧。真是——太无耻了!哼哼。 徐远清狐疑地打量着方越笙,拍了拍他的手臂:“越笙,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你还挺高兴的?” “没有。”方越笙昂着下巴,道,“凌戟这个无耻的傢伙,本世子不会轻饶他的!”回去一定要拿这件事情审问他,让他好好地说清楚,他到底存的什么龌龊心思! 他话是这样说,那张脸上哪有一丝生气的模样,反而得意得像只花孔雀,不知道在美些什么,弄得其他三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许如信将一杯酒倒下肚,睨着方越笙冷笑道:“愚蠢愚蠢,凌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放下戒心了?我劝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他若只图富贵还好,若他起意对平国公府做些什么,就以你和方侯爷对他这么信任的态度,简直就是他为刀俎你为鱼肉,只有任人作弄的份。” 方越笙平白被许如信这样刺了一通,顿时也不乐意了。 他们知道什么?!就凌戟对他迷恋成那样,他随便说一句重话都能让他伤心不已,他怎么可能对方府不利?! 许如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来讽刺他,简直太可气。至少凌戟从来不会说他愚蠢! 可是凌戟喜欢他的事却不能让别人知道,方越笙只能自己闷着生气。 徐远清钟天耀两人见气氛又不对了,忙插科打诨地茬开话题,把方才的不愉快一笔揭过。 方府里,凌戟早起之后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又简单又过早膳,却向方侯爷请过安之后,便又来到清鸿院寻方越笙,只是却被告知方越笙一大早就出去赴约了。 凌戟无法,只能折返,没有回他的院子,却出了方府,向着方府围墙东面的一个小巷子里走去。 凌父凌母便住在巷子中的一座二进小院里。 这座小院子是凌戟攒下银钱,专门买下来给二老居住的。方侯爷体恤凌家劳苦功高,特意准了凌家夫妇不用住在侯府的下人院里,他们才得以搬到府外,住进凌戟置办下的院落。 平国公府的下人院,其实是在府里分隔了一大片位置靠边的空地出来,里面院落井然,比一般小门小户的住家还要精緻,只有十分有脸面的老僕才能住在院里。 但再精緻也毕竟是下人住的地方,哪有自己的院子住得舒服体面。 凌父凌母住在府外,每天仍要来方府当差,凌戟每每放假回来时都会在方府里与二老见上一面。前两天还在书院时二老却叫人给他捎了信,让他务必回家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凌戟走到一扇贴着门神的木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轻盈脚步声,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打开大门,笑着沖里面喊道:“老爷太太,是少他回来了!” 凌戟大步走进去,凌母已经迎了出来。凌戟忙上前挽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进了正厅。 凌父已经去侯爷面前听差去了,现在只有凌母在家。凌戟听着凌母的吁寒问暖,一一答应着,末了问道:“母亲让人捎信,说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要事?” 凌母慈爱地摸了摸凌戟的脸庞,“我儿真是长大了,这么稳重这么有出息,不知道外面多少达官贵人也愿意与我们结亲呢。” “母亲?”凌戟疑道。 凌母一嘆继续道:“只可惜,我与你父亲的身份,却是拖了你的后腿。” 凌戟忙道:“娘,你何出此言。我从来不觉得出身有何可耻之处。” 凌母拍了拍他的手,道:“娘知道。你是目光远大之人,从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本想让你父亲向侯爷求个恩典,给他和我都脱了奴籍,以后你谈婚论嫁才更有底气,才不会委屈了我儿。只是你父亲却说,我们与赵家早有口头约定,怎好眼见着自己发达了,便背信弃义。” “赵家?”凌戟疑惑道。 凌母点头笑道:“正是呢。就是赵家的丫头,名叫霜荷的,如今在世子身边当着大丫鬟。原本太太有意要将她给了世子,但是世子还是孩子脾气,总也长不大似的,根本不近女色。赵家太太也不想让女儿去当姨娘。如今再过些时日,霜荷也到了出府的年纪。前两日赵家太太来说,若果真我们两家结亲,也该准备起来了。” ☆、第32章 寻衅 方越笙与许如信一言不和,也没有兴致在外面游荡太久,喝了几杯酒就藉口告辞了。 他一走,徐远清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越笙自从去了一趟傅府,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钟天耀也点头道:“没错,我也觉察出来了。以前说起凌戟他头一个骂得起劲,现在居然会替凌戟说话。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难道他真的准备搭着凌戟的线结交那些清贵?”徐远清疑道。 钟天耀哈哈一笑道:“别开玩笑了。不说两大派系水火不融,越笙哪有那个心机。” 许如信冷着脸摩挲着小小的酒杯,不发一言。 方越笙带着小厮打马过市,一路上行人纷纷躲避。有人指指点点道:“又是这些世家纨绔,在大街上也敢纵马,就没有人来管管。” “谁不知道皇上现在偏爱寒门出身的官员。看这些世家还能嚣张多久!” 路旁的小摊子里坐着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其中一人笑道:“傅兄,这就是颇得你好感的平国公府世子?看上去好像很不得民心嘛。” 傅晋玉微微一笑,不发一言,慢条斯理地将面前的馄饨送进嘴里。 方越笙一路回到方府,守门的小厮把马牵下去,方越笙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道:“去把凌戟叫到清鸿院来,说我有事找他。” 他又捏到凌戟的一个把柄,不好好利用一怎么对得起被凌戟觊觎的自己。方世子如是想道。 他走得匆忙,在廊子拐角的地方差点与一人相撞。来人避开之后,忙上前来扶了一下方越笙。 “少爷,没事吧?都怪老僕不仔细,差点冲撞了少爷。” 方越笙抬眼一看,面前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容与凌戟有几分神似,却比凌戟柔和顺服得多了。 他平常对下人的事也很不上心,但是这个人他还是认得的。这是凌戟的父亲凌云,平常在方侯爷跟前听差,在方府的下人里很有体面,连他的几个弟弟见了凌云也要尊称一声凌大叔。 第26页 当然他是没有叫过的,以前他讨厌凌戟总是踩在他的头上,衬得他一无是处,还让方侯爷总是有藉口责骂他,对于生养出这个傢伙的凌云夫妇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现在,方越笙看到凌戟的父亲,不由自主地收起了往日张狂模样,不太自在地道:“我没事,凌大叔不用介怀。” 凌云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小主子,平日里张牙舞爪地谁也不放在眼里,因为凌戟的缘故对他更是不假辞色,今天怎么突然对他这么有礼貌? 方越笙被他看着,脸红红地站在那里,他本就长得十分俊俏,这时看上去居然有几分乖巧可爱。 凌云自是更加恭敬,弯身行了一礼道:“少爷无事就好。老僕有差事在身,先行告退。”方越笙点了头,他便带着身后几个小厮匆匆走了。 方越笙吁了一口气,皱眉思索了片刻,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他紧张什么啊?不就是凌戟的父亲么,凌戟脱了籍,凌云却还是他家的家奴啊。 方越笙有些郁闷地往前走,但是想到呆会就能狠狠地羞辱凌戟,心情瞬间又转好起来。 回到清鸿院闲坐了片刻,方越笙没等来凌戟,却等来小厮回话道:“凌少爷一早回自己家去了,似乎是凌夫人把他叫回去,有事跟他商量。” 小厮回了话便退了出去,方越笙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反正凌戟总得回府来,他晚些时候找他也是一样的。 立在一旁的夏桃却突然笑了一声,推着霜荷走到桌边坐下,捧上一杯茶道:“说不得姐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妹妹在这里给姐姐道喜了。” 霜荷脸颊飞红,却笑容甜美,没再像往常一样阻着夏桃不让乱说。 她年纪已经不小了,既没能被世子收了房,明年就是时候出府了。前日赵夫人已经去和凌夫人通了气,近些日子就要将两家的婚事定下来了。一切过了明路,不像以前那般只是口头约定心知肚明,到了现在她便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夏桃半是含酸半是真心地继续道:“唉呀,现在可好了,姐姐今年将婚事定下,便可以光明正大准备嫁妆了。明年年初姐夫正好要下场考试,到时候考个状元回来,姐姐就是正经的状元娘子,官家夫人了。” 霜荷心中也是憧憬,只是红着脸笑着。 方越笙见她们说得热闹,半倚在榻上忍不住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霜荷要嫁人了?嫁给谁?我怎么不知道。若是个不好的,我可不同意把霜荷就这么嫁给别的臭男人。” 夏桃笑道:“这个人少爷是认识的,那是极好的,可不是什么臭男人。” “哦?我认识?谁啊?”方越笙好奇心更重了,想来大概是府上哪个得用的有出息的小厮。 “不是别人,正是凌少爷啊。”夏桃道,“少爷您说,这可不是一段极好的姻缘么。” “什么?!”方越笙一听之下乍然变色,勐地从榻上坐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个丫头。 “什么凌少爷?哪个凌少爷?你们搞错了吧,怎么可能是他?!”方越笙急道。 霜荷和夏桃都有些疑惑,霜荷不方便开口,夏桃道:“就是凌戟凌少爷啊,我们府上哪里还有别的凌少爷。今日凌夫人把凌少爷叫回去,大概正是为着这事呢。咱们虽然是丫鬟,却比寻常小门小户的小姐还有体面。既要议亲,少不得三书六聘样样齐全周到。这样想来,今年订了婚事,到明年凌少爷大比之后迎亲,时间还是很紧的呢。” 谈到了她的婚事,霜荷已经羞得避了出去。方越笙坐在榻边听得清清楚楚。夏桃声音清丽,每一个字却都像有千斤重似的,听得他越来越不自在。 夏桃刚刚说完,却见方越笙狠狠地一拍床榻,勐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念叼道:“骗子!大骗子!又骗我!混蛋!”说着就沖了出去。 夏桃急忙跟出来,在后面急道:“少爷,您慢些。您这是要去哪里啊?!”又吩咐小丫头道,“快点,快点把少爷的贴身小厮叫来跟上!” 方越笙拼着一腔怒火,一路奔出方府,去往方府东面的那条巷子。他记得凌家夫妇是住在这里的。 ☆、第33章 指责 凌府当中,凌母满怀高兴说完婚事之后,没等到儿子的回应,却见他皱眉沉默下来。 这便是不乐意了。凌母有些意外。 他们和霜荷家里走得近,两个孩子小时候也曾熟识过,只是后来长大了才渐渐疏远。 凌母以为那只是因为孩子长大了懂得了男女大防,两人的婚事虽然从未摆在明面上,但是在他们两家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霜荷在她面前十分孝顺恭谨,俨然是拿她当婆母看待了。凌戟虽然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也没有表露过什么态度,不过她这个孩子本来就是这么个性子,少有人能看透他的心事。 他今年都二十二了,凌母看他从来不提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以为他是在等着霜荷出府的日子,不然何至于拖到现在? 凌戟默然半晌,道:“娘,儿子现在还不想娶妻。” “这是怎么说的?”凌母急道,“难道是嫌霜荷是丫鬟出身?” “跟出身没有关系。”凌戟道,“不是霜荷姑娘的问题,是我从未考虑过结亲之事。” 凌母皱眉道:“荒唐。你都这么大了,什么叫从未考虑过结亲之事?这么多年来你不声不响,我以为你是属意霜荷的。现在你说你不想娶妻?” 凌戟无奈道:“以前两家没有把亲事放到明面上说,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现在,我只能说,我不会娶亲的。” 凌母知道凌戟自小就主意大,一旦他打定了主意,看上去不温不火的,实则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今天他说这不想娶亲的话可是踩着凌母的痛处了。 “你这个不孝子,你若早说了你不想娶霜荷,我早就给你张罗婚事了,还容你拖到现在?!现在好了,这算什么,你年纪大了,霜荷也被你拖到这个岁数。” 凌戟低声道:“霜荷本来就到明年才能出府,怎么是我拖的……” “你还敢狡辩?!”凌母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往凌戟身上抽。凌戟僵着肩膀坐着不敢动,任凌母在他手臂上背上狠狠打了好几下。 方越笙闯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个情形。 他闯得急,凌宅里仅有两个伺候的小丫头,都跑不过他的脚程,来不急通传。看到方世子突然出现在厅门外,凌母倒是吓了一跳。 这是哪阵风把世子吹来的?这个小世子可从来没来过她们这里。 “世子爷?快过来坐下。这是怎么的,怎么突然就来了我这里。”凌母顾不上凌戟,慌忙迎上方越笙,拉着他的手让他进来坐下。 “音儿,晴儿,还不快沏茶,再把我们家新做的点心端两碟子过来。”凌母走到门外吩咐道。 方越笙一路小跑来的,这儿还粗粗地喘着气,脸色绯红,一脸不善地瞪着凌戟。 凌戟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道:“少爷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谁准你过问的?!你管得着吗?!本世子来了你怕了吗?你想干什么龌龊的事情怕本世子知道?!”方越笙愤愤开口。 他是来质问这个大骗子为什么要娶别人的,不过凌母在这里,他一个堂堂世子怎么好开口。 混帐凌戟,果然不可信。三番两次地骗他,他看上去那么好骗么?! 凌母走回厅里,看到方越笙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儿子,眼圈都快红了。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凌母不由得有些惊讶。虽然凌戟得方侯爷器重,但是方世子向来不跟他亲近。凌戟对这个小主子倒是十足忠诚用心,但是方世子却一直对凌戟很疏远。怎么这会儿看上去,虽然方世子面色不善,却比以前显得亲近些。 他一来就向凌戟发难,到现在还瞪着凌戟,想来是凌戟惹了他生气。 再看自己儿子,仍旧一脸淡定地坐在那里,也不说哄一哄。这要是让世子爷在自己这儿受了委屈,方夫人得多心疼。 凌母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水点心,亲手放在方越笙的手边。她看到方越笙脑门上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气还没喘匀,想来是一路跑过来的。 凌母忙掏出自己的帕子给方越笙擦汗,一边道:“世子爷怎么自己跑过来了?伺候的小厮呢?这么怠慢世子爷,待我回禀了太太,看怎么治这帮懒小子。” 凌母是在方夫人面前伺候的,也算是看着方越笙从小长大,方越笙对凌母还有几分亲切。此时他昂着脸让凌母给他擦汗,面容精緻眉目如画,凌母心里也是十分喜欢。 方侯爷和外面的老爷们都说小世子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说凌戟文武双全成熟稳重。凌戟从小就自立,开始是作自己的主,后来是作凌家的主,十几岁的时候就帮侯爷打理方府的田庄商铺,后为他中了武举却不愿出仕,侯爷便在侯府里给他单辟了院子,经常与他商议朝堂上的事。 凌母自然是以儿子为豪的,他早已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主心骨,可以遮风挡雨可以让人依赖。但若论平日,在她们这些内纬妇人的眼里,还是懂得撒娇膝下承欢的世子爷来得招人疼爱。 此时这个让人疼爱的世子爷一边乖乖仰着脸让凌母擦汗,一边还斜着眼睛瞪凌戟。 凌母伸手打了凌戟一下:“你是不是惹世子爷生气了?” 凌戟平白挨了一下,捧着茶碗无辜地道:“我没有啊。” “都是狡辩!”方越笙指着他怒道。 凌母忙安慰道:“好好好,都是凌戟狡辩。世子爷说说看,凌戟怎么惹你生气了,看凌大娘教训他。” 方越笙立刻闭上嘴不言语了,只是气鼓鼓地生气。 凌母看着反倒有些欢喜。不管怎么样,世子爷跟自己儿子是越发亲近了,这是好事。不然以后侯府总是世子爷承继的,他若不愿意重用凌戟,凌戟就是对侯府再忠心也是惘然。 凌母本就是侯府的家生子,也没有非要儿子出将入相,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在侯府做着差事,以后看着凌戟娶妻生子,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凌戟也在一旁道:“是啊,少爷,我哪里做错了,说出来我也好改正。” 方越笙瞪着一脸坦然的凌戟,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男人!现在凌大娘在这里,明知道他什么也不能说,还故意当着凌大娘的面让他说,还说得这么道貌岸然,真是个伪君子! 第27页 凌母已经给他擦好了汗,到一边坐下,看着他二人。 凌戟继续道:“少爷?” 方越笙看了凌母一眼,凌母和蔼地向他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方越笙觉得有些心虚,转开了视线看向凌戟。凌戟还在装模作样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方越笙不禁更生气起来。 但是在这里他却不能说,吱唔了半天却向凌母问道:“凌大娘,太太说您今天没有去府里,我来看看您。” 凌母看他眼神闪烁就知道这小主子在撒谎,他哪是来看她这个老婆子的,分明是沖凌戟来的。但不管怎么样凌母都挺高兴的,也不拆穿他,点头笑道:“多谢世子爷关心,老身没事。今天叫凌戟过来只是有件事跟他说说。” 方越笙马上提起一口气,有些紧张地问道:“什么事?” 凌母想到刚才凌戟拒绝了婚事,还不知道后面要怎么处理,她要跟凌戟再说一说,还要跟赵家娘子再说一说。现在反倒不好多说什么,免得坏了霜荷的名声。何况霜荷是方越笙的贴身丫鬟,更有一层顾虑了。 “不过是一些家常话,也没什么。”凌母绕了过去。 方越笙一看连凌母都替凌戟瞒着,顿时心里更怒了,扭头瞪向凌戟,指着他怒道:“骗子!” 凌母吓了一跳,这是怎么来的? 凌戟坦然地喝完了杯中茶水,才放下杯子,起身向凌母一揖道:“娘,我先送少爷回府。晚些时候再回来听娘教诲。” 凌母点了点头:“也好。” 方越笙正巴不得和凌戟独处,要好好质问他。凌戟一把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凌宅的大门,外面不临街,平常也没什么人,方越笙马上甩开凌戟的手,瞪着他怒道:“你说,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凌戟看了他一眼:“少爷听谁说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你还想去问罪不成?!”方越笙哼了两声,“不管你干什么坏事,也别想瞒着我!” 凌戟平静地看着他,道:“少爷为什么会觉得我成亲是干坏事?” “什么?”方越笙对于凌戟到现在还要强辞夺理感到分外生气,指着他怒道:“你还敢狡辩?!” “我哪里狡辩了,少爷何不指出来。”凌戟居然孟浪地攥住他的手指,一双黑沉沉地眼睛注视着他,“知道我成亲少爷为什么这么生气?” ☆、第34章 危机 方越笙一时被面无表情的凌戟震慑住,手被拉住也想不起来要挣脱,只是怔怔地看着凌戟。 凌戟一如继往地用他那双乌黑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他,半晌道:“少爷,你不希望我和别人成亲,是不是?” “我……我……”方越笙张口结舌,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少爷不希望我喜欢别人?”凌戟接着道。 方越笙被他那双眼睛看得有些发毛,浑身一颤,甩开他道:“你喜欢谁关我什么事?!你少自以为是了!我巴不得你不要再缠着我,居然喜欢男人,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那我成不成亲又关少爷什么事?”凌戟道,“少爷有什么资格来和我闹?” 凌戟竟然对他如此不客气,方越笙惊诧地瞪大眼睛,一时又气又惊:“你!凌戟,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凌戟昂起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我向来对少爷呵护备至,莫不是少爷忘了,我本可以完全不搭理你。” 凌戟神情平淡,声音冷漠,显得十足无情。 “你——你这个混蛋!”方越笙眼圈一红,一拳挥向凌戟,“本少爷饶不了你!” 他全力挥出的拳头却被凌戟轻松握住,方越笙使劲抽手,却一点也抽不出来。 凌戟就这样看着他徒劳无功地狼狈挣扎,一手背在身后,不言不语。 方越笙对着凌戟又打又踢又踹,却丝毫无法撼动这个男人,直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你敢这样对我,我要告诉侯爷,让他把你赶出去。”方越笙怒道。 凌戟看了他半晌,无奈一嘆,眼神也柔和下来,低声道:“少爷,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大门突然又打开了。还不待两人看清楚出来的人,一柄鸡毛掸子已经噼噼啪啪地落在凌戟肩上背上。 “你这个混小子!”凌母怒斥道,“音儿说外面有少爷的声音我还不相信,一出来就看到你在欺负少爷!少爷娇生惯养的,碰破点油皮太太都要心疼,你居然敢打他!” 凌戟抬着手臂挡着凌大娘的鸡毛掸子,却不敢躲只能生受着,另一只手还在握着方越笙的拳头,分辨道:“娘,我没有打少爷。” “你还敢骗我!”凌母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直到两个小丫头扶住她,连连劝阻,凌母才停下来,瞪着凌戟道:“你还不放开少爷!”说着把鸡毛掸子扔给小丫头,自己上来拉着方越笙上看下看,心疼地道:“少爷,没事吧?凌戟欺负你了?” 方越笙鼓着嘴点头,瞪向凌戟。 凌戟还在徒劳地辩解:“我只是和少爷说几句话,我没欺负他。” 凌母拉过方越笙,又伸手打了凌戟一下,不悦道:“我都看见了。怪不得少爷不跟你亲,原来你背地里这么欺负他。”说着又沖方越笙道,“走,大娘送少爷回府!看这个混小子还敢动手!” 方越笙抽了抽鼻子,跟着凌母走了。凌戟抚了抚被抽得生疼的手臂,只能迈步跟上。 方越笙一边走一边道:“大娘,凌戟会打人,女孩子要是嫁给他,又打不过他,多可怜……” 凌母连连点头:“大娘一定好好教训他,别仗着学了几天武功就这么混……” 一老一小两个人在前面叽叽咕咕地批判他的人品,凌戟背着手走在后面,一路上听着,直到方越笙在进府之前给他下了结论。 “凌戟这样的人,大娘不要让他成亲。” 凌母也不把方越笙的话当真,只是哄着他,说着什么便应什么,一路把方越笙送回清鸿院。 霜荷和夏桃两人亲自迎出院子,又和凌母寒暄了半天。方越笙看了看霜荷,又回头朝来路张望,凌戟并没有跟过来,吁了一口气,又愤愤地哼了一声,踢门进屋去了。 凌戟没有跟过去,转道回自己的院子。明天书院开课,晚上也该回书院了。没想到在半途上却被方侯爷拦住。 不知道方侯爷是在此与他偶遇,还是专门等他来的。只见他一脸急色,向着凌戟道:“跟我来书房。” 凌戟跟着侯爷去了书房,方侯爷将门关上,让小厮在外面守着,回到书架前从几本书中间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凌戟。 “咱们府上有些关系不远的旁枝,许多子弟或捐个前程,或科考出仕,其中有不少人外放为官。本侯一个侄儿在庆平县任知县,这是他寄过来的信,你来看看。” 凌戟一目十行地扫过信的内容,眉头已经皱起,将信还给方侯爷。 “上司责他赈灾不利?这罪名……可大可小。”凌戟道。 方侯爷一嘆:“是啊。庆平县从去岁冬天到今年春夏一直雨水不调,一季旱一季涝的,虽然未发生什么大灾饥荒,却也是土地减产,食不裹腹。我这个侄儿越亭虽说不是什么聪慧之人,不功不过地因循守制还是懂的。他一直传信将那边情形告诉本侯知道,并未发生过什么大的差错。谁成想竟然被当地知府一本参到圣上面前,说他轻慢百姓,赈灾不利。按日子来算,圣上应该早几天就拿到奏摺了,却一直没什么消息,本侯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有些不安。” 凌戟想了想,道:“侯爷怕这是冲着平国公府来的?” 方侯爷点了点头,却又不确定地道:“却也不像。这样一个罪名,泛泛而谈,也无罪证。不管怎么样庆平县的赈灾之举已见成效,什么叫轻慢百姓?何况那只是侯府一个旁枝子弟,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我们方府一根毫毛。” 凌戟点头道:“侯爷说得是。这件事自然动不到侯府头上。” 方侯爷疑道:“你的意思是?” “晚辈一直劝诫侯爷,应当慢慢脱离十二世家,慢慢放权,皆是因为担心圣上忌惮世家势大,早晚要出手剷除这个心腹大患。当今圣上虽然英明睿智,却比任何一个皇帝都更在乎手中的权势,绝对容不得任何人与他争权。”凌戟道,“当今圣上却又比谁都在乎名声,若要动手,定然是在万事俱备之后。” “可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罪名,如何算得万事俱备?要拿这么个事情惩罚世家,恐怕说不过去吧?”方侯爷急道。 凌戟道:“所以说这件事是动不到侯府头上的,侯爷大可放心。”不待方侯爷松一口气,凌戟又道:“但是——” 方侯爷瞪了他一眼:“有话能不能一句说完?!” 凌戟笑了笑,道:“但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只怕像这样微不足道的罪名,圣上手里已经捏了不少。每一件拿出来都不足以动摇侯府根基,握在一起也未必能击垮勛贵世家。”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方侯爷吁了一口气道。 “圣上只需要世家当中犯下一个足够大的错误,这便如同火药的引线,圣上手里拿着的就是能够毁灭世家的火药。”凌戟道。 方侯爷忙道:“既是这样,只要本侯约束侯府众人,谨言慎行,绝不犯错,便够了?” 凌戟摇了摇头:“且不说侯府众人多年作威作福惯了,岂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更不是侯爷一句话就能约束得住的。侯府内外千百人,如何能保证所有人都听话?便是所有人都谨慎行事,圣上想捏你的错处,你又如何躲得过?” 方侯爷急道:“那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毫无自保之力了?” 凌戟道:“根结还在于皇上对于世家的忌惮。若能打消皇上疑虑,侯府自然安稳。” 方侯爷长嘆一声,道:“那又岂是容易的事?” 凌戟告辞回到自己院中,简单收拾些衣物,包好放在床上。 他抬眼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柄剑,那是他当年学武之中,他那隐士师父所赠。 凌戟走过去取下剑,拔剑出鞘,顿感一阵冷意。 第28页 “是啊,如何容易?”他喃喃出声道。 凌戟生于侯府,便是不为方越笙,他也不愿看着侯府落败。他自小进过最好的书院,也混过最乱的江湖,见识得多了,对于如今形势也看得更加清楚明朗。 如今的皇帝的确是个明君,却也是个强硬的皇帝。他要完成歷代皇帝都未完成的事业,他要削弱甚至剷除盘根错节欺上瞒下的世家势力。皇帝从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在准备,如今登基二十余年,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若早生个十几年,也许还有时间转圜。可是到了如今这般境地,要如何才能虎口夺食,救下侯府? 就连明年的春闱之期,恐怕都等不得他了…… 凌戟将剑插回剑鞘,又挂回墙上,拿起行李向外走去。 ☆、第35章 当众 城中的一座酒楼上,一个年轻公子坐在临街的窗边,手中举着酒杯,闲逸地望着街上行人。 一个挺拔人影从街角转过,向着酒楼走来。年轻公子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收回目光。 不多时雅间门外传来响动,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傅公子百忙之中前来赴约,在下真是感激不尽。”凌戟推门进来,笑着一揖手道。 傅晋玉放下没有喝过的酒杯,掸了掸衣袖,道:“凌戟,你难得请我出来喝酒,就准备这么跟我客套?” 凌戟走向桌边坐下,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酒,笑道:“说笑的,晋玉兄别在意。傅府一别多日未见,晋玉兄别来无恙?” 傅晋玉轻哼一声:“少来这套。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我没少请你喝酒吧。”凌戟失笑道,“在你眼里怎么就成了这种人了?” 傅晋玉摸了摸心口道:“每次吃了你的酒都少不得心惊胆战,你还是直来直往吧。又想替你那侯府探听什么消息?” 凌戟知他心意,也不绕弯子,想了想低声道:“上面是不是……要下手了?” 傅晋玉看了他一眼:“你从何处得知?” 凌戟道:“我也是猜的。” “猜得不错。”傅晋玉简洁明了地点了点头。 凌戟皱起眉头:“只是侯爷近些年来一直谨慎小心,府中子弟下人也约束甚严,我却是想不出会有什么错处能够大作文章。” 傅晋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为了方府还真是操碎了心。天子圣意岂是我等能够私自揣摩的。这件事你问我也没有用,我并不知道。” 凌戟看向他,自然知晓他的难处,这样的事别说是去打听,就是碰上了也要躲得远远的。傅家是天子近臣,不代表皇帝能够容忍他们逾矩。 凌戟不再追问,只与傅晋玉闲聊些世情琐事。傅晋玉却是忍不住道:“凌戟,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我知道无论是你交好清贵还是参加科考都是为了给侯府增加砝码。但是这件事却是等不了那么久了,没有时间等你状元及第出仕为官慢慢斡旋。方府曾为十二世家之首,即便方侯刻意低调,但权势仍在,便是圣上心腹大患。这场局面,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扭转的。” 凌戟沉默下来。傅晋玉接着道:“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如果还是一意孤行非要替这条大船掌舵,最后只能随它一同沉没。我劝你,趁早脱身为上。你对侯府已是仁至义尽,有多少恩情也早还完了。” “这不是恩情的事。”凌戟笑了笑道,“这是良心的事。”他捂着心口。 还有被他搁在心尖上的那个人的事。 傅晋玉一嘆,摇头道:“就是因为这样。虽然我早看穿你结交我是带着目的的,却还是交了你这个朋友。” “我的目的我从未隐瞒。”凌戟道。 傅晋玉想到京城风传的“侯府鹰犬”之事,略有些无奈地道:“是。只是谁会相信你居然真是为了侯府安危。” 凌戟笑道:“我磊落行事却无人信我,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二人话刚说到这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隐隐听着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傅晋玉看向凌戟笑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距离那一日的闹剧已过去一月有余。为着侯府之事心烦意乱举棋不定,这一个月以来凌戟都没有回过侯府。虽然那日许诺过方越笙放假便会回去,不过……他应该不知道书院何时放假吧? 凌戟想着,傅晋玉已经推开窗户,两人一起向下看去。 只见方越笙被几个世家子弟簇拥着,一行人吵吵闹闹地进了酒楼。 凌戟皱起眉头,傅晋玉笑道:“真有意思,你在想方设法拯救侯府,正经的侯府世子却在吃喝玩乐,还和其他世家子弟抱成一团。我看那个许如信可不简单,你最好让那小世子离他远点。” 凌戟苦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方越笙如何肯听他的,反而处处和他对着干,他越说不许的事情他越要做。 方越笙被人簇拥着,面上有些不耐烦,直到落座之后,徐远清才道:“越笙,你这是什么表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 “我哪里不对了。我这不是来了么。”方越笙不悦地道。 钟天耀道:“你还敢说。我们约你出来,你几次三番推诿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回,还要摆出这么一副不高兴的脸色。” 方越笙哼哼了两声。 他当然不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个月以来他证实了一件事情,凌戟果然就是个骗子! 那天说得好好的,放假便会回府。书院半个月放一次假他是知道的,可是凌戟这些天连影子都不见! 本以为拿住了凌戟的弱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扫十几年来被他压在下面的郁闷,怎么他现在反而觉得过得比以前还憋屈呢?反倒是那个大骗子,嘴里说得深情几许,但是他有时间都不回府,这算什么?! 他居然还要结亲,结亲的还是他的大丫鬟,方越笙觉得他十几年来的烦恼都没有这一个月的多。 这全是因为凌戟那个混蛋说喜欢他开始的!都是凌戟的错! 这一次来的人不只是他们那固定的几个朋友,还有其他世家的一些年轻人,只是众人都习惯了以许如信和方越笙为首,此时方越笙摆着脸色,大家也有些讪讪地闹不起来。 许如信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难解的。方世子必定是为着他家那个家僕之事忧心烦扰,我早说过你们不该扰人清净,你们偏要不听。如今被人落了面子,不过是自找的。” 方越笙看向许如信,不悦道:“凌戟不是府上家僕。” “你们看看,这才什么时候,就已经当众维护上了。”许如信拿扇子指点着方越笙,冲着众人笑道。 徐远清和钟天耀本是为着缓和二人关系才一定要将众人拉到一起的,现在刚上来就针锋相对,众人都没了说笑的兴致,彼此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第36章 围攻 方越笙皱眉看着许如信,他觉得许如信这些日子变了许多,却不知是何缘由。似乎自从他拿着傅府的请柬在他面前有意炫耀之后,许如信便一直有些阴阳怪气的,令他十分不舒服。以前他们互相之间攀比炫耀之事也不是没有,怎么偏偏那件事之后就闹得这么不愉快。 只是今日是徐远清和钟天耀两人的好意,他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因此自己忍着气,不与许如信针锋相对。 方越笙闷着生气不说话,徐远清和钟天耀两人忙招唿众人喝酒吃菜。 许如信斜睨着方越笙,却有意挑衅道:“越笙,你别怪我对你苛刻。你也看看你的作为,如何让人不生气。” 方越笙不想与许如信闹得太僵,既然他这样说,他也只能尽量平心静气地道:“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了,你何不趁此机会说说清楚。” “是啊是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闹这么别扭多难受。”钟天耀在一旁附和道。 徐远清凑到许如信身边低声道:“如信,越笙最好哄了。他都低头了,你说两句缓和话也就好了,何必老是别着他,弄得大家这么难受。” 许如信笑了笑,徐远清不知道他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他又不能堵住这个世子爷的嘴,只能惴惴地在一旁看着。 许如信抬手给方越笙倒了一杯酒,方越笙见他这样,面色好了一些。 “越笙,咱们是朋友,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许如信道,“咱们是勛贵世家,与那些穷酸书生永远不是一路人。朝堂之上他们仗势打压世家,如今已是愈演愈烈,这些你大概都不知道。就算暂时未看到流血伤亡,这也是一场战争,我们就是对阵的两方,水火不容。”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方越笙向来对朝堂之事毫无兴趣,平常连听都懒得听。他以为许如信和他一样,没想到今天竟然说起这些事情。 “我要说的是,你如果决定和那凌戟走近,我们不可能再接纳你。”许如信指了指在座的众人,无需经过同意,他们是一个群体。 方越笙皱起眉头:“就因为这样?你也太小题大作了。” “小题大作?你问一问在座诸位,我说的话,可有一人反对?”许如信扬眉道。 方越笙看向众人,却没有一人向着他说一句话,连徐远清和钟天耀也不再打马虎眼,做和事佬,只是一起望着他,面上是明显的不认同。 “我哪里有跟他走得近了?”方越笙质问道,“他向来住在方府,这么多年不也这么过来了,你现在拿这个说事,不过是你的藉口。” 许如信冷笑一声,道:“以前如何,现在如何,不用我说,你对他有什么不同,你自己清楚。” 方越笙心底一紧,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凌戟用那双墨黑色的双眼温柔地注视着他,小心却又坚定地说着喜欢他的样子…… “越笙,这不是我与你的意气之争,这是事关我们勛贵世家的脸面,甚至命运。”许如信面色沉沉:“你不要怪我对你这般不客气。” 他这样说,在座十几个世家公子,竟无一人反对。 方越笙环视四周,以前觉得惬意无比的朋友兄弟,何时变得如此令他难受?这隐隐的排斥感,是从前众星拱月的方越笙从未感受过的。 只是因为凌戟?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凌戟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第29页 方越笙面色亦不善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对凌戟怎么样,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一个凌戟,如何就能威胁到勛贵世家的命运?简直荒唐至极。” “别说你不知道他在那群酸儒里的份量。”许如信冷笑道,“明年春闱之期将至,以你那位好家僕的本事,要中个进士一点也不难。等他出仕为官了,真咬咱们一口,你便知道有多疼了。” “他才不会。”方越笙不屑地驳斥道。 凌戟这么喜欢他,怎么可能会反过头来伤害他。许如信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在那里胡说八道。 许如信撇了他一眼,没再开口,钟天耀却出声道:“越笙,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维护那个人?” “我哪有维护他,我是实话实说。”方越笙抿唇瞪着钟天耀。 徐远清却也摇头道:“如信一直说你对那凌戟的态度越发奇怪,我们还不信,现在看来,越笙你真是被他蛊惑了。” 他话音一落,一直不言不语听他二人对质的众人居然纷纷应和。 “是啊,方世子,谁不知道那凌戟一直有所图谋。你怎么能相信他?” “……若他所图的只是泼天富贵,倒也相安无事。若他真是要对付我们勛贵世家,那便后患无穷!” “越笙,他一直骗取你的信任,你防备了十几年,怎么现在中了他的圈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不敢如许如信那样明目张胆地责备,但这声浪渐高,瞬间将方越笙包围。 “我没有,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胡说八道!”方越笙恼羞成怒道,却无人听他言语。 许如信见他涨红了脸的狼狈模样,一抬手制止众人,雅间内的吵嚷渐渐低下去,人人都看着许如信,听他有什么话可说。 方越笙说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却只觉这处境实在难堪。他不想再呆下去,勐地站起身来,转头要走。 许如信看着钟天耀拉住他,低声劝他重新坐下。他看了方越笙半晌,才又笑了笑道:“当然,还有一个理由。” 方越笙眼睛红红地,看向他。也许因为他的眼睛比常人更清澈明亮,一旦情绪激动起来,便容易染上淡淡的红色,眼眸当中的波光潋滟便如同水色,像是委屈地哭过了一般。但是细看上去,其实并没有泪水。只是这副神情,却尤其容易让人心软。 许如信笑道:“他的出身太过低贱。不过一个贱奴出身的贱民,本世子自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但是越笙,我与你交好,如果你再与他交好,我再没有任何表示,岂不是自甘下贱?” “你——”方越笙心头涌起一阵无名火来,只为着许如信这番刻薄言语。但若要反驳,他却是无话可说。 许如信说的,不过是以前他们在一起时心知肚明的事实。众人端着世家公子的良好教养,无人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难听。但是在他们眼里,凌戟就是这样一条只配摇尾乞怜的狗。 现在他要如何反驳?他若反驳了,岂不是更证实了许如信前面的指责?! 只是他的心却是实实在在地在生气,他的怒火蒸腾,争欲喷薄而出。 方越笙握紧拳头,面色难看。 许如信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酒,又将酒杯一扔,站起身来。 “你不发一言,可见已经有了答案。越笙,小事上面,你可以天真,那是你的优点。但是事关世家颜面和立场的大事之上,我对你的愚蠢很失望,我与你无话可说。”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方越笙坐在那里,看着在坐的众友人彼此面面相觑之后,竟然三三两两地站起身来,向他告辞离去。 他紧咬着牙关,脸色阴沉地僵坐在那里。直到最后连徐远清和钟天耀也向他告辞。 钟天耀嘆了一口气道:“越笙,如信也是为你好。你真的不要犯煳涂。如今世家清贵之争越发激烈,许侯爷不在京中,如信被逼着担着许府重担,自然比咱们看得清楚。你听他的,不会错的。”他说完,拍了拍方越笙的肩膀,和徐远清一道走了。 偌大的雅间之中,只剩方越笙一人呆呆坐着。 【 ☆、第37章 闹剧 不管这边雅间中如何吵闹,凌戟和傅晋玉是全然听不到的,还在安然地谈论着自己的事情。 感受到凌戟的片刻失神,傅晋玉道:“怎么?担心你那方世子?” 凌戟摇了摇头。 傅晋玉自斟自饮,低声道:“凌戟,世家公侯这几条大船是圣上决意拿下的,你改不了的。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你方才说得对,若我一味守着侯府,是根本救不了它的。”凌戟沉声道。 傅晋玉看了他一眼:“原来你已经有了主意?怎么,终于准备脱离侯府了?善哉善哉,总算做了一件聪明人该干的事。” “你懂我的意思。”凌戟苦笑道。 “我自然懂。但是别人只会当你眼看着这条船要沉了,你另攀高枝去了。”傅晋玉挑眉道。 凌戟淡然道:“那我便管不了了。若果真如此,倒能省下我不少事。” 傅晋玉摇头笑了:“你啊,我真不知道如何说你。你明明前程似锦,怎么偏偏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不求名,不求利,不怕世人毁谤,只为了从皇上手边虎口夺食,你真想当个圣人啊?” 凌戟也笑了笑,道:“左不过一个我愿意罢了。” 方越笙呆坐半晌,房间里冷冷清清的,他有些难受地揉了揉眼睛,起身准备回府。 出了房门,却听到前面吵吵嚷嚷,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走廊里起了冲突,隐约听着还有几道熟悉的声音。 方越笙不欲理会,走得近了,那些吵嚷却清楚地传入耳中。 “好狗不挡道,一群穷酸乡巴佬跑到咱们世家开的酒楼里来干什么。”有人在叫嚷。 又是那些一言不发的无聊争吵,方越笙嗤之以鼻,全然忘记自己以前便在那些无聊的人当中。 下楼的拐角处聚起了一堆人,方才出门的许如信等人还在那里站着,似乎感觉到方越笙的视线,许如信回头看来。 方越笙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走。 下楼的楼梯不宽,此时一群人堵在这里,让别人都无处落脚。方越笙看到楼梯上站着的几个人是慕晨那帮人,在他们的后面酒楼掌柜和几个小二着急慌忙地劝解,然而没什么用。这两帮人碰上面没事还要惹出点事来,何况是这样狭路相逢。 方越笙没兴趣掺和他们的纠纷,挤过人群往楼下走,徐远清拉了他一下,方越笙没有搭理。 慕晨和林玄英几人挡在了窄窄的楼梯上,方越笙没什么精神地低声道:“走开,不要挡道。” 许如信在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玄英看了方越笙的俊秀脸孔一眼,凌戟那日亲他的画面一下子涌入脑海里,让他好不自在。 他碰了碰慕晨的肩膀:“别闹了,让方世子下去吧。毕竟凌戟对他……那么好。” 慕晨瞪了他一眼,用扇子敲了敲楼梯扶手,向方越笙身后扫视了一眼,不屑道:“刚才是哪个缩头乌龟喊的好狗不挡道,即然知道,还不快快把道让出来,让别人通行。” “你骂谁缩头乌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帮人言语冲突起来,便开始推推搡搡,想要动手,方越笙被夹在最中间,进退不得,一边拱着后面的人一边推着前面的人,不悦地嚮慕晨怒道:“本世子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快点让开道!” 他是不想加入这场纠纷,两边都让他无比厌烦,慕晨却还当他是故意嚣张,冷笑一声,道:“方世子真好大的威风。不过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糙包,连父辈祖业都不一定守得住,凌戟以前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拿你当个宝。还好现在及时醒悟,为时未晚。” “你说什么?!”听他说到凌戟,方越笙自然上了心。 自从上次凌大娘跟他说过他的婚事,这一个月以来凌戟都没回来过,方越笙心里早就不是个滋味。想要使人去质问他为何不守诺言,却被方侯爷抓住批了一顿,让他不要去烦扰凌戟,最终也没有成行。 本以为凌戟的心思暴露,他拿到了他的短处终于可以尽情作威作福出一出这十几年积攒下来的恶气,但是一切都跟他想的不一样,怎么他跟以前比却更患得患失了,弄得自己整日想东想西,紧张兮兮。 现在连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精神一震。 方越笙一把抓住慕晨,瞪着他道:“他醒悟什么,凌戟对你说过什么?!” 慕晨拿扇子格开他的手,嗤笑一声道:“还需要他对我说什么?只要他愿意远着你,远着你们侯府,外面自有他的广阔天地。如今他想通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还需要他来向我解释什么。” “你胡说!凌戟才不会离开方府!”方越笙瞪红了眼睛怒道。 “方世子还真以为凌戟甘愿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慕晨冷笑一声,“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也是少见了。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凌戟效忠的?你又凭什么让凌戟一辈子守着你?” “凭什么,你问凭什么?!就凭,就凭他——”方越笙有些激动地大声道。此时那些吵嚷推搡也渐渐消停下来,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方越笙,似乎对于他下面要说的事十分好奇。 谁都想知道,这个让王山长傅老先生都十分看好的凌戟为什么甘愿被方府限制住自己的仕途前程?真的只是因为忠诚?亦或是他目光短浅到只看到眼前的富贵看不到离开方府之后的大好前途?若是如此,他也便不值得那几位老人如此另眼相待了。 “就凭,就凭他——”方越笙满脸胀红,磕磕绊绊说不下去。 就凭他喜欢我!他喜欢了我十几年,在他眼里没有人比我重要! 方越笙想要不管不顾地喊出来,看看这些讨厌的人会是什么精彩的脸色。但是他再天真也知道,这些话喊出去会有多么惊天动地。到时候不只凌戟混不下去,连他也别想落着什么好处。 何况,凌戟真的有这么看重他么? 初时凌戟向他表达爱意之时,他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凌戟的心。可是现在,想到那双墨黑色的深沉双眼,想到这些时日以来凌戟的所作所为,方越笙越来越不确定起来。 第30页 就算凌戟嘴上向他说过刻骨铭心的爱意,可是实际当中,他依然把不住凌戟的脉,依然看不透凌戟这个人。 慕晨不屑地看着方越笙,道:“说不出来了?你自己也知道,你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值得凌戟追随。现在凌戟只是一个月没有回侯府,以后他会有更多自己的时间,自己的事务,自己的前程。以后凌戟就是凌戟,不再是你方府的附庸,他早该这么干的。” 慕晨知道,慕晨什么都知道。方越笙心里涌起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凉。 他知道凌戟一个月没有回来,还知道他以后准备怎么干。原来凌戟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所以才拿以前的许诺不当一回事,可笑他还要差人去质问个明白。 方越笙愣愣地站在那里,林玄英看他的神色,心知他必定想多了。他扯了扯慕晨,道:“好了,别闹了。我们另寻一家酒楼去罢了,不必作这些无谓的意气之争。” “你忍得下这口气,我可忍不了。”慕晨不悦道,“不过一家酒楼而已,谁管它背后靠山是谁,既然开门,来的都是客,这些人凭什么狗眼看人低。” 他话音一落,又有人开始叫嚷起来,两方针锋相对,推推搡搡,几欲动起手来。 方越笙还在愣怔,一时不察,不知被谁绊了一下,竟然脚下不稳,往前一扑。 站在他下方的不知道是哪个书生,文文弱弱的,根本禁不起他这合身一扑,登时也被带倒,两人一起向楼梯下面跌去。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被人群堵住的林玄英来不及脱开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世子跌了下去,心里暗道糟糕,若是让凌戟知道方越笙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必定不能善了。 林玄英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一掌推开身周几人,凌空越起,向方越笙扑过去。 却有另一个身影快若闪电,比他先一步抓到了方越笙。 方越笙晕头转向之间,原本看着那逼仄的楼梯离自己眼前越来越近,心里又怕又急,双手乱抓想要稳住自己,却什么也没抓着。眼看就要扑倒在地,却蓦然感到腰间一紧,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他,将他稳稳地捞了起来,又突然凌空而起,带着他几下腾挪,到了人群之外才落下地来,那双手臂尤自紧紧揽住他,还有些紧张的僵硬。 林玄英早在方越笙被救起之后,便转而抓住另一个跌下去的书生,此时也稳稳噹噹地落了地,却是到了楼梯下面。 凌戟环着方越笙,冷冷地扫视众人一眼,目光在许如信面上停留了片刻,又感到慕晨不解的视线,他看嚮慕晨,眼中带着警告。 慕晨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只是凌戟对他不善的目光,还有凌戟对方越笙那呵护备至的模样,那种态度像是刻入了他的骨子里,不是他刻意表演出来,而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便会显露出来。 说到底,凌戟还是对这个方世子十分关心,关心得简直……太过了些。慕晨握紧手心,皱眉看着那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两个人。 方越笙有些木然地扭头看向身后,这才看到救了他的人居然是凌戟。 “凌戟?”方越笙低唤一声。 “少爷,是我。”凌戟也低声回道,仍是那稳重温和的嗓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他没有议过亲,没有违背诺言一个月没回府,也没有像慕晨说的那样有别的打算。 想到这个人面上对他如此,实际上却在背地里谋划要离开方府,方越笙心头酸涩,又有一股火气腾起,他甩手挣开凌戟,离开了他几步站定,抬头盯着凌戟。 “凌戟,你的好兄弟说你谋划着名要脱离侯府自寻前程呢。当着本世子的面,凌戟,你敢不敢光明正大地说一句,你就是这样打算的?!” 凌戟看了慕晨一眼,慕晨不服气地盯着他。连许如信也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答案。 凌戟看向方越笙,他咬紧牙关,眼眶发红,看上去倔强又可怜。 凌戟动了动唇,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依旧温和地注视着他,乍一看似乎饱含深情,再一看又似乎古井无波,但从始至终,他却不发一言。 他没有否认。 方越笙心底的震惊先于任何其他情绪升腾了起来。 凌戟居然真的打算离开侯府?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即便在方越笙最厌恶凌戟的那些年里,他都从来没想过凌戟有朝一日会从他的生活里离开。 似乎凌戟从他一出生起就已经在他身边了,虽然令他讨厌,虽然他一度不想看到这个人,但是他知道他的侯府里总是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是属于凌戟的。 不管凌戟出外办什么事,去打理庄铺也好,出去读书也好,他总要回来侯府的,总会回到他那个小院子里。 即便以后他承袭了爵位,成为侯府的主人,方越笙都从未想过要将凌戟的院子收回来。 他耀武扬威地喊了那么多年要赶凌戟走都没有行动,如今到了最后,居然是凌戟自己要脱离侯府?!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是从那次议亲开始吗? 方越笙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凌戟沉默的态度,好像在他脸上狠狠地唿了一巴掌。 “好,好,凌戟,你真是好。”方越笙气得浑身发抖,他不想如此难堪,却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他伸出手指着凌戟,咬牙道:“本世子还正想着,你要厚着脸皮在我侯府里吃多久的白食呢。就算你再白赖下去,本世子眼里也容不得你这种无赖!骗子!如今不用本世子亲自动手赶人,简直是太好了!” 凌戟看着方越笙,他的眉头皱起来,却不知是因为被这样侮辱,还是因为方越笙那明明伤心却仍旧强撑着自己的姿态。 “够了,你不用这样假模假意地看着我,简直让我噁心!”方越笙愤怒地道。 许如信从后面走了过来,搭着方越笙的肩膀:“越笙,不要生气了,为这种奴才,不值得你生气。”他带着方越笙转过身去,朝楼下走去,“越笙,我送你回去吧。” 凌戟几步追上,挡在二人身前,皱眉看了许如信一眼,向方越笙道:“少爷,我送你回去。” “滚开。”方越笙冷冷地看着他,和许如信一起绕过凌戟,朝外走去。 凌戟不敢再追,回头看着方越笙的身影,紧锁的眉头没有一刻展开。 一群世家子弟跟着方越笙和许如信走得干干净净,林玄英走到凌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第38章 出路 自此之后,凌戟果然再没有回过侯府。 又过了一段时间,连方侯爷都觉察出一分不对来。凌戟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往府里写信了。 上一次方家子弟被弹劾之事还不知如何了结,也不知圣意意欲如何,方侯爷正觉忐忑。以前有凌戟可以多方探听一些他不太好打听的消息,现在凌戟却全然没有任何消息,方侯爷再也等不住了,便派了自己的心腹小厮前往书院召凌戟回来。 没想到回来的仍是小厮一人,一脸为难地往书房来向方侯爷回话。 方侯爷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就你一个人?凌戟呢?” “回侯爷的话,凌少爷没在书院。” “没在书院?他去了哪里?怎么没跟我说过?!”方侯爷皱眉道。 “小的无能,没打听出来。小的已经给凌少爷留了信儿,让他得空就回府一趟。”小厮唯唯诺诺道。 方侯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退下吧。” 几日之后的一大早,凌戟才回到侯府。 方侯爷急忙将他召到跟前,半是焦虑半是担忧地道:“凌戟,你这些天是怎么了?怎么一直不回府?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圣上准备怎么处理那件赈灾的事?” 虽然凌戟自己说那件事动不到侯府头上,但没个准信儿,方侯爷仍是有些忐忑不安。他融不进皇帝荣宠的清贵集团,与他一样的勛贵世家出身的官员又多半摸不着皇帝的边儿,因此消息意是十分闭塞。 若说先皇对勛贵世家多少还留几分薄面,这一任的皇帝简直就是毫不留情。若不是当初分封的郡王世家之间彼此还有些姻亲关系,盘根错结根系庞大,只怕他早已动手剷除了。 凌戟道:“侯爷放心,此事已揭过,暂且相安无事。” 方侯爷点了点头:“只好日后行事更加谨慎,切不能留下什么把柄。” 凌戟顿了顿,才又开口道:“老爷,我这一次回来,是向您辞行的。” “辞行?辞什么行?你要去哪里?”方侯爷不解道,“再过几个月就要科考了,你这时候应该好好在书院念书。有什么事也等考完之后再说。” “侯爷,我不准备下场了。”凌戟低头道。 “什么?!”方侯爷拍案而起,惊道,“你在想什么?怎么能不下场?以你的学问,即使不说状元之才,榜上有名总是能够的。你准备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现在你说不考了?你想干什么去?!” 不是他不想去考,而是时间已经不够了,留给他的时间太紧迫了…… 凌戟沉声道:“我准备去参军。” “胡闹!”方侯爷怒道,“当初武举之后让你投军你不去,那时候好歹能谋个有品级的职位。现在又说什么参军,现在去参军能干什么?你以为皇上是那么好说话的,随你来去?!现在去只能当个大头兵,有什么前途可言?!你以为是好玩的?!” “我知道。”凌戟道,“我并非一时任性。侯爷,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侯府好,请您相信我。” “你想怎么样?”方侯爷皱眉道。 凌戟道:“皇上对世家的忌惮超出我们以往所想,所用手段也必是雷霆之势。以前我想读书出仕缓缓图之,即便是最差的情况,无法保得侯府周全,也要给侯府拓一条退路出来。现在看来,却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惟有军功,才有可能一日间脱颖而出,不受外力掣肘。” “军功?谈何容易。如今海清河宴,天下太平,你便是去了军中,又如何立下能够让你一飞沖天的重大军功?”方侯爷嗤道,“凌戟,你不用想太多。你毕竟还年轻,你能想着处处以侯府为先,我很高兴,但是偌大侯府百年基业,也不是只靠你一个人的。你只要按部就班科考出仕,将来至少在官场之上,本侯还能护你一护。你去了军队里,可就真的是独木难支了。” “要的就是独木难支。”凌戟看向方侯爷,丝毫不为所动,却又道,“我还有一个请求,请侯爷答应。” 第31页 方侯爷皱眉:“什么请求?” “我想请侯爷为两位高堂脱了奴籍,让他们离开侯府,回乡过活。” 方侯爷闻言,目光略深,打量着凌戟,却未作声。 凌戟坦然而立,视线也无半点闪躲,任方侯爷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半晌。 半晌后方侯爷才收回目光,冷声道:“凌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请侯爷信我。”凌戟拱手,深深地揖了下去。 半月之后,方越笙才在方夫人处得到这个消息。 “太太说什么?”方越笙有些怔怔地问道,“凌大娘不来了?不来了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一直在太太跟前当差,还管着我们府里的一大帮婆子丫鬟?她不来怎么行呢?” 方夫人低嘆一声,摸着方越笙的头髮,道:“是啊,明明在府里这么体面,她男人在老爷跟前更是体面,就算在外面,人人看着侯府的面子也要敬他几分。偏偏这样的富贵体面也留不住人。大概在他们的心里,还是平民的自由身份更有尊严。” “太太到底在说什么?”方越笙茫然道,“什么自由不自由的?凌大娘和凌大叔不是我们府里的吗?” “凌戟前些日子向老爷求了恩典,想为二老脱了奴籍。如今侯爷已经将卖身契发还给他们,前两天他们两口子都搬回乡下去了。”方夫人用柔和的嗓音缓缓道来,听在方越笙的耳里却不叱于晴天霹雳。 “凌戟……凌戟让凌大娘和凌大叔都离开侯府了?”方越笙嗓音有些微微的发颤,不敢置信地道。 方夫人点了点头,怅然道:“本以为这个孩子对我们侯府感情深厚最为难得,没想到翅膀硬了的时候,也要飞走的。人心哪……” 方越笙已经听不到方夫人的感慨,他满心里只剩下那一件事情。 凌戟离开了,凌戟真的就这么离开他们侯府了? ☆、第39章 道歉 方越笙一路匆匆忙忙地去找方侯爷,贴身小厮急得在后面一路追随。 “我的小祖宗,您慢点。” 真可笑,他向来对侯爷避之惟恐不及,惟有的两次匆匆送上门去都是因为凌戟。 方越笙一路跑到方侯爷跟前,顾不上去看方侯爷不悦的脸色,焦急问道:“老爷,凌戟真的离开侯府了?!” 提到这件事方侯爷正感到头疼,他还不知道自己信凌戟有没有信错。 以前只有凌戟一个人脱了奴籍,他还能拿捏得住,如今连着凌家两口子的卖身契都还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就这样少了凌戟这么一个得力榜臂,去换那未可知的以后,方侯爷现在想来,怎么想都觉得亏了。 不过凌戟去意已决,他强留下人来也没什么用处,以后更不敢用他了。索性施了这个恩典,也许以后多一条退路。即使凌戟果真另谋高就,也不会对侯府造成太大的损失。 方侯爷看了一眼这个前来吵闹的小儿子,心头一阵恼火。但凡他能有点出息,他也不需要如此依赖一个外姓人。 “和你有什么关系。”方侯爷脸色不愉地道,“没事少管闲事多用些正经功夫,比什么都强。” “怎么能不我的事?!”方越笙红着眼睛怒道。 方侯爷皱起眉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以前没见你这么关心凌戟啊。” “谁……谁关心他了?!”方越笙直着脖子道,“老爷给凌戟请西席送他去启明书院,还就是为了帮衬侯府么?现在把他放走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还知道这个道理哪?”\方侯爷冷笑一声,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此事的利弊,又如何向方越笙解释得清楚。 “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也好。不如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对凌戟的?!私下刁难也就罢了,还闹到大庭广众的地方去。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白赖在府里不走,便是泥人也要激起三分土性了。” “他自己走了,却要怪我不知礼了?”方越笙怒道。 “我是要将其中的道理讲给你听。凌戟本来是我给你培养的最忠诚最得用的下属,现在他对你已无忠心,留着有什么用,不如打发出去清净。以后你也该引以为诫,不要再任性胡闹。”方侯爷平心静气地道。至于凌戟与他的约定,方侯爷不准备告诉方越笙,省得他在外面乱说话坏了事。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怪我没捧着他,没对他低声下气就是了。”方越笙咬牙道,“好,我自己去跟他道歉,我去把他求回来,总行了吧!” 说完就向外跑去。方侯爷没有拦住他,却有些奇怪方越笙平时对凌戟不假辞色,原来自己也知道凌戟的重要性。 事到如今,让他去凌戟跟前闹一闹也好。凌戟自小对方越笙不同于他人,方越笙受点委屈他比谁都着急上心。让方越笙去磨一磨他,也能多几分拉住他的心。虽说用人不疑,能多加点砝码自然是好的。 方越笙一路跑到凌戟的院子里,一头闯进去四处翻看。 衣物,书本,还有一些把玩的小玩意,都还在,凌戟还没收拾走。 方越笙把他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到处遭踏了一通,这才舒坦了些。 他大剌剌得往床边一坐,把贴身小厮招到跟前,昂首道:“去,把凌戟找来。就说小爷要向他道歉,逾期不候,让他赶紧滚回来伺候。你要一字不落地给我带到!” 小厮急忙忙地去办事了,方越笙独自坐在凌戟的房间里,往四周看了看,又把挂在墙上的一柄剑也摘了下来,放在脚下踩了又踩,虽然把脚硌得生疼,方越笙心里却舒服多了。 不就是仗着老爷看重他,想逼他先低头么?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就去道个歉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凌戟在王山长那里辞行的时候,被方越笙的小厮找来了。他跟着小厮回到侯府里自己的院子,就看到满地狼籍中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美少年正坐在他的床边上,一脸盛气凌人地看着他。 “凌戟,你听着,本世子向你道歉,本世子不该当众辱骂你,本世子以后也不会再当众辱骂你,这总行了吧?!” “少爷何出此言?”凌戟问道,仿佛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方越笙看着他装模作样就一阵阵生气。 “你闹够了吧?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闹?我何曾闹过?少爷怎么会这样想?”凌戟仍是不解。 方越笙火冒三丈,怒道:“好,你厉害你有本事,非要我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是吗?你听好了,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你马上给本世子回府来!谁准你搬走的?!” 看到凌戟似乎仍旧无动于衷,只是静静打量他的模样,方越笙怒道:“你难道还要本世子给你下跪不成?我劝你适可而止!——你干什么?!”方越笙的声音突然拔高,受了惊吓似的大喊了一声。 凌戟竟然毫无预警地突然冲到面前,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连唿吸都紧张地变粗起来。 方越笙惊讶了一瞬便又镇静下来。 听着耳朵边上那声如擂鼓的心跳声,方越笙得意地翘起嘴角。 这种感觉才对,凌戟就该是这样,为他的一举一动欢喜忧愁,牵挂不休。 凌戟抱着这个让他爱到骨子里的少年,半晌道:“少爷,你向我道歉,是因为觉得我是被少爷辱骂才想离开?” “不然呢?”方越笙反问道。 凌戟没有回答他,继续道:“少爷不想让我离开你,是吗?” 方越笙感受到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的紧张,似乎自己说个不是他就会伤心崩溃,心里不由得一阵愉悦。 就该是这样的,就该是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凌戟的心情。事情终于回到正轨上来。 他任由凌戟抱着他,施捨一般。 “你少自作多情了,这不过是老爷的吩咐。”方越笙决定不能给他太多甜头。 “不够的,少爷,这不够。”凌戟却似乎全然不受他的影响,只是在他耳边低声道。 “你在胡说什么?”方越笙终于皱起眉头。 凌戟扶着方越笙的肩头,双眼紧盯着他。这些时日他忙于四处奔波,本以为侯爷会将事情告知方越笙,却不知侯爷如何说的话,竟然让方越笙有了这样的误会。 这样美好的一个误会。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谁又会想到方越笙竟然如此捨不得他离开? “仅仅是道歉,是不够的。”凌戟看着方越笙的眼睛,低声道。 不知怎么的,方越笙被那双眼睛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强撑着气势回道:“你想怎么样?” 凌戟慢慢凑近前去,低声道:“你知道我想怎么样,笙儿,你这样聪明,你知道的。” “谁准你这样喊本少爷的名字?!”方越笙斥问道,却因为莫名的紧张心慌而短了气势。 这个混蛋凌戟,这个登徒子,他做什么靠得那么近? 方越笙被逼得慢慢后撤,不知何时仰倒在床上,看着俯身在他上方的凌戟,心脏一阵狂跳。 ☆、第40章 撞见 凌戟慢慢凑近脸来,方越笙手忙脚乱地抬手抵住他,眼神闪烁着,不敢直视凌戟。 “你、你、你大胆!快点放开本世子!”方越笙底气不足地叫道。 凌戟体贴地停了下来,不再逼近他,却开口道:“少爷不想让我留下来了么?” “我已经道歉了!”方越笙涨红着脸叫道。 “可是我说不够。”凌戟道。 “滚你的不够!你别太过分!快点滚开!”方越笙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 凌戟一只手轻巧地压制住他,道:“我早已向少爷表明心迹,少爷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方越笙唿哧唿哧地喘着气,瞪着凌戟。 这个傢伙平常不声不响地像只老实的看门狗,但是一旦抓着一点马脚就穷追勐打,不依不饶,简直像头狼一样! 凌戟把脸靠近方越笙,轻轻地与他额头相抵。方越笙只是微微一动,并没有使劲挣扎。看样子这样的行为还在方越笙的容忍范围之内。 “只要少爷给了我,我就再也不离开少爷身边。”凌戟蛊惑似地低声道。 如果这无望的期待也能得偿所愿,他还如何忍受这一别数年的离别之苦?就算用尽办法,也一定要将方越笙带在身边。 第32页 方越笙怔了一瞬,等明白过来凌戟在说什么之后,瞬间连耳朵都红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把凌戟往外推。 “给……给你什么给你!你这个色狼,登徒子,臭流氓!放开我!” “笙儿。”凌戟轻而易举地压制住方越笙的全部挣扎,一只手捏住那小巧的下巴,在他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方越笙像被一只被施了定身法的猫一样,僵住不动了。 发生了什么?凌戟亲了他?凌戟居然真的亲了他?凌戟怎么敢这样对他?! 这……这可怎么办?! 凌戟看着方越笙不敢置信的模样,眼中带上了温和的笑意。那红润的双唇微微张着,露出洁白贝齿。那双明亮湿润的眼睛也大睁着看着他,里面只有他清晰的影子,没有一丝让他害怕的厌恶或者噁心。 凌戟俯下身去,下巴脖颈处拉出一条有力的曲线,喉结微动,在方越笙的注视下,终于吻上了那张毫不设防的红唇。 如此甘甜,如果柔软。比他梦过千百遍的滋味还要好。 他轻柔地亲吻着,不敢多用一丝力道,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舌尖扫过齿列,方越笙终于回过神来似地,被凌戟压在头顶的双手勐地一紧,又想挣扎。 凌戟微微用力,低声安抚道:“嘘,别怕,笙儿。”方越笙被凌戟高大的身躯裹在身下,紧张地僵硬地躺着,看看凌戟又一次吻上他的双唇。 他辗转地亲吻着,试探着想要用舌尖翘开那紧咬的齿列。方越笙灼灼的目光瞪着他,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只能模煳地看到凌戟的眉眼和鼻樑。 凌戟将手心覆在他的眼皮上,低笑道:“笙儿闭眼。” 手心中有睫毛微颤的感觉,一下一下地扫着,慢慢地阖了下来。 凌戟的手掌没有移开,就这样覆着方越笙的眼睛,那亲吻也渐渐失了温柔,越发急切起来。 方越笙细微地颤抖起来,脸色越来越红。 凌戟放开他,方越笙才勐地吸了一口气,深深地唿吸了几次,手心下的眼睫不住地颤动着,像一只受了惊的蝴蝶。 凌戟低声地笑了,松开了捂着他双眼的手。 方越笙用染上了水色的湿润眼睛看着凌戟。 凌戟松开他的双手,搂着方越笙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方越笙抿唇看着他,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少爷不讨厌我亲你吗?”凌戟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地问道。 方越笙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但是凌戟注视了方越笙这么多年,连他的一根头髮丝都瞭然如心。方越笙这样的反应,不但不讨厌,而且他喜欢。 胸膛当中那颗强而有力的心脏不安分地鼓躁着,将那些叫嚣着侵占的血液泵到全身的每一个地方。凌戟紧紧地搂着心爱的少年,一双大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笙儿……笙儿……”他一遍遍地低唤着这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如果亲密无间的称唿。 方越笙抬起手来,轻轻摸着微微发麻的嘴唇。 凌戟爱他如此可爱坦率的模样,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一一吻过,却被方越笙使劲往后抽。 “不得无理。”方越笙红着脸斥道。 “好,不无理。”凌戟低笑着道,抱着方越笙在床上翻了一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还要亲吗?”凌戟笑问道。 方越笙看了他半晌,把眼睛紧紧闭上,一脸任君施为的模样。 凌戟却继续问道:“少爷闭上眼睛是什么意思?我想再亲亲少爷,可以吗?” 方越笙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怒道:“少废话。” 凌戟笑了笑,不再逗他,又一次亲吻上去。 鼻间都是凌戟身上那熟悉的青糙一样的味道,方越笙迷迷煳煳地想着。唇齿相依的感觉,好像连心都亲密地贴在了一起。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从不敢奢望方越笙能够回应他的凌戟,更是像喝了最淳美的陈年美酒一样,早已迷醉。 这是在方府,在他的院子里,是他最能够放松心神的地方,更不用提他怀中拥着的,是他多年以来最渴望最珍爱的珍宝。 凌戟迷醉得失去了最后一丝警惕。 直到一声震怒的大喝在耳边炸响,才将两人勐地惊醒过来。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凌戟勐地起身,将方越笙护在身后,看向门外。 方侯爷脸色铁青地站在门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二人。在方侯爷的身后,还有同样一脸惊呆的方越棋。 “混帐!混帐!”方侯爷气得浑身哆嗦,一手指着凌戟,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怒骂道,“混帐东西!” 方越棋忙扶住方侯爷,给他拍背顺气:“叔叔不要生气。” 凌戟在看到方侯爷的一瞬间已是心底一沉,一股寒气瞬间涌上,让他浑身冰冷。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越笙,方越笙还愣愣地坐在床边,眼神中都是慌乱。 “你去、你去看看你弟弟!”方侯爷把方越棋往前一推,自己径直走到凌戟面前。 凌戟已经跪了下去:“老爷,我……” “混帐东西!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方侯爷高高扬起手掌,勐地扇在凌戟脸上。 凌戟端正地跪着,一动不动,脸上渐渐浮起几道手印来。 方越棋拉着方越笙的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只是神情有些呆怔,并无其他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越笙,你怎么样?这混蛋欺负你了?你怎么这么蠢,在我们府里还能让他欺负了去?!”方越棋埋怨道。 “我、我……凌戟、凌戟没有……”方越笙张口结舌,却不知如何解释。 “是我的错,我不该对少爷做出这样的事。”凌戟跪在方侯爷脚边沉声道,打断方越笙的话。 方侯爷哆嗦着手指着他:“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我栽培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凌戟低头不语,方越棋在一旁怒道:“怪不得他一直向越笙身边凑,原来是抱着这种龌龊念头!一直还装成正人君子的模样,骗过我们这么多人。叔叔,这一次绝对不能轻饶了他!” “别呀……”方越笙有些慌乱地道。 “少爷,都是我的错。”凌戟回头看了方越笙一眼,不让他说下去。 方越笙闭上嘴,看着凌戟。他的心很慌,面对这种情形不知如何是好,他下意识地听从凌戟的安排。 “你、你这、狼子野心!”方侯爷怒道,“越棋,把越笙带回去!让人来把这个混帐东西绑了!” ☆、第41章 受刑 方越笙被方越棋带回清鸿院,霜荷夏桃匆忙迎了出来。 方越笙看到霜荷,想到霜荷和凌戟的父母为二人定过婚约,他刚才却和凌戟做了那样的事,一时间满脸通红,有些不自在地绕过霜荷,只让夏桃过来伺候。 方越棋将闲人都赶出房间,拉着方越笙坐了下来,一脸焦急地问:“你和凌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事去他院子里干什么?早让你离他远点,你偏不听,现在吃了亏,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谁、谁吃亏了。”方越笙脸红脖子粗地道,“你当我是什么,我也是男人好不好,怎么不说他吃亏了。” 方越棋冷哼一声:“你是天之骄子,那凌戟算个什么东西?让他留在你身边伺候已经是抬举他,他竟然敢做这样的事?!这一次绝对不能善了。” 方越笙一下子又忐忑起来,有些无措地沉默了半晌,问道:“老爷会怎么对凌戟?其实……他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 “到这个时候你还在为他说话,你是猪油蒙了心了不成?”方越棋恨铁不成钢地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灌迷魂汤……”方越笙吶吶地道。 方越棋见他双唇红润眼含春水的样子,气得一个爆栗敲到他的额头上。 方越笙捂着脑袋,埋怨道:“你干什么?!” “你还敢说,你自己看看。”方越棋拉着方越笙推到镜子前,“看看你浪的这副样子。要是让大伯看到了,把你那情哥哥浸猪笼你信不信。” “你才浪!”方越笙红着脸吼道,“本来就……就……就没什么事。” “这还叫没什么事。”方越棋无奈地坐在椅子里,斜看了方越笙一眼,“这件事大了。方侯爷现在气头上,要发落凌戟,你等着他回过神来找你的麻烦吧。你还是想一想怎么撇清这件事,再像现在这样维护凌戟,谁都救不了你。” “谁维护他了。”方越笙嘴硬道,“只不过是……是……老爷还要靠他办事,何必为了这一点小事小题大作。” 方越棋嗤笑一声:“靠他办事?我们堂堂平国公府难道还离不开他一个家奴出身的白身之人?不过是大伯惜才,看中他的本事,才对他另眼相看。但是他就这么自命不凡起来,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哼,岂止是一个自不量力。如今落在侯爷手里,看看还有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那怎么办?”方越笙有些惊慌,“老爷会怎么罚他?” 方越棋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啪地一声,一根棍杖重重地落在凌戟背上,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按朝廷律法,世家也不能记妄动私刑。方侯爷再气,也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方府,等着揪他方府的错处。他不能设私刑,但是侯府还有家法。此时凌戟跪在祠堂外面,方侯爷铁青着脸坐在上方,看着几个家丁押着凌戟动家法。 又是一杖下去,只听闷闷的一声,棍子竟然断成了两截。再看凌戟,依旧直直地跪在地上,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连一点虚弱的神色也没有。 “好、好,你厉害。”方侯爷将手杖连连敲着地面,“不愧是考过武状元的英才。来人,再换一条棍杖来!我倒要看看,是我侯府的家法硬,还是你凌戟的骨头硬!” 凌戟一直提着内力护体,这些普通家丁打的板子自然伤不着根本。他抬头看向方侯爷,额头几缕被汗浸湿的头髮显得越发墨黑,衬着他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看得方侯爷也是一悸。 第33页 “凌戟,你可知错了。”方侯爷吁了一口气,看着凌戟问道。 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对方侯爷的冲击太大,他只道凌戟对自己儿子忠心耿耿,却没想到他竟然怀着这种心思,还真的敢把贵为世子的方越笙拐到床上。不管是作为一个侯爷,还是作为一个父亲,他都不能容忍这种荒唐的事! 更何况是两个男孩子,成何体统! 不过念在凌戟对侯府一直以来尽心尽力,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如果他迷途知返,方侯爷也不准备把事情做得太绝。 “侯爷,我对少爷是真心的。”凌戟沉声道。 他一句话立刻打破了方侯爷好不容易沉着下来的冷静,暴跳如雷地指着他怒道:“你还敢说!你要不要脸!啊?!你要不要脸!” 好在这里是侯府祠堂,平日里就清净,这会儿方侯爷也只带了几个心腹过来。就算是这样,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厮也是面面相觑,一脸尴尬。 下人又请了一根棍杖出来,方侯爷大步走了下去,一把接过来,将行刑的人推开:“滚开!我要打死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说完一杖就落在了凌戟身上。 方府虽是武将起家,到了方侯爷早就走上了文官的路子,身上没有几把劲儿,抡着棍子打在凌戟身上还不如家丁来得劲大。 凌戟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把内力撤了,以示对长辈的尊重。最后他还是决定,护着自己要紧。要说尊重,他把少爷摁倒在床上的那一刻,对方侯爷早就没有一丝尊重了。毕竟少爷是侯爷的儿子不是女儿。不过如果是女儿,大概方侯爷会更生气吧……如果是女儿,他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求娶了…… 凌戟脑子里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是眼下这种状况,却仍旧无解。 方侯爷七零八落地打了几下,便累得气喘吁吁,看凌戟还是跪得笔直,简直像是对他的挑衅一样。 方侯爷将棍杖扔给家丁,指着凌戟怒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小厮忙将他扶回椅子里坐着,继续看着凌戟受刑。 啪啪的声音在祠堂的院子里响着,透过高高的围墙,传到了外面,听在耳中也仍是让人心惊胆战。 方越笙趴在墙边,一脸惊恐地看着方越棋:“表哥,怎么办啊?打得这么重,凌戟怎么受得了啊?” 方越棋翻了个白眼:“你放心,这祸害死不了。侯爷用我们方府的家法打他,指不定他心里暗慡呢。”凌戟那个人深不可测,因为觊觎自己的小表弟可以潜伏在侯府十几年,装得正人君子一样,现在居然让他得手了。现在他刚得了好处,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亏。 看方越笙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方越棋更加恨铁不成钢了。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东西。 “行了吧,你听也听见了,快点跟我回去。不然让大伯看见了,连你也跑不了。”方越棋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方越笙往回走。 家丁打了半天也是累了,看着凌戟背上血肉模煳的悽惨模样,有些犹豫地停了下来,看向方侯爷:“老爷,已经打了一百多杖了。” 方侯爷紧盯着凌戟,他脸上的冷汗已经打湿了面前的地面,却仍旧不吭一声,不愿意有一丝服软。 “凌戟,看在你为侯府办了不少事的份上,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方侯爷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凌戟,“反正你已经离开了侯府,从此以后,你和侯府再无一丝关系。你以后是发达也发,是落魄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与侯府无关。” “侯爷,我们说好的……”凌戟低声道。 “我堂堂平国公府,也不是离了你一个凌戟就不成事的。”方侯爷冷哼一声,“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越笙面前,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方侯爷说完,转身就走。 “侯爷。”凌戟动了动膝盖,转身面向他,伏下身去,“侯爷,我从懂事起,就对少爷心存爱慕。” 跟在方侯爷身后的几个小厮恨不得堵住耳朵,不去听这些不该听的事。 “你还敢说,你给我住嘴!”方侯爷将手杖向凌戟砸去。 凌戟继续自顾自地道:“我喜欢了少爷十几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少爷。” “我不会放弃少爷的。” 他说完,也不再去看方侯爷铁青的脸色,只向方侯爷叩了两个头,便起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他走出侯府大门的一个时辰之内,京城里每一个达官显贵的府中便都知道了,那个凌戟被方侯爷打得满身是血,被从方府里赶了出去。 暴跳出雷的方侯爷放出话来,凌戟再敢接近方府的大门,再敢接近方府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乱棍打走。 不知事出何因,也不知是真的亦或是障眼之法,现在的结果却惟有一个,凌戟已彻底脱离了方府的荫蔽。 ☆、第42章 处理 凌戟被从方府里赶出去的第二天,方侯爷便命管家带着小厮将凌戟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清理出去。 方越笙忐忑了一夜,心里还原本还有一丝侥倖的期盼,希望方侯爷气过之后能把凌戟招回来。毕竟凌戟从小那么听话,方侯爷向来对他很看重很喜欢,从来没对他发过那么大的火,也许消了气之后还能让凌戟回府。毕竟都是自己府里的人。 看着眼前小厮们把凌戟的东西在院子里扔成一堆,方越笙的那点期盼被彻底粉碎了。 方侯爷这一次是真的很生气。 方越笙站在凌戟的院门外,看着里面的下人忙忙碌碌,心头有些无措和茫然。 凌戟平日里一切从简,看着东西不多,但毕竟在府里住了那么多年,收拾起来竟有不少的物品。 凌戟的衣裳,凌戟的书,凌戟从外面买回来的小摆件,凌戟画的画写的字……林林总总的扔了一地。 管家站在阶上指挥着小厮:“都仔细着,收拾干净一点。老爷吩咐了,一点东西也不能留。” 一个小厮举着一把剑道:“福伯,凌少爷这把剑好像是顶好的,都说是江湖上有名的,也要扔啊?” “什么凌少爷,哪有什么凌少爷。”管家瞪眼训道,“不管是什么,只要是那个人的东西,全部扔了。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们也看在眼里,给我们侯府丢脸。” 小厮忙应声,将那把剑也扔到地上。 方越笙赶忙过去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他记得这把剑是凌戟少年时出外拜师求学,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带在身上的,他虽然从来不用,却向来很宝贝。现在这么随随便便地扔在在上,他也觉得心疼。 很奇怪以前他那么讨厌凌戟,却对凌戟的事情知道得十分清楚。凌戟从小就对他体贴入微地关心照顾,也许他心里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讨厌他。 管家看到他,忙过来道:“我的小祖宗,你来这里干什么。乱糟糟的,别冲撞了你,到别处玩去吧。” “为什么把凌戟的东西都扔了。”方越笙瞪着管家道。 管家是这里少有的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之一,看着这个一脸护食的小少爷,他都替老爷头疼。这是怎么说的?敢情那个色胆包天的凌戟已经把小少爷给拿下了? “这是老爷的吩咐,少爷快点出去吧。”说完推着方越笙出了院子。 方越笙没有办法,他虽然贵为世子,这个府里却没有他作主的余地。就连凌戟以前都比他能使唤得动这些下人。现在他想把凌戟的东西留下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这个时候他才有一些体会到,方侯爷和凌戟以前老催着他上进的用意。不上进,连自己府里的事情都管不了。 方越笙抱着凌戟的剑走了出去,拔剑出鞘,冷冽的剑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锋芒毕露。 一点也不像凌戟。凌戟一直是个内敛的人,怎么会使这样的剑? 方越笙一路回到清鸿院,却见自己院子里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他抓住一个跑过去的小丫头,皱眉道:“你们干什么呢?着急慌忙地像个什么样子?” 小丫头看清楚是他,忙抓着他的手一起往里面,一边道:“我的少爷,夫人来了,看起来十分生气,正在屋子里检查东西呢,你可得仔细应对。” 方越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小丫头一路牵着进了屋,却见霜荷和夏桃领着一群屋里伺候的小丫鬟站了一地,方夫人正坐在桌边,桌子上摆满了他平常收集的小玩意儿。 见方越笙进来了,方夫人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从桌上拿起一只玉牌,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霜荷忙回道:“这是少爷有一次去一位郡王府上赴宴得回来的,上面的络子是奴婢亲手结的。” 方夫人听了不置可否,将东西扔到一旁,又拿起另外一件,细问来源。 方越笙有些忐忑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婆子又搬来一个精緻的小箱子,放在桌子上。方夫人扯了扯上面的锁头,皱眉道:“什么金贵东西,还上着锁。打开。” 霜荷看向方越笙,这个锁的钥匙是方越笙自己收着的,她们并不知晓。 方夫人凌厉的眼神望着方越笙,方越笙只能硬着头皮拿来钥匙,开了箱子。 箱子打开来,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木刻的玩偶,方越笙自己都差点忘了,这是上一次他想把凌戟送他的东西都扔了,最后却都收在了这个箱子里。 “哪来的?”方夫人问道。 霜荷上前看了一眼,低头回道:“这里面都是凌少爷从外面给少爷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方夫人听了,脸色顿时气得煞白,回头盯着方越笙。 “好啊,就这么些不值钱的破烂,也值得你这么小心地收起来。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是要气死我!”方夫人指着方越笙怒道。 方夫人向来慈爱和蔼,从来不曾对他发过那么大的火,方越笙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跪了下来,央道:“母亲别生气。” 方夫人捂着胸口连连顺气。她怎么能不生气,老爷把那件事跟她说的时候,她还不敢置信。两个男孩子,怎么可能呢?!平日里倒是有些浪荡公子包养戏子的传闻,不过那些戏子本也和女人没什么两样,根本没人拿他们当男人看。可是凌戟却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和笙儿,怎么可能有什么私情?! 老爷气得脸色铁青,指责她教子不严,又连连吩咐将凌戟的东西全部扔出去。方越笙这里下人不敢碰,她便自己带人来搜。 第34页 看这些东西还被方越笙锁在小箱子里妥帖放好,显然十分重视,方夫人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糟心。 “来人!把这些东西拿出去烧了!”方夫人怒道。 方越笙急了,上前抱住箱子,道:“母亲,为什么烧我的东西?” “你还敢问为什么?!”方夫人怒道,看看这满屋子的人,她又不能明说,只能冷冷道:“老爷说了,凌戟背叛了侯府,他的任何东西都不得留在府里。” “凌戟怎么可能背叛侯府,你们不能乱冤枉好人。”方越笙顶撞道。就因为昨天那件事,值得发那么大的火?他又不会和凌戟怎么样,老爷和太太为何这么咄咄逼人,不能容忍。 婆子站在一边十分为难,凌夫人怒道:“都没听到我的话?拿出去烧了!” 婆子听了,便只能到方越笙手里夺东西。 方越笙眼见着那婆子抱着他的小箱子往外走,心里像被夺去了什么宝物似的,空落落地心疼着。 其实那些东西并不值什么钱,以后他想要还可以让凌戟送更好的,但是再好的东西也代替不了那一些,那是一年一年攒下来的,里面蕴含的意义远比东西本身贵重得多。 方越笙眼看着那婆子越走越远,他一咬牙,沖了过去一把将箱子抢了过来,朝院子外面跑去。 “越笙!你干什么去!给我回来!”方夫人在后面连声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少爷追回来!” 方越笙狠着心不去管她,一路朝马棚跑去。 这个府里容不下凌戟了,他该怎么办? 看马的小厮见他跑过来,想要上前阻拦,被方越笙一脚踹到一边,自己随便牵了匹马出来,抱着他的小箱子和凌戟的剑,跨上马扬尘而去。 方侯爷得到消息赶过来,只来得及看到远去的马屁股。 “反了,真是反了。”方侯爷连连顿足,“快点把世子追回来!” 方越棋在一旁道:“他肯定去找凌戟了。” “那更不能耽搁!”方侯爷直着眼睛怒道,“千万不能让越笙在他那里过夜!” 方越棋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自己大伯想得好像有点太多了…… 方越笙骑着马出了府,又狂奔出一里地去,街上的路人仍旧抱怨连连,指指点点这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 他漫无目的地打马跑了半晌,渐渐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 现在该去哪里呢? 他想找凌戟,可是凌戟被赶出了侯府,又向书院辞行过了,他现在会在哪里,他根本一无所知。 方越笙将剑背在背上,怀里抱着那只小箱子,只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凄凉至极。他吸了吸鼻子,慢慢驱着马,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以前最厌恶凌戟的时候都没想过凌戟会离开侯府,他以为他和凌戟之间会一辈子这样下去,却没想到变故陡然发生,一切快得让他来不及扭转。 他不喜欢这种变故。他可以讨厌凌戟,可以要赶凌戟出府,反正他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根本成不了事,可是方侯爷不应该这样。凌戟那么好,方侯爷和方夫人不应该讨厌他。 “凌戟,你在哪里啊……现在该怎么办?”方越笙摸着马脖子,喃喃地低声道。 ☆、第43章 相会 方越笙骑着马在街上徘徊了几个时辰,眼见着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却仍旧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方侯爷派出去的人已经找到了凌戟暂住的地方,在外面观察了片刻,房里只有凌戟一个人,根本没有方越笙的影子。一群人没敢惊动凌戟,派出一个人回去向方侯爷復命,其他人继续往各处去找。 方越棋听了下人的话,向方侯爷道:“越笙并没有去找凌戟,大概只是一时间心里不舒坦,想要出去散散心。侯爷不用过于担心了。” 方侯爷冷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他?我看他不是不想找,他是还没找到。” 话及此,只能说“知子莫若父”了。 方越笙骑着马经过一家酒楼,落寞的身影落在了楼上一桌食客的眼睛里。 “那不是方越笙吗?”一人指着他道。 林玄英往下看去,看到方越笙背上的剑,皱起眉头。 “我去看看。” “玄英兄,你干什么去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有人在后面叫道,林玄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那个凌戟对方府忠心耿耿就罢了,这个林玄英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对方越笙总跟从前不太一样。” 身后之人议论纷纷,林玄英已经走到了楼下,叫住方越笙。 “方世子。” 方越笙回过头来,认出林玄英,没什么兴致和他说话,理也没理,轻踢着马肚子,继续往前走。 林玄英上前拉住他的马:“方世子,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怎么拿着凌戟的剑?” 凌戟被打出侯府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别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林玄英却似乎窥到一丝内情。 方越笙听他提到凌戟,顿时来了精神。他怎么没想到找凌戟的狐朋狗友问问。 “你知道凌戟去哪儿了吗?”方越笙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林玄英没有立即回答,往四周看了看:“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小厮呢?” “我没带。”方越笙撇了撇嘴。 林玄英看着这个任性的小世子,无奈地嘆了口气,拉着马的缰绳:“跟我来吧。” 方越笙不疑有他,松开缰绳让林玄英带着走。林玄英嘴角抽了抽。这个小世子还真好骗,这就跟他走了?他们以前明明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吧? 看方越笙怀里还抱着个小箱子,林玄英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这一次他倒是警觉,警惕地看了林玄英一眼:“不用你管。” 谁稀罕知道。林玄英撇了撇嘴。 林玄英带着方越笙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转进一个小巷里,停在了一个院门外。 方越笙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已经远离达官显贵居住的那片区域,四处的院落都显得拥挤又破败,面前的这扇门更是摇摇欲坠,估计力气大些就能推倒。 木门打开,凌戟的脸露了出来,方越笙鼻子一酸,顿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凌戟没想到会看到林玄英和方越笙一起出现在门外,忙打开大门,让两人进来。 方越笙下了马,抱着他的小箱子站在凌戟跟前,一脸欲说还休的模样。林玄英看这情境,自己实在不适合留下来,连忙告辞道:“我就是把人给你送过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凌戟说话,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院门。 凌戟也没功夫管他,眼睛看着方越笙,半晌轻声道:“少爷怎么一个人来了?” 方越笙皱着眉头抱怨道:“老爷要把你的东西都扔了,太过分了。” 凌戟关上院门,拉着方越笙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摆设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比凌戟在启明书院的房间还不如。外面的天色已暗,凌戟让方越笙坐在床上,自己去将油灯点着。 一盏如豆孤灯立在桌上,发出昏黄的光亮,只能照亮那方寸之地,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有一股灯油的味道瀰漫开来。 方越笙吸了吸鼻子道:“真可怜,你怎么就住在这种破地方。” 凌戟笑了,坐到他身旁,拍了拍底下的被子道:“被褥是我在书院里用的,都是干净的,少爷不用担心。” 方越笙点了点头。 凌戟帮他把背上的剑摘下来,随手搁在桌上,又看向他怀里那只小箱子。 “这是什么?” “这都是你送我的东西。”方越笙把箱子打开,“太太要烧掉,我捨不得,就抢过来了。” 他的小世子坐在身边,理所当然地说着这样的话,昏黄的灯光照出他俊秀容颜,凌戟只觉得内心一片柔软。 凌戟抬手抚了抚方越笙的鬓髮:“少爷,我真高兴。” 方越笙抬头看他:“你高兴什么?你离开了侯府就住在了这么破的地方,太可怜了,我果然不能不管你。不然以后你该怎么办?” 凌戟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是啊,少爷。没有少爷在身边,我真的好可怜。” 他明明是顺着自己的话在说,方越笙却不知为什么,只觉得他话中大有深意,听得有些面红耳热。 凌戟将那只小箱子拿过来,放在一边,试探着将方越笙抱在怀里。 方越笙有些不太自在,想要推开他,却听凌戟嘶地倒吸一口冷气,似乎很疼。 “你怎么了?”方越笙吓了一跳。凌戟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才想起来昨天凌戟受了家法。刚才看他腰背挺直,干净利落,方越笙一时都忘记他还有伤在身。 凌戟搂住方越笙,道:“无碍的,不过是些皮肉伤。” 方越笙安静下来,半晌烦恼道:“现在怎么办?老爷和太太都那么生气,你可怎么办啊,凌戟。” 凌戟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方越笙继续道:“要不然你先在这里养伤,等老爷气消了,你再去求一求老爷,老爷那么看重你,一定会让你再回侯府的……” “少爷。”凌戟打断他,“我不会回侯府了。” “为什么?!”方越笙惊怒道,“你看看你,没有侯府庇护,你都得住这种破屋子了。不回侯府你要怎么办?” 天真的小少爷啊,还以为侯府是一棵永远能给他遮风挡雨的不会倒的大树。 凌戟笑着摸了摸方越笙柔软的脸颊。 “你说话啊!你到底准备干什么?!”方越笙怒道。他在这里着急慌忙地想办法,结果凌戟却还是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让他如何不气?! 凌戟却突然道:“少爷,今晚留下来吧。” 方越笙看着凌戟墨黑色的眼睛,向来有些迟钝的神经这一次却不知为何一下子就看出了这样那样的别的意思来。 “留……留……留什么下来,谁要留下来!”方越笙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自重!” 凌戟低声笑了,揽着方越笙躺了下来,感到方越笙僵着身子躺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少爷不用怕,我不会做什么的。” 方越笙放松下来,又觉得有些奇怪。他是来干正事的,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第35页 凌戟道:“少爷,我本就打算要去投军了。所以无论有没有发生这件事,我都不会再回侯府。” “投军?”方越笙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要参加春闱的吗?等你中了进士,当了官,正是前程远大,为什么现在要去投什么军?” 凌戟笑了笑:“我还是更喜欢军队。”他不敢将实情向方越笙说明。方越笙性子单纯,又和许如信等人交好,让他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 “你太任性了,你以为朝堂和军队的事都是儿戏吗?!”方越笙皱眉斥道。 凌戟低笑着应道:“少爷教训得是。我自然不会任性而为,要做每一件事之前,我都会想想少爷,才能让自己不会行差踏错。” 方越笙点了点头,心里瞬间舒坦了。 凌戟继续道:“少爷……跟我走好吗?” “跟你走?跟你去哪里?”方越笙疑道。 “去哪里都好。我带你离开京城,我们去闯荡江湖也好,隐居田园也好,天地广阔,不管是侯爷还是皇帝,谁也找不到我们。就我们两个人……”凌戟用舒缓的声音淡淡地述说着,方越笙抬眼看着他的神情,也分不出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我是侯府的世子,将来要承袭侯府的。”方越笙皱眉道,“再说出门在外哪有在府里方便,风餐露宿,粗茶淡饭的,我可不喜欢。” 凌戟住了口,点头道:“少爷说得是。少爷是富贵之身,就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方越笙深以为然,看到这屋里简陋的陈设,他又心里一酸:“你也是侯府里长大的,你也不该受这样的苦。” “不苦,为了少爷,什么都不苦。”凌戟低声道,自然而然地低下脸来,吻住方越笙的红唇。 一回生二回熟,何况现在气氛如此良好。方越笙也没有怎么惊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凌戟的脖子。 ☆、第44章 离京 唇齿相依的感觉如此之好,他也十分喜欢。但是想想平常和几个朋友游花船的时候,他们抱着那些女子也是亲来亲去地亲热,方越笙又不禁一阵噁心。 似乎只有和凌戟做这些事,他才觉得心里欢喜。方越笙迷迷煳煳地想着。 一夜安睡无话,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时分,方越笙才从凌戟的院子里走出来。剑已经还给凌戟了,那只小箱子凌戟也已经藏到了妥贴之处,等他从军回来之后,便把那只箱子再还给他。 一切似乎都已经安排妥当。凌戟帮着方越笙理了理衣襟,方越笙看着他,半晌道:“既然你决定了要从军,我也不劝你什么了。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捎信回侯府。就算老爷不帮你,我也会帮你的。”好歹他也是堂堂平国公府的世子,总不能一事无成吧。 凌戟点了点头:“一切都听少爷的。” 方越笙满意了,在凌戟的搀扶上下了自己的马,又向凌戟道:“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养好伤再走。我会让人帮你置办好行李的。”说完又摸了摸自己腰间,解下钱袋扔给凌戟。 “这些银钱你先拿着用,我让人再给你送来。” 凌戟接过钱袋,仔细收好,笑着看向方越笙:“我知道了。少爷还有什么要交待?” 方越笙又想了想,这才道:“没有了。你好生养伤,我会再来看你的。” 方越笙正要离开,凌戟却突然叫住了他。 “笙儿。” 方越笙脸一红,回头道:“干……干嘛。” 凌戟走上前来,拉住缰绳,抬头看着他道:“笙儿,不要成亲,等我回来。” 方越笙红着脸道:“关你什么事?!” 凌戟却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笙儿。” 方越笙越发侷促起来,刚才叮嘱凌戟的那番从容全部消失不见。 凌戟却不愿意放过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你啰嗦。我什么时候要成亲了?!”方越笙微愠道,“又不认识的女人,谁要娶?” “认识的就可以了?”凌戟道,“可以娶她,可以像我亲你那样亲她?” “才不会,太噁心。”方越笙一脸嫌弃地道。 凌戟终于笑了,放开方越笙的马,退开一步。 方越笙踌躇了片刻,看向凌戟道:“没有别的事了?” 凌戟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回府了?” 见凌戟再没有别的事,方越笙按捺下心里的那点淡淡的不安与不舍,打马往外走去。 一夜没睡的方侯爷听闻下人回禀,说世子是早晨从凌戟院子里出来的,一时间暴跳如雷。 “贼子!不要脸,太不要脸了!”方侯爷来回踱步,气得连连骂道,“来人!看着世子,罚他闭门思过,不准他再出门!” 方越笙一回来,就被管家带着下人连哄带骗地送回了清鸿院,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往院子四周一守,方越笙再想出去就不能了。 自然他与凌戟约定的那些准备行李再去看望之事,全都实现不了了。 半月之后,凌戟临时借住的院落里,林玄英坐在桌子上,看着凌戟道:“这两天就要出发了?准备好去哪里了?” “建州沿海之地,海盗猖獗,正是用人之际。”凌戟道。 “你又不熟悉海战。”林玄英挑眉道,“北疆亦是不太平,关外蛮族牧民屡屡骚扰边民,岂不正是你施展身手的好去处?为何要去建州?” “佟老将军在建州,北疆是许家的地盘。”凌戟敛眉道,“许如信向来对我敌意不浅,不只是世家子弟的意气之争,我不能不防着许家。我现在也没有时间与在北疆驻守的许侯爷纠缠。” “可你又不愿意去见佟老将军。”林玄英道,“有佟老将军相助,你岂不是可以省下很多力气。” “我自有打算。”凌戟道。 林玄英见他不打算解释,也不再继续深问,只是端起那只粗糙的茶碗来,像品什么顶级好茶一样慢慢细品。 果然凌戟又道:“玄英,我只有一事相托。我离京之后,还望你多多照顾方世子。” “他是侯府世子,哪里轮得到我来照顾?”林玄英笑道。 凌戟却没有一丝轻松:“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若不是危机迫在眉睫,他又岂能下定决心在此刻离京?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方府现在稳稳噹噹,何来一丝危机可言?”林玄英道,见凌戟只是用他那双墨黑的双眼看着他,只能抬起手道,“好吧,好吧,我听你的。万一有什么事,我一定护着你的小少爷。” 不管怎么说方家都是世代勛贵,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再大的罪过充其量也不过剥夺爵位贬为庶民。当今天下承平日久,这谋逆大罪也不是那么好犯的。 凌戟见他应了,才施了一礼:“多谢玄英兄高义。” 林玄英也不客气,结结实实地受了凌戟一礼,等他直起身来,才又摸着下巴道:“凌戟,男人是什么滋味的?我便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就对那小少爷这么死心踏地。虽说他长得好看,到底也是男儿身,一点胭粉味也没有。硬梆梆的有什么意思。” 凌戟低眉敛目,端正地坐着:“玄英兄既然好奇,自己找个男子一试便知。” “哦,那赶早不如赶巧,不如凌兄陪我一试?” 凌戟看了他一眼:“可也。” 林玄英见他神情认真,没有一丝说笑的模样,吓得忙从桌子上下来,连连告辞,一熘烟地跑了。 几天之后,凌戟离开那个暂住了一个月的小院子,拿起了方越笙给他送来的剑和钱袋,轻装简行地出发了。 半夜时分,方越笙好梦正酣,突然感到有人轻轻地推着自己。 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正欲唤丫鬟过来,却被来人轻轻地捂住了嘴。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少爷,不要出声,是我。” 方越笙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才又连连点头。 凌戟这才放下手来,方越笙听到外间霜荷的声音:“少爷?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你睡吧。”方越笙忙道,一边将凌戟拉上了床,又放下帐子。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怎么进来的?没有被人看到吧?老爷现在还在生气,看到你肯定又要打你。”方越笙抱着被子看他。 凌戟轻声道:“没被人看到。今晚就要离开京城了,我来看看少爷。” 方越笙一脸歉疚地道:“老爷让人守着门不准我出去,说要帮你准备行李的,也没有弄成。” 凌戟笑道:“少爷能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等我离了京,老爷就不会再关着你了。” 方越笙打量着凌戟,心里涌上浓浓的不舍。他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拉住凌戟的手指。 “真的不能留在京里吗?你那么有办法,一定可以求得老爷不再生你的气。”他想了这些天,现在就认为凌戟要出外从军是因为方侯爷容不得他。 凌戟看着他道:“除非我心里再不想着少爷,老爷也许能够原谅我。”方越笙闻言,面色一变,凌戟却又笑了:“可是让我不再想着少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的。” 方越笙连自己都未察觉地轻吁了一口气,皱眉看着凌戟。 凌戟道:“我不在京里,如果有了什么难处,就去找林玄英,他可以帮你。” “你的狐朋狗友,靠得住么……”方越笙嘀咕道。 凌戟笑了笑,道:“少爷睡吧,我要走了。” 方越笙一把拉住凌戟:“这么快……” 凌戟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柔和的情意。 方越笙紧张地抓了抓袖子,面上显出几分犹豫和挣扎,最后一横心,勐地凑近凌戟,在他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再亲一下吧。”方越笙俯身在凌戟身前,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睫扇得像受惊的蝴蝶,哑着嗓子道。 凌戟目光微深,握着方越笙的肩头,慢慢地凑近过去。 天色微明之时,凌戟睁开双眼,眼神清亮,没有一丝模煳睡意。 方越笙缩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香,只是皱起的眉头略略显出一丝不安来。 凌戟伸手到他腰间,慢慢解下他腰间繫着的那条汗巾。方越笙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道:“你干什么?” 第36页 凌戟像个真正的登徒子一样将那翠色的汗巾子置于鼻端,笑道:“军途漫漫,留个念想。” 方越笙瞪着他,半晌道:“流、氓。” 凌戟将汗巾塞到怀里,俯身又亲了他一下,笑道:“再睡一会儿吧。”方越笙迷迷瞪瞪地又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哪还有凌戟的影子? 他失魂落魄地坐了一会儿,摸了摸腰间,汗巾已然不在,才确定昨夜凌戟真的来过,不只是他的一个梦。 不多时霜荷进来服侍他梳洗更衣,在院子里用过早膳之后,方越棋便兴沖沖地找来了。 ☆、第45章 端倪 方越棋拉着方越笙道:“大伯解除你的禁令了,以后不用被关在清鸿院里了。” “这么快?”方越笙奇道。凌戟昨夜刚走,方侯爷就不管束着他了。 “都关了大半个月了,还快哪。”方越棋拉了个椅子过来坐下,“大伯说了,以后你归我管。你也收收心,别再出去鬼混了。” 以前方府的大小事务都有凌戟横插一脚,方侯爷对他的信任早已超过一般下属。方越棋甚至还听说过方侯爷准备把一个女儿嫁给凌戟,以此来更加收服凌戟,为侯府效力。只不过与凌戟的父母相商的时候,他们竟然以与别人有过婚约为由推拒了,让方侯爷十分遗憾。 如今好了,不管以前有过什么都成了过眼云烟,凌戟把自己作到这个地步,也算他求仁得仁了。 方越棋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 方府的权力,本来就该握在方家人的手里。方府的事务,本来就没有凌戟这个外姓人插手的余地。 “越笙,你是侯府世子,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这么懵懂下去。大伯已经为你求来了一个启明书院的名额,以后你跟我去书院念书,府里的事务也该学着掌管起来。”方越棋道。 方越笙迷迷煳煳地点头应了。 他被关了这大半个月,好像堂哥和老爷替他决定了许多事似的。 “启明书院,以前不是来我们府里考过我吗?”方越笙道,“我没过,老爷还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呢。怎么现在又有名额了?” “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是启明书院自己派发下来的名额,也没有人来考你,你就安心去上吧。”方越棋道。 启明书院派发的?凌戟一走就派发什么名额给他?有这么巧的事吗?方越笙总觉得这里面有凌戟的影子。 想到凌戟,方越笙不由得又升起些离愁别绪来。 昨天他拿走了自己的贴身汗巾子说留个念想,他却没想起来要点凌戟的什么东西。府里凌戟的东西都被清理出去了,凌戟送给他的那些礼物也让凌戟收起来了,如果他想凌戟了,竟然一点慰藉也找不到。 方越棋见自己的小堂弟唉声嘆气地,疑道:“你怎么了?放你出去你还不高兴?” 他想凌戟了。敢能方越棋说吗? 方越笙只能摇了摇头,不言语。 脖子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触感,方戟笙伸手往衣襟里摸了摸,摸出一根红线挂着的一枚玉牌来。 玉牌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的模样,虎头虎脑地对着他。 以前他没有这个东西啊。方越笙有些奇怪,难道是霜荷给他戴上的。 他将玉牌翻了这来,看到背面刻着一个戟字。 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方越笙一下子高兴起来,眼睛亮晶晶地,对着这枚小小的玉牌爱不释手。 方越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拉起方越笙往外走去。 “既然大伯准了你外出,你也别整天呆屋里坐窝了。”方越棋道,“我带你去置备些纸墨书本,过两天和我一起去书院。” “我这里有上好的纸墨笔啊。”方越笙道。 “你这里的东西都太名贵了,给你带到书院去也是糟蹋。”方越棋哼了一声,“大伯已经让我将方府的事务掌管起来,从今天开始,我便要规定府里不得铺张浪费,你也得好好遵守。” 方越笙应了一声,自跟着方越棋去了,万事都由他安排不提。 广清宫是皇帝召见百官处理政务的宫殿,这一日朝见完毕,百官退朝,众人从高高耸立的宫门处鱼贯而出。 方侯爷一路疾走,往自己府里的马车走去,路上被几个同僚拦住,他只能扬起笑脸,与众人寒暄。 拦住他的几个人都是往常交往甚密的世家出身的官员,自从近几年来凌戟每每在他面前陈述利弊,他已久不与这些人来往了。尤其是最近一年来,方侯爷因着职务之便,竟发现这些人欺上瞒下,做下了许多欺君贪墨之事。只是因着世家势力庞大,牵一髮而动全身,无人敢捅破上达天听,因此才相安无事到如今。 但是方侯爷向来谨小慎微,看着他们四处牟利就像看着一群人在刀尖上长袖起舞,便是没有凌戟提点,他也再不敢与这些人密切往来。 几人一番寒暄过后,其中一人提议道:“我们这些老兄弟久未聚过了吧,尤其是方大人,再是贵人事忙,也不能忘记旧友啊。不如趁着今日无事,天气又好,咱们再寻几个老朋友过来,再聚一聚,聊一聊。啊?怎么样啊?” 众人纷纷应和。方侯爷一脸为难,连连作揖,歉然道:“抱歉,府中有事,今日实在是脱不开身。改日吧,改日我定然亲自设宴,向诸位大人们请罪。” 说完便向诸人告辞,匆匆地离去了。 余下几人聚在一起,看着方侯爷的背影,半晌一人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难道果然如广安侯所说,这方明晟是起了异心了?” 几人一路行到广阔之处,见四周空旷一览无余,才继续谈论道:“广安侯早说了,平国公府上的那个凌戟向来与清贵交好,看样子是怕皇上有意对付勛贵世家,便想退步抽身。也不想想,你头上顶着勛贵的爵位,再退能退到哪里去?” “听说他府上那个凌戟一个月前被打了出去,却不知是为何?如今方府似乎与那凌戟再无关系,凌戟也从京城里消失了。这些事情,还是要报给广安侯和嘉郡王知道。” “十二世家早已连为一体,一荣俱荣。”一人眯起眼睛道,“方明晟想要独善其身,也要看看咱们答不答应。” 方侯爷自然是不知道那些背后的议论,匆匆回到府里,唤来管家询问方越笙的情况。 管家回道:“侯爷放心,世子爷这些日子非常乖巧,去启明书院报导念书都很规矩,府里的事务也开始学着办理,也不爱去外面胡混了。” 方侯爷点了点头,挥退下人。 似乎自从把凌戟赶走之后,方府的各个方面都在往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带着方府远离那些胆大包天的狂妄之徒,勤勉当差,一心为圣上分忧,将来便是圣上要处治贪赃枉法的那些世家子弟,和他们平国公府根本毫无干系。 只要方越笙上进,又有方越棋帮扶,兄弟齐心能把侯府撑起来,少一个凌戟又算得了什么?! 方侯爷望着窗外的萧索秋景,半是怅然半是期望地嘆了一口气。 启明书院里,方越笙自从进来之后,便跟着方越棋住进了天璇院中。天璇院里住的都是他们世家子弟,又向来以方越棋马首是瞻,因此方越笙到了书院之后,倒也过得十分惬意。 方越棋却没有那么舒服了。 方越棋手里端着个两层的食盒,匆匆地走在回天璇院的小路上。 方越笙是个十分讲究的人,不愿意去膳堂吃饭,嫌挤。不愿意去浴堂洗浴,嫌脏。启明书院里向来淡化门第之分,凡是进来的都只是学生,不论家世,便是世家子弟也不能有下人随侍伺候。因此这个难伺候的小堂弟的各种无理要求自然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方越棋自诩为慈爱兄长,只能无怨无悔地一肩挑起。这会儿他手里就端着从膳堂里打回来的饭菜,回去餵他那个懒懒散散的小堂弟。 一个小包裹突然从上前方落了下来,方越棋吓了一跳,向后踉跄了一步,差点跌到。 一个人影从路边的假山后面出现,闲闲地坐在假山上,手指着繫着一条长长的绳子,绳子末端拎着那两个小包裹,居高临下地向方越棋一笑道:“越棋公子,不要怕呀,是我。” 方越棋稳住心神,瞪向那个始作俑者,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去。 林玄英从假山上跳了下来,跟在方越棋身后。 “越棋公子,生气啦?我又不是故意吓你的,谁知道你们这些世家小公子这么不禁吓。” 方越棋顿住脚步,回头皱眉道:“林玄英,你想干什么?” 他知道这个林玄英是凌戟的好友,自从凌戟离开京城之后,以前待他们十分冷清的林玄英反而屡屡亲近他和方越笙,要说跟凌戟没有关系他是不相信的。再想到凌戟对方越笙的企图,不管林玄英接近他们有什么目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林玄英得逞。 林玄英举起手里的包裹,放到方越棋的食盒上。 “咱们都是同学嘛,互相照顾是应该的。这是一点小吃,送给你们兄弟尝尝。”林玄英笑得十分亲切。 “不需要。”方越棋一举食盒,给他扔了回去,转身就走。 林玄英忙接住了,继续跟在方越棋身后:“越棋公子,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咱们又素无仇怨,既然有缘同上启明书院,很该友好往来才对。” 都怪他一时义气,答应了凌戟的要求,要替他照顾他那小少爷。现在只能苦哈哈地来打好关系,反倒让慕晨和徐方以为他被凌戟附身了。 方越棋不理他,林玄英也不气馁,径直跟进了天璇院。 ☆、第46章 初露 林玄英跟着方越棋进了天璇院,又一路跟到了他和方越笙的房间。 方越棋不耐烦道:“林玄英,你跟着我干什么?” 林玄英一脸无辜道:“越棋公子,我不过想同你亲近亲近,你为何如此不近人情?” 方越棋怒道:“谁想跟你亲近?!滚!”说完迈进屋里,一脚将门踢上。 林玄英还是一脸笑意地推门走了进来。 方越笙正坐在书案前的椅子里,抱着一本书苦思冥想,抬头看到跟在堂哥身后的林玄英,眼睛里露出一丝惊奇,唤了一声:“林玄英。” 这位世子爷对他倒是没有什么牴触。 林玄英笑着将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道:“我府里新请了一个厨娘,做的点心极有特色,带过来给方世子尝尝。” 第37页 方越笙十分感兴趣地动手拆包裹,道:“难得你有心。” 方越棋在一旁放下食盒,摆好饭菜,回头看到这番情景,顿时气结。 “你不是向来嫌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他带过来的你又吃?!”方越棋气沖沖走过来教训道。 方越笙为难地看了林玄英一眼。他是凌戟的至交好友,方越笙心里对他就没那么大牴触。 “不要紧的,我就看看……”方越笙嘀咕道,继续打开包裹,露出里面做得十分精緻的几样点心来。 他拈起一块来,看一眼十分生气的堂哥,又看一眼满脸善意笑容的林玄英,心里十分为难。 以前林玄英跟他们没有什么交情,现在他刻意讨好,必然是因为凌戟的嘱託。伸手不打笑脸人呢,向来吃软不吃硬的方越笙也不想驳了林玄英的面子。 “我……我尝尝,好不好吃呢。”方越笙嘀咕道,把点心放进嘴里。 林玄英笑意更深,方越棋却是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方越笙一下。 “过来吃饭了!”方越棋把方越笙拉到饭桌前,又拦住起身想要过来的林玄英,昂首瞪着他。 林玄英想想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逼得太紧了反倒不好。幸好小世子对他还算友好,这些天接触下来,林玄英倒是更理解了凌戟对这位小少爷的喜爱。 就像是一只柔软的小动物,从里到外都透着那么一股清澈。 “那我先走了,越棋公子,你吃饭。不用送了。”林玄英笑道,一步步向门边退去。 “简直太不要脸了。”方越棋看着林玄英走出大门,才坐了下来,恨恨道,“跟凌戟交好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方越笙道:“明明是好人。” 方越棋拿筷子敲了他一下:“食不言,吃饭!” “明明是你自己在说话……”方越笙嘀咕道。 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已是隆冬时节,启明书院放假,方越棋和方越笙也回了侯府,一起帮着侯爷和方夫人处理些府内事务。 方夫人把两个人叫到跟前,一脸慈爱地笑道:“年关将近,下面的庄子商铺也该将今年的出息送上来了。你们两个便帮着看管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问老爷也行。” 方夫人主持侯府中馈,外面的事却不方便出面,往年都是凌戟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全部一力承担,基本上没让方侯爷和方夫人操一点的心。 如今凌戟离开方府,方侯爷又是个对俗务不上心的,幸好还有个方越棋能帮衬一下。方越笙这几个月来也上进了不少,方夫人心中大感欣慰。 方越棋躬身应了,面上有些兴奋。以往方侯爷太过信任凌戟,这些事情都让他一个人作主,他有没有中饱私囊谁也管不着,如今总算落在他手里,一定要好好清算一下。 方越笙依偎在方夫人怀里,一只手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玉牌,若有所思。 方夫人看了他一眼,道:“笙儿在想什么?” 快要过年了,凌戟已经离京几个月,到现在连只言片语也没有传回来,方越笙心中不免牵挂。 他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方夫人的问话。 方夫人抿了抿鬓髮,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们两个也最好知道一下。越笙已经快十八岁了,越棋更是不小了,昨天你母亲来府里说话,想要我帮你相看一门好亲事。越棋向来好学又知礼,只要明年春闱高中,自己挣上个好前程,在京中年轻子弟当中条件也是拔尖的,各府太太们每每说起来都是赞不绝口。自己肯上进,比什么世袭的爵位都可靠。” “全凭伯母作主。”方越棋笑道。他们这一房虽然仍旧住在方府里,说起来他也是平国公府的公子,但是爵位轮不到他,一旦将来成家立业,若是分出府去,顶多能分到些微家产。出了侯府他便什么都不是了,要说一门好亲事并不容易。如果是方夫人出面张罗,那就不一样了。 方越笙却皱起眉头:“说什么亲,我不要说亲。” “说什么傻话,你不说亲,以后你承袭了爵位,谁替你打理后宅。”方夫人道。 方越笙想着凌戟离京前和他说的话,凌戟不要他成亲。虽然凌戟一直显得十分谦卑恭顺,但是方越笙毫不怀疑,要是他成亲了,凌戟肯定会变得很可怕…… 再说他和凌戟都那样过了,他怎么能跟别的女人成亲?! 方越笙不耐烦道:“堂哥不是就喜欢管这些么,后宅什么的交给堂哥好了。” 方越棋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方夫人斥道:“胡闹。” 外面的婆子适时走了进来,向方夫人禀道:“太太,庄子上的管事派小厮先来报信,大概今天晚上送年礼和出息的车队就能进京了,请夫人安排人去接应。” 方越棋听了,忙起身道:“伯母放心,我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噹噹。” 方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把方越笙推了过去。 “去帮你堂哥看着,你也跟着好好学学。” 两人一起告辞出来,方越棋点了几个管事和不少小厮,随同他和方越笙一起去接应车队。 往年进京来的车队都是开到侯府西门,方越棋按制而来,倒也井井有条。直到傍晚时分车队陆续到了,小厮进来回禀,方越棋忙正了正衣冠,从暖阁里走了出去。 庄子上的管事是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一眼看到走出来的方越棋和方越笙还愣了一下。 一旁的小厮提点道:“胡管事,快请安吧,这是我们府里的世子爷,这位是二老爷家的大公子,我们都唤大公子的。” 胡管事忙躬身问安。方越棋矜持地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的车队。 “今年送来的出息都在这儿了?” “是,请世子爷和大公子过目。”胡管事从怀里掏出一本帐册来,交到方越棋的手上。 方越棋翻了几页,有些眼花缭乱,便不动声色地合上了,将帐册交给一旁的小厮。 “帐册我会仔细核对,先让人把东西搬进府里吧。” 胡管事见状,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往年那凌少爷管着,一双眼睛十分利害,只消翻一翻帐册就能看出许多眉目来,当场就能将他问得冷汗涔涔。好在他办差尚属勤勉认真,便是偶尔有些出入,那凌少爷也不会太过刻薄下面的庄户。 如今换了这两个小公子出来管,他倒是轻松了许多。 方越棋和方越笙站在一旁,看着府里的管事小厮们张罗着往府里搬东西,看得倒也十分新奇。 庄子上送来的不只有地租银两和粮食米面,还有好些猎来的活物,又是獐子又是野鸡的,整个西门外十分热闹。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在车队的末尾只有几个赶车的车夫呆在车上看着货物。反正这里已经是侯府的门外,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贼偷来这里偷东西。 车队最末的一个车夫也望着前方,数着什么时候才能到他的车,卸完了货也好早点回去休息,却听身后一阵轻响,车夫回头一看,又有几辆马车排在了自己的车尾。 后面的车夫看到他回身,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唿。 “老兄是西头庄子上的吧,看着眼生啊。” 车夫看着那人也是眼生,以前似乎没有见过。不过庄子里人来人往,他也不是谁都认识的,因此只是笑着回道:“不是,我一直跟着胡管事身边的。我的车本来押在最末的,你们怎么反倒落到我后面去了。” “别提了,路上有两头骡子犯了倔,谁打也不动,幸好赶上了时辰,没有误了东家的事。老哥是跟着胡管事的啊,那可是大有前途。”那人一脸艷羡地道,“等卸完了货,老哥跟咱们一起去喝一杯,也消消寒气。” 车夫见惯了这样的套近乎,也虚应着客套回去,便转回身来不再理会。 车队的马车一辆辆地搬空了,后面的马车又慢慢往前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小厮们举起火把照明,继续热火朝天地干活,一直又忙了两个多时辰,才总算把货物都卸进了府里。 方越棋有些疑惑地翻了翻帐册,又看向堆在地上正由小厮往库房里搬运的那些货物。 “好像不太对啊……”方越棋低声念道,皱着眉头一页一页地翻那帐册。 方越笙道:“什么不对?” “我刚才粗略对了一下,好像货物不对。”方越棋皱眉道。 “少了?”方越笙紧张地道。他和方越棋第一次接手这样的事,要是就办砸了,老爷一定又会大发雷霆。以前都是凌戟一个人看着都没问题,他们两个人管着再出差错,可就怡笑大方了。 “不是,好像多了些……”方越棋不太确定地道。 方越笙松了一口气,道:“堂哥,你看错了吧。这些庄户刁着呢,不少送东西就不错了,谁还会给你多出来啊。” “所以我也是不确定……”方越棋合上帐册,“明天我再仔细查对一番吧,反正我们这边不完事,胡管事是不能离京的。” “恩,明天我帮你一起核对。”方越笙贴着方越棋,又是跺脚又是连连呵着手,“我们快回去吧,站了这大半天,好冷哦。” “好好,我们回去。这个手捂子给你,暖一下……”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往府里走去。 ☆、第47章 陷害 当天夜里,方越笙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只听到院子外面一阵吵嚷哭叫,没有丫鬟来点灯,只有外面的火光映照在窗棂上。 方越笙连忙坐起身来,睡意一扫而尽,一连声地唤道:“霜荷,夏桃!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平日里十分殷勤的两个丫头却迟迟没有出现。方越笙披衣出门,差点被一个乱跑的小丫头撞到。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跑什么跑?霜荷和夏桃呢?”方越笙一把拉住那个丫头,皱眉喝道。 “我……我也不知道,半夜的时候突然就吵起来了,霜荷姐姐和夏桃姐姐出去看情况,还没有回来。”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听说外面来了好多军爷,在抓人呢!” “什么军爷?哪里来的泼皮敢在平国公府撒野!”方越笙放开小丫头,怒气沖沖地往外走去。 还没出院门,霜荷突然慌里慌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迎面拦住方越笙。 第38页 “少爷,不要出去!外面来了许多人,说是顺天府的官兵,现在正乱得不成样子。老爷让我们去后宅看着夫人和几位小姐,别让那些粗人冲撞了去。少爷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顺天府?顺天府的人来干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霜荷硬拉着方越笙朝后宅走去,焦急道:“我也没听明白,好像说我们府里跟什么建州的海盗有勾结,现在侯爷正在跟那带兵围府的官老爷交涉。” “建州?海盗?”方越笙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刚出清鸿院,便看到方越棋带着几个小厮匆忙赶来。看到方越笙还好端端地,方越棋略微放心地吁了一口气,吩咐霜荷道:“你把少爷带到太太那里去,我会尽量挡着那些人,不让他们骚扰内宅。千万照顾好少爷和太太。” 霜荷连忙应了,方越笙却停住脚步不愿意走了。 “堂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方越笙走到方越棋身边,“我跟你一起去前面看看。霜荷,你带着几个丫头去太太那里仔细照应。” “这个时候别胡闹了。”方越棋斥道,“顺天府尹一个三品官员敢带兵来围平国公府,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你没经歷过这种阵仗,去了也是添乱,还不如去太太那里帮衬。” “我没经歷过,你就经歷过?”方越笙将身上披的衣裳穿好,将头髮一挽,“我才是侯府世子,这种时候怎么能自己躲到内宅里去。”说完便不理会方越棋,径直朝外走去。 方越棋无法,只能带着下人跟上。 两人到了侯府前院,只见中门大开,数队手持火把的官兵肃穆而立,簇拥着一个一身齐整官服的官员。 方侯爷上前道:“慕大人,深夜造访,却不知所为何事?为何是这等阵仗?” 顺天府尹慕南山向来与世家不大来往,跟方侯爷更没什么交情,此时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方侯爷一眼,拱手道:“侯爷勿怪,本官也是身负圣命而来。建州海盗猖獗已久,屡歼不尽,早有传闻说京中有人私通海盗,私下传递消息。” “这……这与平国公府有何关系?本侯从未听闻过什么建州海盗之事。”方侯爷皱眉道。 “本官近日抓捕了几个从建州过来伪装成商人混进京城的海盗,他们将平国公府招了出来,本官自然要来查个清楚。只要府中无人私通海盗,侯爷自然不必担心。一旦查明,本官自会禀公办理。”慕南山说完,招手唤来几个下属,吩咐他们往各处去搜查。 “慢着。”方越笙上前道,“平国公府上蒙天恩,岂是你们这些人可以随意出入搜查的?!” 慕南山微微眯起双眼:“方世子是要本官请来圣旨?到时候大家的面上可就都不好看了。” 方越笙咬了咬唇:“现在只是查证,可还没定罪呢。要搜便搜前院,后宅都是女眷,方老太太和方夫人尚有诰命在身,岂容你们随意冲撞?!” 慕南山沉吟了片刻,便吩咐下去,不得乱闯内宅。 方越笙走到方侯爷身旁,看着那顺天府尹面上老神在在的神色,心里不由得一阵忐忑。 方侯爷也是一脸惊惧,完全不知这等祸事从何而来。他已万般小心谨慎,克已奉公,怎么偏偏十二世家当中,竟是他方家第一个出事? 方侯爷不由自主地想到凌戟,如果他没有离开侯府,也许能够提早预见这番祸事,不至于如此措手不及。待到视线扫到自己儿子那张清俊白晰的脸,想到凌戟对方越笙的那种心思,方侯爷瞬间一阵胸闷,不想那个贼子也罢。 官兵往四处去搜查,慕南山背着双手站在庭院正中,也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视方侯爷如无物。方侯爷心里一沉,只觉得此番不能善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有一队官兵吵吵嚷嚷地抬了几箱东西往这边走来,往庭院中间一放。 “禀告大人,我们在库房里查出这几箱可疑之物,请大人过目。”说完用刀撬开箱盖,一一打开,将箱子里的东西暴露在明亮的火把拂照之下。 方越棋刚一见那箱子,脸色顿时惨白一片。 这不是昨天庄子里送来的那些货物?他当时便觉察出几分异样,却没放在心上。这个时候被抬出来,方越棋只觉得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巨网,在黑暗当中渐渐显出狰狞的形貌业,将整个侯府笼罩其中。 “方侯爷,这些都是从府中库房里搜出来的,侯爷不如说一说这些东西的来歷?”慕南山望着方侯爷,一脸似笑非笑地问道。 方侯爷还在惊疑不定,只能道:“昨天府里的庄子送上来了今年的出息,慕大人府里难道没收过?” “庄子里的出息?”慕南山冷笑一声,从箱子里随手拿出几件东西来,一件是造型别致的琉璃灯,一件是样式小巧的座钟。 “方侯爷府里的庄子果真与本官所见的不同,这样精緻贵重的东西,本官可只在番商那里见过。” 方侯爷借着火光看清楚了那些东西,顿时大惊失色,一脸不敢置信地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本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这绝对不是平国公府的东西!” 慕南山冷哼一声:“侯爷想说本官有意陷害你?这些东西在贵府库房里搜查出来,可有人逼着侯爷收货?如今人赃并获,侯爷还有什么冤情,就到皇上面前说去吧。” 方越棋与方越笙相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惨白的心知肚明。昨天他们二人接手货物时的一时大意,竟然就埋下了这样大的祸根。如此雷霆之势的陷害与出手,这背后之人显然是企图一举将平国公府剷除,不留一丝喘息之机。可笑他们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是谁在背后出手陷害平国公府。 霜荷在方夫人院子里伺候着,前院的消息传不进来,一众女眷都是满心惶恐,忐忑不安。 霜荷几次跑到垂花门去打探消息,却都弄不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在先前的一阵混乱过后,后宅已经安静下来,也没有外人擅自闯进来,这让方老太太和方夫人心中稍安,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 四更天时,霜荷又一次跑出去探听前院情况,方老太太和方夫人婆媳二人在房里焦急万分地等着。这一次霜荷却是满脸泪水地跑了回来,一进来就扑跪在地,哽咽道:“老太太,太太,不好了,侯爷和世子爷被那些官兵抓走了!” “什么?!”方夫人勐地站起身来,却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方老太太忙让丫鬟僕妇将方夫人抬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总算将人弄醒过来。 方老太太是方侯爷的母亲,正儿八经的平国公夫人,超品诰命,此时已是八十高龄,早已不管府中之事,与方老国公有大半时间都在老家府宅里住着。这一次是因为方越笙和方越棋二人的婚事才被接到京中,没想到就碰到这等变故。 眼见得府里一团混乱,方老太太唤来自己的几个贴身嬷嬷,暂且将后宅之事管束起来。 方老太太早已镇定下来,坐在床边,对着一脸惊慌失措的方夫人道:“不管明晟那里出了什么事,皇上便是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也不能将我和国公爷怎么样。如今我在这里,暂可保后宅无事,咱们总还有一分喘息之机。如今明晟和越笙出事,你更不能乱了分寸。” “媳妇全凭老太太作主。”方夫人肿着眼睛垂泪道。 方老太太嘆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 “当日国公爷还说,有凌戟辅佐侯爷和越笙,自可保平国公府屹立不倒。你们煳涂啊,怎么就把凌戟赶走了呢?” 方夫人只能敛眉听着,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凌戟对笙儿是那番心思,就为了平国公府的前途,不赶走他,难道还要把笙儿送给他不成? ☆、第48章 无助 “世子爷,请进吧。” 顺天府牢房里,牢头打开牢门,似笑非笑地看着方越笙,假模假样地拱手道。 方越笙强自镇定,自己走了进去,牢门在身后轰然紧闭,几名狱卒说笑着走远了,他才终于松懈下来。四肢发软,很想坐下来,但是看看周围的环境,方越笙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直挺挺地站在中间。 方侯爷和方越棋被关在了隔壁,还有侯府的其他男丁,都被抓了进来。他们虽沦为阶下囚,到底是勛贵出身,慕南山也不敢太过作践,这几间牢房还算是清净的。 四下无人的时候,方越棋走到牢门边上,连声叫道:“大伯?你怎么样?爹,你们怎么样?那些官兵没有为难你们吧?” 方侯爷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方越棋的父亲方明晏却有些沉不住气,高声道,“发生了这么大变故,怎么可能没事?!大哥,为什么我们府上会查出什么与海盗私通的证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想想办法啊!” “够了,还嫌不够乱啊,别吵了。”方侯爷知道自己这个小弟向来撑不了事儿,这会儿竟然比几个晚辈还沉不住气,只能出声喝道。 方明晏不服气地收了声,方越棋忧心忡忡地开口道:“伯父,都怪我,昨天收那些货物的时候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么大的陷阱。我……我实在是无能……” 方侯爷无奈长嘆一声:“不怪你,这是有人要蓄意陷害我们侯府,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 方越笙嘀咕道:“要是凌戟在的话就一定可以识破……” “住嘴!”方侯爷瞪了他一眼,只恨隔着走廊和两道牢门不能亲手教训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昨天你不是也去看着了,你看的是个什么?!没用的东西,光想着靠那个不要脸的贼子!” 方越笙吶吶地不说话了,只听方侯爷又嘆道:“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 “老太太如今在府上,她一定会想办法的,大伯别急,我们先等等看。”方越棋安慰道。 方侯爷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牢房之内照不到天光,众人无法计算时间,只是过了两顿饭的功夫,终于有侯府的管家带着几个下人进来了。 “老爷,老爷,世子,您没受苦吧。”管家一迭声地叫着,老泪纵横。 方侯爷毕竟年纪大了,一番惊吓慌张之后身子不免虚弱,此时有些昏沉地靠在牢房内的床头边闭目养神。 方越笙嫌弃牢里的饭菜,两顿饭都没怎么吃,这会儿正饿得发慌,反倒十分有精神,扒着牢门道:“福大叔,你快别哭了。你怎么进来的?外面怎么样了?老太太怎么说?” 第39页 管家忙回道:“顺天府的人把侯府给围了,不放人进出,还是老太太抬出国公爷的名号,老奴才能带着几个小厮进来看看各位主子。老太太让侯爷和世子爷想想办法,以前总有同僚旧友,好歹把这件事情打听清楚,才好应对啊。” 方越笙点了点头,探手在身上摸索了片刻,解下自己的一枚玉佩,递给管家:“福大叔,你拿着这枚玉佩到广安侯府去找许世子,他一定会帮忙的。”管家忙接了过来,小心收好。 “对了,还有泰宁伯徐府和安宁伯钟府,我和他们府上的世子都有交情,让他们帮帮忙,就说我在这里等他们消息。” 管家一一应了,方侯爷那边已经醒了过来,管家忙过去问侯。 方侯爷想了半晌,这一年来他和以前的世家旧友都是些面子情,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何人可以託付。再说他知道那些人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方侯爷只觉得自己府上遭陷害这件事,那些人未必脱得开干系。 “罢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交待的。只一条,这段时间你千万要照管好府里,让老太太和夫人不要太过忧心伤身,还有几个小姐,更要照看周道。我相信清者自清,我们府上向来干干净净,圣上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方侯爷道。 管家再次一一应下,方越棋也像方越笙一样解下了随身玉佩,让管家去寻他平日里交好的几个朋友,帮忙打探一下消息。 待到几人交待完毕,方侯爷便催促道:“行了,你快回去吧,不要留太久,免得多生事端。” 管家这才告退,又带着人匆匆走了。 又过去几天时间,牢房里安安静静,除了每日狱卒前来送餐,再无别人造访。慕南山将他们抓捕回来,到现在不闻不问,也不提审,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方侯爷越发没了成算。 方越笙缩在小小的床头上,头髮乱糟糟的,衣衫更是皱得不成样子,早已没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他探手摸着脖子里带着的玉牌,玉牌贴在他的心口处,被他的体温捂得暖暖的。 他託管家去找那几个知交好友,到现在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是管家没有带到,还是出了别的变故? 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有很多人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走来。 方越笙打起精神,下了床走到牢门边上等着。 已经过去五六天了,如果许如信他们想到了法子,现在也该有消息了。 果然有几个管事模样的人跟在狱卒后面走了进来。方越笙瞧着这几个人十分眼生,一定不是方府的下人,他精神一振,张开有些失色的嘴唇,高声道:“可是如信来了?!” 那为首的管事掏出一包银两交给狱卒,狱卒拿在手里掂了掂,歪着嘴笑了笑,带着人走了出去。 方越笙眼含期盼地看着那几个人走到近前,向他行了一礼:“方世子。” “不用这些虚礼。”方越笙忙道,“可是许世子让你们来的?” 那管事脸上露出些不自然的笑意,仍旧回道:“方世子,我们是钟府上的。我们公子得知方世子的事,怕世子在牢里过不惯受委屈,遣我们来看看世子。”那人说完,向后招了招手,后面的人便抬着些干净的褥子衣裳和几个小食盒走上前来,从牢门的fèng隙处塞了进去。 方越笙看着他们将东西都塞进牢房内,忙又问道:“钟府?是天耀让你们来的?他还有没有说别的?广安侯府呢?许如信怎么说?” 那管事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来交还给方越笙,向后退了一步,一揖身道:“我们公子已经尽力了,只能做到这些。还望世子体谅。”说完不再等方越笙开口,径直带着下人离开了。 “餵?!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只能做到这些了?!”方越笙高声叫道,“你们别走啊,把话说清楚!” “别白费力气了。”方越棋嘴里噙着一根稻糙,冷笑了一声道,“如今我们失了势,他们躲还来不及,谁还会管你。这姓钟的还能想着送些东西给你,已经是顾念旧情了。”他送出去的那枚玉佩,却是半点水花也没有了。什么朋友什么交情,侯府正得势时个个亲热得紧,话说得比谁都好听,如今一落难就全散了个干干净净。平日里他还怨方越笙净交些酒肉朋友,没想到他的那些君子之交还不如方越笙的酒肉朋友。 方越笙还是不死心,将钟天耀送来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想看看有没有夹带什么消息进来。最后连食盒都拆了,仍是半张纸片都没找到。 方越笙脱力地坐了下来,脸色苍白。 如果以前他还抱着一丝期望能得人相助,现在就是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 他如今遭受陷害身陷囹圄,没有人会帮他,没有人会来救他。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方越笙抓着心口处的那枚玉牌,眼睛里涌起一丝湿意。 方侯爷咳了两声,哑着声音开口道:“笙儿,不要伤心。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能借着这件事情看清楚几个人,也算百害一利。” “我没有伤心。”方越笙目光茫然地道。 原来凌戟说得都是对的,凌戟说许如信那些人不可靠,他不但不听,还三番两次听许如信的怂恿去辱骂欺负凌戟。 他真是煳涂,煳涂至极。 “对不起,凌戟……”方越笙喃喃道,将那玉牌靠在失了血色的唇边。 本来还想要等着凌戟从军中送信回来,他身为侯府世子,好歹也能帮衬一下。现在凌戟仍旧没有消息,他却已经成为阶下囚。 如果凌戟知道了,肯定会心疼他的…… 过不多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响动。 方越笙心里一动,抬起有些发红的眼睛望着外面,脸上又带着一丝希望。 方越棋却不抱那些天真的期待,仍是冷笑一声,将稻杆扔了出去。 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牢房外面,正踩在他扔出去的那根稻杆上。 方越棋抬起眼睛往上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墙壁上火把的光亮,那人背着光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显得十分精亮。 ☆、第49章 尘埃 方越笙隔着牢门看向外面,焦急道:“是谁?是谁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看向他,一张冷俊的脸显露出来。 “林玄英?”方越笙有些意外地叫道。 林玄英看了看方越笙,又看向垂脸坐着不理人的方越棋,皱着眉头开口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平国公府,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 “你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吗?”方越棋抬头瞪着他怒道,“如果是这样你还是趁早滚吧!” 林玄英冷笑一声:“你都这样了,还敢这么嚣张?!现在是你在牢门里面我在牢门外头,是走是留你说了可不算。要是有求于人,就拿出点求人的诚意来,我若是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帮你一把。” “你!”方越棋气红了眼,瞪着林玄英说不出话来。 方明晏扒着牢门叫道:“越棋,来的是谁?” 方越棋咬牙道:“一个无赖。” 林玄英撇了撇嘴角,并不在意,继续道:“无赖不无赖,能帮你就是你的贵人。说一说吧,私通海盗的货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越棋不愿意开口,方越笙在后面竹筒倒豆子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林玄英听完,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蠢货,蠢货。人就在那里看着,怎么还能让别人这样陷害?凌戟说过多少次你们侯府树大招风处境堪忧,明明知道还不小心一些,什么东西都敢往府里收?!” 方越棋被他一通教训,心里自是不服气,却又无言反驳,直把自己憋得脸色通红。 方明晏却听不下去了,拍着牢门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儿子向来优秀得很,轮得到你来教训?!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侯府,手段阴毒防不胜防,谁又知料到后面的结果?”边说边撇着一旁的方侯爷,生怕方侯爷对方越棋心生不满。 方越笙隔着牢门伸手去够林玄英:“林玄英,林玄英,你过来。” 林玄英撇了方越棋一眼,靠了过去。 “你有凌戟的消息吗?”方越笙眼巴巴地看着他。 林玄英顿了顿,才道:“有一些。” “怎么样?凌戟现在在哪里?”方越笙一下子振奋起来,“他知道侯府的事吗?” “大概知道了吧……”林玄英有些迟疑地道,看着方越笙期盼的眼神,最终无奈嘆道,“方世子,凌戟只怕也被连累了。现在朝中御史个个盯着平国公府不断上摺子弹劾方侯爷,顺天府又查出那些货物来自建州,凌戟去了建州的事自然也瞒不住。现在他们抓着凌戟以前与平国公府的关系,直说是凌戟在外私通海盗。顺天府尹已经奏请皇上,派人往建州抓捕凌戟。现在……却不知道如何了。” “怎么会这样?!”方越笙如同头顶一道晴天霹雳,瞬间愣住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方越棋冷声道,“凌戟就算离开了侯府,在外人的眼里他也永远摆脱不了侯府。” “幕后之人深知凌戟对侯府的重要性,这是想要一网打尽。”林玄英道。 方侯爷听了半晌,这时才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是?” 林玄英走到方侯爷面前,拱手一揖:“晚辈林玄英,与凌戟和方公子同在启明书院进学。” “林?”方侯爷沉吟了片刻,“翰林院侍讲学士林大人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林玄英恭谨道。 方侯爷点了点头。那林大人与他同朝为官,平日里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他的儿子竟然敢来趟侯府这汪浑水。落难方见人心,这个林玄英虽然话说得不客气,却是真心为侯府考虑的。 林玄英正是凌戟平日里所结交的那些清贵文臣子弟,林大人能在翰林院供职更是皇上信任之人,却不知能不能让侯府之难有所转机? 林玄英道:“侯爷请放心。只要侯府清清白白,晚辈一定尽力周旋,希望能还侯府一个公道。” “林公子高义,本侯这里谢过了。”方侯爷整了整有些脏乱的衣衫,工工整整地揖了一礼,“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多谢林公子此番雪中送炭之义举。” 林玄英忙还礼回去:“方侯爷折煞晚辈了。” 第40页 方越棋冷眼看着他在那里装模作样与方侯爷交涉,抱起手臂哼了一声。他对面的方越笙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坏消息里,一脸担忧,回不过神来。 林玄英与方侯爷谈了片刻,又走了回来,向方越棋道:“你收了庄子上送来的出息,可有帐册?” 方越棋一怔,知道林玄英果真是要出手帮他们的,也不敢再闹别扭,想了想道:“我当时收了帐册,没来得及查看,就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不知道顺天府的人有没有搜走,如果没被收缴,那应该还在我房里。” 林玄英点了点头:“我会想法拿到。”说着打量了一下方越棋,只见他长发凌乱,眼中有些血丝,嘴唇却有些干裂苍白,一身狼狈。牢里惟一的一张小床上只有一张薄薄的被子,透过冲着外面开的小窗口却还有些雪花飘进来。 林玄英解开身上的玄黑大氅,从木栏的fèng隙里塞了进去。 方越棋抬头看他,就被那张带着体温的大氅蒙头盖了下来。 把那大氅拿下来时,林玄英已经不在眼前。只有被火光拉长的长长的影子还铺展在地上,渐渐朝着外面移去。 林玄英把那大氅抱在怀中,有些愣怔地看着外面。 方明晏在对面哼了一声道:“还算这人有良心,比那些勛贵家的小子有情意多了。”说完打了个喷嚏,抱着手臂缩成一团。 两个小辈都有人送衣衫,他这当老子的却只能自己抱着自己取暖。真是世风日下啊! 方侯爷却皱眉看了看方越笙,又看了看方越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又是两日过去,方侯爷没有等来林玄英,却等到了顺天府尹前来提审。 “皇上命本官全权审理平国公府私通海盗一案,嘉郡王从旁监审。”慕南山冷着脸道,“劳烦方侯爷跟本官走一遭了。” 方侯爷整了整衣衫,矮身走出牢房。 方越笙急道:“为什么提审父亲?那件事情是经由我手的,要审也该审我!” “不得胡闹。”方侯爷低斥一声,“我相信慕大人定会禀公办理,还平国公府一个清白。” “本官自会禀公办理。”慕南山道,“侯爷,请吧。” 方越棋和方越笙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侯爷被带了出去。 晚间时分,林玄英才急匆匆地带人过来了。 方越笙一见他就急急地探手拉住他,急道:“林玄英,侯爷被他们带去堂审了!” “世子不要着急。”林玄英安抚道,“御史弹劾侯爷这么多天,皇上一直不予理会,如今才有了反应。我想皇上对于侯府的罪名大概也是有疑问的。方侯爷毕竟还有爵位在身,便是要审,他们也不敢对侯爷用刑。” 方越棋也问道:“那帐册你找到没有?” 林玄英点了点头:“你放心,能做的我都做了。只是他们买通了那庄子上的胡管家,他突然反咬侯府一口,这却有点难办。” 方越棋闻言,心底一沉。那帐册本就聊胜于无,能起的作用不大,如今那胡管家再乱栽赃一通,侯府如何还能洗脱罪名?只恨他那天既然起了疑心,为何没有当时清查到底?既是被他们自己收进府里来的赃物,这罪名被人揪住不放,他们却是百口莫辨了。 方越笙又问道:“凌戟呢?凌戟可有消息不是说有人去抓他?抓到了吗?” 林玄英摇了摇头:“没有,世子放心,凌戟不会有事的。” 方越笙却又如何能放得下心来,尤像被困住的一头小兽,焦躁地在牢房里不停踱步。林玄英匆匆说了几句话,就又告辞了。 甫一出牢门,却迎面碰上一个人。那人昂着脸怒气沖沖地道:“玄英,你果然搅进了平国公府的事情里?你怎么这么煳涂?!” 林玄英有些诧异地道:“慕晨?你怎么来了这里?” “你也知道顺天府的大牢不是好来的地方啊!”慕晨怒道,“你知不知道平国公府这一次栽定了,你怎么还敢跟他们搅缠不清?!你没看连许如信都不搭理他们,你逞什么英雄啊!” 林玄英急匆匆朝外走去:“我还有事要办,没功夫跟你解释。” 慕晨急步跟上:“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又是替那平国公府奔劳?真不知道他们府里有什么金宝银宝,你和凌戟一个一个的都跟中了邪似的一股脑栽进去!我告诉你,你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这一次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御史集火这多么天,平国公府一定会被降罪!你若聪明就离他们远点,凌戟已经被他们连累得担了罪名,免得你也被牵连进去!到时候可没人能救你!” 林玄英停了下来,面上露出些奇异的表情,看着慕晨。 “慕晨,我记得顺天府尹慕大人,好像是你的叔父?” 慕晨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强硬道:“那又如何?” “我很奇怪,案子还没有审,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那么确信无疑平国公府是有罪的?”林玄英道,“现在表面上看是证据确凿,实际上只要稍微深想,就会察觉整件事有多荒唐。连我都能看出其中的疑点,慕大人不去管整个案件的不合理之处,却只想着如何尽快定罪?” “你什么意思?!”慕晨怒道。 “没什么意思。”林玄英说完继续向外走去,“不要再跟着我。” 慕晨被林玄英远远地甩开,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回府了。 ☆、第50章 落定 三天之后,案子审结。平国公府因私通海盗牟利获罪,但通敌卖国之罪依然查无证据。朝中百官正义执言,大多要求继续追查下去,水落石出绝不姑息。 皇帝顾怜老臣,念在方老国公半生勤勉,赤诚忠君,不忍看他到老来却流离失所,困顿不继,又有翰林院几名大臣联合奏言,即使御史直臣的摺子仍旧堆满案头,皇帝全然不再理会,就此结案。 平国公府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府中地产金银查抄入库,下人尽数发卖。半月之间,诺大府邸繁华尽褪,匾额拆除黄条封门,最后只余一片荒凉凄清。 嘉郡王府,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了王府的西门外。王府管事得到通禀,急忙带着人迎了出来,将马车上的人请进府中。 “世子爷是王府贵客,本该中门迎接,此番却是委屈世子爷了。”管事低头敬道。 那人缓步向里行去,随意地摆了摆手。 “不必介意这些虚礼,带我去见王爷吧。” “世子请,王爷已在书房等侯。” 管事将来人带至王府书房,嘉郡王搁下手里的笔,抬头看向来人,笑了笑,指着椅子道:“世子请坐。” 那人一撩袍子坐了下来,一双清亮眼睛看向嘉郡王置于桌上尚未完成的寒梅图,笑道:“王爷雅兴。想是审完平国公府的案子,总算卸下了一桩重担。” 嘉郡王提笔仍在图上点点画画,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本王总算不负圣上所託。” 来人挑起唇角,沉吟片刻道:“只是没有将案子查个彻底,半途而废,总是有些遗憾。” “天家仁慈,不愿意再往深处去审。”嘉郡王道,“本王自然一切以圣上旨意为先。本王知道广安侯一心为君分忧,这件事却是不宜再抓住不放。”说完抬头看向对面之人,眼中晦光一闪,“难道许侯爷又有——其他线索?” 许如信摇了摇头,淡笑道:“父亲远在北疆卫戍我大华王朝国土,对于京中之事便是有心也无力,只是勛贵世家当中出了这般丑事,又是许府世交,他老人家也是面上无光。犯了这种罪事,自然就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可恨那翰林院的几位大人,食君之禄,却非但不为君分忧,还要为那乱臣贼子上奏请恩,实在可恨。” 嘉郡王又一次低下头去,仔细端详着他的那幅画儿,半晌道:“本王知道了。那翰林院的林大人向来不与勛贵往来,这一次竟会带头为方府脱罪,想来是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本王自会注意,适当的时候也要报给天家知道。” 许如信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顺天府大牢外。 方越笙和方越棋扶着方明晏从牢里慢慢走了出来,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光撒下,刺得几人双目生疼。在牢里关押了这些时候,不见天日,现在竟似害怕了这照得人无所遁形的光明。 大牢外面的道上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车夫看到从牢里走出来的几个人,忙迎了过来。 “大公子,少爷,二老爷,你们总算出来了。快上车,夫人让我来接你们回家。” 方越笙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十分眼生,不由得生了几分警惕。经过了那些陷害,他现在几如惊弓之鸟,如何能信任这些陌生人。 车夫忙道:“小的是林玄英林公子派去给老太太和夫人使唤的,少爷以前定是没见过我。夫人给了我一件信物。”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对牌来,那是方夫人以前管着平国公府中馈时所用的对牌,下人办差,出入府门,支取银两,都要用到这小小的对牌,现在自然是毫无用处了。 方越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是夫人的。多谢大叔了。” 说着扶着方明晏上车,又去拉方越笙。兄弟二人相携着上了车,车夫将帘子放下,这才赶着拉车的骡子慢慢地驶离了这萧条肃穆的顺天府大牢。 车子一路上驶过平整的大街,经过已经被查封了的平国公府大门,又转进一条小巷,七拐作弯地走了一路,才停在一座小院前面。 方夫人已经扶着方老太太等在院门前,还有一个年轻的媳妇模样的女子陪在一边。车夫下了马就走到那媳妇身边,看样子似是一对夫妇。 林玄英派了一对夫妇前来照应方老太太和方夫人,那媳妇可以照顾女眷,车夫又能管着外面的事,照顾得十分周到,方越笙不由得心生感激。 方夫人一见到方越笙,就扑了过来紧紧搂住,泪水涟涟哽咽道:“我的儿啊,怎么受了这样的苦?快让娘看看,可有伤着哪里。” 方越笙忙道:“母亲别急,我没事,只是关了几天,并没受什么苛待。” 方老太太让那媳妇搀扶着,慢慢走上前来,嘆了一口气道:“好了,你也别哭了,人没事就好。却不知道明晟现在怎么样了呢?” 车夫忙道:“我把两位少爷送回来,这就要去接老爷了。老太太请放心,林公子已经打点妥当,今晚老爷定能回来与您团聚。” 第41页 方老太太点了点头,一脸和蔼道:“辛苦你了。” 车夫连连摆手:“哪里能受老太太的谢,老太太别嫌我们夫妇二人愚笨就好。” 方夫人擦了擦眼泪,看看方越笙,又拉过方越棋,嘆了一口气道:“患难方见人心。往日什么花团锦簇花言巧语都是虚的,哪里比得上一颗真心来得可贵。你们这位朋友,可要好好谢谢他。” 方越笙道:“那是自然的。遭这一回罪,却看清了几个人,我也不枉大牢里走了这一趟。”方越棋只是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 车夫已经赶着马车离开了,方夫人招唿着众人先进院子。这座院子只有一进,正屋有三间,靠东的那间是厨房,东西厢房各有两间,虽然有些小,却也是十分妥当的落脚之处了。 方越笙等人进了正屋,他的两个庶弟和三个庶妹便围了过来,行礼问安。 方夫人道:“他们的姨娘已经托人买了下来,如今侯府落难,想要走的我都不拦着。你们兄弟姐妹一场也是缘分,日后却怕是难以相聚了。”说完又要落泪。 几个庶女围了过去细声安慰。那车夫的媳妇带着方越笙和方越棋进了西面一间厢房,里面已经备好热水,让两人先去洗漱干净。 方越笙迫不急待地脱光了身上的衣裳,先拿皂角从头到脚洗了好几遍,才舒舒服服地泡进了桶里。 方越棋也洗干净了坐在另一个浴桶中,冷眼看着他一脸惬意的模样,无奈道:“你这个样子,侯爷看到了又得生气。怎么这么不上进,堂堂世子沦落到如此地步,一个热水澡你就满足了?” “不然现在怎么办呢。”方越笙睁开眼睛,扒在桶沿上看着方越棋。 方越棋气结:“你就不生气?我们遭受这番陷害,如今被贬为庶民,那幕后之人却还逍遥法外,身居高位锦衣玉食,你就一点没有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方越笙眉头皱起,眼神里也闪出几分愤恨。 “那你准备怎么办?!”方越棋撩水泼了他一把。 方越笙抹了抹脸上的水,脸色被热水熏得红扑扑的:“唔——先洗好这个澡吧。” “你要气死我!不上进的东西!”方越棋气得连连拍水。 方越笙看了他一眼:“那你准备怎么办?” “……”方越棋憋了半天,最终没什么底气地嘆了一声,“先洗好这个澡吧……” “再吃顿好的。”方越笙双眼闪闪发光。 方越棋看着他这个模样,心里积攒的那番沉郁之气似乎也稍微散了些。 是啊,要报仇,要奋起,总要从第一步开始做起。他们的敌人藏得如此之深,连皇上都能骗过,就算要揪出那幕后黑手来还侯府一个清白,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不能平常心对待,只怕心里的仇恨早晚要先把自己淹没了。 两人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衫,从房里出来之后,正屋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四菜一汤都是普通的菜色,连以往侯府下人吃得都比这些要精緻,但此刻在两人眼中看来简直是无尚美味。 分量足足的一份菜饭全部下肚,两人脸色终于回復了几分神采,不再那么苍白憔悴。 傍晚时分,车夫的车终于又停在了小院外面。方越笙和方越棋急忙跑了出去,却见先是林玄英掀开车帘子走了下来,又回身撩着车帘,一手扶着方侯爷慢慢下车。 方侯爷的样子看上去比他们要狼狈得多,虽然没有受刑的痕迹,却精神萎靡,双目无神,不知道受了些什么折磨。 林玄英见方越笙和方越棋担忧地围了过来,忙道:“方侯爷挨了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其他并无大碍,你们不用担心。先让方侯爷吃点东西去睡一觉,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车夫扶着方侯爷进了院子,林玄英站在外面,看着方越棋和方越笙二人。 两人身上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头髮也只是用布条简单地一挽,没有了以往的繁复衣饰,却更显出清俊的五官和挺直的身形来。 林玄英打量着这两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乍逢这般磨难,几乎是从云端跌落泥底,他们除了面色有一丝憔悴之外,却仍旧双目清亮,并无半分急躁愤恨的不平之气。 若要重振侯府,便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般肚量却是必不可少的。 林玄英点了点头,方越棋和方越笙却被他打量得莫名其妙。 “进来院子里坐坐吧。”方越笙开口道。 林玄英摇了摇头:“天色已晚了,我还是不打扰了。”说完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只有一辆骡车,他却没有骑马也没有带下人过来。 方越棋没好气地道:“你要不要进来?” “那好吧。”林玄英马上道,“叨扰了。”说完抬脚走了进去。 ☆、第51章 平民 方越笙和方越棋将林玄英迎进室内,林玄英里外打量了一番,拍了拍墙壁道:“这座院子是临时买下来的。我比不上你们侯府财大气粗,凑了些银两只能买下这座小院子,委屈二位少爷了。” 方越棋知道他是有意打趣,若在以前,他就要开口呛声了。但是从侯府出事到现在,只有林玄英是真心为着他们奔走,又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当,以前他看林玄英不顺眼,多少有凌戟的原因在内,现在却是不好总对人家冷着脸了。待要对他和善一些,却又不太习惯,最后露出了一个很扭曲的笑容。 “好汉不提当年勇。”方越笙嘆了一口气,“林玄英,你做得很好,不用妄自菲薄。” 林玄英挑了挑眉头,这种被当作下属夸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方越棋倒了一杯茶来递给林玄英:“林公子深明大义,救侯府于危难之中,我们方家永远记得林公子的大恩大德。” 林玄英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连连道:“越棋公子不用这么客气,这是你们该谢的。” “你说什么?!”方越棋嘴角一扯。 “我是说,这是你们该得的。”林玄英忙道。 方越棋仍旧正色道,“现在我们一无所有,无法报答林公子的恩情。” “没事,先记着。”林玄英点头道。 “林玄英!”方越棋终于绷不住公事公办的姿态,瞪着他道,“我在说正经事,请你配合一点!” “我自然要配合的,越棋公子请接着说正经事。”林玄英忙摆正脸色正襟危坐道。 方越棋懒得看他,直接道:“我们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受你接济。” “你们有什么打算?”林玄英终于皱起眉头,看向方越棋。 方越棋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看方越笙。 他只是有这样一个想法,至于更深远的打算,他还没有想过。 林府并不是什么豪富之家,他们方府这么多人住在这里,若没个可靠的进项,全靠林玄英接济,他有多少钱也能给他吃穷了。何况林玄英现在还在启明书院念书,自己都还没个正经营生,将来他一定会入仕,他们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方越笙也点头道:“堂哥说的对,这总不是长久之计。” 林玄英将茶碗放下,走到二人面前,道:“你们不用着急,总之先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难处也不要瞒着我。” 方越棋和方越笙齐齐点了点头,林玄英吁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说完之后,似乎便找不到别的话题,屋子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以前互有立场,见面不合的时候,反而争争吵吵十分聒噪,现在关系十分缓和了,又还没有亲近到那个地步,说完了正事之后,居然陷入了如此诡异的尴尬。 半晌过后,方越棋看林玄英坐那儿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林公子,你准备何时回府?” “我下午去接方侯爷,是跟了你们的马车来的。”林玄英道,“我的马让小厮骑回去了,现在我却不知如何回去。” “可以走回去。”方越棋道。 “太远了。”林玄英脸色不愉。 “那你把车上的马儿卸下来,骑回去好了。”方越笙出主意道。 “那是头骡子。”林玄英脸色一黑。 “……” 方越棋轻咳一声:“不然,让车夫送林公子回去好了,就是要劳烦车夫再跑一趟了。” “好吗?”方越笙一脸真诚地看着林玄英。 林玄英看着这长相相似的两兄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何时变得如此幼稚,为难作弄这两个适逢大难少不更事的小少爷干什么。 林玄英站了起来,弹了弹衣袖,道:“不用了,林五和他媳妇是拨过来伺候老太太和夫人的,有什么事也离不开林五出去张罗,就不用他再跑一趟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方越笙和方越棋二人将林玄英送出大门外。方越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你进来,也只喝了几杯茶水,没有什么好招待林公子的。” “没事。”林玄英笑了笑,“能为两位小公子效劳,在下荣幸之至。”说着十分有礼地微微弯身抬手。 方越笙道:“林公子,真的不骑那头骡子吗?好歹能四条腿跑。” “不用。”林玄英站直身体,黑着脸冷哼一声,大步地走远了。 二人关了院门,林五媳妇走过来道:“两位少爷,老太太唤你们过去。” 二人连忙去了老太太房里,方夫人已经坐在那里。 老太太年岁已高,十分怕冷,屋里生着炭盆也不管事,方夫人便服侍着老太太坐在床上,身后靠着枕头,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才能扛住屋里屋外的寒气。 方越笙和方越棋都在老太太床前的矮凳上坐下,方老太太挨个地摸了摸脸颊,才嘆道:“唉,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不肖子孙让老太太担心了。”方越棋有些微微的哽咽。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头顶,轻声道:“这一次我们方府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只可恨往日交好的世家老友,没有一个个伸出援手,全都躲得远远的,实在令人齿冷。反而是这位林公子,仗义相助,殚精竭虑毫不保留,实在是一个值得相交之人。你们二人,千万要记得人家的恩惠,无论如何报答都是应该的,这是比患难之交更难能可贵的一份情义。” 第42页 “老太太请放心,我们晓得。”方越笙忙道,“林玄英是凌戟的朋友,自然是可靠的。” 方夫人听到儿子提起凌戟的名字,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打断道:“就算要报答,现在我们也是身无分文,还要靠林公子接济,这总不是个长远的办法。我和老太太的意思,我们还是先回老家去,老家好歹还有宅子和田地,国公爷也在那里。当年我们方家就是从那里发迹的,如今爵位被夺,以后便要靠你们兴家立业了。” 老太太点点头:“正是这个打算。你们二人可有别的想法?” 方越笙和方越棋相视一眼。他们是没有打算一直依赖林玄英,但是一下子要回千里之外的老宅去,就此离开京城,他们却是完全没有想过。 如今贬为庶民,要想东山再起,靠他们这一代是没有可能的了,他们是罪臣之身,根本无法参加科举。也只有等他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靠着下一代,也许还能重现方府辉煌。 只要想一想那样的日子,方越笙突然感到心里一阵阵发慌。 他想要说什么,方越棋却一把拉住他,先开口道:“老太太说得是,我们一切听长辈吩咐。” 方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二人下去歇息。 看着两个孩子走出房间,方夫人才吁了一口气,想到方越笙刚才的样子,不由得忧心忡忡,方越笙他——一心想着那个凌戟,绝对不能放任他这么下去。 方夫人无奈地嘆息一声。 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啊,诺大的平国公府被人陷害削了爵不说,笙儿又偏偏和凌戟那孩子牵扯不清。凌戟也是个好的,看看他所结交的林玄英就知道,向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个人以后定然大有所为。若笙儿是个女儿,只要凌戟开口,她一定把笙儿嫁给他。偏偏——唉。 方老太太和方夫人相顾无言,都是一副愁肠百转。 当天夜里,睡得迷迷煳煳的方侯爷却突然发起高烧来,惊得方夫人连连唤着林五,让他出去找郎中来瞧。 小小的院子里顿时一片忙乱,闹得人仰马翻。郎中来了之后细细地把了脉看了诊,只说是方侯爷是劳累过度,又兼忧思伤身,如今松快下来,一下子就病倒了。这本不是大病,却需要静静养着,短期内不宜再多劳动。 这一下子,老太太和方夫人打算好的回老家之事,却是就此耽搁了下来。 要延医问药,还要买些补品来给方侯爷补身子,开支一下子大了起来,林玄英留下来的那点银两很快就用完了。 方越棋和方越笙自然不愿意去劳烦林玄英,两人把从院子里搜刮来的值钱东西堆在桌子上,一起对着发愁。 桌子上只有两块碎银子,不足五两,还有一些铜钱,不足百文,再就是方夫人偷偷从府里带出来的几件首饰,只是又太过贵重,拿出去当的话,生怕又引来什么祸事。 “怎么办呢?”方越棋看了方越笙一眼。 “只在家里坐着,钱也不会平白生出来。”方越笙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去街上看看,有没有能做工的地方,好歹赚些钱来,不至于坐吃山空。” 方越棋担忧地看着方越笙,拍了拍他的手。 “赚钱的事交给哥哥吧,你好歹也曾是侯府世子,万一在街上碰到什么熟人,却如何是好。” “我有什么好怕的。”方越笙站起身,冷笑了一声道,“我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对朋友落井下石,我为何要怕见那些熟人。倒是他们该怕见到我才对。堂哥,你不用多想,赚钱养家的事,本来就该我们两个一起挑起来。” 方越棋见方越笙如此坚决,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方越笙抱着如此天真的想法,难免要受更多挫折。以前富贵时娇生娇养,养成了方越笙不将钱财权势放在眼里的清高心性,如今落魄了,反倒让方越笙对于失财失势的窘迫处境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世人大多捧高踩低,有多少人会因为道义有亏,就对落魄的朋友心怀愧疚?尤其是那些势利成性的世家子弟,若是与方越笙碰上,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方越棋心里担忧,只能带着方越笙尽量往达官贵人鲜少过来的平民区走。 ☆、第52章 回归 方越笙和方越棋在米店里做了几天零工,每天闷头扛米袋,把两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累得叫苦连天,也只赚了些微薄工钱,仍旧不够方家几口人的开支。 几个庶子庶女已经跟着各自的姨娘走了,现在能干活的就只有兄弟两人,二人才头一次体会到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心酸。 林五夫妇是林玄英的家僕,月例都从林府里拿,不但不要他们给钱,反而贴补了不少进去。 最后还是方老太太拍板下了决心,他们不能再在京城里居住下去。只是有个院子落脚是远远不够的,京城里物价太贵,光是吃饭都难以解决。最后还是方老太太托林玄英在京郊的的一个小村镇上又找了处院落,又找来上好的马车小心地将方侯爷送了过去,在那小镇上暂居下来,这才勉强能够维持。 买下小院子的钱是方老太太和方夫人拿出了最后的体已,林玄英没有推辞地收下了。即便方府落难,方老太太和侯爷夫妇也不愿意一直靠着别人过活,这是勛贵世家最后的尊严和脸面,林玄英自然不愿亵渎。 也只有这样的长辈,才能教导出方越棋和方越笙这样不染世家恶习的子孙吧。 到了小镇上,衣食住行都简单许多,花费也精减下来,但是依然需要找一条养家的营生。最后还是由林玄英牵线搭桥,找了当地的几家菜农,又出了些本钱,从菜农手上将菜收上来,再由方越棋和方越笙每天运到京城的几家酒楼里卖掉。 酒楼所出的价钱自然更优厚,有林玄英的面子在,对二人又更加照顾一些,方越棋和方越笙两人一来一回地赚些跑商的差价,也算聊以餬口。 只是每一次要给方侯爷治病抓药,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钱马上又流水般地花了出去。为了方侯爷能尽快养好身体,不留什么后患,一家人都坚持要买最好的药材。因此虽然有了进项,方家的日子过得仍是紧紧巴巴。 冬去春来,春尽夏至,天气又一天天地炎热起来。方越棋和方越笙天还未亮时就起身,将稀粥灌了几大碗,喝了个水饱,便拉起一架板车出了院子,往各个菜农家里收菜去了。 将几个菜园子都跑了一遍,天色还没有亮起来,回来套上仅有的一头骡子,兄弟二人一起往京城的方向赶去。 进了城门,将菜送往几个相熟的酒楼,最后还剩下小半筐品色不太好的青菜,此时太阳也才初初升起,两人决定在街边摆个小摊,将剩下的菜都零卖出去。 两人路过一个包子铺时,那香味勾得方越笙无论如何也走不动路了,抱着肚子眼巴巴地瞅着方越棋。 “哥,好饿啊。” “不是刚刚吃过早饭了么,再忍忍吧。”方越棋咽了咽口水,硬是拖着方越笙往前走。 咕噜一声,方越棋也忍不住摸了摸饿得直叫的肚子。 方越笙央求道:“哥,就买一个包子吧,咱俩分着吃。” 方越棋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数里面的铜板,犹豫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一个。吃了这个包子,中午就不能再吃饭了,等回了家,早点吃晚饭就好。” “好好好。”方越笙连连点头答应,拖着方越棋又回到包子铺前。 “老闆,拿一个包子。”方越笙将两枚铜板递了过去,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笼里一个个的白胖包子。 包子拿到手里,方越笙立刻要掰一半递给方越棋,方越棋拦住他道:“别分了,你先吃,吃不完再给我吃。” 说完拉着方越笙走到路边,将背上背着的半筐菜也卸了下来。 方越笙小小地咬了两口,便递到方越棋嘴边。 “堂哥,你也吃。” 方越棋本来不打算吃的,但是飘进鼻子里的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他终于忍不住,就着方越笙的手啃了一口包子。 两人相视一笑,最终你一口我一口地把包子吃下了肚子。 “哟,瞧这可怜巴巴的劲儿,这两个小公子怎么这么眼熟啊?” 一个有些尖酸的声音响了起来,方越笙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鼓着嘴巴抬头看向来人。 前面几个人他看着有些面熟,一个个衣着光鲜,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世家子弟,想来以前曾在他面前奉承过,只是他根本没记住这些人的模样。 再往后看,可就都是他的老熟人了。 站在人群最中央的便是许如信,他身旁还有钟天耀和徐远清。徐远清没什么表情,钟天耀却是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却也没有更多表示。 许如信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以前方越笙觉得他这副样子看上去挺有世家风范,现在却觉得无比碍眼。 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方越笙弯腰拿起地上的筐子,拉着方越棋道:“堂哥,走了。” 二人还没迈出几步,便有几个人拦住去路,在前那人笑得一脸虚假,高声道:“等等,这位不是平国公府的世子爷吗?方世子,您这大清早的这是要干什么去呢?怎么穿得如此寒酸哪。” “哪来的什么方世子,平国公府早被圣上查封了。”有人尖酸起闹道,“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在京城露面,莫不是真有什么通敌卖国的勾当,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赖在京城不走?!” 方越笙恶狠狠地看着面前几个人,怒道:“滚开!好狗不挡路!” “呵!都变成这德性了还敢横呢,你跟谁横呢!爷一脚踹死你都是替圣上分忧!”那人嘴里叫嚣着,已经抬脚踢了过来。 当日有多奉承这个权大势大的平国公府世子,今日见他如此落魄就有多舒畅! 看,管他当初多么风光,现在也不过是一届贱民,这一脚踢上去,却不知会有多么痛快的滋味! 方越棋连忙将方越笙拉到身后,硬生生挡了那人一脚。卯足了力的一脚踹在他的腰侧,腰间瞬间一麻,然后只剩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堂哥!”方越笙惊唿一声,却被方越棋按住。 “越笙,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快些走吧。”方越棋在他耳边低声道,“现在这些人我们惹不起。” 只是情势根本不由得他们作主。那人原想亲手扇那昔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公府世子一巴掌,也体会一下那种将曾经的天之骄子踩在脚下的痛快淋漓,如今没打着,他却怎能善罢干休。 第43页 几个家丁被召了过来,奉命围住二人,全都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方越笙看着这些人,当日只会围在他身前,殷勤地阿谀奉承,舌灿莲花,现在明明无怨无愁却如此刁难他和方越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简直快要冒出火来。 “住手。”一道声音淡然响起,顿时压制住周围的喧嚣。 许如信慢慢走了过来,钟天耀先他一步走到近前,那些人又露出一脸奉承笑意,看得方越笙噁心至极。 “好了,你们也别太不像话。”钟天耀皱眉斥道。 那人忙笑道:“我们这不是替许世子教训教训这个贱民么,许世子何必亲自过问,别让这贱民沾了身,弄脏了许世子的衣裳。” 钟天耀眉间也染上些厌恶,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先走开,许世子自有打算。” 方越笙冷眼瞧着他们行动。看这些人的表现,对于许如信竟似比往常更殷勤了似的。 许如信已经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身锦衣华服,气味香雅,越发衬得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方越笙手里还握着包着包子的那张纸,此时不由得捏得更紧了。 许如信微微向他倾身,眼睛一眯,低声道:“方越笙,你这个样子……可真是难看啊。” 方越笙眼睛微微睁大,瞪着眼前一脸恶意笑容的许如信。 他以为再见到许如信时,或是被他漠视,或是能看到他的愧疚,毕竟他在朋友落难时做了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他怎么也没料到,许如信居然会是这副充满恶意的态度。 方越棋想要挡在方越笙前面,却被许如信一把推开。他看似没用什么力气,方越棋却完全收不住脚步地向一旁跌过去。 方越笙想要去扶起堂哥,却被许如信用扇柄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许如信,你到底想干什么?”方越笙怒道。 许如信笑了笑,凑近他面前,低声道:“方越笙,我真不明白,你都变成这副模样了,怎么还有脸出现在京城,出现在我面前?” “你失心疯了吧!”方越笙啐了他一口,“许如信,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神经病!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但凡有一点廉耻心,见到我都该退避三舍。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光明正大还怕见你?!” 许如信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眼神冷冷地看着方越笙。 方越笙只觉得像是被蛇盯住了一般,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冷战。 许如信忽而又笑了,道:“方越笙,你想不想知道你那条好忠狗的事?” 方越笙勐地瞪大了眼睛。 凌戟?他在说凌戟? 自从凌戟离开之后,他便断了凌戟的消息,连林玄英都不知道凌戟现在怎么样。惟一的一个消息却是他被当作海盗同党,正被四处抓捕,后来却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许如信笑了笑,继续道:“你那条忠狗,如今可是在海疆立了大功,就要飞黄腾达了。” “你……你说什么?”方越笙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凌戟没被抓住,凌戟也没有被定罪!不但如此,凌戟还立了大功,要被嘉赏?! 方越笙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抖然松动起来,压抑了这么些时日的担忧似乎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肩膀都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许如信只当他这副激动的样子是气愤不平。毕竟昔日被平国公府赶出大门的一条狗如今都能成为人上之人,而他们却变成了无权无势的一届贱民。这样鲜明的反差,怎能不恨? 许如信拍了拍方越笙的脸颊:“当初你对那凌戟多好啊,听信他的挑拨,把我们当作洪水勐兽。如今又如何呢?你一定气我不帮你吧?早在你偏向凌戟的那个时候,你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你问问你自己,我为何要帮你?今日这般,都是你的报应,方越笙。” 许如信用手指捏了捏方越笙粗布衣衫的领子,又嫌弃地管下人要来帕子擦了擦手,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方越笙有些神游地站在原地,脑子里满是凌戟的消息,哪里还顾得上许如信。 方越棋有些担忧地扶住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焦急道:“越笙?你怎么了?那姓许的跟你说了什么?” 方越笙勐地回过神来,连菜也顾不上拿了,拉着方越棋的手往林玄英的府上狂奔过去。 到了林府,劳烦了守门人去通传,却根本没有见到林玄英。 林玄英春闱高中,如今已在工部授职,虽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油水,他却是尽心尽力得很,早出晚归的,这会儿早就出门去了。 方越笙无法,只能和方越棋一起出了京城回那个小镇去了。 本来打算着再过几天,等到林玄英休沐的时候再去问他,没想到就那么几天时间,天气突然大变起来。先是大雨倾盆下了一天一夜,后面转了小雨,却又淅淅沥沥地总是不停。 方越棋和方越笙风雨无阻地继续去收菜,收了几天之后却被菜农告知,雨这个下法只怕是不好,地里面已经被淹了,暂时已经供不上新鲜蔬菜。这还是其次,离小镇不远处就是一条大江,雨再这样下下去,只怕要发洪水,到时候那江上堤坝还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这些都是谈资,方越笙暂且却还顾不得。他和方越棋收下了最后一车菜,车上罩了雨棚,仍旧往京城里运菜去了。 好在雨虽不停,却只是小雨,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还可以出行。 凌晨的天色本是黑的,却因为下了这些天的雨,显得很是明亮。二人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才走到京城,将菜送往各个酒楼,又照例把剩下来的菜拿到街上来卖。 方越棋找了个临街的屋檐,将菜筐先放在下面挡雨,二人仍旧穿着蓑衣站在细雨中,等着顾客上门。 虽是小雨不停,街上行人仍旧不少,撑着五花八门的油纸伞,在各个摊子中间穿梭来往。 方越笙将手放在嘴边轻呵着取暖,一边看着往来的行人,盼着能早些把这些菜卖完,好早些回去。 还没等到顾客上门,却见前面几匹高头大马沖开人群,马上的人无不穿着华贵皮裘用来挡雨,齐齐朝着他们走过来。 方越笙皱起眉头,念一声晦气,俯身抬起菜筐,想要和方越棋躲避一阵。 自从那天在街上碰到许如信那些人,后来他们就一直来找麻烦。许如信倒是没再出现,光是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就已经十分难以应付。能卖菜的地方就那么几条街,他们根本躲不开也甩不掉,简直烦不胜烦。 还不等两人找到躲藏的地方,那些骑着马的世家子弟视野宽阔,早就看到他二人,此时打马跑了过来,完全不顾两旁匆忙避开的行人。 几匹高头大马停在面前,挡住去路。方越笙抬起头来,才发现许如信居然也在其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像上次那样冷言冷语地讥讽。 “哟,方世子,出来卖菜啊。”还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声音,那人歪嘴笑着,用马鞭在方越笙抱着的菜筐里故意乱搅一通,将半筐菜搅得乱七八糟。 “这菜色可不好,怎么能拿出来卖呢?方世子这样的人,也做如此jian商行径,真是令人不齿。”那人继续羞辱道。 方越笙咬牙忍着,不与他们作口舌之争。反正每一次都是这样,最多不过损失半筐菜,再听几句不痛不痒的辱骂。他现在要养家餬口,没有资本与这些人斗个高低。 那人又骂了几句,见方越笙只是木然立着,那副样子没来由得让人一阵烦躁,就像这阴绵绵下个不停的小雨一样惹人心烦。 “贱民,你这副嘴脸作给谁看?你是在藐视本公子么?!”那人心头一怒,一马鞭抽了过去,鞭子落在方越笙怀里的筐子上,筐子一下子四分五裂开来,未及收势的鞭稍继续抽向方越笙。 方越笙完全没有练过武,这样毫无预警的攻击又如何躲得过,怀抱着已经裂开来的筐子站在那里,僵硬得不知躲避。 许如信原本有些恹恹的细长眼睛勐地睁开,抓着缰绳的手也勐然一紧,还不等他有何反应,一道银色的影子如同穿破雨幕的闪电,快如奔雷一般疾掠到方越笙身边,一把抓住那还未触到方越笙身体的鞭梢,勐地一使力,将那使鞭的人拽了下来。 那人一声惨叫,跌落下马飞出几丈远才趴在地上,却又被扔过来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背上,顿时又是一声惨叫。那鞭子竟然将他身上的皮裘都抽了个破口,又力透几层衣衫,直接抽到皮肉上,顿时一阵辛辣的疼痛混着雨水的击打漫延开来。 方越笙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墨黑得不见一丝异色的眸子,深得如同千年古井一般,将他的视线牢牢地吸引了进去。 腰身一紧,有些cháo湿冰冷的身躯便被搂进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大大的披风兜头罩了下来,脚下又是一轻,身体竟然被那人抱胁着凌空而起,越过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头顶,直直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背上。 眼前是一片黑暗,只觉得那大马撒开四蹄轻快地飞奔起来。方越笙看不到四周的情形,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只是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胆怯。 这披风里的那股清新的味道,熟悉得让他眼角瞬间湿润起来。 方越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堂弟就这样被人掳走了,几乎是眨眼之间的事。他愣了片刻,赶紧裹着蓑衣往前追了几步,但那匹黑色的大马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方越棋跺了跺脚,想了片刻,只能朝着林府跑去。 被拽下马的那人已经被两个小厮搀扶起来,还在挺着个背疼得直叫嚷。小厮小心地将他搀到马边上,想要扶着他上马,却因为背上的伤完全使不上力来。 那人只能向许如信一揖,谦卑道:“许世子,您也看到了,我被那贱民弄伤了,这下子怕是不能陪同您雨中游湖了……”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许如信突然趋马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讨好这许世子已多日了,只希望能与广安侯府搭上一条关系,为难这方越笙也是揣摩着许如信的意思来做的。如今他为此受了伤,也许这份诚意能有一分打动这许世子? 他心里有些雀跃,抬头看着许如信,却被他那冷冷的眼神刺得有些一缩。 这副神情——却不像是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为什么——不等他再多想什么,许如信突然抬脚踹了过来,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心口上。 这一次他连叫都没敢叫出声,只能捂着剧痛不已的胸口,缓缓地跪在地上,冷汗淋漓直下。 第44页 许如信冷冷撇了他一眼,仍旧不发一言,轻踢马肚接着往前行去。 ☆、第53章 进宫 方越棋一路从菜市街往林府所在的东城区跑过去,路上经过宽敞的主干道,却见道路两旁行人夹道,兴致勃勃地看着大道中央铠甲齐整步履庄严的士兵列队走过。 方越棋被人群堵住,又不敢横穿那条大街道,只能耐着性子站在人群中间,看着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军队。 走过去的一列列士兵军容肃穆,连落地的脚步声都整齐划一,军靴磕地的声音汇聚起来,没来由得让人心底震颤。 方越棋有些疑惑,这不是京城外面大营里的那些士兵,这种肃杀的气势,哪里是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士兵身上能有的? “听说是从海上来的。”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把建州的海盗都剿灭了。朝廷年年剿海盗,年年都剿不干净,这一次算是除了根了。” “哪个将军带的兵啊?” “佟老将军吧。” “不像啊,你没看到刚才那个领头的将军,可年轻了。” “长得可俊俏,不知道成亲了没有?” “……” 方越棋心里一动,建州?那不是凌戟去投军的地方? 他望着眼前浩浩荡荡游街而过的凯旋士兵,再想一想众人口中那个年轻的俊俏的将军,心里升起一丝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猜测。 果真那么巧么?这是凌戟的军队? 那刚才掳走越笙的那个男人——方越棋脸色一黑,不但没有一丝轻松,心里却更加担忧起来。 若是别的人,好一些的会将越笙送回家去,坏一些的或许会让越笙受点皮肉之苦,可是落在凌戟手里,那就不是好坏这么简单的了,小堂弟这是要贞操不保啊! 不知道自己的贞操正被堂哥忧心忡忡放在心上的方越笙还被蒙着头坐在马上,不知道马走到了哪里,只听到两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声。 明明还在下着雨,哪来那么多人? 方越笙想要掀开披风来看一看,却被身后的人捂住。 “别动。”那人低沉的声音透过披风传进来,却像响在耳边一样。振动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一股亲密的暖意让方越笙耳朵微红起来。 马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周围的人声也终于消失不见。 披风唿拉一下掀了开来,方越笙终于重见天日。 他迫不急待地向后转身,一眼便看到凌戟带笑的面容。 他比以前黑了,只有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仍旧黑得不掺一丝杂质,像以前那样专注地凝视着他。 “凌戟!”方越笙眼睛亮亮地惊喜唤道。 还不等凌戟回答,旁边走来一个将领模样打扮的男人,向凌戟一拱手道:“将军,带进城的将士们都已经安排在广场等侯,还有两名亲兵安排跟您一起进宫。” “不用了,皇上只召见了我,不要节外生枝。”凌戟道。 “是。”那将领领命下去。 方越笙看着凌戟,惊道:“进宫?”他以前当侯府世子的时候也没有进过宫,只有方老太太偶尔会去参加皇太后举办的命妇晏会,现在凌戟居然要进宫?! 凌戟摸了摸他的脸:“不用担心,我安排了人看顾你,你先跟他们呆在一起,等我出来找你。” 方越笙愣愣地点了点头。凌戟对他虽然仍旧是从前的态度,方越笙却觉得他和从前大不相同了。至于哪里不同,却又有些说不出来。 凌戟下了马,又将方越笙扶下来。站在后面的几名亲兵面面相觑,却不知这个年轻公子是自家将军什么人。 凌戟将方越笙交给一名亲兵,嘱咐他好好照看,这才跟着前来迎接的内侍走向宫门。 方越笙到这时才发现他们居然是在皇宫外面。 他还有些震惊地看着凌戟走入雨幕的背影,被凌戟託付的那名年轻士兵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 “我叫赵行伍,是凌将军的亲兵,公子叫我小伍就好。公子请上车吧,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你先在车里避避雨。” 方越笙连忙道谢,脱下蓑衣爬到车里,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许如信说凌戟立了大功要飞黄腾达了,方越笙却没想到居然是皇上直接召见,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多大的面子? 方越笙还有些晕晕乎乎,抱着手臂坐在车厢里发呆。 守在车外的赵行伍被几名同僚扯了扯,好奇地打听道:“车里的小公子是谁啊?没听说凌将军有兄弟啊?怎么一进京城就救了个人下来,还吩咐得这么仔细,咱们怎么就没有马车坐坐呢。” “问那么多干什么。”赵行伍将人都赶走,“去去去,乱打听什么,该你们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这里方越笙还在等着进宫復命的凌戟,在京城西边的那座碧水湖中,正有几艘画舫在湖水中央悠然飘荡,隔着如烟似雾的雨幕看过去,自有一派诗意景象。 较大的那艘画舫之中,许如信正从小火炉上端起温好的酒,闲适地斟了两杯,递给舫中另外一个人。 那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生就一副正气面容,此时蹙着眉头,看上去也有几分威严。 那人开口道:“建州海域外成气侯的海盗原有七人,这一年之内尽数被剿灭了,世子可知晓。” “略有耳闻。”许如信点了点头,“崔大人是工部尚书,何以太过关注那海疆之事?” 工部尚书崔如诺面上更显几分气愤:“世子如何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那海疆之事,咱们所收的孝敬从何而来——” “尚书大人慎言。”许如信双眼一眯,显出几分凌厉来。 “这船上只有咱们的人,许世子也太过谨慎了。”崔如诺嗤笑道,见许如信果然不准备再接下这个话题,只能道:“建州海盗横行几十年,朝廷年年派人围剿,有来有往才是常态。谁知道去年横空出来一个毛头小子,全然不顾规矩,又不管将士死活,贪功冒进,硬是一年时间就将成气侯的海盗尽数剿灭。” “的确十分勇勐,堪称良将。”许如信点点头道。 “呸,什么良将,不过是碰上了天时地利,走了狗屎运罢了。”崔如诺不屑道,“眼下皇上召他进京,肯定还要论功行赏。广安侯爷可有什么说法不曾?” “父亲却是不管这些事的。”许如信将酒杯搁下,站起身来,“我也劝崔大人沉住气,不该你管的不要去管,不该你知道的不要乱打听。你是工部尚书,眼下正值汛期,今年雨水又多,只怕江边不安稳。这才是你的正事,崔大人,你可不要办砸了。” “有什么能办砸的。”崔如诺挥了挥手,“还不就是那个规矩。大堤也该再加固了,这却要皇上再拨下筑堤款来才好行事。” 许如信与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走到舱边,看着湖面上蒙蒙雨景,脑海里想的却是抱着菜筐穿着蓑衣立在雨中的那个身影。 明明是个娇生惯养不值一提的小少爷,居然逢此大难都还没有被压垮,还能昂首站在他面前,没有丝毫自惭形秽,眼中却透露着轻蔑,仿佛他才是被人扒光了一身富贵踩在脚下的那个。 许如信双眼微微眯起,眼神也像蒙着一层雨雾,那期中的真意令人看不真切。 方越笙脑袋一点,勐然从迷煳睡意中清醒过来。马车仍然静立着,外面却有人在轻声说话。 “我已将战情尽数禀明皇上,皇上定会论功行赏。你先带着将士们出城去跟大部队会合。眼下驻扎在京城外面,不比在建州,处处都要更加小心,军营里也要加强守备,千万不能闹出事来……” 是凌戟的声音在细细交待,方越笙忙掀开帘子,探头出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凉凉的空气带着清新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凌戟看到他,向他笑了笑:“少爷等累了吧,我这就送你回去。” 赵行伍和身边小兵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自家将军为何将这个一身粗布衣衫的青年称作少爷。 方越笙点了点头,就要下车,凌戟忙上前来,接着他的手将他搀下来。 “凌戟。”方越笙站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眼睛仍是亮晶晶的,又唤了一声。 凌戟笑着应了,让人牵来自己的那匹马,先让方越笙上去,自己才又跨上马去,一拉缰绳,驱着马小跑起来。 方越棋在林府外面一直等着,直到晌午时分雨停了下来,才看到林玄英穿着官服骑着马,从外面回到林府。 方越棋连忙跑了过去,叫道:“林玄英!” 林玄英回头一看是他,连忙跳下马来迎了上去,见方越棋头髮湿湿地贴着脸颊,冻着嘴唇发白,忙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罩到方越棋身上。 “你到底在风口里站了多久?怎么不进府去呢。”林玄英轻斥道。 一股暖意顿时将周身包了起来,虽然十分暖和舒适,方越棋脑海里却想起了凌戟将他的披风罩在方越笙身上的情景,那看上去是十分地暧昧。林玄英竟然也这样对他,方越棋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第54章 见家长 “用不着,拿开。”方越棋手忙脚乱地将披风拿下来,却突然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林玄英皱着眉头给他穿回去,拉着他往林府里走去。 “你逞什么强呢,真麻烦。”林玄英教训道,方越棋沉着脸色揉着鼻子,一路被他拉了进去。 进了房间,林玄英倒了杯热茶递给他,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越笙呢?” “我正要问你。”方越棋道,“凌戟是不是回来了?!” “你也看到了?”林玄英坐在他身旁,“没想到凌戟去了建州一年多的功夫,居然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佟将军将他提拔为副将,今日正是带兵回京的日子。他这个副将尚无皇命认可,但是这一次皇上少不得要论功行赏。依凌戟的军功,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奖赏呢。” “果然是他!”方越棋一拍桌子怒道,“他从大街让把越笙掳走了!你快点想想办法,让他把越笙送回来!” 林玄英挑起眉头道:“不用这么紧张吧,越笙跟凌戟在一起能有什么危险。” “就是跟凌戟在一起才危险……”方越棋想到凌戟被伯父打出府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怨忿之心,他又对方越笙心怀不轨……真是越想越坐立难安。 第45页 林玄英却道:“你着急也没有用,如今他初回京城,一来就被皇上召进了宫,还没个落脚的地方。便是要找,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他打量了方越棋片刻,见面担忧之色不似作伪,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防备凌戟,还是安慰道:“好吧,你先安安心,我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凌戟会去哪里。如果皇上不给他安排住处的话,大概还是会跟着军队往城外军营里去。他现在这么大的目标,好找得很。” “那谢谢你了,林玄英。”方越棋真诚地道谢。 “不用了,咱们俩谁跟谁啊。”林玄英笑道。 方越棋十分受不了他故作亲热的态度,扯了扯嘴角:“别来这一套,你还是说说清楚,咱们谁跟谁?” “咱们俩不就是一个进士出身年轻俊才六品工部员外郎和一个卖菜的。”林玄英笑道。 方越棋脸色一黑,瞪着林玄英说不出话来。 林玄英一脸无辜道:“你让我说清楚,说清楚了你又不高兴,真是难伺候。” “你!”方越棋张口正要发难,却突然鼻子一痒,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林玄英不敢再逗他,赶忙唤下人烧热水来,又去拿了个熏炉过来点了几块香塞到方越棋怀里。 “让你在风口里站那么久,快抱着暖一暖。” “这能暖个什么。”方越棋嘴角一抽。 “好歹是热的。我们府里没那么多讲究,你就将就一下吧。” “不敢当,我有什么好不能将就的,我就是个卖菜的。”方越棋冷哼道。 林玄英在他身前连连揖道:“开个玩笑嘛,你不要那么小气。” 方越棋抱着熏炉扭身不看他,只觉得这个人实在让人头疼得很。 方家现居的小院子外,一匹高头大马载着两个人停在了院门外。 凌戟下了马,又恭谨地将方越棋扶下马来,还像往常那般,没有一丝生疏或者刻意。 不等敲门,院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身朴素衣着的方夫人从里面探出头来,嘴里还道:“笙儿?我听着外面有声音,果不其然是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堂哥呢?这位是——” 方夫人看清楚凌戟的脸,声音戛然而止,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凌戟弯身行了一礼:“太太。” “好……好,不用多礼。”方夫人有些不自在地道。 自从那天将凌戟赶出侯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凌戟都没有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方夫人都快忘记这个人了。如今这么乍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是和她儿子一起上门来的,方夫人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方越笙往前一步站在二人中间:“娘,快进屋去吧,这还下着雨。”又转头唤凌戟:“凌戟,进来啊,把马也牵进来。这边治安不如京城,省得让人偷走了。” 方夫人见了那马,难道凌戟和越笙是同乘一匹马来的?想到那种情形,方夫人顿时感到胸口一闷,一口气憋得难受。 凌戟向方夫人微微欠身:“叨扰了。”就牵着马走进了院子,让方夫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方老太太在屋里喊道:“可是越棋和越笙回来了?快点让他们进屋来暖暖,这阴雨绵绵的总也不停,真是折腾人。” 方侯爷也捧着一碗热茶从正屋里走了出来。他调养了这些时日,身子已经大好了,最近正在考虑带着众人回老家去,现在只靠着两个孩子卖菜度日也不是个办法。方越棋和方越笙都到了该结亲的年纪,如今这样却是不好说亲的。方侯爷还打算着回了老家,靠着方老国公和方老太太的面子,好歹能说到两个的儿媳妇,将来开枝散叶,送入学堂,有了这份家学渊源,也好科举出仕,带着方家再次兴旺起来。 方侯爷最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样的打算,此时突然看到凌戟就这么长身玉立地出现在他眼前,竟然一时愣怔住了。 “老爷。”凌戟依旧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方侯爷下意识地依旧像以前一样道:“好孩子,不用多礼。” 凌戟有些意外地看了方侯爷一眼,方越笙更是高兴。他本来还有些忐忑,生怕方侯爷还记得之前那件事,又要把凌戟打出去,现在看来却是他多虑了。兴许经过那场变故,方侯爷早已想通了。 “凌戟,快进屋去吧。”方越笙拉住凌戟的手,就要往房里带。 方侯爷眼睛望着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一个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皮肤黝黑,自己儿子那只手被衬得简直柔嫩堪比女子。 方侯爷一个激零反应过来,被他刻意遗忘的那段荒唐事瞬间又清晰起来。 凌戟!居然是凌戟!这个不要脸的贼子还敢上门!还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牵着越笙的手!这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站住!”方侯爷怒喝一声,吓得方越笙立刻噤若寒蝉,立在台阶上,不敢再动。 “你、你、你们!”方侯爷指着他二人相牵的手,半晌气急败坏地道,“放开!成何体统!快点放开!” 凌戟开口道:“老爷……” “闭嘴!”方侯爷将茶碗摔在凌戟脚边,上去把方越笙扯过来,指着凌戟怒道:“谁让你来的?这里不欢迎你,你马上出去!” 方夫人忙过来安抚道:“老爷,消消气,郎中说你不宜动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怎么消气?怎么消气?!你没看到这狼子野心的混蛋都登堂入室了!林五呢?快让林五把他打出去!”方侯爷连连拍着门框怒道。 方老太太被惊得出走了出来,林五媳妇在一旁搀扶着她。 “怎么了这是?”方老太太连连问道,“怎么动这么大肝火?凌戟?你怎么来了?快点进来坐,老在雨里站着是怎么回事。” 凌戟迈步上前,方侯爷立刻瞪着他道:“你给我滚!你敢进来试试!” 方老太太敲了敲拐杖,不悦道:“这是怎么回事?凌戟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犯了多大的过错不能原谅?这阴雨天的过来了,怎么能赶他走?我看你是老煳涂了!凌戟,进来,不用管他,我给你作主。” 凌戟看了方侯爷一眼,走到方老太太身边,扶着她进屋去了。 方侯爷气得鬍子直抖,方越笙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想要跟过去,马上被方侯爷一把扯住。 “你干什么去?!给我回房!不准见他!” “今天可是凌戟救了我呢,还没道谢呢……”方越笙嘀咕道。 方侯爷双眼一瞪:“你说什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回房去!我不叫你不准出来!” 方越笙无法,往屋里看了一眼,正对上凌戟看过来的视线。凌戟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方越笙只能低着头,在方侯爷的怒视下走回自己房间去了。 方夫人看着儿子的身影,她好好一个顶家立业的儿子,居然要像闺阁小姐一样阻止他见外男,这……这成什么事啊?!心里想着,对那凌戟的怨忿更深了一层。 进了正屋,方老太太已经让凌戟坐在身旁,连连吁寒问暖,问他这一年多来都经歷了些什么。 方侯爷和方夫人只能在一旁陪着坐了,一脸的不自在。 “……建州海域上七大海盗已尽数歼灭,此次回京是应圣上传召,来復皇命的。”凌戟将战事简单说了一遍,又道:“今天正好回京,在街上看到越笙被人欺负,我便将他送了回来。” “越棋和越笙一直在一起的,你把越笙送回来,越棋呢?”方侯爷脸色不善道。 凌戟沉吟了片刻:“我那时……并没看到旁的人。” 方侯爷和方夫人品了一下他这话里的意思,大街上那么多人,他就只看到越笙,眼中再无旁人,这算什么?相视一眼,夫妇二人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别扭。 方老太太却把那建州和海盗二字听了进去,不由得嘆道:“居然又是建州海盗……” 凌戟知道她嘆的是什么,道:“侯府之事我已有所耳闻,不过是子虚乌有的陷害,我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侯府洗脱罪名。” “削爵容易復爵难,你有这个心便是好的。”方老太太点头道,眼见着天色已晚,方老太太让林五媳妇去准备晚膳,方夫人自去帮忙。 “今天天也晚了,这雨也不停,你今天就别走了。”方老太太一脸慈详地道,“你刚回京城,只怕也没处落脚吧。咱们这里房间不多,床还是够大的,你和越笙挤一挤也就是了。他要是不愿意,你和越棋挤一晚也成。越棋向来懂事,没越笙那么多穷讲究。你不会介意吧?” 凌戟忙道:“老太太安排得十分妥当,我正愁无处落脚呢。” 方老太太笑道:“好,好,你这一回来啊,我的心也就定了。我向来把你当成咱们方府的孩子,你被老爷赶出去,流落在外一年多,我这心也一直提着。现在好了,总算你们都聚齐了,我也就放心了。” “让老太太担心了,是晚辈的不是。”凌戟道。 这边祖孙二人乐享天伦,其乐融融,坐在一旁的方侯爷早已是眼角抽搐,一脸扭曲。 让他去跟越笙住?这分明是引狼入室!不但越笙不行,越棋也不行!老太太这是干什么,看不透这贼子的狼子野心也就算了,一句话就把方家的两个孩子都推给他,这简直是太荒唐!太荒唐! 不行,绝对不行! ☆、第55章 留宿 方侯爷轻咳了一声,引起方老太太的注意,这才勉强笑着道:“母亲,凌戟初回京城,又有皇命在身,一定有很多军务等着安排。我们把他留在这里,离京城那么远,万一有个什么事,只怕不能及时处理。留他吃个饭,晚上还是让他回去吧。”说到最后几乎快要忍不住咬牙切齿,直想干脆利落地让他马上滚!还留他吃饭?! 方老太太眉头皱了起来。虽然她想留下凌戟说说话,但是方侯爷说得也有道理。 凌戟道:“老太太不必担心,我送越笙回来之前已经进宫见过皇上了,今天不会有什么事。再说就算有事,我的马是千里良驹,一时半刻就能回到京城,不会误事的。” 方侯爷鬍子一抖,恨不得拿手里的茶碗砸过去。这是在得瑟他能进宫见皇上?当年他还在朝中任职的时候也只有上朝能见着皇上,基本上没有受过单独传召。这混蛋在这里显摆什么?!真以为这样就能逼他认同他的龌龊心思?门都没有! 第46页 方侯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狰狞的笑容。 “凌戟啊,也不能这么说,你好不容易得了圣眷,自该更加谨慎,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怎好如此怠慢,岂不有负天恩。” 方老太太看出一丝端倪,虎着脸道:“说来说去你是不想让凌戟留下来是不是?我看你是老煳涂了,凌戟犯了什么错你也不说,随随便便把他打出府去,到了现在凌戟都不计较了,你还要在那里磨磨叽叽,我看你连个晚辈都不如!” 方侯爷委屈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老太太把这个傢伙当成宝,岂知他分明是在觊觎他的宝贝儿子!这样荒唐的事情他可以向方夫人抱怨,却不敢捅到方老太太跟前去。侯府里已经出了那么大的事,再用这些事情来让老太太跟着烦心,那是不孝。 凌戟坐在老太太榻下的绣墩上,温文一笑道:“有老太太疼我便好。” 在外面建功立业的铿锵男儿愿意这样在她膝下承欢,方老太太心里十分熨帖。 方侯爷看着他在那里装模作样,眼睛里都快要瞪出火来,最后却被方老太太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方越笙在房里坐立难安,不知道方侯爷会如何刁难凌戟,不知道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打开房门,却见方夫人正在廊下站着。 方越笙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娘。” 方夫人瞪了他一眼,走过来将他推回房里,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儿子。 “我问你,你跟凌戟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有什么事,没有事的……” 方越笙小声分辨着,心虚地转着眼睛,就是不敢直视方夫人。 方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有别的思量,顿时气得胸口一疼,连连捶着胸口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娘,你别这样,你要打就打我,别气着自己。”方越笙忙上前道。 方夫人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眉清目秀,又孝顺贴心,就算以前不爱念书,可是侯府落难之后,他也能一肩挑起重担,把方家撑了起来。真是哪里都好,难道就是这样才被那个凌戟看上了?! 都一年多了居然还没放弃他那点心思,还追到了家里来,如今他们只是平民百姓,那凌戟可是立了大功圣眷正隆,他如果要对越笙做什么,那他们根本无法可想。最关键的事,儿子好像真的被那个贼子矇骗住了,处处向着他! 方夫人一把抓住儿子的手,红着眼睛逼问道:“我问你,凌戟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方夫人话一出口,方越笙脑海里几乎立刻就映出了凌戟亲他的那些场景,那些暧昧私语,耳鬓厮磨,瞬间歷歷在目,鲜艷如昨,顿时闹了个面红耳赤。 方夫人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里一下子凉飕飕的。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这必然就是、就是——吃了亏了!凌戟被打出府的时候,侯府还好端端地尊享荣华,居然在那个时候凌戟就敢对越笙下手,简直、简直——无法无天!不知廉耻! 方夫人气得胸膛连连起伏,哆嗦着手指着方越笙:“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见那个凌戟!” “为什么啊,凌戟挺好的……还救了我,还把我送回来,还怕我淋雨……”方越笙叼咕道。 方夫人瞪着他:“你咕叽些什么呢?!总之你不准再见他,今晚也不要出房门!我让林五媳妇把饭给你端进来吃,你若敢私自见他,我饶不了你!”方夫人怒其不争地戳着方越笙的额头,起身走了出去。 晚膳时分,方越笙果然没有出现在饭桌上。方夫人只是笑着向方老太太解释,说他淋了雨受了风,有些不舒服,早早了吃了饭就歇下了。 凌戟左右看了看,放下碗筷,向方老太太告扰道:“老太太,我去看看笙儿吧。” 一个笙儿气得方侯爷鬍子直翘,方夫人脸色不虞,啪得放下筷子。 “你也太不懂事了,早点吃完饭歇下来,明天一早不是还要进城吗?!别没事找事了!” 凌戟用那双幽幽的眸子看了方老太太一眼,方老太太果然脾气也发了出来。 “老大媳妇,你这是怎么了?两个孩子素来交好,就让凌戟去看看笙儿。你们一个两个都当我老煳涂了,都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凌戟顺势起身,向长辈告辞之后,就径直往方越笙的房间走去。 方侯爷和方夫人憋屈地相视一眼,方夫人更是心如猫抓,眼看着凌戟进了儿子的门,那心情真是说不出来的担忧和复杂。 好在现在住的院子小,有什么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像以前在侯府,连什么时候自己儿子被凌戟哄骗了去都不知道。 就算是知道,可是看着凌戟进了门,还专门把房门掩上,方夫人和方侯爷也快要憋出内伤来。 不然,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太太?方夫人暗暗地戳了戳方侯爷,却被方侯爷摁了下来,仍旧陪着老太太用完膳。 回到自己房里,方侯爷怒道:“你煳涂。凌戟明显不将你我放在眼里,现在还有个老太太压制着他,要是老太太也对他翻脸了,凌戟没了顾忌,凭着他现在的权势,要把越笙抢走简直轻而易举。” “那怎么办?!”方夫人抹着眼泪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登堂入室?!” 方侯爷被哭得心烦,来回踱了两步,不耐地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太担心了。越笙也是个男孩子,总不能吃了亏去。你还真当自己养了个大家闺秀啊。只是越笙一心信任那个凌戟比较难办,这点可以从长计议,早晚能让越笙认清楚那个贼子的真面目!” “你想想那个凌戟,谁敢担保越笙不会吃亏啊。”方夫人捶着方侯爷怒道,“你快点想出办法来!” 方侯爷心烦意乱地坐了下来。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形势比人强,他们这罪臣之身,拿什么去对抗皇上跟前的功臣新贵? 皇上跟前的功臣新贵此时正坐在方越笙的床上,将这个想了一年念了一年的少年抱在怀里,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凌戟。”方越笙趴在他怀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黑了。” 凌戟眯起双眼:“黑了少爷就不喜欢了?” “喜欢。”方越笙说着,脸色也红了一些,从脖子里掏出那枚玉牌。 “你送我的,我一直戴着。” “好乖。”凌戟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笑道。 方越笙摸着被亲了嘴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凌戟摸着他比以往显得有些粗糙了的手,低下头道:“我离开了这么久,让少爷一个人受委屈了。” 方越笙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些不平:“是受了很多委屈。” “少爷放心。”凌戟将那仍旧白皙的手指凑到嘴边,轻轻吻过,“我回来了,那些陷害过少爷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林府里,林玄英让方越棋在他的房间里洗了澡,换了衣衫,派出去打探凌戟行踪的下人正好赶了回来。 林玄英得了消息,来找方越棋道:“你不用担心,凌戟带着方越笙出了城门,往你们那个小镇子的官道上去了。大概是把越笙送回去了。” 方越棋脸色一黑:“回去了?他们就这么回去了越笙就没想想我在哪里?!” “你一个大男人还能丢了?”林玄英挑眉道,“原来你这么娇气,那我可是怠慢了。” “滚!”方越棋把擦头髮的巾子扔向林玄英,转身收拾东西就要回去。 “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天气又不好,你折腾什么,就在林府里住一晚吧。”林玄英道。 “我没那么娇气!”方越棋瞪了林玄英一眼,饭也不吃,回到集市里去把寄存在骡马市场里的骡子牵了回来,套上板车回去了。 林玄英无法,只能骑着马跟在板车后面,一路护送回去。 到了方家,大家已经吃完了晚饭,好在方老太太让林五媳妇在灶台上给方越棋留了饭菜,他和林玄英坐在厨房里将就着吃了,就一起回到方越棋的房间里。 天色晚了,雨下得更紧了,方越棋也不好意思赶林玄英回去。取了蓆子和被褥铺在地上,林玄英就这么将就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众人起床,打开房门来,就见凌戟和方越笙、林玄英和方越棋分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四人互相看着,面上都有些惊讶。 一宿没睡听着动静的方侯爷和方夫人开门撞见了这般情形,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第56章 封赏 方越棋皱眉看了一眼凌戟,走到方侯爷和方夫人面前,行礼问安。 方侯爷眼圈乌黑,方夫人也有些憔悴,两人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起去方老太太房里去了。 林玄英走过去,看着凌戟道:“昨天回的京?也不先给我们带个消息,听说你这次是衣锦还乡哪。” 凌戟目光淡然:“不算什么,封赏还在后面。” 林玄英一滞:“拽什么拽!” “比你拽。”方越笙白了他一眼,“科举名次不靠前,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有什么前途可言。” 林玄英气结。 凌戟看向林玄英:“我已经听少爷说了,这一年来多亏了你上下打点,才没白白遭罪。能有今日的局面,也要多谢你的帮扶。” “这声谢大可不必了。我也不全是看你的面子,万事总有个是非曲直。”林玄英笑了笑道。 凌戟点了点头,扯了扯绣了暗花的衣袖:“今天还要进京面圣,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林玄英知道他想要说的大概是平国公府遭人陷害之事,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便点了点头:“你空闲了直接去林府找我。” 凌戟早饭也没吃,牵了那匹马过来,和方越笙辞行之后,跨上马直奔京城。 方越棋端着碗走到院门边,洁白的米粥里泡着金黄的油条,手里还拿着一截葱,一边吃一边道:“凌戟走了?” 林玄英和方越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就算落魄了,好歹是也是名门贵公子出身,何至于此啊?!生活的磨难果真如此残酷么? 方越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二人,抹了抹嘴角:“看我干什么?越笙,去把骡子餵了,今天不卖菜,正好把板车刷一刷。” 第47页 方越笙想想凌戟人家进宫面圣去了,他却要在这里餵骡子洗板车,还有一个端着饭碗靠着院门吃油条就大葱的堂哥。这对比如此鲜明残酷,不由得他黯然失魂地去了厨房。 方越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用脚将院门踢上,端着饭碗又回屋去了。 这一天的早朝,比平日里延长了许久。 按例奏完政事之后,皇帝龙颜大悦地将凌戟唤上朝堂。 这个一年前横空出世的年轻将领,一举歼灭福州海域上为祸数十年的七个海盗团体,缴获的数百艘海盗船舰竟比朝廷的大部分战舰更加精良,已尽数编入朝廷海军,装备出了两支实力强悍的海上舰队,自此海疆边防可谓固若金汤。 凌戟缓步走上朝堂,行至阶下,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百官注视之下,那些目光有探究,有怀疑,有嘲讽,有戒备,种种不善的窃视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却安之若素,如入无人之境。 建州海盗为祸数十年,朝廷年年派兵征缴,这其中不知道养肥了多少各部官员。巨大的利益链之下,连佟将军都捉襟见肘,无法撼动,只因佟老将军也不是孤臣,为官数十年身边多少关系牵连,谁在那个位置都不能一意而行。 如今他不管不顾地将这个金银窝连根拔起,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这等仇恨岂是等闲?此刻的处境,凌戟在进京之前就已预料,现在不过只是个开始。 皇帝微笑颔首,微微抬手道:“平身,凌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下此等汗马功劳,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佟将军的请功摺子朕已看了,该赏,该大大地赏!” 凌戟俯身行礼:“海疆千万将士,谢主隆恩。” 皇帝笑意盈然:“这等功劳如何赏法,各位爱卿可有良策?” 奖赏有功之臣,本是皇上一人圣心独断,现在他却向堂下臣子问询,一些人暗地里交换了几个眼神,对于皇帝的意思猜测不断。 在朝为官,最重要的便是揣测圣意。表面要罚,不一定是要罚。表面要赏,也不一定是要赏。 几番心知肚明的视线交往下来,也不过是一息之间,皇帝仍旧面带微笑,探究的眼神逡巡于百官之间。 很快便有人出列,躬身禀道:“臣以为,建州海军为国守疆,以弱势于海盗的船舰,终获大捷,安海疆之民,稳海疆之边,此等涛天之功,自当论功行赏,从上至下凡金银官爵等赏赐,还需细细订个章法出来。” 第一个出列的便是那一身正气的工部尚书崔如诺。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崔如诺果然继续道:“只是,这位半路出家的凌将军的身份过往,仍需仔细辨明。” 他话音一落,大殿之内沉静了片刻,皇帝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哦?崔爱卿难道对于凌将军的出身有所怀疑?” 崔如诺听着皇帝的声音中正平和,并无愤怒,心头一喜,显然他是赌对了圣意。 凌戟和平国公府的关系,皇上岂会不知?刚刚削了平国公府的爵位,对于平国公府出身的凌戟,皇上又怎会一心一意地信任?赏了他,他会不会恃功而骄,对于平国公府的事情横加干涉?皇上早有瓦解勛贵世家之意,如今好不容易将素有名望的平国公府扳倒,又岂肯再给自己树下这样一个障碍。 只是凌戟偏偏立下此等汗马功劳,皇上不但不能查不能罚,还要开开心心地说赏。这揣摩圣意从中阻拦之事,自然就是他们这些忠心臣子的义务。 “启禀皇上,当日平国公府勾结海盗一案,有一个平国公府的下人被顺天府查探出来,怀疑平国公府是通过他与海盗传递消息,收授财物。此人姓名正好也是凌戟。这个名字有些剑走偏锋,实不常见,微臣这才有些印象。如今凌将军既然同名,在军中乍起之日正是平国公府勾结海盗案发之时。事关国家大事,这其中的关联实在不可忽视。凌戟军如此一心为国为君,定要原谅我这等唐突之言。” 崔如诺面容方正,字字铿锵,所言皆是忠君正直之语,其中份量不可小觑。一言即毕,朝堂之上百官应和者众多。 他们恨这个断人财路的阎王,皇上也不愿信任这个罪臣家奴出身的将领,这正是君臣相和,皆大欢喜之事。 再说平国公府的罪名是勾结海盗,这凌戟正好在同一时间歼灭海盗以此邀功,这其中若有什么关联被“查”出来,今日他有多大的功劳,到时便有多大的罪过。 立于前排的嘉郡王爷素来不过问朝堂之事,也从不表露态度,此时自然像往常一样闲闲地立着,一双眯着的眼睛却看向挺直嵴背立于百官之前的那个凌戟。 皇帝不发一言,面色沉静,等着百官纷纷陈述利害之后,朝堂上再一次安静下来,他才看向凌戟。 “凌将军,对于众爱卿所言,你有何辩解。” 凌戟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众位官员对他的弹劾和猜忌。 起初时那些言论还就事论事,无不是忧国忧民的忠君之言,后面渐次杂乱起来,出声应和的官员官职不高,那些话语便夹杂了些明显可辩的情绪。 愤恨,鄙夷。 恨是恨他断人财路,鄙夷自然是鄙夷他的出身。皇上就算偏爱寒门,那些也必是正经农耕之家出身的子弟,一旦读书入仕,身份当得一个清贵。但他这样脱籍奴僕的身份,如今竟然与这些达官显贵立于同一个朝堂之上。这简直是对于百官莫大的羞辱,他们当然鄙夷。 凌戟面色波澜不兴,一撩衣摆,跪在阶下。 众人的视线尽数落在他的身上,等着看他如何自辩?! “皇上,臣征剿海盗,大捷而返。此次入京,有些东西原本要呈上御前。如今已由五城兵马司押运至宫门外,臣请准抬上殿前,由百官共证。” 这个凌戟在皇上面前回话也敢说得如此硬梆梆,好似咄咄逼人一般。早有几个官员相视一笑,面上均是不屑,还有人老成持重地微微摇头惋惜。果然还是沉不住气的少年郎,以为有几个军功就敢在皇上面前如此强硬,岂知当今圣上是最不喜被人左右圣意的。 皇帝面色果然不似先前那样愉快,凌戟继续道:“皇上看了,定会龙颜大悦。” “哦?凌将军这样说,倒让朕好奇起来。”皇帝淡淡笑道,“那便抬上殿来吧,让朕也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朕龙颜大悦。” 内侍下殿去宣,朝堂之上一时无事,凌戟仍旧挺直嵴背立在阶前,不言不语。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来这凌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宫中侍卫抬了几口大箱子,放至殿前。皇帝也饶有兴味地站起身来,下了几步台阶。 凌戟躬身道:“皇上请恕臣唐突之罪。” “朕恕你无罪。打开吧。”皇帝摆了摆手。 凌戟一把掀开头里第一口箱子,里面赫然露出来处理过的码得整整齐齐的七颗人头。 离得近的官员一时不察,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差点惊叫起来御前失仪,捂着嘴连连往后退去,凌戟身边顿时空开了一片空地。 崔如诺原本离得凌戟最近,此时面色铁青地瞪着凌戟,咬牙怒道:“你——这是惊扰圣驾!” 凌戟道:“这是那七名海盗,在海疆内外侵扰边民,无恶不作,今已尽数伏法。”说完便将那箱子盖上。 皇帝抚掌,哈哈一笑道:“好,好!大快人心!这些蠹虫让朕烦扰了这么多年,比泥里的泥鳅还滑,无论怎么剿都剿不干净。今日这般才叫好,痛快!” 凌戟微微一笑,又走向另一口箱子。周围的官员顿时纷纷向后退去。凌戟一伸手掀开来,又将旁边摆着的几口箱子连连掀开,顿时整个朝堂之上被映照得珠光宝气,流光溢彩。 这一次那离得近一些的官员又一次惊得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口打开的箱子,简直移不开目光。 一整箱码得整整齐齐的黄金,一整箱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银,一整箱琳琅满目的珠宝,还有一整箱精巧细緻价值不菲的洋货。 “这些是缴获来的战利品。”凌戟道,“九牛一毛,呈上御览。更多的战利品还在运往京中。” 这一次,皇帝的面上却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钱财谁不喜欢呢?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能少了银两,这照耀满廷的珠光宝气,比用什么华彩文章来表的功劳都更加隆重动人。 在那些珠宝的旁边,还剩下最后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便是那敌视凌戟的众位朝臣,也不由得关注起来。 还有什么比那些勾得人移不开目光的战利品更加贵重呢?! 凌戟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掀开了最后那个箱子。 诺大的箱子当中,却十分空荡,乍一看去似乎空无一物,让四面八方投注过来的视线多少有些失望。 凌戟弯身,从里面取出一个半臂长的锦盒来,由内侍接过,呈给皇帝。 皇帝打开锦盒,取出一卷有些残破的纸来,缓缓展开。 凌戟躬身道:“这是建州海域外的地图。海盗盘踞海上数十年,在海外有几个小岛作为驻地,易守难攻,正是天然良港。” “如今,已尽收归我大华国土。” ☆、第57章 神武侯 凌戟话音一落,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寂静。 除匪事小,金银财宝也未必能打动得了皇帝的心,开疆拓土之功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自从太宗皇帝开国以来,大华王朝疆土边界已百年未曾扩张,北面有蛮族,建州有海盗,年年侵扰,烦不胜烦。广安侯驻守北疆,佟将军卫戍海域,这是皇帝十分倚重的两位股肱之臣,却也只能堪堪拒敌于疆土之外,谁也没有余力继续向外开疆拓土。 如今竟然被一个家奴出身的凌戟做到了。 位于海上的岛屿,那甚至是民间传说中的仙山所在。这其中的意义,若凌戟有心利用,他足可以凭此立于不败之地。 即便他不动这个心思,现在的任何攻诘,在这满堂珠光宝气和那捲泛黄破旧的地图面前,都是如此苍白无力。 崔如诺方正的面容上沉静如水,敛眉低目,退回队伍之中。 嘉郡王仍旧微微眯着双眼,神态怡然,似乎全然未将这一番翻转变故看在眼里。 却听凌戟继续道:“海外列岛之后的海域广阔无垠,如今既属王土,海盗已经尽数剷除驱逐,又有朝廷海军日日巡逻,可保渔民安全。” 有完没完,他还有完没完! 四面八方she来的目光越发不善——他这是携功邀宠,这是藐视皇权! 第48页 朝廷上不该出现这种人,将所有官员的功绩全部压过,仿佛除他之外皆无能一般。朝堂需要的是平衡,是此消彼长互相牵制的平衡!这个无知莽夫凭什么站在这里侃侃而谈?! 凌戟在朝堂百官越来越愤恨不平的视线集火之下,却缓缓露出一个惬意的浅笑。 这些达官显贵们如此厌恶他,憎恨他,恨不得将他踩在脚下。然而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不但不能将他踩在脚下,他们以后还要捧着他,再恨他也要奉承他,依仗他。 百官将目光恭谨地投向皇帝,小心地揣测着天威难测的圣意。 皇帝是个明君。他不喜世家霸权,所以扶持寒门子弟,在朝堂之上与世家势力平分秋色。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就这样将勛贵世家连根拔起。他要的不是一家独大,他要的是相互制衡,这样他才能从旁观战,仔细拿捏。如果平国公府不是自命清高因此被世家集团主动抛弃,皇帝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能削了平国公府的爵位。 如今有这样一个功高盖主的臣子横空出世,这位惯会玩弄平衡之术的帝王到底会如何思量? 高高在上的皇帝面上笑意渐浅,却仍旧满目和善。 “匪首,钱财,领土。”皇帝缓缓开口,“件件都是不世之功。凌将军,你以此来盖过所有对你的质疑和问询,你竟将圣意拿捏得如此之精准。” 工部尚书崔实诺眼角一动,快速地与几名官员交换一番视线,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拿捏圣意,这是多么令帝王忌讳之事。 皇上就这样在朝堂之上揭发了那凌戟的卑劣用心,一丝情面也不留。他故作姿态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搬到朝堂上,以此为自己增加砝码,可是只要皇上不喜,天大的功劳也会变成天大的罪过—— 皇帝的声音再一次响在朝堂上方:“可是,朕就喜欢你这样的拿捏圣意!如果朕的所有臣子都有这般拿捏圣意的本事,何愁边疆不稳,何愁百姓不安,何愁天下不富?!” 凌戟就势下跪:“皇上谬赞,臣惶恐不安。” 崔实诺面色铁青,将眼神紧盯在那挺直的嵴背上。这心口不一的卑鄙小儿,你分明得意得很,哪里有一丝不安?! “崔尚书。”皇帝突然点名到头上,崔实诺一慌,急忙出列跪下。 “崔爱卿向来为官正直,揣测圣意这种事,崔爱卿自然是不屑为之的。”皇帝道。 崔如诺心中慌张,听不出皇帝的意思,只能伏下身子,规规矩矩地先请罪。 “微臣惶恐……” “你是该惶恐!”几封奏摺突然从上面迎头飞下,砸在崔如诺的身上。虽然轻飘飘地一点也不疼,却不啻于雷霆万钧,赅得他浑身一颤,冷汗顿时出了一身。 “蠢东西!你身为工部尚书,如今水患在即,你不说老老实实地去修堤治水,反倒在朝堂上搬弄起是非来了!”皇帝大怒道。 崔如诺不敢分辨,只能连连叩首,希望平息圣怒。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看着堂下众人,片刻后突然又将话题转回凌戟身上,只让崔如诺仍旧战战兢兢跪在堂下。 “凌将军缴灭海盗,开疆拓土,扬我大华王朝赫赫国威,实乃不世之功。敕封一品神武侯,御赐神威侯府。”皇帝说着走回龙座前缓缓坐下,有些疲累地挥了挥手,“凌爱卿回去等着圣旨吧。退朝。” 内侍用尖利的嗓音唿喝退朝,百官纷纷跪拜,又鱼贯而出,谁也不敢去搭理那颤着腿爬起来的工部尚书。 嘉郡王从崔实诺身旁走过,冷冷看了他一眼,便又敛眉收回目光。只那一眼,却让崔实诺浑身一冷,比被皇帝训斥还要惊怕。 凌戟被赐封为一品神武侯,这个消息在凌戟走出宫门之前,便飞速地在京城世家官员之中涟漪般地传开了。 满城震惊。 以武封侯不是没有,广安侯就是因为在北疆平乱有功,被皇帝恩准不降等袭爵,仍旧承继了上一代广安侯的侯爵爵位。那在世家之中已是无尚荣光。 但与凌戟今日一比,却简直不值一提。 从白身封侯何啻于一步登天,何况武这个字,从大华王朝开国以来,轻易不会赐予勛贵。十二世家当中没有一个人的爵位以武为名,由此可见一斑。 如今皇帝敕封一品神武侯,这其中有何深意,如何不令人猜测不安。 凌戟出了宫门,便被几名守在外面的亲兵拦住,被拥簇着去了安扎在城外的军营。他的目标在京城,恐怕以后难回建州,这些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将士战友,他却不能轻易舍下。 今日早朝之后,皇帝的意思显然是要大加封赏,他幸不辱使命,终于没有亏待了这些一心追随他的忠诚将士。 从军营出来之后,凌戟上马,径直往那座小镇子赶去。 到了方家院门外,还没下马,便见方越棋用竹竿挑着一挂鞭炮走了出来,让方越笙伸手拿好,自己过去点燃了引信,噼里啪啦地好一通热闹。 幸好凌戟的马也是经过歷练的,这点声响不在话下,安安静静地站着,不惊不怕。 凌戟拍了拍马背,等到方越棋和方越笙将鞭炮放完,这才下马走了过去。 “这是做什么?”凌戟笑道。 “贺个喜啊。”方越笙眼睛亮晶晶地道,“林玄英过来说你被封为一品神武侯。太威风了,凌戟!” 方老太太的声音从院子里面传了出来。 “是凌戟回来了吗?快点请进来,别在外面站着了!” 凌戟进了院门,便见方老太太带着方侯爷方夫人,还有方明晏和他的夫人一起站在廊下,方老太太一脸慈详笑意地望着他。 “老太太。”凌戟忙走了过去,扶住方老太太。 方侯爷面色不善地撇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不愿意看他。 方夫人见方老太太将凌戟带回主厅里说话,忙拉着方侯爷回到屋里,将手里的帕子揉了两下,向方侯爷道:“实在没想到,凌戟居然会被皇上封爵,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 “一个侯爵,有什么了不起。”方侯爷冷哼一声。 “你就嘴硬吧。”方夫人瞪了他一眼,来回踱了两步。 “如果笙儿是个女儿,那该多好……” “愚妇!”方侯爷吹鬍子瞪眼地一拍桌子,“你怎么有这种趋炎附势的想法!” “什么叫趋炎附势!”方夫人捶了他一下,“就你清高,现在怎么样呢?爵位都被削了。不能给儿孙庇佑,以后还要靠儿孙兴家。笙儿又这个样子,以后回了老宅,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凌戟好歹是我们教养大的,如今他封侯拜相,我们怎么就成了趋炎附势了!” “听听你刚才说的什么话!”方侯爷不悦道,“你难道不知道凌戟的想法?!你还真要把笙儿给他不成,我丢不起那个人!” “谁说要把笙儿给他了。”方夫人按了按唇角,“笙儿的确模样长得好,凌戟一时被外表迷惑也是有可能的。可笙儿毕竟是男子,凌戟以前还小不懂事,现如今封了侯爵,早晚正经要娶一个侯爷夫人吧,不然世人如何看他?那时候总不会一心想着笙儿了。” “你想说什么?”方侯爷皱眉道。 “等到凌戟成了亲,不再对笙儿有那些心思,老爷又何必对凌戟那么不耐烦。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儿女私情上的事,因为牵涉到笙儿才格外让我们生气。但是凌戟这孩子还是十分可靠的,心思又正……”方夫人缓缓道。 “妇人之见。”方侯爷冷哼道。 “你要清高你自己回老宅种地去!”方夫人瞪了他一眼,“现在还是靠笙儿和棋儿卖菜养你,你有什么好清高的?!笙儿和棋儿都是聪慧的孩子,我是不愿意他们就此籍籍无闻的。”说完不再理会方侯爷,大步地走了出去。 “你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给我乱来!”方侯爷气急败坏地道。 ☆、第58章 约会 方老太太拉着凌戟的手,欣慰地道:“好,好孩子,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如今得了这么大的造化,也该让你的老子娘都知道,把他们都接过来享享福才好。” 凌戟看了坐在一旁的方越笙一眼,笑道:“老太太说得是。不但要把二老接回来享福,我还要孝顺老太太。老太太见多识广,有老太太在,我才能安心当这个侯爷。” 方老太太听着这样乖巧的话语,如何不欢喜,直笑道:“你这孩子。皇上御赐侯府不比平常人家,你现在没有妻室帮你管着府里,我老婆子自然要帮你看着点。不过我又不是你的正经长辈,还是要凌家人才好名正言顺地帮你掌家。” 凌戟一直体贴地奉承着方老太太,方越笙和方越棋坐在一旁也算大开眼界。 这人在外面吆五喝六地不可一世,没想到在长辈面前这么会装模作样。以前在平国公府时凌戟很少能见到老太太,倒是很难见到他这副装乖卖巧的模样。 几人从方老太太房里出来,迎面碰到方夫人。方夫人看着凌戟问道:“皇上命人建造侯府估计也要不少时候,你现在打算在哪里落脚?” 凌戟面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这……我还没想好。”他看了方夫人一眼,又道:“反正我也攒了一些饷银,在京城里租个小屋子还是能够负担的,应该能够对付过这段时间。” 方越棋听他这般不动声色地诉委屈,额角不由得一跳,鄙视地看着凌戟。 看看他身上穿的这衣裳,看看他那袖口领口上绣着的暗纹,看看他那匹黑马,哪一件不是价值不菲?!谁不知道打了胜仗的将领是最容易发财的,多少勛贵之家的家底就是这样攒起来的。何况他打的还是海战,海上贸易本就利润丰厚,他剿灭了那么多海盗,还不将人家的老巢抄个干净?居然有脸在这里哭穷,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方夫人却面色和缓,点了点头:“你果然是个懂事的。不过你已经是一品神武侯,就算一时钱不凑手,也不能这样将就,那实在有失身份。” “谨尊太太教诲。”凌戟恭敬受教,又为难地微微皱起眉头,“只是,现在一时之间,还真是找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你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不介意此处粗鄙简陋的话,就暂时住下吧。”方夫人拿帕子按了按唇角,“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第49页 凌戟墨黑的眼眸一动,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能得老爷太太教诲,晚辈求之不得。” 方越笙也是一脸高兴地站在那里,连连点头,方越棋对他那副蠢样子简直不能直视。 也不知道大伯母到底是什么意思,院子里根本没有空房间,难道就让凌戟住在越笙房里?这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方夫人却不再多说别的,向几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屋去了。 凌戟看向方越笙,道:“少爷,随我来。”说完牵起方越笙的手走向院子外面。 方越棋在后面叫道:“你们干什么去?”只是无人理会,眼看着那两个不要脸的傢伙手牵手地走出院门,方越棋怒气沖沖地一跺脚,转身想要回房,却冷不丁地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方侯爷,一时间吓了一跳。 方越棋拍了拍胸口,惊道:“伯父,您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方侯爷一脸憔悴地看着院门外,摇着头连连唉声嘆气。 “管不了了,管不了了,我的笙儿啊……”一脸的痛心疾首。 方越棋慌忙过去安慰,方侯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摇头嘆气地转身往房里走去。 方越笙一路跟着凌戟走出院子,却见外面不知何时停着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 “上车。”凌戟将他往前面推了推。 “我们干什么去?”方越笙问道。 凌戟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颊:“朝中事情已了,带少爷出去转转,少爷不欢喜吗?” “出去玩?去哪儿?”方越笙眼睛一亮。 凌戟将他带上马车:“少爷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马车里面十分宽敞,最里面是一张矮榻,上面铺着细软的锦裘,榻下还有一格一格的木柜,打开来茶叶点心一应俱全。凌戟这是早有准备,十分周全,方越笙坐在榻上看向凌戟。 不用凌戟吩咐,外面的车夫已经赶着马动起来,不知道向着什么地方驶去。 凌戟坐在方越笙身边,用手轻轻一拨,方越笙扶着榻边的手突然一滑,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直接趴到他的身上。 凌戟细緻地盯着方越笙的脸庞。回京这么久,这才终于将一切琐事处理完毕,能够这样心无旁骛地细细打量他。 比以前瘦了,也比以前黑了,只有那双眼睛,仍旧闪着清澈的光。 方越笙以前害怕凌戟的这双眼睛,因为被他盯着,就像被野兽盯上的猎物,让他浑身不自在。现在他不必怕了,却仍旧在那双墨黑眼眸的注视下渐渐不自在地涨红了脸。 这样近的距离下看着凌戟,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时候唇齿相依的暧昧亲密。凌戟却总是不动声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么打量了他半天不说话也不动作。 方越笙感到喉咙里有些干渴,抿了抿唇,眼睛里泛起一些诱惑的水色。 “凌戟……”他小声地唤了一声。 “凌戟。”他又唤了一声,一只手撑起身体,半跪起来,俯身在凌戟上方。 “少爷有何吩咐?”凌戟微微抬头看着他,却只是浅笑着道。 方越笙咬了咬唇,眼角的浅红像春日里艷丽的桃花,双眼中有波光潋滟。 “亲……亲一下吧……”方越笙小声地商量道。 可恶的凌戟,却只是笑着,不说话。 “亲不亲?”方越笙有些委屈地抿起嘴唇,俊秀的眉心也皱起一丝纹路。 “我怎敢逾矩,冒犯少爷。”凌戟低哑着嗓音在他耳边道。 方越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虚伪的傢伙!这个时候说怕冒犯他,早不就让他冒犯光了?!出去打了个仗他的心思就活络了?! “我只能一切听少爷的……”凌戟继续低声道,手指攀上方越笙的手背,慢慢地与他十指相扣,一只手指还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指尖。 这赤裸裸的调情手段方越笙还没见识过,他曾经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却因生性好洁从来不让女色近身,到现在惟一的经验就是被凌戟亲了那么几次,却不知道居然连手指尖的相触也可以这样暧昧难言。 “你这是以下犯上。”方越笙控诉道。转念一想,如今他是平民之身,凌戟才是一品侯爷,这怎么能叫做以下犯上? 凌戟见他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嘆一声,腰上一使力就让两人翻转了过来。方越笙仰天躺在榻上,墨黑的长髮披散在锦裘之上。 凌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方越笙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见凌戟轻轻地嘘了一声,如同一座大山一样俯就下来…… 这一日天气难得的没有阴雨绵绵,虽然仍旧没有放晴,却比前些日子要舒适惬意许多。 勛贵里倒了一个平国公府,丝毫不影响其他世家子弟的纵情玩乐。 有余酒楼也算是勛贵子弟经常聚会之所,此时二楼的两个雅间都被包了下来,还传召来几名歌ji,弹琴唱曲,翩翩起舞,好不热闹。 许如信百无聊赖地坐于上座,手中端着酒杯靠在临街的窗边上,对于歌ji的演舞意兴阑珊,便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心里却挥不开今日朝堂上所发生的事。 他虽不能上朝,却每天有人将朝上之事巨细无遗地汇报,所以他可以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 他是广安侯爷的儿子,广安侯爷驻守北疆手握重兵,所以他就不能太有本事。他必须是一个无能的纨绔子弟,如此才能让皇上安心。 十二世家的子弟之中,最天真无能的便是平国公府的方越笙了。他和方越笙交好,利用方越笙遮掩了那么多年,如今平国公府自取灭亡,只剩下广安侯府一枝独大,他便必须更加卖力地表演好这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只是和这些人成日城一起混着,真是十分无趣。 如今那凌戟乍然崛起,如此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皇上看似十分信任倚重他,却又如何不会忌惮他?皇上必然需要一个能与凌戟相抗衡的臣子…… 一辆装饰得十分豪华张扬的马车缓缓地停在酒楼下面。 先是一个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又回身扶着另一个人跳了下来。 许如信双眼一眯。 凌戟和方越笙?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许如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二人的手。 凌戟如此自然而然地牵着方越笙的手,浅笑着低头与他说着什么。 方越笙脸色绯红,双眼湿润,嘴唇尤其红润,抬起眼睛专注地看着凌戟,偶尔微微地点着头。 许如信心底一撞,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他为何会觉得这副情景如此异样? 凌戟向来对越笙殷勤备至,如今方家被削爵,方越笙仰人鼻息,会想着依靠凌戟也是意料之中。他们走得近些完全不出所料。 可是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让他感到那一丝异样? ☆、第59章 琐事 许如信看着那两人走进酒楼,钟天耀走过来道:“如信,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许如信收回目光,淡淡道。 钟天耀看过去,皱起眉头:“那好像是越笙?旁边的人是谁?” “还有谁?”徐远清凑过来笑道,“不就是那个凌戟么。凌戟现在厉害了,一品神武侯啊,越笙却是罪臣之身。他还去奉承方越笙,家奴出身的低贱身份果然永远上不了台面。真以为皇上厚赏了他就是恩宠了?仗着这点战功就行事无法无天了,皇上才刚刚处置了平国公府,他现在凑过去,指不定会有什么下场。” 钟天耀抿了抿唇,面上有一丝愧色:“你也别这样说。越笙落难时我们谁也没有伸出援手,却是林玄英一直奔波。终究是我们愧对于越笙……” “那是你,可别把我们牵扯进去。”徐远清冷笑一声。 钟天耀脸色不愉:“越笙好歹也和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这样未免让人心寒。你以前不是很向着越笙吗,现在尚且如此。若是以后换了别人,只怕你更要避如蛇蝎了。” “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如何引出你这么多话来。”徐远清摇了摇手,不想与钟天耀起冲突的样子。 “我不跟你争辩。只一点,方越笙和我们可不一样,不然,平国公府如何就倒了呢。若真换了别人,十一世家怎么也拼尽全力保下来。这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天耀你连这也不懂?”徐远清似笑非笑地道,又看向许如信,“如信,你说是也不是?” 方越笙和他们不一样? 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许如信手一颤,一口没喝的酒水洒了一点出来,倒在手上,冰冰凉凉的。 方越笙似乎没有什么优点,身为一个勛贵之后,他太天真,天真到近乎愚蠢。所以许如信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和他交好也不过是作戏伪装。 如果平国公府不是那么不识时务,他和方越笙的情谊还可以维持得更久一些。对于和方越笙的那些小游戏,他还并未厌倦。 但是这样一颗小棋子,为了勛贵世家的利益,他抛弃的时候毫不犹豫。 如今他依旧花天酒地,纵情声色,却似乎失去了从前的乐趣,不过是纯粹应付。 他花言巧语地换得了方越笙的真心相待,怎么到如今这副情态,他自己难倒也被自己的花言巧语骗过了不成? 许如信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将酒杯扔回桌上,也不理会其余人不解的连声疑问,起身走出雅间。 傍晚时分,阴沉了一天的天色又下起小雨来。凌戟带着方越笙回到方家小院,豪华的马车肆意张扬地停靠在院墙外面,引得周围的邻居都偷偷打量。 林五媳妇和方夫人已经做好了晚饭,等他二人一回来就准备开饭。 方侯爷铁青着脸坐着,方明晏方老太太和方夫人却是一脸热情地招唿着两人赶忙坐下。 方夫人早早地吃完饭,带着林五媳妇自去忙活,看着两个人抱着棉被枕头之类的物事跑来跑去,方越棋冷眼看着神情淡淡的凌戟。 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在长辈面前装装可怜就住进来了,侯府建成之前估计都赶不走这个人了,可怜的小堂弟就这样跟他同处一室这么多天,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不过方侯爷都不说话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方侯爷席间频频看向他,目光复杂,让方越棋有些莫名其妙。 吃完了饭,又陪着方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众人便各自散去,回房休息了。 第50页 凌戟跟着方越笙走进房间,却被方夫人在门口拦住了。 “凌戟啊,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过去休息吧。” 凌戟看了方越笙一眼,方越笙也甚是疑惑。 只是方夫人又是紧张又是尴尬地看着他二人,凌戟不再拖延,微微一笑,点头道:“劳烦太太费心了。”说完又温和地看了方越笙一眼,便跟着方夫人走了。 方越棋正一边换着衣裳一边对着房间里多出来的一张床纳闷,却听门板一响,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方夫人领着凌戟走了进来,指着那张刚铺好的床道:“你先在这里将就一下吧。明天我想办法收合一间房间出来给你。” 方越棋瞪大了眼睛看着凌戟,又看向方夫人。凌戟虽然仍旧面无表情,却显见得神情沉闷了许多。 “不,不是跟越笙去挤么。”方越棋指着凌戟结巴道。 方夫人面色一沉:“你这房间比越笙那间大,越笙那里张不开床,总不能让凌戟和越笙同睡一张床。你是哥哥,又是主人,好好招待凌戟,别胡闹。”说完就退出房间关上门板,不给二人任何反驳的机会。 方越棋敞着还没系好的衣领呆若木鸡。 什么叫好好招待凌戟?这就是大伯母的主意?保护好自己的儿子,却把他给卖了?!没看出来大伯母居然是个这么狠心狡猾的主母! 凌戟有些郁闷地走向床边,方越棋一把将大敞着的衣领合上,指着他道:“站在那儿不许动!” 凌戟撇了他一眼:“我对你没兴趣。” 方越棋脸色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说得好像他在想什么龌龊事似的,简直倒打一耙,明明喜欢男人的是凌戟这个伪君子! 凌戟也不理他,走到方夫人给他铺好的床边脱了外衫躺下,不多时居然睡熟了! 方越棋还站在那里瞪着他。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凌戟和越笙有私情,为什么居然是他受了无妄之灾,这两个始作俑者倒是一屋一个睡得坦然得很。 别说凌戟对越笙的那点心思让他不自在,就算是往前分辨清楚他们二人的关系,也绝对不是可以同处一室一起睡觉的融恰关系。 方越棋抱着衣裳苍凉地跑出了自己的房间,走到方越笙的门外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 “凌戟?”床上的方越笙勐地坐了起来,惊喜地唤道。 方越棋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他往床里推,自己挤了上去。 “堂哥?你怎么来了?”方越笙郁闷地道,有些嫌弃地推了推他,“干嘛跟我睡,回你自己房里去睡。” 方越棋委屈地眼圈都红了。这小白眼狼以为是凌戟就那么高兴,看到是他就这么嫌弃,他怎么处处都受欺负,真是太可怜了。 “我就跟你睡!我可是你哥,你敢嫌弃我!反了你!”方越棋抓着方越笙往里推。 方越笙也反抗起来,跟方越棋在床上扭打成一团。 一阵咕咕咚咚噼里啪啦之后,那不甚结实的木床居然砰地一声,塌了下去。 两人这下无心打闹了,在盖下来的帐子底下挣扎了许久才把那层帐子掀开,忙七手八脚地往外爬,一露头就看到方夫人和方侯爷站在床前目瞪口呆。 方侯爷打量着儿子和侄子衣冠不整头髮凌乱地抱在一起,瞪着二人许久,一拍脑袋扶着额头连连嘆气。 “管不了了,管不了了!你们这些不肖子啊,让我以后如何面对方家列祖列宗!” 方夫人忙去搀了方侯爷,回头瞪了二人一眼,扶着他回房去了。 方越棋和方越笙面面相觑。不知道方侯爷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最终只能还回到方越棋的房里,方越棋拉着撒欢地想要扑到凌戟床上的小堂弟,硬塞到自己的床上。 “我去跟凌戟挤一挤,也不会挤到堂哥……凌戟皮糙肉厚不怕挤,堂哥身娇体贵的……” “闭嘴!”方越棋瞪着眼睛打断方越笙的叼咕叼,“好好睡觉!”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又让方侯爷亲眼瞧见了凌戟带着他的儿子和他的侄子前后脚地走出房间…… 最终,忍无可忍的方侯爷终于拿着鸡毛掸子把这个碍眼的傢伙扫地出门。 凌戟被人从院子里赶了出来,仍旧坦然地掸了掸衣襟。等在院外的几名亲兵诧异地相视一眼,围了过来:“侯爷。” 凌戟神色淡定高贵地点了点头。 亲兵刚到嘴边的关切又咽了回去。 算了,看侯爷的样子,一定要把将才被人赶出院门的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 天气一直阴着,侯府无法动土,最终凌戟又进了宫一趟,出来之后便迎来一道圣旨,说神武侯府工期日久,暂且御赐了另一座府邸下来,供神武侯落脚暂住。 神武侯打了一场大胜仗,带回来那么多战利品,自己身家又岂止千万,又不是不能自己买宅子,却就这么随随便便又讨了一道圣旨。关键是皇帝居然就这么依了他。文武百官也是看不懂了,不得不重新捉摸一下皇帝对这个神武侯的态度。 神武侯府就在离原来的平国公府不远的一条街上,凌戟进去巡视了一圈,便径直往那小镇子上接人去了。 ☆、第60章 回京 听说凌戟又到了他家院门外面,方侯爷怒髮冲冠,拿着鸡毛掸子指着站了一屋子的人:“我看谁敢给他开门!” 方老太太吃完饭又午睡去了,现在也没人能越过方侯爷去。方夫人本来想要拉拢凌戟,但是想想今早的情形,如果为了这个把自家两个孩子带坏了,也太得不偿失。 谁能想到凌戟从前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现在居然变得这么坏。 “为什么不开门……邻居都看着呢……让他站在外面多失礼呀……这样不好。”方越笙小声道。 “闭嘴,你叼咕什么呢?!”方侯爷瞪了他一眼。 凌戟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向方侯爷行了一礼:“老爷。” 林五一脸愁闷地在一边解释:“老爷,我没开门。他会翻墙。” 凌戟一脸坦然地看着方侯爷。 “你、你、你——竖子!谁教你的这些勾当!”方侯爷指着他骂道。 “老爷,我有正事与老爷相商,可否请无关人等先行退下。”凌戟正色道。 满屋子的无关人等面面相觑。方侯爷眉头一皱,将鸡毛掸子扔在桌上,看了凌戟片刻,又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 “连我也要出去?!”方越笙不满地道。 方侯爷瞪着他,凌戟淡淡地向他点着头,无关人士方越笙只能不服气地被人拉了出去,门板在后面轰然阖上。 方侯爷坐在掉漆的椅子里,一脸严肃地看着凌戟。 “你想说什么?如果跟越笙有关,我劝你趁早熄了这种荒唐念头!” “老爷,您想不想洗清平国公府的冤屈,恢復门庭。”凌戟看着方侯爷,却一字未提方越笙。 …… 方越棋拉着方越笙去餵那头骡子,看着骡子在槽里安静地吃着糙料,方越棋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脖子。 “堂哥,你在想什么?怎么愁眉苦脸的。”方越笙靠着食槽道。 方越棋摸了摸脸,方越笙看着他用摸了骡子的手摸脸,嫌弃地皱着鼻子,侧目相视。 “有吗?我在想林玄英许久没出现了。”自从凌戟回来之后他就不太过来了。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凌戟的託付他才那么尽心帮忙,现在凌戟来了他就可以丢开手了? “你摸着骡子想林玄英?”方越笙撇嘴道。 “……” 正在工部衙门里伏案认真工作的林玄英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林大人,你怎么了?虽说才进衙门要勤勉为官,也不需要这样拼,工部事务繁琐,这些事情一天两天是做不完的。”同僚在一旁劝道。 “大人说得是,晚辈谨尊教诲。”林玄英笑着应了,低头看着手边上的案牍,皱起的眉峰却无论如何也放松不开。 外面一阵隆隆雷响,不一刻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已经下了十几天的阴雨,一丝要停的趋势都没有。 半个时辰过后,凌戟和方侯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方侯爷一脸严肃,招来方夫人:“你去张罗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搬去神武侯府。” 跑过来听消息的方越棋震惊了,方越笙却是高高兴兴地回自己房间收拾去了。 凌戟负手而立,一脸深沉地望着屋檐下滴下来的雨滴。 每一滴雨都是对江边堤坝的一分考验,却不知道那淹没在滔滔江水之下的大堤能撑到几时? 手里一重,方越棋把骡子的缰绳塞到他手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他道:“别闲着,侯爷也来帮个忙吧。” 凌戟看着那一脸纯良的骡子,骡子沖他打了个响鼻。 巍峨皇宫之中,养心殿肃穆地立在细雨中。 内侍低首向一身明黄朝服的人禀报:“凌侯爷将方家人接到了神武侯府。” 皇帝与方侯爷差不多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当,却看上去要年轻几分。 他用手指轻敲着桌案,半晌轻声道:“好一个神武侯,当真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朕降罪于他?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奴婢不敢妄下论断。”内侍上前轻轻给皇帝捏着肩膀,“神武侯行事表面上看去光明磊落,一无遮掩。要么是果真君子坦荡荡,要么是谋算太深……” “朕看他是有所依仗。”皇帝眯起双眼,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就像在朝堂之上他就敢拿钱财砸得百官说不出话来,砸得朕不得不重重嘉赏。胆大妄为,实在胆大妄为!”本是龙颜震怒,说着说着自己却笑了,“可是朕还真是被一地的金银珠宝一纸地图闪花了眼,他说让朕龙心大悦,朕果真龙心大悦,哈哈哈。” 内侍小心附和,皇帝沉默了片刻,又道:“将崔如诺的奏摺给朕拿来。” 又是一个来跟他要钱的,这外头阴雨绵绵,多下一天就是多向他催一天的债。 个个都向他要钱,只有神武侯给他送钱,他如何不龙心大悦? 斜风细雨之中,三辆马车将沿着官道进了京城大门。平国公府早被抄检,方家的细软不多,一辆马车就装完了。 方老太太还在担忧,看着凌戟道:“真的不要紧吗?你才得圣宠,我们是罪臣之身,万一连累了你——” 第51页 “我挣得这份圣宠,不是为了独享富贵的。”凌戟说着,抬手整了整方越笙的衣领,“如果不能将方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接来享福,我做的这一切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胡说。”方侯爷板着脸训道,“为国出力是读书人的本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志短之语。” “都说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方越笙不以为然道,“父亲倒是忠心为君了,最后却被诬陷削爵,也没见皇帝有一分的眷顾。自己有本事,不卖给帝王也能有别的出路。许是比在皇帝身边更自在呢。凌戟既然回来了,就是为了洗清我们平国公府的冤屈,我们又怎能躲着避着不敢面对。” “住嘴!”方侯爷气得伸手就打方越笙,“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万一被别人听去了还了得!” 方越笙捂着被打的手臂赌气看向凌戟,凌戟连忙探手揉着,沉声道:“少爷说得很对。” 方越笙沖他笑了,也顾不得方侯爷在一旁气得吹鬍子瞪眼了。 方夫人在一旁看着凌戟对自己儿子的溺宠,一双眼睛闪闪烁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当了诰命夫人那么多年,也见识了不少各府后宅之事。有的公子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无论对妻子妾室还是丫鬟一概温柔宠爱,那样的人却多数没什么本事,只能在家族荫蔽下过活。有本事的男人却又心思远大,少有在内宅里厮混不清的,女人更是当作摆设,不过为了家族联姻罢了。 便是方侯爷,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接一个地妾室抬进门。 凌戟的本事不必多说,不鸣则已,一鸣就挣了个神武侯回来,哪家的年轻子弟也没有这样的魄力。 他对笙儿却又如此专一疼宠百依百顺……若是女儿,凌戟简直是最好的归宿,没有二话。 即便笙儿是个男孩——方夫人想着方越笙的种种,娇气又挑剔,只能别人顺着他宠着他,性子天真,没有城府,虽是多亏了这种性子才不会被方府落难后的巨大落差击垮,反而能够和越棋一起担起养家的重担,但是,方夫人还真是想不出以后他娶了媳妇儿会是个什么模样…… 似乎自己的笙儿只适合被别人疼宠,不适合当个宠别人的丈夫…… 方夫人一路心乱如麻地想着,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进了神武侯府的大门。 车停了下来,凌戟先掀开帘子下去,自然而然地回头牵着方越笙的手拉他下车。 虽说是供凌戟临时落脚的府邸,这里的格局却委实开阔,比之前的平国公府都不差什么,可见皇帝对凌戟的荣宠之盛。 凌戟力主让方老太太住进了后宅正院,方侯爷和方夫人的院子也在一旁。方越棋和方越笙各自挑了个院子,凌戟又将买下的几房下人往各院分配了一番,也算安顿了下来。 凌戟过来找方越笙,正看到他在屋子里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将各处都寻摸一遍。眼前似乎看到了以前那只他带进府里的猫,一放下来就到各处探寻一番,留下自己的气味。 凌戟笑了笑,捧着一个小木箱走了进去。 “凌戟。”方越笙看到他,笑着跑了过来。 凌戟将木箱放在桌上,故意张开手臂,笑吟吟地看着他。 方越笙毫不迟疑地扑了过去。 方越笙的喜欢是一种如此直白的情绪,矜持是什么? 凌戟笑吟吟地任他搂着,抬手将桌上的木箱打开。 “少爷,你托我保管的东西,今日完好奉回,幸不辱命。” 方越笙转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只被他摔摔打打好几回的无辜小木偶。 原来是当日他从方夫人手底下抢出来的那箱凌戟送给他的礼物。 方越笙伸手拨着箱子里的东西,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噙着笑容。 凌戟看着他俊秀的脸庞,眸色微深,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第61章 事起 凌戟被赐了爵位,又封了一个从二品的武官,由此每日都要上朝。 方越笙一下子闲下来,每日里无所事事,反而有些不太自在了。 方越棋却又找到了新的事做,每天都往外跑。他本来读书很好,现在戴罪在身科举无望,他便只能将那点念头彻底抛开了。现在每天晚上回来都是一身泥水,看着比凌戟还要忙累似的。 “哥,你每天都出去干什么呢?”方越笙已经受不了游手好闲的日子,看着方越棋忙忙碌碌,也起了心思。 方越棋刚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捧着茶杯吁了一口气:“最近一年阴雨不停,江水涨了很高,工部官员天天去大堤上视察,生恐堤坝撑不住,要把附近的百姓先疏散开来,免得真的决堤的话会祸及百姓。我也不过是去帮帮忙。” “工部官员?”方越笙马上听出了重点,“林玄英啊,你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的。” “什么叫勾搭上。”方越棋伸手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这可是为了黎民百姓。” 以前方越笙还是侯府世子的时候,方越棋对他终归有一层隔阂。毕竟处在权利中心,亲情之前先是地位和身份,经歷过这以多之后,他们二人反倒比寻常的亲兄弟还要亲近。 方越笙摸着被敲的地方,想了想道:“明天我也去。” 方越棋惊讶地打量着他:“你不是最讲究干净了么,大堤上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何况现在天气这么不好,你去了肯定要嫌弃。” “我也要为黎民百姓做点事不行吗。”方越笙皱起眉头嘀咕道。 方越棋看着他,方越笙满腹心事地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这心大得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小堂弟,也有为难的心事了? 方越笙不愿意说,方越棋也逼问不出来,只能答应他第二天带他去大堤。 方老太太一早让凌戟打发人去把凌氏夫妇接来京城,如今一家人在神武侯府安顿下来,几天之后,一辆马车便将凌氏夫妇带到了侯府大门前。 青色的布帘掀开,先是一个妙龄少女跳了下来,又回身仔细地扶着凌母下了马车。 方老太太早带着方夫人在二门外迎接,如今见了人来,忙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 凌父凌母从来都是方府的家僕,如今虽说凌戟得了势,二人心实,见到旧主依旧上前见礼。 方老太太忙亲自把人搀扶起来。 “千万别这样,折煞老身了。”方老太太拉着凌母的手,眼眶有些红了,长长地嘆道:“多亏了你生了一个好儿子,要不是凌戟,我们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容身呢。” 凌父忙道:“老太太这才是折煞我们夫妇了。如果不是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对犬子的悉心教导,他哪里能有今天的本事,他要是敢不孝顺老太太,我第一个不答应。要说这一切,都是老太太和老爷太太种下了善因这才结了善果。” 方夫人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好了好了,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就别在这里客套了。” 凌母本来就是她跟前得用的管事嬷嬷,二人从小相伴,方夫人和她向来姐妹情谊高过主僕身份,不然当初也不会独独将凌戟脱了籍,对他另眼相看。如今这情分更是亲上加亲,凌父自去找方侯爷问安,一众女眷相携着往后院走去。 方夫人一眼瞧见一直跟在凌母身边的小姑娘,打量了半天,才问道:“这是哪家小姐?瞧这模样,生得真是好。” 那女子羞得红了脸,向方夫人行了一礼,低下头不敢应声。 凌母拉过女子的手,笑道:“前段时间回老家住了一段日子,这是我外甥女,名叫茉芳,我那姑奶奶的夫家姓郑。小地方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倒叫太太看了笑话。”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亲近。 方夫人不由得多长了个心眼,仔细打量了那郑茉芳几眼,虽不似京城的大家闺秀那样高贵大方,却也是礼数周全的小家碧玉。凌父凌母这次来京城,带着外甥女却又是何意? 回到屋里,下人奉了茶,几人闲聊了几句家常,方夫人才打探道:“姐姐可还记得以前在越笙屋子里伺候的霜荷?” 凌母从前和霜荷的母亲有过结亲的意愿,后来还未说成侯府就出了事,霜荷一家被重新发卖,幸得林玄英接济,买了回来又把卖身契发还,让他们回乡去了。 凌母果然哀哀地嘆了一口气:“霜荷也是个命苦的女孩,如今还不知道流落在哪里。” 凌夫人忙把后面的事说了,凌母才总算有些欣慰。方夫人想听到的却不是这此地,继续装作不经意地笑道:“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想把霜荷那孩子说给凌戟的。如今凌戟功成名就,霜荷也算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再给人当下仆,要想再续前缘也不是不行的。” 她这样一说,却见那郑茉芳小脸一白,手指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看到这个情形,好歹管了那么多年侯府内宅的方夫人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凌母果然嘆了一声道:“你不知道,我当初也是向凌戟说起过的。可是他非不同意,这才没了下文。凌戟从小主意大,他既然无意结这门亲,谁说也无用。我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不再想那件亲事,又看上了郑茉芳。凌戟年纪不小了,凌母会着急相看亲事也是人之常情。方夫人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凌母还不知道凌戟和笙儿的那些事,还在一门心思地给凌戟说亲,这以后又免不了一番鸡飞狗跳…… 方夫人勐然醒转过来,她居然因为凌戟和越笙的私情而不希望凌母给凌戟说亲——她这是老煳涂了不成?! 方夫人一时呆若木鸡,手里的茶碗差点翻下去。郑茉芳忙扶了一下,小声唤了一声:“夫人小心。” 方夫人忙将茶碗放回桌上,抿了抿唇角收回心神,再看向这个郑茉芳。说不得如果凌戟成了亲,对越笙的心思也就淡了,到时候也不用长辈们为难了……方夫人这样想着,却似乎自己都无法相信。 凌戟下朝回来,听说凌父凌母被接来了,朝服也来不及脱就过去拜见。深青色的朝服穿在身上,整个人笔挺如松,行动间又带着赫赫威仪,让人不敢直视。凌父凌母见了儿子如此有出息,一时间都是老泪纵横。 郑茉芳行了礼站在一旁,红着脸不敢去看那神武侯爷俊美无双的容貌,只能低着头看到那一双带着泥泞的皂靴。 凌母拉着凌戟说了半天的话,渐渐平復下来,勐然想起什么,忙把郑茉芳拉过来:“这是你姑表妹,我们在老家住着,可多亏了茉芳细心照应。” 第52页 凌戟认真地道了谢,郑茉芳忙蹲身还礼,一眼看到凌戟的容貌,又羞红了脸垂下头。 外面的小厮跑到廊下道:“侯爷,方大公子和方小公子回来了,小公子好像受了伤。” 凌戟一听,眉头马上紧紧皱起,向凌母辞行出来,急急忙忙去看方越笙。 凌母欣慰道:“患难之中见真情。凌戟和小少爷感情还是那么好,我就放心了。” 凌父也点了点头,浑然不知这“真情”以后会让他们多么头疼。 方越笙一身衣衫已经湿透,俯身趴在榻上连连唿痛,方越棋皱着眉头给他脱衣裳。 “忍着点,叫这么好听做什么,我又不是凌戟。” “什……什么?”方越笙眼泪汪汪地不解道。 方越棋无语地翻了翻白眼。连这种荤话都听不懂,小堂弟居然还是白纸一张吗,都这么久了,凌戟是真君子还是真不行啊? 凌戟一阵风似地刮进了房间,一把将方越棋掀到一边,眉头紧紧皱着打量着方越笙。 “伤到哪里了?” 方越笙马上泪水滚滚落下,眼圈红红地简直委屈得不得了,惹得凌戟心疼得无以復加。 “扭,扭到腰了。”方越笙指着腰道。 凌戟大手覆到他的腰上,小心地按着,看到方越笙稍一叫疼就忙放轻力道。 方越棋站在一旁不屑地撇嘴。太腻歪了,他受不了了,看不下去了!还是出去吧! “怎么这么不小心?天气这么不好,不在府里呆着,往外跑什么?”凌戟轻声道。 知道不是大伤,凌戟也放下心来,用了内力小心地揉搓,让方越笙马上舒服了许多。 “听说江边水汛告急,我也是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方越笙吸了吸鼻子,诉说道,“不看不知道,原来江水真的已经快要淹到大堤了,大堤上面全是水,河面就在脚下翻滚……”方越笙想着那种情形,还有些心悸,“在堤上干活的工人简直是在拼命,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 凌戟小心地替方越笙将湿透的衣衫脱下,连小衣也没剩下,方越笙不好意思地捂着脸,趴着不敢动。凌戟心无旁骛地拿干布巾替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袍子,又解开那头乌黑的长髮,一边慢慢擦着一边道:“既然知道危险,就不要再过去让我担心了。” “可是……”方越笙嗫喏着,“那些固守大堤的士兵和百姓,他们岂不是更危险。” 他以前是养尊处优的世子,落难之后也有林玄英帮衬,在牢里也没受什么苦,出来之后收菜卖菜养家餬口虽然过得清苦,日子却也太平。方越棋口中的黎民百姓有多苦,今天他才亲眼见识到。 因为怕大堤决堤,一面是大堤上征来的壮劳力冒着危险日夜不停地加固堤坝,一面是附近村落的妇孺被驱赶着往外疏散。将来洪水真的淹过来,那么多百姓几辈人的努力就都这样被洪水冲散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凌戟慢慢地替他擦着头髮,又听方越笙道:“林玄英说,大堤肯定撑不过这次汛期,决堤是早晚的事。因为工部官员贪墨,堤坝修得本就不牢固,这次的雨水是百年难得一遇,如今工部官员全都束手无策了。”粗制滥造的大堤立在那里,一旦垮了,所有证据都将大白于天下。 最近朝堂之上一直吵嚷不停的就是治水之事,那一脸正直的工部尚书明显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满脸憔悴,着实赚来了皇帝的好一番安慰表彰。却不知他到底是为了江边的贫苦百姓还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方越笙说完沉默下来,情绪显得分外低落。 他本来只是不想让自己游手好闲,显得那么无用才要外出找些事做,却没想到看到这样沉重的事实。偏偏他还束手无策。 这是天灾加上人祸,要如何做才能拯救江边的数万百姓和大堤上没日没夜劳作的百姓与官兵?那些贪墨的官员都躲在后面,惟有这些人要奋战在最前面,如果真的出了事,也是他们身先士卒。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平国公府被人陷害之时都没有如此伤心愤怒的方越笙,这一次却气得咬牙切齿。 凌戟坐在榻上,小心地将方越笙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半干的长发。 “少爷从小就这么心善。”当年还是一个小小孩童的方越笙,曾经因为不小心将几条金鱼养死了,就哭着从鱼池边往外跑。他是那时候第一个迎上去的人,就这样被他扑了个满怀。小小的方越笙窝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己,最后还拉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金鱼掩埋。 那时候同样年幼的他抱着那散发着奶香的的柔软的小身体,心思软成了一滩春水。 “林玄英说,现在只能尽量补救,保证大堤不坏。可是只要保住了大堤,也就是保住了那些贪官。”方越笙咬牙道,“此事过后他们肯定会把大堤重修,到时候又要拨一大笔款给他们。他们既得了好处,还能把贪墨的证据就这样掩盖在江水之下。” 一面对贪官恨得咬牙切齿,一面还只能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善后,只因为大堤后面有那么多无辜的平民百姓。 凌戟眯起双眼。 这是工部的事,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可是现在—— “少爷想不想,既要保住无辜百姓,又不放过一个贪官?” 方越笙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凌戟:“你有办法?” “少爷的心愿,我自然要达成。” 凌戟微微一笑,俯下脸来轻轻吻上了那双比繁星还要明亮清澈的眼睛。 ☆、第62章 筑堤 第二天下朝之后,皇帝照例宣了内阁大臣和几个御前得宠的臣子去往南书房议政。 工部尚书崔如诺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看得皇帝都不忍心苛责他办事不利了。 午时过了,皇帝留了臣子在宫里用过膳,便遣各人出宫。 内侍弯身走到皇帝身边,低声禀道:“皇上,神武侯在外求见。” “宣。”皇帝随意地摆了摆手。 凌戟大步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等皇帝叫起赐座之后,才谢恩坐下。 “爱卿有何要事啊?”皇帝笑眯眯地问。 凌戟这人看着稳重有分寸,几次单独求见却都是跟他要东西,按说这等嚣张狂妄的臣子应该会惹得龙颜震怒,偏偏他总能恰到好处地让皇帝既不感到为难又不会对他生气。这次倒要看看他又要提些什么要求。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没想到凌戟这一次居然真是为着正经事来的。 “皇上,最近是不是正为京城外的银龙江cháo汛之事头疼不已?微臣不才,愿为君分忧。” “哦?你有办法?”皇帝瞬间龙颜大悦。 凌戟道:“近日阴雨不停,上游又有山体滑坡,水位一直上涨,只怕江边大堤也是朝不保夕。既然如此,不如炸堤泄洪,只要先将百姓迁出安置,待到洪水一过,再另行安排即可。” “你说得简单。”皇帝轻哼一声,“我还以为爱卿能有什么好主意,能炸堤的话还会等到现在?银龙江紧挨着京城,一旦炸了大堤,洪水肆虐,谁能保证京城无虞?前朝就出过这样的事,最后连京城都淹了,损失不可估量。” “既然如此——”凌戟笑了笑,又道,“既然不能疏通,那就只能尽力来堵了。” “工部也只能拿出这个法子,只是花钱不少,收效甚微。”皇帝微微嘆气,“现在也只能盼着上天垂怜,让这场雨快点停下来。” “工部尚书崔大人连年筑堤,难道也这样束手无策?”凌戟疑问道。 “他也是狮子大开口,竟然要在大堤外再筑一道。”皇帝冷哼一声,“简直是胡闹。” “为何不可?”凌戟问道,“如此一来,不正可保证万无一失么?” 皇帝一听,连连摇头:“荒唐!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么?大堤现在还算安稳,说怕决堤不过是以防万一,为了这万一的可能难道要把国库搬空了不成?” 最近朝堂上的争论不外乎如此,争来争去也定不下个章程。这雨下下停停,水位涨涨落落,让皇帝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那只是因为皇帝还不知道现今的大堤是工部官员贪墨后粗制滥造的产物,根本不必心存一丝侥倖。 不然那崔如诺哪里需要日日如此提心弔胆。再筑一道堤,也亏他想得出来,只要将这道堤筑得固若金汤,不管他那道偷工减料的大堤会不会决堤,他都将是大大的功臣。 “臣从建州海战中缴获的战利品分了三个车队运回京城,还有最后一个车队,不日即将抵京。”凌戟道,“微臣想,不如就将这一部分钱财用在治水上。” 之前的两个车队已经清点入库,空虚多年的国库一下子充盈起来,也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 如今对这最后一个车队的财物,凌戟便欲讨一个自主安排督办治水的差事。 “全部都要?”皇帝挑起了一边眉头。 凌戟笑了笑:“微臣保证,治水之后,也许还能一子儿不差地还给皇上。” 皇帝的眉头挑得更高了些。 崔如诺等在广安侯府外,坐在轿子里连连擦汗。 小厮冒雨跑回来,撩开轿帘道:“大人,许世子病了,谁也不见。” “你有没有说是凌戟接了督办治水的差事?”崔如诺急道。 “大人,我说了。世子爷说这是好事,只要大人勤俭奉公,您的功劳是谁也抢不走的。” 还功劳,万一大堤出了事,这是要下死牢的! 广安侯府拿钱的时候比谁都痛快,现在倒成了缩头乌龟了。 崔如诺愤愤地一扔轿帘:“起轿回府!” 转日林玄英得了消息,从大堤上下来顾不得回府换身衣裳便骑着马冒着雨直奔工部衙门外。凌戟正捧着一只紫砂小壶一边喝水一边看着调拨过来的户部官员将刚刚到达京城的战利品清点入库。因为要用于治水,索性在工部专设了一个小仓库暂时心纳。 林玄英跑过去,看着一身紫袍气质从容的凌戟,从他手里夺过茶壶先灌了个水饱,才吁了口气,急道:“你接了督办治水的差事?这可是个烂摊子,你又搅和进来干什么?” 林玄英已经好几天耗在大堤上不眠不休,此刻双眼通红,下巴上也冒出来青色的胡茬,一身的衣袍又湿又皱,一点也没了翩翩贵公子的风度。 第53页 凌戟打量了他片刻,招小厮拿条干巾子过来。 林玄英一把推开:“什么时辰了,少啰里啰嗦的。我告诉你,这雨再不停,大堤必然保不住,到时候决了堤,若只淹了附近的村庄还好,我已经禀告朝廷,尽量将百姓向外迁。要是淹到了京城,那真是无法善了了。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别人都往外推,你偏往里跳,你到底在想什么?!” 凌戟笑了笑:“我觉得崔尚书的主意不错,再筑一道堤,可保万无一失。” 林玄英瞪着他道:“你傻啊,这得要多少钱!这是为那些……那些……”林玄英看了看周围,凌戟拉着向外走去,径直上了神武侯府的马车。 “回府。”凌戟吩咐车夫道,马车辚辚地驶了起来。 林玄英接着道:“你这是拿钱为那些蠹虫遮掩!” 凌戟笑了笑:“那难不成就眼看着决堤不管?” 林玄英皱眉道:“如果能选,自然是保堤为上。只是,花费如此巨大——”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凌戟悠然道,“我已经向皇上禀报过,第三支车队从建州运进京城的财物,全部由我支配。” 林玄英瞪了他半晌,才道:“你还真敢开口。” 见凌戟完全没有一丝担忧的模样,林玄英提醒道:“皇上那小气鬼,现在是答应了你。等你办完了差事保住了大堤,他必然要心疼后悔,以后有你的小鞋穿。要是没保住决了堤,到时候贪墨证据大白天下,朝堂必然震动,也许能盖住你的大胆冒失。” 凌戟笑了笑,一脸高深莫测。 林玄英看他这副模样,沉思了片刻,也便明白过来凌戟的打算。 …… “到底什么打算?”方越棋坐在桌子上把玩着林玄英的玉佩,一脸好奇地道。 林玄英已经洗了澡净了面,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宝蓝色的新衫衬出笔挺的身材,摇身一变又恢復了俊俏公子的模样。 他抬起手臂,示意了一下自己腰间,昂头等人伺候。 方越棋看了看手里的玉佩,抬手砸了过去。 “让本少爷伺候你,美得你。” 林玄英忙接住,自己系在了腰间,又拨了一下。 “你们两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方越棋道,“好不容易得来的钱财,真要全部拿来替那些个贪官慷慨善后不成?” “不只是慷慨,是特别大方特别慷慨。”林玄英笑了笑,“怪不得都说钱是好东西。嘴皮子一碰清高容易,真要干点什么,有钱才能成事,没钱寸步难行啊。” 方越棋毕竟也是有些才思的,让林玄英一提点,也便明白过来。 “凌戟想让那些人接着贪?他们怎么敢?” “为何不敢?凌戟拨下去的银两足够他们再造两道大堤出来,既能办好差事,又能落着油水。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当初都敢贪了筑堤的银子,随便应付了事,现在更加肆无忌惮了。”林玄英道。 “那万一他们就是不贪呢,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那个崔如诺吓成这个样子,胆子都要吓破了,可能还真不敢贪。”方越棋皱眉道,“最后岂不是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既然花了那么多钱,贪不贪,可就由不得他们了。”林玄英笑了笑。 崔如诺一屁股坐在书案后的椅子里,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么大的好事砸到头上,简直是对他这些天日夜不安兢兢业业看护大堤的一种补偿。 围坐在书房里的几名官员面面相觑了片刻,一人上前道:“崔大人,那凌戟实在不值一提。也许他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是在这政事上面,他可真是一塌煳涂,完全不用顾忌。” “也不能这么说。”有人呵呵笑道,“还是因为初出茅庐,年轻人嘛,正有一颗赤子之心,一心忠君为民。如今皇上让他管着这么一笔巨财,他恨不得全部用在筑堤治水上。这是好事,大好事。真是让本官怀念起了本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本官何尝不是一腔热血啊……” “崔大人,如今只要我们将申请款项的公文呈上,凌侯爷二话不说痛快地就批下来了,还生怕不够几次追加。便是造完一座固若金汤的大堤,这也使不完啊。如果上头一直都是这样地善解人意,咱们以前也不需要非从牙fèng里硬省出来那三瓜俩枣的……” 崔如诺想到许如信让人传给他的只言片语,这一次只准好好办事,绝对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万一出事,广安侯府也保不得他…… 崔如诺一个激零,一掌拍到桌案上:“都别说了,既然银钱宽裕,就好好合力把这座大堤筑起来,保证百年千年也不会有丝毫损坏!其他的,谁敢乱伸手,别怪本官法不容情!” 方越笙的房间里,方越笙趴在靠窗的镂空雕花大炕上,软软的被子盖在腿上,头顶还有细细的凉凉的雨丝不时地飘进来,伴着徐徐的清新凉风,十分惬意。 凌戟掀开他的衣衫,露出劲瘦的腰身,两只手揉开药油,慢慢地按了上去。 方越笙发出一声舒适的嘆息。 凌戟墨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那柔韧腰身的伤处,似乎完全心无旁骛一般。 “凌戟,你管着那么多钱,万一出了什么问题,皇上要是怪罪下来,大概不能善了。”方越笙有些担忧地道。 “少爷放心,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凌戟笑道。 “要是他们不敢伸手——” “少爷忘了平国公府是怎么被陷害了的?”凌戟目光悠远起来,“伸不伸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方越笙恍然大悟,扭头看着凌戟。 “凌戟,你变坏了!” 凌戟笑了笑,一双按摩伤处的大手却渐渐地伸到了方越笙的衣衫里面,看着方越笙刷地红了脸,却一动不动地任他乱来。 “少爷冤枉我了,我何时变坏了……”凌戟俯身,在那光滑的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方越笙抱住软枕把脸埋了进去。 “你、你太失礼了!”瓮声瓮气的斥责传出来,凌戟忍不住发笑,连着被子一把将他裹在怀里,温存了半晌。 ☆、第63章 议亲 户部尚书将工部治水的往来公文呈上御前,皇帝看着看着,眼睛渐渐瞪大了,手也抖了起来。 “居然……居然……”皇帝抖着声音道。 内侍忙拿来皇帝平日里吃的药丸,用水化开了端到皇帝面前。 皇帝一挥手将茶碗打翻,将公文一掌拍在桌案上,颤着手指着怒道:“居然花了那么多钱!!凌戟这混蛋,他怎么敢这样胡来!这是欺君!欺君!” “皇上息怒!”户部尚书忙拜了下去。 “你们是吃干饭的吗?就看着他这样胡来?!”皇帝将奏摺一把扔了下来,砸到战战兢兢的户部尚书身上。 户部尚书连忙喊冤:“皇上,是神武侯说,皇上任命他全权督办此事,我们户部只是从旁协助。微臣也不是没有劝过神武侯,可他不听微臣的啊!” 皇帝震怒道:“把凌戟给朕找来,朕要亲自问问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内侍来到工部衙门,凌戟却没在那里,又急急忙忙转道神武侯府,这才找到了正在府里忙里偷闲的神武侯。 凌戟被匆匆忙忙的内侍带走了,凌父凌母有些惊恐,看那内侍的脸色不算好,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戟这一去会不会吃亏。 “凌夫人安心。”方老太太安慰道,“凌戟这孩子向来有分寸,如果有什么事,他也会先在府里做好安排,断不会让我们在这里慌张的。” 凌母有些紧张地点点头,郑茉芳坐在凌母身旁,轻声安慰着。 方老太太打量了郑茉芳片刻,笑道:“茉芳来了京城这么久,可还习惯?” 郑茉芳忙起身回话:“谢老太太关心,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只是最近一直下雨,下得人心慌。” 即有礼又不失天真,方老太太点了点头,又看向凌母。 “现在是多事之秋,凌戟来不及向皇上请封诰命。等cháo汛的事过了,你这诰命的身份也该早日定下来才好。我和笙儿他娘都是罪臣之身,不能跟各家夫人往来,茉芳来了这么久也没能出去结交一下京中小姐。” 凌母忙道:“老太太千万别这么说。我有几斤几两您还不清楚吗?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没得出去惹人笑话。至于茉芳,认不认识京中小姐,也没什么要紧。”凌母说着,慈详地打量了郑茉芳几眼。 方老太太看出些端倪,果然像方夫人所说的,凌母大概有意要郑茉芳这个儿媳妇。 “也不能这么说,前朝政事重要,内宅也不可忽略。有很多事男人在外面不方便打听的,还是内宅妇人比较好开口,这对凌戟的前程也好。”方老太太说了几句,便住了口。 凌母走后,方老太太将方夫人召来,问道:“如今府里的氛围总觉得有些奇怪。” 方夫人心里一紧,捏着帕子的手指绞了两下。 方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嘆道:“还瞒着我啊?这么明显的事情我还看不出来吗,是不是凌戟和笙儿之间有什么不该有的私情啊?” “母亲——”方夫人一惊,没想到方老太太早看出来了,“母亲,这可怎么办啊?我和老爷正发愁呢,真是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这两个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 方老太太嘆了一口气:“我活到这岁数,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事……笙儿且不论,凌戟的性子,硬要分开他们,那是不可能的。凌戟向来孝顺,希望能顾念着凌夫人的想法,别在这条路上走太远了。” 方夫人可不敢抱这种希望。 凌戟虽然是他们府里教养大的,可是现在她和方侯爷谁也看不透凌戟。 方越棋急匆匆来到方越笙的房间里,看他还在榻上趴着,上去一把掀开被子抖了抖,扇得方越笙身上一冷,汗毛直竖。 “你干嘛。”方越笙伸手拽自己的被子。 “我干嘛?还问我呢,你还有闲心在这里趴着。”方越棋气哼哼地坐在床边。 “你知不知道凌夫人身边带着的那个郑茉芳,是给凌戟准备的媳妇啊?” “胡说,凌戟从来没说过要娶媳妇。”方越笙瞪着他。 第54页 方越棋嗤笑一声:“他天天跟你粘乎着,怎么会对你说这些。” “以前凌夫人要把霜荷说给他,他也没同意。”方越笙道。 “霜荷和郑茉芳怎么一样,身份不一样,亲疏也不一样。”方越棋道,“这位小姐可是他的表妹。表哥表妹多亲啊,大好的姻缘呢。你年纪也不小了,整天就知道跟着凌戟胡闹,到底有个什么章程,你就没打算过?!” 方越笙被说得心急不已,抬脚踹方越棋。 “你真烦!” 方越棋被他踹得腰眼生疼,怒道:“不识好人心!我得到消息就来告诉你,还讨了你的嫌了。你就捂着被子装成一颗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头蒜,事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方越笙又要踹他,方越棋赶忙站起身来躲开去:“男人的腰也是能随便踢的?!怕了你了,我我不跟你说了。”说完就跑了出去,剩方越笙一人抱着被子揉揉眼睛,发呆半晌,最后还是起床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郑茉芳正将木桶摆在院子里,接着从天上飘下来的雨水。一手拎着裙角,一手撑着油纸伞,裊裊婷婷的身影在朦胧的雨水中显得分外单薄。 凌夫人在廊下唤道:“快点上来吧,别在雨里站着了,小心着凉。” “舅母放心,我撑着伞呢。”郑茉芳笑道,“我们那里有郎中收这种无根之水作药,不知道京城里有没有药铺会收。下了这么多天的雨,现在的雨水都可干净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这孩子,真是钻钱眼里了。”凌夫人宠溺地笑道,“以后你嫁到我们家,还能让你养家不成?凌戟现在出息了,娶了媳妇自然是要捧在手里的。” 郑茉芳一下子红了脸,走迴廊下,收了伞靠在柱子上,走到凌母身边。 “舅母又拿我取笑。”郑茉芳小声道,“表哥是什么身份,我如何配得起。” “好孩子,你这样说可不是看轻了凌戟,他不是那样的人。”凌夫人摸了摸郑茉芳的头髮,“再说我们回去之后多亏了你的父母接应照料,我和你母亲说定了的事,她才同意我将你带上京来。你母亲虽不是我们老爷的亲生妹妹,却比谁都亲近。就沖这样的品行,这个亲家我也结定了。现在凌戟天天忙着政事,我不想让他分心。等他差事办完了,我就把这件事跟他讲明,让他也好有个思量,早作准备。” 方越笙靠在走廊的拐角处,怔怔地偷听了半晌,连凌夫人带着郑茉芳走了过来也没察觉。两人转过弯看到方越笙站在那里,郑茉芳吓了一跳,慌忙蹲身行礼。 凌夫人拉起方越笙的手,面上急道:“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凉,脸色又这么白?是不是淋了雨着凉了?!” 方越笙看着凌夫人关切的模样,心里突然一酸,有些失礼地甩开了凌夫人的手,急急忙忙地转身走了。 凌戟在宫里被皇帝骂了半个时辰,才总算脱身出来,回到府里时,却见方越笙一个人坐在莲花池边的小亭子里,呆呆地看着池中的红鲤,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戟走了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笑道:“少爷怎么在这里吹风?是在等我吗?” 方越笙抬头看了他一眼,向来没什么忧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遮掩不住的愁闷,倒让凌戟愣了一下。 “少爷——”凌戟握住他的手。 方越笙扭过头去:“别叫我少爷了。这里是你的神武侯府,我算哪门子少爷。” 凌戟面色一冷,蹲身在方越笙身边,紫色的朝服被雨丝打湿,变成了深紫色。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还需要别人说么。”方越笙恹恹地道,手指拨弄着衣衫上的佩饰。 凌戟握住那渐渐恢復了白皙柔嫩的手指。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少爷。”凌戟亲了亲他的手心,“其实我不喜欢当官,少爷相信吗?” 方越笙看着凌戟墨黑色的眼睛,点了点头:“相信。” 凌戟面上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方越笙勐地站起来,转身道:“雨又大了,我要回去了。” 凌戟想要跟上去,方越笙却又道:“你别跟过来了,我想静静。”凌戟只能停了脚步,看着方越笙的身影急匆匆地走远。 凌戟回到自己的院子,凌夫人正在屋檐下和郑茉芳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等着他。看到凌戟回来,郑茉芳起身稍稍迴避,凌夫人忙迎上前去,关切地道:“怎么样?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母亲安心,没什么事。”凌戟笑了笑。 凌夫人吁了一口气,转身吩咐道:“茉芳,去倒杯茶来给你表哥。都不是外人,不用避着。” 郑茉芳进屋里去倒了杯茶水来,低头奉到凌戟面前:“表哥辛苦了,喝杯茶吧。” 纤细的女孩子紧张地有些微微的发抖,脸色红成一片美丽的烟霞。 凌戟伸手接了过来,没有碰到她的指尖。 “多谢。这些还是让丫鬟们来做吧。母亲也安排两个贴身大丫鬟给妹妹。”凌戟说道,“既然是我的妹妹,我必然不能亏待了你。”说完便走进屋去,放下茶杯到屏风后面换下了朝服。 凌母十分满意,郑茉芳面上也有一些惊喜的羞怯,院子里正在扫水的一个小丫鬟眼睛一闪,扔下扫帚跑了出去。 ☆、第64章 哥哥 凌戟走出房门,看着那跑出去的小丫鬟,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方越棋的院子里,如此这般地向方越棋述说了一遍。方越棋皱起眉头,打发她回去,自己找方越笙去了。 “你听听,表哥表妹叫得多亲啊。”方越棋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告诉堂哥,堂哥说什么也要帮你,不能让凌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什么好处都占了。” 方越笙恹恹地趴在床上,没什么兴致地道:“你居然买通他院子里的下人。堂哥,你还真是内宅里的英雄。” 一颗爆栗下来,方越笙撅着嘴捂着被打的地方,哼也没哼一声。 “我一心替你打算,你倒拿我寻开心。”方越棋怒道。 方越笙嘀咕道:“那能怎么办呀……我们是罪臣之身,凌戟可是神武侯,人家又是表哥表妹……” 搞了半天,在小堂弟的心思里,只有这些事情才值得烦恼,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他和凌戟都是男人吗?这个事情他倒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你也会自卑啊。”方越棋面无表情地道。 “不是自卑……”方越笙没什么底气地道。 方越棋嘆了一口气,坐着沉默了片刻,才又道:“那你想怎么办呢?不闻不问的,如果他要是听从凌夫人的意愿成了亲,你又准备怎么办?” 方越笙半天没出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方越棋都快以为他睡着了,却又看他的肩膀细细地起伏颤抖着。 方越棋连忙扶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却见方越笙已经哭得满脸泪水,原本还不愿意发出声音,现在被发现了,才呜呜地哭出一些声音来。 方越棋一下子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拿起帕子擦着他的泪水,连连道:“乖乖,不要哭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堂哥帮你想办法不行吗?凌夫人还没提过要成亲的事呢,凌戟都不知道,都怪我拿这个吓你,不哭了啊。” “呜呜,堂哥,我好烦恼啊。”方越笙抬起一双哭红的泪眼盯着方越棋,抬手摸着心口,“从来没这么烦恼过。想什么都觉得好闷。” 方越棋只能连声哄着。 “天气也老是阴阴的,让人心情更不好了。”方越笙哭道,“我也不想哭的,就是……呜呜,一下子没忍住……” 方越棋知道他这是憋得久了,也不只是凌戟成亲这一件事情。 侯府落难至今,方越笙一直积极地担起该担的责任,面对昔日旧友的落井下石也横眉冷对,似乎全不放在心上。但是人非糙木,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呢?心里头积攒的那些情绪没有释放的地方,憋得久了未免不好,如今一下子哭出来倒不一定是坏事。 凌戟靠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里面传来方越笙的哭声,那哭声从大渐小,慢慢止息下去,似乎终于痛快淋漓地发泄了一场。 方越笙哭完了长吁一口气,摸了摸胸口,用帕子摁了摁微涩的眼睛:“我舒坦多了。” 方越棋翻了个白眼。 门外敲了两声,不待两人回答,凌戟已经推门进来。 方越笙一下子变了脸色,又是羞愧又是迁怒,一扭头道:“滚,我不想见你!——现在不想见你!” 凌戟顿住了脚步,停在门边。 方越棋走过来推着他朝外走:“走吧走吧,让他一个人静静。我正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出了院子,方越棋咳了一声,还没开口,凌戟却道:“不用多说,我有分寸。”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方越棋满肚子的话憋了回去,脸色通红地盯着他的背影,恨恨地一跺脚。 “拽什么拽!” 晚间时分,凌戟院子里的小丫鬟跑出来报信,说侯爷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湿透了,看起来十分狼狈,现在院子里只有凌夫人带着郑茉芳小姐在照顾。 方越笙想了半晌,终于还是担心占了上风,顾不得心里的那点若有似无的自卑和别扭,撑着伞往凌戟院里去了。 凌戟的房里灯火通明,丫鬟们都站在廊下等着,见方越笙来了忙上前伺候。 方越笙将伞交给丫鬟,匆匆了推门进去了,屋子里靠着窗边的大炕上坐着一个用被子裹成一团的人,长长的墨发披散下来,还带着cháo湿的水气。听到声音,凌戟抬头向方越笙看过来,一双墨黑的眸子像被水浸过一样,闪着柔和温润的光。修眉俊眼,高鼻红唇,配上被雨水冻得青白的脸色,竟显出几分薄媚的颜色来,看得方越笙一怔,心底狠狠跳乱了几下。 凌戟平日里的气势太过强横,几时有过这样毫不遮掩的虚弱模样,方越笙以前从没注意过,凌戟的相貌竟是如此地出色。 凌戟笑了笑,轻咳了两声,向他伸出一只手。 “少爷来了。” 方越笙紧赶了两步走过去,当着凌夫人的面,鬼使神差地用两只手捂住了凌戟伸出的那只手。 比他的体温要低,握在手心里有些凉冰冰的,想到凌戟接了治水的差事还是因他而起,方越笙一时将什么别扭心思都抛到脑后,坐在炕边一心一意地替他捂着手。 第55页 凌戟只是微笑着,用温柔地眼神注视着低眉顺眼的方越笙。 “小少爷来了,快快,先喝碗姜汤暖暖。给凌戟熬的多了些,咱们都喝一碗,祛祛湿气。”凌夫人带着郑茉芳一起捧着托盘走了过来。 方越笙一时间捨不得放开凌戟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也许是因为凌夫人和郑茉芳都在这里,他偏偏不愿意放开…… 凌戟笑着由他,抬起另一只手包住方越笙的双手摩挲着,抬头向凌夫人道:“少爷从小不爱喝这些东西,等会儿我让他喝。” 凌夫人看着两人的模样,面上的笑意渐渐犹疑起来。 这氛围……为何有些…… “凌大娘好。” 方越笙抬头打了个招唿,却捨不得离开凌戟身边。 凌夫人的目光落在两人相交握的手上,一时间有些疑惑猜忌。 又嘱咐了两句,凌夫人才在郑茉芳的搀扶下走出凌戟的院子,还用手背探了探额头,狐疑地皱起眉头。 虽然是两个男孩,为什么也就是觉得这俩人这么不庄重呢? 丫鬟们将院门落了栓,凌戟掀开被子,一把将方越笙裹了进来。 “不气我了?”凌戟抵着他的额头道。 方越笙看着凌戟清俊的眉眼,脑子里被迷得五迷三道,晕晕乎乎的。 “本来……本来也没气你……” “但是我找少爷的时候少爷不想理我。”凌戟有些委屈地道。 方越笙沉默了片刻。不理会凌戟不只是因为气凌戟,还有很多他也说不清的原因,这却如何向凌戟解释得清? “少爷生气是因为郑茉芳小姐的事吗?”凌戟追问道。 方越笙撇了撇嘴,有些酸酸地道:“人家是你的好妹妹呢。” “是啊,我只是拿她当妹妹看待。”凌戟点了点头。 “又不是亲妹妹,表哥表妹叫得可亲热了。”方越笙抬起头来看着屋樑。 凌戟笑了笑,蹭了蹭方越笙的脸颊。 “少爷也可以的。” “什么?” “叫我哥哥。”凌戟道。 方越笙回味了一下,他明明一直唤方越棋堂哥,却不知为何会觉得这两个字从凌戟嘴里说出来那么地不正经。 “胡……胡闹!”方越笙红着脸斥道。 凌戟在他耳边低声道:“笙儿不喜欢吗?只有笙儿能叫我哥哥。” “让别人听到成何体统!”方越笙正色道。 凌戟笑了笑:“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不好吗?我唤少爷笙儿的时候,笙儿就唤我哥哥。” “……”方越笙低着头没有说话。 “少爷,我今天淋了雨受了冻,还在大堤上坚持那么久,回到衙门里还要对付那些狡猾的大贪官。回来之后又累又冷又饿,少爷就不能顺着我吗?”凌戟轻咳着,弱弱地道。 方越笙在他怀里动了动,不敢看他:“怎……怎么不顺着你了,不是让你抱着呢么。” “笙儿唤我什么?”凌戟在他耳边低笑着。 方越笙感到耳朵一片火热,被凌戟的气息吹拂着,也说不上来是好受难受。 “哥……哥哥……”细如蚊蚋的声音响起,方越笙嘴里念着,觉得简直有伤风化! 凌戟却还在不依不饶:“笙儿,我没有听清楚。” 方越笙放大了一些声音:“哥哥!” 凌戟笑着眼睛微微眯起,收紧了手臂抱着方越笙左摇右晃起来。 “好笙儿,哥哥疼你。” “滚!你你你——”方越笙终于忍无可忍,挣开他跳下地去:“说什么混话,你对得起孔夫子吗?!”说完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出去。 凌戟半躲在床上,一头长髮扑撒开来,眼中闪着几分算计的光。 “看来,是老爷出些力气的时候了。” 方侯爷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写字,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第65章 发现 方侯爷看着走进他书房的凌戟十分谦和有礼地向他深深拜下去。 “老爷。” 方侯爷看着他那模样,虽然凌戟向来对他十分恭敬,不知为何这一声老爷听在耳里像是喊了一声“岳丈”似的。 方侯爷一个激灵,嫌恶地看着凌戟。 “什么事?” “老爷,我有一事相求,还望老爷一定施以援手。”凌戟抬起他那双墨黑的眼眸,注视着方侯爷。 “到底是什么事?”方侯爷不耐烦地道,手里端起茶碗。 “老爷,我要成亲了。” “什么!”方侯爷喝到嘴里的茶水顿时喷了出来,凌戟淡定地向后一退,茶水丝毫未沾衣襟。 方侯爷一阵呛咳,脸色涨得通红,指点着他道:“你……咳咳……你给我说清楚!你要成亲了是怎么回事?!” “母亲带着郑茉芳小姐来到神武侯府,老爷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凌戟淡定道。 方侯爷看着凌戟这副模样,恼怒地磨着牙齿。 什么意思?这混小子是什么意思?看他这么多年来一心追着越笙跑还以为他有多忠贞,居然还打算着要成亲?那他招惹他的宝贝越笙干什么?! 不过如果这混蛋成了亲,也就不会再缠着越笙不放了,那越笙也就能走回正轨了。方侯爷心思转得飞快,生气只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鸣不平,理智上却十分支持这件事。虽然怎么想都是便宜了凌戟这混蛋!谁让人家现在是神武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呢! 凌戟看着方侯爷先是震怒,面色又渐渐缓和下来,加了一把柴又道:“但是老爷也知道,少爷对我十分依赖。”他作出一副为难的神情。 方侯爷顿时火冒三丈。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他的儿子向来严守礼法,连通房丫鬟都不要,要不是这混蛋凌戟花了心思使了手段,越笙怎么可能跟他搅和在一起! 现在是要怎么个意思?自己要成亲了就嫌越笙缠着他了? 凌戟仿佛没有看到方侯爷铁青的脸色,继续道:“如果知道我要成亲了,他一定会很难过。少爷心性单纯,不动情则已,一旦用情便是透骨之深。可以想见到时候他会有多伤心。还要老爷劝一劝少爷,让他别太难过才好。” “臭小子,你欺人太甚!”方侯爷终于忍无可忍地怒斥一声,拿起茶碗砸了过去。 这一次凌戟没有躲开,茶碗砸在身上,茶水倾撒出来,衣襟上湿了一片水渍。 凌戟平静地注视着粗粗喘着的方侯爷,缓缓跪了下去。 “老爷,您为什么生气?”他低首道。 “臭小子,混蛋!欺人太甚!”方侯爷连连骂道,气得捂着胸口。 可惜这里是神武侯府,不是他的平国公府,他没办法请家法来打这个无法无天无情无意的神武侯! 凌戟抬头看着他:“老爷,前面的话当我是胡言乱语,我是真的有事相求。”他说完深深地拜了下去,“我对少爷的真心,天地可鑑,此生不愉。我不会跟别的女人成亲。您是为人父者,您当知道成亲这种事情即便我们做晚辈的明确说了,拒绝了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方侯爷沉着脸色目光不善地看着他,还没弄明白凌戟这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凌戟接着道:“我想请老爷出面,与家父家母谈一谈。我和少爷,谢谢老爷的大恩大德。”说完又拜了下去。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话?这就代表越笙来谢他了,他以为他是谁啊?!方侯爷气得鬍子直翘,却见凌戟已经站起身来,恭敬地施礼退出去了。 “你站住!你到底要我去谈什么?!”方侯爷瞪着眼睛道。 凌戟低眉顺眼地回道:“晚辈怎么敢对老爷指手划脚,一切都以老爷的意思为尊。”说完便退了出去。 方侯爷瞪着门口,一直瞪到眼睛发酸,又坐在椅子里想了半晌。 半晌之后他勐地一拍大腿,这才将将反应过来。 这个臭小子刚才是跑过来专门威胁了他一通啊!说什么以他的意思为尊,明明是威胁他出面给他摆平婚约的事! 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以前怎么会以为这个凌戟本性纯良的?明明是个狼子野心还不择手段的恶霸!居然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方越笙和凌戟并排坐在亭子里的石条凳上,看着细雨落在莲花池里,打出一圈圈波纹。 方越笙有些担忧地道:“你去求老爷了?老爷怎么可能答应啊?他对你那么生气。” 凌戟揽着他的肩膀,微微笑道:“放心吧,老爷会去的。” 方越笙还是有些不安。 凌戟看了看他,站起身牵着方越笙的手道:“左右今天无事,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今天不用去大堤了吗?”方越笙问道。 凌戟摇了摇头:“有林玄英在,工部的事他比我在行。” 凌戟唤来两名侍卫套上马车,和方越笙一起出门去了。 小雨初下的那几天,很多人喜欢驾船游湖,在绵绵细雨中飘荡在湖水中央,烟雾环绕,远景朦胧,别有一番天大地大苍凉开阔的景象。 如今水位越涨越高,游湖也不再安全,街上更是行人稀少,能玩的地方实在不多。 凌戟和方越笙下了马车,先一起进了一家开着门的古董店,却没想到在这里与一个他们都不愿意见到的老朋友狭路相逢了。 “越笙?”钟天耀有些惊喜地唤了一声,想要上前去,却被方越笙身旁凌戟的不善脸色吓得踌躇了一下,终究心中有愧,没敢过去。 方越笙打量着店里的几个人,许如信站在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粉彩的瓷盘细细观看,似乎全然没有看到他一般。 钟天耀犹豫着不敢上前,徐远清则是轻蔑地一笑,连要开口的心思也没有。 他倒是个真小人,以前真是没有看出来。 方越笙咬了咬嘴唇。 店小二已经殷勤地迎了过来,被凌戟打发下去。 凌戟牵起他的手,轻声道:“少爷,我们随便逛逛吧。” 方越笙感到凌戟温和的注视,轻吐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 第56页 凌戟没有放开他的手,就这样牵着方越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中间慢慢逡巡。 店里摆出来的物件自然都不会太值钱,凌戟本来也只是带方越笙出来随便逛逛,并不在乎看到的都是些什么。 方越笙是平国公府世子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东西的基本鑑赏力还是有的。 凌戟不时地问着问题,听方越笙轻声地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笙儿真是聪明,博闻广识,我比不上少爷。”凌戟轻笑道。 方越笙一下子想了凌戟说过叫他笙儿的时候,他就要喊他哥哥,这大庭广众的—— 方越笙惊慌地向四处看了看,似乎生怕别人听到。 但转念一想,笙儿这个名字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凌戟那天那样一说,居然就让这两个字带上了那么暧昧的气息,让他一听到就忍不住耳根发热。 “笙儿怎么了?脸都红了。”凌戟笑道,抬起手指颳了一下方越笙的脸颊。 方越笙一颤,躲着他的目光:“你、你不得无礼!” 凌戟这才笑道:“是,少爷。” 远处投来的目光从二人相握的手上移了开来,许如信面色阴沉,将古董放回货架上,转身走出店门。 真是碍眼! 在朝堂上凌戟让他们的人不得安宁,出来逛个街还要碰到这两个让他厌烦的人,真是倒胃口。 徐远清和钟天耀连忙跟上。 许如信上了马车,车夫问道:“少爷接下来要去哪里?” “没用的废物,这种事情也要多嘴再问?!”许如信不耐地道,“马上滚,广安侯府不养废物!” 车夫吓得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怎么惹得少爷发这么大火。 钟天耀和徐远清上了车,钟天耀道:“去泰宁酒楼。”车夫这才急忙驱赶马匹,驾起马车往泰宁酒楼而去。 “你怎么了,发这么大火?”钟天耀道。 许如信黑着脸色,没有言语。 牵着的手,耳鬓厮磨的低语,方越笙发红的脸颊…… 一幕幕闪过,许如信握着摺扇的手紧了紧。 虽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许如信侍妾成群,那种装模作样的暧昧在他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难不成为了再享富贵,方越笙给凌戟做了禁脔不成?! 贱人,贱人! 在他面前向来装成纯良天真的小白兔,出去玩乐的时候连女人都不让近身,让他以为他果真是白纸一张,原来这么会勾引男人!贱人! 以前在平国公府的时候那凌戟面对他就是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难道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爬上了凌戟的床? 所有人都不明白凌戟那样的人为何甘愿为方越笙做牛做马,原来根由在这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许如信咬紧了牙关,眼神中露出一丝阴狠的受伤来。 ☆、第66章 收网 傍晚时分雨急风大,林玄英冒雨进了神武侯府。 “大堤保住了。”林玄英抱着茶壶喝了一汽,吁了一口气道,“这一次是我亲自监工,保证量足实在,再大的水也沖不垮。原来的堤坝已经决了一个口子,好在赶上了,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凌戟点了点头。 林玄英又道:“不过这一次你可失算了,工部的官员一个比一个尽心尽力,谁也没敢多拿一个子儿。” 凌戟笑了笑:“竟然这么克制?竟是我小瞧了他们。” “只是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管着这么一群贪心不足的人硬是不敢伸手,也算本事不小了。” 凌戟无话,起身道:“既然大堤筑成,也该做些正事了。” 林玄英嘆道:“凌戟啊,你这是卸磨杀驴。” 凌戟笑了笑,只是道:“花了这么多钱,不想办法找补回来,皇上就要来找我的麻烦了。与其自己麻烦,不如别人麻烦。” 工部尚书崔如诺从大堤上回来,换下湿透的衣衫,惬意地躺在小妾的贵妃榻上,吃着美人餵过来的水果,十分悠然自得。 小妾笑道:“老爷忙了这么多天,现在看着倒比以前有精神。” 崔如诺嘆了一声,微闭着眼睛道:“本官忠君为民,大堤一日不稳,本官一日不能安睡。如今终于大局落定,本官总算能够松一口气。” “有老爷这样的好官,是皇上和百姓的福气。”小妾恭维道。 崔如诺哼笑了一声,想到都是因为凌戟那蠢材大手大脚地批准款项,用一车车的真金白银才终于把以前那个粗制烂造的堤坝彻底封砌在牢不可破的新堤之内,那些让他日夜难安的证据从此之后只会慢慢烂在江水里,永远也不会重见天日了。 “说起来,本官也要好好谢谢神武侯才是。”崔如诺嗤笑道。 小妾还未应声,管家突然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 “老爷,老爷不好了啊老爷!” 崔如诺脸色一黑,坐起身来,沉声道:“大唿小叫成何体统,简直胡闹!不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至少也要沉着稳重,才当得起我们尚书府的门楣。” “他们这些下人,哪里能及得上老爷的修养。”小妾盈盈笑着,起身为崔如诺整理衣衫。 管家吞了吞口水,勉强平静下来,颤着声音道:“老爷,咱们府里的三个农庄里,查出来好几箱来路不明的银子……” 小妾嗤了一声:“居然还有人被钱吓到,老爷,这真真是奇事。” 崔如诺却心里一动,推开小妾皱眉看向管家:“说清楚。” “老爷,是官银啊!”管家拜了下去,“几大箱白花花的银子,全是官银啊!” 崔如诺一怔,慢慢坐回榻上。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浮现起平国公府被他们陷害的那一大车海外洋货…… 崔如诺出了一头冷汗,站起身道:“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本官!快,快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把银子放到我们庄子里的!” 管家应声就要退下,崔如诺又叫道:“慢着!先……先把银子运出去!” “老爷,运到哪里去啊?”管家一脸惊恐为难。 崔如诺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个章程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好几趟,又一迭声地吩咐道:“快去套马车,我要去广安侯府找许世子商量一下!” 管家答应一声,擦着汗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却被外面跑进来的小厮拦了下来。 小厮跑进门来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老爷,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人来了,硬闯进了大门,我们拦不住啊!” “什么?”崔如诺一下子软倒在椅子里。 怎么会这么快?这一环扣一环的,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这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老爷,您想想办法啊,现在怎么办啊?!”小厮和管家哭叫道。 这里正乱着,官兵已经闯了进来,小妾惊得高喊一声,连忙躲避。 为首一人一身大理寺官服,目如鹰隼,面容带煞,带头跨进了房门。 他眯眼看着怔怔愣愣的崔如诺,随意地一拱手道:“本官大理寺少卿古锋,奉皇命彻查筑堤贪墨之案。崔大人,请吧。” 筑堤贪墨案?崔如诺一个激零,忙站起身,挺着胸膛怒道:“大胆!本官是工部尚书,这里是尚书府,岂容你这等黄口小儿随意乱来?!本官筑堤治水兢兢业业,所有银钱全部用在了堤坝上,绝不敢私拿一丝一毫银两。治水帐册清清楚楚干干净净,这是有人刻意污衊本官!本官要面圣,在皇上面前亲自说个清楚!” 他越说越有底气,到了最后又是那个掷地有声正直严明的工部尚书。 他当然有底气,他本来就在这一次治水的差事上勤勉奉公,他本来就没贪一钱银子。如今被jian佞小人刻意陷害,只要皇上查明原委,定然会被他的气节折服。哪个好官不遭小人红眼呢? 崔如诺越想越有底气,挺直了嵴背看着古锋。 古锋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崔大人果然巧舌如簧,以后有你见到皇上的时候。”说完一挥手,两名差役上前毫不客气地拘住了崔如诺,向外走去。 崔如诺身姿挺拔地走出了尚书府。 只要查出来他是被陷害的,他这一次的治水之功必然锦上添花,到时候内阁之位,只怕也近在眼前…… 湖中画舫,几名官员聚在船上,一起望着坐在上首的广安侯府世子许如信。 “世子爷,崔大人谨尊您的教诲,这一次治水上绝对没乱伸手。这一次定然是有人陷害。” “是啊,世子爷,我们还是要想个办法,把崔大人救出来才是。” 不是同僚情义深,他们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崔如诺这个大蚂蚱如果被撸了下去,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这一次和平国公府案那一团煳涂大不相同。治水是多大的事情,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呢,要查清楚太容易了。只要皇上派人去查,定然能还崔大人一个公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只是要防着这查案之人故意陷害,这却要依赖世子爷来掌掌眼了。这也是为朝廷清明着想,怎容小人如此诬陷股肱大臣。” 许如信听着众人议论,只是小口的抿着酒水,默然不语。 筑堤贪墨案一出,皇帝龙颜震怒,果然下令彻查到底。 崔如诺在大理寺的大牢内还在做着沉冤得雪忠臣铁骨帝王嘉赏的美梦,却没想到承办此案的大理寺少卿古锋竟然不去查是谁将那几大箱官银放在他的庄子里陷害他,反而一口咬定因此案牵连查出他在旧年筑堤之时大肆贪墨,致使堤坝粗制烂造,根基不稳,坝身脆弱,这才无力抵挡这一次的cháo汛泛滥。 “只消等到cháo汛过去,派人将那道旧堤凿开,是黑是白,便可大白于天下!”古锋君前如此奏对。 神武侯在启明书院时与那古锋向来不和,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在朝堂上一唱一喝,一起说服了皇帝。 崔如诺在牢中得到消息,几如晴天霹雳,一直理直气壮挺直的嵴背终于伛偻了下去。 忠臣梦做得久了,差一点忘记他自己其实是个道貌案然的大jian臣。 那些本该永远掩埋在江水之下的罪证,那些被新堤紧紧包裹住再也不会重见天日的罪证,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要被揭开了呢? 第57页 谁能有那么多的银子用来陷害他?谁有? 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凌戟,神武侯凌戟。 崔如诺勐然回过神来。 他有钱,只有他有那么多钱!不管工部伸手要多少钱,他都能给! 前些日子他们还在嘲笑这个爆发户的莽夫愚蠢好骗,却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陷害他?! “凌戟!凌戟!!!” “凌戟!”林玄英从背后紧赶了两步,拍了拍凌戟的肩膀。 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朝。科举之后他从工部员外郎一个小官做起,因为此次治水有功,又将工部歷年帐目整了个清楚,揪出几个与崔如诺狼狈为jian的官员,连着工部尚书崔如诺一起下了大牢。 两功相加,如今已经擢升为工部郎中,若不是年轻资歷太浅,皇帝倒是很想赏他一个左侍郎做做。 朝堂上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看着也赏心悦目。 此时已是雨过天晴,满天繁星照亮着进宫的石板路。 “大理寺连抄了好几个贪官的家产,加起来比你花出去的银子多多了。”林玄英笑道,“这一次皇上总该不心疼了。” 凌戟弯了弯嘴角:“不心疼,该头疼了。” 林玄英点了点头,摸着下巴道:“抄出来的财物也太多了些,皇上不会高兴的。”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额头上绑着药带出现在朝堂之上。两个大大的龙黑眼圈难掩憔悴,布满红血丝的龙目阴狠地看着朝堂众臣子,让欢欣鼓舞以为皇帝定会龙颜大悦的大臣们顿时战战兢兢。 ☆、第67章 吃醋 皇帝一双龙目向朝堂下分站两列的官员扫视了一圈,看得众臣子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被皇帝迁怒了。 这是怎么了呢?明明大堤守住了,雨过天晴了,贪墨案也完满告破了,抄出来的贪官家财将筑堤花出去的银子全补上了还多出了不少充入国库。 这么多天大的好事,皇上难道不该龙颜大悦吗?可是为什么皇上却这么生气?简直匪疑所思啊! 怪不得说伴君如伴虎,这么喜怒无常的皇帝更是勐于虎啊! 众臣低头装鹌鹑,连向来胆大包天的神武侯也低着头缩在后面。平常敢撸老虎鬍子原来是因为仗着皇帝心情好,如今该他出头了他却缩了,真是令人鄙视! 凌戟泰然自若地低调地站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皇帝的声音在朝堂上缓缓响了起来。 “爱卿们,你们知道朕现在在想什么吗?” 我们哪里知道? 谁也不敢出声,朝堂上一片静寂。 好在皇帝也不想等他们回答,自顾自继续道:“朕想的是——”他又一次环视着自己的忠心臣子们,下一刻却勃然大怒,抓过内侍递过来的茶盅一把扔了下去。 “朕想的是,不知道堂下站着的各位,还有几个没被抓出来的大贪官哪?!朕真是恨不得马上把他们全部揪出来,亲手掐死!” 众臣子听得心里一抖,连忙跪了下来,齐声劝道:“皇上息怒。” “息怒?朕如何息怒?!”皇帝扶着额头怒道,“你们知道国库存银是多少吗?神武侯打了胜仗运回金银珠宝无数充盈国库,国库里也不过数千万两白银之多。朕以为朕已经很有钱了,还每天沾沾自喜,心满意足。没想到啊没想到——”皇帝颤着手指点着堂下臣子,“没想到仅仅一个工部尚书的府里就抄没出一千多万两巨财!一千多万两啊!到头来你们一个一个都比朕有钱,朕才知道,原来朕不过是捡了你们吃剩下的!平日里还在朝上哭穷,跟朕伸手要银子!朕费尽心思筹了款交给你们,结果呢?!到底有没有十之一分的银两用在朕的江山,用在朕的百姓身上!有没有?!” 皇帝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众臣更加惊恐慌乱。没想到抄出来的钱财多了居然也会让皇帝发这么大的火,甚至还有迁怒的趋势,果真有那些手脚不太干净的官员,这会儿心里只剩下害怕了。 “国之禄蠹!”皇帝最后掷地有声地怒斥一声,连退朝也不喊,骂了个痛快就转身回宫去了。 林玄英和凌戟相视一眼,各自吁了一口气。 贪墨案尘埃落定,抓出来的级别最高的大臣也就是崔如诺。 林玄英在工部任职日久,对崔如诺还算有些了解。崔如诺是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学,虚伪小人,却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做成这样的事。 “最后还是没能把背后的那些人揪出来。”林玄英举着酒杯嘆道。 此时正是秋日午后,天高气慡阳光灿烂,几人在神武侯府的湖中亭里摆上小宴,一起小酌几杯。 “当初平国公府遭人陷害,听说那崔如诺在朝堂上没少扇风点火。”方越棋冷哼一声道,“想来也是受人指使。敢把手伸到平国公府头上的,至少也是勛贵世家以上的家世背景,哪有那么容易被揪出来。” 林玄英摸着下巴瞅了瞅他:“行啊,不傻。” 方越棋瞪了他一眼,懒得与此人作口舌之争。 方越棋坐在亭子边缘的石条凳上,望着下面的湖水出神。 凌戟凑过来,捏起一点鱼食撒到湖里,金灿灿的鱼群立刻从四周涌了过来,搅得池水泛起一阵阵涟漪。 “少爷想什么呢?”凌戟问道。 在方侯爷的努力周旋下,凌夫人早已放弃了给凌戟安排亲事的企图,也不知道方侯爷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凌戟除了在心里默默地谢过了方侯爷之外,也没有再多的表示了。 现如今郑茉芳倒果真成了神武侯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凌夫人的诰命也御封下来,渐渐的也能收到其他贵妇人发来的请贴。凌夫人每每带着郑茉芳出门拜会,结交京中小姐,也相中了几个不错的甥女婿人选。 他的小少爷也该放下那桩心事了才是,怎么还是这样闷闷不乐呢? 方越笙抬眼看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许如信派人送了请柬给我。”说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凌戟。 凌戟果然皱起了眉头。 方越笙本来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凌戟。凌戟每天忙于政事,他自己无所事事坐享其成就罢了,还要拿这些私事让凌戟烦心不成? 只是终究心里藏不住话,他也不知道如何应付许如信这个昔日好友,更不想瞒着凌戟做什么事,最后还是全盘托出。 凌戟打开信笺来细细阅看,许如信在信里措辞恳切,不住地赔礼道歉,又讲了许多两人旧日交好之事,最后便是恳求方越笙的原谅,希望恢復两人情谊。 凌戟看得越来越火大,信上面的字渐渐化成一顶顶绿色的帽子在他眼前不怀好意地飘来飘去。 神武侯如何能够容忍! 凌戟面色不变地折起信笺,捏在手里,看向方越笙道:“少爷是什么想法?” 方越笙咬了咬唇。要说看了信之后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毕竟与许如信那么多年的至交好友,他又在信里讲了那么多陈年旧事,有些方越笙自己都不记得了的事,他还能将那时的细节一一道来,感慨万分。其他的都可以伪装,只是那些多年前的锁事,必然是真的有心才能记得那样清楚。 凌戟看着方越笙迟疑的脸色,墨黑的眼眸当中已经渐渐酝酿起醋海涛天。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笙儿在想什么,不愿意让我知道吗?” 方越笙轻嘆了一声:“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想起了些陈年往事。不管许如信是抱着什么心情写的这封信,他的忏悔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些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平国公府落难之事我就已经看清了这个人,心性凉薄,不值得结交。” 凌戟转瞬间便开心了起来,阴沉沉的眸子里復又清明柔和起来,他拉起方越笙的手,将那封信放到他的手心里。 “笙儿说得对,这种小人不值得你费心。这封信就撕了它吧。” 方越笙看着手里那厚厚一沓的信纸:“这么多,撕起来多费劲,拿回书房交给小厮烧了就是。” 凌戟笑了笑道:“那有什么意思?还是现在撕了的好。” 现在撕了就有意思了?方越笙奇怪地看了凌戟一眼,分了一半给他。 “那你也来撕。” 凌戟正色推了回去:“还是少爷来撕。”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少爷亲手撕完,我看着少爷撕。” 他柔和的面色当中却带着不容人违逆的坚持,方越笙疑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拗不过他,最后只坐在亭子边上一张张地撕起来。 “少爷撕得真好,真是冰雪聪明。”凌戟坐在一旁看着,温柔地称赞道。 正在亭子里喝酒闲谈的方越棋和林玄英被他二人这边的动静吸引着看过来。 方越棋看着凌戟那副模样,恶寒地摸了摸手臂:“凌戟那是什么表情?!干什么呢这是?!把我小堂弟当什么了?我去看看!” 说完就站起身走了过去。 林玄英挟起一筷子小菜,怡然自得地坐着不动,果然不过片刻方越棋就一脸阴沉地走了回来。 “岂有此理!”方越棋一拍桌子,“居然都说我多管闲事!” 林玄英呵呵地笑了两声,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棍样。方越棋气不过,看林玄英还要挟菜吃酒,一把将盘子酒壶全部垒起来抱走:“吃吃吃,吃什么吃?!” 最后林玄英只剩下手里一双筷子,对着空空如也的一张石桌,十分无辜嘬了嘬筷头。 几天之后,凌戟和林玄英竟然在上朝的时候看到了许如信。 天色还黑着,官员的车马停在宫门外,从这里下马下车,开始由内侍引着往宫里走去。 许如信下了车,穿着笔挺的朝服,扯了扯衣角。 几人狭路相逢,站在宫门外对峙了片刻。 许如信笑了笑,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拂袖而去。 在宫殿两旁暖阁内里等着上朝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碰头了。 林玄英去和工部上司套近乎去了,其他官员也不敢来跟神武侯寒暄,此时便只有凌戟和许如信两人。凌戟完全不将他看在眼里,只是端着茶碗老神在在地啜着。 许如信不在意地笑了笑,在凌戟旁边坐了下来。 “凌侯爷,越笙在贵府上住得可还习惯?”许如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面色平常地闲问道。 凌戟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黑眸里暗沉沉地,一丝情绪也透不出来。 第58页 “关你屁事。” ☆、第68章 亲昵 许如信被凌戟这样驳了面子,却也没有生气,只是笑道:“神武侯好大的脾气。” 凌戟没有搭理他。 许如信道:“我和越笙之间有些误会,他毕竟和我幼时结交,情义深厚,我欲向越笙解释清楚,即便不能恢復如初,也要消除误会才好。” “没有那个必要。”凌戟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没什么兴致地回道。 “有没有必要,你说了可不算。”许如信道,“越笙再是落魄,骨子里还是骄傲的。你以为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给了他荣华富贵,就可以将他完全管束起来,插手他的所有事务?越笙不会高兴的。” 凌戟撇了许如信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晦光。 “他会高兴的。”凌戟道,丝毫没有否认方越笙整个人由他接管的事实。 许如信手指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凌戟。 “况且,你见不到越笙,不是我管着他不让他见你。”神武侯撒起谎来也面不改色,“是他不愿意见你。”说完转身欲走。 “对了。”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少爷说,早在平国公府落难之时,他就已经认清了好些人的真面目。他说,你是个虚伪小人,不值得结交。”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如信面色阴狠,半晌狠狠地砸了桌面一下。 阳光明媚的午后,熙熙攘攘的街道。 神武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风景宜人的湖边。 雨过天晴之后,湖边画舫的生意又开始经营起来。 京城里的画舫自然都是干干净净的营生,只供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用来泛舟湖上,观景赏湖之用。 凌戟早已租下一条船,船舱不算大,却布置得小巧精緻,小茶炉上烧着热水,木桌和窗棂上还摆着带露的鲜花。 凌戟率先跨了上去,向方越笙伸出手来,扶着他也上了画舫。船家高吟一声,用浆撑着岸边,将船推向湖水中央。 方越笙将船舱里的帘子全部撩开,温和的湖风吹进来,鼻端都是温润的水气。 凌戟一身玄色直襟,坐在方越笙身旁,看着方越笙在舱里四处忙活。 方越笙从小坐船就不喜欢闷在舱里,总要把舱帘子都撩开来才算舒坦。如今只留了舱门的一道帘子垂掩着,隔断船夫的视线。 “少爷还是那么孩子气。”凌戟笑道。 方越笙忙活完了,坐到了凌戟身边,吁了一口气,倚靠在凌戟的身上。 “十八了还小啊。”方越笙笑道。 “在我眼睛还是小孩子。”凌戟摸了摸方越笙的头顶,慈爱地道。 方越笙勐地抬头看他,眼睛里闪过狐疑的神色:“你拿我当小孩子?” 凌戟点了点头。 “那你对我做那种事!”方越笙压着声音狠狠道,“看来老爷真没说错!” “老爷说什么了?”凌戟笑问道。 “衣冠——恩恩。”方越笙模煳了过去。 他还是捨不得这样说凌戟的。 凌戟哦了一声,似乎若有所思。 方越笙见他这样,便有些着急了。他并不是要指责凌戟,也不是要羞辱他,一句随意的玩笑话,万一让凌戟心里受伤,岂不是他的罪过。 不是他太过紧张,实在是他前科太多,以前对凌戟态度恶劣的时候他没少羞辱凌戟。闹到如今一句玩笑话就担心会让凌戟伤心难过,也实在是他该还的因果。 “凌戟,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才不是——恩恩。”方越笙拉起他的手急道。 凌戟笑着看向他,方越笙着急地脸色绯红向他解释的模样,实在坦率可爱得紧。 这在以前,大概是许如信那厮才有的待遇…… 凌戟抬手抚了抚方越笙的脸颊:“我懂少爷的意思。” 方越笙这才安静下来,看着面前的凌戟。以前他害怕与之对视的那双黑眸,现在却似乎有着异样的吸引力,让他一看进去就捨不得移开视线。 自从凌戟回到京城之后,除了不得不上朝的日子,他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是和方越笙一起消磨。或是在府里腻在一起,或者一起出外游玩购物,如今整个神武侯府都对这些事见怪不怪,连方侯爷都懒怠管了,由得他们两个同进同出,越发暧昧起来。 “笙儿。”凌戟突然笑着低唤了一声。 方越笙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干,干嘛。” “笙儿,你在我眼里,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凌戟笑着道,“否则的话,我不会每一次只是亲亲你就那么简单放过你。” “你、你还想干嘛?!”方越笙紧张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盼。 他对那些事的了解仅限于自渎,那也是因为年纪到了,再多的就是一片懵懂。以前他厌恶那些事,更加不想去了解,纨绔朋友们之间高谈阔论互相攀比的那些谈笑更让他觉得油腻得慌,连听都不愿意听。 可是惟有凌戟,让他生出再怎样亲近都觉得不够的贪心来…… 凌戟笑吟吟地凑近他的耳边,薄唇微动,湖上的微风将那些喁喁爱语吹入耳中,方越笙圆睁着双眼仔细地听着,脸色却是越来越红,越来越热,直到最后连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染上一层水气。 凌戟说完,微笑地看着他,方越笙不自在地往座椅旁边挪了挪,指着他道:“你、你——太无礼了。” 凌戟无辜地道:“我面对少爷向来发乎情止乎礼,何来无礼之说。” 方越笙还以为和凌戟之间那些耳鬓厮磨的唇齿相依已经是亲昵的极致,如今按着凌戟所说的,好像还真的只是“止乎礼”了呢。 “我一直看着少爷。”凌戟靠近过来,抓着方越笙的手指亲了亲,面上尽是温和的笑意,“我一直在等着少爷长大,慢慢地从孩童长大成少年,一天天地继续长大……” “我不是小孩子了。”方越笙低声道。 “少爷还小呢。”凌戟摸了摸他的额头,“我有的是耐心,等着少爷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方越笙抬头看着凌戟的面容。凌戟也只比他大了几岁而已,凌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成为方侯爷的得力帮手——不,也许那个时候府里的很多事情都是凌戟在给方侯爷出谋划策,毕竟比起一个袭了爵位的官员,方侯爷更像是一个不通俗务的文人。 在他的记忆里,凌戟似乎从来没有过小孩子的时候,从出现在他面前起就一直是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可靠的模样。 一直对他百依百顺,以他为尊,不管被他如何辱骂误会都从没有过一丝不平之气。 方越笙心中一片柔软。 他凑过去,与凌戟额头相抵。 “凌戟,我没有你有本事。”方越笙抿了抿唇低声道,“同为纨绔子弟,我甚至不如钟天耀他们有本事。现在还要靠着你来养我,我却一事无成。我每天都想找一些事情来做,证明自己也是有价值的,可是,事情做得越多,我越发现自己的才能如此平庸。” “少爷——”凌戟皱起眉头。 “但是,”方越笙紧赶着说道,“但是,有一件事只有我能做到。”他抬起手臂搂住凌戟的脖子,轻声道,“原来只有我才能让你开心,即便我只是一个无能的纨绔子弟,只有我能够让你心有归宿。这一点再厉害的人也比不上我。” 凌戟的目光柔似春水:“少爷明白这一点就好。” 从住进神武侯府开始,方越笙就日渐认识到,如今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平国公府世子,他只是一个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落魄子弟。 凌戟奉养凌氏夫妇,奉养方侯爷方夫人和方老太太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们对凌戟有生养之恩。 只有他,好像什么身份也不是。 只因为凌戟喜欢他,所以养着他,他文不成武不就,如此无能又懦弱。 自卑像是暗中缓慢又坚定地生长着的藤蔓,偶尔显出形迹来,就缠得方越笙有些喘不过气。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爷。”凌戟道。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从他有记忆时起,凌戟好像就经常在他面前,在方侯爷面前,在所有人面前,重复这样一句话。 所有人都只当他是客套,或者虚伪,或者别有用心。 如今方越笙才慢慢体会到,这分明是凌戟最纯粹的真心,最深刻的爱语。他从未隐藏过,毫不遮掩地奉到他的面前,一次次地被他伤害践踏,却仍旧一次次地双手奉上。 凌戟对他的喜爱如此纯粹,如此深刻,就连他的自卑都是对凌戟的一种亵渎。 方越笙鼻子有些发酸,眨了眨眼,轻声道:“……哥哥,以后笙儿绝对不再惹你生气。” 凌戟笑意更深了些,用他挺直的鼻樑轻轻蹭了蹭方越笙的鼻尖,轻笑道:“笙儿向来乖巧,何时让我生气过。” “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方越笙揽着凌戟的脖子,歪头亲了亲他的嘴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让哥哥放心。” 凌戟笑了,揽住方越笙的肩膀,透过镂空穿花的小花窗,一起望着湖中美景。 因为在湖水中央,四面开阔,二人这才没了平日里的诸多顾忌,却不曾想一艘两层高的大画舫从不远处驶过时,二人一时的亲昵完全地落入了画舫主人的眼中。 许如信面沉如水地望着那艘渐渐行远的小船,眼前不断闪过方越笙揽着凌戟的脖子歪头亲他的画面。 越笙,越笙—— 咔嚓一声,舫中的歌女低低地惊唿一声:“世子爷,您的手——” 许如信低头一看,手中酒杯已断裂成碎片。 他一甩手将杯子扔到桌子上,拂袖而去。 ☆、第69章 前奏 从那一日起,许如信写给方越笙的书信就没有断过。 依着凌戟的脾气,最好把许如信送来的所有东西都扔回他脸上才好。但是方越笙的好奇心很重,别人写给他的贴子他总想看看说了些什么。凌戟扔过一次,虽然方越笙没有说什么,但是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模样还是让凌戟心软了。 好在方越笙只是看看,满足了好奇心之后便抛在一边,根本没有搭理的意思。 许如信写的也不过是些琐碎事,方越笙看了几天就没了耐心,一直默默关注此事的凌侯爷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第59页 几个月过去,一直在工部衙门里查索旧案的林玄英终于又发现了一些线索,这一次终于隐隐抓住了幕后之人的一片衣角。 林玄英揣着卷宗来找凌戟,兴沖沖地将查出来的东西摆在他的面前。 凌戟看了一眼,笑道:“林大人在工部衙门里真是屈才了,应该去往大理寺才好一展身手。” “你以为我想在这些俗务上耗神吗。”林玄英撇了撇嘴角,“府里老头子的威严不容忤逆。” 林家是世代簪缨之族,林父更是当朝一品大员,族中对于子弟的管教甚为严格,只看林玄英这样的出身还要完全依靠自己慢慢在仕途上摸爬滚打,便可见一斑。 也正因为如此,林玄英一大把年纪了反而没有婚事所累。 凌戟拿起案卷粗略看了一遍,渐渐皱起眉头。 林玄英看着他的神色,笑了笑道:“如何?这等大案若是掀开来,只怕皇上也无法善了。” 嘉郡王,广安侯府以及它身后牵连在内的数个勛贵世家—— 一个郡王尚不足为虑,只是这抱成一团的勛贵世家,就连皇帝也轻易不敢去动。 何况广安侯常年在外领兵,不是京城这些吃白饭的勛贵子弟可比。 凌戟将案卷掩上,递给林玄英:“先收好吧,此事不宜擅动。” 林玄英随手扔在一旁,又道:“你觉得,这件事和平国公府的案子有多大牵连?” 平国公府遭人陷害当日墙倒众人推的局面,若无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也不至于就到了那般地境。毕竟平国公府在十二世家之中向来势大,陡然之间遭遇如此疾风骤雨的打击,没有一丝迴转的余地就被彻底打倒,平日里便是有罪也要开脱三分的勛贵世家默契地全不开口冷眼旁观,看似只是明哲保身,这背后之事却绝没那么简单。 “老爷那时有意疏远其他世家,大概是引起了猜忌。”凌戟道。 他向方侯爷陈述利弊,也是希望方侯爷心中引起警惕,尽量少参与世家之间暗地里的勾连。当朝皇帝尚算是个明君,有些事只要摆明了态度,他心里自会考量一二。 他当时将皇帝当成最大的威胁,只是方侯爷性子耿直,没有太多曲折心思,做得太明显了,反而更早惹祸上身。 十二世家之首的平国公府就这样轻易地被打垮了,这背后的能量不容小觑。这也是皇帝不敢明着去动世家的原因。 “岂止呢,当初那一车海外洋货,可是冲着勾结谋反的罪名去的。”林玄英道。 谋反是所有皇帝的大忌,帝王的态度大多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当朝皇帝更加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却下令不再彻查,只是削了平国公府的爵位,没有其他更多责罚,甚至仍旧准许方侯爷一行人留在京城…… 凌戟微微沉思了片刻,最后只道:“暂时不要打糙惊蛇。” 只是他们不去打糙惊蛇,却管不住其他人的手脚。 嘉郡王府,年过四十的嘉郡王保养得宜,看上去仍像而立之年,此时正一脸阴鸷地坐在花厅中,下人前来通禀:“王爷,许世子到了。” “让他进来。”嘉郡王开口道。 许如信缓步行进,向嘉郡王行了一礼:“王爷,今日召晚辈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嘉郡王将一纸信笺扔在桌上:“你自己看。” 许如信拿起来略看了看,皱起眉头:“古锋暗中在查王爷?” “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倒真有些胆量。”嘉郡王冷笑道。 许如信折起信纸,放回桌面。 “崔如诺的案子我已经料理清楚,绝对查不到王爷身上,王爷不必担心。” “现在已经查到本王身上,你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嘉郡王冷眼看着他,“我看许世子倒是一身清净,你这料理清楚,倒是将广安侯府摘得十分干净。” “王爷此言,实在令晚辈诚惶诚恐了。”许如信低首道,“广安侯府与王爷一荣俱荣,如何能够做下那些背信弃义之事。” “当初平国公府与广安侯府不是不亲近,本王记得那平国公府的小世子与你可是至交好友。”嘉郡王冷笑道,“你当日那热乎劲,本王还以为你有多上心,还不是说下手就下手了。如今在本王面前将那些虚的都收起来,你是什么人,本王清楚得很。” 许如信眸光一闪,暗中握紧了手心。 原来连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他对方越笙与他人不同,可笑他自己还只当越笙只是他的棋子…… “你知道广安侯府与本王同在一条船上便好。”嘉郡王道,“工部一案,还要许世子多多费心了。送客。”说完便转身出了花厅,全不顾还在厅中坐着的许如信。 许如信望向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大理寺衙门内,古锋手里捏着一张纸条看了一遍,唇边露出一抹冷笑。 虽然纸条没有署名,他却知道这是神武侯凌戟送来的。他和凌戟在书院里互别苗头了那么多年,他对凌戟的了解竟然已经这么深了。 “头儿,笑得这么yin盪,收到哪家姑娘的情书了?”手下在一旁挤眉弄眼道。 古锋抬手将纸条震了个粉碎,吹掉手上的碎屑。 “是本官的老相好了。”古锋握了握手腕上的皮具,笑得露出一口锋利的白齿。 手下抖了抖,暗恼自己不该多嘴,自己这个上司孤僻桀骜,一直很难讨好。 一名小吏突从外面跑了进来,跪下道:“大人,外面有人找。” “什么人?!”古锋皱眉,“大理寺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来的地方吗?” “是个看起来有点弱的富家公子。”小吏道。 古锋起身走出去,在大理寺宽敞的大门外看到了一抹高挑的熟悉身影。 只是深秋时分,那人已经穿上了一身白色大氅,陷在毛领中的俊秀脸庞显得有些不足之色,时不时地轻咳两声。 他是傅老先生的长孙,也是皇帝面前深得信任的臣子。 古锋眉头皱得更紧,走过去道:“傅晋玉,你找我?” 傅晋玉转身看向他,掩嘴咳了咳:“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吧。” 古锋将他带回自己在衙门里的住所,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傅晋玉接过来却没喝,抬头看着他:“古锋,听说你在查嘉郡王爷?” 古锋挑唇笑了笑:“真是奇了,我拿着俸禄做着差事,一个两个的都管到本官的公务上来了。” “你真的还在查工部那个案子?”傅晋玉脸色沉了下来,“不要再查了,那不是你能碰的。” 古锋没有接话,用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傅晋玉脸上一热,掩唇轻咳了两声遮掩过去。 “傅晋玉,你是来为凌戟当说客的?”古锋冷笑着开口。 “什么?”傅晋玉微一怔愣。 古锋一挑衣摆,翘着腿坐在傅晋玉身旁,斜睨着他道:“装得挺像,难道不是?你跟凌戟素来要好,他当了神武侯你倒是不再找他了,害怕皇上因此猜忌他?你倒是个有心的。如今为了凌戟的事你连向来不插手的王公勛贵的事务都要过问,你这番拳拳心意,神武侯知道吗?” 傅晋玉莹白的脸庞泛起怒色:“你胡说些什么?” 古锋冷哼一声:“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我不管你们这些人打算做什么,本官查案,不需要外人指手划脚。” “你!蠢夫!不识好人心!你只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有些事你查得越深越危险,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傅晋玉将茶碗往桌上一磕,裹紧大氅扬长而去。 古锋看着他的背影,不耐地啧了一声,嘀咕道:“真是娇生惯养的傅家公子,这么爱生气。” 神武侯府,快到晌午时,凌戟下朝回来,刚过抄手游廊便看到一抹迅捷的身影向他奔来。 “凌戟!”方越笙兴奋地叫道,扑到他面前搂住了凌戟的腰。 凌戟有时候爱抱着他的腰把他举起来,此时他想复制这个动作,使了吃奶的劲儿出来,凌戟仍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重……”方越笙嘀咕道。 他卖菜卖了小一年,怎么说也有一把子力气了,要把凌戟抱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只是凌戟不动声色地动用了内力,稳稳地定在地上。 堂堂神武侯被人抱起来,成何体统? “笙儿为何事这样开心?”凌戟淡然笑道。 方越笙听到凌戟这样称唿他,赧然地摸了摸脸颊,十分守规矩地唤了一声:“哥哥。” “笙儿乖。” 方侯爷带着凌老爷正一边商量着事情一边往前院走去,正好经过这处游廊,两人将那声“哥哥”听得真真切切,顿时如遭遇晴天霹雳一般,面面相觑脸色变换好不精彩。 凌戟和方越笙并肩往内院走去,方侯爷一个激灵,十分灵活地拉着凌老爷躲在一边,等着两人走过去,这才出来。 凌老爷在方侯爷身边做了几十年管家,此时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他对方侯爷仍是敬重的。方侯爷不让他出声他便忍住了要去质问的冲动,此时也只是苍白着脸看着方侯爷:“老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侯爷也算练出来了,惊讶过后也便淡定了,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小子真是越来越不知廉耻了,什么哥哥、乖的,成何体统? 眼看着凌老爷还在震惊中等着他的答案,方侯爷轻咳了一声,拉着凌老爷往前走:“老凌啊,这件事我和凌夫人已经商量过了,凌夫人面皮薄,大概还没有跟你说过……” ☆、第70章 情敌 正在古锋查案查得风风火火之时,西北战事突起,就此将朝堂上的其他事件全部遮掩了下去。 广安侯镇守西北多年,早已有了御敌的经验。如今冬日将至,边疆外的糙原各部又开始蠢蠢欲动,屡屡扰边,广安侯将战报传来,皇帝又要为军资之事头疼起来。 初入户部的广安侯府世子许如信主动请缨,担起督办军资的差事。他与广安侯是父子,交给他来办他自然要尽心而为,皇帝也不怕他生出别的想法,大笔一挥便将差事交给了他。 只是最后将一车车的军资押赴边疆的差事,却交给了神武侯凌戟。 广安侯领兵在外,皇帝终究是不那么放心的。许如信放在京中,也算是牵制他的一枚棋子。 第60页 只是凌戟本来过着闲散舒适的日子,每天和笙儿约约会,逛逛街,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多么惬意。现在这么一项大差事扔给他,还要去西北那么远的地方,凌戟当场脸色就沉了下来。 皇帝一下子就不高兴了,给你差事干你还敢给朕脸色看?! “凌爱卿有何难处啊?”皇帝悠然开口。 凌戟俯身行礼:“禀皇上,西北路途遥远,又与京城气侯截然不同,微臣贸然前往,万一有什么不适应的,贻误了军机,可如何是好?” 皇帝更不高兴了。你要找藉口不会找一个好一点的藉口吗?你一个追着海盗满海打的大男人,在这里跟朕说出个远门会不适应?你以为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吗?! “大胆!朕让你办个事你还敢推三阻四,你这是不把朕放在眼里!”皇帝怒斥。 “微臣惶恐。”凌戟忙告罪,却看不出一丝惶恐的样子来。 许如信也在朝臣中站立,看这君臣二人当众表演起来了,眸色微敛,默不出声。 战情紧急,在两个月内着急地办出了这第一批军资实属不易,广安侯府的库房已经空了大半。从皇帝那里拿进来的银子最终又都投了回去,从广安侯爷驻守在外之后就向来如此,所以他从来不以为伸手拿银子有什么不对。否则的话广安侯府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皇帝和朝臣稳坐朝堂之上,不知边疆困苦,每一次索要军资都困难重重,最终各方妥协之后能够办出来的那点东西,远远达不到边军所需。 军队吃不饱穿不暖,如何打仗?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帝臣子们,又如何知道边军将士拿命相搏的步步危机?有过第一次第二次的教训,再往后广安侯府便自己出资出力,毕竟在外守边的是广安侯爷,倾全府之力也要供上他需要的物资。皇帝也便理所当然地受着了,因为广安侯府这样的态度,皇帝即便再忌惮广安侯手中的军权,也暂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许如信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从广安侯驻守西北边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京城的地界。 最终仍旧由皇帝金口玉言,让凌戟担起了这个军需官。 但是许如信督办军资的功劳自然功不可没,没有广安侯府的倾力支持,皇帝又不知要愁白了多少根龙发,最终将刚刚入仕只是一个五品户部郎中的许如信连升四级,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子。 “臣谢旨龙恩。”许如信跪拜谢恩,眼中却没什么喜色。 凌戟敛眸看着前面下跪的身影,指尖搓了搓。 看样子有些事,连这个广安侯世子都被蒙在鼓里…… “什么?你要去西北?!”方越笙听到凌戟的差事,十分不悦地高声道。 此时神武侯府众人正是用过晚膳之后一起坐在暖阁里取暖闲聊,方侯爷方夫人以及凌老爷凌夫人都在场,方越棋扫过老爷夫人们不悦的脸色,磕着瓜子不屑地“切”了一声。 这两个不知羞耻的是一点也不遮掩了,真不知道凌戟在老爷夫人面前用了什么计谋,老爷和夫人怎么就没有棒打鸳鸯呢? 他可还记着方夫人当初为了保住方越笙的贞操就把他跟凌戟放在一间房里。 方侯爷斥了一声:“大唿小叫成何体统?!” “西北打着仗呢,广安侯府跟我们有了嫌隙,对凌戟又能有什么好态度?那里可是广安侯一手遮天,万一他想对付凌戟怎么办?!”方越笙皱眉道。 方侯爷气得鬍子一抖。 这也不笨啊,这些事也能看得通透,平常怎么看着那么蠢呢?难道只有涉及到凌戟的事他才这么机灵? 不得不说方侯爷的猜测十分正确。 凌戟柔声道:“少爷真聪明,想得这样周到。我一定把少爷的提醒放在心上。” 凌老爷凌夫人一听,眼圈就红了。 以前只觉得自己儿子对少爷十分忠心,心里还十分欣慰他没有因为自己本事大了前途好了就背弃恩人。现在他们知道了其中原委,如今再看到这般景象,这哪里是忠心,这分明是对媳妇的宠溺。 凌夫人拿帕子摁着额角,只觉得荒唐极了。可是想到方侯爷方夫人所说的话,他们现在不但不能做什么,还要任由着这俩孩子继续亲密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以后得什么时候才能娶媳妇啊! 方越笙拉着凌戟的手,一脸担忧地道:“不是许如信办的差事么,为什么他不用去,非要你去?不能跟皇上说我们不要这个差事吗?!” 这才哪跟哪,这就我们了?! 这是怎么的呢,怎么说着说着就拉上手了?! 凌老爷低头勐喝茶,凌夫人一双眼睛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看来看去,真是觉得糟心得很。 早已见怪不怪的方侯爷和方夫人一脸淡定地端坐在那里,心头连一丝涟漪都兴不起了。 凌戟回握住方越笙又被养回白白嫩嫩的手,笑了笑道:“少爷安心,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本事?不过是去送趟物资,这是帮广安侯呢,他岂会为难我。” 方越笙眸中难掩不安,却仍是咬唇点了点头。 “凌戟,我相信你。” “我出去办事,少爷在家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要累着自己,知道吗?” “你出门在外,身边多带几个侍从,一路上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啪地一声,方越棋把瓜子放在竹筐里,起身撇了他们一眼:“我看不下去了!”说完愤愤地出了暖阁,大步流星地走了。 方越笙看着堂哥的背影,不悦地皱起眉头:“不是说好要抽时间陪老爷夫人们说说话的吗,堂哥怎么说走就走,得让叔父好好管教管教他了。” 方侯爷咳了咳,看着凌戟和方越笙:“行了,你们也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 “这是我们的一片孝心,经常来陪老爷夫人们聊聊天,省得老爷夫人们觉得孤单。”方越笙正色道。 你这明明是添堵来了!方侯爷瞪了方越笙一眼:“用不着你俩在这里闲磕牙,快走快走。” 于是一片赤诚之心的方越笙连同凌戟就这样一起被赶了出来。 “怎么了呢?!”方越笙一脸纳闷地看着那紧紧关上的门板,又看向凌戟,“这是嫌弃我们?我哪里做得不好?” “乖,笙儿做得很好,本侯喜欢就行了。”凌戟摸了摸他的脸颊,拉起他的手,“走,咱们去花园里逛逛。” …… 三日之后,凌戟带着大队人马和数车的军资启程,方越笙将他送到城门外,依依不捨地看着举着军旗的车队蜿蜒地远去了。 一直到车队的影子也看不到了,方越笙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牵着马慢慢地往回走。 还没走到神武侯府,却被一个人挡在身前,拦住了去路。 方越笙抬起头来,看到了许如信那张带笑的脸庞,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不发一言,绕过许如信继续往前走。 许如信后退一步,伸手拦住他。 “越笙,你非要这么见外吗?” 方越笙抬头瞪了他一眼:“许如信,你又搞什么鬼?” 许如信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是轻声问道:“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看了。”方越笙把玩着马鞭,漫不经心地道,看到许如信露出笑容,又哼了一声:“真无聊,全扔了。” 许如信似乎没有在意,只是道:“越笙,我已知道错了。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对你不闻不问,我——” “晚了。”方越笙不耐地打断他,牵着马往后退,“你爱挡着路就挡着路吧,小爷不走这一条了。” “越笙,我真心向你道歉了,你为何不能原谅我?”许如信皱眉急道。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别来烦我了。”方越笙头也不回地道,没有一丝犹豫。 他对于不喜欢的人向来不留情面,许如信十分了解,因为以前他就是看着方越笙这样对凌戟的。可是如今,他成了那个人,凌戟却被他放在了心尖上。 ☆、第71章 泼辣 方越笙回到神武侯府,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墙边,一个人影在附近有些犹豫地走来走去。 方越笙走近之后,才看清楚那人居然是钟天耀。 钟天耀看见他,面上显出几分尴尬,有些犹豫地踯躅片刻,还是走了过来。 方越笙皱起眉头,钟天耀像被吓到了似的,又停下脚步。 方越笙不耐地拉了拉马鞭:“钟天耀,你到底有什么事?” “越笙……”钟天耀唤了一声,却又没了言语。 “不说我进去了。”方越笙不耐烦地抬脚往府里走,钟天耀忙上前拦住。 “越笙,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方越笙狐疑地打量着他,钟天耀眼神闪烁着,不敢直视他。 “越笙,我——” “好吧,我原谅你了。”方越笙漫不经心地用鞭鞘敲着手心,却将钟天耀吓了一跳。他准备好的一大段说辞还没来及说出口呢,就这样原谅他了? 方越笙斜睨了他一眼,上前敲开大门,回头道:“进去说吧。” 还在怔忡的钟天耀就这样被拉了进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许如信望着那阖起的门扇,恨恨地咬紧牙根。 “越笙,你不生我的气吗”钟天耀捧着茶水,小心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气的,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你也不算做错。”至少钟天耀没有落井下石,甚至送了些东西给他。也许那只是弥补他自己的良心过不去,让自己好过一些,但至少良心还是在的,跟许如信和徐远清之流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轻易获得原谅,钟天耀反而有些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了,面色优柔地沉默了下来。 方越笙看了他一眼:“是钟老爷让你来的吧。” 钟天耀有些愕然:“你怎么知道?” 方越笙嗤了一声:“经歷过这么多,有些事我再看不清楚,也太蠢笨了些。”如今凌戟在朝中得势,很得皇帝信任,凌戟又对方家诸多照顾。凌戟在朝中从不与别的人交往过密,不管是勛贵还是寒门,他一概不沾。这些人想要拉拢凌戟,找不到别的途径,也就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了。 钟天耀轻嘆一声:“越笙,你果然长大了。” “谁也不比谁多几个心眼,端看各人愿不愿意用心罢了。”方越笙扯了扯衣袖上的褶皱,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第61页 钟天耀点了点头。方越笙不再开口,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他虽然心里对方越笙有愧疚,今天却的确是带着任务来的。本以为按凌戟的出身,他会跟傅家那一派走得近些,没想到凌戟到现在跟谁都平平淡淡的。有来往的几个官员也都是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还没成什么气侯,因此动了念头的人便不只一个了。 只是钟天耀在方府落难时曾经援手一二,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也算是可以利用的情分。平常游手好闲的钟天耀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来跟方越笙攀感情来了。 方越笙打量着他不太自在的神色,微微一笑。 钟天耀毕竟不是许如信,没有大善也无大恶,连这种拉关系的事情也做得不甚熟练。他跟以前的自己倒是一样的,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纨绔子弟。 方越笙站了起来:“好了,茶也喝了,你的道歉我也接受了,如无其他要事,就恕不远送了。” 钟天耀连忙拉住方越笙的衣袖:“等等,越笙,我这一盏茶还没喝完呢,你就要送客了?” “那你快点喝。”方越笙也没什么耐心了,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他,明显不想再跟他虚与委蛇下去了。 钟天耀一窒,无可奈何地看着方越笙。刚才看他待人接物还挺成熟的,这会儿完全故态復萌,一点面子情也不耐烦做了。 钟天耀轻咳一声,本来想要缓缓打听的事情,对着方越笙似乎是行不通的,索性直接一点,也省得难为了他自己。 “越笙,你住在神武侯府,跟凌侯爷一定十分亲近吧?”钟天耀小心地道。 方越笙一想那些“亲近”,脸皮有些发热,瞪了钟天耀一眼。 “有话直说,少打听些不该打听的!” 这不就是个套话么,他打听什么了?钟天耀有些郁闷,只能接着道:“凌老爷和凌夫人也来京城不少时间了,不知道有没有相中哪家闺秀,好给神武侯说亲啊?” 方越笙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走了一个霜荷,来了一个郑茉芳。好不容易让方侯爷从中作梗——不,是从中调解,打发了这位郑小姐,怎么连外面的人也惦记起凌戟的亲事来了?! 凌戟就这么能招蜂引蝶吗?!太浪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方越笙刚才的那点聪敏淡定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耐烦地推搡着钟天耀:“什么闺秀,什么说亲,关你什么事?!连神武侯也敢觊觎,你真是色胆包天!滚滚滚,神武侯府不欢迎你!” 钟天耀被他一通勐推,连连后退,好不容易被推到了游廊边上,靠着柱子站稳了脚跟。 “你发什么疯?!”他也微微恼怒了起来。明明刚才还像个谦谦君子似地感慨世间炎凉,怎么突然之间又变这副无理少爷的模样?! 方越笙正是醋海涛天,哪管他恼不恼。 虽然方侯爷方夫人和凌老爷凌夫人暂时没有什么不安分的打算了,但是架不住外面的人要打主意。 凌戟毕竟是位高权重的年轻大臣,这一年两年地下去,肯定避不开这件事。若是有些人能求到皇帝赐婚,那更是烦不胜烦。可是他和凌戟,如何能有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一天? 方越笙一路将钟天耀推到角门外,让看门小厮打开角门将人轰了出去,拍了拍手掌,脸色不善地冲着钟天耀哼道:“以后别再来给小爷添堵!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钟天耀目瞪口呆地看着方越笙蛮不讲理地威胁了他一通,转身回去了,门板也在他面前轰然阖上,半晌才回过神来,恨恨地上前踢了两脚,却只将自己的脚震得生疼。 “方越笙!你发什么神经!”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小厮见他这样,忙跑过来关切。 “滚开!”钟天耀一把推开小厮,一跳一跳地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府!” 钟天耀的马车辚辚地驶远了,又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许如信撩开车帘,眯着双眼望着神武侯府的大门,又看向离去的钟天耀,眼神越发晦暗起来,握着扇柄的手也越来越紧。 同样是在方府落魄时对他不闻不问的人,为何方越笙独独对他不假辞色?! 几日之后,广安侯府,一名身穿军甲的士兵被带到了许如信面前。 “启禀世子爷,侯爷命小的前来报信,前方战情紧急,第一批军资只能缓解燃眉之急,还请世子爷加紧准备下一批军资!” 许如信眉头深深皱起,看着面前的传令兵。 “神武侯刚押着第一批军资赶赴西北,此时还在路上,应该还没到军中吧?” 传令兵低产首道:“侯爷看了世子爷的信,已经有了初步估算。侯爷说了,定然不够的,还是早作准备为好。” 许如信眉间无法放松一丝,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待传令兵离开,管家走上前道:“世子爷,为了筹备这批军资,府内仓库已经空了大半,皇上虽然责令户部协助世子爷,户部能批出来的银两也早都算进去了。现在再怎么准备,侯爷要求的第二批军资又如此数目巨大,只怕也是……” “西戎国兵强马壮,哪一次打仗不是损失惨重。老爷守边不易,皇上又思虑甚多,不能专心于备战,我再不为老爷分忧,谁能做老爷的倚仗。”许如信皱眉道。 管家忙弯身道:“世子爷纯孝,侯爷必然大感欣慰。若不是信任世子爷,也不会屡次传信,这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世子爷去做。” 许如信点了点头。 广安侯已经快要十年没有回京了,一直在西边驻守。因为数次打仗军资消耗巨大,虽然最终都捷报连连,朝中仍有些反战主和的臣子开始传言广安侯有拥兵自重自立为王的野心。那时多亏了嘉郡王在皇帝面前斡旋,才打消了皇帝的疑虑,没有将广安侯召回京中治罪。 只是以后再要筹备军资,便几乎是广安侯府一力承担了大半,省得又让那些龟缩京城的懦弱愚臣找到藉口弹劾广安侯。 广安侯在边境之地带领将士英勇奋战保疆卫土,如何能让朝中这些无能小人随意掣肘?! 许如信站起身来,向书房走去。 “去将管仓库的人找来见我。管后宅仓库的婆子也找来。” 管家忙应声,面上却露出一丝苦涩。 每一次西北战事传来,他们广安侯府都要经歷一场震动。侯爷常胜将军的名声在外,却也没给他们这些府里留守的人带来多少实惠。看世子爷如今的态度,竟是要动用后宅夫人们的小仓库了,这一次比以前哪一次都更甚。 管家不懂战事,也不像许如信对广安侯有那样深切的孺慕之思,只是他却想不明白,西北的西戎国骚扰边境从大华王朝建国之初时就有了,难道每一次对付他们都需要如此耗资巨大么? 以前无从对比,自从神武侯得胜归来,同样是打仗戍边,神武侯可没有广安侯府这样有力的后盾,不但打了胜仗,还拉回了不少战利品。这样巨大的落差在眼前,广安侯府里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也不是没有疑惑的。 只是他们再疑惑又有何用?世子爷要搬空了仓库,他们也没资格说什么。 ☆、第72章 争吵 长长的物资队伍走在路上,一队队精兵悍将各自护着队伍内的辎重车辆向前行进。 凌戟的坐骑仍是那匹黑得没有一丝杂色的高头骏马,一步一步地踏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凌戟端坐在马上,一身玄衣包裹着精壮的身躯,飞扬的衣摆上有着精緻的暗纹刺绣。 他微微眯着双眼,看似百无聊赖,在马上闭目养神。长途跋涉的行军路上本就没有太多乐子,又不能放马狂奔,好在这样枯燥的旅途还有两天就可暂时结束,大军距离广安侯驻守的西北边城风琉城已不远了。 先行探路的小队突然从前方奔来,勒马停在凌戟身前,传令兵大声道:“禀将军,前方发现异常情况!” 凌戟睁开双眼,墨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凌厉。 “可查探清楚,是何异状?” “是一小股贼匪,约有二三十人,有刀剑武装,但战力微弱,威胁不大。”传令兵回道。 “可扩大探查范围?是不是陷阱?” “周边数里已查探清楚,并无其他接应武装。” 凌戟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缓缓前行的辎重车辆,沉吟片刻道:“前锋军小队先行清匪,免得耽搁了大部队的行程。” 两名副将出列领命,凌戟又道:“慢着,若能活捉,尽量不要伤其性命。晚上安营扎寨之后带来见我。” “是,将军!”两名副将齐齐应声而去。 “将军,您是担心——”从建州海战就一直跟在凌戟身旁的一名亲兵拉着凌戟的战马,抬头逆着日光眯起眼睛看着凌戟。 凌戟拍了拍战马的头:“只是怀疑。也许这些贼匪会是我们此行目标的关键之一。” “皇上竟然将这样大的事暗地里交给将军调查。”亲兵笑了起来,“没想到皇上竟然这样信任将军。” 凌戟撇了他一眼:“本将军不值得信任吗?” 亲兵忙肃容道:“哪里,哪里。将军战功赫赫,人中龙凤,武功高强长相俊美冰雪聪明,皇上不信您还能信谁?!” 黑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不用主人拉绳,一路小跑地向着队伍前方奔去。 “啊嚏!”方越笙捂着揉红了的鼻尖打了个喷嚏,掏出帕子捂着鼻子擤了擤,鼻音很重地咕哝道:“怎么就着了风寒了。” 这是在京城大街上,此时正值晌午,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方越棋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都说了天气这么冷,不好好在家休息,非要出来逛街。”说着揣起手来放到衣袖里,缩着脖子道:“还非要拉着我,要是冻着我可怎么办?” 方越笙翻了个白眼:“放心,冻着谁也冻不着你。”指了指自己,还没开口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才道:“这是别人想的念的,懂么。有人念你么?操什么心。” “你——不知羞耻!”方越棋怒道。 方越笙不屑地笑了笑:“呵呵,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你少得意!”方越棋怒道,“凌戟在军中见不着女人,男人可不少。到时候给你弄回来几个小兵小妾,看你怎么哭。” 第62页 从后面追赶上来的人影脚下一打滑,差点摔在街上。 林玄英赶了上来,走在两人中间:“光天化日的你们俩在大街上胡说什么呢?如此诋毁天子近臣,被人听到了如何收场?!” “林玄英。”方越笙见是他,十分愉悦地打了个招唿。 方越棋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嗤了一声,不再开口。 “你今天怎么没在衙门钻营?”方越笙问道。 林玄英脸色一下子黑了:“什么叫在衙门钻营?本官每天兢兢业业,无不是在为君分忧,为百姓谋福祉,你一句钻营就是侮辱朝廷命官!” 方越笙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显然没将他的分辨放在心上,林玄英气结。 方越棋撇了他一眼:“林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我们两兄弟只是老实本分的平民百姓,林大人别把威风往我们身上使。” “你不看看你堂弟那张嘴有多气人!”林玄英气道。 “到了!”方越笙突然叫了一声,转身走进街边一家店面里。 林玄英抬头看了看匾额,是一家叫御风斋的店铺,专卖些笔墨纸砚之类的器具。 “你们到底干什么来了?”林玄英问道。 “我哪知道,他非要拉着我出来逛街买东西。”方越棋也抬脚走了进去,只见方越笙已经挑了一堆颜料毛笔画纸,堆到柜檯上让老闆结帐。 “这些全要了。”方越笙十分豪慡地道。伙计应了一声,开心地把东西包起来。 “越笙,你什么时候对书画感兴趣了?”方越棋奇道,“这是转性了?” “凌戟出门了这么多天,我要把每天看到的美景,碰到的趣事画下来,等他回来拿给他看。”方越笙抱着打包好的用具,兴奋又憧憬地道。 “……” 虽然凌戟没有在这里,林玄英和方越棋总觉得自己似乎又撞破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似的。这种感觉实在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方越棋望了一眼林玄英,林玄英也看了一眼方越棋,两人情不自禁地摸着额头移开了视线。 “哟,这不是方世子和方公子吗?”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 林玄英抬头望去,竟然到许久不见慕晨从店铺的二楼走了下来。 慕晨一席蓝色长袍,身后还跟着几个启明书院的学生装扮的年轻男子,负着双手缓步走来,微微眯起的双眼打量着三人。 “当日一别,数月未见。我还以为两位方公子早已经离开京城去谋生路了呢。” 林玄英见他这副态度,不太高兴地道:“慕晨,别惹事。” “我惹事?”慕晨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惹过事?倒是你和凌戟功成名就了,就将我们这些旧日好友抛之脑后了。也是,谁让我们没有本事呢,到现在也没能考个功名出来,仍是白身一名,如何与你们这些天之骄子相提并论。” 凌戟回京之后,慕晨不是没去找过他。只是凌戟居然丝毫不念旧情,连见也不见他,只字片语也没有回覆给他,弄得慕晨十分火大,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凌戟。 方越笙对慕晨的印象已经有些淡了,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张眼熟的脸好像是以前经常对他冷嘲热讽的那个人,每次都把他气得不轻,转头再拿凌戟撒气。这些事情如今想来,遥远的好像是上一世的事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如今在京城里过得挺好的,不需要去别处谋生路。”方越笙操着浓浓的鼻音反唇相讥。 依稀记得凌戟以前对这个慕晨好像挺纵容的,方越笙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慕晨。眼睛没他的大,鼻樑没他的挺,嘴唇没他的红,皮肤也没他的细。总结,长得不如他好看! 慕晨被他那别有用意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怒道:“你看什么看?!” “我还不想看呢,你又不好看。”方越笙不屑地移开视线,“想看好看的,我就回府照镜子就好了。” 慕晨火冒三丈。谁要跟他比什么好看不好看,又不是女人!可是被这个傢伙说不如他好看,他怎么就这么憋屈呢?!憋屈还不能反驳,否则倒像真的刻意跟他比美了,这算什么事? “堂哥,林玄英,我们走。”方越笙兴致缺缺地道。 慕晨怒道:“方越笙!你们以罪臣之身寄居在神武侯府也够久了吧!玄英,你怎么不劝劝凌戟,他这样根本是自毁前程!” 林玄英眉头一皱,还未开口,便听到方越笙认真的反驳道:“你说错了,不是寄居,神武侯府就是凌戟为了让我住得舒适才要住进来的。” 慕晨气得胸疼,怒道:“你简直不知所谓!明明寄人篱下还一点自觉都没有。你这是携恩邀宠!哼,不过是仗着以前对凌戟有知遇之恩,现在就这样赖上他了。凌戟就算承过你们的恩情,他当初也早还清了。现在你们赖上便不走了,简直是无赖行径!” “凌戟乐意。”方越笙趾高气扬地道,“我就算要走凌戟也会求着我留下来,你就算要见他他也不会理你。这就是区别,你别自作多情了!”说完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不管慕晨被他气得脸色铁青手指哆嗦地指着他的背影。 “简直是不知羞耻,毫无廉耻!凌戟怎么会对这种人青眼有加?!” 林玄英和方越棋一起抬头望天。 好好的旧敌见面分外眼红,怎么被方越笙搅和得好像情敌争宠似的?!慕晨就没觉察出什么不对来?这干什么都能秀恩爱的技巧,简直是天赋异禀哪。 见方越笙已经走得没影了,慕晨红着眼睛转向林玄英。 “林玄英!连你也被蒙蔽了吗?!”他瞪着一旁的方越棋,“这两兄弟简直一样的不知羞耻!一个扒着凌戟一个扒着你不放!” 林玄英差点被口水呛着。凌戟和方越笙之间那是什么情况,他们完全不同好吗?! 看慕晨还要再说什么,林玄英一把拉起方越棋:“行了,我没心思跟你做口舌之争。后会有期了慕公子。”说完一熘烟地跑了,也不管慕晨在后面气得连声大叫。 林玄英拉着方越棋一路跑了出来,脚下用上了些许轻功,省得又被慕晨追上来。一直跑到人员稀少的一条巷子口外才停了下来。 “真是,今天怎么就碰到他了。”林玄英抹了抹额头。 方越棋一直没出声,林玄英转头看他:“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久不说话?该不是生气了吧?慕晨这个人就是嘴坏,以后避着他就算了。” 方越棋低头看了一眼,林玄英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连忙松了开来。 这一松,本来没什么的也好像有什么了似的。都怪那凌戟和方越笙,把京城贵公子的圈子风气都带偏了。 林玄英一僵,不太自在地咳了咳,眼神乱飘:“那个,左右无事,我送你回府吧。” “不用。”方越棋冷哼一声,转头自己走了。 西北边境,风琉城外数十里处。 天色已晚,大军安营扎寨,开始埋锅造饭。 亲兵已将大帐支起,桌榻摆好,凌戟走了进去,脱下外面的盔甲,挂在木架上。 帐帘突然掀开,亲兵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娃娃走了进来。小娃娃大概两岁左右,面容有些黑瘦,似乎长期营养不良,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只有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闪着无邪的水光。 一看到凌戟,小娃娃马上张开小手上下挥舞:“爹爹抱抱,爹爹抱抱。” 凌戟笑着走了过来,从亲兵怀里将小娃娃接了过来。 ☆、第73章 边事 送军资的辎重队伍出发将近一个月,许如信将第二批军资业已筹备下来,在朝堂之上向皇帝禀明,希望将这第二批物资尽快送往边疆。 皇帝对于许如信的办事能力大加赞赏,官阶又升半级,还御赐了不少东西,自然比不上广安侯府花费出去的银两,但是对于现在的广安侯府来说,也能解些燃眉之急。 许如信将皇帝赐下来的珠宝尽数交给许夫人。许夫人差了婆子将东西登记入库,又拉着许如信在身边坐下,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 “如信,老爷在外打仗,我们府里全靠你来撑着,还要替老爷筹备军资,真是辛苦我儿了。” 许如信笑了笑:“父亲在外守卫边疆才是真的苦,我只不过在京里做些后勤之事,有什么辛苦的。” 许夫人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当,看上去仍旧年轻雍容。她轻嘆一声:“也不知道这仗打到何时是个头,这边疆又要守到何时。老爷已经许多年没有回京了,连你的加冠都没赶上。最近几年这每一次打仗,都几乎要把我们广安侯府掏空了。好不容易你经营得当,府库又渐渐充盈起来,这一夕之间又全部填了进去。真不知道何时不个头啊。” “父亲是为国守边,是真正的大英雄。”许如信轻轻依在许夫人的肩头,“皇上顾虑得多,各方掣肘也多,总不能全心全意支援父亲,我既然有能力,自然要全力保证父亲的需求,绝不能让边关的将士们饿着肚子和敌人打仗,让父亲在边关也能放下心来做自己的事。” 许夫人眼中满是爱怜,将许如信抱在怀中:“我的儿,从小就这样懂事,多亏了有你,不然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娘放心,有我在一天,就绝不让娘吃苦受累。”许如信缓缓说道。 凌戟在风琉城外已经驻扎三天,只是城门一直不开,他们也只能暂且在这里僵持着。 队伍刚到的时候广安侯派出一小队人马出城来接应,只将辎重车辆迎进城去,却以军务紧急为由禁止凌戟入城。 凌戟望着那紧闭的城门,和城墙上来回巡逻的边军士兵,冷笑了一声。 亲兵站在他身旁,也一併抬头望去,开口道:“将军,我们总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啊,不进城去如何查探实情。” 数月之前广安侯将军情加急送进京城,说边境之外的西戎国人又来扰边,烧杀抢掠数个城镇,必须立刻派兵镇压。 凌戟这一路行来,也着意派人四处查探,的确有许多城镇十室九空,满目荒凉。就连他们在路上碰见的那一小股贼匪,也是附近村镇里的百姓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才落糙为寇,抢劫来往行人商队,聊以为生。 凌戟向他们打听出来,也的确是西戎军队冲进城镇,四处抢掠,害得他们只能背井离乡,四处漂泊。 第63页 这一切与广安侯上禀的军情摺子基本一致。 只是—— 凌戟望着眼前这城门紧闭的风琉城,城墙之上的士兵个个黑盔黑甲,孔武有力,那天出城来迎的小分队所骑的战马亦是精壮高大,外面的城墙有着几经修葺的痕迹,如今真正是做到了"固若金汤"。 这样一座兵强马壮的边城,可不像广安侯摺子里所描述的那样疲于应战,急需军资支援。 他们在此驻扎三日,也未见西戎军队的一兵一卒,或许广安侯已经带兵将西戎人打退了,只是他却又为何传信给许如信,要他加紧办出第二批军资运送过来? “如今广安侯守边有功,他不愿我们入城,我们也不能硬闯。否则万一军务上出了什么变故,我们定然逃脱不了责任。”凌戟道。 亲兵有些急道:“那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白守着吗?要守到什么时候去?” 凌戟微微眯起双眼:“稍安毋燥,总有机会的。”片刻后又道,“你们派人去西戎境内散播一下消息,就说广安侯得到大量军资支援,将数量说得越多越好。” 亲兵虽然疑惑凌戟的用意,却仍旧应声领命,下去安排去了。 风琉城内,一座占地广阔的府邸坐落于风琉城正中央,高大的院墙将精巧别致的房屋花园包围在其中,两座威武庄严的石狮子守着气势壮阔的巨大院门,大门上的匾额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广安侯府,端的是气象万千,庄重恢弘。 身着一身深蓝衣袍的高大身影匆匆从后院走出来,穿过垂花门,走过院中小径,走进了作为书房会客所用的院子,几名谋士忙起身行李。 “见过侯爷。” 广安侯一摆手:“不必多礼。”人已经穿过众人,走到上首转身坐下。 广安侯许征年过四旬,身材有着武人的孔武有力,面容五官亦是十分深刻,只是此时被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袍一衬,腰腹处亦是有些松垮垮的,便显出几分久不征战的富贵气来。 “今日召众位前来,不为其他,只是那神武侯送完了军资却仍旧没有离开,几次想要进城,不得其门而入便在城外驻扎了下来,实在是十分碍事。”广安侯道,“不知众位可有良策,让他一直在那里总不是个办法。”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一人出列行了一礼道:“听说那神武侯凌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估计是不懂得行军打仗的规矩,侯爷何必放在心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如今这里是侯爷的风琉城,说不让他进他就不能进,若是他敢硬闯,万一贻误了军机,他承担得起吗?” 广安侯点了点头:“本侯亦是这个道理。本侯只怕他年轻气盛,真的不顾规矩硬闯起来难免要坏了事。你们做好准备,他要敢硬闯,就让‘西戎兵’即刻发兵,到时候这战事贻误,就全算到他的头上。本侯一纸摺子参上御前,倒看看这位小侯爷担不担当得起。” “侯爷英明。”众人纷纷应和,却无人疑惑这广安侯为何说起西戎兵来竟像指挥自己的军队似的,让他们发兵他们便会发兵吗?在座众人皆是泰然自若,仿佛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又议事半晌,将此中细节一一商定完毕,广安侯笑道:“如今军资已经运至府库,诸位大人平乱有功,等到战事一了,届时自然少不了按功封赏。本侯将军功摺子呈递上京,圣上定然也有嘉奖,诸位这些时日仍要费心费力了,这一仗一定要打得漂漂亮亮。” “能为侯爷办事,是末将的福份。” 众人纷纷应和,竟是只知有广安侯,将那远在京城的皇帝提也不提了。 议事完毕,众人散去,广安侯又回到后宅,一名年轻妇人带着丫鬟婆子迎了出来,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蹦蹦跳跳地跟在一边。小男孩看上去粉妆玉琢,一身锦衣环佩,十分富贵。 “爹爹!”小男孩一看见广安侯,马上沖了过来,搂住广安侯的大腿抬头望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孺慕之思。 “唉,安儿小乖乖,爹爹抱。”广安侯一把将小男孩抱了起来,高高地举了两下,惹得小男孩哈哈大笑。 年轻妇人走上前来,嗔了广安侯一眼:“老爷也太惯着他了,倒显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太严厉了。” 广安侯握住妇人的手,另一只手里还抱着小男孩,一脸笑意地往屋里走去。 “惯着安儿又怎么了,本侯的儿子本侯就是要惯着。”广安侯笑道,“夫人这严母倒是做得也好,安儿这样乖巧,都是夫人的功劳。” 丫鬟婆子在屋外院子里站了一地,只看着那三人的背影一起向屋内走去,如此亲密和谐,实在令人艷羡。 又过了几日,夜半时分,在风琉城位置偏僻的西城门处,突然出现一小股军士打扮的队伍。守城门的将领在城墙上对了几句暗号,便吩咐下面的士兵打开城门,将人放进城来。 与此同时,几个融入黑暗的人影已悄悄地在远离火光的暗处,攀着城墙轻巧地翻了进去。 进城的那一小队士兵最终进了广安侯府,为首的将领被引至了广安侯面前。 屋内明亮烛光的照耀下,来人的面容被映照的清清楚楚,高鼻深目,浅色瞳孔,明显是西戎人的长相。 那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力的大华语,向广安侯行了一礼,开口道:“侯爷,你们的补给既然到了,我们二王子也该拿到他的那一份了。” 广安侯面色不善:“这么多年走私经商,二王子也早赚了个盆满钵满,这点小钱二王子也看在眼里?” 西戎来使不卑不亢,从怀中掏出一份契纸来,道:“你们大华人有一句话,亲兄弟明算帐,侯爷也一定会理解,不管钱多钱少,当初既然有了约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况且侯爷也知道,最近大王子非常得到王上赏识,二王子的压力很大。如果让大王子登上王位,侯爷到时候又与谁去合作呢?” 广安侯气闷地闭了嘴,半晌摆了摆手:“你们暂且仍去军营住下。本侯定会接照约定,该给你们二王子的酬劳,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那我们便静侯侯爷佳音了,二王子与侯爷合作那么多年,相信侯爷自有默契。”西戎来使说完,便欲将那契纸收起。 他话音刚落,却听头顶一阵响动,不等外面的侍卫反应过来,只听轰隆一声,屋顶上竟然破了一个大洞,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来人啊!有刺客!”广安侯抽出护身长剑,手却有些发抖,尽力稳住心神,大声唿喝起来。 几名黑衣刺客却没有顾得上他,一起冲着那西戎使者去了。几番轻巧争夺,一名刺客将那使者手中的契纸夺了过来,打开扫了一眼,眼睛便眯了起来。 “撤!”黑衣刺客毫不恋战,侯府侍卫冲进来之时,便已经尽数从屋顶飞了出去,全力运起轻功,朝着城外掠去。 广安侯在侍卫的簇拥下走了出去,眼见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正是凌戟的军队所驻扎的城外。 广安侯面色一白,咬紧牙根将剑一扔:“糟了!” ☆、第74章 返京 天刚入冬,京里就下了头一场雪。一夜之间,满城银妆素裹,别有一番景致。 方越笙呵着手从屋子里走出来,望着有些灰亮的天空,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离凌戟回京还差几天。 方越笙和方越棋到现在都没个正经营生,方越棋想去做点生意,方侯爷却觉得商贩之事终究上不得台面。若是以前平国公府还在时尚没关系,不过是府里的公子添点进项。现在方越棋和方越笙都是白身,若沾了行商之事,难免落了下乘,到时候更让人看不起。因此还是请了几个先生,进府里教导二人读书。 方越棋最近却与林玄英走得分外亲近,两人总是神神秘秘地在一起商量些什么,却都故意瞒着方越笙,不让他知道。 方越笙打听不出来,也懒得再理这两个人,日日除了读书就是盼着凌戟早日回来,省得他像个无主的雀儿,终日里形单影只,好不可怜。 “方大哥,你在这里啊。”一个有些娇怯的声音响起,方越笙看过去,郑茉芳带了一个小丫鬟正往这边走来。 自从方侯爷和方夫人给凌夫人私下里说过之后,凌夫人心里再别扭,也暂时不再惦记着给凌戟说亲。郑茉芳跟着凌夫人出去赴过几次宴,如今在京里有了几分名声,也有些不错的人家前来打听亲事,凌夫人一直郁结的心情这才稍稍欣慰了些。 “郑小姐,刚从凌伯母那里出来?”自从这个潜在威胁消除了之后,郑茉芳不再是他的潜在情敌,方越笙也能和颜悦色平心静气地与郑茉芳往来了。 郑茉芳点了点头,让身后的小丫鬟上前来,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郑茉芳笑道:“都说今年天气格外地冷,没想到下雪这么早。我平日里闲着无事做些针线,这里做了两套护膝,想送给表哥和方大哥。希望两位哥哥不要嫌弃。” 方越笙忙道了谢,从丫鬟手里接过来,郑茉芳便福了福身告辞了。 方越笙打开来,里面果然放着两双护膝,一套上面绣了梅花,一套上面绣了松石,看上去倒像是一对儿的。 郑茉芳匆匆地往前走,小丫鬟跟在后面笑道:“小姐你说,侯爷会用哪一个,方公子又会用哪一个?” 郑茉芳捂着半边脸嗔了小丫鬟一眼:“送出去是我的一份心意,你管他们怎么用,就你管得多。” 小丫鬟犹自谈笑着:“小姐绣了那样两个花色,难道不是觉得分别比较配侯爷和方公子?奴婢觉得侯爷一定会用松石的,白梅的自然是方公子用了。这样才相宜。” 郑茉芳想了想,也红着脸笑了。 “虽说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小丫鬟接着道,“但是依奴婢看来,侯爷和方公子其实挺般配的,一个风神俊朗一个眉目如画,又这样情深意重,再没有别人能插足的地方——” 郑茉芳连连捶着小丫鬟:“你懂什么叫般配什么叫情深意重,乱说什么,改日回了夫人,让她赶紧给你找门亲事嫁出去。” 两个少女打打闹闹地回了后宅,方越笙也已经被方越棋拘到了书房里继续读那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圣贤书,还没到中午,林玄英突然上门来了。 “你们听说了没有?凌戟已经回来了,大概下午就要进京了。” 方越笙一喜,扔了笔站起身来:“真的?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还要再过几天的吗?!” 第64页 林玄英拿起方越棋的茶盅一连气灌了下去,才吁了一口气道:“凌戟是领了圣命前去的,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一路上大概赶得急了,这才早到了几天。” 喝完了茶水犹自觉得不解渴,又看上了方越笙桌上的茶水。刚要端起来,方越棋却伸手打了他一下,将茶盅抢了过去,瞪了林玄英一眼。 林玄英不由得觉得分外无辜,怎么他帮着人跑腿递消息,连多喝一杯茶水都不给吗?! 方越棋仍旧拿了自己的茶盅续上茶水,递到他手里。 “凌戟领了什么差事?”方越棋问道。 “这一次竟然连我也瞒在鼓里。”林玄英嘆道,“据说和广安侯有关,凌戟这次进京就是押着广安侯来的,还有广安侯的家眷。” “广安侯爷的家眷?”方越笙一愣,“广安侯夫人和世子不是都在京里的吗?许如信难道也去西北了?” “那倒没有。”林玄英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等着凌戟回来再问他吧。” 广安侯府里,此时已是乱作一团。 管事跪在堂下,朝着许如信急道:“世子爷,西北那边传来消息,今日才到了老奴的手上。神武侯竟然带兵攻破了老爷驻守的风琉城,将老爷抓了起来,还给老爷栽了一个罪名,说他养寇自重,有违天恩,今天神武侯回到京城,只怕老爷也要被押进大牢了!” 凌戟向来有分寸,广安侯毕竟驻守边疆这么多年,也曾有过天大的功劳,又是勛贵世家之首,还不知道皇帝准备如何裁决,因此广安侯私通西戎王子之事,他也全部封锁下来,没有对外传扬。 许如信面色阴沉,眉头紧皱思量沉吟着。 “世子爷,您快快想个章法出来吧,如今府里消息还没传开,等到老爷被押进京来,到时候就要乱了啊!” “我知道了。”许如信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我会处理的,你先下去吧。府里的事,还要你多多费心了。” 管事连连点头:“这是老奴的份内之事。”忽而面色又为难起来,左右掂量了片刻,才又道:“还有一件传言,老奴说给世子爷听,世子爷也好早作准备。” 许如信前些时日为了凑集军资四处奔忙,这些天又帮着许夫人打理内宅。如今府里库房空虚,人心不稳,单靠许夫人一个女子管着后宅也是力不从心。许如信这些时日没有出门,竟然不曾听闻那些传言。 “有什么传言你只管直说。”许如信皱眉道,还能有什么比广安侯获罪被押进京城更了不得的事?如今他是侯府的樑柱,在外也有督办军资得力的功劳,皇帝对他也算欣赏,一切总算还未到穷途末路。 管事咽了咽口水,这才伏下身去道:“外面传扬说,老爷在西北风琉城里又养了一个外室,还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经七八岁了。还说,还说……” 听了前面的事许如信已是面沉如水,手指紧紧扣着椅子扶手犹不自知,一颗心如同被千年寒潭浸在了水底,只觉得冰凉透骨。 “还有什么?你只管全部说清楚!”许如信咬牙道。 管事忙道:“传言还说,老爷只让别人都管那外室叫夫人。老爷在风琉城里驻守经营十数年,又有娇妻爱子,所以才不愿意回京城。就连每一次的军资,也大部分都供养了那边的广安侯府。” 那边的广安侯府?!那边能有什么广安侯府,只有京城里的这一座,才是真正的广安侯府! “胡说!胡说!”许如信狠狠地一拍桌子,上面搁着的茶盅瓷盘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还不等他接着发火,却听后面传来一阵混乱喧闹,还有丫鬟一迭声的哭叫:“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快叫大夫!夫人晕过去了!” 许如信一听,再也顾不上前面,忙掀帘子进了后堂。广安侯夫人不知何时带着下人到了那里,也不知道她将那些事情听了多少,此时晕倒在地,被丫鬟扶在怀里,眉头紧皱面无血色。 “母亲!”许如信忙上前去将许夫人抱了起来送到榻上,外面小厮将府里的大夫也叫了过来,一阵忙活,许夫人终于清醒了过来。 许如信偎在榻前,关切地唤道:“母亲,您不要太过忧心,一切有我呢。” 许夫人眨了眨眼睛,才终于回过神来,一时思及刚才听到的那些传言,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把将许如信抱在怀里,哭叫道:“我的儿啊!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啊!他怎么能干出那样的事,他把你置于何地啊?!” 许如信一时心乱如麻,只能安慰道:“那些还都只是传言,不知真假。说不定是神武侯故意放出来的风声,想要我们侯府先自乱阵脚。母亲切莫放在心上。” 许夫人哭道:“信儿,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早就觉察出不对了。他再忙,边关再乱,哪里有一去十几年不归家的道理?便是皇上也几次召他回来,他只推说军情紧急,就这样抗旨不遵。他就不想想,这将我们娘俩置于何地啊?!他还次次索要那么多军资,要我儿费尽心力替他谋划,结果却是供着他和那个贱人在边关快活!” 许夫人只管自己发泄了个痛快,这些话却字字如刀,都插在了许如信最痛之处。 他对广安侯的记忆仍是年少时那个英勇无敌的高大武将,那时正是广安侯打败了兵强马壮的西戎军队,凭此军功得封侯爵之时。 那时他何等威武,何等风光! 身着盔甲的广安侯将他高高地抱起来,举着他坐在脖子上,如一阵风一般地在侯府的园子里四处游荡…… 在他的心里,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得过那样的一个男人!高大,英武,不可战胜! 晌午时分,天上又飘下来片片的雪花。在这样的漫天飞雪中,神武侯凌戟带着军队押着犯人穿过城门,经过京城中最宽敞最繁华的那条大街,慢慢向着皇宫行去。 许如信站在人群中,面色苍白地望着队伍中押着的那辆囚车。 囚车里关押着一个男人。他比他记忆中的要苍老一些,缩着身子坐在车里,也不復记忆中的高大。这一路上凌戟并未在衣着饭食上苛刻犯人,因此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袍,却仍旧遮掩不住那发福的身形。他的头髮仍旧乌黑,面上也未添多少皱纹,可是那双眼睛,有些混浊,带着些许惊惧与心虚,打量着京城的街道和四周的行人。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坍塌,碎成一片一片,混着这漫天冰冷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撒在天地间,最终消融得了无痕迹。 视线抖然模煳起来,一旁的小厮急道:“世……少爷,少爷您怎么了?不要哭啊少爷。”一边笨手笨脚地拿帕子给他拭泪。 被泪水模煳的视线当中,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跑了出来,站在最前面冲着凌戟招手。 方越笙望着骑着神武骏马的凌戟,心里激动不已,像一旁的小姑娘大媳妇一般,连连冲着凌戟招手。 太——太帅了!出征了两个月,凌戟好像又变帅了!真是的,他都不好意思了! 凌戟居高临下,早就一眼看到方越笙。见他像只花栗鼠似地又跳又招手,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凌戟轻轻驱马,偏离了街道中央,来到方越笙面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向他俯身伸出手来。 方越笙一愣,看着凌戟:“这……这行吗?不合规矩吧?!” 凌戟微微一笑,却不出声,只是仍旧向他伸着手。 身后一个中年商贩起闹道:“大将军都这样客气了,小哥你犹豫个啥!” 因为围观军队入城,路人本就情绪高涨,此时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对,纷纷高声应和:“就是,就是!” “跟将军上马!” “跟将军上马!” 方越笙笑得脸颊飞红,唉呀这些路人真是——太讨厌了! 方越笙本来也不是顾忌这些规矩的性子,原本只是怕对凌戟影响不好,此时被这么多人起闹架秧,自然就开开心心地从了。 凌戟抓着方越笙伸过来的手,轻轻一使力,将人拉上了马,放在自己身前。 黑马不安地踢了踢蹄子,凌戟安抚地拍了拍它的颈子,它这才安稳下来,慢慢走回街道中央,继续向前行去。 ☆、第75章 抄检 广安侯被押入刑部大牢,皇帝下令此案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凌戟面圣之后交了差事,后面便没他什么事了。他也乐得轻松,离开皇宫就匆匆往府里赶去。 内侍在皇帝面前躬身道:“皇上,凌侯爷下了朝就直接回府了,别的地方哪儿也没去。” “他倒是放得下。”皇帝挑了挑眉头,“朕还等着他求朕让他将这个案子办到底呢。”毕竟这么大的一个功劳,都已经办到了这个地步却转手送给别人,任谁也会觉得亏了吧。 “想是凌侯爷追求不同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内侍低头道。 皇帝听着,不由得饶有兴味:“那你说说,朕的这位神武侯,到底有什么追求啊。” “奴婢只知道,凌侯爷自从得封勋爵,便将原平国公府的一众人等全部接进了神武侯府,至今也仍旧收留着他们,不知是个什么打算。” “平国公府啊。”皇帝眯起双眼想了想,“当年若不是朕对平国公府网开一面,怕也是收服不了这个追求不同常人的神武侯为朕的江山效力。” 内侍忙道:“为皇上尽忠是身为臣子的福份,神武侯怎么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嘴上说得好听罢了。比如若不是有着难以割捨的好处,你这老奴又岂愿意在朕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你这看似随口一句话,却能让朕对朕的臣子起了疑心,这要多少钱才能买你一句轻轻提点哪。” 内侍一听,面上大赅,慌忙跪了下来:“奴婢、奴婢一心为君,从未敢有任何不忠的想法,望皇上明查!” 皇帝笑了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行了,朕不过随口一说,看把你吓的。起来吧。” 内侍忙爬了起来,垂手躬身地站回皇帝身边。半晌过后又听皇帝道:“以后不要在朕面前搬弄是非,朕不希望有人岂图左右朕的判断。” “奴婢醒得了,都怪奴婢多嘴。”内侍惊魂未定地叩首应道,心里的惊赅怕是要几天都平静不下来了。 谁也没想到,向来多疑的皇帝对那看似不守规矩的神武侯竟然如此信任,竟不容得任何人说他一句不妥当。 第65页 皇帝打开桌案上的摺子,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许征啊许征,朕御封的广安侯爷,到底是怎么沦落到了今日的地步……” 神武侯府,众人正忙着为远行归来的凌侯爷接风洗尘。 “凌戟。”方越笙拉着凌戟的手坐在荷花池畔的亭子里,一脸喜色地打量着他。 凌戟不由得笑道:“作什么这么看着我?怎么这么高兴?” “你好像又长高了。”方越笙比了比他的头顶。 凌戟笑着抓过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温和的眼睛望着他,柔声道:“笙儿有没有想哥哥?” 方越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头顶抵在凌戟胸前拱了拱:“可想了。” 荷边池畔走来走去忙活着的小丫鬟们纷纷转头低脸,不敢看亦不敢听,还要忙着手头上的差事,真是十分地不容易。 “对了凌戟,广安侯爷到底犯了什么事?”方越笙忍不住问道。 凌戟心里顿时泛起一缕缕酸味:“笙儿何时对政事如此感兴趣了?” 见方越笙只是眼巴巴地瞅着他,凌戟无奈只能道:“他在边关养寇自重,风琉城里几乎只知有广安侯,不知有当今皇上了。” “他要造反?”方越笙吓了一跳。 凌戟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怕离着造反是两个极端了。广安侯前些年也许还有些锐气,自从西戎国几个皇子争夺皇位自己乱起来之后,自然无暇顾及其他,西北边关越来越安稳。那里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在那边驻扎经营多年,一个风琉城倒是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越发繁华起来。广安侯怕是早被那些安稳日子磨灭了一身傲骨,只愿享福,不敢再战了。这样的人,如何有胆子造反?” “所以他这些年总是不回京城……”方越笙若有所思。 “没错。他不愿意回京,竟然自己养起了贼寇,贼喊捉贼起来。最近几年的战情,只怕多半是他一手策划的。”凌戟握了握方越笙的手。 “可是回了京城他还是鼎鼎大名的广安侯,如何就不好了呢?”方越笙十分不解。 凌戟笑了笑:“京城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上面又要侍奉皇帝,哪有远在天边自立为王那样的肆意舒坦?别的不说,广安侯爷在风琉城的那一房正室十几二十个侍妾,若是在京城,他哪敢这样张狂?这么多御史参也要参倒他了。” 方越笙想了想,面上不由得浮上一丝怅然。 “他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倒是快活了,倒是将应该他担负的所有担子都压在了如信身上……” 手上突然一疼,方越笙忍不住低叫一声,满脸委屈地看着凌戟。 “你干嘛捏我?!” 凌戟面上不快之色一闪而过,薄唇抿了抿,没有出声。 “干嘛呀你,说话!”方越笙捏着他的脸颊怒道。 凌戟转头,不愿意搭理。 方越笙想了想,哼哼了两声:“怎么了,原来你吃醋呀?” 凌戟看着他,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里透露着明显的控诉。 方越笙心虚地咳了两声,看看上头的雕花又看看下头的大理石地板,半晌才敢转头看向凌戟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我就是随口一说嘛,毕竟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我要是一点也不关心广安侯府的事,你不更得怀疑啊?” 凌戟冷冷地哼了一声,方越笙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哪里理亏,仍旧装乖卖好地靠了过去,捶捶肩捏捏手,谄媚地笑道:“不要这样小气嘛凌戟。不要生气了,气坏了我要心疼的。” 凌戟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丝笑模样来。方越笙只觉得眼前一闪,大冬天地好像花都开了。 刚刚经过荷花池畔的方侯爷和凌老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惊恐地对视了一眼。 广安侯被押解进京之后,广安侯府已经被刑部派人封了起来,所有家眷僕役全部关到了内宅一所院子里,大理寺少卿古锋与刑部侍郎一起带兵前来抄检。 宽敞的院子当中,摆着士兵从各房各院搜刮过来的珍玩物品。 古锋随手拿起一个花斛来,左右看了看,哼笑一声:“没想到堂堂广安侯府竟然破落至此。便是上次抄检的一个五品小官的府上出来的东西,也比这些破烂看着气派多了。” 刑部侍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心想您抄家还抄出心得来了。 众人一直忙活了两个时辰,便将所有财物清点完毕,一一登记封箱,抬去衙门。 两个小兵推搡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身上衣着还算干净,头髮亦是纹丝不乱,只是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两只眼睛却似充了血似的通红一片,看着着实可怜。 古锋咧嘴笑道:“许世子,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许如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迈步越过他去。 古锋却明目张胆地伸脚一踢,许如信登时脚下不稳,本就有些虚弱的身体再也撑不住故作平静的仪态,瞬间软倒在地,面上被冷汗浸湿,张口粗粗地喘着气。 古锋蹲了下来,两根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冷冷看着他,笑道:“许如信,许世子,还记得当日在酒楼里你我切磋,许世子一唿百应是何等风光啊。那时我所说的话可不是一语成谶了。没了广安侯世子的身份,你还算个什么东西?!” 许如信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垂着眼睫,忍着喉咙里的痒意,不愿意再在人前失态。 刑部侍郎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去拉开古锋。 “古大人啊,这许——许世子还未定罪,如今他还是广安侯世子的身份。许世子前日筹备军资有功,才得了御赏。且看皇上的态度,似乎对许世子青眼有加。您看他现在身子这样虚弱,还是不要这样粗鲁,免得伤了他啊,万一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如何担待得起——” 古锋瞪了他一眼,吓得刑部侍郎连连后退,再也不敢多说一字。 这个古锋向来是个浑不吝的,浑起来连上司都敢打。偏偏他在皇上面前又十分有脸面,打了上司不但没获罪反而还连升了两级,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真是由不得别人不怕。 古锋见许如信不言不语,也没甚意思,甩开许如信站起身来,冷哼了一声,一挥手高声道:“把犯人押至大理寺大牢,择日侯审!” “古大人,这应该押到刑部大牢吧……”侍郎大人嗫嚅着提醒道,被古锋一瞪,忙又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多说一个字。 ☆、第76章 审问 许如信一被押至大理寺大牢,就有些熬不住地昏了过去。 抄检广安侯府时全府人都被关在后宅一个小院子里,外面有五城兵马司和大理寺的人一起看守,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因为知道广安侯所犯之事必定不能善了,因此对着侯府里的人自然没什么客气脸色。 一直高高在上的侯府众人一朝之间跌落云端,能被关在这里的自然都是侯府里得用的管事僕役,还有广安侯的侍妾和一些丫鬟婆子,平日里这些兵丁连见他们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谁都能来踩他们一脚。再看那些人手上亮闪闪的刀剑枪戟,没经过事的女眷们早就吓破了胆,小院子里处处都是压抑惧怕的哭声。 许如信陪着许夫人被单独关在一间房里,许夫人听着外面那些动静,早就六神无主,也是抽抽嗒嗒惊惧不已。许如信却还想着路上看见广安侯的那一幕,竟是呆呆怔怔,不復往日精明。 许夫人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地摩挲着他的脸颊额头:“如信,如信,我的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娘如今就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许如信渐渐回过神来,却只是怔怔地问出一句话:“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以前他勾结嘉郡王崔如诺之流做下贪墨之事,结果几乎令河堤溃决,致使沿岸百姓受难。好在凌戟及时弥补,这才未造成严重后果。 他不是不知道贪墨是大罪,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正他不贪那些人也要贪,至少他伸手拿的钱最终还是用在了江山社稷之上。 自从数年前广安侯因后援不利差点兵败身亡,他就看透了朝堂之上那些整日里满口忧国忧民无数大道理的臣子不过是些只看着自己利益的伪君子。好在那一仗最终险胜,广安侯也因此得封侯爵,一直守着西北边疆直至今日。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都是为了为国戍边十年不辍的那个男人。不管广安侯让他做什么他都言听计从,绝不会有一丝怀疑。因为广安侯是世不贰出的绝世英雄,那样英明勇武的一个人,怎么会做错呢? 就连他传信让他下手将平国公府摧毁,他也毫不犹豫。 可是如今,冷硬的事实却将他的信仰砸得粉碎。 那个蜷缩在囚车当中战战兢兢的男人,怎么会是他记忆当中的那个高大如神的父亲呢? 许夫人还在哭道:“信儿,别想了,别想那个人了。他就是个禽兽!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他拿着你费尽心思筹来的银钱在边关快活,还恬不知耻地屡次索要,他就不想想你在京城里的苦处,他何曾将你放在心上过?!” 许如信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懵,连手脚也发凉起来,躺在许夫人的怀里,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 就这样不眠不休地熬了一天一夜,直到古锋派人将他羁押至大理寺,许如信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弄醒他。”古锋坐在审讯室前面放着的宽大太师椅中,一旁的手下殷勤地递过来一个小茶壶,他惬意地拿着小壶对嘴喝了一汽,颐指气使地让人打来冷水,将许如信泼醒。 许如信从昏睡当中被硬生生折腾醒,又勐地呛了水,咳得趴在地上直不起身,看起来好不狼狈。 “我这大理寺监牢比不得侯府舒坦,许世子睡得可好啊。”古锋将茶壶递给属下,握了握手上的皮腕,皮笑肉不笑地招唿了一声。 许如信慢慢止了咳声,坐起身来靠在墙上,却连看也不看古锋一眼,只是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锋冷哼一声,一招手道:“来人啊,把案犯锁在刑架上,本官要亲自审讯。” 一旁的小吏有些为难地上前低声道:“这……头儿,这恐怕不太合适。如今皇上说的只是要审广安侯,却一直没提其他人怎么处置。甚至还提了一句这位许世子筹备军资的功劳。现在不知道上头是个什么章法,我们把人截到大理寺来已是不妥,还是别太过分了吧……” 第66页 古锋抬脚踢了小吏一脚,瞪着他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再废话不用等皇上处置,本官现在就处置了你!” 小吏无法,捂着被踢得生疼的屁股,只能招唿着几名兵卒将许如信架起来锁在靠在墙边的木架上。 古锋拿着鞭子敲着手心,不怀好意地走到许如信跟前。 许如信仍旧低着头,凌乱的黑髮遮在眼前,看上去了无生气似的,跟从前一直与他作对不休的那个纨绔子弟简直叛若两人。 古锋拿鞭子抬起许如信的下巴,眯起双眼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冷声道:“许世子,本官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本官,省得受些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许如信只是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锋也不管他,缓缓开口道:“本官问你,你与嘉郡王合作这么多年,总有他一本帐册吧。本官想要这本帐册,许世子不如行个方便?” 许如信一怔,抬起眼睛来看着古锋,却见他神色严肃,不復向来那浑不吝的模样。 没想到当初这个成日里招鸡斗狗的无赖,现在也正经做起正事来了。 反倒是他,从天之骄子沦落为阶下囚,还背负了一身的罪业。 皇帝审广安侯这件事本没有攀扯嘉郡王的意思,这却是古锋私下里在查探,他将许如信截到大理寺来竟也不全是为了私怨。 许如信动了动干裂的唇:“嘉郡王做事严谨,怎么会留这样的把柄在外人的手上。” 古锋冷笑一声:“许世子不是那愚蠢莽夫,既然敢跟嘉郡王合谋做下这些事,手里不抓着点把柄,世子晚上睡得着觉?” 许如信又低下眼睛,不再多言。 古锋冷声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嘉郡王爷是你的盟友,必要出手援助于你?我告诉你,白日做梦!你向来不过是嘉郡王手中一枚棋子,如今更是一枚弃子,他岂会为了一枚弃子多费心思?!反过来,你若助本官攀扯出嘉郡王,说不得,本官可以保下你。” 他这些话却是有些无赖欺人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显然暂时不想动许如信,也许真是因为他筹办军资得了皇帝的青眼,也许是皇帝有其他的打算,总之皇帝这一次对许如信显然是想轻轻放下的。古锋敢在这里坑蒙拐骗,不过是仗着许如信被关押不得见人,不知道那些事。 许如信嘴唇动了动,睫毛也颤得飞快,睁开双眼来时满是血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水光。 古锋还以为他哭了,心里不由得不屑地一哂,细看时却只看到那干涸的双眼,哪里有一丝水气儿。 “让我见一见……广安侯。”许如信低低声开口道,“让我见一见广安侯。” “你见他做什么?”古锋眉头一皱,“你们父子俩合计的坏事还不够多?现在若还想着侥倖逃脱,简直愚蠢至极。”广安侯是真正的朝廷要犯,如今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皇帝亲派侍卫看守,要见他谈何容易? 许如信只是不听,兀自哑声重复道:“古锋,你想办法让我与广安侯见一面!” “闭嘴!”古锋烦躁地甩开他。许如信在木刑架上挣动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古锋:“古锋,你要查探的事只有我能帮你。只要你让我见广安侯一面,我必帮你!” 古锋后退了两步,皱眉打量着他:“你现在见广安侯又有何用?皇上圣意已决,广安侯府是绝对逃不了的,还是你以为耍些阴谋诡计就能扭转干坤?” “我没想扭转什么干坤。”许如信神色黯然,声音中带着喑哑,“我只是……有些话要当面问他。不得他一句答案,我不甘心!” 古锋嗤了一声,不耐烦地看着许如信:“真麻烦。本官为何要帮你?本官这大理寺,别的没有,要撬开的嘴可还从来没有撬不开的。还是许世子以为自己比那些受过训练的jian细死士还要嘴硬?!” 许如信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古锋说得对,大理寺想要审的犯人,还没有审问不出的。 古锋见他如此,洋洋得意地一笑:“你那些筹码在本官眼里不值一文!许世子若是知情识趣,还是乖乖地配合本官,本官念在世子揭发有功的份上,必在皇上面前为世子邀功。毕竟相识一场,本官也不希望将那些个见不得人的手段用在世子身上。”他嘴里说个不停,几名心腹却知道这位上司是在虚张声势。 皇上还顾念着许如信,他怎么敢对许如信用刑?别说用那些酷刑了,到现在连一鞭子也没敢打,可见也是个怂的。 “求求你。”许如信突然开口,堵得古锋一句话咽在喉咙边上,不上不下的噎得难受。 “古锋,当我求求你。”许如信面带哀色,全然是从不曾有过的示弱之姿,“求你帮我这一次。只要让我与广安侯见上一面,你要知道的事,我必言无不尽,也绝不邀功。” 古锋瞪着他,面色古怪,许如信却全然顾不上他的想法了,只是哀求道:“你也不用怕我骗你。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不,许世子你现在还不是!一旁围观的小吏们都忍不住在心底吶喊了,皇上还记着你呢,头儿这是在诓你呢! 古锋神色古怪地看了许如信半晌,将手里的马鞭一扔。 “算你识相!你若敢有其他心思,别怪本官不念旧情!” 神武侯府。林玄英披着大氅匆匆来寻凌戟,招唿也来不及打一声,便道:“你听说了没有?许如信被古锋截到大理寺去了。” 凌戟微微皱起眉头:“不是要押到刑部侯审么?皇上召我问过许如信的事,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不想追究许如信,也不想坐实广安侯内通外敌的罪名,说不得就要寻个由头给许如信将功抵过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古锋那人做事向来没个章法,他以前又与许如信有仇,许如信被他截过去,只怕不好。”林玄英也是忧心忡忡。 他们都知道皇帝的心思,广安侯内通外敌的罪名若是坐实,那牵连就太广了,风琉城里的将领恐怕都要牵连进来,到时候事态恐怕就连皇帝也控制不了。这是皇帝承担不起的,如今大事化小,反正养寇自重的罪名也能处置了广安侯,他还有制衡各方的主动权。 至于许如信,不过是个被蒙蔽了双眼的愚儿。 “现在我们是袖手旁观,还是管一管?”林玄英看着凌戟道。 【 ☆、第77章 郡王 刑部大牢。 古锋带着大理寺的几名属下连夜赶来,又将其他人支开,一手抓过跟在他身旁一直低着头的一个随从往前一推,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 “只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有什么要问的你便问吧。” 许如信踉踉跄跄地跌向前面,抓住牢房的木栏,望着里面关着的那个一身狼狈的男人。 广安侯许征看到古锋等人的衣饰,认出这些人是大理寺的官吏。初时的惶恐过去,此时万事已成定局,他反倒平静下来。 许如信见他的目光扫过自己,连停也没停一瞬,嘴唇一颤,哑声唤道:“父亲。” 广安侯身躯一震,有些惊讶地望向许如信。 “如信?你是如信?”广安侯勐地扑了过来,抓住许如信的手,“你怎么进来的?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广安侯打量着他身上大理寺的官服,思忖片刻便勐地睁大双眼,“如信,你是不是有办法救我出去?你和大理寺卿有交情?!” 许如信见他这副模样,涌到嘴边的话居然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闷在胸口又沉又重,只觉得一阵窒息,一张开口便忍不住连连咳了起来。 古锋瞧着不像,不耐烦地拿剑柄磕了磕许如信:“许世子,这一柱香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没时间给你在这里伤春悲秋。” 许如信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定定地看着广安侯,他还在满怀期待地望着他,面上有着恐惧和哀求。 许如信只觉得心底的酸涩已经蔓延到了全身,早已麻痹不堪,反而感觉不到什么了。 “父亲,这是皇上下旨严办,我救不了你。”许如信开口道。 广安侯松开了许如信的手,滑跌到了地上,一身颓废。 许如信慢慢蹲了下来,打量着这个憔悴懦弱的男人。 “父亲,因为你的作为,广安侯府已经垮了。”许如信将手伸进去,却终究不知道该如何放置,最终又缩了回来,“我也已是戴罪之身。我今日前来,就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父亲。” 广安侯抬头看向他。 “父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和母亲?!”许如信勐地攥紧了手心,“你在风琉城快活的时候,你传信向我索要物资的时候,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因此万分为难?!你有没有想过你要的那一笔笔的巨款,我要如何去筹措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我和母亲都要被你连累?!” 古锋站在后面,抱起双臂,皱眉望着这一对父子。 广安侯颤抖着伏在地上,吞吐了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在我的心里,父亲一直都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许如信看了他半晌,却终究等不来一句回答。他失望地垂下眼睫,慢慢站起身来,俯视着地上的那个男人, “所以我对您言听计从,从不会追问一句,因为我坚信您所做的一切都是最正确的。就像那时候您顶住朝堂内外的压力,把所有的责任揽在身上,破斧沉舟地带着十万兵马前往西北迎击西戎数十万精兵强将,最终大捷凯旋。那时候,您就是我心目当中最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可是现在,那个大英雄,已经死了。” 许如信慢慢地后退了两步,面色苍白地望着斑驳的墙壁。 “也许几年之前,那个人就已经死去了。” “如信,信儿,我、我对不起你。”广安侯已是泣不成声。 古锋看了看外面,他把刑部大牢的狱吏支出去已经是越俎代庖了,现在哪还有时间给这两个人痛哭流涕,没想到许如信居然是为这种事情非要来见广安侯一面,真是浪费他的精力。 “行了,你话也说了情也表了,该回去履行你的诺言了,许世子,请吧。”古锋一手扯过许如信,拽着他朝外走去。 第67页 眼看着许如信朝外走去,广安侯却突然跳了起来,抓着牢门大声道:“信儿,信儿,爹爹对不起你!爹爹对不起你啊!” 许如信脚下一顿,眼睛一片酸胀,却只是干涩着流不出泪水。 “走了!”古锋却不耐烦再看这一套,推着许如信离开了刑部大牢。 刑部侍郎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正和古锋一行人在牢门口碰了个正着。 “这……古大人深夜造访刑部大牢,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啊……” “啰嗦。”古锋瞪了他一眼,拽着许如信大步地闯了出去。被挤到一边的刑部侍郎真想大哭一场,皇上明知道他胆子小,为何还要派他来跟这个魔头共事啊?! 这个冬天,京城註定无法平静。 广安侯养寇自重,许如信大肆贪墨,这两宗罪名证据确凿,曾经风光无两的勛贵之首广安侯府一夕之间轰然败落。开国之时赫赫扬扬的十二世家在这一年之间便已剷除了两个,剩下的十大世家颇有些群龙无首的混乱无措,不復往日张扬。 本来这件案子到此为止,皇帝已经达到目的,朝堂之上依旧安稳,他本可以慢慢布局,慢慢思量,接下来的这一步棋要如何走,才能让他高高在上地立于不败之地。 偏偏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理寺少卿竟然攀扯出皇帝的亲叔叔嘉郡王,这一下不啻于在一锅热油当中淋下一瓢冷水,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起来。 “混帐!混帐!”皇帝将手边的奏摺一把扫到地上犹不解恨,又拿起茶盏砸了个粉碎。内侍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只会说着让皇帝息怒。 “滚出去!把神武侯给朕找来!”皇帝怒火沖头地高声道,“把古锋也给朕绑过来!” 内侍慌忙下去传话,却无人敢绑那古锋,只把皇帝要见的两个人都宣进宫来。 凌戟先到了御书房,率先直面九五至尊的怒火。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皇帝将奏摺全部扔到凌戟面前。 凌戟坦然地打开来看,一部分是弹劾嘉郡王的,一部分是为嘉郡王求情的,还有一部分是揭露其他皇亲国戚违法乱纪的,十分精彩。 不过皇帝沖他发火真是太无赖了。 他只是在崔如诺的案子里跟古锋有过合作,这一次是古锋违逆圣意搅出这等乱局,有他什么事啊?他最近根本不问政事,只陪着方越笙到处乱晃。 凌戟知道皇帝的意思。他还没把勛贵世家彻底瓦解,这时时并不想动那些亲王郡王。别说这里面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牵一髮而动全身,退一步说他们跟皇帝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只有不触到皇帝的底线,他当然不想对这些人下手。 但是现在古锋逼得他不得不下手,这让皇帝大为光火。事情被古锋起了一个头,后面如何发酵就不是任何人能够控制得了的。光是现在,除了遭弹劾的嘉郡王,还有数个郡王也被揭发各种罪状,其中还带着一个亲王。 皇帝把他叫过来一通教训,难道是想让他接手这个烂摊子? 凌戟眼观鼻鼻观心,把皇帝的教训左耳进右耳出,只当耳旁风全不过脑。 少顷古锋到了,皇帝对他可没有那么客气,不是用不痛不痒的奏摺砸过去,当场又扔了一个茶碗。 古锋任那茶碗砸在身上又落在地上,只是跪着岿然不动。 “恕臣愚钝,不知皇上为何如此震怒。”古锋道。 “你还敢说!”皇帝怒道,“若不是你攀扯出嘉郡王,朕何至于如此被动?!” “嘉郡王爷贪墨官银,甚至买卖官职,插手讼案,这都是证据确凿之事。如何是臣胡乱攀扯?” 皇帝见古锋还敢如此振振有词,恨不能立时让人把这不省事的东西拖出去斩了。 古锋却继续道:“皇上让臣坐这大理寺少卿之位,臣定然要尽忠职守,方不负圣上所託。臣的职责就是查案,抽丝剥茧趁胜追击,让所有违法乱纪之人得到应有的处罚。瞻前顾后平衡各方势力并非臣的本分,若臣是这种人,想必皇上也不会把臣安排在大理寺。” 皇帝再是怒火攻心,也不得不承认古锋正正说中他的心思。若非古锋是这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性子,他当然不会把他放到大理寺,还诸多照拂。大理寺也并非一潭清水,他正需要这样的人好好将大理寺整顿一番。 可如今他竟然不管不顾地先给他添了一堆麻烦,这也实在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 皇帝冷眼望向在一旁看热闹的凌戟,阴恻恻道:“古卿说得对,各司其责方是为官的本份。神武侯,你对此有何看法?” “臣觉得古大人和皇上说得对。”凌戟道。 皇帝大怒:“你少跟朕装蒜!朕问你对如今之形势你有何打算?!” 我可以不管么?凌戟腹诽道,可是看着皇帝的神色也知道他是逃不开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臣以为,此事牵连甚广,当小心行事,从长计议。”凌戟弯身道。 皇帝就坡下驴地摆了摆手:“朕素知凌爱卿是有分寸之人,这件事就交给凌爱卿了,务必在年关之前将这些事妥善解决,朕不希望过个年还不得安生!” ☆、第78章 傅公子 凌戟领下差事出了皇宫,仍旧径直回府去了。路上遇到一家卖糕点的铺子,又进去买了些糕点,拎在手里,另一只牵着马,慢慢往回熘哒。 “凌侯爷。”一道声音突然从后面叫住他。 凌戟回头一看,傅晋玉裹得严严实实,正站在不远处微笑地望着他。 “果然是你。”傅晋玉走了过来,“凌侯爷这是要回府?” 凌戟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天气这么冷,你向来畏寒,怎么不在府里窝冬,出来逛什么?”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这些事。”傅晋玉笑了笑,一口冷气吸到嘴里,喉咙里一痒,忍不住轻咳出声。 侍僕忙上前拍抚,傅晋玉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不过是老毛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傅晋玉道,“倒是凌侯爷,出去打了一年仗,如今竟然比从前还要恋家了。回京这么久也未在别人的宴会上见过侯爷,我竟没有机会与侯爷叙叙旧。” “神武侯府的大门,傅大公子随时可进。”凌戟笑道,“又何需在外面的宴会上相见。” 傅晋玉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我若今日登门,侯爷不会不欢迎吧。” 凌戟只是一让身:“傅公子请。” 两人便并肩而行,一起往神武侯府走去。 凌戟一回来,得了消息的方越笙立刻欢唿一声,扔下书本从书房里跑了出来。 他和凌戟天天相见,这半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热劲儿到底是因为凌戟还是因为不用在书房里读书了,也是让人分不清了。 “凌戟,你回来了。”方越笙跑到前院迎接凌戟,正看到凌戟与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一起缓步行来。 方越笙也是有些意外:“傅大公子?” 傅晋玉向他点头笑了笑:“方公子,别来无恙。” 方越笙收起原先的雀跃,彬彬有礼地寒暄回去。凌戟却不顾及这些,走到方越笙身边,拎起点心向他颊边靠了靠。 “知道你爱吃无为斋的点心,买了你最喜欢的几样,欢不欢喜?” 方越笙看了一旁的傅晋玉一眼,矜持地抿唇笑了笑:“恩……欢喜。” “那便好。”凌戟笑着摸了摸方越笙的头顶。 傅晋玉只当没看见他二人之间的情愫涌动,转身看了看四周。 “听闻皇上御赐的神武侯府仍在建造,这宅子应是供侯爷临时落脚,居然亦是这样敞亮精緻。凌侯爷果然圣眷正隆,羡煞旁人了。” 凌戟笑道:“说到圣眷正隆,谁敢在傅大公子面前洋洋自得?傅公子这样说,我可是无地自容了。” 方越笙见他二人在那里打官腔,混说些没用的话,想想从前凌戟和傅家走得也算亲近,跟傅晋玉亦是好友,怎么如今这样客套疏远起来? 想想凌戟回京之后仍旧交好不生嫌隙的人,大概也就只有一个林玄英了。林玄英正是在平国公府落难之时竭力相助之人。至于他其他的朋友,那慕晨的叔叔是经办平国公府一案的主审官,下手毫不手软不说,甚至一直致力于给平国公府按定罪名,案子是否有隐情反倒放在后面了。 而清流之首的傅家,对于此事更是不闻不问,事不关已三缄其口。 各人自有各人的立场,朝堂之上没有人会以公正与否作为行动的准则,凌戟理解他们的立场和选择,却也懒得再多加亲近。 倒是那古锋,自从入了大理寺,只管嫉恶如仇,处处管尽不平之事,向来不问对方官职大小,身份如何,立场在哪,眼中只有查案,查案,彻查到底绝不为外界所扰的铁面作风,倒是让凌戟刮目相看。 凌戟的心思,傅晋玉不是不明白,所以这么久都未曾私下来往,以前的交情也就这样渐渐淡了。 只有方越笙不明白这二人之间的奇怪气氛是为何,看凌戟应对自如,自己也不愿生事,接过凌戟手里的糕点,便与凌戟一同往待客的那座飞虹院走去。 三人落座,小厮奉上茶水便退了出去,傅晋玉望向坐在凌戟身旁的方越笙,沉吟了一刻。见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凌戟也不开口驱人,傅晋玉也只能当作没看见,该说的事情却不能耽搁。 “听说圣上将嘉郡王一案委派给凌侯爷负责?”傅晋玉开口道。 “查案的人还是古锋古大人,本侯只是从旁协助,算不得负责。”凌戟笑了笑,话中的推诿之意毫不遮掩,连那笑容也是淡淡的,带着疏离的冷意。 他并不想告诉傅晋玉太多东西,若是傅晋玉有所央求,显然他定会客气地推拒。 傅晋玉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些苍白的脸色藏在大氅脖领上的黑色毛领间,显出几分清俊的惊艷。 方越笙看他这为难的样子,想想当年傅老爷子大寿之时他顾盼神飞的风采,两相对比之下,心里就忍不住同情起来。何况那个时候傅晋玉是少有几个对他十分友好的人之一,投桃报李,他也不能让人家在这里遭遇难堪啊。 方越笙拿手戳了戳凌戟,凌戟回头看他,他就瞪了瞪眼。 “何必这么欺负他。”方越笙拽过凌戟低声道。 凌戟挑了挑眉头,不答一词。 第68页 傅晋玉不知是没看到他二人的小动作,还是看到了干脆装作一无所知,仍旧道:“凌侯爷,不知皇上对于此案,有何示下?” 凌戟眯了眯双眼:“傅公子逾矩了,圣上之意,我们身为臣子如何能够妄议。” 傅晋玉面上显出几分焦急之色来,踌躇了片刻,也不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干脆道:“侯爷,我今日前来,却是有一事相求,还望侯爷不吝援手。” 不等凌戟说出什么来,傅晋玉继续道:“侯爷一定知道,嘉郡王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向来与皇上亲近有加。嘉郡王辈分虽高,年纪却与皇上相当,这份幼时情谊更加不同寻常。当年皇上即位,嘉郡王府亦有拥立之功。如今嘉郡王爷这贪墨之事,这么多年下来皇上未必没有察觉,只是皇上既然不管,那事情就定然还在皇上的容忍范围之内。如今古锋非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得沸沸扬扬,要将嘉郡王入罪,皇上如何能够欢喜?” 凌戟静静地听完,点了点头道:“你所虑的,未必没有道理。只是如今古锋早将事情闹大,朝中无人不知,傅公子若想要勉强按下去,却是不可能了。” “可是你们若是严办了嘉郡王,皇上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如何不生嫌隙?”傅晋玉苍白着脸道,“在你面前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在皇上跟前当差多年,知道皇上虽是明君,却又最是护短。如今他和嘉郡王情谊仍在,你们若敢动他,皇上定然大怒。侯爷你凭军功封侯,功劳涛天,皇上不能随意动你。那古锋却完全是靠着圣眷,他又向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当了这个大理寺少卿几个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偏偏得罪的还都是些达官显贵——”后面的话他不必再说出口,连方越笙都心下分明。 古锋家世不显,若是失去皇帝这个靠山,他为了查案四处树敌的后果就要他一力承担了,轻者丢官还好,若往严重了说,恐怕性命堪忧。 只是——方越笙咂了咂茶水,抬眼望天。傅晋玉为什么对古锋这么关心?那时候在傅府也没见他跟古锋有什么大交情啊。 凌戟看着傅晋玉,他面上担忧愁容毫不掩饰,本就气色不好,现在却激动得脸上起了一丝红晕。 傅晋玉毕竟曾是他交心的好友,也经常利用身份之便帮他打探消息,便是没有援手平国公府,也不算他的过错。毕竟他不只是独身一个人,他的身后代表着整个傅家,任何人在他的位置上,只怕也没有别的选择。 凌戟心下一软,嘆了口气:“你放心,这些我都知道。便是你不说,我也不会任意陷古锋于那般不利境地。” 傅晋玉倒是有些惊诧,转脸看了方越笙一眼。他是记得古锋唐突过方越笙的事情,所以怕凌戟心里不痛快,那古锋可没什么好果子吃,没想到凌戟居然还会顾念着古锋的处境。 傅晋玉略坐了坐便告辞回去了。他知道凌戟之前对他冷淡下来的原因,那时候他没有援助平国公府,如今却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来就找凌戟求助,他也觉得无颜再多说什么。 方越笙热情地拉着傅晋玉送到正门外,看着他上了停在外面的傅府的马车,这才跟凌戟一道走回去。 凌戟一路上若有所思,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刚才的事,方越笙偷偷地瞅了他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拉着凌戟问道:“凌戟,我问个事情,你别生气。” “恩?”凌戟转头看向他,面上扬起温和的笑容,“笙儿要问什么?” “那个……广安侯的案子告破了,许如信如今在哪里啊?” 皇帝真正严惩的只有风琉城押回来的那些人,至于原来的广安侯府,也是如同平国公府一样查封了事,只是不知道许如信和许夫人如今去了哪里。 凌戟一听,墨黑的眼眸瞬间眯了起来。 “笙儿——心里竟是惦记着许如信?” ☆、第79章 小宝 方越笙见凌戟面色不善,殷勤地上前围着他团团转。 “看看你,又生气了。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呢。”方越笙捏着他的肩膀嘻嘻笑道,“你看我,我就不爱生你的气。” 凌戟撇了他一眼,方越笙拉他过去摁着坐在椅子里。 “好歹我和许世子是多年好友,我关心一下不是应该的吗。”方越笙倒杯热茶塞到凌戟手里,又是捏肩又是捶背,“你看你,越来越小心眼了。” 凌戟瞪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当初诬陷平国公府的就是那许如信?如今他也是罪有应得,你还问他做什么?!” “他一直以来也是被广安侯蒙蔽了。”方越笙有些同情地嘆道。 和许如信相识那么久,他当然知道许如信对广安侯的崇拜与孺慕,结果真相居然是这样地不堪,对于许如信来说大概没有比这更严酷的惩罚了。 “你倒是不记仇。”凌戟冷哼了一声。 方越笙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如今我过得这样好,又有神武侯爷陪在身侧,就是想记仇也记不住了呀。” 凌戟忍不住挑起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算你嘴巧。”凌戟故意板起脸来冷哼一声,对于方越笙这样的小意逢迎,心里是相当受用。 还没等方越笙再接再励,小厮突然跑了进来,一弯腰道:“侯爷!外面有个男人带着个孩子来找您,说是您的亲兵,那小娃一直哭着叫着找爹爹。” 凌戟和方越笙都是一怔,房间里顿时陷入奇诡的沉默。 小厮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两个主子,他的话回完了,任务完成了,便缩头缩脑地退了出去。 凌戟感到捏着肩膀的那两只纤纤素手就停在了肩头,一股阴恻恻的气息凑近过来,吹起他脑袋顶上一丝不苟的髮丝。 “一个小娃?找爹爹?”方越笙冷冰冰酸熘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凌戟忙回头道:“少爷,事情并非你所想,容我解释——” “并非我所想?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方越笙挑高一边眉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恩,侯爷要不要解释一下,哪里来的小娃娃呀?” 刚才还在高高在上兴师问罪的凌侯爷顿时感觉冷汗从脖子后面缓缓流了下来。 “少爷,我发誓,那娃娃并不是我生的。”凌戟握住方越笙想要抽开的两只手,硬是将他扭到身前,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方越笙。 方越笙瞪着眼睛看着:“当然不是你生的!你当我傻啊,你有那本事吗?!” “也不是我跟其他女人生的!”凌戟忙道,“少爷,前几个月我带兵去往西北缉拿广安侯的路上,正碰到许多落糙为寇的流民。那一处被广安侯祸害多年,致使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食不裹腹,这才走上当山匪的路。这个小娃,正是那时候救下来的。他年纪小小无依无靠,我便暂时收留了他,他似乎拿我当成他的父亲了。” “捡来的?”方越笙看着他,“多大的娃娃?你也没跟我说过啊。” 凌戟笑了笑:“我将他暂时安排在军营里,后来事务繁忙,一直没来得及跟少爷说。” 说话间,外面小厮已经领着前来拜访的那名亲兵走了进来。 这亲兵赵行伍是经常跟在凌戟身边办事的,很得凌戟信任,小厮对他很是熟悉,这才敢不等凌戟下令就将人带到了飞虹院来。 还没进门便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哭音:“叔叔,小宝要找爹爹!爹爹在哪里?!” “在这里在这里,叔叔带你找爹爹。唉哟小祖宗,你别哭了,哭得我头疼。”赵行伍的大嗓门也传了进来,片刻后一个一身灰扑扑训练服怀里抱着个小男孩的男人一脚跨进门槛,径直向凌戟走过来。 “将军,快把这孩子抱过去!天天找你天天找你,我已经哄不住了!我不管了!”不等赵行伍走近凌戟,小男孩已经扭着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张着两只小手向着凌戟的方向奔了过去。 小男孩只有两岁多,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赵行伍显然将他照料得很好,早已不是刚刚捡到他时那副黑瘦模样,已经变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看上去就十分招人喜爱。 凌戟见小娃娃这样粘他,心里还是十分熨帖的,于是张开双手等着他扑进怀里。 没想到小娃娃径直绕过了他,一头撞进站在他身旁的方越笙怀里。 “爹爹,你、不要我了吗?!”哭得惊天动地。 方越笙手足无措地抬着手,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 他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知道怎么哄这样的小娃娃。 凌戟额角一跳,捏着小娃娃的后领子扯着他转了一圈,面向自己。 “小鬼,你是不是扑错人了?!” 小娃娃眼里噙着泪水,抬头看了看凌戟,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方越笙,又转头看了一眼凌戟,又转头看向方越笙。 “哇——爹爹,小宝好想你。”小娃娃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十分果断地又扑向方越笙。 方越笙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被这么个软软嫩嫩的小东西连着扑了两回,心里简直软成一片 。 赵行伍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幕,一拍额头:“所以这小鬼天天哭着叫着找将军到底是为了个什么?”明明见着了反而扑错了人,看样子根本没把将军记在心里嘛。 方越笙矮身将小娃娃抱了起来,晃了两下,也感到十分新奇。 “小宝,你叫小宝吗?”方越笙哄着他道。 小宝点了点头。 “爹爹说小宝叫小宝。” 方越笙看了凌戟一眼,凌戟轻咳了一声。 “随便取个名字,方便叫就是了。” 方越笙指着凌戟:“小宝,那才是你爹爹。” 小宝转头看向凌戟,再看着方越笙,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闻。 “爹爹香的。”小宝大声道,“香的是爹爹!” 凌戟这才记起来,出发去西北的时候他带的衣裳都是用方越笙经常熏衣裳的香熏过的,那种熟悉的味道让他远在边疆也能时时有一丝慰籍。 方越笙一听,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心下略一思量就明白过来,一脸鄙夷地看向凌戟。 “凌戟!你还有这种嗜好啊?!” 赵行伍在一旁听着,还在大声道:“认人靠闻的,这小子属狗的啊?话说回来方公子身上怎么会有将军的味道?!” “咳咳咳——”凌戟本来只是掩饰地轻咳,却被赵行伍的话一呛,连连不住地咳了起来。 第69页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凌戟指着赵行伍,连连咳道,“咳咳——小宝我留下来,你赶紧回去训练,少在外边偷懒!” 赵行伍连忙告退,方越笙一只手抱着小宝一只手在凌戟背上装模作样地拍抚了两下。 “凌将军别这么着急。说起来你有这嗜好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也不是很意外啦。” 恩哼哼,方越笙有些得意地呵呵一笑。 “话说回来,你在外面用我的薰香,怎么回来了反倒不用了呢?” 凌戟看着他那扳回一城的傲慢神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少爷人都在我身边了,我何必还要什么薰香?” 方越笙羞涩又得意地一笑,抬手摸了摸小宝的脸蛋,小宝正一脸好奇地玩着他的头髮。 “我把他从西北带回来,还没想好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凌戟道。 方越笙正摸着小宝白嫩的脸蛋,小宝像只小狗一样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得眯成一弯新月。 方越笙心里十分喜欢,看也不看凌戟道:“有什么怎么办的,我们府里又不是养不起他。是不是小宝?爹爹怎么能不养你呢?” 小宝还听不太懂,却知道方越笙在逗他,只是咯咯地笑。 凌戟自然无不依的,找来小厮让他去吩咐管家婆子给小宝安排住处和伺候的丫鬟,当天晚上便把小宝留在方越笙的院子里暂时住下。 嘉郡王府已经被古锋派人围了起来,皇帝一直没下明确下令如何处置嘉郡王,这古锋却如此胆大妄为,王府中人自然不将他和他那些属下放在眼里,屡次发生冲突,甚至还打伤了几个人,最终却也没能突破封锁。 嘉郡王在府里听完管事汇报,气得摔碎了几个茶碗。 “这古锋算个什么东西?!皇上根本没有授意,他如何敢这样对待本王?!” 古锋其实不只是要派人围困着王府,他还想要带人冲进来搜查,只是郡王府终究不是一般的府邸,他一直没能得逞,可郡王府的人也没能将大理寺的人打退,双方就这样胶着起来。 “王爷息怒,那古锋手中只有许如信的证词,却毫无实质性的证据。他如今派人围困王府,也不过是困兽之斗。他手上没证据,却如此污衊王爷,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待到日后定然有他的好果子吃。现在王爷只需沉住气,那古锋比王爷要着急的。”王府的清客聚在嘉郡王身边,个个绞尽脑汁出谋划策。 嘉郡王冷哼一声,咬牙切齿:“许如信,哼,许如信!他居然敢反咬本王一口!不要让他落在本王手里,否则——”嘉郡王手上狠狠一顿,小厮新奉上的茶碗又碎裂在桌子上,茶水流了一地。 ☆、第80章 古锋 晴天正午,建于大理寺地下的刑讯室内仍旧一片晦暗,只能靠着墙壁上的数十支火把将这诺大的牢房照亮,永远照不进一丝日光。 如同往常一样,刑讯室内惨叫声此起彼伏,混杂着叫骂和哭喊求饶,让人听在耳中便觉心惊胆寒。 古锋歪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小的匕首,另一只手拖着下巴,那些嘈杂之声似乎全未入耳,眉头紧锁地沉吟着。 “报——报!古大人!”一名小吏从外面跑了进来,在古锋面前单膝一跪,“大人,那个广安侯府世子要见您。” “什么广安侯府世子,哪里还有什么广安侯府。”古锋冷笑一声,锵一声将匕首插入鞘中,别在腿上,“本官事务繁忙,哪有时间见那些闲人。让他安分些,不然就把他赶出大理寺。”反正许如信手上关于嘉郡王的那些东西他都已经拿到,这个落魄世子对于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皇帝惩办了广安侯和风琉城押回京城的那些将领,对于许如信和广安侯府的其他人却是轻轻放下,甚至没有下旨剥夺许如信的世子身份。不过连广安侯府都不復存在了,他还挂着这个世子的名头,简直就是个笑话。 “可是,许如信说他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大人。”小吏犹豫了一下仍旧禀道。 古锋眯起眼睛打量着跪在下边的属下:“难得见你这么尽心尽力,说吧,你拿了他什么好处?” 小吏吓得赶紧伏下身去:“大人英明!小的是收了点好处。”竟是一点也不敢争辩,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美玉来。 “小的以为只是传个话,无伤大雅,所以——”小吏嘿嘿一笑。 古锋冷哼一声,脚尖一踢,将那块美玉踢了起来,落在自己手里。 “这是上好的羊脂玉啊,他就这么给你了?”古锋对着光亮眯眼打量。 小吏不舍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回道:“许世子随便从身上拿下来的,小的以为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呢,要不然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收。” 古锋想了想,大概许如信已是身无分文,要贿赂人也只能拿这些随身的东西来贿赂了。只是他还真捨得出手,这羊脂玉拿出去当了也能保他几日温饱,就这样给了出去,他难道还真准备赖上大理寺了,指望他古锋一直供着他吃穿住? 古锋冷哼一声,将那块美玉收到怀里,踹了小吏一脚。 “你倒会拿本官赚外快,滚吧。” 小吏瑟瑟抬头:“那许世子那里——” “让他等着,别再出什么妖蛾子,本官得闲了自然会去见他。” 小吏得了话便麻利地退了出去,一路小跑地去了大理寺的后堂。 大理寺前院是办公之地,后堂建了几座宅子,供大理寺的官员偶尔小憩,如今只有许如信一人住在里面。 许如信等在二门处,见小吏跑了过来,忙上前道:“古锋呢?” 小吏翻了个白眼,完全没了刚才在古锋面前的唯唯诺诺,趾高气扬道:“大人让你老实等着,他得空自然会来见你。” “我有要事与他要商,你没告诉他吗?”许如信急道。 小吏不耐烦地道:“许公子,不是我说你,你也不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你能有什么要事跟我们头儿商量?我们头儿把你安排在大理寺里住着已经对你够好了,你也安生点,别老给咱们添麻烦。” “你!”许如信气得脸色涨红,这小吏拿了他的玉佩走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说的,没想到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小吏却不愿再跟他废话,转身走了。白跑了一趟腿,好处一毛没捞着,却被古大人训了一顿,他哪还有耐心去管许如信。 许如信恨恨地一拳捣在雕花墙上,却只将自己的手震得生疼。 他是想让古锋想想办法,通过大理寺的关系将许夫人也安顿一下。许夫人现在住在外面,身边虽仍有几个家生奴僕照料,但是广安侯府失势,谁又能保证那些奴僕不生贰心?况且广安侯府建府那么多年,总会得罪一些人,远的不说,现在那嘉郡王府就不是好相与的,许夫人独自住在外面,他如何能放心? 可恨那古锋为了嘉郡王的案子把他软禁在大理寺半步不得出,之前需要利用他的时候倒好说话,许夫人现在的落脚处也是古锋帮衬的,只是现在他没了利用价值,连见他一面也不得了。许如信本打算要么能求动古锋利用大理寺的势力庇护许夫人,再不济放他出去,由他亲自守在许夫人身边。可谁能想到古锋这样不要脸,利用完了他就将他扔到一边见也不见。 许如信站在二门处焦灼地思索了片刻,抬脚就往外走。还没走出连着前院的小花园,便有几名大理寺差役冒了出来,二话不说将他押回了后堂。 “古大人有令,没有他的命令,许公子不得擅自出入大理寺。”差役将他推进房里,面无表情地说完便退了出去,这一次竟连门也给锁上了。 许如信跑到门边用力晃了晃门板,怒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他了,放我出去!混蛋!”外面自是无人应声。许如信连踢带踹地折腾了许久,既打不开房门也叫不来人,竟是一丝办法也无。 古锋翘着腿喝着酒,坐在案边翻看着许如信呈交给他的关于嘉郡王的罪证。不得不说嘉郡王实在十分谨慎,落在许如信手里的证据完全不足以指证他什么,更别说他还是皇帝的叔叔,没点实质性的证据根本动不得他分毫。 可惜他好不容易揪住这条大鱼,现在却毫无办法,就这样僵持住了。那凌戟奉皇命督办此案,却直到现在也没过问过。古锋不指望那个滑不熘秋的神武侯能真下力气查明此案,将嘉郡王绳之以法,别给他添乱就算不错了。早在启明书院的时候他就看清了,那凌戟的确有才情有能力,但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即要得名还要得利,从来不会白白地去做一件事情,这样一个沽名钓誉之辈却白得了一个贤名,实在令人不忿。 正想着,又有小吏跑进来传道:“头儿,那个傅大公子来找您。” 古锋一怔,抬头看他:“人在哪儿?” “在大门外面等着呢。” “蠢材!怎么不把人请到偏厅里去!”古锋将案卷扔回桌上,起身往外走:“傅大公子身子弱,这天寒地冻的你让他在外面等着,冻出个好歹来我们怎么向傅老爷子交待?!”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小吏忙应道。 古锋亲自到大门外将傅晋玉迎了进来,却见傅晋玉带着个小厮站在外面,身披银色大氅,一张脸白得都快赶上那大氅的颜色了。 傅晋玉体质从小特殊,春夏时还好,天气一冷就显出弱症来,傅老爷子对这个长孙便多了一份疼爱,皇帝亦是钟爱这名臣子,要是让他在大理寺外冻着了,古锋知道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 “快进来快进来,来过那么多次了,不用人请你也该自己进来啊。”古锋拉着人往院内走去,又一迭声地唤人去将偏厅里的炭火烧得旺些。 傅晋玉玉白的面色微微一红,跟着古锋往大理寺内走去。 “这里好歹是衙门,我岂能说进就进。倒是你,总也不回府,一直住在衙门里,算个什么事。”傅晋玉道。 古锋头也不回:“你是什么身份?便皇宫也是说进就进的,这大理寺衙门你倒客气个什么?”至于他不愿意回那古府,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古锋带着傅晋玉进了衙门里专门接待客人的偏厅,他的铺盖在偏厅旁边的那座小院子里,住在衙门的时候就在那院子里落脚,后堂反倒只关了许如信一个人。 古锋亲自倒了热茶奉到傅晋玉手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第70页 “你有什么事?” 傅晋玉喝了一口热茶,轻轻吁了一口气,看向古锋。 “听说你派人围困嘉郡王府已逾三日。皇上虽没说什么,只怕你也不好再继续围下去了。” “我知道。”古锋有些烦躁地扒了扒头髮,“可恨那嘉郡王府势大,我不能带人进去搜查一番,拿不到证据,如何治他的罪!”他最多能再围困嘉郡王府两日,再拖下去就是皇帝也容不下他如此胡作非为。到时候让嘉郡王踹过气来,就更难对付了。 古锋撇了傅晋玉一眼:“你如果是来劝本官收手的,那便大可不必了。如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把嘉郡王拿下,本官这大理寺少卿大概也要做到头了。” “丢官还是小事。”傅晋玉瞪了他一眼,“要是嘉郡王想要对付你,皇上再对你生了嫌隙之心,我看你怎么办?!” 古锋嘿嘿一笑,摩挲着茶杯没有说话。 傅晋玉嘆了一声:“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没有用。我这两天职务之便探了探皇上的口风,只怕皇上对嘉郡王仍是念着旧情的,你要给嘉郡王定罪可以,但是千万把住了度,别让皇上厌弃了你。” 古锋点了点头,傅晋玉又道:“神武侯虽然至今未动,想必他也是自有主张的。我知道你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但是现在却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我已经去神武侯府拜会过了,你也抽空去同凌戟商量一下。这件事神武侯实在是不用着急的,横竖皇上也怪罪不到他,你便要主动一些,没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古锋笑着看向傅晋玉:“多谢傅大公子为着在下的事如此费心周旋。” “你知道就好。”傅晋玉轻哼一声,手指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佩饰,“如果你真的能将嘉郡王府的案子办好了,这样大的一个功劳,从此之后便用不着我在一旁乱操心了。” ☆、第81章 备嫁 古锋忙着调查嘉郡王的这些时日,领了皇命要主理此案的神武侯凌戟却在日日在府中悠闲自在,最近几日神武侯府更是热闹非常,全因郑茉芳快要出嫁了。 郑茉芳虽然住在神武侯府中,却也沾不上神武侯的光,自然攀不上达官贵人。所幸郑小姐本人并非眼高于顶的女子,凌夫人给郑茉芳相中的是一个在京待考的举人,与郑茉芳是同乡,年方二十。方侯爷也考察过此人,很是有几分才华,来年春闱要中个进士应是不难,最重要是人品端方,谦谦君子,正是值得女子託付终身的良人。 如今凌夫人大张旗鼓地给郑茉芳置办起各色嫁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神武侯府的郑小姐待嫁了。 “郑小姐要嫁给谁?”总有些人好奇打听。 那举人有着文人的清高,只想凭藉自己的真才实学步入仕途,不愿意借神武侯府的势,因此两方十分有默契地没有公布男方的身份,任凭外人猜测。 “还能有谁?凌夫人将郑小姐从家乡里带出来,就是当成儿媳妇带在身边的。郑小姐要嫁自然只会嫁给神武侯。” “听说神武侯当初离开平国公府,弃笔从戎拼下不世功劳,就是为了风风光光迎娶心上人。” “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郑小姐太有福气了,凌侯爷这样的男人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在京城的夫人小姐圈子里这件事算是近期传播比较广的一则八卦。 凌戟对于贵夫人们的八卦自然是一无所知的,悠闲自在了十几天之后,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古锋逮到了衙门里。 “这件案子也是你的差使,难道你想什么都不干白拿功劳?!” 凌戟抬眼看了古锋一眼:“你要拿办皇上的亲叔叔,功劳从何来?不被皇上穿小鞋就是万幸了。” “那你也别想逃。”古锋哼了两声,斜眼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凌戟默然片刻,才又嘆了一声:“古锋,我知道你向来偏执,但这是朝堂,不是书院。古语有云难得煳涂,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连皇上都不愿意计较了,你又何必揪住不放。你揪出来一个嘉郡王,这天下的贪官污吏也不会少上一成,不该拿的银子也不见得就少拿了。” “你难道真不打算出手?”古锋脸色一变,“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初平国公府被诬陷,嘉郡王可少不了掺了一脚,说不定还是主谋,你甘心这样放过他?!” 凌戟笑了笑:“这便是皇上的高明之处。当年他未必不知道这是一场诬陷,只是他需要一个理由对付勛贵世家,还有什么比他们内乱起来给他送刀更省力气?皇上的目的只是削弱世家势力,所以查封了平国公府之后他便对府里的主子奴僕们轻轻放下。在这件事情里面嘉郡王和广安侯府的所作所为甚和圣意,而他赦免方府之人,这个大大的人情本侯必须领会,本侯也愿意领皇上这个人情。” 古锋已是面沉如水,冷冷道:“所以现在你是要还皇上这个人情了?凌戟,你果然适合为人臣子。” “本侯只是没有古大人这样嫉恶如仇的大善。”凌戟笑了笑。 古锋冷冷看着他,半晌却笑了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在书院里时你是名动京城谦谦君子,我则是地痞无赖,谁能想到如今竟是你对我说出这样一句话?” 凌戟仍旧淡然笑着,没有应声。 古锋面色却又渐渐沉郁下来:“当初那江边堤坝便是因为这些人的大肆贪墨才建得那般脆弱无用,险些酿成大祸,殃及数万百姓。难道这样的事实,也不能捍动凌侯爷那颗七窍玲珑心?” “可是最终并未殃及百姓。”凌戟笑道。 “那是你用银子堆起来的结果。”古锋面色冷硬,“万一你未能及时弥补,大祸早已铸成!” “没有万一。”凌戟淡淡道,“我及时弥补,并且一切安好,这是惟一的结果。” “你!”古锋一甩衣袖,“真是油盐不浸!” 凌戟笑着看向他:“古大人不知在下所求,我也不强求古大人贊同于我。虽然在我看来,天下之势已然大定,清官也好贪官也好,都是这个大势的一份子,抓出一只两只蠹虫出来亦是于事无补。若要轰然改势,必然需要一场举世震惊的大变动,这不是一人两人之事,也非一日两日之功。皇上现在所做的,心中所图的,在下斗胆猜测一下,定然就是这样一场变革。所以皇上从不拘于小节,只要能完成他心目中的大业,所有人都只是棋子而已,在他眼中只有可用与不可用之分,没有贪官清官之分。” 古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凌戟看着他,笑了笑继续道:“虽然如此,这王朝这天下,却也少不了古大人这样的人,否则不过是一潭越搅越浑的水,没有清流涤盪,终将变成一潭泥沼。皇上正是知道这般事实,才会对古大人青眼有加,圣眷不衰,大人如今所要做的只是坚持本心。” 古锋眉峰一挑:“现在不是要凌侯爷教导本官如何做,凌侯爷却又作何打算?!” “皇上委任我督办此案,不是要我同古大人一道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凌戟笑了笑,“古大人要坚持本心,本侯亦不能脱离了本分,这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大人只管放手去做,其他的一切有我。” 古锋看了他半晌,突然摇头一笑。 “怪不得当初在书院时你这沽名钓誉之辈却能得到那么多人拥簇,如今让你这三言两语一说,你什么都不用干,本官还要感谢你在后面兜着这个烂摊子?” 凌戟笑着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古锋反倒无话可说了,一时沉默片刻,才又笑道:“好,本官便信你这一回。” 凌戟端起茶盏来,却被古锋一把挥开:“还喝什么茶,走,本官请你喝酒去,侯爷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凌戟被古锋拉了起来,径直往大理寺外走去。 “王爷,小的探听得一清二楚,这件案子还是那神武侯凌戟主理,古锋不过是个跳樑小丑。不管那古锋如何上窜下跳,只要凌戟不愿深究,这件案子便可轻轻放下。这本也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是与王爷的旧情的,只是那古锋拿着黑白善恶的大道理来压皇上,皇上向来好面子,自然不愿意被人垢病,这才委任了凌戟来办此案。” 嘉郡王坐在书案后面,眉头紧皱地听完来人禀报。 “就这样?”嘉郡王不耐烦地起身,“那凌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初那崔如诺的案子还不是他布下的局!”好像就是从今年开始,朝堂里突然多了些让他们这些老人们都看不顺眼的芝麻小官,譬如林玄英,譬如古锋,凌戟不是芝麻小官,却是个更大的麻烦! 底下坐着的清客沉吟片刻,禀道:“至今只有古锋在一意孤行,神武侯却一直没有露面,会不会是——神武侯也不愿小事化大?”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尤其是这个凌戟!”嘉郡王面色阴沉,来回踱了几步,“本王听说,凌戟快要成亲了?他那未婚妻,还是他的远房表妹,颇得宠爱?” 下面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王爷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 “都说神武侯凌戟是个风流多情种。”嘉郡王突然冷冷一笑,“若是本王捏着他未婚妻的性命,你们说,他会不会为本王所用?!” “这……”众清客都沉吟起来,隐隐觉得不妥。 “王爷,重要的不是神武侯如何做,而是皇上的态度,我们何必铤而走险——” “不必说了!”嘉郡王一挥手,冷笑道,“你们以为皇上真是顾念本王这个亲叔叔?他但凡有一丝顾虑,又怎会纵容古锋至此?他不过是在等,等着对他最有利的时机出现。本王绝不能坐以待毙!” “是,王爷英明。”众人无法,只能纷纷附和。 嘉郡王面上露出一丝晦暗笑容。皇上现在对于如何处置这件事仍旧犹豫不决,才会作此安排,若论这世上还有谁能左右皇帝的想法,那便非凌戟莫属了。只要凌戟为他所用,未偿没有一线生机。 神武侯府角门外,两辆马车停在那里,方越笙上了第一辆,又冲着门里喊:“快一点啊,不是要去买首饰么,再晚点店铺该关门了。” 郑茉芳与贴身丫鬟从角门里走了出来,无奈道:“我说不用着急的,何必今天去买,明天去也是一样的。” 第71页 “那怎么行。”方越笙道,“那一套头面是今年新出的款式,师傅只打了那一套出来,镶嵌的宝石都是顶好的,万一被别人买走了可就没有了,就算想自己打也找不齐材料。别废话了,小青快点扶你家小姐上车。” 郑茉芳本来在屋里绣着自己的嫁衣,却被方越笙急匆匆地拖出来,非说在首饰铺子看中了一套头面,回来娶银子要即刻买回来。 方越笙这样的态度,让郑茉芳感到心里一暖。若不是真的拿她当自己人看,又怎么像这们对她? 两辆马车慢慢驶离神武侯府,几道人影却突然从暗处显出身形,一齐向着马车追去。 ☆、第82章 绑架 两辆马车一路向大街上驶去。方越笙坐在车里,只觉车身一震,转瞬间却又恢復平稳,便也没有在意。 车里瀰漫起一股甜腻的香气,闻着便让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方越笙打了个呵欠,强撑着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有些疲惫地靠在车壁上休憩片刻。 半个时辰过去,马车还在向前驶进,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方越笙这才疑惑起来,掀开车帘想要问一问车夫,却见四周尽是树林荒糙,哪里是通往金铺的路? “停车!”方越笙怒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车夫战战兢兢回过头来,面上又怕又愧,颤着声音道:“小少爷,他们抓了小的妻子,小的这是不得已啊!” 方越笙懒得听他废话,上前去抢他手里的缰绳。 还不等马车停下来,周围突然出现了几个衣着灰扑扑的男人,长相个个都不起眼,却目露精光,隐含血腥之气。 方越笙心下一凉,不知道这是招惹了什么人,竟然要绑架他和郑茉芳。 灰衣人跟着马车飞掠了片刻,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两辆奔马都渐渐停了下来,郑茉芳和她的丫鬟也发现了不对,焦急地撩开车帘往外看,两人的脸上都还有些睡意朦胧,看到外面的情形却是忍不住惊吓出声,瞬间清醒了过来。 “方少爷还是安分些,我们兄弟奉主人之命,请这位郑茉芳小姐过府作客几日。”一人阴恻恻开口道。 方越笙一愣,居然不是劫他的?郑茉芳一个弱质女子,怎么会有人这样大张旗鼓地绑架她? 不等他想清楚,灰衣人已经利落地出手,将郑茉芳和小丫鬟抓了起来。 “还请方少爷回去告知神武侯,他的未婚妻在我们王爷手上。要如何做,可要请他想清楚了!”说完掳着郑茉芳就欲离去。 “什么?什么未婚妻?”那叫小青的小丫鬟已经吓得大叫起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小姐哪里是侯爷的未婚妻?!” 郑茉芳也仍旧懵懵懂懂,只是咬着嘴唇强忍恐惧,勉强自己冷静自持。 方越笙虽不知道这些灰衣人到底是干什么来的,看这情形却也明白了一些,想是有人要抓住凌戟的所谓未婚妻威胁凌戟为他们做事,只不过怎么会把郑茉芳当成凌戟的未婚妻却是匪疑所思了些。 灰衣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当是这小丫鬟虚张声势,也不耐烦与他们细细分说,一挥手道:“带走!” “慢着!”方越笙急道,“你们抓错人了!她真的不是凌戟的未婚妻!” 这些人的目标大概是他,让郑茉芳一个纤弱女子替他受过,他如何能够心安?何况郑茉芳容貌不俗,被这些人抓去万一受了什么侮辱,让她以后怎么活下去?便是没有出事,这被劫掳的事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是损害。 “方大哥,你不用多说了。”郑茉芳突然开口道,“请你尽快回去找凌侯爷,让他一定要想办法救我。我等他。”竟是默认了灰衣人的说法。 灰衣人掳着郑茉芳转身欲退。嘉郡王只让他们将人完好地“请”回去,他只是要威胁凌戟替他做事,可不是要逼他狗急跳墙,因此自然不敢使用太粗鲁的手段。 “站住!她不是凌戟的未婚妻,我才是!”方越笙眼见着他们要走,急道。 几个灰衣人果然停了下来,只是打量他的目光却十分怪异。 郑茉芳也着急了起来。她虽然不懂政事,听这些人的话也大概知道他们要威胁凌戟做些不好的事。如果只是她被抓走了,凌戟尚不至于关心则乱。万一是方越笙被抓走——这些时日以来她将凌戟和方越笙的事情看在眼里,凌戟有多在乎方越笙她无比清楚,到时候凌戟会做出什么来可就无法预料了。 “方少爷你胡说什么。”郑茉芳急道,“我才是侯爷的未婚妻,你一个男人说什么未婚妻,真是惹人笑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去掐小青。小青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虽然吓得泪汪汪仍旧点头道:“没错,我们小姐才是未来的侯爷夫人。” 方越笙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凌戟的功夫,面对这些杀手毫无一争之力,只是无论如何他一个男人也不能让女人替他挡祸,若是如此他在凌戟面前也要抬不起头来。 “你才惹人笑话,凌戟根本没想过要娶你,他从来喜欢的都是我!”方越笙昂首向着几名灰衣人,“你们抓她走没有用,凌戟才不会担心这个女人。” “你太过分了!”郑茉芳泪水涟涟,面上显出几分怆然,也分不清是演戏还是真的伤心了,“我向来侍奉凌伯父凌伯母如公婆,凌伯母早就属意于我,不然我也不会跟着凌伯母来到京城。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凌伯父和凌伯母早就与家父家母定下亲事,你又有什么?” “你说的那些有什么用,凌戟的心在谁身上一目了然!” 几个灰衣人面面相觑,哪里料到会发生这种荒唐的状况。 “这神武侯倒是艷福不浅……” 为首那人冷哼一声,一挥手道:“都别争了,全部带走!你!”他将小青一把推出去,“回去告诉神武侯,就说我们王爷请他的两位未婚妻过府作客几日,还请凌侯爷万事三思而后行!” 说完亲自去抓了方越笙,一行人飞快地离了这片树林。小青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愣怔了半晌,这才抹了抹眼泪,拔腿往回跑去。 砰地一声,门扇被踢开,被蒙住双眼的方越笙和郑茉芳被人推了进去,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脚跟,身后的门又轰然阖上,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方越笙手忙脚乱地把布条扯下,跑到门窗边拉了半晌,自然纹丝不动。 郑茉芳也缓缓把布条摘了下来,面上露出一丝惊惶,打量着身处的这间屋子。 房间内没有什么摆设,却干净整齐,桌椅的木头也是上好的。想到灰衣人说的什么王爷,想来这里也是富贵之地。 方越笙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坐在椅子上。郑茉芳还在四处打量,一对上方越笙的视线,却又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去。 方越笙狐疑地看了她片刻,才开口道:“茉芳,你不会还对凌戟旧情难忘吧。”刚才那番争辩已然带着真情流露了,平日里大概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让这个女孩把那些情愫宣之于口。 郑茉芳身躯一震,紧张地抓了抓衣袖,却未开口反驳。 “唉呦。”方越笙摸着额头低吟一声,“真是好麻烦。” “我已经是要嫁人的人了。”郑茉芳抬头看着他,眼里有些湿润,“我不会对侯爷说什么的。” “我不是怕你说什么……”方越笙低嘆一声,歪头思索了半晌,咕哝道:“凌戟这么一个长相俊美身家丰厚的单身新贵,好像还真的让人遐想呢……蓝颜祸水啊。” 此时那蓝颜祸水略带微醺地回到府里,却被一身狼狈的小青砰地一声扑到脚边。小青抬头看着他,嘤嘤地哭道:“侯爷,你快去救救方少爷和小姐吧!” 凌戟眉头微皱,俯身看着小青:“越笙怎么了?说清楚!” 小青哭哭啼啼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她本来也不甚清楚,好在将灰衣人的话记得十分清楚,一字不差地说给凌戟听。 “王爷?”凌戟低念道。 嘉郡王竟然直接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小青说完之后跪在地上默默抹眼泪,凌戟沉默了片刻,一转身又出了大门,脚下生风吹起玄色衣角凌乱翻飞。 他本不欲多生事端,这毕竟是帝王皇族的家事。可是他劫了越笙,他居然敢动越笙! 手心紧紧握起,青筋浮现在手背之上,指间咯咯作响。 刚才在古锋面前所侃侃而谈的那些朝堂局势为官之道全然化作飞灰浮尘,在迈开的步伐间尽数消散。 说到底,他的底线只有一个而已,那便是方越笙。 ☆、第83章 救人 方越笙和郑茉芳被关押的房间里,两人一人占着桌子的一边,静默地对坐良久,谁也没有出声。 郑茉芳有些不安地打量方越笙,却见方越笙只是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大哥……”郑茉芳半晌还是开口唤道。方越笙抬头看她,郑茉芳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方大哥,我实在没有跟你争夺什么的意思。只是这些人一开始只抓了我还好,如今抓了你过来,侯爷不知道会有多担心,我怕他关心则乱,万一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我虽不懂什么政事,却也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我知道你的顾虑。”方越笙托着下巴嘆道,“但是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子独自被人抓走?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何况你是代我受过,我若缩在后面,以后都没有颜面去见凌大娘。” 郑茉芳脸一红,她还担心方越笙介意她对凌戟的心思,现下一比,却是她小人之心了。 方越笙手指在桌面上划了划,又道:“凌戟……他不会束手无策铤而走险的,没有人能逼他到那个地步。他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他。” 郑茉芳有些艷羡地看着他。曾几何时,她的心中也是这样地信赖着凌戟,那时候她以为凌戟会成为她的夫君。 如今,她却是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看着方越笙精緻如画的面庞,微蹙的俊秀眉峰更添清雅。 还好。郑茉芳私心里涌起一丝深埋的酸涩的妒意,还好凌戟满心满眼都是方越笙,他永远不会属于其他任何女人。 砰地一声,一个包裹从大理寺后院一角的院墙里扔了出来,又是一阵细碎的声音,一个人影狼狈地出现在墙头上,向四处看了看。 院墙外面是个偏僻的小巷子,平常就少有人经过,现在天色将晚,正是寂静无声。许如信抬袖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小心地翻过高高的墙头,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距离,一咬牙跳了下去,正摔在先前扔出来的包裹边上。 第72页 “咝——”许如信长吸一口气,脚腕处传来一阵疼痛,似乎扭着了。 “混蛋古锋,我们来日方长,你等着!”嘴里狠狠地低声骂着,许如信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包裹,一拐一拐地向巷子外面走去。 刚走出巷子,斜对面便是大理寺衙门的正门,却见一个熟悉身影纵马停在那处,翻身下马,上前砰砰砰地敲起门来。 许如信藏回巷口,探头向外打量,借着朦胧灯光看清楚,那人竟是凌戟。 只是此时的凌戟却没了往常那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自若,显出几分气急败坏的阴沉来。 许如信有些疑惑。凌戟是个心思深沉之人,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失态? 后面跟着的一名小厮看上去人高马大,身上带着常人没有的肃杀之气,不似一般的家僕,大概是跟随凌戟从军过的士兵,如今却在侯府当了一名随身小厮。 小厮劝道:“侯爷,小少爷被那王爷抓住,我们直接打上门去把小少爷救出来就是,何必要来这大理寺?!那些官员有个鸟用?” 许如信心中一动,眉头紧紧皱起。 小少爷?那是谁?神武侯府的小少爷,难道是——越笙? 古锋和凌戟正在在办嘉郡王的案子,是嘉郡王抓了越笙?! 凌戟冷冷道:“打上门去?你知道少爷被关在何处,你又要打到哪个门上去?” “这——”小厮犯难了,垂头思索去了。 衙门内传来一阵人声,不多时大门便开了一条fèng,探头出来的衙吏一见是凌戟,忙出来行礼。凌戟看也没看他,大步迈进门槛。 “古锋在哪里?让他立刻来见我!” 许如信靠着巷口思索了片刻,勐地一捶墙壁,又向着巷子里面跑去。 以前他害怕嘉郡王要报復他会对许夫人不利,现在看来,嘉郡王只顾着自保,其他的他暂时还顾不上,许夫人应该还算安全。只是越笙—— 眼前闪过方越笙含笑的眉眼,如此清澈,如此温暖,曾经只属于他,却是他亲手推给了别人。 如果没有凌戟的插啼,如果没有他奉广安侯之命诬陷平国公府那一案,也许以后他会和方越笙各自娶妻生子,仍旧情同手足。 可是一切都被打乱了,乱得让他措手不及。他嫉妒凌戟对方越笙的占有,却并不渴望与方越笙有肌肤之亲。但如今得知他身陷险境,许如信只觉得一颗心都像浸入了寒潭,沉重又冰冷。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许如信艰难地又翻墙回去,一身狼狈地向着前院跑去。 古锋醉醺醺地卧在榻上还未起身,却被肆无忌惮闯进来的凌戟一把从榻上掀了起来。 古锋握着他攥住自己衣领的手,眉头皱起:“凌戟,你发什么疯?” “古锋,你不是要扳倒嘉郡王?”凌戟双目灼灼地望着他,“我答应你了。” “什么?”古锋仍旧有些目眩,按了按额角,“你下午才跟我说的头头是道,现在却又是要干什么?” 凌戟眼中寒光闪动,还未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两人转头望去,只见许如信挣开几名衙吏的拉扯,踉跄着闯进房里。 “凌戟,我可以帮你救越笙!”许如信粗喘着说道。 古锋望着他凌乱的头髮,划破的衣衫,挑高了一边眉头。 “许如信,你居然企图逃跑?!” 许如信没有理会他,上前拉过凌戟,定了定神道:“我对嘉郡王的各处宅院比你们熟悉,我可以帮你救越笙出来!” “怎么是方越笙被嘉郡王抓了?”古锋明白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凌戟,“侯爷也有失算的时候哪。嘉郡王也是狗急跳墙,他招惹谁不好,偏惹了凌侯爷这样‘公私分明’的大忠臣,这下可如何收场喽。” 这凌戟将江山社稷帝王心术扯了一堆,不过是要置身事外。如今那方小少爷被抓了,他倒是要果断出手了。 “看在嘉郡王爷帮了本官这样大一个忙的份上,将来本官必定给他安排一个舒适一些的牢房。”古锋心情很好地拍了拍凌戟的肩膀。 凌戟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视线转向许如信,握着许如信的手腕,却让许如信疼得手臂一颤,冷汗都要顺额而下。 “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凌戟道。 ☆、第84章 对策 许如信将他所知道的嘉郡王各处的宅子都列了出来,凌戟调来一列侍卫,分头前往各处查看。 “古锋派人将嘉郡王府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抓了人只能往外藏。”许如信道。 古锋拿着许如信写下嘉郡王各处宅子地址的那张纸看了看,嗤笑一声:“你知道得倒是清楚,看来你跟嘉郡王没少狼狈为jian。” 许如信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睫。那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朝堂之上皆蠢材,只有他耳聪目明,看得清楚。没想到广安侯竟然做出那样的事,曾经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笑话,现在想来,那时的他何异于跳樑小丑? 当初陷害平国公府的时候他没有分毫手软,他以为自己果断英明,现在转头来看,一切真相大折,他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人。现在他又有何颜面求得越笙的原谅? 凌戟在一旁沉默了片刻,向古锋道:“古锋,把你的人撤回来。” “不行。”古锋皱起眉头,“本官包围了嘉郡王府,皇上一直态度未明,这不只是对我的警告,更让多疑成性的嘉郡王快要沉不住气了,他走这一步昏招就是狗急跳墙了,现在撤了人岂不前功尽弃。” 凌戟冷冷看着他:“他抓了方少爷来威胁本侯,本侯不能没有一点表示。” 古锋挑了挑眉头:“你也知道他要威胁你,自然要方少爷活着才能威胁你,嘉郡王指望你在皇上面前替他脱罪,他定然比你还着急方越笙的性命。” “少爷不能有一丝损伤。”凌戟目光更显森冷,“古锋,我再说一遍,撤了你的人。” 古锋见他如此,知道此事是毫无转圜余地。“你对那小子倒是关心得很。”古锋撇嘴笑了笑,“他一个大男人,就是受点伤又算什么?凌侯爷这么无微不至,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抓走的是侯爷夫人呢。” 凌戟只是沉沉地望着他,当真不再多说什么。 古锋也不敢执拗太过,左右凌戟已经要对嘉郡王出手,他这边半途而废也不算无功而返。 “好好,我马上让他们回来。”古锋举起双手道,“侯爷有令,本官怎敢不从啊。” “我会派人暗中监视嘉郡王府。”凌戟道。 恐怕这也不是为了监视嘉郡王,多半是还为了那方越笙吧。古锋自己倒了一杯浓茶来醒酒,再看凌戟已经起身要离开,许如信看也不看古锋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凌戟。”许如信在走廊上叫住凌戟,有些为难地犹豫了片刻,“以前的事,我自知无颜面对越笙。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越笙救回来。如果你找到任何线索,希望不要瞒着我,我们都是为了越笙好。” 凌戟听完,也没有应承什么,仍旧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出了大理寺,凌戟没有回神武侯府,却径直去找林玄英。 到了林府门外时已是月上中天,凌戟让小厮拿了他的贴子过去敲门,不多时便中门大开,林府的大管事领着几个门人将凌戟迎了进去。 “没想到侯爷深夜造访,多有怠慢,还请侯爷海涵。”林府管事陪着笑脸道,“我们少爷在书房会客,请侯爷移步。” 凌戟点了点头,跟着林府管事向着院内走去。到了书房院外,管事向里通传了一声,便恭身退下。凌戟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迎面选看见方越棋正坐在临窗的矮榻上,手里捏着一卷棋谱,面前看着一杯香茗,一个棋盘,正在自己研布棋局。 凌戟眉头一挑:“方越棋?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言语间很有一番大家长质问的味道。 方越棋眼皮一跳,面色不善地冷哼一声,却是理也不理他,继续低头摆弄棋盘。 林玄英从里间撩帘出来,笑迎道:“凌戟?稀客啊,你怎么来了?”凌戟天天跟着方越笙你侬我侬的,何曾想到过他这个昔日挚友? 凌戟也不再去管方越棋,连林玄英要去给他倒杯茶水也制止了,开门见山地道:“玄英,崔如诺一案中,你在工部衙门的卷宗里整理出来的那些证据,如今在哪?” 林玄英一怔:“崔如诺一行人早已伏法,怎么又想起这一茬来了?” 凌戟眸色一沉,三言两语将嘉郡王绑架了方越笙和郑茉芳的事说了清楚。方越棋先跳了起来,也顾不上黑白玉棋撒了一地,急道:“越笙被嘉郡王抓了?!怎么会这样?!” “嘉郡王的目标是我,是我连累了越笙。”凌戟面上显出一分痛色,手心紧紧握起,压下心中浮起的那一丝慌张。 看方越棋着急的模样,凌戟又道:“我已经派人暗中打探越笙被关押的地方。” 方越棋有些怔然地坐了下来,林玄英走过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凌戟。 凌戟眸色一暗,冷冷道:“是我大意了。赫赫京城天子脚下,我竟没料到他敢在京城里直接下手。” “你要那些卷宗,是想找嘉郡王的罪证?”林玄英有些明白过来。 凌戟只是道:“这本就是我的差事。”只是以前他不想多管,现在他却不能不管。他可以不理会那些人贪墨了多少银两,违背了多少圣意,他没有古锋的嫉恶如仇,他们只是不该把主意动到越笙的头上。 “我知道了。”林玄英点了点头,“明天我会整理出来,送到你府里。只是,里面并没有嘉郡王直接的贪墨证据,恐怕起不了多大作用。” “聚沙成塔。”凌戟低声道,“何况——我不需要用证据将他定罪,我只是让皇上看一看,他的这个叔叔到底给他江山蛀下了多大的祸患。” 皇帝也许也会不在乎他的叔叔到处搂钱,但是他的江山却是他的底线,如同方越笙之于他,一旦被人动了,任何公理人情都要靠边站。到时候,只怕皇帝比他更憎恶嘉郡王。 凌戟与林玄英言简单商量完毕,自然没有闲心多留片刻,他看向方越棋,皱眉道:“跟我一起回府吧。” 第73页 方越棋还在慌张,这一次却比平国公府被抄检时更加不知所措。至少那个时候他们全部人都仍在一起,现在越笙却被人掳走,不知道关在何处,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林玄英看了看他,道:“不用了,越棋关心则乱,他没你的城府,万一在方老爷方夫人面前露出点什么,还不得乱成一团。就让他留在我这里吧。” 凌戟看了他一眼,方越棋却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回去!”他拍了拍脸颊,让自己不那么心神不定,“我……我会镇定下来,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凌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方越棋连忙跟上。 林玄英无奈,只能将两人送出大门,又牵了一匹马来给方越棋骑。方越棋心不在焉地踩着蹬子上马,却差点踩空,踉跄了一下。 “你行不行啊。”林玄英扶了他一下。方越棋却顾不得搭理他,翻身上了马背,紧紧地追上了已经跑出去一小段距离的凌戟。 嘉郡王府,小厮慌里慌张地跑向嘉郡王的院子,大声道:“王爷!王爷!王府外面围着的人散了,大理寺的人回去了!” 嘉郡王闻言,勐地松了一口气。一旁清客拱手道:“王爷果然神机妙算,打蛇打七寸,我们拿住了神武侯的软肋,眼前困境便轻易破解了。” 另一人道:“王爷,既然府外围困已解,您要不要进宫一趟?那古锋如此胆大妄为,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 嘉郡王皱眉想了片刻,却终究不敢去见他那个皇帝侄子。他摆了摆手道:“皇上虽然将那些参奏本王的奏摺留中不发没有声张,对于古锋的大不敬之举同样也未斥责。他心性向来难以猜度,本王如今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只有一样,皇帝十分倚重凌戟是众所周知的。传令下去,看牢那两个人,绝对要紧紧地捏在本王手里,本王就是要凌戟替本王做这个马前卒。” 他这些年过得太过安逸,因此失了谨慎,手脚伸得太长便留下了太多破绽,已经难以一一抹平。 如今利用凌戟和古锋替他办妥这件事,也算物尽其用人尽其材了。 “待此事一了,本王便奏请皇上,将爵位传于世子,本王也该去怡养天年了……”嘉郡王长嘆一声,闭上酸胀的双眼躺了下来,清客们不敢再扰,忙躬身退了出去。 咔啦一声,门外传来一声响动,累得趴在桌子上的方越笙迷迷煳煳地醒了过来,没有灯的房间里仅靠着月光照亮出一点模煳的影子,有一个人影就这样打开门走了进来。 “凌戟?”方越笙心里一动,嘀咕着唤了一声。 那人拿着油灯,灯光下的脸却十分陌生又平平无奇。那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灯和托盘放下,冷冷开口道:“吃饭。”说完便又走了出去,将门锁紧。 “什么啊,不是凌戟……”方越笙咕哝着,又趴了回去。他对凌戟十分有信心,因此心里并不觉得惶恐,总觉得凌戟会突然打开门,微微笑着走进来,对他说:“笙儿,我来了。” 眼看着天黑又要天亮,一天一夜过去了,凌戟仍旧没有出现。 方越笙将托盘里的饭菜端过来,两菜一汤,还有两碗米饭,绑架他们的人倒是没有要刻意虐待他们。 郑茉芳也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看看周围,面上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了。再看到方越笙端来饭菜又拿来油灯,坐在她的身边,郑茉芳这才微微安心下来。 方越笙将筷子分给她,说了一声:“吃点东西吧,不能总饿着肚子。” ☆、第85章 救人 凌戟派出数十人分头探查嘉郡王在外的别院,一天过去了,却毫无收穫。 “怎么会这样?!”许如信心急如焚,反倒是凌戟沉静地坐在那里,不见一丝慌张。 许如信心里不忿。凌戟从前对越笙有多殷勤他是知道的,不管越笙如何冷淡对他,他见了越笙仍像蜜蜂见了蜜似的不屈不挠地贴上去,越笙断了一根头髮丝他都要殷勤半天。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此人对越笙居然一直抱着那种心思。 现在越笙那蠢货显然不顾世俗礼法地接受了凌戟,如今更是因为凌戟遭到连累,身陷险境。凌戟的态度却一直是这副不阴不阳的模样,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许如信越想越觉得越笙亏得慌,又隐隐觉得自己也亏得慌。 如果凌戟是这种得了手便丢开一旁的性子,那跟他又有什么不同?凭什么他可以得到越笙,得到今天的这一切,而他许如信却在越笙的心里失去了地位,别说亲密如往昔,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古锋看了他一眼,手里拿着两根狗尾巴糙抽了许如信一下。 “许世子,你那是什么脸色?做甚这样看着凌侯爷?”古锋坏笑了两声,“莫不是又起了什么坏念头?!侯爷,此人向来插鄙无耻,本官看此人十分不可信。我们只照着他给的线索去查,自然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你胡说!”许如信气得脸色胀红。这混蛋古锋,居然给他安上这么大的罪名,现在明明是他最忧心越笙的处境。 凌戟淡淡地看了许如信一眼,仍旧没有出声,手指点在桌面上,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许如信唿地站起身来。 “罢了,当初你们跟我越笙就不是一类人,如何指望你们有多用心。我自己去找!”说完转身就走。 古锋忙在后面喊叫,许如信却完全当听不见,转了几个弯就消失在院子外面。 “来人哪,把许如信给我关起来!别让他添乱!”古锋怒道,唤来下人连连指使,“给他三分颜料他就开起染坊来了,让他明白明白他的身份!” 凌戟起身走了出来,经过古锋时只说了一句:“古大人查了嘉郡王这么些时日,手中定然收集了不少材料,麻烦古大人全部送到神武侯府。” 古锋皱眉道:“都是些道听途说之物,根本作不得准。我若有能定罪的证据,如何还会如此一筹莫展。” 凌戟撇了撇唇,露出一个含着冷意的笑容来。 “古大人还不明白么?你有没有证据不要紧,重要的是皇上如何想。” 古锋皱起眉头。这与他一向的理念完全相悖,这是朝堂上的权谋争斗,别说是嘉郡王这样做下了不法之事的人,便是毫无过错的忠臣,因为无中生有的污衊而遭贬斥严惩的人又何偿少了?只是他向来不喜此道,所以他只愿在大理寺一心办案,从来不愿意沾染朝堂派系相斗之事。 即便嘉郡王是他一心要拿下的案犯,他仍旧不愿意使这些手段。今日是嘉郡王,以后若是别的无辜之人呢?今日他认定嘉郡王有罪,便可不择手段对付他,他日对于其他人,他的判断喜恶就一定是准确的,不会让无辜之人蒙冤么? 凌戟看了他一眼:“本侯佩服古大人的公正之心。只此一件,古大人若不按我说的办,圣意在上,你根本动不了嘉郡王。”说完便径直走了。古锋靠着门框沉吟了片刻,轻嘆一声,扔了手中杂糙,唤来衙吏,去将他这些时日搜集来的那些东西整理出来,着人送往神武侯府。 嘉郡王一连几日没有上朝,皇帝只当不知道古锋前些日子擅自围困王府的那些荒唐行为,此时听说嘉郡王因病不能上朝,更是派出内侍和御医到嘉郡王府问疾施药,荣宠不衰。谁也猜不透皇帝此时的想法。 凌戟安静地站在朝堂一角,听着百官一一奏事,他只不发一言,皇帝也没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地拎他出来问询一番。 旁人不明圣意,凌戟却是猜出一分来,只怕嘉郡王在古锋撤了人之后仍旧称病不上朝,亦不曾前来觐见皇帝,此番举动已经让皇帝寒了心,此时只怕他比以往更加头疼于如何处理嘉郡王了。 嘉郡王若是一早来向皇帝叙叙委屈,说不定还能挽回皇帝心中的那一丝旧情。只是他竟然心虚到不敢来,可想而知他犯下的那些错事究竟已到了什么地步。 下朝回府,负责查探方越笙下落的侍卫已经等在府里。 “侯爷,京城西南处的一座空宅子里,查出一丝蛛丝马迹来。我们不敢擅自行动打糙惊蛇,特来请示侯爷,不知如何行动?” 凌戟双眼一亮,手心微微一紧。 “可能确定关押者是何人?” 侍卫摇了摇头。 “只知道那座宅子从前几日起突然被王府侍卫紧密守卫,平日里也不见有人出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属下们一探到消息便报了上来,至今仍旧守在外面,未曾有任何行动。” 凌戟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让他们继续守着,本侯将亲自查探。” “是!”侍卫领命退下。凌戟回房换下朝服,穿上一袭利落布衣,头髮也紧紧束起,而后便安坐下来,静待天黑。 傍晚时分,大理寺挨着西北角的院墙处,原本被杂糙掩映的墙角突然显出一分异样来。那几丛杂糙摇动起来,被一双手从中间拨了开来,竟然露出一个一人大小的洞口。 许如信的脸从洞口处显露出来,他向着左右看了看,四周都无一人。许如信动着身体,硬是穿过小小的洞口,钻了出来。 古锋自从他上次逃跑未遂之后,加强了四周院墙的守卫,这个狗洞还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许如信如今是豁出去了,什么狗洞不狗洞的完全不在话下,终于是钻了狗洞逃出大理寺衙门。 许如信将衣衫拍打一番,便急匆匆朝外跑去。 什么古锋凌戟都是靠不住的,当年根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个团体,如何指望他们尽心尽力?那凌戟只怕也是玩弄越笙的,他如今贵为一品侯爷,以后怎么可能不娶妻。他让越笙以那种身份陪着他,能有什么好心思?! 许如信一半是生气一半是隐隐的希冀,无论如何,他要自己去救越笙! 何况,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是之前忘记告诉凌戟和古锋的。如果其他地方查不到越笙的下落,那越笙被关在那里的机会就很大了。 天色沉沉陷入黑暗的时刻,神武侯府中亦有一个人影从空中轻盈跃起,闪电般向着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第86章 还在救人 手指插在发间挠了挠,油油的头髮快要结成一缕一缕,盖在脑袋上,十分难以忍受。 “啊,不能忍了啊!”方越笙走到门边踢了踢门板,“能不能送点热水来啊!” 外面没有人应声,但是不多时便传来脚步声,过了片刻门板也被打开了一条fèng。 第74页 方越笙一喜,以为他们真的满足了自己的要求。他和郑茉芳被关在此处,每日三餐照旧,也没人来折磨他们,现在还能要热水,看起来也不算太差。 一只手伸了进来,拎着了只小茶壶放在了门边,又砰地将门板掩上落锁。 方越笙傻眼了,拎起那只小小的茶壶来打开看了看,里面大概只有两碗热水的样子。 “蠢货,我要很多热水,至少让我洗个头吧!”方越笙连连踢着门板,却只听外面传来一声讽刺的冷笑。 “方大哥,你再忍忍吧。”郑茉芳没什么精神地开口道。 从被关进来开始他们就没洗过澡,嘉郡王没饿着他们就不错了,谁还管其他。郑茉芳闻着自己头上身上的味道也不太好,不禁想到被凌戟救出去的时候该有多么尴尬啊…… 更不要说最近出恭之类的都是外面的人晚上送进来拎出去的恭桶,郑茉芳觉得自己身为千金小姐的矜持已经丢弃得差不多了…… 方越笙也走过来坐在郑茉芳身边,两人顶着几天没洗过的脸满脑袋乱糟糟的头髮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嘆了一口气。 夜半时分,一个人影偷偷摸摸地从墙边翻了过来,正好茬开了巡逻的侍卫小队,藏在一丛灌木后面等着侍卫走了过去,人影才又鬼鬼祟祟地顺着墙根朝里走去。 许如信整了整衣冠,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来,上面刻着一个嘉字。 他和嘉郡王狼狈为jian那么多年,身上总还是有些用得着的东西,这玉牌还是几年前的一场合作中使的,嘉郡王很谨慎,经常变换通行玉牌的花纹,不知道这一块能不能矇混过关? 许如信小心避开巡逻侍卫,在这座宅子里四处查看。这里是嘉郡王曾经养着一个外室的小院,院落并不大,那外室被抬成王府妾室之后便被接进王府,这座小院便荒废下来。很少有人知道嘉郡王用来金屋藏娇的这处宅子,许如信因为帮着嘉郡王处理过那小妾的一些事情,这才偶然得知了此处。 小院只有两进,房间并不多,许如信只用一刻钟的时间便找到了那间被两名灰衣侍卫看守的房间。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夜月光并不亮,这里又没有点灯生火,到处都是暗蒙蒙的。许如信吸了一口气,拿出落魄前的仪态来,手里攥紧玉牌,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什么人?!”灰衣侍卫果然低声喝止,一人仍旧守着门,一人向许如信走过来。 “我奉王爷之命,前来问犯人几个问题。”许如信缓缓道,手中玉牌亮了出来,玉牌正中的嘉字在熹微的月光下显得比别处都清楚些。 灰衣人果然愣了一下,许如信喝道:“事情紧急,还不让开!”说完便不管那两名灰衣人如何反应,上前推了推门板。 “把锁打开。”许如信回头不耐地吩咐道。 两名灰衣人相视一眼,一人果然上前开了锁,将门推开一条fèng隙。 许如信暗中松了一口气,抬脚迈了进去。 凌戟在夜色掩映下向着侍卫所说的那座宅院飞掠而去,片刻后便到达目标,脚不沾地上飞过墙头,借着树枝之力又一次飞跃而上,稳稳地落在一处房顶。 只见面前的院落中有几名侍卫看守着,凌戟将手一张,手心中顿时吸捲来几枚石子,手腕一甩激she而出,几个看守人刚一察觉便被击中穴道,倒地不起。 凌戟迈过躺了一地的王府侍卫,一脚踹开被守着的那扇大门—— 方越笙和郑茉芳听到动静,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门外,一个人影熘了进来,走进房间正中。 方越笙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许——” “嘘——”许如信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他走了过来,拉起方越笙有些紧张地左看右看,“越笙,我来带你出去。你没受伤吧?” 方越笙还在懵懂中,没想到他没等来凌戟,居然等来了许如信?凌戟呢?神武侯呢?他的相好呢?—— 方越笙被许如信拨拉着转了两圈,见他身上完好,精神也不错,许如信放下心来。好在嘉郡王还没那么蠢笨,没敢伤害拿来威胁凌戟替他办事的人质。 “你怎么来了?”方越笙低声问道。 许如信摇了摇头,拉起方越笙向外走:“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等出去再说。” 方越笙回头看向郑茉芳,向她伸出手来。许如信从头到尾没有关注过一起被关在这里的小姑娘,郑茉芳也不是个傻的,连忙跟了上来。 三人走到门边,许如信伸手推了推门,出乎意料地,门板居然推不开,还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想来是外面又落了锁。 许如信眉头一皱,扬声道:“开门!” 外面根本无人应声。方越笙和郑茉芳面面相觑,许如信暗自沉着气,大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为王爷办事的,耽误的王爷的事情,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话音落下,外面却传来两声冷笑。 “傻鸟傻鸟,既然自己闯进了网来,还想走?老实在里面呆着吧,等王爷大事一成,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许如信顿时怔住了。 “拿着几年前的玉牌就敢冒充王府之人,这傻鸟也实在胆大妄为。”外面的看守还在肆意嘲笑。 这下方越笙和郑茉芳也反应过来了。原来许如信逞英雄不成,被人识破,如今也被关在这里了。 方越笙一脸鄙视地甩开许如信的手,走回自己的椅子里坐下。 郑茉芳有些担忧地看着许如信:“这位公子……” 许如信却忽地转身走到方越笙身边。 “越笙,我为了救你也是倾尽所有了。”他抓住方越笙的手,“你放心,我会继续想办法的,一定将你带出去。” “你有没有见过凌戟?他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方越笙却只问道。 许如信心头一阵火起:“你现在还想着他做什么?他根本对你不闻不问,毫不在意!你莫再被他骗了!越笙,我知道我曾经负过你,如今我已幡然悔悟,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郑茉芳一阵晕眩,扶着额头坐在另一边,打量着这两个人。 方越笙抽出手来甩了甩,一脸鄙夷地道:“你自己钻进别人的网里出不去,还在这里说什么大话?!现在还得连累凌戟多救一个人,你真是麻烦!” 许如信顿时大受打击。方越笙对不喜欢的人说话向来不好听,这番话简直赤裸裸地糟蹋别人的自尊心!许如信作为广安侯府世子的时候也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运筹帷幄掌控局势信手拈来,如今他好心来救人却被人如此讥讽,就差直接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没用了,许如信简直伤心得无以復加! ☆、第87章 救出来了 凌戟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却见房间里果然关着几个人,一见他进来都是畏畏缩缩地挤在一起,一脸恐慌地看着他。 凌戟挨个看了看,里面根本没有方越笙和郑茉芳,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一股烦躁涌上。 “你们是什么人?”凌戟没什么好颜色地开口讯问道。 几人推搡了片刻,才有一个人大着胆子站出来回道:“壮士,我们本是嘉郡王府几个铺子的掌柜,王爷要撤了铺子,却将我们几个暂时关押,说是有东西丢了,要查清楚才能放人。” 凌戟闻言,虽不知道这件事和古锋在查的案子有没有关系,既然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自然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走到外面放出信号弹,凌戟回头道:“大理寺承办此案,你们都到大理寺走一趟,若无违法之举,自然放你们平安回去。” 几名掌柜心头惴惴不安,这大半夜地来一个人说是大理寺的官员,谁会相信?不多时一群侍卫闯进来,按着凌戟的命令将几人带走,送往大理寺。 凌戟原路返回神武侯府,眉头紧锁。这一次没有找到方越笙,却基本上是打糙惊蛇了,以后只怕会更困难重重—— 刚回到府内,小厮飞快来报:“侯爷,古大人来访,已经在偏厅里等了不少时间。” “请他过来。”凌戟有些疑惑,不知古锋现在找来能有什么事。 古锋一见他便开门见山地道:“侯爷,许如信不见了。” 凌戟面上现出一丝不耐的冷意。 “他是你的人,本侯现在没精力管别的事。” “你别急啊。”古锋笑了笑,“下官又没说让侯爷来管。许世子是自己熘出去的,我看他这些日子鬼鬼祟祟必有缘由,便没拦他,只是派人跟住了他。” “有什么发现?”凌戟撩衣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 “这小子果然滑不熘手,还有事瞒着我们。”古锋道,“我的属下跟着他到了一处小宅院,他进去之后就没出来了。侯爷你看——” 凌戟眼中一闪,勐地站起身来:“带路!” 郑茉芳倒了一杯水递给颓丧地坐在方越笙身边的许如信。 “这位公子找到这里很辛苦吧,先喝口水。” “谢谢姑娘。”许如信客气地道了谢,接了过来。 方越笙缩在椅子里,斜睨了他一眼。 “给他倒什么水?纯浪费。那是我要来的。” “方大哥——”郑茉芳有些不同意地微蹙起眉头,望着方越笙,“不管怎么样,许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如今他为你身陷囹圄,你就别再说他了。” “哼,你知道什么?!”方越笙瞪了郑茉芳一眼,“抓我们的人就是跟他一起狼狈为jian的坏蛋!他也是个坏蛋!干过多少坏事。你可不要同情他,白费同情心。” “越笙……”许如信又是愧疚又是难堪,低唤了一声。 方越笙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郑茉芳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也不敢多说什么,又坐回了原处,闭目养神起来。 半晌过后,许如信终是忍不住,凑近方越笙身边。 “越笙,我……” 他话未说完,却听外面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喧闹声。 方越笙眼睛一亮,顾不上听许如信要说什么,几步跑到门边,用力地拉了拉门板。 “老实点!”外面传来看守恶狠狠的喝斥声,方越笙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仍旧满怀希冀地看着紧闭的门板。 许如信只觉得一阵酸涩的苦闷从心口一直蔓延到舌尖,眼睁睁地望着方越笙的背影。 第75页 其实方越笙仍旧是以前那个方越笙,他没有什么才能,以前他依赖家世,现在他依赖凌戟,当无人可以依靠的时候他便过不了这样光鲜的日子,像个普通的平民一样想尽办法才能餬口。以前他自视甚高,看不起方越笙这样的纨绔子弟,方越笙围着他说些无聊的话题开些无聊的玩笑的时候,他在内心是讥讽的。 现在方越笙依旧是个平庸的纨绔子弟,可是他想得方越笙多看一眼都不能了。 外面的喧譁之声渐渐近了,刀剑相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一些人气急败坏的嚷声。 “凌戟……”方越笙有些雀跃地又上前去拉那门板,这一次外面没有人再来吼他,想来是那些人已经自顾不暇了。 哗地一声,刀剑砍断了门上栓着的铁链,方越笙机敏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外面的人勐地推开房间。 院子里火把攒动,照亮了开门之人的眉眼。 凌戟站在门边,以着一种满含煞气高高在上的姿态,却在见到方越笙的一瞬间,有什么坚硬冷清的东西瞬间褪去。他甚至没有露出一丝笑意,方越笙却感到了那种温和的柔软。 “凌戟!”方越笙指着他回头叫道,也不知道是要告诉谁,郑茉芳自动自觉地起身走到方越笙身边。 凌戟扔下手中的长剑,面上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向他张开双手。 方越笙瞬间会意,没有多想什么便勐地扑了过去,用力地抱住了凌戟。 凌戟神色淡淡地,只是双手却紧紧地拥住了怀中温热的身躯,用力地连手背上都隐隐显出几条青筋来。 “凌戟,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方越笙不好意思地道。 凌戟轻声笑了笑:“你经常给我添麻烦吗?” 方越笙抓了抓凌戟的后背:“小青一定说了,这一次他们以为郑姑娘是你的未婚妻,所以要抓她。我本来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自己逃回去的。” 方越笙一直就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凌戟因为这件事生他的气,这时候虽然是在道歉,却很有为自己邀功的意思。 凌戟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也不知是喜是怒,只是道:“哦?那你为什么没有自己逃回去呢?” 还不待方越笙接着给自己自投罗网的行为添光增彩邀功请赏,古锋便从外面拨开了凌戟。 “让一让,光天化日的,你俩在这里干什么呢。”古锋从凌戟身边钻了进来,便看到房里还站着的两个人。 许如信一脸憔悴沮丧地望着门边,看上去竟然比被关了好几天的方越笙和郑茉芳更显得颓废。 古锋不由得笑了:“许世子,这是怎么了?逞英雄不成变狗熊了啊?哈哈。” 许如信没有搭理他,径直朝外走去。经过古锋身边时,却见古锋唰地掏出了一截铁锁,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他的一只手锁了起来。 “本官怀疑许世子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坦白交待,你可不能随便走了。来人,把许世子带回大理寺看管起来,别再让他逃了!” “古锋,你别欺人太甚!”许如信恨恨地咬牙道,“我跟你只是合作,我不是你的囚犯!” “那可由不得你。”古锋向来无赖,连皇帝都无可奈何,又怎么会搭理许如信的微末挣扎。不管许如信如何破口大骂,古锋只是将他交给大理寺的衙吏,带了出去。 方越笙看了半天,等到许如信被人带出了院子,他皱眉看向古锋:“你要把他怎么样?” 古锋向着方越笙一笑:“放心,小少爷,我一定替你报仇。” 方越笙眉头皱得更紧了:“古锋你不要胡来,他好歹是皇上赦免的!” “行了,古大人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凌戟有些不耐地拥住方越笙朝外走去,“本侯还等着你来好好解释解释,为何要自投罗网给本侯添那么多麻烦呢。” “凌戟——”方越笙顿时软了下去,弱弱地唤了一声。 古锋朝着还站在屋里的郑茉芳看了一眼,客气地笑了笑道:“这位姑娘家住何处?本官送你回去。” “我……我也是住在神武侯府的!哼!”又一次被忽视至此的郑茉芳难得不再那么温柔和软,气唿唿地道,说完拎着裙子就走了出去,倒让古锋在后面莫名其妙。 “这位姑娘为什么生气?本官礼数挺周到的啊。”古锋向着属下道。 属下连连摇头。古锋拍了拍腰间的佩刀朝外走去:“走了走了,收队!” 一回到神武侯府,方越笙唤来下人连连叫道:“热水热水,快点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要很多热水!” 他一个酷爱干净的少爷身子却在那里忍耐了那么久,凌戟看着他这着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又是喜欢又是怜爱。 “你歇一歇吧,马上热水就来了。”凌戟按他坐在椅子里。 方越笙啪地跳了起来,又开始团团转:“我洗完澡再坐!” 凌戟凑近他,方越笙脸一红,一手抵着凌戟:“别……先别,等我洗完澡再抱。” 凌戟失笑出声,转身坐在椅子里,一手将方越笙拉了过来。 “少爷有什么不好意思啊?” 方越笙闻了闻自己,面上露出嫌弃的神色,想想一路上凌戟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气味,方越笙不由得脸更红了。 “少爷。”凌戟面上露出严肃的神色,看得方越笙也紧张起来。 “我的少爷,任何人也不能欺负,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嫌弃。”凌戟道,“就算是少爷自己也不行。” 方越笙一下子又闹了个大红脸,凌戟这人用这样正经的神情说出这样甜蜜的情话来,实在是让人——太不好意思了。 “凌戟,你、你真是的——”方越笙戳着他的肩膀。 凌戟笑了,抓过他的手来脚下一绊,让方越笙倒在自己身上。 “你看,把你衣裳都弄脏了。”方越笙一手搂着凌戟,一手拍了拍他的衣襟。 凌戟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没事,等会儿我和少爷一起洗,好不好?” “唉呀,只能如此了。”方越笙把脸埋到凌戟怀里嘿嘿笑道。 ☆、第88章 回来以后 待到下人将热水准备好,凌戟将下人都打发下去,自己亲自帮方越笙宽衣解发,拿起木盆来舀了些水,先将那长长的头髮揉了一遍,又用皂角将身上上上下下搓洗了一遍,这才重新换了干净的水来泡了进去。 前面洗出来的水都是浑的,方越笙羞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在凌戟面前丢了面子。他虽然对感情的事不算太开窍,但是凌戟对他的态度他却在一遍遍的琢磨当中越发瞭然于心。 以前他是国公府的世子,自小锦衣玉食,养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凌戟从小就喜欢他,方越笙可不觉得凌戟一开始是看上了他的内秀。 小屁孩懂什么叫内秀,喜欢他还不是看他长得玉雪可爱。这么多年以来凌戟对他的态度也很明显,那是将他当成了遥不可及的瑶光明月,既喜爱又仰慕。即便在国公府落魄的那段日子,最狼狈的时候没被凌戟看到,等凌戟回来的时候他虽然在卖菜,那也是个白净俊俏的卖菜郎,何曾像此刻这样,把最庸俗的一面都暴露在凌戟面前了。 方越笙觉得分外不好意思。 凌戟穿着单薄的中衣,袖子挽到手肘。室内水气氤氲,沾湿了凌戟的髮丝和衣衫,眉眼在水气当中更显清亮,看上去恍若天人一般,姿容俊美。 凌戟笑了笑,坐在浴桶外面的小木凳上,摸了摸方越笙的头顶。 “怎么了?可是累了?” 方越笙摇了摇头。凌戟没再开口,拿了干的帕子来给方越笙擦头髮。墨黑的长髮在手心中滑过,凌戟专心地看着,眼神一片柔软。 方越笙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凌戟,越看越觉得凌戟修眉俊目俊美无比。以前他只是一介平民时就有着宠辱不惊的气度,如今身居高位日久,整个人已经如同一柄开过锋的宝剑一样,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样的人居然一心扑在他的身上,十几年未曾改变,连向来不会妄自菲薄的方越笙都觉得不可思议。想他连被人抓走都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靠着凌戟来救,褪去国公府的光环,他实在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凌戟。”方越笙半晌闷闷地叫了一声。 凌戟轻轻地恩了一声,方越笙却听得脸上一热。 不好了不好了,这么严肃温情的时刻,他怎么会对凌戟生出些不太好的心思呢?! 凌戟见他扭捏着不愿意开口,只是笑了笑,也不催他。反正方越笙是个藏不住话的,向来不用别人催。 果然方越笙自己纠结了片刻,轻声咳了咳开口道:“凌戟。”却又没了下文。 凌戟…… “少爷,好了。”凌戟将那擦得半干的头髮挽了起来,用一根簪子盘在头顶,方越笙抬头看他,几缕湿发在颊边颈间蜿蜒盘曲着,越发衬得那张脸庞俊雅如玉。 凌戟笑着轻嘆道:“少爷终于长大了啊……” 恩?恩?什么意思? 方越笙心头一松又一紧,胸膛里顿时鼓躁起来,心跳得乱了几下。 “你什、什、什么意思?”方越笙一紧张差点咬到舌头,张嘴就结巴了起来。 凌戟面带无辜:“只是觉得少爷慢慢长大了,有些感慨。第一次见少爷的时候少爷才这么大点。”凌戟双手比了比,面上笑得十分俊美,“一年一年的,就这样看着少爷长大成人了。” 方越笙后背一冷。他怎么觉得凌戟这语气——这么让他不快呢? “我也算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凌戟感慨道。 方越笙浑身一凛,凌戟这种慈爱的口气是怎么回事?明明他就比他大了五岁而已,装什么感慨万千的长辈呢?! 方越笙刚才但有一点旖旎的心思也被凌戟吓回去了。 哗地一声,方越笙从浴桶里站了起来。凌戟惊讶地看着他,方越笙一把捞过布巾把自己裹起来,抬脚往外跨。 “我洗好了!” “少爷小心——”凌戟上前去搀,方越笙手忙脚乱地脚下一滑撞进他怀里,凌戟又没防备,就这样连人带桶地倒了下去,水瞬间蔓延了一地。 方越笙趴在凌戟身上傻眼了。 “你不是武功很好的吗,怎么还站不稳呢?” 第76页 凌戟被压在下面,一脸无辜地道:“少爷,我偶尔也是要放松一下的。” “好吧,原来你放松下来这么弱不禁风。”方越笙看着凌戟的脸,也是十分不好意思。至于刚才纠结的那点心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回了房间,凌戟那两位由亲兵转变而来的小厮进房来收拾,却见整个浴室都被水淹了一层,桶也倒在地上,两个小厮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将军,您和方公子到底是怎么洗的?怎么现场看起来如此不纯洁呢? 两人面面相觑,想到自家将军和方小公子之间并不刻意遮掩的关系,顿时一起红了脸。 他们年纪还小好不好?为什么要被将军以亲身实践来灌输这样那样的邪恶思想?!两人默默地抬起浴桶走了出去。 方越笙是住在凌戟院子里的,第二天一早凌戟起早上朝,方越笙便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自然醒来,起床梳洗完毕,吃了凌戟留下来的早点,便看到方越棋从院外走了进来。 “堂哥。”方越笙抬手打了个招唿,“你来找我啊?” 方越棋走到桌边坐下,满脸怪异神色地打量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越笙捏着花卷就着小菜吃得正香,也不介意方越棋的打量。他被掳走那么多天,方越棋担心也是正常的,指不定这些天他在房里怎么哭呢,就大发慈悲地让他好好看就是了。 方越笙捏着花卷抬眼仔细想了想。以前认识的人里,最成材的是凌戟,林玄英也不错,就连古锋都混了个大理寺少卿噹噹。反观他们呢,平国公府倒了,他和堂哥只能去卖菜。广安侯府倒了,许如信就落魄得不成样子。方越棋当初在勛贵子弟里还算读书不错的呢,许如信更是暗地里谋划了不少事情,可是各自背后的大树一倒,纷纷都变成了无人庇护的小树苗,又弱又不成材。所以这一次被抓走,方越棋大概是有心无力的,追过去的许如信更不用说了,都把自己陷进去了,还得凌戟多救一个。 也正是被掳走的这几天他将这些想了个清楚,把认识的人划分为靠谱和不靠谱的几类,堂哥明显是不靠谱的那一类。因为他和茉芳姑娘谁都没指望方越棋能救来救他们,连一瞬间划过的想法都完美地避开了堂哥! 方越笙无奈地嘆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自己这样光明正大的纨绔比较好呢,还是堂哥这样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比较好?他都要替方老侯爷抹一把心酸泪了。 方越棋被他看得后脖子一凉,没好气地道:“你嘆什么气呢?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还上赶着往上凑,嫌命长是不是?!幸好凌戟瞒得紧,大伯和大伯母都不知道,不然你这不孝子还得让二老替你担着心。” 方越笙缩了缩脖子,这不靠谱的堂哥又来摆大哥哥的谱了。不过这次是他理亏,何况堂哥话语里那浓浓的关切之意,他听着也舒坦。再不靠谱也是自己亲亲的堂哥,堂哥不靠谱所以从未起来争权的心思,否则当初他这没用的平国公府世子也当不了那么舒坦,落魄之后没有东山再起的能力,一起卖菜也那么地贴心。 方越棋教训了两句便住了口,等着方越笙吃完早饭一抹嘴巴,拉起他往外走去。 “走吧,我们去给爹娘老夫人凌大娘凌大叔请安去。” 方越棋打量着小堂弟大刀阔斧的步伐,那样生机勃勃,龙精虎勐,好像一点负担也没有,方越棋顿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咳咳……”方越棋清了清嗓子,向小堂弟问道:“听说昨天你和凌戟一起在浴房里呆了两个多时辰?” 方越笙点了点头:“是啊。” “还……挺折腾的,把桶都弄翻了,弄得整个地面都是水?” 方越笙不悦地回头看他:“是啊,有什么问题?!”他在自己府里洗个澡都不能尽兴吗?!这有什么好追问不放的,堂哥真讨厌! 有问题,太有问题了好么! 方越棋整个人都震惊了。 昨天凌戟带着越笙回来就拘在自己院子里不放人,他想见一见都拦着不让。后来呢,后来发生的事他自认为在自己安插的眼线的汇报下他都已了如指掌,据抬水的小厮说得还挺激烈,小堂弟又一晚上都在凌戟那里—— 可是这一大早上的小堂弟这般龙精虎勐的,一点不适都没有,这说了什么?啊! 方越棋不由得对凌戟产生了深深的同情。这样的青年才俊,原来也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苦恼啊! 正在皇宫内殿里回皇帝话的凌侯爷突然鼻子一痒,硬生生把一个喷嚏忍了下来,免得御前失仪,顿时眼酸鼻涩起来。 皇帝瞟了他一眼:“凌爱卿可是身体不适?” 凌戟一弯身:“多谢皇上关心!微臣无碍。” 皇帝嘴角一抽。谁关心你了,他不过随口一问好么? 手边是凌戟呈上来的“证据”,嘉郡王贪墨一案的证据。凌戟自从领了差事,这还是第一次拿出点成果出来。皇帝面无表情地翻着手边的案卷,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从头到尾粗略翻了一遍之后,皇帝道:“凌爱卿,这都是些道听途说之语,一点立得住的证据都没有。风闻奏事是御史的职责,你如何能这样应付差事?朕很失望。” 凌戟一听就知道了皇帝的意思,他还是不愿意动嘉郡王的。他真是低估了皇帝对嘉郡王的容忍度了,要知道嘉郡王贪墨官银包揽词讼都是做熟了的,最大的一次便是因为他的手伸太长导致堤坝粗制烂造差点造成决堤,到时候必然百姓受难朝堂不稳,难道就因为后来他把这件事兜揽住了处理好了,所以皇帝好了伤疤忘了疼,就不准备追究了? 这怎么可以?!想想平国公府,想想广安侯府,他怎能轻易放过嘉郡王?呃,广安侯府的事好像还是比较大快人心的。 越笙被掳这几日,看在嘉郡王还算识趣,除了让越笙几天不能洗澡之外也没怎么亏待了他,凌侯爷也不准备赶尽杀绝。但是皇帝还要这样护着,他就不高兴了。 心思百转不过一念之间,皇帝已经合上案卷,轻飘飘地发话:“好了,朕倦了,你下去吧。” 凌戟依言退了出去,想了想,出了宫门便去了东斜街头的那间小茶馆。 茶馆向来是讲是说非之地,整个京城的八卦集散地,许多官员都爱过来坐一坐,听一听,也许就能听到些有用的东西,御史们下朝之后更是爱凑在此处,简直当成了第二副业。 凌戟让小厮去请林玄英来,自己在二楼的角落里找个空桌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水。 二楼临窗的桌子上坐着两个年约四十多的美髯公,一袭布衣打扮,看上去分外不起眼。 凌戟笑了笑,悠然自得地等着林玄英到来。 半个时辰之后林玄英就来了,一上楼就看到临窗的两个人,在凌戟的示意下悄悄地走过去坐下,没有惊动那两个人。 “凌戟,你到底要干什么?”林玄英道,“我正忙着呢,你以为工部衙门像你这样闲呢?!” 凌戟挂了个将军的职位,不打仗的时候自然没他什么事,平常也就替皇帝跑跑腿,还是比较清闲的。 凌戟笑了笑:“本侯要说一说嘉郡王的小道消息,你总不能让本侯对着空椅子讲吧。” 把他从百忙之中拎过来居然只是充当个听众,林玄英简直要出离愤怒了。 “你人缘就这么差?!满京城找不到个人听你说八卦?!” 凌戟抬头想了想,点点头:“除你之外还真没有。” 林玄英瞬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同情了。 瞪了凌戟片刻,林玄英只能败下阵来,拿过杯子自己倒了杯水:“好吧,你说吧。” 于是凌侯爷面上渐渐浮现起一层怒色来,愤愤不平地将茶水当成酒水一样连饮了几大杯,勐地一下摔在桌子上:“真是欺人太甚!”引得临窗的两人看了过来。 林玄英嘴角一抽,没想到他还声情并茂地演起来了。 那两人认出凌戟来,正要过来问好,却听凌戟继续道:“我实在忍不了了,嘉郡王干出那些事情,难道就因为他是皇亲国戚,就要这样不了了之了?!” 两个美髯公一听,刚离开凳子的屁股不约而同地又坐了回去。两人以袖掩面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了一抹精光闪过。有戏! 就听那神武侯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将嘉郡王那些贪墨案一桩桩列出来,感情充沛有声有色,顿时就将一个十恶不赦作威作福的皇亲国戚的形象勾勒得栩栩如生。 “好了,凌兄,你也不要太生气了。”故事尾声的时候林玄英适时地开口道,“世上总有那些不平之事,如何管得尽?!我辈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也就算大善了。” 凌侯爷在好友的安慰之下,仍旧愤愤不平地起身离开了茶馆。 看到那两个人远去的背影,一位美髯公起身抱拳:“天色已晚,在下也该回府了。” “何御史是要赶回去写摺子?”另一位抚了抚长须。 “董御史难道不赶时间?”何大人也笑着抚须。 “一起?” “联名!” 何御史和董御史相视一眼,大笑着携手一起离去了。 不枉他们两个天天到这个茶馆里报导,整天听些东家偷牛西家丢鸡的八卦,如今总算得了一个惊天大八卦! 想一想自己将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斥责哦不规劝皇帝的场景,两位御史简直浑身是劲儿! ☆、第89章 明媒正娶(完结) 第二天一上朝,果然英勇无畏的御史大人向着皇帝开火了。从律法到民情,从圣意到江山,痛陈嘉郡王十大罪状,恳请皇帝下旨严惩,大有皇帝胆敢不听就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上的架式。 皇帝耳朵里听着,小眼风却一下一下地向凌戟那边撇刀子。御史直谏时皇帝是要认真聆听的,不然难免被记一笔刚愎自用的臭名声,这是立志要做千古名君的当朝天子所不能忍的。所以他只能冲着始作俑者发泄心中的不满。 好你个凌戟,好你个神武侯,朕不过随口一说风闻奏事是御史的权利,他就真敢找了御史来堵他的嘴。看来是逍遥日子过久了,真以为他不敢动他了?! 凌戟眼观鼻鼻观心,完全视皇帝的视线如无物。 一直到两位御史终于口干舌燥痛陈完毕,皇帝才强笑着开口:“两位爱卿直言善鉴,实乃国之栋樑,是百姓之福,亦是朕之福。” 第77页 得了圣口夸赞的御史大人自是满足无比,却仍旧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 “那么对于嘉郡王一案,微臣以为当从严惩办,以儆效由!” 够了啊!到底谁是皇帝! 皇帝心中龙火喷涌,面上仍旧做出一副欣慰神色。 “此事朕亦思索良久,也是时候给诸位臣民一个交待了。” 臣不需要您给我们这个交待啊!文武百官的内心简直十分憋屈。前些日子他们上摺子参奏嘉郡王被皇帝无视了,他们已然看清了嘉郡王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们已经消停了,不要再把处置嘉郡王的主意再落在他们头上了啊!等以后皇帝想起了这个叔叔来又要秋后算帐了,简直欲哭无泪。 皇帝道:“此事朕绝不姑息。” 他能说一个不字吗?!那俩货一个盯准了最近的柱子,一个偷偷地在嘴里活动了一下舌头,别以为他看不见!皇帝敢肯定他说一个不字,自己的这俩臣子就得一个一头撞柱子上一个巧舌如簧继续给他添堵! 虽然现在皇帝心里也很堵,也好过被史官记一笔逼得御史当堂撞柱子来得好些。 当初为了不被偏听偏信,御史与史官都是皇帝特意选拔培养的,绝对不以皇帝意志为转移。自己培养的人才给自己挖的坑,捏着鼻子也要跳下去。 御史还要再说什么,却见皇帝脸色一沉。 “朕已有打算,爱卿莫再多言。” 两位御史见好就收,回到队列里站好,不再开口。 堂上直柬了,也得了皇帝金口称赞了,名声已经赚到了,再闹下估计要贬职降薪了。 下朝了,今天从皇帝到朝臣都有些心塞。只有神武侯神情气慡地出了宫殿。 皇帝在御书房里墨叽良久,总算拟好圣旨,又看了一遍,轻轻一嘆。 罢了,当叔叔把手伸向他的江山的时候,那点微薄的天家亲情就已经随风飘散了。人心不足,实在不该再纵容下去了。 内侍下去宣旨,即便是他也知道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定会掀起涛天巨浪。 古锋查了这么久也拿不到实质性的证据,就是碍于嘉郡王的身份,许多地方束手束脚,不能作为。有了这道圣旨,他总算可以一展身手,再无顾忌。 至此嘉郡王一案便全部由古锋全权负责,没有凌戟可以插手之处了。按着古锋雷厉风行的作风,很快便将嘉郡王府搅了个人仰马翻,这些却与凌戟没有什么关系了。 午后时分,皇帝坐在龙椅上,内侍轻轻在一旁打着扇。 “不行!”皇帝突然拍案而起,吓了内侍一跳。 “皇上?” “不能这么便宜了神武侯!朕可以把他捧到天上,也可以把他贬到泥里!”皇帝狠狠地拍着桌子,“敢强逼朕的圣意,反了他了!” “皇上说得没错,小小一个神武侯算得了什么。”内侍慌忙应声,“皇帝要拿捏他就像捏一只小虫子一样。” 皇帝冷哼一声:“他不过是仗着朕的宠爱。” 内侍嘴角狠狠一抽,他这么八面玲珑的人儿都不知如何附和了。皇上您不觉得自己的措辞很有问题吗?! 皇帝负手在殿里走来走去,又几步踏回桌案后面。 “凌戟渺视皇权,有负圣恩,削爵贬职,让他给朕养马去!”皇帝拿起笔来沾足了墨,就欲在绢上大肆挥毫。 笔架旁边摆着一只小小的座钟,光屁股的胖小孩儿带着翅膀在上面左右晃动,荡来荡去。 笔尖在绢的上方划来划去,却一笔也落不下去。皇帝最终把笔一扔,又坐了下来。 凌戟到他身边之后没别的作用,却想了许多法子替他谋财,他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就下不去笔了。 这算不算拿人的手软? 内侍看皇帝自己在那纠结了大半天,仍旧一字未写,就知道皇帝这是不会对神武侯罚什么的。神武侯年纪轻轻又从不奉承皇上,甚至还总气皇上,如何就能圣宠至此?内侍也是十分想不通了。 殿内的安静突然被一连串脚步声打破,一个小内侍跨进殿门跪了下来。 “报皇上,连清公主身边的侍女来报,公主又私自出宫去了!” “什么?!真是不让朕省心。”皇帝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快让人把她追回来,别把脸丢出宫去了!” 这个连清公主是他的幼妹,自幼很得先皇喜爱,养得性子分外娇纵。公主身份尊贵,相貌又十分明艷,便是如此,这位公主硬是留到了二十岁也没能嫁出去。太后天天在他耳边念叼,让他赶紧替公主找个夫婿,皇帝简直烦不胜烦。 不为别的,全因为这连清公主老早之前就看上了凌戟,甚至在凌戟还是平国公府的小跟班的时候,连清公主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立志非君不嫁。他这个妹妹向来刁钻任性,如果她没有别的心思还好,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凌戟,甚至做出让婢女去书院收集凌戟用过的毛笔纸张这样荒唐的事,这让他怎么给这个公主说亲事?!不是害了人家男方么。 以前是凌戟的身份配不上公主,如今凌戟贵为一品侯,倒是配得上公主了,可是皇帝念着这是他的宠臣,万一尚了公主当了驸马,以后也不好在朝议政,且看凌戟对公主无意,也就息了撮合的心思。 如今嘛——皇帝揉着额角的手一顿,突然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 “朕要给神武侯赐婚!”皇帝提起笔来,十分果断地在明黄的绢面上落了墨。 连清公主这样的,他是不能放她出去祸害其他青年才俊了。如今凌戟让他恼了,他何必在乎这个臣子的想法?!正好趁此机会把他赶出视线,让他当个游手好闲的驸马去,省得看了厌烦。皇帝大笔一挥,就这样把神武侯赐给了连清公主。 圣旨由皇帝亲笔拟好就到了传旨太监的手上,内阁大臣们全然不知此事,出了皇宫就到了神武侯府,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全府的人都震惊了。 传旨的太监十分用心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只是此刻众人的反应都是如出一辙,让他也分不清楚这些人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内侍十分纳闷,他是带着任务来的,马上还要回去向皇帝汇报神武侯府众人的反应,这人人都是一副“怎会如此”的表情,他怎么向皇帝交待?话说回来,有那么惊讶么? 凌戟看了看内侍的脸,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上面只有皇帝的私印。凌戟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看得内侍忍不住心里一缩。 神武侯这是什么意思? 凌戟收了圣旨,向内侍一俯身道:“公公辛苦了。” 使了个眼色,便有下人送上一个鼓鼓的小荷包,打发传旨太监出去了。 凌戟转回身来,对上神色不约而同的众人,安抚地笑了笑。 方侯爷大步上前,怒道:“凌戟,这可如何是好?!” 方夫人连忙拉住他,面上神色有些奇异。 “老爷,你生什么气啊?你煳涂啦?皇上赐婚公主,这、这是好事。”说着看了方越笙一眼。 凌氏夫妇还在懵懂中,听了方夫人之言,顿时也迴转过来。 对啊,这是好事啊。本来以凌戟和方越笙的关系,他们打不得骂不得拆散不得,只能依着他们的性子胡来。如今皇帝赐婚,这岂不是最好的时机?虽然一个公主儿媳妇是有点门第太高了,好歹、好歹是个女人啊——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方越笙的身上。方越笙还有些傻呆呆地站在原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凌戟。 “皇帝下旨给你赐婚了?” 凌戟平静地点了点头。 “不能推掉?” 凌戟摇了摇头。 方越笙嘴唇动了动,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吓得方侯爷和方夫人忙收了刚才庆幸的小心思,围过去温声安抚。 “太过分了!”方越笙抽噎着怒道。 “那个连清公主我知道,又刁蛮又任性,一直嫁不出去,怎么能推给凌戟?!” 方越棋无语望天,小堂弟你该关心的是这个吗? 凌戟拉过方越笙,向其他人道:“我和越笙说说话,你们都回自己的院子吧。” 方侯爷和凌老爷分外心塞。这混小子是什么口气,翅膀硬了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凌戟不管众位长辈们心情如何,带着方越笙就走了。 “现在怎么办?!”方越笙抓着凌戟的衣袖紧张道,“抗旨不娶皇帝会不会降罪于你?!” 凌戟拉着方越笙进了房间,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昏君!”方越笙怒道,“他妹子嫁不出去凭什么塞给你!” 凌戟沉吟不语。 方越笙一把扯住他的腰带:“凌戟,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生米煮成熟饭!” 方越笙话音一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呛住的干咳,方越笙捂着嘴扶着门框跨了进来。 方越笙不悦地看着他:“堂哥,你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说话?” “咳咳……咳……我不偷听我还不知道,你们……你们到现在都没有……咳咳。” “堂哥!你大白天的口出狂言,简直不知羞耻。”方越笙恨恨地一跺脚。 方越棋觉得真是冤枉极了,明明是你自己先说的好吗?不知羞耻的是谁啊,你手还放在凌戟的腰带上啊! “这不是万全之法。”凌戟沉声道。 方越棋和方越笙同时鄙视地看了一眼凌戟。凌戟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向方越笙道:“越笙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几句话。” 方越笙从善如流地贴了过去,凌戟耳语几句。方越棋支着耳朵听,也一个字都没听到。 “这样行吗?”方越笙疑道。 “可以的。”凌戟点点头,十分笃定。 于是第二天,神武侯上朝的时候嘴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站在百官的最前方,一脸的春风得意,看在皇帝的眼里简直十分碍眼。 本来把公主赐婚给他是为了撵他出去,但凡有点抱负的男青年都不会愿意娶个公主回家供着,从此再也不能出仕。何况这位公主刁蛮名声在外,京城子弟无不避之不及。 他的神武侯看着挺有上进心的,怎么听说要娶公主居然这么开心么?难道是真爱不成?! 皇帝在龙椅上眉头紧皱地琢磨着,一副风雨欲来的气势吓得朝臣战战兢兢。 第78页 最近好像没有什么事让皇上心烦啊?为何皇上不开心呢? 皇帝仔细观察了神武侯一个早朝,发现他是真的很开心很得意!这个发现就让皇帝十分不开心了。他赔了一个妹子进去反而便宜了这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jian臣吗?!这如何能忍?! 下朝之后,看着凌戟大步生风嵴背挺直朝外行去的背影,皇帝简直郁闷得无以復加。 内侍看到皇帝的神情,想到自己打听来的事情,大概能让皇帝开心开心。 “皇上,奴婢听闻昨日神武侯府发生了一件事,皇上听了定会龙颜大悦。” “哦,说说看。”皇帝面色实在不怎么好。 内侍小心地笑道:“皇上还记得,神武侯将原先平国公府的方侯爷和方小世子都接进了府里?以前人都当是神武侯知恩图报,却不知这其中竟有一些风流逸事。原来是那方小世子对神武侯情根深种,神武侯爷从军回京之后,军功封侯一步登天,那小世子一腔痴情找上门来,神武侯爷迫于旧恩将其收在府中。因为这桩事,神武侯如此青年才俊,才到了这个年纪都没有说上亲事,连通房侍妾都不敢有……” 内侍说着说着,才发现皇帝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惊惧地慢慢收了声。 “所以朕赐婚公主反而是解了他的困局了是吗?!”皇帝怒哼一声,龙袖一甩,“怪不得他竟如此春风得意!” “皇上英明。”内侍忙附和道。 皇帝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道:“难得清闲一日,朕要出宫微服私访!” 这一访就直接访到了神武侯府的门外。皇帝和内侍远远地站在街角,打量着神武侯府的门第,皱眉道:“这府第看着不怎么开敞,神武侯好歹是朕手下第一个以武封侯的年轻青俊,怎能如此怠慢。” “皇上,这只是给神武侯爷暂时安住之处,新的神武侯府已经快要建成了。”内侍恭敬道,内心却忍不住地咆哮。 皇上您不是厌烦了神武侯吗?不是烦他烦得处处找茬吗?那您还关心人家的婚事,关心人家住得地方受了委屈?这是有病呢还是有病呢?! 不多时神武侯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外,凌戟神气英发地走了下来。府门一开,一个高挑的小身影就突然沖了出来,一下子挂在了神武侯的脖子上。 “少爷。”凌戟笑道,转了个身背对着皇帝和内侍的方向,“皇上来了。” “这么快?你不是说要这几天的吗?”方越笙低声道。 “早点来也好。”凌戟笑了笑。 几十步开外的皇帝一脸稀奇地看着神武侯府大门外的这一幕。 “现在的年轻人哪,真是什么都敢做……”皇帝不禁唏嘘。 却见神武侯似乎耐着性子跟方小少爷说了会儿话,便扯开了方小少爷的手。方小少爷不依不饶地继续粘上去,神武侯继续客气又疏离地扯开。方小少爷接着再接再厉,如此迴环往復,直到凌戟大步地走进了大门内,被扔下的方小少爷狠狠地一跺脚,貌似十分不悦。 站在院墙里面的方越棋和林玄英看完这一出,顿时十分鄙视凌戟。就算是作戏,把自己塑造成这样一个威武不能屈美色不能移的角儿了,还毫不怜惜地用越笙做陪衬,这样真的好么?! 就连郑茉芳和小青都看不下去了,原本作了几碗果茶给凌戟方越笙几人备着,小青毫不手软地在侯爷的茶碗里又扔了一把盐进去。 皇帝津津有味地看完了这一幕,一转身道:“走了,回宫!” 转日又是一道圣旨传至神武侯府,仍旧是赐婚,只不过这赐婚的另一方不再是连清公主,反而变成了平国公府世子方越笙。 为了配合凌戟一品侯爷的身份,皇帝很贴心地把方越笙的世子之位恢復了,虽然空有名号而无俸银,好歹也是皇帝的一片心意。 这道圣旨却是通过上书房所拟,轰轰烈烈地下发,绝不比上一次,除了皇帝和神武侯府众人再无他人知晓。 林玄英已经不愿意去想上书房的几位老大人拟圣旨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只能在心里致以深深的同情。 传旨太监宣完旨,看到侯府里几位长辈们合不拢嘴的震惊神情,也不由得同情地摇了摇头。 皇上和神武侯爷,真是不让人消停啊…… 方越笙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看到凌戟手里拿着明黄圣旨走向他。 “这样就行了?” 凌戟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亲?”方越笙尤自不敢置信。 凌戟眼神柔和下来,似有一潭春水化在其中。 “是的,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凌戟在方越笙面前单膝跪下,微微仰头,“少爷,可愿嫁我?” 方越笙毫不矜持地连连点头,尤嫌不够,连声道:“愿意,愿意!” “这不争气的儿子。”在一旁围观的方侯爷哭了,凌老爷面上想笑又不敢笑,显得分外纠结。 一个小豆丁跑了出来,一头撞进满脸复杂的方越棋怀里。 “爹爹!” 方越棋脸色一黑。 “我不是你爹,你爹在那边!” 小豆丁耸了耸鼻子使劲闻了闻,笃定地道:“你是爹爹!” 方越棋嘴角一抽。都怪他的大丫鬟借了方越笙的薰香给他熏了一柜子的衣裳,在穿完洗完之前他都要当这个认不清脸只认气味的小豆丁的爹了! 林玄英安慰地摸了摸方越棋的头顶。 “乖了,不要难过,你堂弟就要嫁人了,马上也会轮到你的。” 转头看到林玄英的邪魅一笑,方越棋真的快哭了。 几个月之后,神武侯府终于完工。 在皇帝的审视之下,这座宽敞华丽的府邸总算没有辱没了他亲封的一品神武侯的身份。 神武侯爷与方世子震世骇俗的大婚之礼便是在这座新宅中举行的。 没有十里红妆,但有天子为媒。没有凤冠华裳,但有两个同样身着大红新郎衣衫的俊俏儿郎,在父母高堂,在知交好友,在当朝天子,在列席诸官的见证之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夫对拜,送入洞房。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花~大家知道本文从头到尾都没有苦大仇深的反派和算计,连许世子都洗白了,就不要计较嘉郡王的智商啦。 下篇文大概会写穿越重生题材,现代医生在古代,治病救人斗极品,争取反派智商在线。 下篇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