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丝-殇情卷》 第1页 绾青丝-殇情卷(全文阅读) - 浴红衣 简介: 爱情,是成全?还是割捨? 沙巴克城,风云再起! 一份旷世人蛇的瑰丽奇缘,一段江山美人英雄的不朽传说。 当文字也开始哭泣…… 点点星辰,冷月深深,带着一颗赤子心,闯入红尘。 六百年的寂寞,一入红尘清眸,便化绵绵缠丝…… 【 第1节:引子。慰我徬徨 爱情,要么是成全,要么是割捨! 有的割捨,蓄着无奈;有的割捨,自然成就;有的割捨,因为误过;有的割捨,为了报復。苦苦挣扎,依旧要步上这样的轨迹,没入千百万个同样的故事。 这红尘,真真可笑! 引子。慰我徬徨 虽然有海誓山盟,终归敌不过时间的磨蚀。这一生的最爱,在下一世,却是连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爱着的人呵,好好握着他的手。下辈子,你身边的人就不再是他了。你还能记得爱过谁?--题记 当初春的轻风悠然地卷着食人花的花蕊在毒蛇山谷漫天飞舞,暖阳自叶间洒落而下,满眼的翠绿。我会摇曳着柔软而绵长的身体在花花糙糙间像鱼一样自由游动,他们叫我"七点白蛇"。 是的,我是一条七点白蛇。 我帮助吐着血腥舌头的食人花对着迷路的人类小孩邪恶地笑,然后分一捧鲜热的血;我帮助抡着斧头的半兽人恶狠狠地围攻每一个过路的人类,然后吞一块冰冷的肉;我帮助和我一样匍匐着的虎蛇藏在暗处偷袭採药的村民,然后卷着他中毒而亡的尸身隐匿到洞穴中过完漫长的冬天。 不要和我说残忍、冷酷、无情,我只是一条七点白蛇啊,我原本就是冷血动物。人是人,兽是兽,不要用人的道德来指责我那坚硬而冰冷的胃。生存,是我单纯而简单地追逐。但是很多年后,当我穿着银白色的魔法长袍站在潘夜岛上任风吹动着我三千长发,那一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我的胃却一阵剧烈收缩,想到那茹毛饮血的最初,我也会不可抑止地呕吐起来。 在毒蛇山谷的日子,我会时常觉得寂寞。也许我不能确定那是寂寞,因为我是蛇,怎会有感觉?怎能有感觉? 我爬上最高的山坡,遥望到远处恢弘庄严的沙巴克城。那城,有时在层层翻滚的烟云下,有时在迷迷濛蒙的细雨中,有时也在灿烂明媚的樱花丛里,一如既往的挺拔屹立着!然后,那些寂寞便会越加排山倒海地袭来,拥挤在我细细长长的身体里。 我是真的很想去看看那城…… 毒蛇山谷的森林在秋季里是最迷人的,在丘陵中蜿蜒的小径会堆积上厚厚的落叶,红艷艷的枫叶会在风中起舞,柔媚的阳光从树叶的fèng隙里滑下来,在落叶上画上一个个俏皮的小光圈,那感觉幸福得让我有些恍惚。 这样的恍惚中有一个人牵着白马向我走来,是个白髮苍苍的老婆婆,瘦骨嶙峋的,弯着腰,步伐都蹒跚,但她的眼神却神采奕奕,浸透着仙风道骨般的风姿。也许是她真的太老,食人花和半兽人们都不屑一顾;也许是她浑黄的眸子里那一抹神采,食人花和半兽人们都不敢一顾,总之她就那样摇摇晃晃一路走过去。 我冰冷的心,突然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我蜿蜒着身体,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慢,我慢;她快,我快,仿佛游戏一般。 "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但以妄想执着,而不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她絮絮叨叨地说,并不回头。 是说给我听?我心里笑,我不过是一条七点白蛇而已,我听不懂你的话,我未必觉得羞耻,我不过是想跟着你去看看那满心里眼里都念着的沙巴克城而已。 翻过了七七四十九个山头,已是毒蛇山谷森林的边缘,那梦想里的沙巴克城在糙地的那一头若隐若现,仿佛触手可及。她停顿了下来,缓缓回头,眼底里一抹慈爱和无奈,我翘起头,扭起身子,吐出猩红的舌头。 她笑,脸上的皱纹都绽放成花朵,"痴儿,你苦苦执着,我便如了你的愿,也望能渡你。今日回去,觅一宁静处,修身养性,每日早晚食甘露果腹,再不得碰那血腥生肉,待七七四百九十年,修得人身后,再到毒蛇山村来找我。"她慢慢地说,却渐行渐远。 我急了,狠命地追,却终究只听得一句"我住在毒蛇山村的矿洞前,叫毒蛇老妇"远远地瀰漫开来…… 第2节:一。花太香(1) 一。花太香 原本七七四百九十年的修行,我却整整修了六百年。只怪我在第一百一十个年头的时候,竟是忍不住,偷吃了一小块肉,于是前功尽弃,一切从头开始。 修成了人的第二天,我便径直去了那梦寐以求的沙巴克城。 那毒蛇老妇本来让我修得人身先去找她,可我修行只是为了去看看沙巴克城,找她何干?再说都六百年了,她怕是已成一堆黄土。 这样想着,我便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天蔚蓝如洗,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远处斑斑驳驳的阳光后面,一片粉白粉红的花团锦簇在那里笑得心欢,我也仿佛闻到了淡淡地花香从鼻前掠过。我任风轻轻撩起我的白色布衣长裙,那三千乌黑青丝也不安分地随风狂舞,如同我那颗不安分的心。 我忸怩着身子用脚走在这道上了,那可比不得爬。以前爬多久,我都不见累,而今若是稍微走得久了,我的脚就会痛。于是我一旦走累了,便坐在路边的青石上看我的脚,那脚小巧玲珑,常常看得我是心花怒放的。 走走歇歇,走走歇歇,在天黑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沙巴克城的城门口。 我仰起头,青砖黑瓦,楼宇朱阁,在黑夜里仍是恢弘得触目惊心。 我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走进城门口,那守城的士兵只看了我一眼,便眼睛也直了,口也张大了,我觉得他的样子很滑稽,便笑了,然后我和他同时惊呆了。 我是因为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竟发出如银铃一般好听的"咯咯"声,他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只是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越发的痴迷了。 我走进城里,每向前踏进一步,脚反而轻松了许多。然后我知道了那是每一次都异常轻柔的缘故。 这乱世沙城,无数英雄豪杰为之竞相折腰的圣地,竟是如此一番歌舞昇平,繁华如锦。热闹的市场,吆喝声此起彼伏;明亮的灯光,恍如白昼;粉艷的樱花瓣,四处纷飞,落到了我的白裙上,落到了我的黑髮上。 我知道有很多人在看我,男人,女人,老人,少年,他们都在看我,那些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我不了解的东西,但,我很受用! 有人上来拦住我,青衣长身,羽扇轻摇,好一个雅致的公子,却嬉笑着:"姑娘,一个人么?本公子带你去玩玩好吗?"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却仿佛要跳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兽来。 周围的人听到他的话,"哄--"地一下笑开来,他胆子大起来,抓住我的手,"好滑的小手,本公子喜欢。" 笑声大了,我急了,一把争脱,往后退,我很厌恶他的样子,很厌恶。 可他还一步步逼近,眯着眼,挂着笑:"小娘子,随公子回家吧,本公子定会好好爱惜你的。" 旁边有人说:"小娘子,跟着吴公子去吧,荣华富贵将享之不尽啊。" "沙巴克大将军吴铎家的公子,别的姑娘求都求不来呢。" "小娘子可是交了好运了。" 诸多嘴脸,有艷羡,有嘲讽,有媚笑,有狰狞。 这便是世间的人啊! 我瞪着他,张张嘴巴,喉咙里干干的,发不出一个音调,我空有人形,却连人的话也不会说。我只有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地只顾着摇头,旁人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那吴公子又欺进一步,修长的手指就要挂上我的脸庞,却是一声暴喝平空而起:"住手!" 我抬头,那人骑着枣红色的马,高高在上,白面含笑,一身黑色龙鳞,天底竟有这样霸气威严的人。而旁的那些人竟都已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包括吴公子,他们众口同声:"城主万岁!" 他只扫了我一眼,便怒视那吴公子,道:"吴岩康,你可知当众调戏良家女子该当何罪?" 吴岩康已全无刚才那风流的潇洒,吓得全身上下抖动,说话也结巴起来:"臣……该死……城……主……饶命。" 看着他那胆战心惊的样子,我不由笑了,然后我又听到自己发出了如铃铛般的声音。那城主深深看我一看,不怒自威,我吐吐舌头,收住笑,他自对吴岩康说:"本王早有耳闻,你仗老父位高权重,素来横行霸道,抢占良家女子,无恶不作,今日不除你,怎能安抚民心?" 第2页 吴岩康面灰如土,跌坐在地上,竟是忘了求情,也忘了争辩,而刚才周围起闹的人跪在地上,伏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第3节:一。花太香(2) 那城主喝道:"来人,押到刑部,听候发落。" 几个护卫从城主后边走出来,连提带拖地押起那已经神情恍惚的吴岩康往长街尽头的皇城走去。 那城主拉拉缰绳,座下的马便高高仰起前蹄,伸长脖子,长嘶一声,调转马头,周围的百姓纷纷让开来,他便转身融进渐远的夜,和身旁人的眼。 风动,薄云遮了月色,长街两旁的樱花顿失了颜色。周遭的人议论着纷纷散去,唯剩我孤零零站在无边的夜里,那城主只看我两眼,可是那些人却为何看了我就挪不开眼睛,可是我分明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惊动,仿佛风乍起,吹绉的一池清水? 有凉意袭来,我双手环上身体,紧紧拥住自己,想着该为自己找一洞穴栖身。转身,一灰衣男子,御剑而立,清濯的轮廓上刻着那样一双深刻的眼睛,从夜色中迎面而来,毫无阻隔。 "姑娘想必是初次来沙巴克城,若是相信在下,在下愿为姑娘效劳。"他彬彬有礼。 他与那吴岩康该是不同的人吧,他少了一份轻浮,多了一份磊落,他看我的眼也跳跃着火焰,却无那丑恶的兽影。 我只是一条修炼成人形的七点白蛇,我只成了人形,连走路、说话都不会,更不会法术武功,我仿佛是那初生的婴孩,软弱、无助。人世险恶,我要找一个人,伴我左右,护我周全,免我惊,免我苦,免我被人欺凌。于是,我忐忑的,却又无比坚定对他点点头。 他笑了,稜角分明的脸柔和起来,嘴角上翘,手掌向前摊开,微曲,道:"姑娘,请!"我原以为他也会如吴岩康一样来牵我手,可是他没有,略有失望,还是忸怩着身子往前走,他跟在身后,始终离我几分,不紧不慢。走了一会儿,心里释然,他是磊落君子,怎比得吴岩康那登徒子。 在灯火明亮的楼前,飘着一帘幔布,书了几个飞龙走凤的大字,大红色的,煞是灼目,我是不识得那几个字的。灰衣男子带我进去,里面零零落落喝酒的人看到我都仿佛木头一般惊呆了。 一个年轻的小哥愣了半晌,迎上来,道:"公子爷和姑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上好客房。"他简简单单地说,简简单单地抛给那小哥几块金币。 小哥眉开眼笑,连声说:"公子爷和姑娘请随我来,随我来。"回头却朝里吆喝了一声:"吩咐厨房,给公子爷和姑娘准备茶点。" 说完笑盈盈地带我们穿进堂,上了楼,转了弯,方才打开一扇房间的门,但见迎面是一张大床,上面是整整齐齐叠着的素花被子,旁边一张小圆桌,几张小凳子,再过去是雕琢精緻的窗户。 小哥跑去打开窗户,锦缎一样的月光流泻了满屋,道:"打开窗,透透气,我们悦来客栈是沙巴克城最好的客栈,还有一间房就在隔壁,公子爷和姑娘就尽管放心歇息吧,有事尽管叫小人。" "劳烦小二哥了。"他对小哥点点头。 那小哥挠挠头,道:"公子爷这可是折杀小人了,小人这就告退了。"言毕,就出了房间,还不忘帮我们带上房门。 屋子里只有我和他了,他站在那里,痴痴地看我,喃喃仿佛自语:"你真美。" 美?美是什么?我挪了挪脚步,不知当如何自处,他却好象回过神来一般,道:"我姓潘,名沉之。敢问姑娘芳名?" 芳名?我疑惑着看着他。 他见了我的眼神,道:"便是名字,比如在下叫潘沉之,姑娘叫什么?" 他竟能懂我眼神里的含义,我很开心。可是我叫什么名字呢?他们是叫我"七点白蛇"的,我现在是人啊,我得有名字。于是,我缓缓张口,说出了我生平第一句话:"白点点。"只有三个字,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到了。 他还是听到了,轻轻唤了一声:"白姑娘。" 我低了头,脸庞如火灼烧一般,心底有什么东西在乱蹦。 屋子里很静,只有微风吹着月光。 他转身,道:"白姑娘早点歇了。"推门出去,又轻轻合上门。那颀长的身影直在门站了半晌才离去。 我听着他脚步声远了,才敢抬起来。一一抚摩那床,那桌,那窗,满心里都是欢喜。这便是人居住的地方了,比不得那深山的山洞那般清冷简陋,几只根枯糙就做了窝。 我合衣躺在床上,一股淡雅的幽香扑鼻而来。我知道那是樱花的香味,毒蛇山村的旁边就有几株樱花树,我曾远远地瞧见村里的那些顽童爬上树去折花枝。 以前还在毒蛇山谷修行的时候,总听得路人说,这沙巴克城,几百年来都是权利和财富的象徵,有多少英雄豪杰为它竞相折腰,须臾间征服它,须臾间又被它征服,赔了身家,输了性命,不过就是要仰仗它唿风唤雨,坐拥玛法大陆那锦绣江山。可是我到得这里,却处处只闻见樱花的香味,若有若无,淡淡几许,全然没有乱世的战火硝烟。 那城主,好生威风…… 第4节:二。入侯门(1) 二。入侯门 早晨醒来,有明媚的阳光从窗户熘进来,和着熟悉的香味洋洋洒洒地落在我的眼上,鼻上,嘴角。 我打了呵欠,伸了懒腰,就听到徐缓有节奏的敲门声。那颀长的身影映在窗格纸上。 我开了门,慵懒地倚靠着门。 他见了我的样子,又是痴痴迷迷的眼神,只道:"我去早市,给白姑娘买了些衣服和饰物,还请了丫头来伺候梳洗。"言毕,欠了身,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儿从他身后露出来。 那孩子只有十五、六岁的光景,穿着素素的布衣,说:"奴婢叫影儿,是公子爷刚刚给取的名字,说以后就是小姐的影,伺候着小姐。"怯生生地,却很会说话,不似我。 难为他见我懵懵懂懂,想得仔细。 影儿为我理着头髮,从微香的妆檯一直梳到捧住发梢的窗沿。 我的头髮竟有那么长呵,三千青丝,缠缠绕绕地,交织成网,宛如这摸不着,看不清的尘世。 铜镜里是一张完美无暇的脸,面如白玉,眉似柳梢,唇饱满,红艷欲滴,眼神时而慵懒,时而张狂。影儿拿笔轻轻一点,眉间,一颗红痣鲜艷欲滴,蛊惑众生。 我有些明白那些人眼中的惊艷,吴岩康眼里的兽影,潘沉之眼底的痴迷,还有那……那城主被吹绉的一池春水,原来皆是因为我这美艷无双,原来这便是美! "小姐,你这般模样,怕是天上的仙子也赶不上了。"影儿为我换衣,白色的魔法长袍,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盈盈腰肢,摇曳,自成妩媚。 仙子?仙子当是比我少一份妖娆的。我只心里想着,嘴里并不搭她的话。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夸我的百般美,夸潘沉之的百般好。在她眼里,我俨然是潘沉之未来的妻子,不敢半点怠慢。从她的话中,我知道她生在穷人家,父母刚刚过世,高利贷来家里收帐,偏要将她卖到ji院里,幸亏潘沉之过路,救了她。我不知道高利贷和ji院是什么,但从她那后怕的眼神中,我想那总是挺可怖的吧。 影儿扶着我款款下楼,各色目光扑面而来,唏嘘声不断。 潘沉之自是惊呆痴迷了许久,我于千万人中迎着他的目光,脸不灼烧了,心底那东西却突然又乱蹦开来。 影儿叫了一声"公子爷",他才回过神来,满面笑容和骄傲地迎我坐在一张方桌前,桌子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精緻糕点。 "白姑娘,在下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只好吩咐了店小二去买了沙巴克城最好的糕点来,你尝尝。"潘沉之拿起一块送至面前。 我轻轻接过,启朱唇,玉齿轻咬,一股甜香在口中瀰漫开去,浸到每一个毛孔里,不似那山中的生肉,血腥,也不似那朝晚的露水,白淡。 我要做人。 我是道行刚刚够成人形的妖,一举一动不必刻意,已是优雅妩媚至极;我不会说话,索性不言语,反而平添几份淡定和神秘。 "公子爷。"背后一声苍老的声音。 潘沉之站起身,惊喜地叫一声,"金伯,你怎找到我?" 那清瘦的金伯坐到桌前,大约五十来岁,一柄宛如蛇状的兵器放在桌面上,看了我和影儿一眼,便对着潘沉之说:"大街小巷都在说一位年轻公子携了一位绝世佳人,问及那公子的年龄相貌,方才知道公子爷在这里。" "世人好事,我与白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潘沉之为金伯添上一杯酒,道:"这是白点点姑娘。" 第3页 第5节:二。入侯门(2) 我微微向金伯点下头,他却不看我,只还是对着潘沉之说:"公子爷,你在这城里已经醒目起来,我们恐怕要尽快离开这里,惟恐误了大事。" "金伯说的是,那得买一辆马车,白姑娘身子娇贵,容不得在马背上颠簸。"潘沉之说一句,看我一眼。 金伯这才正眼看我一眼,道:"公子爷要带这位姑娘同行?"口气里有诧异和不满。 "有何不妥么?白姑娘只身一人,无人可依,我自然是要带她一起走。"潘沉之理所当然的说。 金伯拉了潘沉之到一边,皱着眉头说了大半天。 可是他不知道我是蛇,蛇的听力是最傲人的。 他说我来歷不明,又美得奇怪,招人注意,带着上路怕是不妥,潘沉之想必是爱我至极,死活也不同意弃我,只反覆说,昨日我见她的时候,她无助得很,我不能丢下她。 是啊,他是我要依靠的人,怎能弃我?我心里甜丝丝的,有些许骄傲。 我让影儿取了白丝巾,蒙了脸。你为我坚守承诺,我便可为你收拾容颜,掩藏美丽。 只隐隐地想起从前听一株修炼成精的食人花说过,爱,要么是成全,要么是割捨。陡然惊悚,这便是爱? 我和他,这算得爱? 还是一起上路了。 潘沉之见我蒙了白丝巾,眉宇间透出感激和赞许,他骑了白马走在前头,金伯不情愿地驾着马车,我和影儿便坐在马车里。 还在沙巴克的长街上,人声鼎沸的样子。 我掀了窗布,好一派盛世繁华,八十四骨好伞,十丈软红人间。 世间最致命的诱惑,就是未曾拥有。这再恢弘、再繁华的沙巴克城,千辛万苦地来了,却也未必入了我的眼吧。 马车渐行渐远,长街尽头,樱花纷纷扬扬,一座威严的皇城越来越小。 潘沉之要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岛,一个小岛。 潘夜岛。 潘沉之说,那里四面环海,年年花开不败,夜夜涛声不断,盛产唤做"潘夜之泪"的宝石。 潘沉之说,潘夜之泪是情人的眼泪。 潘沉之说,古时岛上有个女人日日夜夜在家门口种樱花,等那远去的丈夫回来,她说要他回来的时候,骑着马穿过樱花林,带着一路芬芳回家,可是等啊等啊,樱花年年盛开,年年凋零,等久了,泪落下来,滴入飘落的樱花瓣里,成了晶莹的宝石。 潘沉之说这故事的时候,望着我,眼里闪着光。 而我是不屑的,这爱情,哪是等来的?等了一辈子,寂寞的仍是寂寞,悲凉的仍是悲凉。 这红尘啊,真真可笑。 因为金伯念叨,我们赶路赶得很着急。 一路风尘,快马! 到潘夜岛的时候,正是凌晨,赶上了日出。 薄雾笼罩着一片郁郁青青的小岛,翻滚的白浪一波一波地敲打沙岸,开始那黑黝黝的海面,水天相接的海平线上,只有或深或浅的灰暗的颜色。 渐渐,深的、浓的、厚的黛色在缓缓地褪、缓缓地消、缓缓地融,变成了灰色、浅灰、银灰色。最后,就干脆现出一片银亮亮的白。 太阳便是在这时候跳出海面的,只那一瞬间,毫无徵兆的,那样鲜亮,那样夺目,那样光彩照人,光芒四she。 先是水天相接的海面被染红了,金灿灿的,海面恢復了平静,海水轻轻地荡漾着太阳的光辉,形成一条金光大道,越来越宽,越来越近。 最后,整个海面都被染红了。 生命,在每一分秒中绽放和流动,势不可挡。 潘府就坐落在潘夜岛北面一片高地之上,占地很大,森严华贵,和这与世隔绝的小岛并不相称。 还未到门口,便听得一声娇唤:"表哥,表哥。" 一只大手掀了帘,潘沉之的笑脸在眼前,携我下了马车。 入目的是,好一座深宅大院,潘王府,重兵把守。门前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妇人笑吟吟地望着潘沉之。 穿着粉裳道衣的美丽少女冒冒失失地扑上来,双手环上潘沉之的脖颈,娇笑:"表哥,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啊?" 潘沉之拉下她的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故意沉下脸:"没有!早把你忘了。"然后走到那妇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娘,孩儿回来了。" 第6节:三。定终身(1) 妇人拉起他手,左看右看,笑得嘴都合不拢,"回来就好,没出事就好,为娘每天都早晚三柱香,求菩萨保佑你。" "娘受苦了。"潘沉之把她抱在胸前,拥了拥,而后拉我的手到他娘跟前,道:"娘,这是白姑娘,白点点。" 妇人只看一眼他拉我的手,笑脸上一丝不悦一闪即过,却被我捕捉在眼底。我挣开他的手,学着当初影儿见我时的样子,盈盈施了一礼,"夫人好。"便再也说不出来其他。 她向我颔首,便拉过潘沉之往里走,道:"之儿,你二叔在书房等你和金伯呢!"穿着粉裳道衣的美丽少女看了我一眼,便蹦跳着跟进去。 那眼神,是不善的。 而我,呆立在那里,没人招唿我,进不得,退也不成。 人间,竟有这样的尴尬么? 三。定终身 影儿抱着包袱站我旁边,嘴里嘀咕着:"大户人家了不得啊,也没见这么欺负人的。" 我对她摇摇头。白裙拂地,微风吹动衣裾,说不出的清冷。 已走进门口的潘沉之还是想起了我,放了他娘的手,折身回来,先训斥门口的下人:"没长眼睛么?也不知道招唿白姑娘。"继而又堆满笑,道:"下人不懂事,怠慢了姑娘。请姑娘随在下入府吧。" 我也笑,松了一口气,提起裙摆,踏上那石阶。 高墙围裹着的府邸里,紫檀木窗棂是镂花的,碎石径是汉白玉大理石头,几个院落被葱绿的斑竹林隔着,幽幽的檀香缭绕、尘土静静地悬浮。 莫说是我,连影儿都左顾右看,唏嘘不已。 我随潘沉之循着碎石径走着,一路上倾听竹林在微风中的细碎声响。 潘沉之在我身旁,道:"白姑娘,你看这些竹子,都有斑点,叫湘妃竹,里面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我轻轻:"哦?" 他便娓娓道来:"相传上古时代,禹帝南巡,他的两个爱妃娥皇、女英随后赶来,船被风浪阻于洞庭山。后来,两位妃子听说禹帝已经死在了苍梧,悲痛欲绝,扶竹南望,涕泪纵横,点点泪珠洒于竹上,呈现斑斑点点,因此便成了"湘妃竹"。" "表哥莫不是想效仿禹帝,左拥娥皇,右拥女英?"穿着粉裳道衣的美丽少女斜着眼看他,有丝丝幽怨。 潘沉之面色微愠,道:"竹儿,休得胡言。你该当向白姑娘学学温柔文雅的性子。" 那竹儿咬着唇,使劲跺跺脚,竟哭道:"好,好,你一回来就这般欺负我。"转身便跑开了。 潘夫人沖她背影叫道:"竹儿,竹儿,你表哥逗着你玩。"那竹儿却头也不回,只留一抹粉红消失在翠竹丛里。 潘夫人责怪道:"看你,一回来,非得惹她生气。" 潘沉之摇摇头道:"她这脾气,得好好改改。"又对我道:"这是我表妹凌雪竹,脾气坏得很,你多包涵她。" "见完你二叔,回头去哄哄她吧。"潘夫人柔声道,便又看看我,"这位白姑娘既是你朋友,为娘便代你先照应着,你和金伯先去见二叔叔,大事要紧。" 潘沉之看看我,又看看他娘,便道:"那就劳烦娘了。"又对我道:"白姑娘,先休息,我回头得空了便来看你。" 我轻轻点头。 他便招唿了金伯往另外一个方向径直去了,进了一道门,转弯便消失了。 看他背影不见了,潘夫人开口道:"白姑娘,你随我来吧。"刚才温和的声音,现下却是有些冷淡。 潘夫人在前,我和影儿随后,后边还跟着几个婆子、丫鬟。 那潘夫人天生的一种盛气凌人,我心下砰砰直跳。 穿了长廊,拐了两弯,进了一个园子,古色古香的木屋,屋后一片竹林,屋前几棵樱花树,花开得稀稀落落,临着一湾碧水,水上漂若干竹叶和樱花瓣,甚是落败。 潘夫人在园子里停了,道:"之儿这煳涂,也没告诉我白姑娘要住多久,我好安排,现下只好临时安排这了。这水月居偏是偏僻了点,但也落得清净,我吩咐下边打扫打扫,白姑娘就委屈一下了。" 我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回应。影儿这些日子已深知我脾性,忙道:"夫人说哪里话,我瞧这水月居幽静,连名字也这么好听,我们小姐感激夫人还来不及呢,对么?小姐。"后边这句话却是问我,我连忙点头。 第4页 第7节:三。定终身(2) 潘夫人看看影儿,"你这丫头,倒玲珑得很,好生伺候你们小姐吧,我还有事,这便先走了。" 影儿笑道:"夫人夸奖了,夫人是身子金贵,再忙也注意身体啊。" 潘夫人也笑了,吩咐了几个下人留下打扫水月居,又道:"缺什么,就跟我说。"然后,挥挥手,带着人转了身,影儿忙拉我在后边行礼,嘴巴里还说:"送夫人。" 潘夫人走了,我一直不知怎么悬着的心也安安稳稳落了下来。我缓缓走上布满落叶的台阶,影儿替我推了半掩着的檀木门,那桌椅皆是檀木的,上雕各种奇花异糙,比那悦来客栈里的雕刻精緻了百千倍了,只是已布了一层薄薄的灰。碧纱窗外,竹影婆娑。古老的木屋子,只透进几缕阳光淡淡的色彩,照在屋子里的地上、墙上,尽是些斑驳的光影。 "哎,小姐,说书的人都讲这侯门比海深,你不通人情世故,现下刚进来,已这样欺负你,以后就更难了。"影儿抹干净一张椅子,扶我坐下。 这些日子来,我告诉她和潘沉之,我自小随姑姑在毒蛇山谷里相依为命,不久前姑姑病逝了,我才自己出了来。她和潘沉之便深信我孤苦无依,不谙世事,只有金伯听我说这些时,不停发出"哼哼"的声音。 "所以,影儿你要教我那些礼数,免得丢人。"我幽幽嘆了一口气。 "小姐,你也是苦命人,你若生在达官贵人家,从小学琴棋书画,不知要比那些大家闺秀强多少倍呢。"影儿愤愤不平,又道:"公子爷也真是,也不和他家的人说清楚,人家还以为你不明不白的呢,难怪看轻你。" 影儿说的这些,无非是尘世间的那些虚名,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潘沉之总不会弃我便成。 到了黄昏的时候,这水月居已经打扫妥当,竟是别有风情。 潘沉之一直没来,那穿粉裳道衣的凌雪竹却来了。 她随便地坐在靠椅上,把玩着茶杯,用戏嚯不善的眼神直盯着我看。影儿另取了茶杯,参了茶水送上去,她却一把拍了茶杯掉在地上。影儿愣了一下,慌忙蹲下身子去拣碎片,嘴里不停地说:"凌小姐,对不起,奴婢大意了,对不起。" 凌雪竹冷笑着,走到我面前,道:"白姑娘,你为何一直蒙着面,是做了坏事,怕人寻仇,给认出来么?" 我低了头,小声道:"凌小姐,真……会……开玩笑。" "那就让本小姐看看吧,长了一张怎样的狐狸精的脸。"她大声道,便是恶狠狠地一把扯下我的面纱。她倒退了两步,半晌,长长嘆了一口气,喃喃道:"难怪……难怪表哥对你……"眼中已有晶莹的泪珠划落,惆怅转身,掩面而去,那白纱巾在空中盘旋了很久,才飘然落地…… 院子里响起了潘沉之的声音,"竹儿,你做什么?冒冒失失的,撞到我了,哎……你这丫头……怎么跑了?" 他进得屋来,看见影儿收拾地下的茶杯碎片,我呆坐在椅子上,便明白了八九分,弯腰拾起那白纱巾,到了面前,道:"雪竹,她从小被我娘娇生惯养出这一身毛病,你不要怪罪她。" 我接了白纱巾缠绕着手指,幽幽道:"我哪里敢怪罪她,我本就寄居你家,给你们家人添了许多麻烦。" 影儿收拾了东西,便带上门出去了。 潘沉之见她出去了,才道:"你说这话,便是怪我了。雪竹是我姨娘家的女儿,我姨娘和姨父过世得早,我娘怜她,便一味地维护,她与你也是同病相怜了。" "我没怪她。"我轻轻说。 "那便好极。其实,这一路奔波来,你也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潘沉之顿了顿,看着我的双眸,我羞涩地低下头,他继续道:"先前我没告诉你,我是潘王府的世子,也是不想你有负担。其实十年前,我爹是沙巴克城主,后来北沙漠一支突出的异军攻破了沙巴克城,我爹和大哥,姨娘,姨父都战死沙场。我二叔为保我潘家余人性命,便率上下投降了那异军首领,也是现在的沙巴克城主欧阳默。"他说到这里,我扬扬眉,原来那城主叫欧阳默,他现下也不过三十多岁,居然才二十岁就成了沙巴克城主。 第8节:四。伤别袂(1) "欧阳默为昭示他的仁义,也为收买人心,便赐潘夜岛给我们潘家,封我二叔做了潘王,其实也算是发配吧,当年这岛可是荒凉得很。"潘沉之苦笑道,"亏得我二叔善经营,把岛上盛产的宝石潘夜之泪远销玛法大陆,这才让整个潘家度过了难关,殷实起来。白姑娘……点点,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跟你坦诚相待,让你明白我……"他说到后边,便握了我的手抚上他的心口。 我的手跟着我的心颤抖着,"可是……我虽愚笨,也知这世间有门第之分。你娘和你二叔……怕是……" 潘沉之红了脸,道:"原来你都知道……可是我心里从看到你第一眼,就认定你了。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我会说服他们的,只是要委屈你一些日子……你为我受的苦和累,我便都记在心里,以后好好报答你。" 我挣脱了他的手,转过身去,轻声道:"稀罕你报答么?" 潘沉之笑了,扶了我的身子坐到镜前,取出一支金钗,轻轻绾住我额前兀自飞乱的青丝。钗儿打成了盛开的樱花式样,秀雅的花瓣与粉淡的光泽,附在我宛若流水的长髮之上,娇柔妩媚却又不失端庄文静--镜中的人,依然是那样的明眸流转,美艷绝伦。他抚摩我的长髮,道:"古人喜欢用绿鬓如云这四个字,来形容美得令人心醉的青丝,但我想这世间,唯有你这般髮长九尺、光可鑑人的,方才配得上这如云二字吧?" "你就爱说这些话,明晓得我是听不懂的。"我瞪了他一眼,纤纤十指却摸上那如绸缎般光滑的髮丝。 "回头我有空了便教你读书写字,还有魔法武功,你这般聪慧,定是学得很快,那时我要你做我的夫人,看还有谁不满意。"潘沉之冲口说道,末了又道:"点点,你休要误会,我可不是嫌你……" 知道他的良苦用心,我抬手掩上他的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在这尘世,我要学的东西太多,唯有这情爱却是天生由心底来的,不必学。" "点点,你真是……太好了。"潘沉之道,这才注意了这水月居,微微皱眉,"娘怎让你住这里,如此冷清,换个地方。"说着,便要出去张罗。 我忙拉住他道:"这水月居很好啊,你知道我不会说话,怕见生人,住这里落得清净,我喜欢得很啊。"心里隐隐觉得违背他娘的意愿,换地方住是不妥的,再说我也是真心喜欢这水月居,比起以前住的粗糙洞穴,简直一个是天堂,一个地狱了。 潘沉之拥我入怀,道:"真是委屈你了……你是怕我娘不高兴。" 靠在他胸前,一种从未有过的味道真冲进我的鼻子,我的大脑,这暗香盈袖的夜,那重重的誓言,字字句句地刻入心坎…… 四。伤别袂 潘夜岛。 真的,夜风阵阵,涛声不断。 夕阳西下,染红了樱花林。粉艷的花瓣四处纷飞,绿衫红妆的女子眼睛亮若晨星,"你是一个战士,你的命运掌控在你手中这把命运之刃上,去做你该做的事。" "可是,我不愿离开你。" "那么让我离开你。"如水的云袖从男子身边拂过,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回头灿然一笑,"你记得如何来找我吗?待把江湖事了,潘夜海边小木屋,依门盼归。" "如果我无法归来呢?" "我会去找你。"平静的语调,最真的诺言。 蚂蚁洞口,远远的故里映着沙漠的晚霞渐渐地消失在男子的眼里。他竭力压制心中翻涌的冲动,握紧剑柄,开始了他这一生中最艰难的转身。 幽灵船开了,从此一隔经年,生死两茫茫! 美丽的女道士在潘夜海边的小木屋独自生活,只是常常在无人的夜,立身浪里,回首间仿见远方樱花树下安静伫立着,仰头深深凝视自己的那个英俊,纯朴的少年……然后清泪滴落,箫音清雅,如水流泄…… 寂寞了半生,有人说时间会改变一切,可是那箫音,如同那深藏进岁月的相思,夜夜如一,从未停歇。 风很大,吹彻了广袤的沙滩。 没有月光的夜,坦然得象一汪清水,洗净了整片天地。 第9节:四。伤别袂(2) 我立在无边的黑色中,默默看着那个女子,单薄的身影倚在木门前,微有烛光从门fèng照在她脸上,美丽而淡定从容,手中端一支细长的箫,声音便在唇边流转而出。 第5页 清凉如水的夜晚,静谧幽僻的岛屿,箫音穿透的是世间的灵魂。只是这女子的眼中满含的泪水,都随风而逝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箇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住了箫声,女子轻轻吟道,声音亦显得凄凉。 我知道这是元好问的词,说的是失侣孤雁殉情而死之事,喻写人间痴情男女的真情…… 古人说,人生识字忧患起。 可不是,潘沉之教我识了字,我便能看懂这些缠绵悱恻的句子,然心里却有了一些滋味。 红尘的翻覆,竟多是沉重。 "小姐,回去吧,夜深露重,小心着了凉。"旁边的影儿轻声道,她是不明白我为何要来看这个女子,其实本就没有因由,只是想看这样一个女子,是怎样硬生生地将淡定从容粉碎在那纯净的爱情中,用独立于世的箫音粉饰苍凉。 潘夜岛是个多情的岛,盛产多情的情人之泪呵。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涸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吟着那词的下半阕,我缓缓走出夜色。 女子不抬眼看我,浪打沙滩,涛声不断。 一年了,到潘夜岛一年,每夜枕着她的箫音入睡,从沉之嘴里探知她的故事,这心里便每夜都为她疼得滴出血来。 她不看我,她恨我,恨潘家的所有人。我不姓潘,可是整个潘夜岛的人都知道我是潘沉之认定的人。 爱屋及乌,恨,也并无不同。 她的情郎,那个年轻勇敢的将军,带着第三批死士,为潘家去西方沙漠深处的幽灵船求独步天下的三大神剑,一去经年,生死犹未卜。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她果断地成全他的赤胆忠心,捨弃而后坚定,余下的,便是自己一身担当。 "冰菲姑娘,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女人最是心疼女人,不忍她继续憔悴。 海风吹拂她的髮丝,她握紧长箫的手迸起青筋,良久,道:"八月十五月圆,幽灵船再开,我去寻他,顺便为潘家求剑。"声音坚韧铿锵。 终究是不平凡的女子,担当最初的诺言,甚至担当情郎未完成的责任,一步一步坚持而尊重自己,果决到对自己都残忍。 我笑,转身,唤了影儿归去。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气质,那将军,不知是如何人物,可堪配? 临近中秋,潘夜岛的秋月显得益发圆白,淡淡的几块黑斑,仿佛缎子上被香灰烧灼的痕迹。我临窗而立,眺望在月光下显得清远悠静的那一湾碧水。潘王府的宅子很大,人口却有限,此时尚早,周围却早已是漆黑一片。那湾水中的月亮随着涟漪波动,细碎地破开,又轻轻合上。 发了一会儿呆,微微嘆气,走到案前。案上绛烛落泪,檀香游丝;檐下一双燕子,正绕樑细语,商量不定。 潘王府的日子不紧不慢,因为潘夫人仍旧是不喜欢我,便连下人也很少过来水月居,反而落了个一味的清净。只有凌雪竹时不时地来骚扰恨恨我一番,然每次都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去,像一个抢不赢玩具的孩子。她的脸日渐消瘦,也该是尝尽悽苦了吧!你遇见沉之比我早,怪不得你不服气;你走进沉之心里比我晚,却由不得你不服气啊! 潘沉之却是经常来看我,目的明确而专一,总是带了我就走,去潘夜岛另外一头的牛魔洞,教我魔法武功,杀牛魔怪。 沉之是一个出色的魔法师,各种绚烂的魔法术在他手里旋转,迸开,美得像一个个不可确定的梦,而我却是喜欢的。 "点点,你要快点学会冰系魔法,记住我教你的咒语……" "错了,要凝神屏气,驱除杂念,才可召唤上古之魔法精灵……" "魔法师比不得战士那么强韧,需站在离敌人远一点的地方发动攻击……" 第10节:四。伤别袂(3) 这中间当然有很多惊险而甜蜜的细节。我习惯了他高大的身躯站在我前面迎着怪物,他也不止一次地亲密的把我拥在怀里。 日间,他便也是那般拥着我,令我"飞"了起来,往日身边的花糙树木、楼台亭阁,此刻都变做了脚下之物。 他说:"这就是魔法师最黑暗最神奇领域的魔法--瞬息移动,可以贯通时空的法术,练好了它,日行千里,连马匹都不用。" 自然兴奋不已,缠着他教我,不媚自娇。 他搂我停在一个山头上,道:"自然是要教你的,全部教给你,即使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便也能保护自己。" 错愕,迷惑,没由来的担忧因他一句话,一齐涌上心头,看着他,要他给我一个答案。 他笑了,捏捏我的鼻子,道:"我就知道你要瞎想,我并不是要弃你。我终究是潘家的世子,有些事必须要去做,我怕我去做那些事,便照顾不了你。" 爱情于女人,便是天,便是地,便是全部。 可是爱情于男人,只是生命的一部分。除了爱情,男人还有江山,还有家族大业,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合在一起才是男人的生命。 让他去,去做他该做的事,学冰菲,学那个女子,学她淡定从容,学她知轻重、肯担当。 可是,我是白点点,我有自己的骄傲。 我说:"让我帮你,让我为你分担,让我与你同进同退。" 我知道,潘家卧薪尝胆,十年了,暗蓄实力,为了不过是有朝一日,重新入主沙巴克城。在潘沉之的心底,家仇国恨一刻也没停止疯长吧。 十年前,那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该是如何心比天高,该是如何纯真无忧。烽火唿啸,烈焰焚烧一切,亲人在面前满身是血,一个一个痛苦呻吟,挣扎着死去,无助的孩子睁大惶恐的眼睛,被战火渐渐湮没…… 潘沉之当初告诉我他们家族的歷史时,就那么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这样一个碰不得、揭不开的伤疤,那种刻骨的仇恨,只能以血偿还! 他拥紧了我,望着大海,道:"点点,八月十五月圆,幽灵船便会再开。幽灵船两年一开,前三次,潘家派出的死士一个也没回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只有得到三大神剑,才能与欧阳默分庭抗礼。" "你要亲自去么?"我看着他,他面色凝重,目光炯炯。如果他去,我是自然也要去的。 幽灵船,潘夜岛上每个人闻之色变的名字,在西方沙漠的深处,诡异而神秘,万年前曾是汪洋大海,困了一支海怪形成的魔族,力量强大的霸王教主掌控着三把能分别代表战士、魔法师、道术师的神剑。 沧海桑田,纵然天地颠覆又如何,只要相爱的人一直在身边。 苦笑着,沉之摇头:"二叔和母亲都不贊同我去,说我是潘家唯一的血脉……二叔要放弃神剑了,可是放弃神剑,怎能与欧阳默对决?" 我默然了,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些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千算万算,苦苦挣扎,还是挣不开那註定的网。 "白点点,你出来!你出来!你出来!" "凌小姐来了,奴婢给你通报,小姐,小姐,凌小姐来了。" 陡然惊醒过来,已有不少泪珠落在案几上,捻了袖子抹去泪,凌雪竹已然掀了帘子进来。她玉面微红,娇喘吁吁,道:"白点点,我本是不愿求你的……可是现下,我表哥非要去幽灵船……我想只有你才劝得了他……" 听了这话,只来得及焦急,一边往外跑,一边问道:"他现在何处?" "在海边口岸上,瞒着我们,想悄悄走。"凌雪竹急急道,紧跟其后。 心里不是不伤心的,你怎可瞒了我,要弃我独自涉险?白天才与你说,要和你分担,要和你同进同退,可你竟转身便弃我独自去了,你将我置于何地?你怎配得上我的一片赤诚之心? 不经意的踩空一脚,一甩手,挂在了旁的树枝上,皮肉裂开来,挤出血沫,新鲜而狂野。凌雪竹一把扶住我,低低叫了一声:"哎呀,你没事吧。" 我轻轻摇头,直起身来,心里只有一个目的地--海边口岸。泠泠月光下,平日里两个水火不容的女人,却为得同一个男人,携了手。 第11节:五。出阳关(1) 我将手指放在嘴里,腥味直漫到心底。 那是真实的味道。 到了海边的口岸,一条简单的船靠在岸边,船上一道绿衫的影子,是她,冰菲,冷冷地。 潘沉之还在岸上,在安抚闻讯赶来的潘夫人。我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潘夫人由两个丫鬟搀扶着,早已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6页 潘沉之握着潘夫人的手,跪到在地上,道:"娘,孩儿对不起您,可是家仇国恨不共戴天,请娘成全。" "你这逆子……你也知道家仇国恨不共戴天,怎可如此轻待自己的性命?"说话的是潘沉之的二叔潘禀航,那个老人,我到潘家却只见得他两次,一次是他六十大寿,一次是过大年的时候,鬚髮都已银白,眉眼之间,是怎样慈祥的白髮都掩不住的不怒自威。 "二叔,侄儿心意已决,此生若不能手刃仇人,定难苟活。"潘沉之低头伏地,声音无比坚定。 "你……你……好……"老人只说得三个字,"扑哧--"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来。落得嘴唇间的长须点点猩红。 "二叔……您何必如此。"潘沉之咬牙,收回伸出的手。 "白姑娘来了,让让,白姑娘来了。"凌雪竹大声道,围着的家丁让出路来,她将我推到前面。潘夫人见我,一把抓住我的手,哽咽着:"白……白姑娘,快劝劝之儿……我这把老骨头也求你了。"说着,身子竟是要往下落。 我扶稳她,轻声道:"夫人别急,我会劝得他回心转意的。"把潘夫人交给旁的丫鬟。上前,定定看着那个人,目光里幽怨缠绵,心眼里百转千回。 他也抬头看我,说:"点点,你不必劝我,你知我爱我,更当明白我心。" 我嘆了一口气,道:"我自然不劝你,你当去做你应当做的事,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啪--"一巴掌扇在我的右脸颊,防不胜防,狠狠地,果然很痛,却怎比心里的痛?是凌雪竹。 "白点点,你在说什么,你让表哥去送死。"她秀目圆瞪,怒视我,恨不得吞下我。 五。出阳关 潘夫人变了个模样,上来抓我的头髮,抓我的衣服,口里边哭边骂:"你这狐狸精,早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可怜之儿……如此对你……你却盼望他去死……" 潘沉之急了,站起,将我拉到身后,挡住潘夫人,叫道:"娘,你不要这样,娘……不要怪点点……"却只说得一半,便颓然晕倒在地,我在他身后缓缓放下右手。 所有人都惊呆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潘夫人。 "之儿……那狐狸精把你怎样了?"潘夫人一声干哭,扑上去。 潘禀航看着我,"白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潘大人不用担心,沉之只是被我打昏了过去。"我只是看着那张脸,有着挺直的鼻樑、水色的唇,但见他浓眉微微颦着,还透着遮掩不住的一丝倨傲之色。 潘禀航嘆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下人将潘沉之抬回府,又道:"只怕醒来,还是会去的,那是他心口上的一个死结。" 拦住抬着沉之的下人,轻轻抚摩沉之的脸,让我再看你一眼,而后抬头对着潘禀航:"潘大人,你定有办法让他沉睡十天半月吧,等他醒来,幽灵船也已关闭,至于他的死结,让我去解吧。" 潘禀航大惊,"白姑娘,你要做什么?" 我指着船上那绿衫女子,一字一字地说:"我与她同去,求剑。" 凌雪竹上来拉了我的手,低头道:"原来你对表哥情深至此,刚刚多有冒犯……白姐姐你原谅我。" 我微微笑了一下,人情冷暖,有沉之真心对我足已。 "白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幽灵船兇险无比,霸王教主异常可怖。"潘禀航道。 "我想得很清楚。"我不动声色地笑,我自为了我的沉之,这还用想么?一个人一件事,往往轻而易举就成了生命中的全部,放不下,抛不开,做了红尘中的女子,便也逃不开女子命定的荼毒。 潘夫人此刻不哭也不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从未认识我一般。 潘禀航看了她一眼,吩咐下人回府取来了两样东西交于我,一把魔杖,一件袁灵法衣。 第12节:五。出阳关(2)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沉之,愿我能为你寻回神剑,酬你一场爱恋。 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我立在船头,任凭那岛在夜色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天降细雨,混着海风,入口的是咸味,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 一入红尘烦恼多,于我,已是疼痛!并不后悔,沉溺,让我沉溺到底! 一片绿云飘来,遮住了雨,却遮不住相思……还未远离,便已开始相思? "八十骨的好伞,张开来是密密的网,收起来也是秋雨飘零的人生。"冰菲擎着伞,仿佛擎着一片苍穹,"若是淋坏了身子,你如何为他寻剑?" 我转头,看着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她面对面,纤眉细目,也是瘦弱如柳。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瘦弱的红颜撑了男人背后的天空,"冰菲姑娘,我们有几成胜算?" "没有!"海风拼命吹扯着我们的头髮,她的声音遥遥远远,"一成也没有。" "你知道没希望,还要去送死?"话出了口,才知道多余,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便是送死也要一穴。 冰菲看我一眼,转身进船舱,"原本也有两成希望。"两成?即使只有一丝希望,也是上天垂怜,我怎可放弃? 追进舱,却发现还有一个武士,一个法师。 武士一袭洗得发白的蓝色龙鳞战甲,忐忑的脸,抱了裁决刀,闭眼靠壁,一柄寂寞的刀,一个寂寞的刀客。 法师鬚髮皆白,躬着腰,坐在一盘残局前,与自己对弈。人生,遭遇多少强敌,而最难战胜的岂非就是自己? "潘沉之,是潘夜岛最好的魔法师……不,现在应该是整个玛法大陆最好的魔法师了。"冰菲收起了伞,却收不了自身的情网。 沉之,竟是最好的魔法师,可是没有三大神剑,他也不敢与欧阳默对决,那欧阳默的功力……我不愿想下去,却清清楚楚地明白冰菲在责怪我,我速成的魔法武功自是无法替代潘沉之的。 "这世间,有很多人,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以为是巴心巴肺地为别人好,殊不知,从一开头就错了。"她轻轻拍落伞上的水滴。我额头冒了冷汗,心里跳得厉害,莫非我真是做错了,不能为沉之求回神剑,还要连累这许多人的性命? "错便错吧,没有错,哪能成全对?"老人举起一枚棋子,"啪--"吃掉另一枚棋子,干脆利落,"我这棋,一步错,步步错,索性放开了束缚,现下不也呈出胜机了么?" 冰菲微微笑了,仿佛浩若烟海的樱花,温暖而明媚,不言、不语,取了长箫,席地而坐,箫声清新高远,让人仿若进入秋夜霜天,碧空如洗的景致,全然忘却了船外细雨纷飞的惆怅。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无人劝酒,却有阳关。 绿洲便是阳关。 绿洲城之中,还是舍青柳新,微雨邑尘,一派生机。出了绿洲,便会换作另一个世界,另一番景象。一片金浪起伏,亮得耀眼,阳光投she在层层沙浪上,由于褶皱不平,阳光便又被无方向地散she回去。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绿洲城和大漠就这样相伴着,无声无息…… 走在绿洲城的大街上,中原的文化,西域的风情交相辉映,繁华如同大漠上的夕阳一般流光溢彩。 剑笑,那个寂寞的刀客,拿刀,不笑,一如既往地沉默,沉默着打点一切,干粮、水,甚至磨刀。那柄裁决刀古铜色的刀刃,便泛起凌厉的杀气。 冰菲说,古人爱梅,以梅为妻,剑笑爱刀,以刀为妻。剑笑听了这话,道:"也是知己。" 妻,是细水长流的相守;知己,却是盪气迴肠的交心。剑笑或者是幸福的。 多爷,那个洞穿俗世的老人,好酒,好棋,好说莫名其妙的话,灵力很强的魔法师,看我时总是半眯着眼,神秘地笑,我想他一定是看出我非人族的本来面目,却并不揭破,还偶尔指点一下我的魔法武功。 剑笑和多爷都与潘家有着奇怪的关系,为潘家可以不要性命却并不听从,就像这次潘禀航已然放弃了幽灵船,不选派死士前往,他们却自己决定要为潘家最后一博。 第13节:五。出阳关(3) 这样的人,这样的忠诚,背后该有怎样惊心动魄和惊天动地的故事? 私底下问冰菲,却被多爷听到,咳嗽,苍老的声音,"管它如何惊心动魄和惊天动地,最后还不是只有一条温柔的世俗之路。" 第7页 然后冰菲又笑,她本是不笑的,但每次多爷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她都会笑,一味地温暖明媚。 绿洲城里风起,站在城边遥望沙漠,蓝天、白云、沙浪翻滚。 任是头上那根金钗,锁了沉之的柔情蜜意,也绾不住那长长的青丝和着沙浪翻滚的节拍,随风起舞。 我不过是一条小小的七点白蛇,不经意的从轮盘上踏错了位置,误入红尘,难却情爱,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因为身边没有那个已经习惯的身影。 这世间,许多事情一旦开始了便不能停止,就算是绝望,也总会留下一处缺口。 "冰菲,告诉我,沙漠的另一端是什么?"我微微笑,明知道沙漠的另一端还是沙漠,却还是盼望一个不同的答案。 "是希望。"冰菲真是玲珑剔透而又善良的女子。 我与她,该是心心相惜的吧! 终于上路了,四个人都骑了白马,通过蚂蚁洞,没入大漠深处,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时有一堆堆白骨,干枯的出现了裂痕,被沙半掩着。这些白骨曾被附了骨肉,是生命的象徵,而今不过是给这空寂的大漠添加一份沉重罢了。 向东眺望,绿洲城也在浩瀚漠海中变得渺小,不如从前在关中时那样巍峨、壮丽,绿洲城的雄浑和妩媚在漠海的无垠旷远中都显得不足道。这分隔大漠与玛法中原的关隘,不仅将空间隔断,似乎也把时间隔断了。 在绿洲时候就看到,西北的天边总有一片黑云,凝重而压抑,有时候仿佛幻化成张牙舞爪的兽要从天边扑过来。 那是魔湮! 那片天际下,便是幽灵船的入口,我们的目的地。 传说中的幽灵船已经近在眼前,只是越近就越强烈地感受到一股邪恶而黑暗的力量,迫得人有时竟无法唿吸。 剑笑越来越沉默。 多爷越来越谨慎。 冰菲越来越悲伤--她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个将军曾经走过的,她说她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走着,说着,一併疼痛着。 终于到得那片黑云底下,狂风乱舞,捲起一片片沙粒,又萧萧落下。 早已下马,人马皆站不住,仿佛要被捲起,卷到无尽的深渊。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伸来,按了我的肩,只觉得一股柔和安稳的力量浸入心底,站住了,稳如千斤。感激地沖多爷笑,多爷只点了点头。 "看前面。"冰菲的声音穿透狂风怒沙,抬眼望去,一面绣了骷髅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鲜艷夺目,异样的鬼魅。 走近了,诺大的圆圈,里面是风云翻滚的混沌颜色,深不见底。 总以为黑暗就是黑暗,光明便是光明,分明是两样不同的东西。可是在这里,黑暗和光明秘密接壤,不分明,不分明,如同尘世。 "便是这里了。"多爷面色凝重,"幽灵船是远古一支出海的商队,途遇海啸,沉没至海底,沧海桑田,大海变做沙漠,船上的灵魂也化做怨灵,沦入魔道,在入口,魔气已如此之重,大家进去一定要小心。" "我先进!"剑笑握紧裁决刀,已踏出一足进那圆圈里,只不过瞬间便消失在混沌中。 多爷皱皱眉,嘀咕一声,"卤莽。"便也依样踏入,照旧被捲入混沌中。 "他们……"我倒抽一口气,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勇敢,执着,如同传说中的那种鸟,没有脚,一直飞,从不停下,一生只落地一次,那便是死亡。 冰菲看着我的眼,道:"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努力活下去,活着便是希望。"然后嫣然一笑,没入那混沌中。 空旷的大漠上,狂风依旧,我耳边是风声唿啸,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下来。冰菲,分明是把我当了朋友,不再冷漠相对。有些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对于一条孤单的七点白蛇,朋友,有多么重要。 抹了泪,抬脚踏入,一入幽灵船,半生浮华,便成身后事。 第14节:六。虽万千魔,吾往矣(1) 六。虽万千魔,吾往矣 狭长的甬道,鬼魅的古船。 甬道两边空无一物,黑乎乎地虚无,望不穿,看不透,尽头是一扇木门,连接那昭示古老帝国繁华与荣耀的巨大商船。 只是,繁华落尽,如梦无痕。 多爷说幽灵船沉在时空的夹fèng中,甬道两边是虚无的时空,若是不小心滑了进去,会灰飞湮灭。 于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同初学走路的孩子,一步一停。冰菲还是不放心,轻轻执了我的手,带着我走。同是女子,冰菲可以是潘夜岛最好的道术师,而我却只能成为累赘,心里谦然,轻轻问:"冰菲,我是否拖累了你们?" 冰菲诧异地看我一眼,"怎么会?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我们几个人能一起走上幽灵船,也是天意安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在关键时候必会有所发挥。" 捏捏她的手,心里是感激的。 到得木门口,但见门口巴巴地飘了一丝幽魂,无形无体,若棉花,却比棉花虚,散发出一阵阵刺骨的寒气,絮絮叨叨地念着:"幽灵船开,恶魔甦醒……幽灵船开,恶魔甦醒……"声音遥遥远远,凭添妖异。 "你是谁?"多爷大声问,手里一片红光闪过,一把血饮剑握在指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多爷持剑,血饮,刀身如血,以血养剑,剑出鞘,必饮血。 每个人都有一柄适合自己的武器,是良友,是知己。 冰菲的武器是无极棍削成的长箫,一人一箫,浮烟冷雨自飘零,半弯清月照平生。 我的武器是临行前潘禀航赠的一把魔杖,杖头嵌一粒红宝石,如同红尘外的一只眼睛,无助地睁着。 还有一些人,他们的武器不在手里,而在心里,必要的时候会跑出来,先自伤三分,再伤人七分。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那幽灵连问三声,然后笑得无限悲凉,"哈-哈-哈。世人多执着,放弃执着,回头是岸,否则如我一般,忘却身前身后事,堕入魔道,不得翻身。" "后无退路,如何回头?何况人心自向恶成魔,怎可牵怒身外物?"冰菲言语,总是一针见血,由不得半点迴旋。 "或者让路,或者,死!"剑笑干脆而直接,因为他有一柄干脆而直接的刀。 "此路不是我开,此门不是我造,你们自走你们的不归路,与我何干。"幽灵轻轻地说,"可是你们杀不了霸王教主,也会和我一样,这是註定的结局。" 每一个人在一生中都会想要做一两件事,无外乎成功或者失败这两种结局,最大的筹码不过是生命与灵魂,成功了,理应欢唿雀跃,失败了,也要愿赌服输。 执着的是这幽灵,因为输不起,还耿耿于怀。 "如此就谢了。"再无多的言语,多爷带头躬身入了木门。 破败的甲板,沖天的腐臭和怨气。 一分一毫都仿佛在泣述,泣述那些繁华,那些辗转,那些挣扎,那些毁灭…… 若明若暗的颜色中,许多豆大的亮点在暗处一闪一闪,忽远忽近,绿色,深蓝色,如同鬼火,诡秘而幽寂。 突然觉得冷,下意识地打寒噤,时空的fèng隙中,虚无,无穷无尽的虚无感,排山倒海,伸出手,抓不住……还是那双纤纤素手,伸过来,"魔由心生,点点,凝聚念力,暂忘尘世,勇敢一些。"一股暖流浸入心扉,心境明了。 多爷打了火摺子,一朵昏黄的灯花绽放来,摇曳着,照亮了前程,也遭来了横祸。 先前那些诡秘的亮点突然都欺到身前,一时间,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剑笑的刀快如梭,手起刀落处,血流红于二月花,转瞬便化为虚无。 血饮剑也出鞘,挽成百千朵剑花,剑风过处,有如烟火般绚烂的魔法闪烁,难怪有许多人喜欢做魔法师,生死间,无由地端一份从容和浪漫。 冰菲翻手成兰花指,一把红绿毒漫天洒下来,一群魔物"嗷嗷--"叫起来,那声音越加悽厉。道术师本就最擅长用毒,毒可取命,也能蚀心。 有魔物袭过来,伸张着锋利的长长触角就要当胸刺进我的心口。 第15节:六。虽万千魔,吾往矣(2) 从未对敌,慌乱中只扬起手中魔杖去挡,也忘记了念咒语,岂知那魔物近了我身,兀自惨叫着化为烂泥。 险象环生,魔物来得无穷无尽,绿光、蓝光点点,透着尽是嗜血的贪婪与邪恶,血肉漫天飞舞,任是威勐如剑笑,潇洒如多爷,都未经歷如此惨烈的撕杀。 杀不完,摆不脱,裁决刀慢了,血饮剑乱了,红绿毒散了…… 焦急之中,以身为剑,把冰菲的惊唿抛在脑后,沖向魔物中间,所到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魔物或化烂泥,或成轻烟,余下的知了厉害,纷纷退、躲、避。还是急出了泪,魔物围而不攻,我进一步,它们退一步,我退一步,它们进一步。 第8页 剑笑浑身是血,挣扎着要过来助我脱困,走几步又一个不稳扑在甲板上…… 多爷用剑支撑着身子,面色漆黑,何时中的毒? 冰菲鬓髮散乱,咬着牙,挥舞着半截断箫,还在对付着身边那几只魔怪。 我闭了眼,心中长嘆,出师未捷身先死。 待睁开眼,大喜,多了一条白影,游走在魔物间,不见刀剑,却可见刀光剑影,密如网,快似风。那人引了全场的魔物,便如大雕展翅般跃起,又像流星般堕下,大喝一声:"十方斩!" 十方斩,斩十方妖孽。 冰蓝色的剑气闪烁成圆,呈波纹状,盪开去,破了魔障,也破了我们的劫难。 除了魔障,幽灵船里亮堂起来。 满目苍荑,只有我完好无损,也只是因为我最无用罢了。 帮剑笑包扎,都是那些魔物锋利触角刺的伤口,一条条血痕,张牙舞爪。 冰菲翻看多爷的眼皮,自古毒者都是医者,只看一眼,她心下便已明了,道:"魔毒,入骨三分,无药可解,只能先控制不蔓延。"握了多爷的手,闭眼,嘴唇微动,一环淡淡地绿色光晕泛开来,合入多爷的身体。 多爷的脸渐渐温润起来,睁开了眼,望着冰菲,道:"冰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要说话,先自己运功调息一下。"冰菲扶了多爷坐端正。 调得了身,息不了心,四下环顾,漫漫不归路,何处是尽头? "幽灵船有三层,出口在最下一层。"低沉的男音,是那白衣人,戴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就这样一双眼睛,竟可看出我的心事。只是那张面具,太过诡异,诡异到使英雄本色,已然逊色。 见我出了神,并未说话,那人笑了笑,道:"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妖,竟用身子去引开魔物,这些魔物天生与你族类相剋,才惧怕你,可是换做其他魔物,你九条命也抵不上。" 陡然心惊,打翻了五味瓶。 沉脸,不敢去看冰菲、剑笑和多爷,共了生死,更珍惜这份友情,害怕他们与世俗人一样鄙视妖,再不屑与我为伍。 更将那白衣人恨得牙痒痒,前世无仇,今生无怨,无端来揭破我的秘密。 然却听多爷说,"虽为妖身,但生就一颗仁义之心,比这世间无情无义的人好得太多。"抬眼望去,他目光里是赞许的。 冰菲拍了手,道:"这就是了,难怪那些魔物不敢近点点的身。多爷,你早就看出来了罢,却不告诉我们。" "一切众生,皆平等,说出来了,反而多余。"多爷淡淡道,"多谢这位朋友仗义相救。"说着向那白衣人拱手示谢。 白衣人负手在身后,长身玉立,说不出的气宇轩昂,"老丈客气了,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在下还得仰仗各位,才可离开这地方。"这几句话却是谦虚得很,刚才都见了他那一式"十方斩"的气势和威力,怕是都可以在幽灵船上来去自如了。 "阁下身手不凡,在下佩服得很。"剑笑很庄重地向白衣人行了一礼。 白衣人也很庄重地还一礼,道:"彼此彼此。" 这世上,惟有英雄才惜英雄。 "这位冰姑娘吧,其实老丈中的魔毒还是可解的。"白衣人看着冰菲,眼睛里含着笑意。 "哦?"冰菲疑惑 "以毒攻毒。这幽灵船三层,每层都有两个霸王守卫,长年累月地巡逻着,霸王守卫是不死之身,当时杀掉了,但两个时辰后会復活,它身体的血液含剧毒,可解老丈身上的魔毒。"白衣人侃侃而谈。 第16节:七。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1)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霸王守卫。"我急切地说,看着多爷依然绛紫的脸,虽然他一声不吭,但应该很痛苦。 "哎,在下比诸位先进来一会儿,已将这一、二层的四只霸王守卫都杀掉了。"白衣人面有愧色,而我们却面面相觑,心里都惊嘆不已,初入幽灵船我们便被那些小魔物缠身,差点全军覆没,而这白衣人却来去自如,轻描淡写地斩了霸王守卫,他究竟是什么人? "那就再等一个多时辰,霸王守卫復活。"冰菲道。 "在下以为,万万不可。"白衣人神色凝重,"一个多时辰后,復活地还有那些刚才杀掉的魔物。幽灵船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此,魔物杀之不尽,除之不完,死而后生,魔功也会更强于从前。" "如此说来,便无治它的法子,我们誓必被困死于幽灵船之上了?"冰菲颦眉,想必她和我一样,回想起刚才混战的惨烈,心中不寒而慄。 魔族,自古以来,粹之邪恶,引领着死亡、恐惧和万劫不復……一代又一代的勇士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在这片玛法大陆上,人类与魔族的战争进行了上万年。 "有法子。"白衣人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含着一股力量,"杀掉霸王教主,这支魔族便永埋地下,也没有机会危害人间。"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有何目的?"多爷气息有些混乱,目光却凌厉起来。 白衣人轻轻笑了,道:"在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并无心与几位争三大神剑。"顿了顿,又道:"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想必各位凭一腔肝胆来了幽灵船,却对幽灵船知之甚少吧。幽灵船是古时商队沉没海底,落入时空夹fèng中逐渐形成的,几位想要的三大神剑也是商船上的三位勇士留下的。每两年月圆之夜,幽灵船门正对月亮,才能被月光启开。主宰幽灵船的霸王教主是远古的一只海怪,万年来吸收月色精华,力量已经非常强大,只待它魔功大成,冲破时空的结界,便可为所欲为,到时候最先遭殃的就是玛法大陆的人类。各位当为乱世英豪,助我剷除霸王教主,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不敢想像,这样一支生生不息的魔族若是完全甦醒,攻入玛法大陆,该是怎样的人间惨景,一定是魔焰猖獗,生灵涂炭。 心中顿生了凌然之气,然我不过是一条小小七点白蛇,何德何能,身边没了沉之,就险些丢了性命。偷偷看冰菲三人,面色皆沉重,良久,最先开口的还是多爷,"我们如何相信你。" "我信他。"剑笑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有三字,却坚定,白衣人报以感激的目光。 "当年霸王教主将三大神剑吸附于身体里,也只有杀掉霸王教主,才能拿到神剑。"白衣人的声音还是很轻很淡,可是他赢了,我们并无多余的选择。 壮志沖沖盪剑起,杀气森森落花雨。 七。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 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叫江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白衣人用这句话为他的心忧天下找了个理由。也许是吧,一些人,生来就背负着一些不愿意承受,但必须承受的责任…… 幽灵船里一日,世间一月! 在幽灵船里,黑夜与白天不分明,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然而却歷遍生死万千。 按照白衣人的说法,我们要赶在一、二层的霸王守卫与众魔物復活前到最下边一层,直捣霸王教主的老巢。在见到霸王教主前势必还有一场苦战,第三层的霸王守卫魔功更为厉害,却也正好能解多爷的魔毒。 白衣人说这话时,苦笑。 仿佛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只是不约而同地相信了他。 有些人天生就具有这样的魔力,万众瞩目,能让人性命相托。 偶尔抬头,与那双眼睛不期而遇,依旧清澈有神,却有了异样颜色,似一道火焰,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慌乱,红了脸,别转头,视线找不到着落,那眼神,怎地仿佛似曾相识? 已然失神,偏偏那人还不放过,挨到身边,小声道:"白姑娘,可是恨在下无意中揭破了你的秘密?"眼底满是笑意,吃定了我不敢拿他怎样。 第17节:七。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2) 心里恨恨,报復:"你为什么戴面具?做多了亏心事么?"话出了口,心里哑然失笑,凌雪竹从前用这话讽刺过我。 他轻轻道,"其实每个人都戴了面具,只是大多你看不到罢了,戴一个别人看得到的面具,少了些劳累。" 一怔,细细咀嚼个中的滋味,可不是,尘世里的人心思太过机巧,一张无形的面具隐尽了人间的长短。 "姑娘眉眼依旧是细緻山水,风华绝代。"言语当真轻薄,眼里却一片赤诚。 心中忐忑,只道:"再美的红颜,百年后,也只剩一具枯骨。" "便是成了枯骨,也要追随姑娘那一缕芳魂去。"好大胆的人。 第9页 仰起头,怒视他,曲折诡异的面具,看不出一丝真假,还是只能直看进那眼底,不退缩,反而迎着我,还是一片无辜的坦荡荡。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疯言语,好似真诚的作戏,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完美得不似真实,堪不出破绽。 我只是一只笨笨的蛇妖,有了七情六慾,也想贪得片刻温存。 却陡然惊悚,为何要探究真假?真真假假与我又何干?我只须为沉之小心守护好自己的心,这滚滚红尘中,讲究的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再好,也终究晚一步,是个路人。 于是便冷言,"阁下请自重。"拂了袖,紧走了几步。 那人不甘心,追上来,低低说:"姑娘眉宇间不似从前,多了些愁绪,在下许诺,拼此一生,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如初。" 人生若只如初见,回首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可是,从未谋面,套的是哪里的近乎。一生?太沉重,区区蛇妖,担当不起。 越走越快,并不理睬他。 我白点点,拼此一生,要的,不过也是沉之的微笑。 于是求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静,透出死一般的寂静。 冷,刺入骨髓的冷。 因为有白衣人的带领和经验,我们很快便到了二层,距离那下三层的木门只有遥遥几步。我心里长松一口气,总算一路无恙。 哪知,就那么一瞬间,平地里起了风波。先是一只,然后两只,四只,八只……一片魔怪凭空里就冒了出来,都闪烁着幽绿的眸子,吞吐着猩红的舌头。 我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劲风迎面而来,身子竟腾空而起,不由自主地朝木门那边飞去,只听得白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句:"你们先走……" 身子停下来,冰菲拉住我的手,就往木门里钻。那一刻回首,但见魔怪的千军万马中,白色的影子长身翻飞,翩若游龙…… "冰菲,他会不会有危险?"出了木门,最先出口的竟是这一句。 "无妨,他身手那么……"冰菲只说了半句,便定定地望着前面,一张本来红润的秀脸瞬间血色褪尽。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看见剑笑和多爷正与一只身高十尺,着金盔铁甲,执一柄奇形怪状长枪的魔怪游斗,不由失声叫道:"霸王守卫。"我并未看到过霸王守卫,只是觉得那魔怪身子虽大,足下却犹如生风,动作奇快,四面环击,一时间满船皆是枪影,寒气更甚,这等邪恶的霸气,必是霸王守卫无疑。 剑笑与多爷已是勉力支撑,我来不及多想,便扬起手中的魔杖,默念咒语,手指间便泛起淡蓝的光晕,心中大喜,对准那霸王守卫就是一招"雷电术"。适才在路上,白衣人就说这幽灵船上的魔怪惧怕雷电系魔法,只是这雷电系魔法是新近才跟沉之学会的,果然才用了几趟,便觉微微有些吃力,所幸霸王守卫也如同其他魔怪一样对我有所忌惮,并不近我身,让我得了便宜,一招一式竟渐入佳境。 那霸王守卫兴许是动了怒,咆哮了一声,突变为凌利至及的杀着,仿佛整个幽灵船都摇晃起来。那长枪本是对准我与剑笑,却突然调转了方向,迂迴几转,招招逼近多爷,多爷乱了手脚,招也不成招。 淡紫色的身影平地腾起,介入了霸王守卫与多爷中间,半截长箫支住那杀气森森的长枪。长枪一缩一进,冰菲失魂落魄一般,不闪不躲,任那长枪直直地刺进左胸,紫衫瞬间被鲜血染了一大片胭红。 第18节:七。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3) "冰菲!"我失声惨叫,剑笑伸出手,却只能停在半空。 冰菲仿佛没听到我的话,痴痴地望着那霸王守卫,颤抖着一字一字地念:"待把江湖事了,潘夜海边小木屋,依门盼归。"--这句话出来,我只觉得喉间被堵住了一般,是他,是那个少年将军,冰菲的情郎,她熟悉他的气息,沿一路寻来,却没有熟悉的面容,也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比铁还坚硬的男子,执一把长枪,没有犹豫地就刺进她的心里。 那霸王守卫怔住了,手中的长枪停下来,幽绿的眸子迷离起来。 幽灵船里竟起了薄雾,一个单薄的身影软弱地立于其中。 晶莹的泪珠从冰菲苍白的脸庞一滴一滴滚下来,孤注一掷,奔爱情而来,却还是料不及这样的结局。 一切在註定中前行,谁也逃不离。 只是,这一场遭逢,又是谁的因?谁的果?谁的宿命?谁的错? 霸王守卫伸出巨大的手掌,探到面前,接住冰菲一滴泪,送至自己唇边,狠狠一吮,那张邪恶怪异的脸看不分明悲喜,"你是谁?" 他不认识她,不知道爱情,不知道那个约定。 声音如雷声"轰轰--"滚过,也不再是当年的温言软语。 "死在幽灵船上的人,都被霸王教主吸收了灵魂,只余一具尸身,也变成海怪。"白衣人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白衣不再纯白如初,多了几处血迹。 "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你,我这里会痛……?"那霸王守卫突然发狂一般咆哮,双手拍打胸口,眼神涣散,不知所措,"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是谁?我是谁?"幽灵船也剧烈地摇晃起来。 也许是想起了在樱花的疏影里,清箫吹彻云渚,也许是想起二人相依相偎天人一样的出尘,也许是想起他心魂俱醉的笑容,冰菲忽然间带着泪,轻轻一笑,"走,我带你找回过去。"拔掉胸前的长枪,伤口的血汩汩而下,如泪水一般无可抑止,踉跄着走到他面前,柔弱无骨的手举起半截长箫送至唇边,曲已不成曲,调也不成调,却是我一生中听过最美的箫声…… "我们第一次见面,比奇满城樱花盛开,粉紫粉白,妖娆一片。护城河桥边,我依水而望,你牵着白马,翩然从身旁走过……" 她拉着他的手,要背诗给他听,要给他讲道观,给他讲边境山庄,给他讲潘夜岛,给他讲一个约定,给他讲一个长相守,任凭胸口的血一直流,不让我替她包扎。 可是,他还是不认识她,还是不知道爱情,还是不知道那个约定,也许残存了她的零星影象,便只一味地咆哮,一味地不知所措,从未见过那样一个悽惨无助的--魔。 "我是谁?我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心,没有灵魂,没有记忆,更没有爱情,声声凄凉,挣脱了冰菲的手,踉跄着消失在转角处。 "乱云……乱云……"冰菲伸出苍白的手,留不住,口里喷出了一口鲜血,剑笑伸出手扶住她,她终是晕死了过去。 "冰菲……"我从剑笑手里接过冰菲到怀里,为她止了血,包扎了伤口,心里的血却是止不住的,她闭着双眼,嘴角还挂着血与泪。 "没想到乱云沦入魔道……咳,冰菲守侯了这么多年……苦命的孩子……咳,咳!"多爷咳起嗽来,毒发了,面色已黑了一大半,却咬牙挺着。 "多爷,你闭目休息一下,不益多说话。"白衣人扶多爷靠壁坐下,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道,"这样,你们先在这休息,我到前面探探,还有另外一只霸王守卫,取它的血回来给多爷解毒。" "万万不可……你若是认错了……杀掉乱云……咳,咳,咳……冰姑娘一场相守便成空了。"多爷急道,"何况你也受了伤……未必能对付得了霸王守卫。" 仔细看去,白衣人果然脸色比先前苍白了,他苦笑道:"毕竟瞒不了多爷,是受了一点伤,但也不碍事。我只取血,就算认错了,也无妨。"说着,便站起来,走了两步,想必是血气上涌,一口鲜血毕竟喷出来。 "你……你怎样?"我慌忙放下冰菲,去扶住白衣人的手。 第19节:八。多情费思量(1) "你看,还说不碍事,都吐血了……现在的年轻人性子都刚烈得很。"多爷道。 "是不碍事的……"白衣人笑着摆摆手,又低声道:"点点,你如此紧张我,我高兴得很。"感觉着白衣人手心传出的阵阵热流,听着他亲切的那一声"点点",我只觉得鬓角沁出汗珠儿,钗也歪了,髻也散了,甩开他的手,慌乱得转身向冰菲平躺处快步走去,道:"既是不碍事,你自己注意些便罢了,我得照顾着冰菲。 白衣人苦笑着摇头,道:"那你们在此小心一些,我一会儿便回。" "慢!"剑笑站起身来,道:"我与你同去。" "不可,多爷中了魔毒,不宜再动念力,冰姑娘身心俱伤,白姑娘又不善灵活运用魔法,剑兄还是留在此地,多多照料。"白衣人目光一转,嘴角带着笑,我知他是担心剑笑也一同去了,若有魔怪来犯,我一人是万万支撑不了的。 第10页 剑笑不再言语,默默地退回去,坐在角落里,。 白衣人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便沿着路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转角处。 扶了冰菲的头枕在怀里,腐烂的幽灵船依旧散发着颓靡的气息,故意不去看他远去的背影。人世间诸般滋味,不敢上心,却亦不捨得放弃,这是女人的虚荣还是多情? 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这是为着谁的执着,谁的命运?又是谁布的局?谁又在其中沦陷,谁又能逃出生天? 注意到剑笑一直停留在冰菲身上若即若离的目光,我长长嘆了一口气,为何我们总是遇上不该遇上的人,这生命,真像是一场偶然的游戏。 八。多情费思量 幽灵船上阴冷得紧,时不时一阵莫名冷风过来,凉飕飕的。 从包袱里取了一件披风,给多爷披上,又将冰菲在怀中抱紧了,她双眉纠结着,偶尔有一两句呓语。 用情至深,连梦中也肝肠寸断。 古书上记载,每一个女孩都是天使,终究有一天,会为了心爱的男子,心甘情愿的折去双翅,坠入凡尘。 冰菲是天使呵,一生只为得一人,甘心折翼,却註定会无所归依。 而我,只是一只蛇妖! 也许三生修的福气,得了沉之垂青,情深意重,却为何还要如此辗转反覆?那白衣人的所谓爱怜,不过是春风嬉戏,无意拂过。我得小心,小心……小小的这颗心,当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坚持,切不要,再被那路过的风吹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就像坐在时间旁,看着它离我远去,开始心神不宁,开始坐立不安,开始莫名紧张…… "少安毋躁。那人身手,全身而退还是轻而易举的。"多爷靠着墙,闭着眼,却一语道破了我的心思。 我不由面上一热,道:"我是在担心冰菲为何还不醒来。" "人啦,欺骗别人不要紧,重要的是切莫欺骗自己。"多爷缓缓道,苍老的声音却如洪钟。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是我的心思,为何人人都能看透?不是别人太过专注,而是自己身在当局,还自迷。 "我不是人,只是小小蛇妖。"这话太过无赖,却更放肆地沖多爷吐吐舌头。这老人,慈祥睿智得像一位父亲,总是容得下我的任性。 多爷果然笑了,摇摇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红尘梦中人,若是参得透这情爱机关,也不至于多断肠。"言语似轻嘆,抚摩冰菲的脸,那眉眼,无端地添了几份悲凉。 也许是这一轻抚,惊扰了冰菲,她竟幽幽醒来。一睁眼,便是挣扎着要撑起身子,却不小心碰到伤口,又重新跌回我怀中,双眉还是纠结着,不知是伤口痛还是心痛。 "冰姑娘,你不要乱动,仔细伤口又流血。"多爷坐对面遥遥伸了下手,剑笑一脸关切,却还是不说话。 冰菲只抓住我的手,哀求道:"点点,我要去找他……你是明白我的,我要找他。" "我明白,我全明白,当初在潘夜海的船上,你对我说,若是淋坏了身子,你如何为他寻剑?现在你不养好身子,如何找他?"我轻轻抱住她,她却徒自挣扎着。 第20节:八。多情费思量(2) "不……我现在不去找他……也许便再也找不着他了。"冰菲声音有些颤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捏得我的手臂有些疼痛,"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一声声,痛彻心扉。 "你想不想救他出魔道?"我大喝道,她果然一下子停了下来,不哭也不闹了,望着我,"现在还有办法救他?" "是,白衣人说了,他的灵魂被霸王教主吸了,只要杀掉霸王教主,魂魄便归于本体,也便不再是魔。"我说到后边越来越小声,这分明是一个谎言啊,虽美丽,却终究会有揭破的那天,那时她该如何绝望,该如何恨我? 可是冰菲却仿佛绝望中抓住了一颗救命稻糙,连连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白衣人来歷非凡,所知甚多,他如此说,必是真的了。"我抬头,只见多爷无奈地摇头,剑笑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冰菲却陡然大声问:"白衣人呢?他去了哪里?我要问问他。" "他去寻另外一只霸王守卫,取血为多爷解毒。"我轻轻拿下她抓住我臂膀的手,"你要乖乖的,等他回来,我们便一起去杀霸王教主,你要先养好伤口。" 冰菲漠然地点头,主动放开我,盘膝坐着,但见一阵碧绿的光晕在她头顶吞吐。 "这是道术师的治癒术,损耗魔法力,治癒体力和伤口,她如此做,便是不会再折磨自己。"多爷轻轻道,"这孩子天赋很好,已能召唤上古的神兽。" "神兽?什么神兽?"我讶然。 "道术师的功力到了一定程度,便可堪破生死,召唤出洪荒的一种兽成为自己的守护兽,遭遇强敌,神兽便会出来守护主人。冰菲的神兽还未出来,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多爷许是休息了很久,恢復了一些体力和魔法力,也不如先前虚弱。 "在我小时候,一个瞎子曾经给我算过命,他说我命犯落花,一生孤苦。他摸着我年幼的脸说,孩子,你今生再不会碰上爱你的人,即使碰上了也有缘无份,无法相守。"冰菲端坐,那碧绿的光晕一直在她头顶,那一刻,她圣洁如同仙子。 "可是我不信命,与乱云相恋,我原以为自己只是想证明给天看……可是他去了幽灵船,我才害怕起来,那时我知道了我真的爱他,我后悔未曾真心与他相守,我每天思念……" "纵是浮云,能在他的天空中流逸一痕,对我而言,已是无恨……" 冰菲的声音在阴霾的幽灵船上幽幽流转,她的脸平静但模煳,无数透明的哀伤汩汩而过。 一春别愁君莫嘆,自古多情费思量。 飞蛾始终都会扑火,百转千回,命运都不肯放过。 多年以后回首前尘,我依然还记得冰菲那时触目惊心的落寞与凄凉。 白衣人终于取来了霸王守卫的血,他从来不会让人失望,依旧微笑着,绝口不提其中的艰难与兇险。 我接过他用小酒壶装的血,取了小刀,把多爷的手腕割开,将霸王守卫的血一滴滴滴到伤口上。血,浸入得很快…… 多爷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一切妥当,冰菲便拉住白衣人,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杀掉霸王教主,他便可以收回灵魂,重新做人?"我暗叫不好,故意咳嗽。 白衣人看我一眼,当是心神领会,只道:"那也得看造化。" "造化弄人,我一生便是为着这造化。"冰菲悽苦得很,又道:"你方才前去可曾见了他?" "我碰见的霸王守卫应该不是他,你放心好了,就是这只霸王守卫,我也只取了血,并未下杀着。"白衣人宽慰道,顿了顿,又道:"这三层的守卫比前面两层果真厉害许多,我便尽了全力,恐怕也还是难敌。" "那霸王教主岂不是更厉害,我们须得好好合计合计。"多爷解了毒,声音也清朗了许多。 "多爷说得是。"白衣人微微颔首,"与霸王守卫交手几回合,我发现霸王守卫行动很迅速,却只能向前,无法顾后,我们须得从后面下手取他性命。当然,若遇上的是乱云,就另当别论了。"说到最后一句,便望着冰菲。 冰菲幽幽嘆了一口气道:"便是遇上他,他要杀我,我就由得他杀,可是他要杀你们,却没道理让你们送命,只是制住他就好,千万不要伤了他。"她说这话时,取捨之间,毫无犹豫,白衣人眼里满是赞许,这样的女子,明是非,知轻重,为情所苦,却不为情所困。 第21节:八。多情费思量(3) "如此甚好,到时麻烦多爷与白姑娘在前诱敌,剑笑与在下攻击力略强,便找机会从后边攻入,冰姑娘游斗,分散他的注意力。各位看如何?"白衣人顷刻间便分析出各人的长处,做了这样的安排,可见观察之入微,心思之缜密,若是敌人,那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多爷抚着长须,颔首道:"阁下安排甚为恰当,若是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怕是所向无敌啊。" "多爷过奖了。"白衣人淡淡一笑。 商议妥当,当即便决定继续上路,越早找到霸王教主越好。 这中间当属冰菲最为急切,大家都明白她的心思,多年的相思有了着落,虽"还得看造化",但总有了希望,言谈间不露声色,心里却满满地都是喜悦。 第11页 突然眼睛湿润了,别转头去,不看她,心里犹如扎了密密的钢针,惶惑、不安。那一刻,我真希望我情急下编造的那个谎言是真的,能给她一个美满的结局。 只是,万般从头看,原来已早安排就。 可恨我竟生生的是个局外人,撒了一个弥天的谎,换她片刻微笑,便再也不能为她担当半分半毫。 "你无须太自责,陷入情爱沼泽里,总须得人自救。"白衣人凑到跟前,低声细语。 微微抬头,看他一眼,还是那样的眼神,竟是不思考,脱口而出:"那你呢?"这一出语足见我生命中的莽撞。 他一怔,却很快说道:"我须你来救啊。"促狭地挤眉弄眼,好似情侣间的蜜语调笑。 谁说爱情不是生生的作茧自缚?由不得,叫人且戒且慎呢。 还是板起了脸,道:"休得胡说,你有你的来处,我有我的归处,从前、现在、以后,都无相干。"言毕了,握紧手中魔杖,发足向前奔去,只听得他远远两个字送来:"未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那些莫名而起的贪嗔爱痴,拈花微笑,一笔勾销了吧! 或许是只顾着奔走,竟没看路,生生撞到一片坚硬的东西。抬头看去,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倒退了几步。那霸王守卫却狞笑着,舞动长枪,一步步逼近。 回头望去,他们还在后边,连隐约的影子都看不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瞬息移动竟是修炼得如此之登峰造极。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倖免。 一切都是註定。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纵身而起,雷电系魔法在半空挽起绚目的光芒,犹如一片绝美的烟花。 烟花不堪剪。 从盛放到殒落,比流星更短暂,就像绝美的容颜,就像醉心的爱情,只是酝酿已久的片段。 短兵交接。 魔杖与长枪,激起火星四溅,却又如蜻蜓点水一般,刚一触及,我与霸王守卫各自向后弹去。看到霸王守卫闪烁不定的眸子,陡然明白,他与其他魔怪一般,不敢近我身;而我,只须与他游斗,等得多爷他们前来。 心下有了主意,便只是虚与委蛇,接招拆招,并不反击,饶是这样,我也很觉吃力。只因那霸王守卫知了厉害,不再近身攻击,只用魔法攻击,火系魔法隔空而来,一招比一招紧,我往往刚刚纵身躲过,背后的木板便顷刻被烧焦一片。 可恨四团火球分四个方向同时唿啸而来,腾在半空中竟是无处可躲……"噼"地一声,火焰四溅,寒光闪现,白衣的身影翩然而来,在空中搂了我的腰,缓缓落下,那一瞬间,我那三千长发乱舞,如同我那纷乱的心…… 从冰菲的眼神里,知道这霸王守卫不是乱云。 于是按事先安排好的阵仗,也许是因为没有成群接队的魔怪,也许是因为我的游斗消耗了霸王守卫的体力与魔力,也许是因为越接近出口大家便越斗志盎然,那霸王守卫竟是没支撑几个回合,庞大的身体"哗啦--"倒下的时候,是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第22节:九。能为牺牲找个藉口么?(1) 九。能为牺牲找个藉口么? 在霸王守卫倒下的那一刻,一阵阴风唿啸而过,幽灵船开始颤动,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空间里膨胀了邪恶的气息,然后我们看到了传说中引领黑暗和死亡的--霸王教主。 他拥有比霸王守卫更为巨大的身躯,每每踏一步,幽灵船便剧烈地摇晃一次,金灿灿的盔甲上刻着奇异的纹路,如同一条条邪恶毒辣的符咒。 他的身旁飘着一丝幽魂,是我们在入口处见到的那个幽灵,它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很高兴,再见到你们。" "这么多年来,你们是唯一活着走到幽灵船三层的人类。"霸王教主微微冷笑道,那声音忽远忽近,飘飘浮浮,又望着白衣人,"两年前,你重伤未死,侥倖逃脱了出去,如今还不死心么?" 原来他两年前便已来过幽灵船,难怪对这里如此熟悉。他到底是谁? 白衣人目光如炬,声音却是淡淡的,"你还未死,我如何死心?" "都说人族执着,聪明如你,还是不能免俗--俗--俗!"霸王教主哈哈大笑,震耳欲聋。我只觉内心一阵气血翻滚,胸中一股血腥灌上喉咙,却生生又咽了下去。 "本就是红尘俗世人,如何免俗?倒是教主你,非个中人,却千方百计想染指那红尘花花世界呢。"白衣人的声音如一滩清水轻轻淌开来,霸王教主的笑声不由自主地噶然而止。 这一趟白衣人与那霸王教主不动声色,暗中交手,想到我们已在生死间徘徊了一次,我不由暗暗心惊,汗湿了法衣。 "好,好,果然是人中之龙,不过两年时光,不但伤势痊癒,功力还大进,佩服佩服。"霸王教主幽蓝的瞳孔闪烁不定,这几句话却说得十二分的诚恳,声音却陡然一转,变得凌厉,"今日不除去你,只怕来日本王大军进攻玛法大陆,你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彼此彼此,你既怀了扰我人族这样的野心,我更容你不得。"白衣人额头微微有汗,目光却更加坚定。 言尽于此,再说什么都显多余。 一战定干坤。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阴霾糜烂,杀气就那么无声无息在邪恶压顶的空气中微微流转。 寒光一闪,剑笑的裁决刀已出鞘,刀走偏锋,依然无声,拿刀不笑的剑笑。 多爷的手中隐隐有淡蓝色的光晕微微泛起,一触即发。 冰菲淡漠如旧,只有纠结的眉头,可以窥视到一点她内心的波澜。 只有白衣人,还是那样随意地站着,陡然发现,从未见过他的武器,或者他原本就是不用武器的。 一个人,要到了怎样的修为,才可以不用武器?传说到了某一个境界时,非禅的禅可以令人悟道,非剑的剑的也可以将人刺杀于一剎那间。所以我有理由相信,真正的高手,是不用武器的。 霸王教主缓缓抬起右手,金光闪烁,手里多了一柄刀,一柄合几人身长的长刀,霸王之刀,百兵之首,大开大拓。 刀对准的是白衣人,刀光中还有灿烂的魔法光华,快,更凌厉。 白衣人侧身,腾空,双手扬起,白光乍现,果然无剑无刀,只有刀光剑气,横空划过,噼烂了桅杆。 霸王教主身上挂了红绿的颜色,是冰菲了红绿毒,这毒气攻心,想必是破了他的防御真气。他恼怒了,舞动大刀,激起一环一环的黄色光晕,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中,惊起的一圈一圈涟,就那么微微盪开去,却蕴含了巨大的威力,触碰之处,都"轰--"的四散,如雨飞溅。 我几个翻身,欺到霸王教主面前,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们有机会攻击,哪知他并不如其他魔怪般惧怕我,冷哼一声,"小小蛇妖,也要与本王为难。"话音还未落,他巨大的左掌已迎面欺来,夹着飞沙滚石般的威力。 我躲,躲不开那双翻云覆雨手;我逃,逃不脱那份无形枷锁。 闭了眼,就让我魂飞魄散,化为尘露,一了百了。身体被一股气流冲击向后跃去,并不吃痛。争眼,多爷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飘零、飘零、飘零,如同他的一生,然后堕落在地。 "多爷!"张张嘴,心中剧痛,那一声喊不出来,远远望着他,他挣扎着站起来,微笑着望我一眼,然后以一种永恆的姿势,倔强地站立在甲板上。 "这世间,有很多人,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以为是巴心巴肺地为别人好,殊不知,从一开头就错了。" 第23节:九。能为牺牲找个藉口么?(2) 我,又错了! 嘴巴里干涩得难受,心仿佛要撕裂开来,没有眼泪,内心的哭喊声却越来越大,那种痛苦冷厉犹如刀锋的快乐。 疯了,疯了,剑笑疯了,白衣人疯了,冰菲脸上有泪,分明也疯了,天地间一切都黯然失色,一切都疯了! 杀--杀--杀--,魔法光芒与刀光剑影交相辉映,狠了心,拼了命,步步逼近,甲板上遗落滴滴鲜血。 霸王教主也胆怯了,手中的大刀挥舞得快起来,他想速战速决,招招致命。他疾走如电,火光激石间,翻掌,取冰菲后心,冰菲回头,扬指,白雾瀰漫处,一只全身火红的巨兽挡在她身前,若隐若现。 神兽,冰菲的守护兽。它身上有班驳的花纹,吐火,烈火熊熊,成线燃烧过甲板,火圈,将霸王教主困在火圈中。 与此同时,一个同样巨大的身影凭空里冒出来,挡在冰菲面前,冰菲惊喜地低唿:"乱云。" 乱云不说话,只冲进瞬间形成的火圈,以惊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住霸王教主,向侧里纵身一跃,旁是幽灵船的围栏,围栏外是虚无的时空…… 第12页 虚无的时空,虚无的守侯和情梦。 乱云抱住霸王教主跃下围栏的时候,回头望了冰菲一眼,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很轻很轻,可是我想她一定听到了。 "菲儿!" 他还是认出了她,然后与霸王教主,一起,灰飞湮灭。这一定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除了牺牲,别无选择。 能为牺牲找个藉口么?也许牺牲只是理智,难于直视上天註定的命运,于是牺牲。 霸王教主的刀,划过半空,金光晃眼,化做三把剑,是那分别代表战士、魔法师、道术师的神剑--旋风流星刀、飞魂魔刃、封魔剑。 白影腾空而起,将三大神剑一一接在手中,然后幽灵船开始剧烈摇晃,船身下沉。 "不好,船要沉了,剑笑,带着冰菲,跟我走!"白衣人边说,边从衣袋里取了长绳,绑住三剑,负于肩上,一把抱了我,便往旁的一小木门里沖。 我恍然回首,剑笑抱着一直发呆的冰菲跟上来,后面是多爷,倔强挺立着,嘴角兀自带着微笑,眼睛闭上,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 绿洲的阳光很好,冬日的阳光,别样的风情。 打开窗户,一直还不太适应这样明媚的光线,我看东西时总是眯着眼。远处几缕青烟,将天地间浑成的图画剖成两半,却并不分明。 回头看冰菲,眼眶深陷,三天了,从幽灵船出来三天了,她依旧,无悲、无喜、无惊、无痛,以一种姿势,笃定着。身在尘世,染着尘埃,心却已溶合不进,或者说,心已死。 徐缓的敲门声,声声入耳。 开门,是白衣人与剑笑。白衣人手中抱着锦缎包的东西,走进来,放在圆桌上,看看冰菲,问道:"冰姑娘,还不吃东西么?" 我摇摇头,道:"早上餵她喝粥,都不吃。" "此种事,旁人也无法,只能好生看着她,免得她想不开,寻了短见。"白衣人皱眉道,又指着桌子上那包东西对我说:"那是三大神剑,也是你们潘夜岛的多爷和乱云用灰飞湮灭的代价换回来的,我知道它们对你很重要,现下便给你吧。" 我按着那包东西,心中一动,幽幽道:"你便要走了么?" "你愿意跟我走么?"他第一次,目光里有了隐忍的痛色。 "有一个故事:说有两条鱼,生活在大海里,某日,被海水冲到一个浅浅的水沟,只能相互把自己嘴里的泡沫餵到对方嘴里生存,这就是"相濡以沫"的由来。但是古人说,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最正常最真实的,真实的情况是,海水终于要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他们,要相忘于江湖。" "既然今生不可相濡以沫,与其恋恋不能相舍,莫若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 就只当了是一场风花雪月事。回头看,不过是不经意间的偶然顾盼,半真半假的含笑戏言,兇险中不动声色的处处维护。 这齣戏啊,合该在最轰轰烈烈处落幕。快意恩仇,相忘江湖,干净且利落! 第24节:十。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1) "管它如何惊心动魄和惊天动地,最后还不是只有一条温柔的世俗之路。"收拾好偶有波澜的心,我还是沉之的如花美眷,还是沉之温柔的未婚妻。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抬头看着他。 "你问。"他目光恢復了清澈。 "我们以前见过么?"眼中含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水。 白衣人大笑,拂袖转身。 我奔到窗口,他已骑上白马,仰头看我,微笑着,大声道:"记住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拉动缰绳,绝尘而去。 有许多人,会在我们的生命里,来来、去去,不是早一步,便是晚一步,反正终究是会错过的。 很多年以后,他策马而去的画面一直存在我的脑海里,周围的景致毫无生气,只有一个光洁的白影,画面的情节更无发展,永远都是那个姿势。 或许人生原本如此,风景也原本如此,我们所能记录的,就仅仅是一个个定格的画面。 回头,我问剑笑,"你要去哪里?"他不是潘家的奴僕,他有自由身。 剑笑,拿刀不笑的剑笑,他不说话,目光落在那个失了魂落了魄的人身上。我便明白了,冰菲的去处即是他的归处。 有一个人不问因由不索未来,只要有你的地方,他便愿去。 多少也是幸福的吧? 十。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天空是灰色的,苍茫的,刺骨的寒风还在吹,海上难得平静,微有涟漪阵阵,有只飞鸟低低掠过。 归途,独自一人。 剑笑留在绿洲陪冰菲疗伤,那是情伤,癒合遥遥无期。有人说,爱一个人,就要奉献你的全部眼泪,当它累积成洋,就会渡你去到海的对岸。剑笑不知道海的对岸是什么,然而宁愿用一生去铺就到达的路,只为了一个可能失望的答案。 这是一种勇气,还是,一种愚蠢? 船离岸越来越远。码头,人影萧条,无人相送,却有白茫茫一片背景。大雪落尽,空留这样一片天地雪白的背景,好象人生,轰轰烈烈过了,也只剩下这样苍凉的姿势,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真干净。 烟水路,行尽处,归人何以入目?越靠近越寂寞,越寂寞就越想靠近,沉之,我回来了! 潘夜岛的冬天很美,大雪纷纷扬扬,樱花依旧怒放。 潘夜岛的樱花长年不败,天长地久得不真实。粉红粉白的樱花掩映在雪花之中,分外妖娆和冷艷。 剑笑的飞鸽传书,该是早早就到了吧! 码头,沉之,长身玉立,望我,一点一点向他靠近。他眼中,红色的温柔,蓝色的心痛,绿色的期盼,紫色的伤感,灰色的责备,交错纠缠,铺天盖地落进我心底。 云淡了,风轻了,雪停了,花都开好了,我回来了,沉之,我回来了!我面含微笑,我跌跌撞撞,我心cháo澎湃,我百转千回,我要扑进你温柔温暖的怀抱中,从此沉醉不醒。 我走近了,我生生顿住,我含笑,那一刻,心中有花瓣破碎的声音,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彼此相对,却无法给一个深情的拥抱。 我的错,终究未能全身而退,我已亏欠了沉之一颗完整的心。 沉之伸手揽我入怀,乍就温暖,耳鬓撕磨,温言软语,却不成。,"点点……你终于回来了……你真傻……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生不如死……看到剑笑的飞鸽传书,说你正在归途中……我的心才踏踏实实落了下来……" 我的手环上他的腰背,紧紧拥住,温暖如同沐浴在阳光中。闭上眼睛,与子成说,死生契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罢也罢,只这片举世无双的温暖,也能让我指望到地老天荒去。 旁穿粉红狐裘的女子,硬生生拉了下沉之的手,没好气道:"哎呀,表哥,还有这许多人在,你们回头寻了没人的地方,再慢慢叙衷情,现在别让大家陪在这里喝冷风。" 这才一一看过去,潘禀航领了一干家丁站在旁边,还有凌雪竹和影儿。影儿迎上来,手里陡开一件淡紫色的狐棉披风,为我披上,道:"小姐,仔细着凉。公子爷算好日程,说小姐今日到,影儿早早便起来为小姐煮了驱寒的汤,一会儿回去先喝上一碗。" 第25节:十。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2) 我微微点头,到得潘禀航跟前,盈盈施了一礼,潘禀航退却一步,只道:"白姑娘对之儿一片情深,竟能捨身涉险,先前之儿已向老夫与他娘禀明你俩的婚事,往后都是一家人,姑娘就不必见外了。" 愕然,回头看沉之,他满面春风,他喜形于色。 是啊,是啊,这不就是最初的愿望么?两情相悦,高堂欢喜,齐眉举案,一生福祸有倚。世子妃呵,别人转念之间,漫不经意间,便轻易将我的未来筹划得完美。世间的女子,一世所求,不过如此,而我,小小蛇妖,苍天待我何其情厚。只是,从前苦心经营也未如愿,如今这样从天而降,措不及防的得到了,命运的辗转啊,总似叫人没个着落处。 回潘府的路上,沉之骑了马,俯在身边,道:"娘原本也要来接你的,可是前两天下雪,受了风寒,这两天都躺在床上喃,你不会怪她吧。" "怎么会怪她?我回头还要去看望她老人家。"我轻轻道。 "那甚好,娘对我们的事都点头了,你该多与她往来,培养感情。"沉之笑道。我也笑,并不说话了,我知道潘家人对我态度的截然转变,只是因为我带回来的三把神剑,人情冷暖,我早已看淡。 第13页 沉之牵了我的手,并驾齐驱,好一对碧人呢。 风过,那些樱花树上的积雪混着樱花瓣开始飘落,纷纷扬扬,好一片景致呢。 嘆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回了潘家,郑重地将三大神剑交与沉之和潘禀航,又叙了幽灵船上种种,声音平静,仿佛叙说别人的故事,那些险恶阴霾、那些生死相以、那些义之所在,合该了是前尘往事,竟惊不起内心半点波澜。 一生也未说这许多话啊。 惟独生生隐去了白衣人的那一截,当了他从未曾出现,也从未曾离开。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一转身,早已越过千山,既不再回头,何必说出来让沉之暗生猜疑? 待我说完,潘禀航深深嘆了一口气,吩咐了下人为多爷与乱云寻一块风水宝地,修座寺庙,供奉二人灵位,日日享受人间烟火,望能超度亡魂。我知道这不过是生者为死者仅能做的一点弥补,却也无济于事,因为多爷与乱云的魂魄已随幽灵船灰飞湮灭,永世不得超生了。 所有人都深深陷入,脸上无不是沉重、惊惶,仿佛感同身受,只有凌雪竹,淡淡说了一句,"不过如此,我去,不定也能取回神剑。"这场感情的角逐里,她输了,只是她以为她输在未能有勇气走上幽灵船,为沉之求剑。殊不知,她输在从一开始便是一相情愿啊。 沉之冷冷哼了一声,道;"休得说大话,你从来便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你老是这般气我,总有一天,我也做番大事给你瞧瞧。"往日沉之若是这样说她,她多半是恼羞成怒地一跺脚,转身,留一抹粉红的背影,可今天她却笑嘻嘻地说,并不恼怒。 "你看你,越说你到越得意起来。"沉之眉眼里分明也含笑了。两三月的时间并不长,不过是从秋天到冬天,发生了什么?一定有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不动声色,站起身来,道:"我去看一下夫人,便先回房歇息了,连日奔波,我倒真有些累了。" "你看,你不说,我倒忘了,该先让你休息的。若是果真累得很,便直接回去歇了吧,娘那里,我过去说一声便是了。"一味的体贴,一味的好,凝视他的眼,半点暇疵也无,莫非是我自己多了心? "不妥,我回来,本当第一时间去看她,现下说了这么久的话已是耽误了。"说着,向潘禀航辞礼,他微微点头。 沉之便道:"也好,你不必待多久,早点回房先歇息,我与叔叔还有些事情要谈,晚一点去水月居看你。" "我知道了,你不必着急,大事情要紧。"我轻轻道,带着影儿便要出门。凌雪竹笑着赶上来,牵着我的手往前走,道:"白姐姐,我陪你过去。"这般亲密,倒叫我无所适从,只能陪上一笑。 潘府的竹林已全部枯零,偶有几片枯竹叶在雪地上翻飞,被风轻轻吹起,又轻轻落下,再被吹起,再落下,如同一场经久的游戏。 第26节:十。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3) 凌雪竹似乎漫不经心道,"白姐姐,你和表哥重聚,该有许多话要说吧,可惜表哥过几天便要走,你们就有几天的时间可温存啊,要好好把握哦。" "要走?"我顿住脚步,疑惑地看着她,"他要去哪里?" "去出征啊。"凌雪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说也奇怪了,你都还没到潘家,沙巴克城主欧阳默便知晓了我们有三大神剑,这不,就下了道指令,命表哥带军队攻打沙漠土城,以展神剑威风。本来是件很隐秘的事情,可现在连欧阳默都知道了……当然我不是说白姐姐你泄露机密,你都是表哥的未婚妻了,没理由啊,兴许是剑笑与冰菲也说不定,这人啊,见利忘义的多的是……" 说到后面,我终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冷冷打断她的话,道:"剑笑和冰菲不是那样的人,你还不配评论他们的为人,至于我,你放足一百个心,我不会做对不起沉之的事情。请你以后没有证据,便不要自作聪明地妄意揣测。" 这几句话说得颇是不客气,凌雪竹却不生气,只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总有一天,我会弄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撇嘴一笑,转身而去,美丽无比,于我,却如同毒蝎子。 她的话让我如中雷击,说到底,我不过是条蛇妖,齐眉举案?不定是场梦幻虚花喃。凌雪竹一定知道我是条蛇,她一定知道了……可是,沉之知道么?若是不知,我当不当告诉他?若是知,我当在他面前如何自处?他要携手一生的不是个人,只是条蛇啊。 白衣人无根无蒂,飘如陌上尘,可以不在乎;可是沉之不是他,沉之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荣耀,自己的追逐,不可以不在乎世俗人的眼光。 白衣人?泄露机密的莫非是他?他出卖了我们?额头上渗出冷汗,陡然发现对于他,一无所知,却推心置腹。会是他吗?会是他吗?会是他吗?一遍又一遍,然心中空荡,如绝望的迴响。 折转了身,径直回水月居,影儿只能小跑才跟得上我的脚步,她不解,"小姐,不去给夫人请安了么?凌小姐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中,又不是不知道,她向来口无遮拦的。" "谁教你在背后说主子坏话?"我顿足,训斥道,"我们吃她家的,住她家的,用她家的,她要怎么说,还不是凭她喜欢。" "小姐……"半晌,影儿说不出话来,眼圈眼见就红起来。 我心里嘆了一口气,自己心里不痛快,却是迁怒影儿做什么?这小女儿心态又是何时学会的?自打进了这潘家深院,处处人情凉薄,她与我便是相依为命,之间的情谊是比主僕更亲昵的姐妹之情,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平素凌雪竹来水月居闹腾,也是影儿一手应付。 牵过影儿的手,道:"好了,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了,你也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小姐,你骂我打我都不要紧,只是不要把气憋心里,怄坏了身子。"影儿道,"你这趟回来,倒是变了许多。" "哦?"我微微愕住了。 "像刚才那样,若是放在从前,你是决计不会与她争辩的。从前你一味的温柔大度,一昧的不计较,像半点不沾人间烟火气的仙子,可如今你会怄气了,会争辩了,会拈酸吃醋的了,你可不必不承认,刚刚在大厅,公子爷与凌小姐嬉笑,你心里不高兴得很,才站起来要走的……"影儿搀扶着我,慢慢走进水月居。 水月居的庭院里积了厚厚的雪,积雪将樱花枝桠压到了窗前,送进窗阁里几朵怒放的樱花,倒是别有情趣。 见我望着那几枝樱花出神,影儿便道:"早上原本说要将那枝桠上的雪摇落下来,让花枝不挡着窗口,可我想小姐定是会喜欢这样的,便没动它。" 我望着影儿,她聪明伶俐,嘴巴又巧,连潘夫人都很喜欢她,而最了解我的竟也是她,"影儿,你觉得我变成了你说的那里,好是不好?" "没所谓好不好啊,从前你是仙子,高高在上,如今你是女人,堕入凡尘了。"影儿笑嘻嘻地道。 心惊不已,我为谁,堕入了凡尘? 第27节:十一。君为家国,我为君(1) 十一。君为家国,我为君 冬韵盈盈,乱琼碎玉,一地梨花。 陡起了弄雪的兴致,影儿却不许,道:"小姐你旅途劳累,当先休息才是,何况这天寒地冻的,仔细冻伤。"说着,便拉我进屋去。 一进屋,果然一片温暖,影儿又向炭盆里添了些炭,火又盈盈上来,火苗隐隐一跳一跳的,倒是有趣得紧。 环顾一周,跟我离开时并无多大改变,只是案几上放一叠过冬的衣服,我走过去,轻轻抚摩,皆是厚重的锦袍,统一的雪白颜色和大红色。影儿端了一碗热汤来,见我神情,便道:"这都公子爷亲自给你张罗的,他说这雪白和大红的颜色最配你的气质。" "这白得太苍白了些,这红得又妖艷了,我的气质倒是极端得很呢。"我随口笑道。 "小姐,你从前也喜欢这两样颜色的啊。"影儿奇怪得看了我一眼,又扶我坐到桌子前,送过汤来,道:"赶快把这姜汤趁热喝了,暖身得很呢。" 我端起汤喝了一口,稍辣的香味满口都是,想了想道:"这汤可还有?" "有啊!"影儿看着我道。 "甚好,找东西盛好了,一会儿我们送过去给夫人,我寻思着还是得过去看一下的好。"我轻轻摇着汤碗。 "小姐!"影儿若有惊异,却也不问,只兴高采烈地说,"我这便去准备!" 第14页 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咯吱吱的声音,路旁的樱花树琼花满枝,雪色映照下,树影与我同行,影儿提了篮子紧跟在身后。 潘夫人住在潘府的凤楼,凤,是百鸟之首,那凤楼也是优容华贵得很。不知什么原因,每次去凤楼,我都觉得有一种不自在的压迫感,兴许因为面对的是沉之的娘吧。影儿私下与府里的丫鬟相好,闲里听那些个丫鬟说潘夫人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美人,一身红色龙鳞战甲,一对凌霜剑,叱咤江湖,因闺名中有个"凤"字,便得了个"红凤凰"的名号。 我与影儿到凤楼时,潘夫人正靠在床头喝着刚煎好的药,贴身餵药的丫鬟听香见我走进去,叫了一声"白姑娘",潘夫人才抬头看见我,微微一笑,"何时到的。"不落痕迹地示意听香放了药碗,扶她坐正。 "刚到,夫人好。"我施了个礼,靠前了,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果真是病来如山倒,消瘦了些,脸色也苍白如纸,头髮里有了点点白髮,竟比我出去前憔悴了许多。 潘夫人拍拍床沿,道:"白姑娘,来这里坐,让我好好瞧瞧你,这番出去可是受苦了。 我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挨着她坐下,她兀自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道:"果真是瘦了些。"又对旁边站着的影儿道:"影儿,回头去厨房吩咐着,给姑娘弄点补身子的。"影儿点点头应允了,她又看着我道:"原本要去接你的,可你看,我这病,一下也离不了床……咳……咳,人老了,不中用了。" "兴许是受了风寒,好好养着,便好得快了。"我轻轻道,又示意影儿取了姜汤,拿碗盛了,道:"这汤驱寒,喝两口暖下身子吧。"说着,便送到潘夫人嘴边,她轻轻喝了一口,又咳了一会,道:"先放一边,我们说会话再喝。" "好的,夫人。"我将碗递给影儿。 "咳……咳……我这病啊,兴许也拖不了几天了……"潘夫人见我要说话,便摇手止住我,又道:"从前就牵挂着之儿,可如今有你在他身边时时照料……照料着他……咳……你对他又如此情深义重……我便也放心了。白姑娘,你不要计较我从前对你不好,当娘的只有一颗心……全心全意地为孩子啊……"这几句话,委委实实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对孩子的一腔舔黩之爱。 红凤凰,一身红色龙鳞战甲,一对凌霜剑,多厉害、多美丽的女人做了人妻,为了人母,也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啊。 "夫人,您不要这样说。"还是不知道怎样应对这样的话,只能简简单单地说这几个字。 "听香……咳……你带影儿去把药和汤重新热热吧。"潘夫人轻轻吩咐。 "是,夫人。"听香携了影儿一同出去,只留下我与潘夫人。我望着潘夫人,我想她定是有话对我说,她不先说,我便不能问。 第28节:十一。君为家国,我为君(2) 果然,她见听香与影儿消失在门口,便长长嘆了一口气,道:"白姑娘,想必你也知道沉之的抱负吧,兴许说是一个包袱更为恰当。其实我很多时候倒希望他生在普通人家,平平凡凡,但开开心心地过一生,可命运是不可选择的,之儿註定是要为潘家的荣辱奉献一生的,你可明白?" 我轻轻点头,心儿却乱颤,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那潘夫人却继续道:"我与你说这些,便是要告诉你,做潘家的女人不容易,你是之儿自己选的人,自然不错,我既是点头应允了你们的事,就是把儿子交给了你,你要替我好好照料他,扶持他,同甘苦,共患难,他的包袱也便是你的包袱了。"潘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依稀可想像当年的风采。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力地点点头,她便是不和我说这些,我也会好好地对沉之,已无法给他一颗完整的心,还无法还他一个贤能的妻么? 曾经,我希望自己与沉之的爱情花开成海现世安稳,要圆满,不要悽美;曾经,我只想一辈子住在一个地方,只想一辈子心里只有一个男人。到后来,遭遇了白衣人,却要辗转游移思前想后。一生只爱一个人,到底不可能的,也不现实啊,兴许这也只是为自己找了一个卑微的藉口罢了。 潘夫人笑了笑,道:"你喜欢流玉阁还是彩梦轩?我寻思着选一处修葺一下,作为你们成婚后的宅子。"流玉阁与彩梦轩都是潘府景致最盛的院子。 我觉得自己的脸突然很烫,低了头小声道:"这两处都不错啊,但凭夫人做主。"那潘夫人笑盈盈地握着我的手,又闲叙了半天家常,直到天色黑将下来,才放我回去了。 回了水月居,园子里的丫鬟便来说沉之来过了,也没留下话说什么时候再来。 影儿掌了灯。 我想到沉之能少饮几杯,对雪饮酒谈心,也不失为一件雅事,便吩咐了影儿去准备。自己则找出了一本旧书来读,翻开来,正是"夜雪访戴"的故事,应景得很。 影儿的酒温了凉,凉了温,温了又凉…… 炭盆里的火苗"滋--滋--"作响,那书上的字到后来却是一个也没读进去,摇摇头合上书,道:"影儿,收拾了,去睡了吧。" "不等公子爷了么?" "他定是不会来了。"我站起身,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已朔风唿啸,飞雪漫天,看着便冷到心底里去了。 影儿张张嘴,却什么也未说,去收拾酒菜,正端好往外出去,开了门,喜滋滋地叫了一声:"小姐,公子爷来了,我去把酒再温温。" 抬眼望去,沉之匆匆进来,一身寒气扑面而来,对影儿道:"不必了,我与点点说句话,便要走。"影儿应了一声,便关了门离去。 他眉毛、头髮、身上,沾满了细碎的雪花,苍苍点点的,却还是掩不住那仿佛流转于世外山水的俊雅清逸,本该是书生意气,却要驰骋沙场。我上去为他拍雪,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道:"点点,等了许久了吧?" "看了会儿书,倒不觉得久,下了这么大的雪,你就该不来的。"我轻轻道,眉眼里该是有些许嗔怨吧。 沉之笑了,道:"天塌了我都得来啊,若敢不来,你该怨恨我了。" "我哪敢怨恨你啊!"我甩了他的手,别转身子去。 "点点,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却是高兴得很啊。"沉之扶着我的肩道,"从前我多希望你偶尔使点小性儿闹些许意气的,一跺脚,一偏头,只留个堪怜背影,要待我去细细呵哄的……" "你表妹不是经常如此么?你便去呵哄她罢了!"一股悲凉怒气凭空里腾上来,我冷冷打断他的话。 "哈哈,雪竹怎能与你相比。"沉之拥住我,轻轻道:"我心里只想呵哄你一人啊,你还不明白么?这一段日子,我可想你得紧,你以后再不许做这样的傻事了,三大神剑、锦绣江山,都比不上你的一颦一笑。" 夜很凉,花很香,温柔的语,痴迷的言,还是触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唇角却默然。窗外的雪纷纷乱乱,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第29节:十一。君为家国,我为君(3) 眼前的人,眼前的人,可触、可摸、可在红尘中一起慢慢老去…… "点点,明日一早,我便要走。"一句话在耳边轻轻漫开,心里却失了措,惶惶然然:"走?去哪里?" "沙漠土城与沙巴克城一山之隔,易守难攻,一直为漠沙楼占领,沙巴克城主不知道从何处得知我潘家得了传说中的幽灵船三大神剑,便下令让我带兵攻打沙漠土城,他的目的无非是想趁机削弱我家的实力。" "既然我们已有三大神剑,为何不趁机起兵,直捣沙巴克皇城?"我不懂军事政治,却也想为沉之分忧。 "谈何容易,欧阳默占沙巴克已十年之久,如今国强民富,正是实力最强的时候,我们虽有三大神剑,但若无必胜的把握,我不愿意让潘家的士兵无辜送命。"沉之苦笑道,又道:"所以这次我们去攻打沙漠土城,却也有自己的目的……" "我知道,你定是想占领沙漠土城,巩固势力,做为日后起兵的据点,潘夜岛毕竟离大陆太远,有诸多不便。"我抢着道。 "哈哈,点点,你真是冰雪聪明。"沉之点头贊道,"沉之得妻如此,夫復8790 我瞪了他一眼,假意怒道:"休得胡说,你我还未成亲,可别给人家落下笑话。" 沉之一把拥过我,在我脸上轻轻啄了一口,道:"那便又如何!点点,等我打下沙漠土城,便做为聘礼,择良日,迎娶你过门。" 第15页 我兀自含羞低了头,道:"这么大的人了,却是没个正经。那漠沙楼怎样,你倒说来听听。" "漠沙楼最初只是一个杀手组织,后来却渐渐发展成一个大的帮派,只占据沙漠土城,并不如其他割据势力,也一向与沙巴克井水不犯河水。可最近几年,漠沙楼可能换了新楼主,大势吞併周遭城市,绿洲的实际掌控者便是漠沙楼,逐渐威胁到了欧阳默的统治,因得了地势便宜,欧阳默派出去的军队始终未能拿下沙漠土城。" "想必并非全然是地势便宜,那楼主定是不同凡响的人物,你此去胸中可有良策了?"我迎上他的目光,关切道。 "沙场之事,须得实地考察,再寻策略,若那楼主真是个人物,我也未必与他真枪实弹地打,让欧阳默无端地讨了个便宜啊。"沉之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又道:"我惟独捨不得你,你刚刚回来,我们都未说得几句话……点点,相信我,一切都是暂时的,我会让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相信你!我也不想再与你分开,我想与你同去。"靠在沉之胸前,惟有如影随形地相守着,才最为真实可靠。 "点点,你愿意去?可是……我是为了潘家大业,我怎可自私地让你陪我涉险?"沉之捧起我的脸,喃喃道。 潘夫人的话迴响在耳畔,我嫣然一笑,轻轻道:"君为家国,我为君!" 第30节:十二。白衣如故(1) 十二。白衣如故 沙漠土城,沙漠边上、陡峭山丘里一座孤单的城,比不得绿洲城的妩媚,只一味的苍凉和悲壮。金色的沙砾和着战火捲起他的咆哮,撕扯着一切文明乃至生命,沙雾下,只有肆虐与彷徨。 潘家的大军驻扎在离沙漠土城十里远的地方,已两度进攻,都无功而退。 漠沙楼的楼主,黑木,那个看起来安静沉默的年轻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桀骜不驯和肃杀之气,高傲地拒绝了沉之与之结盟、共谋天下的橄榄枝。 营帐里,案几上一张军事地理图上的线条曲曲折折,交错纠缠,沉之此刻的心情也该是如此吧。他紧紧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图上那个叫"沙漠土城"的圆圈,沉声道:"此人已非死不可,继续说下去。" "那黑木野心极大,且不可一世,我只说了一半,他便大笑几声,出手伤人。公子爷,你可曾听过"宁见恶鬼阎王,不惹水木火土"这句话?"金伯奉命去与黑木密谈结盟之事,却被黑木一刀卸了左臂,拼死才杀出重围,铁铮铮的汉子,自己简单地包扎了伤口,硬是挺了回来,"那"水木火土"便是指漠沙楼从前的四大杀手,"木"就是黑木,据说黑木五年前发动叛乱,一人力杀其他三大杀手,成功夺权。他的刀 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无名刀,异常快,无刀柄……" "刀没有了刀柄,就像是人没有了依靠,也无了负担,这样的人通常比常人更狠更绝。金伯,依你看,他是个怎样的人?可有破绽?"沉之双手负背,来回度步。 "只要是人,就该有破绽。黑木太狂妄自大,也并无甚才学谋略,要破城理应不难。但我们这两次进攻,他们防御非常严密,又皆是江湖高手出身,可以一挡十,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冲上山丘,更别说靠近城边。"金伯仔细分析道。 我原本在一旁坐着,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插嘴道:"金伯,那黑木既是经过叛乱夺得漠沙楼大权,又残暴专权,底下的人未必都是真心服他,我们若能暗中收服那些人倒戈相向,来个里应外合,破城,就容易了。" "哼,白姑娘说得轻松!"金伯从来不正眼看我,口气里也尽是不屑,"那些人大多都是亡命之徒,无一可轻信的,就算能收服他们,也需要时间和机缘。这些事情本就不是姑娘应管的事,请姑娘切莫再打岔。"金伯虽是潘家的家奴,却是沉之的启蒙师父,在潘家有着崇高的地位,所以他从不对我客气,也从不掩饰对我的敌意。 我微微一笑,盈盈站起身来,指着那地理图上的一处道:"据我所知,沙漠土城中大至军需粮糙,小到日常用品,都从绿洲城供应,绿洲城在沙漠土城东南方,仅土城背后一条道路可通。我们若是将土城围将起来……" "此计大有道理,围而不攻,过不多久,城中各种资源匮乏,人心惶惶,便是我军破城之时。"沉之望着我,大为赞赏。 "并非围而不攻,不仅要攻,还要攻三两次。"我偷偷瞧了金伯一眼,他正兀自思索着。 "哦?"沉之迷惑道。 "前两次是佯攻,只派精锐士兵去稍稍扰乱敌军阵营,便迅速撤回,狂妄自大如黑木,必定以为我们怕他,一定会放松警惕,到第三次我们便大举进攻,一鼓作气,拿下土城。"我声音很低,却足够清楚;这计策也许很笨,却绝对管用,"当然在前两次佯攻之间,我们需得派人混入城中,烧毁漠沙楼的粮糙,才能让他们的人心慌起来,黑木的注意力也会转移到如何突破我们的包围,到绿洲取得粮糙回来这件事情上。" 沉之拍手道:"此计甚妙,点点,你什么时候读了兵法?土城若是被破,你必定记一大功。"我只微微笑着摇头,这计策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兵法,只不过是从前在毒蛇山谷补食时的常用伎俩,用在此处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金伯,你看如何?"沉之向来很尊重金伯,大小事都需得和他商量决定。 "不妨……一试。"金伯沉着脸,咬咬牙,极不心甘情愿地说。这个固执的老人,如此说已算是让步,虽然这也只是为着潘家。 "既是如此,金伯,传我军令,连夜前行全面包围沙漠土城,特别是通往绿洲城的道路,派重兵把守,具体的佯攻计划,容我再考虑考虑,制定出详细方案。"沉之一脸严肃,声音朗朗。 "是,属下即刻便去办。"金伯习惯性地想抬起双手握拳拱手,却发现已缺少一臂,面上不由闪过一丝哀色,稍纵即逝,转身,掀帘欲出。 沉之道:"金伯,你并非每件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之儿从小便希望你能留一些时间和空间给自己。"金伯并未回头,却微微颤抖着道:"为潘家也便是为我自己。" 当帘幕重重地落下时,那个因苍老和断臂之伤而显得有些蹒跚的背影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以后,每次回想起金伯那个背影,我心中便会有温暖的感觉喷薄而出,因为那个背影总会让我意犹未尽地想起多爷…… 这世上有些人,也许生来便不是为自己活着的,但必定有一些东西能让他们固执而坚强地守侯着,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终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交替在西边的一抹酡红和灰黑,纠纠缠缠了许久,终究是灰黑占了上风,并将整个天幕都涂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夜,凉如水。 薄如刀片的风,吹起沙砾,飘飘忽忽,仿佛清霜一样的细屑;月色很白,涂在沙漠土城冰冷的城墙上,把庞大的阴影投在沙地上,一种苍凉永恆的姿势。 第31节:十二。白衣如故(2) 瞬息移动,我轻轻地掠过城墙,落地竟是悄无声息,避开守卫的视线,我径直往沙漠土城西南方奔去,那里便是漠沙楼的粮糙仓库。 已包围土城三日,今夜,沉之首次组织人马佯攻土城,声势造得很大,此刻已听到城外杀声震天,战鼓点点,那黑木以为这就是决生死的一战,竟亲自带了人马傲然立于城边,指挥防御攻击。 我伏在屋檐上一动不动,虽着了一身黑色袁灵,却还是惟恐暴露行迹。漠沙楼的粮糙仓库本是重兵把守,今夜却只有零星几个士兵,想必人都被黑木调去守城了,待确定并未看到金伯给我的画像上那个人时,我便松了一口气,伺机出手。 临行前,金伯给我看一张画像,画上的人浓眉大眼,魁梧粗犷,便是守这仓库的统领,许尽欢,漠沙楼八仙之一。漠沙楼的排名从前有楼主,楼主之下是四大杀手,四大杀手之下便是八仙,也就是稍次于四大杀手的八个杀手。黑木夺权后,为集中权利,废除了四大杀手制,楼主之下便是八仙,直接听命于楼主。据说这许尽欢不得黑木信任,方才被安排来守仓库的。金伯给我看了他的画像,只说了十二个字:"若见此人,放弃粮糙,速速回营。" 一片薄云飘来,遮住了苍白的月色,天地间一切黑将下来,我默念咒语,扬了扬手中细若牛芒的冰元素魔法,一粒冰片就要自掌中划出去,却生生收了回来,连大气也不敢出,因为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士兵的声音,他说:"许统领,您怎么回来了?不是守城么?" 第16页 "他娘的潘家军,雷声大,雨点小,我还说好好杀它一回,哪知半天没见几个人冲杀上来,我眼皮又跳得厉害,寻思莫不是这粮糙要出问题,就抽了空,回来看看。"这声音如同他的外貌一般,震撼。 "您放心好了,小的们一直在看着呢,半点也不敢疏忽。"那士兵道。 "嘿嘿,你这几个小子,我还不清楚,得了空便赌钱,早晚赌掉命,我还是亲自巡巡的好。"许尽欢的笑声听起来深邃而空旷,拥有这样笑声的人,竟然是玛法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八仙之一? 许尽欢走进仓库。 伏在屋檐上的我,进不得,退也不能,因为无论怎样,只有一个结局:被他发现,死于他的刀下。我只能以这样的姿势笃定着,等待时机。然而,我听到风撕裂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因为我的身边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人。 白衣人,白衣换作黑衣,没变的只是那张青面獠牙的诡异面具和那双清澈有神的眼睛。他在月色下的轮廓越来越清楚,他侧头望着我,促狭地挤挤眼睛,对我微笑,恍然中,仿若回到了幽灵船的最初。我觉得心里的某些东西一路往下沉,在月色中一冷再冷。 他搂住我的腰,腾空而起,手中寒光闪烁,仓库前的那几个士兵便倒下了,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然后眉眼含笑地望着我,轻声道:"看我帮你达成心愿。"所有的隐忍和坚持,在一刻,轰然倒塌,终究敌不过他温柔的一笑,这是我命定的劫难,免不了相对,逃不脱纠缠! 携手进了粮糙仓库,一柄刀无声无息地递到面前,夹带着凌厉的杀气。 许尽欢,许尽欢的刀,欢乐的尽头。 欢乐的尽头是,死亡。 但我和白衣人谁都没死,白衣人只是大喝了一声:"撒手。"寒光闪过,许尽欢的刀便脱手飞了出去,果然非常听话。许尽欢看看飞出去的刀,看看白衣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是一种惊骇的表情,"你……你是……谁?" "朋友,志同道合的朋友。"白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温和。 "许某怕是高攀不上阁下这样的朋友。"不愧是漠沙楼八仙之一,只转眼间,变恢復了神色,"今日许某技不如人,栽在阁下手中,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在下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白衣人正色道,"你忍辱偷生了五年,心甘情愿地为黑木卖命,是为了什么?" 许尽欢的脸色又变了,不过只是一瞬间,他哈哈笑道:"杀手,当然是为钱,或者,杀人的欢乐了。" 第32节:十二。白衣如故(3) 白衣人盯着许尽欢,仿佛要将他看穿,"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在下会相信,可你是许尽欢。你为黑木卖命,只是为有一日能取他的命,只有杀掉黑木的那一刻,你才能真正的欢乐。" 许尽欢仿佛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收住笑,一字一句道:"你想怎样?"那双大眼里竟满是悲伤的神色。 "烧毁粮糙。"白衣人看我一眼,话却是对许尽欢说的,"我已将外面的士兵全料理了,城外那么乱,你可以趁乱再回到守城队伍中,没有人会知道你回来过。" "粮糙仓库是我直接管辖,出了事,黑木还是会先拿我问罪。"许尽欢冷冷道。 "不会,我相信你有办法推卸责任,何况今夜是黑木亲自调你去守城的。"白衣人笃定地说。 "阁下将一切都算计好了。"许尽欢自嘲地笑了,"许某不尊命都不行。"转身,捡了刀,便要出去。 "慢着。"白衣人叫道,许尽欢停住了,却并不回头,"以后漠沙楼若有什么动静,请你提前知会这位白姑娘一声。" 许尽欢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白衣人目光一转,眼角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我道:"人走了,你还不动手么?" 我面上一红,咬牙道;"动什么手?" "我已经杀了人,该你来放火了嘛。"白衣人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既而苦笑道:"你为另外一个男人杀人放火,我却要为你杀人放火,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啊。" 我也笑,却一点儿、一点儿的从这笑里,觉出了痛。 奈何呢?不是说好了相忘于江湖么?奈何还要回头来纠缠、来求索?这不过只是场有缘无份的戏,请不要靠近我,容我独自结网,作茧自缚。 狠了狠心肠,岔开话题,道:"你笃定那许尽欢会答应你的要求?我瞧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许尽欢眼中那种无言的悲伤深深震撼了我。 "因为我知道他一个秘密。你可知道五年前漠沙楼原本有四大杀手,排名第一的水落花是许尽欢最好的朋友,他们的友情比海更深。"白衣人眼色变得庄重起来。 "许尽欢便是为了报仇?可是既然他们那么好,黑木怎会放心留下许尽欢的命?"我疑惑不解。 "水落花当时被黑木打成重伤逃出,是许尽欢拿了水落花的头回来,他极尽贪生怕死之像,看不出一点破绽,黑木便留他下来,却还是不信任他,只让他来守粮糙仓库,黑木这却是算错了,人以食为天,这粮糙仓库才是第一重要的。"白衣人顿了顿,又道:"这世上能让我佩服的人不多,许尽欢算一个。" 白衣人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 我念了咒语,扬起金黄色的火系魔法,一片熊熊大火蔓延开去…… 昨日种种,似水无痕。 第33节:十三。此情无计可消除(1) 十三。此情无计可消除 关外大漠,黄沙白糙,瀚海茫茫,远方黑黝黝的山峦连绵起伏,寂寞地伫立在墨黑的天幕下。 回头遥望沙漠土城,火光沖天,远远地还传来各种嘈杂声和唿救声。我与白衣人出了城门,一路上,他搂着我,往沙漠土城后边飞身而行,只听得耳边的风声一阵比一阵紧,心也被一阵阵cháo起的激动撞乱了,理不清,化不开。离土城远了,他才放了我下来,两个人并肩,漫无边际的走着,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又要到哪里结束。 圆月在天,风过,把我两鬓的髮丝扶起,吹落,再扶起,又吹落,心乱如麻,忍不住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该回去了。" 白衣人顿住脚步,侧过脸看我,眼中全是密密麻麻不加掩饰的情意,"多陪我一会儿,好么?天亮前,我送你回去。"一缕清扬的乱发垂在额前,令桀骜的他竟有了一丝沧桑意气。 如果取下面具,他的脸应该非常好看,该是清濯俊朗,有些许忧郁的吧!我看着他,竟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抚摩他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却在半空中生生顿住,竟成了指着远方的手势:"你看,那轮明月,多寂寞呵。有人说,月亮的情人是太阳,可他们永远不能相恋,因为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在各自的世界里才有自己的位置。" 原谅我不敢入戏,原谅我从始至终,都表现得那么凉薄无情,始终都要有一个应该的距离啊,因为我们隔着一份无法逾越的感情--沉之对我的爱,我不可以不珍视,不可以辜负,一点一滴,都不可以。 白衣人仰头,望着那轮明月,皎洁如玉盘,"月亮中间那些班驳的黑点,是她隐忍的情感凝聚的眼泪,还是她早已爱得千疮百孔,却不自知?" "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我的声音冰冷如刮过耳边的风,心中却有如一把尖刀刺破了皮肤,一点一点,渗出血来,"不是么?" "是!"白衣人自嘲地笑了,长啸一声,声音划过天际,悽厉而悠长,"我只道爱情与沙场征战一般,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却未曾想到,它竟分了先来后到,只一个错过,我连机会都没有了。"末了,又是狂笑起来,原本寂静的天地间,响彻了他的笑声,想是心中悲苦,竟兀自怄一口血"哇--"地喷出来,站也站不稳了,月光下隐约可见沙地上点点猩红,却是灼人眼目。 "你……这又何必……"我看着他痴痴狂狂的样子,心似被勐地一抽,声音也有些颤抖了,却始终未能去扶他一把。 "也罢,永远不要拥有,便永远不会失去。"他伸出手止住我的话,顷刻间站直了身子,淡淡的语言,仿佛从未生过波澜,如此模煳的亲近与陌生,"我送你回去了罢。" 不忍拂他的意,任他送了一程,却一路无话,不再并肩,只一前一后,这样的距离,正好,正好,仿佛莫不相干的两个人。低了头,有一滴泪,划过,只一瞬间就浸入了沙海中。人生的际遇也不过如此,相遇了,擦身了,一回头,早已没入人海,再也寻不着,也便罢了…… 第17页 潘家的军营并不远,已是隐约可见,我停下脚步,道:"便送到这里吧,今天多谢你了。" 白衣人摇摇头,苦笑道:"你不必谢我,谁让你运气好,碰上守粮糙仓库的人竟是许尽欢呢,他定会给你通风报信,你也大可相信他,想必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下次见面,兴许你已是这沙漠土城的城主夫人了吧。"话到后来,已参杂了许多的自嘲与无奈。 抬头亦无语,那双眸悲凉中更见晶亮,一如从前。忽想起在相遇的最初的最初,这白衣人儿在鬼魅杀气中落落笑语:"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妖……" 悲从心来! 回了营帐,沉之早已收兵,在帐中等候,已然坐立不安的样子,见我走进去,简直是沖将过来,抱我入怀,道:"点点,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事情,请了金伯带人出去寻你。"说着,又双手支着我的双肩,上下左右地看了,确信我没受伤,方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我对着他微微笑了一笑,道:"跟计划的一样,我去的时候,粮糙仓库防御薄弱,只是我刚要放火,那许尽欢却是回来了,所幸的是他准许我放火,还帮我将那未死的两个士兵料理了。你道这是为什么?原来漠沙楼从前的第一杀手水落花是他的好朋友,他为了报仇,竟还主动要求与我们合作,你说,这可是意外之喜?" 在路上已编好了这套说辞,说来竟是面不红,心不跳。没有白衣人,在沉之面前,我的经歷里,永远不会有白衣人。我多么希望,在我的生命里,在我的心里,他也未曾出现过……只是,他的影象却是深深深深地刻在某一处,一抬头,一回首,都是他,都是那光洁的白影,那诡异的面具,那清澈的眼神…… "点点,点点,点点,你怎么了?"沉之摇晃我的肩,我才回过神来,道:"没怎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不是计划好了,你放完火,趁乱到土城东城门,我带人在那等你,可是等了大半夜,沙漠土城里的火都救完了,你都没来,你到底去哪里?"沉之的眼神里有担忧,有询问,还有一些什么,我不知道,心中却陡然一惊,见到白衣人,心中百转千回,竟是把最初的计划忘到了九霄云外,而当时放完火那么混乱,土城里也有潘家的士兵,可会有人见了我与白衣人一起出城?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没来由的热起来,象有无数柴火在烤着,不安道:"我跟那……许尽欢去城外谈了一会儿,他说会及时给我们提供漠沙楼的动静,只是希望我们一定要杀死黑木。" 第34节:十三。此情无计可消除(2) "那是自然,黑木一定要死,他已知道了我们想要攻打沙巴克的事情。"沉之顿了顿,突然又紧张起来,道:"你可跟那许尽欢说了此事?" 我轻轻摇头,沉之就松了口气,道:"点点,你心思太过单纯,以后可不要再轻易跟陌生人单独去,好么?"我又轻轻点头,他眉头才舒展开来,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帘幕掀开,金伯走了进来,看到我,一愣,淡淡道:"白姑娘原来早回来了,方才我带人出去寻你,在那边见了一位姑娘与一个男子在一起赏月,那姑娘背影看起来与白姑娘颇相似,我还以为是白姑娘呢,原来不是……" 金伯后边说了什么,我早已听不进去,只觉得心也发凉,腿也发麻,站也站不稳,支了支头,道:"兴许是刚刚受了点风,我头有些晕,我想先去休息了。" 沉之扶了我,道:"怎这么不小心?我送你回营帐去吧。" 我摆摆手,道:"我自己回去,不妨事,你与金伯合计攻城之事要紧。" "真的没事么?"沉之看着我,目露关切。 我沖他微微一笑,摇摇头,便掀开帘子,一出去,我犹如逃跑一般逃回了自己的营帐,一摸额头,竟全是冷汗。 心cháo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金伯看到了吗?看到了,一定是看到了,只是未认出来罢了。不对不对,没认出来,他又为何要说那番话? 他,可会将真实的情况说与沉之听? 颓然坐下,心如刀绞,苦心经营的一切谎言,即使是善意的,末了,终究要成为可耻而卑微的藉口。老天,你和我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沉之,沉之,你可会相信我,原谅我?罢了,罢了,我怎还能祈求你的原谅,可是对你太残忍! 世事,皆有偿还。种了怎样的因,必会结怎样的果! 那趟游戏,一场孽缘,本不该去纠缠,却为着那片刻温存也好,瞬间虚荣也好,真情流露也好,半只脚踏了进去,一颗心陷了进去,虽不后悔,这苦果终究也得自己吞下去。 又想起与那白衣人分手时,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潘家得到三大神剑的事情,可是你透露给沙城城主?"白衣人无限悽苦地笑了笑,道:"点点,你真的那么爱潘沉之么?若是有一天,我与他只能活一个,你可否会有半点犹豫?" "你是我朋友,他会是我将来的夫君,我当然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有事。"战战兢兢地逃避了他的问题,怕是自己也回答不了吧。 "我说我和他,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白衣人不肯这样放过我,一步步逼近我,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活,我陪你死!"一出语,连自己都惊呆了,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份量,白衣人已一把拥我入怀,紧紧地抱着,耳鬓撕磨,热烈而无力抗拒。 慌乱地挣脱他的怀抱,胆战心惊地逃跑回来,他的气息和他的话语却一直在身边萦绕着,萦绕着--"点点,你逃不掉的,你一定会是我的新娘!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当真,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觉醒来,又是天黑,竟是睡了一整个白天。 沉之微笑着坐在床边,"醒了?累得很吧,你看你,像个孩子一样,合衣就躺下了,也不知道盖上被子。"这才想起凌晨回了营帐,思前想后,竟是迷迷煳煳睡着了,心中却一动,仔细看沉之的脸色,看不出半份端倪,稍微平静,金伯没告诉他么? 试探着问:"沉之,昨夜你与金伯商议得如何?" "我正是要告诉你的。"沉之扶我坐起来,又道:"我与金伯商量过了,想要明天晚上便进行第二次佯攻,黑木必定认为我们又会趁机破坏他另外的要地,兵力肯定会分散,我们可随便派人四处扰乱下,让他糙木皆兵,吓他一吓。" "妥当么?若是让他由此警备更强起来,我们真正攻打土城的时候就不容易了。不要忘记我们费神劳力佯攻的目的。"我想了想,提醒道。 "无碍,明日我们只骚扰,到最后,他看我们始终只是小打小闹,以他那么自负的性格,定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中的。"沉之一副成竹在胸,意气风发的摸样。 第35节:十三。此情无计可消除(3) 我便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日夜,潘家军第二次佯攻沙漠土城,黑木果然分散兵力把守土城中各大要害处。金伯事先对派出的士兵说:"此次进攻沙漠土城,只许逃跑,不许恋战,越贪生怕死,回来奖励越多。"于是潘家军并不如第一次那般大张旗鼓了,左闹一下,右打一下,便早早地收了兵。 营帐内,我陪着沉之正读一本兵书,却听得外边一阵刀剑之声,与沉之对视一眼,便双双出了营帐去。却看到金伯正与一青衣汉子斗得紧,金伯与那汉子都是武士,少用魔法,只见刀光剑影密集如网,旁的士兵竟是插手不进去,但金伯却是明显占了下风。 沉之手中冰蓝色的冰系魔法闪烁,几片冰片至掌心穿透空气直直地飞过去,一时间空气骤冷,那青衣汉子大喝一声,肉掌拿了金伯的刀过来一挡,冰片四下飞溅。眼看沉之第二招魔法要出手,我忙拉住他,大声道:"金伯,许统领,请先停手罢。"那两人又来回几招,方才停下手来。 "许统领,我们又见面了。"我微笑着对那青衣汉子道,又对沉之与金伯道:"这便是我对你们说起的许尽欢,许统领。" "漠沙楼八仙之一,如雷贯耳,刚才多有得罪,请阁下海涵。"金伯道。我看了金伯一眼,他明明应该认出许尽欢来的,为何却还是不问青红皂白便与人家打起来,如此莽撞,不似他的处事作风。 那许尽欢道:"欢迎阁下日后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许统领武功好得很,名不虚传,刚才若非阁下手下留情,老头这条命怕死过三次了。"金伯朗声道,这几句话当是真心的,他从来不是虚伪的人。 "许统领,请里面详谈。"沉之伸手欠身。 第18页 那许尽欢细细看了沉之一眼,又看了一下我,我知道他必是在认沉之是不是那晚的黑衣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却只说:"哈哈,两位好般配。"说着便进了营帐内,沉之笑着跟了进去。 许尽欢道:"我是趁你们今日攻城,得了空来的,时间不多,须得长话短说。" "请讲。"沉之点点头。 "你们烧毁了粮糙仓库,现在沙漠土城中已无粮食,黑木会在后天反攻,主要是突破沙漠土城背后通往绿洲城的防线,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吧。"许尽欢道。 沉之与金伯、我互望一眼,道:"多谢许统领带给我们的消息,我们会好好合计合计的。" 许尽欢见我们神色,便道:"你们怕是有些不相信我吧,不过你们若是要在那天大规模攻城,自然是最好的时机,但也要事先通知我一声,我好做些安排,与你们应和。" "那是,那是,我们若是做出安排,定会想办法通知许统领的。"沉之道。 "那就好,我不便久留,这就先回了。"许尽欢说着站起身来,对我们抱拳拱手,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沉之还礼。 许尽欢走到门口顿住了,也不回头,道:"漠沙楼最初是杀手组织,最擅长的是施暗杀,各位最好小心些。"此言一毕,便扬长而去。 待他走远,沉之问道:"他所言可否信?" "当然可以!"我竟是想也不想地说,心中却冒出一句来"他定会给你通风报信,你也大可相信他,想必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原来我相信的还是那人。 "哦?何以见得?"沉之疑惑道。 "我看他……神情不似做假。"我心虚地回答,这话却连自己也觉得没把握,神情?坏人的"坏"字也不会写在脸上啊。 "哈哈,点点,你真是想得太简单。"沉之笑道。 是我想得简单么?这世间的人,为什么都不肯将人心比对着人心,非得互相防范着,再防范着,防来防去,机关算尽,可见得谁又多得到了些什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好好合计一下,做两手准备。"金伯道。 "金伯,你有何计算?"沉之铺开那地理图。 金伯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图,良久,方才说:"漠沙楼不是常规的军队,全是武功高强的杀手,他们若真是集中力量突破通往绿洲城的防线,我们就挑选精锐高手去牵制,让我们的大队人马从前门长驱直入,攻占沙漠土城。势必有一场苦战,擒贼先擒王,恐怕只有公子爷亲自出手,抢先制住那黑木,胜算方才大些。" 第36节:十四。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1) "若是这消息不可靠呢?或者根本就是诱我的圈套,这番安排岂非也派不上用场?"沉之沉吟道。 "如是假的,我们便也就虚以委蛇一番,这时间,耗不起的是他们。"金伯冷冷道。 如此种种,两人又是将细节处一一核算了一阵,直到天边泛了鱼肚白,方才放心地作罢。 过两日,漠沙楼果然大举反攻通往绿洲的防线,一切尽在掌握,沙漠土城城破。 却还是惨烈,整个土城里一地狼籍,到处残盔碎甲,战火横烧,血流成河。 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与沉之追杀黑木,一直追到沙漠深处。那黑木走投无路,狼狈至极,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和杀气,没有刀柄的无名刀,舞起淡绿色半月形魔法,护着他周身,软绵绵地直递到面前--"月魂灵波",道术师的魔法,端的是绵里藏针,看似无力,却暗藏杀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沉之对敌,只觉那颀长的身影无比从容和潇洒,金黄色的火系魔法,冰蓝色的冰系魔法,幽绿色的风系魔法,交相辉映,漫天飞舞,激起一片片飞沙走石,天地都为之失色。 若是他与白衣人交手,孰输孰赢? 那黑木在漫天的魔法攻击下,一身天极道衣已溅满鲜血,脸边有雷电术魔法割过的痕迹,终是无力支撑,竟起了求死之心,横刀搁于脖前,道:"除了我自己,没人可以杀死我!"言毕,刀起血溅--许尽欢的刀,插在他的后背上! 黑木踉跄着迴转身,许尽欢不知道何时已立于他背后,一脸平静。 "你……出卖……"话语未完,黑木已一头扑将在沙漠上,血流了一地。 许尽欢眯着眼,仰头望了望远方,喃喃道:"水兄,小弟今日终于手刃此贼,替你报了这血海深仇。"转头望沉之道:"沙漠土城已破,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许统领请说。"沉之道。 "请世子放过漠沙楼其他人等,漠沙楼大多是身世飘零之人,所做所为也不过是为了生存,在下愿意带着他们远走西沙漠,有生之年绝不返回玛法中原兴风作浪。"许尽欢字字铿锵。 "在下原本就只是想留许统领这等人才,共展宏图,现在看来,却是人各有志,亦不能勉强。漠沙楼的人,但凭许统领打算。"沉之含笑注目。 "多谢世子成全,在下告辞。"许尽欢抱拳颔首,从黑木尸身上取了自己的刀,擦也不擦,顺势提着便走了。 苍茫天地下,只留了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和鲜红灿烂的血迹。 十四。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我与沉之站在沙漠土城的城楼上赏落日。 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气而恢弘。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在一片苍茫混沌的云层中挣扎,越挣扎越下沉,终于没入了沙海中,余下天边一方血红血红的孤独。 孤独,这样悲壮的孤独,这样触目惊心的孤独,却只属于这千年不变的大漠呵。 天地寂静,高高的楼塔,平添了几分萧索之意。无风,但有寒意袭来,我不由将手环上双臂。 果然,是高处不胜寒么? 侧头看沉之,他望着眼前的城、眼前的景,他的眉眼都是笑意,志气满满的样子。 "点点,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沙巴克的女主人。"他说这话的时候,转过身去,展开双臂,面朝一山之隔的沙巴克城,目光炯炯,仿佛那锦绣江山已在他的脚下。 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我只看见夜色迷茫,樱花灿烂,高高的枣红宝马上,那一身黑色龙鳞战甲的人儿,眼中一抹清澈的光芒……这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沙巴克城留给我的唯一影象。 "公子爷,晚宴就要开始了,请公子爷和白姑娘入宴。"一名士兵不知何时已站在面前,才想起拿下沙漠土城,沉之已下令大设英雄宴,犒劳众潘家将士。 银月初上,沙漠土城里张灯结彩,歌舞昇平,全然不像刚刚经歷过浴血战火。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放肆和迷乱的笑容,从将军到士兵,从官员到百姓,从商贩到走卒,这场盛宴,遗忘了尊卑,遗忘了贵贱,遗忘了贫富……也遗忘了这片土地下为着这场战争又平添的那些亡灵! 第37节:十四。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2) 乱世飘摇,人的生命如此卑微和脆弱,如同一场雨打风吹后纷纷扬扬的落花,漫天飞舞,随风挣扎,终究要没入那一方烂泥,无人再识芬芳。 灯火阑珊处,独立于一片清冷的月华银辉中,望着沉之的身影在众人中流连,觥畴交错间,春风得意,我的心中瀰漫开一片隐隐不安的情绪。 金戈铁马,豪气干云,帝王将相,成王败寇……那是男人的世界,那是男人实现梦想与证明价值的方式,沉之无错,可为何,为何,为何我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惧? 那些挣扎的亡灵、那些是非对错、那些欢歌热舞,在我面前交相闪烁,和成一片红艷艷的血色铺天盖地而来…… "救我……救我……"熊熊烈火,蔓延到脚边,我惊慌失措,大声唿救。 一条灰色的人影,扑进火里,向我掠来,我欢欣不已,默默喊道:"沉之,沉之……"可那人到了面前,却变成光洁鲜亮的白衣,看不清脸,只觉得是一脸促狭的笑意,伸手过来,要搂我入怀,我一把推开他,摇头后退,喃喃道:"不可以,不可以,不要你……" "点点,点点,点点……"耳边一阵急促的唿喊声,我勐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沉之满脸担忧,原来是一场惊梦。 见我醒来,沉之握住我的双手,如释重负道:"点点,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我怎么了?"我挣扎着坐起来,却只觉得头痛欲裂。 "刚刚在宴会上,你突然昏倒在地,都怪我不好,一高兴便忽略了你,大夫说你是劳累过度。"沉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为我轻轻拭汗,我这才觉得背心是一片汗津津。 第19页 "沉之,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见他如此体贴细心,万般情绪拥上心头,我不由身子倾退了一下。 "哦?那你给我一个理由吧。"沉之停住手望着我,一本正经地说。 "我……不配……你会宠坏我。"慌乱地低下头,逃离开他一往情深的眼神,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敢再坦然面对沉之的眼睛? 沉之笑着摇头,扶起我的脸庞,道:"世间除了你,还有谁配让我宠坏?点点,我从未嫌弃过你,你相信我。" 眼泪静静地流淌下来,沉之惊慌了,搂我在怀中,连连道:"点点,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对不起,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内心一片荒凉,这份爱,太沉重,我区区蛇妖,何以堪负? "不……沉之,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其实……是一条七点白蛇。"我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沉之,甚至不敢去想…… 片刻沉默后,耳边响起一阵大笑声,睁开眼睛,沉之已收住笑,扶住我双肩,道:"你就为这个啊?我早就知道你并非人族,点点,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我张张嘴唇,正要说话,一名士兵在门外,大声道:"禀告公子,金爷回来了,在偏厅等候。" "好,我马上便来。"沉之应了一声,转头对我道:"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再来看你。" 我轻轻点头,道:"天色已晚,你忙完便早些歇了吧,不必再过来看我了。" 沉之拍拍我的手,又吩咐了侍女好生照顾之类,便匆匆离去。 今夜宴席上不见金伯,难怪我总觉得少了谁,他带回来的定是重要事情,否则沉之不会如此匆忙赶去。 原来他早已知道我是蛇妖,连多爷都能看出来,沉之又岂会不知?我自嘲地轻轻摇头,揭开这心结,心中并未如想像中轻松,自然有更深刻的感动,却也略有些失望和迷惘,或许内心深处隐隐有那么一层想法--沉之不要我了,我便可以……光洁鲜亮的白色温暖而明媚,迷迷煳煳中刺痛我的眼睛……一怔,陡然惊醒过来,我使劲拍打自己的额头,荼毒,荼毒,命定的荼毒! "小姐,你怎么了,头又痛了么?"旁边的侍女见我模样,关切道,这趟出来,因是想到要行军打仗,树立军威,便未带影儿出来,这侍女是进驻漠沙楼后,沉之才为我安排的,虽不如影儿机灵聪明,却也好在温柔如水。 第38节:十四。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3) "没有,你拿我的披风过来,我想出去走走,这屋子里有些闷。"我便说便下床来。 那侍女为我披上厚厚的披风,道:"小姐,奴婢陪你去吧。" "不用,我就在附近转转,一会儿便回来。"我微微一笑,推开门,好灿烂一轮圆月,独挂中天。 月光,比雪光更白,涂在冰冷坚硬的高高大理石墙上,遗落一片庞大的阴影。 如缕情思,流月无声。 月光透过树荫,压着cháo湿的心境,一边徘徊,一边毁灭。 漠沙楼三楼一亭阁,布局严谨,井然有序,蕴涵了精妙的五行八卦原理。难怪小小的漠沙楼能成一方霸主,光是只此一项,便可大见文。,幸亏许尽欢临行前相授其中奥妙,否则我们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入驻漠沙楼。 我沿着小径,百无聊赖地默念着许尽欢教的口诀,却突然发现路边景色已在眼里出现了三次,一愣,哑然失笑,竟是迷路了。再抬起头看四周,正面一扇门紧闭,旁的窗阁透出一抹烛光,隐约有细细碎碎的男声传来,不由自主地竖起双耳,暗自运功,那声音便清晰地传来-- "公子爷,此行千算万算,便是没算到竟有一武功高强的白衣战士来救走许尽欢。那白衣人的功夫当真厉害,赤手空拳,却能御剑伤人……不,准确的说,是剑气,非常可怕的剑气……"金伯的声音。 "白衣的战士……你将当时情景细叙一下。"沉之的声音,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调--静默而冷酷。 "是,今日傍晚,老奴奉公子爷之命,带精锐高手埋伏在许尽欢等人必经之路,果然如公子爷所料,他们走到此处便纷纷毒发,我等便跳出来,一阵小杀,他们无力抵抗,几乎就全军覆没,就在此刻,一道凌厉的剑气排山倒海而来,我方顷刻便扑倒四五人,那人戴了一张异常诡异的面具,提了许尽欢便走,并不恋战,老奴待要追上去,却被他又一道剑气迫退回来,若非闪得快,老奴这头非得给他削下来不可。"金伯的声音颤抖着,夹杂无尽的恐惧。 "哼,失乐园独产的魔神之毒,无色无味无形无解药,中此毒者,第二日毒发,浑身无力;第三日毒甚,剧痛穿肠;第四日毒亡,七窍流血。那白衣人总不至于是神仙,可以起死回生吧?不过,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沉之冷冷道,一直冷到我的心底。 昨日,沉之设小宴,为许尽欢等人饯行。许尽欢众人皆是豪放义士,沉之又礼义皆备,席间,推杯换盏,好不欢快。我权当了是一个英雄惜英雄的完美结局,哪曾想到竟是一场生死阴谋的开始……沉之,沉之,你怎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扼杀掉我心目中的英雄与……夫君? "金伯,明日你便派人潜入沙巴克城,明察暗访,查探许尽欢和白衣人的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不能为我所用,便当斩糙除根,以绝后患。"沉之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案几上。 "为何要去沙巴克城?此处离绿洲甚近……"金伯问道。 "沙巴克城是除了比齐城,玛法大陆最大的城市,多奇人异士,他们定会去此求医解毒。"沉之顿了顿,又道:"我日间已飞鸽传书给叔叔,让他做好一切准备,我潘家大军只待时机成熟,便大举进攻沙巴克城。" "公子爷……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伯,你年轻时便跟着我爹爹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又看着我长大……你当知道,之儿与你的感情,直比与叔叔的还要好,你的话,之儿永远都愿意听。"沉之的声音又恢復成平日我听到的那样,低沉却轻柔。 "十年前,欧阳默还是很年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展壮大,直至占领沙巴克城,前后不过一两年光景。老奴只是想告诉公子爷,从古至今,能做到如此的人,只有他一人,他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公子爷步步都要三思而后行。"金伯言语恳切,字字珍贵。 "金伯,我明白,只是我等这一天,已等得太久,久得我不再愿意继续等下去……金伯,你知道么?十年来,我常常做同一个梦,爹爹、小姨、姨父,他们在无边的烽火中流血,流了很多很多血,直至鲜血染红我的整个梦境……"沉之慢慢地说,声音悽厉而悲凉--他从未告诉我这些,也曾想过他心里有这样一个碰不得、揭不开的伤疤,只是此刻听他说来,却仍是觉得心里一阵撕裂的疼痛。 第39节:十四。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4) "公子爷,老奴誓死追随公子爷得偿心愿。"金伯无比坚定的声音。 "金伯……谢谢你!天色已晚,你先回休息吧。"沉之若带哭音,顿了顿,又道:"阻杀许尽欢之事,万万不可告诉点点,她不明白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定会看不起我的。"末了这几句,带着沉重的苦涩之感。 "公子爷,难为你了,老奴告退。"金伯嘆了一口气,而后推开门,看到雪白的月光下,我脸色苍白地立于其中。 我没有躲,我要沉之给我一个答案-- "姑娘想必是初次来沙巴克城,若是相信在下,在下愿为姑娘效劳。" "白姑娘只身一人,无人可依,我自然是要带她一起走。" "可是我心里从看到你第一眼,就认定你了。" "二叔,侄儿心意已决,此生若不能手刃仇人,定难苟活。" "既不能为我所用,便当斩糙除根,以绝后患。" …… 沉之,告诉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哪一个才是我一生所依的磊落君子? 风动,撩起我银白色的披风,三千青丝狂乱地随风而舞,绾青丝,绾青丝,谁又能绾清这乱世红尘?谁又能绾清这七窍人心?谁又能绾清这是非对错? 沉之的脸在雪白的月光中一冷再冷,他艰难地张张嘴巴,却发不出一个声调。 我望着他,双手捂上脸庞,慢慢地转身,飞身掠起,一口气奔出很远很远…… 辗转反侧,一夜难寐。 第20页 到了天微明,方才迷迷煳煳地睡去。 一觉醒来,那侍女立侍床边,道:"小姐,金伯在门外等候你。" "他来许久了么?"我系好衣带,心中瞭然,他定是为沉之说情来了。 "上午来过几次,见你睡觉,不愿意打扰你,下午便又来,说等你醒来,又不愿意进屋来,这趟等了总有两个时辰了吧。"侍女为我梳头。 我一惊,望望窗外,稀薄的雾气,这大漠的冬天虽不下雪,却也够寒冷,心下当即过意不去,忙站起来冲出门外。 那金伯眉髮结了薄薄的一层白霜,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兴许是听到声响,他睁开双眼,看到我,道:"白姑娘醒了?" "金伯,快进来,外面寒气重,仔细着凉。"我伸出手,想去搀扶他,却又怯怯地缩回来。这个老人,我一直对他是又敬又畏,敬的是他对潘家的忠心,畏的是他对我的冷漠。 "不必,姑娘赶快收拾下,我即刻送姑娘回潘夜岛。"金伯大声道。 "回潘夜岛?为什么这么急?"我茫然问道。 "不要问那么多,我在大门外等你。"金伯说完,便转身要走。 "不,你不告诉我,我便不走。"我咬着牙,心绪凌乱,一定是沉之要他带我走,沉之为何这么着急送我回潘夜岛?定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他不愿我置身其中! 第40节:十五。土城惊变(1) 十五。土城惊变 金伯的身子顿了顿,并不回头,也不转身,只淡淡道:"望白姑娘以大局为重,不要让我为难。" "我去问沉之!"我边说边提起裙子往沉之住的阁楼方向跑去。 "公子爷一早便出城了,你找不到他了。"金伯在身后大声道。 我顿住身子,转身,心急如焚,"金伯,你告诉我,沉之是不是有危险?" 金伯面露难色,嘆了口气道:"你若真的担心他,就不要再耽搁了,晚了便成为他的后顾之忧,他可就真危险了。" 我知道沉之吩咐了他不说,他定是不会吐露半字,只得走进屋去,与那侍女一起收拾了若干衣物。 到得大门前,金伯驾了一辆马车,已在等候。 一路尘土飞扬,"得得--"的马蹄声搅得我心绪不宁,很快便出了沙漠土城,掀开窗帘回首望,苍茫天地间,那座城遗世而独立,一如最初。 "金伯,你最是疼爱沉之,你难道忍心置他于危险中而不顾么?"奔走了半日,眼见离沙漠土城越来越远,我再也忍不住,掀开前帘。 金伯只剩一只手驾车,那只苍老的手颤抖着,马车速度慢下来,我知道我的话起了效用。 良久,金伯苦涩道:"如今,你是公子爷最珍贵的……我只要保护好你,公子爷便会安心。" 我怔了怔,喃喃道:"如果他死了,再珍贵,也毫无意义。" "白姑娘,昨夜你听到我们谈话,你不是很生气,很恨公子爷么?如今却又为他牵肠挂肚?"金伯竟是停下马车,回过头来,认真地凝视着我。 "起初是很生气,后来一想,也许他是对的,这个残酷的世界,容不得仁慈,沉之背负仇恨与家族荣辱,太久,太苦……乱世,没有对错,只有立场,我是他的未婚妻,不是该站在他的立场始终不渝地支持他么?"我幽幽地说。 我终究骗不了自己的心,再生气,再痛恨,他再有万般不是,一想到他可能有危险,我还是会情难自已地惊慌失措,谁能说这不是爱呢? 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分成两半,一半给了相忘江湖,一半给了相濡与沫。 金伯浑黄的眸子一直凝视了我许久许久,仿佛刚刚认识我一般,"白姑娘,从前我总以为公子爷选了你是错的,可如今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连人也看不准了。兴许,那天晚上我真的看错了。"最后这句却是在喃喃自语。 我先是一愣,既而明白过来,他此言说的是火烧漠沙楼粮仓那晚,他带人出去寻我,见到我与白衣人赏月的事情,他果然是认出我来,却在沉之面前略过去了。我不由得心下感激,也知他此刻旧事重提,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便道:"金伯没有看错,那晚我与一位旧友重逢,说了一会儿话,不敢告诉沉之,是不想他误会分心。" 金伯点点头,却问了我一个莫不相干的问题:"白姑娘,你知道潘家的"潘"有何意义么?" 我轻轻摇头,道:"不知。" ""潘"是自然之神的名字,自然之神是玛法大陆上从古到今所有的魔法师信奉的神灵,是魔法师力量和生命之源。潘家便是自然之神的后裔,它是一个古老而满载荣耀的家族。" "我一直想提点白姑娘,将来你是潘家的世子妃,更有可能是母仪天下的沙巴克城主夫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在天下人的眼里……白姑娘,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末了,金伯语重心长地望着我,嘆了一口气,又道:"做潘家的媳妇,要放弃许多,要忍受许多,要牺牲许多。" 这类似的话,潘夫人也曾与我说过,只是他们何尝明白,当沉之从沙巴克的夜色中向我迎面走来的那一刻,他便成了我的天,做了我的地,这意志坚定得如那固若金汤的沙巴克城,连白衣人也无法撼动。 "金伯,你说的,我记下了,从今往后,我会约束自己……"我轻轻低了头,眼眸干涩,风吹起细细碎碎的沙砾如同破碎的快乐的精魂,那促狭的笑容摇摇晃晃,在风中被撕裂,远了,越来越远了…… "我便告诉你公子爷让你回潘夜岛的原因,你自己决定去留。"金伯道,我一怔,抬起头来,只听他说:"今日一早,公子爷接到沙巴克城主欧阳默的快报,欧阳默将亲临沙漠土城,名为犒劳潘家将士,实则收回土城权利。公子爷……" "他想大摆鸿门宴,取欧阳默性命?"不待金伯说完,我便焦急地抢过话头。 "不错,公子爷说若是此番可制住欧阳默,便可以不用杀那么多人。"金伯苦笑着点点头,"公子爷此举胜算不大,我百劝无用。" 我却心中震撼,沉之是为了我! 我为了许尽欢的事情看轻他,他便要减少杀戮,一双手干干净净地夺取锦绣江山。 "煳涂啊,欧阳默敢主动赴宴,自是有万全之策,说不定就是逼沉之起兵,藉此机会剷除潘家势力,沉之此番做法轻则打糙惊蛇,重则……后果不堪设想。"我慌乱地摇摇头,沉之定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才要金伯送我回潘夜岛;可是惹怒了欧阳默,他挥师南下,直取潘夜岛,潘家军备尚未成熟,到时十年心血,付之东流。 想到此处,我向前一跃,抢过金伯手中的缰绳一拉,掉转马头,大喝一声"驾--",往来时路绝尘而去。 回到沙漠土城,天色已黑透,没有月亮,没有一丝光线。 寒意漫过重重夜幕,整个沙漠土城如死一般冷寂。 第41节:十五。土城惊变(2) 没有守城的士兵!!! 马车长驱直入,只听得到"轰轰--"的车轮声。 "唰--"寒光一闪,金伯弯曲如蛇形的诅咒银蛇剑出鞘,剑身在黝黑的夜里发出幽绿的光芒,他警觉地望四周,低低地嘱咐道:"白姑娘,小心。" "好。"我点点头,心乱如麻,奔驰于朔风之中,透彻到骨子里的冷,将有关沉之的片段与情节在脑海里反覆打磨,却只剩了那片干净利落的温暖。 沉之,等我,一定要等我! 马车在漠沙楼大门前停下来,大门前没有了守卫,只余两盏残破的大红灯笼在萧瑟的寒风中凄凉地飘动,我鼻子一酸,泪珠漫溢上眼眶,这灯笼还是前几日我与沉之亲手挂上去,不过才短短数日……当真是世事无常么? "沉之,沉之……"我大叫着冲进门去,一路破门断墙,花糙败落,好似经过一场激烈的……撕杀! 大厅里,残酒乍寒,碎杯一地,桌椅凌乱。 后花园,花糙、山石、亭阁组成的阵形,移位大乱。 沉之的房间,人去楼空,了无生气。 诺大的一个城池,一夜之间,竟如同废弃已久的荒城…… 想起曾经有一次在潘夜岛的牛魔洞里,沉之故意藏了起来,害我又惊又怕,担心他被牛魔王杀掉,谁知他却捧着一颗巨大无比的潘夜之珠出现在我面前,那潘夜珠照得整个牛魔洞流光溢彩,一时间,芬芳流转……莫非他这次也是要逗我开心?我大声叫起来:"沉之,你出来,不要玩了,快出来……"空旷的天空只响起一声、一声绝望地迴响。 第21页 我颓然站立在院中,暮色苍茫,心口一点一点疼痛起来,我的整个天地都崩塌了,混沌一片,人是轻飘飘的,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口……沉之,你在哪里? "到处查看过了,一个人也没有。"金伯黑沉着脸,匆匆跑来,又恨恨道:"此次出征,带两千人马,除去战死的,怎么也有一千五百余人,那欧阳默不是三头六臂,除非他会戏法,将这么多大活人变不见了!" "戏法,戏法,戏法……"我喃喃地念道,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哪里出了错?他不会戏法,他不会戏法,他不会戏法!头一阵剧裂的疼痛,我抱紧头,就要仆倒在地,金伯过来扶住我,安慰道:"白姑娘,公子爷没事的,他的魔法武功不在欧阳默之下,何况他还有三大神剑。" "那他去了哪里?满城的人去了哪里?"我紧紧抓住金伯的衣襟,茫然地望着他,他皱着眉头,无言以对。 我慢慢松开他的衣襟,站稳身子,忽而又发狂一般大声道:"是我,是我,我害了沉之,如果我不生他的气,他定不会如此意气用事,一定不会,他一向沉着稳重……是我,我的错……金伯你杀了我,杀了我……"我抓住金伯的诅咒银蛇剑就往胸口插去…… 金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我竟是癫狂到如此,慌乱失措地只顾将那剑往怀里一收,那剑刃从我右手心滑出去,拉出深深一道口子,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我雪白的衣袖。 我呆呆地举起右手,鲜血沿着掌纹滑落,滴到长长的袖子上,浸染开来,犹如一朵鲜艷绚烂的樱花,于是血淋淋的手又抚上头去--那钗儿温润无比,一如从前。 依稀间,沉之在面前微微笑,取出一支金钗,轻轻绾住我额前兀自飞乱的青丝,钗儿是打成了盛开的樱花式样的,秀雅的花瓣与粉淡的光泽,附在我宛若流水的长髮之上,娇柔妩媚却又不失端庄文静,"古人喜欢用绿鬓如云这四个字,来形容美得令人心醉的青丝,但我想这世间,唯有你这般髮长九尺、光可鑑人的,方才配得上这如云二字吧?" "沉之,沉之,沉之--。"我仰起头,泪水迷濛了双眼,沉之的笑容隐没在辽阔无边的苍穹,长身御立,剑眉星目。 "白姑娘,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出城再说。"金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扳开我的右掌,洒了一层金黄色的细沫上去,那鲜血便奇蹟般地止住了。 "金伯,沉之不会死,对么?"兀自固执地问,想要一个肯定的安慰。 第42节:十六。相思似海深(1) 从前,情思辗转游移,只想到我离开沉之,沉之会如何如何;却从未想过沉之离开我,我会怎样。如今,我明白了,失去沉之,那是一种仿佛被抽空身体的虚无和疼痛…… 沉之与那白衣人的份量,总在心底比了又比,始终分不清孰轻孰重,然而从始至众,唯一坚持的信念却从未改变:做沉之最温柔的妻,一世相守! "是的,他不会死,我们这便寻他去。"金伯望着我,第一次舒展开皱纹,笑了,温和而坚定地笑了。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大步地踏出去,脚步轻快。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在沙漠土城方圆百里行了两日,别说孤烟,连人影也未见一丝一毫。 "金伯,我们折道去沙巴克城吧。"两日来,焦虑与不安充斥着我整个心中每一个角落,思维却慢慢清晰过来,"欧阳默不会戏法,却应当有些手段。金伯,潘家军会不会轻易的听人摆布或者收买?" "不会。"金伯肯定地说,"潘家军是潘家秘密培练的军队,都是在潘夜岛及其附近岛屿招收的士兵,享受可观军俸,个个忠心不二。" "古有"狭君子以令诸侯",或许这位沙巴克城主效仿了古人,用沉之来威胁潘家军退出沙漠土城。"我咬着牙说出了心中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的可能性。 "可是,沙漠土城的百姓商贾呢?欧阳默没有必要让他们也退出沙漠土城吧?何况,公子爷未必会输于欧阳默。"金伯的疑问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不管怎样,去了沙巴克,一切便会明了。"我望着天边翻滚的云层,心中却毫无底气,去了沙巴克城,又能怎样?找那城主撕杀一场,便能找回沉之么?沉之,我该怎么办? "白姑娘,你看那是什么?"金伯欣喜地指着远处,我迴转身,沙漠另一头的天边,黄沙漫天飞扬,遮天避日,马蹄声声震天,一大队密密麻麻的军队浩浩荡荡而来。 近了,近了,一排五颜六色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一个个巨大的"潘"字随风如波涛起伏,像极了此刻我那汹涌澎湃的心,沉之,沉之…… 十六。相思似海深 "叮叮铛铛!--" "叮叮铛铛!--" 清脆的马铃声划破了沉寂的天地,越来越近。 队伍的最前面,一支黄亮鲜艷的大旗在猎猎狂风中傲然飘舞着,昭示着它那显赫的身份--"潘"。 那大旗下的人,骑着高高的白马,白须星目,一身金灿灿的盔甲在白晃晃的日头下反she出灼目的光芒--他,不是沉之! 遥远的沙漠尽头,隐约有山峰的颜色,青青的灰,苍苍的白。它的锋利的尖顶,穿透了尘世,和天边氤氲的雾霭薄云相纠缠,泛出粉白粉红的花朵。 我抬头凝望远处天空中被遥远的山峰尖顶戳破的洞孔,只觉得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冷却。 "老爷--。"金伯还是欣喜地欢叫着迎上去。 潘禀航下得马来,伸出双手要拥住金伯的双臂,却生生顿在半空中,因为他看了金伯空荡荡的左袖。 "金伯,你的臂膀呢?"一声脆脆的惊唿,粉红的影子带风冲过来,凌雪竹,她也来了。 "小姐,老奴不中用,这条臂膀被那黑木给断了。"金伯苦笑着道。 "黑木?就是那漠沙楼的楼主么?"凌雪竹怒问,拉起金伯的手道:"回头,我卸他两条臂膀,给你报仇。" 潘禀航瞪了凌雪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又看了我与金伯问道:"你们怎会在这里?之儿呢?" "你们没遇到公子爷么?"金伯大惊失色,又道:"那公子爷传回潘夜岛的飞鸽传书可有收到?" "什么飞鸽传书?你们走后十数日,之儿倒是来了一封书信,只说漠沙楼久攻不下,我便与雪竹率军赶来援助,路遇大雪封山,大军掘雪,掘了数日,方才掘出一条道路来……"潘禀航简单述说了别后情形。 "漠沙楼前几天已经攻下了。"金伯背转过身去,脸上并无欢喜之色。 "已经攻下?哈哈哈!"潘禀航喜形于色,连连说道:"好,好,好!" "金伯,快带我们回沙漠土城吧,很久不见表哥,他定是瘦了许多。"凌雪竹望着金伯,眼中满是期待与渴望的光芒。 第43节:十六。相思似海深(2)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她明眸璀璨,吹弹得破一般的雪肤,眉眼间却是多了几份落寞与愁苦的颜色,红颜如花,得不到苦苦相思的人,便直教寂寞开放也罢。 她自始自终也不看我一眼,想必还在为先前出征时的事耿耿于怀。沉之出征时,她也吵闹着要随行,但沉之终是只带了我,我……却弄丢了沉之。 潘禀航见我与金伯一脸凝重的神色,情知不妙,忙收住笑容,问道:"土城发生何事?" 金伯望了望我,嘆了一口气,终究是不知从何说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头,蹲下身去,道:"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你说,表哥怎么了?"凌雪竹上前来,狠狠推了我一把,仿佛沉之被我吞了一般。 我踉跄着退了一步,抬起眼望着她,她却咬住唇,眼泪珠儿便已在眼眶中打转了。 "他不见了!"我冷冷地看着她,慢慢地说:"满城的人都不见了!"语调平静得让我自己都吃惊。 说这句话的时候,有风轻轻吹起细沙,落到我的脸颊上,睫毛上,痒痒的。我觉得我一直穿梭在一个梦里,只是,带我入梦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长夜漫漫,浓浓的雾气笼罩了这座灯火通明的城。 冷风似刀,寂寞空空。 整夜都无法合眼,失眠已如咒语一样紧紧抓住了我。 日间,金伯细述了一切因果,潘禀航当即做了决定:重回沙漠土城。潘家大军重新入驻沙漠土城,安营扎寨,让这座先前还冷冷清清的废城,又活转了过来。 再长的夜总有黎明的时候,再痛的伤口也有痊癒的时候。纸窗已白,雄鸡唱白,浓雾已开始散去,空气中已有沉重的号角声响起。 第22页 潘禀航说今日要带人亲自去沙巴克城,向欧阳默要人,他笃定是欧阳默带走了沉之。 我起了床,一把抓起床头的魔杖,就冲到院子中去,看到金伯正指挥士兵将一箱箱珍贵的"夜之泪"搬上马车,那是送给欧阳默的礼物。 潘禀航站在院中,手双负在背后慢慢度步,一夜之间,仿佛竟是苍老了许多。我走上前去,道:"潘叔叔,请允许我与你同去。" 潘禀航停下脚步,只沉吟不语,我急了,正待说话,余光却捕捉到墙角处粉红影子一闪,那凌雪竹盈盈一身俊武的战衣,上前来拉住潘禀航的衣襟,撒娇道:"叔叔,我也要去。" "不行!"潘禀航想也不想,一口拒绝。 "为什么?"凌雪竹脸色难看至极,大声吼道:"我想去救表哥。"末了,又狠狠瞪我一眼,她总是害怕我在沉之面前抢了她的功,其实只要能救回沉之,谁的功,谁的过,又当真有那么重要么? 世人只执着于苦苦的你争我斗中,为着那锦绣江山也好,为着这辗转爱情也好,仿佛只乐见其中入骨的残酷与没顶的哀怨。谁关心隐约的真相,谁耐烦看偕首同心的皆大欢喜,谁真正在意那些太平盛世的其乐融融? 潘禀航嘆了有口气,道:"你帮金伯,好好守着沙漠土城,好好守着你表哥的心血,他回来,同样会感激你的。" 凌雪竹低头想了许久,终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心有不甘,道:"救出表哥,用最快的速度通知我!" 潘禀航笑着答应了,凌雪竹方才转身离了去。 直到她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了,潘禀航才迴转头来,对我说:"白姑娘,你也不能与我同行!" 我默默地点点头,落寞地转身便走。 沉之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古时潘夜岛上有个女人日日夜夜在家门口种樱花,等那远去的丈夫回来,她说要他回来的时候,骑着马穿过樱花林,带着一路芬芳回家…… 低头苦笑,那时的我,竟是不屑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爱情、这样的等待,说什么红尘真真可笑,几经变故,方才知道,最最可笑的原是自己! 也许,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日日夜夜地等沉之回家。 "白姑娘,留步!"潘禀航叫住我,我微微一愣,又转回身去,他抚摩着白须,道:"能不能救回沉之,还得着落到姑娘身上,请姑娘移步屋内,细细商讨。" 第44节:十六。相思似海深(3) "你是说让我去救沉之么?"我迷惑不解地望着他,他微微笑,待要请我进屋,却有一将军急匆匆地跑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叙,他脸色惊变,叫上金伯,便一道匆匆出了院去。 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下却也莫名慌张起来,咬咬牙,便跟了上去。 一行人径直来到城门,一路看到戒备森严,众将士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我不由暗暗心惊,莫非又有一场战争? 上了城楼,但见城门外的山丘下浩浩荡荡一片军队,为首的将军也是鬚髮皆白,目光威武,大旗迎风展开,"沙巴克"几个鲜红的大字触目惊心。 "吴铎?他竟来了!"潘禀航冷冷道,"来得好快!" 吴铎?这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我又仔细望了那人一眼,没见过! "吴铎是欧阳默手下的首席大将,勇勐无比,善谋略,一生征战沙场,从未吃过败战。"金伯在我身边低声道,想必他是看出我的心思。 他这一说,我还真是想起,初到沙巴克时,那登徒子吴岩康--"沙巴克大将军吴铎家的公子,别的姑娘求都求不来呢。"……想到此处,不由轻轻笑了,那样一个人,竟有这样一位正气凛然,威武不凡的父亲! "吴大将军,多年不见,你神采依旧啊!"潘禀航的声音雄浑厚实,辽阔的天地间响起声声震耳欲聋的回音,想必是暗地里运了功的。 "旧友相见,你却关起城门,这岂是待客之道?"吴铎回应道,送回的声音直比潘禀航的声音响了一倍。 "既是友,须得携酒带乐,共叙离情,又岂是你这般大军压城?"潘禀航冷冷道。 "禀航,你我同朝数年,今日我也不想与你兵戎相见,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当速速撤出沙漠土城,让沙巴克军队进驻。"吴铎大声道。 "这沙漠土城是我潘家将士拼了性命打下的,怕是我同意,众将士也不同意。"潘禀航此言一出,众潘家将士齐声道"不",又鼓声大燥,那阵势撼天动地。 那吴铎一直微微笑着,待潘家将士声音平息下来,方才大声道:"此番并非城主与潘家为难,而是你那侄儿潘沉之,竟是不仁不义不忠。" "吴铎,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讲,你切莫辱没了我家公子爷的名声。"金伯怒道。 "哼,城主亲临沙漠土城,犒劳众潘家将士,潘沉之胆大妄为,摆下鸿门宴。城主想瞧他到底安了什么心,便假意不敌,被生擒,哪知潘沉之竟野心勃勃,窥视沙巴克城,想"挟君子以令诸侯",当下带了众士兵,北上沙巴克,又害怕风声走漏,残忍到派人捉了全城百姓,赶到城外两百多里以外的沙漠,想要就地屠杀,幸好城主早有安排,派人救了那些百姓,又在去沙巴克的路上,侍机逃脱,配合事先埋伏好的沙巴克军队将潘沉之一众将士阻杀于乱谷之中……"吴铎愤愤述来,却听得我百味交集。 "阻杀于乱谷之中?不--!你胡说!"我眼中泪水已尽,只余心中万针齐缒之痛,沉之不是那种人,沉之也不会死,扬手一道苍蓝的雷电术魔法破空而去,那吴铎看也不看一眼,轻描淡写地轻轻弹指,一抹淡绿的弯月与我的雷电术在半空中交汇,渐渐变淡。 我縴手再扬,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拉住,潘禀航看我一眼,道:"切莫冲动,且听他把话说完。"然后又大声对那吴铎道:"我岂可听你一面之词?"不错,一面之词,我岂可不相信沉之,却去相信这认也不认识的敌人的一面之词?白点点,你此心此情如何配得上沉之? "禀航,你我相交多年,我实在不愿与你为敌,十年前,是谁,求城主放潘家孤寡一条生路?又是谁,送你黄金千两,做兴家之本?可我万万没想到,我是养虎为患,你潘家竟……"吴铎声声沉重。 "切莫再与我提十年前的事情,若非你卖主求荣,倒戈相向,潘家岂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只怪我当年瞎了眼睛,竟是为我大哥推举了你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潘禀航恨恨道,最后直破口大骂起来。 我望望那吴铎,又看看潘禀航,两人皆是面红耳赤,想必两人从前定是相交很深,却为着那些俗世名利,也为着各自的宿命,反目成了仇。当一切都皈依了各自的宿命,能留下的不过是一卷支离破碎的回忆罢了,却为何还要用这些回忆作为利器,挑开那些见不得人的伤口,再彼此伤一次? 第45节:十七。为君沉醉又何妨(1) 这人世,原就不是我想像那般美好! 我轻轻地走下城楼,你们争吧、吵吧、杀吧,我只管寻回我的沉之,他定会叫我只见到美丽如初! "白姑娘,白姑娘,白姑娘!"金伯在身后唤我,我却无力回头,无力做答。 "白姑娘,你去哪里?"金伯终究追上来,拦住我。 "我去寻沉之!"我垂着眼帘,我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心里却只感觉到一阵阵的落寂,其实没有沉之,潘家没有人会在意我,这金伯是个血性汉子,只因先前一番交心相谈,竟成了潘家除沉之外,真心待我的人! "那吴铎所言未必是真,白姑娘切莫往心里去。"金伯劝道。 "我知道,他这番率军前来,定不会轻易收兵,我想叔叔是走不成了,行军打仗,我一无用处,只盼能寻到沉之,为潘家做点事情。"我淡淡道。 "那我陪姑娘去。"金伯道。 "不必,我想叔叔更需要你在身边。"我忙抬起头,道。 金伯看了看我,又抬头看了看城楼上的潘禀航,便道:"珍重!" "谢谢你,金伯。"我诚恳地说,轻轻转身,走出许久,只听金伯的声音在身后又起:"白姑娘,我相信公子爷不是那种人!" 我并没有转身,却笑了。 抬起头,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正喷薄而出! 十七。为君沉醉又何妨 "阻杀于乱谷之中--" 仔细研究地图,从沙漠土城直接北上沙巴克城的路,是官道,并没有峡谷。沉之若真是挟持了欧阳默秘密进攻沙巴克城,也必然不会走人多嘈杂的官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绕道绿洲,经由绿洲附近的盟重城北上沙巴克城。 第23页 盟重城外,正有一条狭长的深谷! 在沙漠土城后城门的岔路口,我飞身上马,迎着朝阳驰骋,达达的马蹄踏残了冬末苍茫的沙海。 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如果一切早已註定好,那么随便选择哪条路,随便选择哪个方向,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宿命! 深冬的绿洲城也终于少了舍青柳新的那份妩媚,只如同沙漠土城一般苍茫。 风起,吹散街道两边一树残败的樱花,其中一朵裊裊飘下,苍冷的阳光照在花瓣上,映出一抹异样的艷红。 明月客栈,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一个月前,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我还不明白它的含义;如今故地重游,终究是有了几份领悟。绿洲多是中原来的客商,长年累月奔波他乡,偶有午夜梦回,定然是相思如月华,倾泻不止。 这客栈题名"明月",给了旅途中的路人多少慰藉,给了分别中的离人多少温馨! "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啊?"店小二热情地迎我坐到一桌前,但见店中零零落落坐了几个食客,全然不似从前宾客满楼笑的繁华。想必是年末了,客商都纷纷赶回家乡与亲人团圆,这明月客栈自然也就落了个人去楼空,繁华散尽! "小二哥,你还认得我么?"我轻轻拉下面纱一角,又迅速地挂上。 那店小二呆立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连连道:"白姑娘,当然认得,当然认得。"一边给我奉上热茶,一边道:"姑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月前惊鸿一现,小人便惊为天人,这脑海里当然就深深地烙上印了……白姑娘喝茶,外边天冷,定是冻坏了吧。" 我微微笑了笑,并不嫌他出语莽撞,只因知道这店小二只不过是一心思赤诚的大孩子,对其他熟悉客商也是热情得很,"小二哥,跟你打听个事情。" "白姑娘,你尽管问吧,小人保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店小二站直身子,拍拍胸脯,那认真的模样极尽天真,逗得我也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想问问我那两个朋友,可否还住在这里?"我原本可以直接去盟重城,绕进这绿洲城大半却是为了见见冰菲与剑笑。 想到冰菲与剑笑,我的心里便有一股暖流延伸开去,他们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现在唯一可以帮我的人。 朋友,这两个字总是可以让人看到希望。 店小二仰头想了想,道:"白姑娘是说冰菲姑娘与剑笑公子么?他们在你走后几天,便搬出客栈啦,在城西租了间民房住。冰菲姑娘给人看病,妙手回春,又收很少的银子,还经常义诊,大家都称她是"妙手观音"。" 第46节:十七。为君沉醉又何妨(2) "还有那剑笑公子,更是一身肝胆,独闯沙漠,除掉了扰绿洲多年安宁的沙漠魔鱼怪,当真是个盖世的英雄人物。"旁里一虬髯汉子插嘴道,声如洪钟,"小二哥,给我再切五斤牛肉来,一斤盘装,四斤打好包。" "好咧,五斤牛肉,一斤盘装,四斤打包。"店小二回头沖店堂里大声叫道,又回头对那虬髯客道:"哟,周爷,这是要准备回家了?" 那虬髯客周爷只点点头,又道:"啧啧,这冰菲姑娘与剑笑公子,郎才女貌,心地又好,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想那次,周某人在城外被沙漠魔鱼怪咬伤了腿,中了魔毒,幸亏冰菲姑娘……否则,这条腿就废了啊!"他一边说,还一边拍拍自己的右腿。 听着店小二与周爷的言语,知道冰菲与剑笑在此地竟是如此得人心,我不由地为他们开心和骄傲。冰菲终究是走出了感情的沼泽地,剑笑定是为此做了许多的努力,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那么艰难地抛却过往,离于纷争,隐居在这世外的沙漠小城……难道,难道我真的要为了一己私慾,引他们出世,陪我去出生入死,再陷于这乱世红尘的漩涡之中么? 白点点,你情何以堪? 那么,就让我远远地看他们一眼,知道他们幸福甜蜜,知道他们淡然安康,知道他们郎情妾意,如此便好! "他们住在城西哪里?"我掩了泪水,抬头问店小二。 "白姑娘,你要去寻他们么?可真不凑巧,他们两位前天出远门去了,隔壁吴大婶昨天腿脚疼,本说拿去给冰菲姑娘瞧瞧,去了才知道他们出门去了,邻居说至少要个四五天才回来。"店小二见我眼神落寞,便又道:"姑娘若不急着走,便安安心心在小店住下,等他们回来,反正又不是头一趟来。" "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心里颇是疑惑,冰菲与剑笑皆是身世飘零之人,生命里就只余了彼此,总不至于也有亲戚去团圆吧? "这个……不知道。"店小二摇摇头,又笑问:"看我这煳涂,白姑娘坐了半天,竟没问姑娘要吃点什么。" "也切些牛肉来吧!"我淡淡道,一心里却想着冰菲与剑笑莫不出了什么事,这样一想,便是没了食慾,焦躁不安起来。 "姑娘可喝酒?外边天寒地冻的,喝了暖身子,好上路。"店小二喜滋滋地进了店堂去安排,跟我说话的是那虬髯客周爷,他端起酒碗,朝我晃了晃,一脸憨厚的笑容。绿洲客商多豪慡朴实,果真不假。 我轻轻摇摇头,道:"多谢大哥!" "姑娘孤身一人,也不容易,敢问姑娘要去何处?"虬髯客周爷喝一大口酒,抹抹了嘴巴,出语却不粗俗。 "沙巴克城!"我想了想,道。 "哈哈,姑娘,你也忒傻了些,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若遇到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岂不是自己跳进别人圈套里?"虬髯客周爷大笑两声,又即刻收住笑,严肃地对我说。 我听得心儿"扑通扑通--"地跳,情知他说得不假,荒凉之地,或多魔怪,或多大盗,碰上哪一种,都难缠得紧,轻则丢了身家,重就不保性命。 "多谢大哥提点!"我笑着朝他点点头。 "呵呵,不客气,出门在外的,不就图个平安么?沙巴克啊,路程还远,得去沙漠土城,再翻过其旁的挝玛山,才到呢!"那虬髯客周爷也笑了笑,眉毛鬍子都挤到中间一起。 "从盟重城不是就可以去了吗?我便是从沙漠土城过来的啊。"我疑惑不解地望着周爷。 "啪--" 侧目一看,那店小二正巧出来,却神情恐惧地看着我,手中的碗筷更是摔落在地上,空张着双手。 "小二哥,你怎么了?我脸上有骇人的东西么?"我边问边笑着去看周爷,哪知那周爷和那店小二一般,满脸惧怕,见我目光过去,方才结结巴巴道:"姑……娘,第一次……来……来绿洲么?" "不是啊!一个月前来过一次啊,不过也是路过而已。"我心中诸多疑问一齐涌上来,又看看自己身上,也并未与先前有何不同啊。 "那便……是了,姑娘……不知道,也不足……为奇!"那虬髯汉子闭上眼,长长唿了一口气,仿佛才平静下来,又望着我道:"姑娘,听周某一句话,回头往沙漠土城过吧,那地方……那地方,去不得。"言毕,便低下头喝酒,再不言语。 第47节:十七。为君沉醉又何妨(3) "去不得?"我喃喃念着这话,回头去看店小二,他正颤抖着收拾地上的残碗碎片,抬头见我看着他,忙恐惧地摇头,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姑娘……不要问我。"边说边逃一般往店堂里跑去。 我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拦在他身前,厉声道:"小二哥,你告诉我,那地方怎样?" 店小二低下眼睛不看我,只一个劲说:"白姑娘,不要问我,求求你,不要问我……那是被诅咒的地方……诅咒啊!" "诅咒?"我默默念道,眼见店小二与虬髯汉子只提到那城,便浑身发抖,如此惧怕,想必定是非常邪恶和可怖的事情。 "姑娘何必为难小二哥!"苍老的声音自角落里响起,我回头望去,一位鹤髮童颜的老人独坐于角落的桌前,正端着酒杯咋着嘴巴,那神态如孩童一般可爱。 听得他这么一说,我自觉汗颜,忙让出身来,"小二哥,刚才对不住了。"店小二话都不搭一句,便匆匆忙忙从我身边擦过。 我悻悻回到自己桌边,正待坐下,那老人的声音又起:"姑娘,何不过来此处陪老夫小饮一杯。" "如此就叨唠老丈了!"我微微一笑,握了魔杖过去,这老人虽鬚髮皆白,却红光满面,绝非等闲人物。 到得桌前,那老人沖我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大大方方地刚落座,他高深莫测地一笑,用筷子沾了酒在桌面上一笔一画写出一个"蛇"字,那字蜿蜒盘卷,如同一条真蛇便要跳跃出来--我惊慌弹起身跃开去,仗了魔杖在胸前,只望着那老人,不说一句话,既然他已看破,多说也无益。 第24页 但他的眸子却温润慈祥--这样的眼神我曾在多爷眼中也见过,于我是弥足珍贵。……思及多爷,我不由得心口一热,气血上涌,眼中就要落下泪来!世人都以为大凡珍贵的事物,必是自己未曾得到的;其实不然,真正珍贵的是你曾经拥有过而又失去的! "小姑娘,无端的火气竟是这么大!"老人乐呵呵地说,又指指对面的位置,道:"坐下吧,老夫又不会吃了你,哈哈!" 桌上字迹已渐渐隐去,那老人却兀自望着那若隐若现的"蛇"字,似自语一般道:"世间大恶大恨必是来自刻骨的至情至爱,孽缘,孽缘……"说到最后,直摇头不止。 "老伯,你所指何意?不妨明言!"今日多怪事,碰上的都是一些解不开的谜,我言语中不由有些恼怒。曾经六百年清心寡欲的修行,到头来却还是敌不过这红尘俗事,只几件没有头绪的事,竟叫我乱了方寸。 "姑娘原本是想要经由盟重城去沙巴克,对么?"那老人缓缓地说,言语流淌出来,似一滩温水铺洒开去。 "是!" "方才周爷与店小二都劝你绕道,但你却还是要去,对么?" "不错!"我死死地盯着老人,他们都不会明白,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情,是一定值得你去坚持的,比如乱云之于冰菲,冰菲之于剑笑;沉之之于我,我之于白衣人……我们各自为着自己的坚持奋不顾身,万般迁就,隐忍泣血…… 不过一副皮囊,不过一颗玻璃心,不过百年身,为君沉醉又何妨!又何妨? "果然是一痴儿,难怪毒蛇老妇终究是放心不下你,怕你步了那红蛇的后尘!"老人微微笑道。 我听到"毒蛇老妇"四个字,心中一惊,当年正是她成全,方才有今日的我;而当日我修成人形,得意忘形,竟将她当年告戒抛却脑后,独自堕入这红尘中,平白惹了一场眷念相思,念及此处,忙站起身来喃喃道:"老伯原是婆婆故人,点点多有冒犯之处,望海涵。" "无妨!瞧你这神态,必是沾惹了凡情,须知情乃双刃剑,用情至深,或修成果,或成执着妄想。你自当拿捏分寸,切不可毁了修持,堕入魔道。"那老人语重心长言道。 "是,多谢老伯教诲。"虽是天寒地冻,我却听得热汗津津。 "坐!"老人又是微微一笑,"老夫再与你说说那盟重城的事吧,一段孽缘,一番痴缠,竟是生生毁了一个城,却也关及你族类。" "哦?莫非便是刚刚老伯所言的红蛇?"我略有所思的道。 老人点点头,赞许道:"你比她聪明,或许更懂得进退,并不至于落到她的境地吧!" 窗外一声嘶哑的鸟鸣,一只孤单的寒鸦划过苍茫的天穹。 这世间,却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呵,误了过往,赔了前路! 第48节:十八。妖精的一生(1) 十八。妖精的一生 盟重城,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孤城。 这里的樱花开得异常繁盛,飘飘荡荡、漫天飞落,落了我一身残香。 十里长街,残墙断木,白骨成堆,风里隐约传来可怖的嘆息声,一阵又一阵,没有止息。 好重的怨气!难怪我那白马儿到得城门口便死活不肯往里走了。冷风吹进我的脖子里,带着血腥的味道,我的胃一阵紧缩,握着魔杖的手在轻轻颤抖。 白点点,你不能害怕,沉之在等着你!我听见自己的裙角唏唏唆唆地响,每走一步,就响几声,仿佛和着一种节奏和韵律。 穿过长街,到得城外,是一条延伸到远方的路,路旁开了许多血红色的小花,在寒风中轻轻地摇曳。 路的尽头,便是万年谷! 近了、近了,都可见钢盔铁甲、腐尸烂肉散落满地了!抬头望去,那些血红色的花朵在班驳的糙影碎石间笑得正欢,娇艷的花瓣透出似血的红色,露珠仿佛那皮肤上沁出的血珠。 这许多人的鲜血滋养着你,当真便该你欢,该你笑?我扬了魔杖,暗念咒语,"嘭--"两道金灿灿的火墙沿着道路蓬蓬勃勃燃烧起来,血红的颜色染红了整片天空! 又抬起手,蜷了手指凑到嘴前,轻轻一吹,几朵泛着淡绿光芒的龙捲风从指尖划出,吹散了那些血红的颜色,展开一条干干净净的路来! 那老人果真没骗我,他说这嗜血花最喜活人鲜血,需得用火烧其形,风散其灵,方可平安通过!路过此间的人大多不知此情,一入谷便会死于非命,数日前沉之率兵经过时,可否也是遭遇了此劫? 一思及沉之,我的心口就剧烈的疼痛起来!沉之,你要等我!我知道你没有死,你只是被困于万年谷中了,对么?你要等我来,我们依旧牵着手,走过落英缤纷的樱花树,回家! 隐忍着疼痛,入了谷,满目乱石林立,直耸云霄,一条狭长的栈道打在绝壁上;向下望,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这是一线天! 一线天的尽头,就是生死间--触龙神的所在。 触龙神,万年谷群魔之首,让绿洲城几代百姓闻风丧胆的名字。 望着生死间那看不分明的魔湮,我苦笑着摇摇头,谁又能想到这只是提一提便能让人肝胆俱裂的触龙神,原本却是一条被爱所伤、为情所困的小小红蛇妖! 在绿洲城的明月客栈里,老人给我讲了一个绮丽而残忍的故事,在他平静的言语中,我还是能感受得到那条红蛇最初的羞涩与喜悦,最后的悲哀与绝望! 她未能遭遇良人,一片痴心,一场眷恋竟被生生辜负去。 也曾有过一生一世的誓言吧?也曾有过温言软语的情话吧?可那又如何?有些人说走就走,有些心说变就变,爱人的怀抱里有了别的女子,你又能如何? 爱情,是能让人成魔的! 世界上这么多女人,无非是分为两种:一种为爱情而成魔,一种为爱情而放弃成魔。 你便化身成了魔,生生吞了他,让他存在你的体内,化为你的血肉,以为这就可以地久天长了去么?你便屠了整个盟重城,让血流成河,怨灵四起,以为这就可以快活无比了么?你便吃了这万年谷中的千年蜈蚣精,让自己变成非蛇非蜈蚣,不伦不类的怪物,以为这就可以遗忘了过往么? 我深深嘆了一口气,那红蛇是只苦命的妖,要说她错,便也只错在不该将这段情爱迁怒了无辜的世人。如今天地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只终日蜷缩在这一方不见天日之地,寂寞得天荒地老去了! 相比那红蛇,我又何其幸运,娇俏美丽如凌雪竹,也未能入沉之的心,一分、一毫! 现在我懂了,一生一世,不是每个人都能给得起的! 白点点,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第49节:十八。妖精的一生(2) 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线天,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光线也越发地昏暗起来! 脚踩了一坚硬的事物,打了火摺子,低头拣起来一看,竟是沉之随身的玉佩。最记得清楚,这玉佩是用"潘夜之泪"精心打造而成的,沉之当日取下来说要送与我,我却念及这是潘夫人亲自为他挑选的护身符,又重新为他系了回去。 "沉之--沉之--",我激动地大声叫起来,这玉上还有余温,说明沉之还没有死,他定在这附近! 我紧紧地将玉佩握在手心,仿佛握着我的整个世界。 跌跌撞撞地穿过乱石林,一块破石碑上--"生死间"三个血红的大字赫然入目,其旁另注三个小字"入者,死!" 一线天,生死间,生死本在一线间! 没有了沉之,生又何欢?死又何苦? 我轻轻笑了,抬脚踏入,生死间! "谁?是谁?"悽厉的女声穿空而来,却不见其影。 这生死间不过是绝壁上一块小小的平地,一眼便能望穿,死寂。闻听那声音似从峭壁前发出,我不由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要去一探究竟,谁知那声音却又平地而起:"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叫你死无葬生之地!" 我心下忐忑,犹犹豫豫,终究是站住了身子,轻轻试探着道:"小女子白点点,特来寻找一位朋友……" "哼?"那人冷冷哼了一声,道:"小女子?妖便是妖,却为何要学那人?人,善变且健忘,妖比人忠诚,动物比人懂得从一而终。看你是我族类,今日放你回去,好好做妖!" 想必这便是那红蛇,也就是传说中的触龙神,还未看到我,便已洞悉了我的来歷! "在你族类中,以你七点白蛇血统最为尊贵,红蛇其次,虎蛇最末。你此番前去,那红蛇必会忌惮你,若你能动之以情,劝她回头是岸,这结局也便皆大欢喜;若此路不通,切不可恋战,与她纠缠,她体内有千年蜈蚣精的灵力,你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第25页 --耳边迴响起那老人的话,我想了想,便唤了一声"姐姐",那红蛇大概是愣了半晌,方才大笑几声,"好好好,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提醒你一句,不要相信这世上的男人,都是骗子,你走吧,不要再找了!" "这世上,千人万相,有好人,也有坏人,并非每个人都如姐姐所遇之人那般不堪……" "住口!"她怒喝道,我只觉得整个生死间都在晃动,"你懂什么?你经歷过那些欢愉,那些背叛,那些痛苦,那些绝望吗?如果没有,你永远都不会了解!"那声音好悽厉,近似泣血,声嘶力竭。 "你也说他给过你欢愉,爱过你,既然爱过,便不该再纠缠于遗憾;既然一切已经结束,为何还要沉湎于回忆中不能自拔?这世上,人也好,妖也好,很多事情是註定的,缘分散尽,就要回归各自的宿命,何必苦苦纠缠?"我激动起来,眼中竟要落下泪来。 有些爱情,是一直握在自己手中的;有些爱情,只是一阵偶然的风,从身边轻轻吹过,留下些许的记忆……无论哪一种,都会缘分散尽! --"既然今生不可相濡以沫,与其恋恋不能相舍,莫若相忘于江湖。"这是我与白衣人的宿命! --沉之只有百年身,他的一生一世,该比我的短暂许多。当他老去,死去,我却还是红颜青丝,还会孤独地活着!这是我与沉之的宿命! "宿命?"她又是冷冷一哼,"我不信命!我吃了他,让化为我的血肉,他不会老去,更不会再离去,永远属于我。世人都做不到的天长地久,我们,做到了!"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天长地久!"我抹去泪水,一字一句地说,"你、终、究、是、欺、骗、自、己!"我的话音刚落,面前庞大的黑影一闪,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击在胸口,我眼前一黑,"哇--"血气上翻,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人也被弹出几米之外。 撑起身子,方才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峭壁外的半空中飘荡着一只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东西,无数只手脚张牙舞爪,那头却是一女子的形象,白髮红颜,隐约可见也是清秀美丽的。 第50节:十八。妖精的一生(3)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终究是剎那芳华,红颜弹指老。没有人知道,这千年不老的妖精,她的青春,早在一百年前便已老去! 原来,妖精的一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她兀自喃喃自语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也是欢喜的……他说带我来看这沙漠,他说和我天长地久……他说过的,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 我环望四周,并未见到沉之,心想他或许并未进到这生死间来,便艰难地站起身来,想要出去寻找。 "你要找的人是不是青衣长袍、二十多岁的男子?"走到洞门,那红蛇突然说话了,我心中颤抖,忽地转过身去,"姐姐见到过他?" "不错!"红蛇仰起头来,果然是一副娇好的面容。 "那……他……?"我欲言又止,心儿剧烈地跳动起来,这红蛇极为痛恨男子,沉之与她碰面……我真是不敢再想下去。 "你想见他么?"红蛇眯着眼睛望着我,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 "想啊,请姐姐成全!"我"砰--"地跪到地上,沉之必是落到了她手中! "他在这里,你要去么?"她指着自己的肚子,大笑起来,"见过我的人,都在我的肚子里了!" 我如中雷击,呆立当场,身子慢慢地瘫软下去。 天塌了,我的天地轰然倒塌了,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灰濛濛的一片-- 那灰衣男子,御剑而立,清濯的轮廓上刻着那样一双深刻的眼睛,从灰濛濛中迎面而来,毫无阻隔,一如最初,温言软语,对我伸出手来,"来,点点,我们回家!" "来,点点,我们回家!"却有那红蛇阴恻恻的声音,穿透昏黑阴霾的空气,"死了好啊,叫你早日断了痴想,免一场心伤……" 恍然回过神来,心如刀割,头痛欲裂,沉之,把沉之还给我,张张嘴,喉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来……死了好啊,死了也好,便可与沉之在一起了! 拔地而出,召唤出冰蓝色的魔法光芒,以人当剑,扑向那红蛇。 红蛇发出悽厉的长笑,万足舞动,直叫我眼花缭乱,那足瞬间化做利箭,纷飞如雨。 我扬了扬魔杖,空气骤冷,一团粉蓝的碎冰包裹了我周身,迎在箭雨中,直逼向那红蛇。 这是拼命的招式,这是同归于尽的魔法! 不错,我要与她同归于尽,都是在世间受苦的蛇妖,同归于尽了罢,也为我的沉之,也为千千万万死在她腹中的人,偿命了罢! "我不许你为贱男人拼命,我不许你欢喜,不许……"那红蛇咆哮着,一句一句撕扯着我的心,她身躯变得绵长婉蜓,全身皆是艷丽的红,吞吐出冰冰的蛇信向我胸前袭来,"啪--"一声,击得我肝胆俱裂,跌落到地上。 她盘身而来,她的手、她的脚、她的身躯缠绕上我的身子,冰冷而柔软,她轻轻地笑,慢慢地说:"你叫我"姐姐"呵,我便要护着你,叫人伤害不到你,人世险恶,容不下我们的!" 她冰冷的蛇信舔上我的脸庞,我轻轻的闭上双眼,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怕黑么?不,我不怕,沉之会等我! 生命中的那些人渐次走过,多爷,冰菲,剑笑,金伯……还有那白衣,在黑白的记忆里,依旧光亮夺目,于是扬起嘴角笑了,或许来生,当让我先遇到你吧! 妖精的一生,果真是,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第51节:十九。欲望是一片海(1) 十九。欲望是一片海 从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经久不息地穿梭在一个梦里,那些俗世的喧嚣和灿烂,快乐与幸福,一直温暖着我的整个梦境…… 而死亡,也许不过是从一个梦穿梭到另外一个梦,于是会有前世今生,会有轮迴流转不息。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清濯的脸、紧颦的浓眉、幽黑的眸子、挺直的鼻樑、水色的唇,一分一毫都是疼惜和焦虑。 沉之,沉之,真的是你么?我们果然在地府见面了么?欲语泪先流,我泪流满面,我满心欢喜,却无法言语,想要撑起身子投入他温暖的怀抱,也只觉得全身骨节俱裂一般疼痛,。 "点点,你醒了?"沉之与我一般喜悦,伸手将搂入怀中,紧紧拥抱,我却疼痛难忍,"啊--"叫出声来,沉之慌忙放松了手,连连道:"很疼吗?快躺好,快躺好!"安顿我躺好,又道:"冰菲说你全身骨骼皆碎,她用"天香续骨膏"为你疗伤,却也还需修养一段时间,方能復原。" 冰菲?她也死了么?我闭上眼睛摇摇头,心中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哀伤,喜的是终于可以再见冰菲,哀的是冰菲还有大好的年华,还有与剑笑幸福的生活,却…… "点点,你怎么了?难受得很么?"沉之凑到跟前,熟悉的气息扑了满面,这是我的沉之,我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庞,温润如玉,一如从前,"沉之,现下好了,我们都死了,可以不必再理会那些凡尘俗事,在地府做一对逍逍遥遥的神仙眷侣!" "死?地府?"沉之愣了愣,随即又朗声大笑起来,道:"点点,我们没死啊,你摸摸我的皮肤,温暖的!"他握住我的手,在他脸上来回抚摩。 我惊愕地看着他,又望望四周,简朴整洁的摆设,却荡漾着一种别样的温暖。 "这是绿洲城冰菲与剑笑住的地方!"沉之见我神色,解释道。 没有死?我的心中竟是生起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原以为,一死百事休,哪知又活转过来,果真是生死都不由人啊! "咦,点点醒了!"冰菲笑盈盈地走进来,一袭紫衫,一味的淡定从容。她身后,站着剑笑,依旧抱着那柄寂寞的裁决刀,他的眉宇纠结着,一如纠结的寂寥! "冰菲!"我欢喜地叫道,眼睛竟湿润了,无数温暖的情愫在我心底渐渐瀰漫开去。 "你这个傻姑娘,居然一个人跑去生死间,还跟那红蛇妖拼命,你差点小命就没啦!"冰菲笑着数落道,说着又瞥了一眼沉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有人该疯了!" 我看了一眼沉之,他听见冰菲的言语,不由笑着摇摇头,却依旧深情地凝视我,我羞得满脸通红,低头道:"那红蛇说把沉之给吃了……对了,你们怎么救了我?那红蛇呢?。" 第26页 "先前我挟持了欧阳默,带军路过万年谷,谁知一入谷,士兵便遭到一种不知名的血红色花怪的袭击,损兵折将;在一线天,地势险恶,竟有沙巴克军队埋伏在此,那欧阳默趁机想要逃脱,谁知又有众多虫蚁魔怪攻来,混乱之中,我追踪欧阳默进了生死间,见他大战那触龙神,触龙神着实厉害,我便与他联手,合二人之力,却也不是那妖魔的对手。"沉之苦笑着继续道,"奇怪的是,中间好几次,我险象环生,那欧阳默竟是捨命帮我挡去攻击,后来我召唤了上古雷之精灵,使用出"怒神霹雳"的魔法,方才击退那触龙神一瞬间,欧阳默便趁机挟我出了生死间。他为我挡了那几次,早已身受重伤,而我也因使用"怒神霹雳"大伤元气,两人互相扶持着走到盟重城外,便一起昏倒,不省人事了。" "难以想像,你与那欧阳默水火不容,竟会联手对敌,他竟还会捨命救你!"我摇摇头,却心惊胆战,万年谷一战,不知死了多少人! "当时我与他约定,联手对付触龙神,但日后沙场相见,也绝不留情!"沉之站起身来,凝望窗外,又道:"这一战,也并非一败涂地,至少了解了他的实力,果真是……即使我驾御三大神剑,也未必能赢他,先前能挟持他,想必也是他故意的。" "沙场征战不单单是个人比武,失民心者失天下,他若大失民心,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夺他江山!"剑笑良久不言,一出语便是真知灼见,沉之不由微笑着点点头。 "后来呢?冰菲与剑笑救了你么?"我问道。 "先前我们便听绿洲城里百姓谈说,有军队往盟重城去了,当时并未在意。是有一日,一个小孩子送了一张字条来,上书"潘家公子重伤于盟重城外,速去救援",我与剑笑大哥连夜赶去盟重城,果然发现沉之,还兀自昏迷不醒,但却只有他一个人,并未见那欧阳默,想必是他自己醒来先走了,那送字条的也许就是他。"冰菲为我倒了一杯热水,送到跟前来。难怪我先前到绿洲城寻找冰菲他们,那店小二却说他们出门去了,原来是去救沉之了。 "好在我只是伤了元气,将养了两三日就復原了,原本就打算再去生死间,除去触龙神,她受了我一记"怒神霹雳",相信也受了重伤,顺便看还有无活着的将士。"说到此处,沉之语言微有哽咽,我不由也一阵揪心疼痛,胜败或许并不重要,生命却是最最重要的,那些将士追随他多年,他却无力相救…… 第52节:十九。欲望是一片海(2) "那店小二却跑来说你来过了绿洲,并往盟重去了。"冰菲握住我的手,道:"当时啊,有人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差点连鞋也不穿就要追来了。我们一路寻来,到生死间门口,便见你被那触龙神缠绕着就要往嘴里送,其时你紧闭双眼,或许已没了知觉,沉之却以为你死了,拔剑便冲上去,那触龙神见他来势兇勐,便把你扔在地上,与沉之大战起来!幸好触龙神先前已元气大伤,不然就凭她打在你胸口的那两下,你都死过好几回了!" "能除掉那触龙神,冰菲姑娘当记一大功,若非她的红绿毒,让触龙神行动停滞、攻击减弱,我也不能一击得手!"沉之笑道。 "她死了……"原本也料想到那红蛇必是难逃一死,但亲耳听来,心中仍是忍不住一阵惆怅难过,长长的一生,数百载年华,雪肤花颜,就这样,被轻易辜负了去。万年谷云烟散尽,谁能为她留一丝最温柔的怜惜? "点点,你也不必为她难过,那红蛇妖这一百年来,害死了不少人,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冰菲猜出我心思,便劝慰道。 "我明白,只是心中很怜惜她,兴许是因为我们本属一族吧!"我嘆了一口气,陡然想起一件事,忙道:"沉之,你有回过沙漠土城么?" "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沉之一直守着你,哪有时间回去啊!"冰菲笑道。 "沉之,我们快回沙漠土城,二叔已率军占领了沙漠土城,我出来寻你的时候,沙巴克大将军吴铎兵临城下。"我掐指数了数,又道:"我离开沙漠土城已有十余天时间,不知道现在情况怎样了!" "吴铎?来得好,我正要找他清算,当年就是因为他卖主求荣,我家才会落得如此!"沉之咬牙切齿地道,看了看我,"可是,点点,你现在伤痛还未痊癒,实在不能……" "这样吧,你和剑笑大哥先赶回去,我带着点点随后再过来!"冰菲道。 我咬咬嘴唇,心中百转千回,经过这趟生死,我实是不愿再与沉之分开,可是却不能成为拖累他的包袱,于是狠下心来道:"这样甚好,沉之,你即刻便起程吧,我怕晚了,出了差错!" 沉之来回掇步,思索良久,方才望着冰菲,"冰菲姑娘,点点就拜託你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好好地带到你身边。"冰菲点头。 "剑笑,我们走!"沉之望了我一眼,那目光中包含千言万语……然后招唿了剑笑,就要迈出门去。 "剑笑大哥,你也要小心!"冰菲追上前去,那剑笑也不回头,只沉沉的应了一声,两人便掀开帘子,出了门去。 眼见冰菲良久地站在门前,我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便回过神来,满脸通红,笑骂道:"你笑什么?作死啊!"说着,还上前来,轻轻掐了掐我的手臂。 "我笑有些人啊,缠绵不舍!"我瞥着冰菲笑道。 "哦,你说沉之么?咳咳,冰菲姑娘,点点就拜託你了!"冰菲一本正经地学着沉之的话,还来拉住我的手,羞得我红霞脸上飞。 "绿洲城的百姓都说你们是神仙眷侣,什么时候成亲啊?"我止住笑,拉冰菲坐到我床前。 "我和剑笑大哥早已结拜为兄妹了!"冰菲幽幽地道。 "什么?兄妹?怎么会这样?他在幽灵船上便对你情根深种了……"说到这里,看到冰菲眼光黯淡下去,情知"幽灵船"这三个字又让她想起了乱云,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提出与他结拜为兄妹,他的情意,我不能接受,也无法偿还……"冰菲顿了顿,又道:"我与乱云虽然没有成亲,可是在我的心里,我早已是他的妻子,永远都是,不管他活着,还是……" "冰菲!"我握紧她冰凉的手,我一直以为她现在过得很好,却不曾想到她还是生活在痛苦的过往中。难怪剑笑的神情比从前更落寞了……"你不接受剑笑,除了是不能忘记乱云,是不是还因为你小时那个瞎子的话,他说……!" "他说我命犯落花,一生孤苦,不管真也好,假也好,这都是我的命,我的命就该我自己承担,没有理由害剑笑啊,你说是不是?"冰菲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再回过来,已是一张笑脸,道:"真正该成亲的人是你了吧?" 第53节:二十。心事终虚话(1) "冰菲不要笑话我,我从来没做过新娘……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我脸上火辣辣的一片,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沉之说攻下沙漠土城便要与我成亲了……我要做他最美丽的新娘! "哈哈,瞧你……"冰菲大笑起来,而后又正色道:"人世间成亲,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不过看沉之也不像拘于小节的人,大概你们不会那么繁杂吧!" "父母之命?我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喃喃道,回想起在毒蛇山谷的日子,绿树成荫,清风拂面,虽是单调些,却也乐得了自在逍遥……如果回到当初,我是否还会选择做一只妖? 欲望是一片海,在此岸,会遥想彼岸的绚烂;到得彼岸,却又会回头怀想此岸的平淡。生命,或者犹如夏花灿烂,或者类似秋叶静美,皆因欲望所至。就连那沙巴克城,也是欲望让它成为天下必争之地,以至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想及此处,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心想是否应该劝说沉之不要再角逐那名利之争,万年谷一役,死伤无数……还要死多少人,他们才能罢手?人世间的纷争才会停息? "点点,你在想什么?"冰菲温柔的声音响及耳畔,我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事,我们什么时候起程?" "总得要明日一早吧!我雇一辆马车,将你完好无损的送到沉之身边去。"冰菲将我手脚皆好好放进被子里,又道:"现在呢,你就好好歇着,我去收拾准备,回头做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好吗?" 第27页 "冰菲,谢谢你!"我欠了冰菲太多太多的"谢谢",但我知道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要得到我的"谢谢",而是一种出自本能、真挚而可贵的情感,那就是友情! 爱情,需要彼此平等的付出;友情,却只需要了解与帮助! 二十。心事终虚话 离开绿洲城的时候,轻风吹叶,残落的樱花遮蔽了天空。 望着越来越远的绿洲城,冰菲幽幽嘆息:"我终究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从她指尖传来微微凉意,她对我嫣然一笑,眼睛亮的象天上的星星,"无须内疚,我不单单是为你。乱世没有世外桃源,与其消极逃避,不如直面命运,你说对吗?点点!" 凝视着她的眼眸,我仿佛又见到最初认识的那个冰菲,敢做敢担当,纤秀清丽的她,在省略了一切惊心动魄的痛苦之后,蜕变得越加淡定而坚强。 尽管马车上下起伏左右颠簸,我还是在冰菲的怀里沉沉睡去。梦中,我仿佛回到了最初在沙巴克的那晚,樱花的香味,若有若无,淡淡几许…… 醒来,已到了沙漠土城的后城门口,沉之与剑笑领了士兵站在高高的城门上,一见我们的马车驶近,便微笑着迎了下来。 "点点,路上可辛苦?身上还疼痛么?"沉之小心翼翼地扶我下来。 我摇摇头道:"无大碍了!"末了,又望向冰菲,道:"你还信不过冰菲的医术么?" 沉之恍然大悟一般,拍拍头,又放开我的手,道:"冰菲姑娘在上,请受小人一礼!"边说边对冰菲作了个大揖,吓得冰菲急忙闪到我身后,笑呵呵道:"冰菲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众人皆是大笑,末了,我又正色道:"城中情况怎样?" 沉之看看剑笑,两人脸上皆划过一抹忧色。沉之却笑着道:"没事,我们先回漠沙楼!叔叔和金伯还在等我们呢!" "好啊!"我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也不想在这多人面前追问什么,便又拣了些家常话一路上与他叙,"雪竹呢?我走时,她也在这城中的,怎不见她?" "军中事务繁多,叔叔嫌她捣乱,便遣人送她回去了。"沉之淡淡道,牵了我的手走在最前面。 "回潘夜岛?她肯乖乖回去啊?"依着凌雪竹的性子,怎肯任人摆布? "先前是不肯的,但我也不知叔叔给她施了什么法,最后她肯回去了!"沉之摇头笑道,或许想起了凌雪竹从前的事迹,又道:"她整日介又任性又脾气大,以后谁娶了她便是倒霉得很。" "她是你表妹,你怎可如此说她?如况她对……"我原本想说"何况她对你原本一片痴心,你会不知道?",却转头看见他一脸疲惫的神色,还强自微笑着,心中一阵绞痛,"沉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 第54节:二十。心事终虚话(2) "不累,只要看到你,我便是不累!"沉之握了握我的手,嘆了一口气,道:"倒是为了我们家的事,为了我,连累你差点送了命!点点,相信我,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让你过上幸福安稳的日子!" 我张张嘴,原本要劝说他放弃战争的言语,这时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咬了咬唇,心中忽是想起一事,摔开他的手,低声道:"先前那吴铎说你捉了全沙漠土城的百姓,赶到城外两百多里以外的沙漠,想要就地屠杀,有这回事么?" 沉之愣了愣,随即哈哈笑道:"那吴铎最是卑鄙无耻,十年前他本是我爹爹的部下,叔叔的好朋友,最后却背叛我们家,大开城门,引了欧阳默入驻沙巴克皇城,你怎能相信他的话?" 我仔细审视着他的眼睛,都说眼神最能背叛一个人的心,可是我在他的眼睛只看到似水的柔情与执坳的坦荡。 "我确是捉了全城的百姓,但只是要送他们到绿洲城暂住,沙漠土城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事连连,我不想有更多无辜的人送命!"沉之的声音到最后变得沉重起来,"我是经歷过战火的人,我能明白那些恐惧与痛苦……" "沉之,我相信你!"我握住他的手,无比坚定说。 当你天真纯粹的只看美好的一面时,于人是痴傻的,于己却是快乐的。 我,只是想做个幸福快乐的女子。 重新走进漠沙楼,恍然如隔世。 一路可见士兵戒备森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生硬的笑容。 入了大厅,潘禀航与金伯正围了一张军事地图研讨着什么,见我们进来,便迎上来,"白姑娘与冰菲姑娘辛苦了!" "叔叔与金伯操劳军中大小事务,才是真正辛苦呢!"我与冰菲纷纷行了一礼。 "吩咐厨房,可以开饭了!"金伯对身边一僕人低声道,那僕人领了命,便退身下去了。 潘禀航又道:"近日军中物品资源紧张,只随便准备了小菜,为两位姑娘洗尘,两位姑娘切莫见怪。" 我与冰菲面面相觑,只笑着点了点头。潘家人向来对我不甚亲密,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客气,看看沉之,他也只莫名尴尬地沖我笑笑。 饭菜很快送来,虽不如从前奢华,大小盘子却也摆了满满一桌。潘禀航微笑着招唿众人入座,率先举起酒杯,道:"这杯酒,敬白姑娘,谢你奋不顾身为我潘家寻回之儿!" 我受宠若惊般端起面前的酒杯,道:"叔叔言重了,点点如何受得起?不如这杯,我敬叔叔,愿叔叔心想事成,旗开得胜!" "好!"潘禀航点点头,一干而尽,而后又添满杯,对冰菲与剑笑道:"这杯,敬二位,忠肝义胆,助我潘家得三大神剑,又救之儿性命。"言毕,又是仰头而尽。 "叔叔!"沉之低低地唿了一声,"酒伤身子,切莫喝急。" 潘禀航并不理会他,只添满面前杯子,举起来,道:"这一杯,敬在座各位,十年来,潘家卧薪尝胆,若非各位倾力倾心相助,如何能到今日的地步,不管日后局势怎样,潘家世代都不会忘记各位的情深意重。"说完,一口喝尽杯中酒,面已呈微红状。 沉之对金伯使了一个眼色,那金伯心神领会,抓住潘禀航正要斟酒的手,道:"老爷,此番战事胜负未分,我们还有机会,并非就到了末路。"听了金伯的话,我心中大惊,想来战事已是非常严重,难怪沉之满脸疲惫之色。听潘禀航的口气,仿佛都要穷途末路了一般,量那吴铎不过一介卑鄙小人,还无此本领,莫非是……欧阳默亲自到了? "原本是有机会,只是有人鬼迷了心窍……为了一女子,竟是要将祖辈的江山拱手送人……"潘禀航苍老的声音瀰漫在整个静悄悄的大厅,我脸上火辣辣的灼烧,心惊胆战地望向沉之。 "叔叔!"沉之铁青着脸,沉声打断潘禀航的话,一字一句道:"请你切莫再说下去,只要我在一天,我便不会让潘家从这片玛法大陆上消失。"此话说完,他便站起身,仿佛一座爆发前的火山,却只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想必他又是为了我与潘禀航起了什么冲突?都道红颜祸水,莫非我是个不详的人么? 第55节:二十。心事终虚话(3) 我正待要起身追去,却有一士兵匆忙地跑进来,一头撞在正往外走的沉之身上,沉之怒道:"没长眼睛么?" "公子爷,对不起,对不起。"那士兵连声道,又道:"沙巴克城主派使节已送来彩礼,樊将军将他们安顿在城内逍遥庄内。"那樊将军是潘家门下一员大将,骁勇善战,而逍遥庄原本却是这沙漠土城最大的客栈。 但见沉之慢慢转过身来,怒视着潘禀航,咬牙切齿道:"这可是你安排的?" "是!"潘禀航面无表情地应道,而一边的金伯低着头,面呈痛苦,冰菲与剑笑则一脸担忧却不明所以。 "你可曾问过我的意见?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沉之怒吼道,反手甩了那士兵一耳光,喝道:"叫他们滚!"那士兵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却爬起来一熘烟便跑了。 "问你的意见?问你的感受?你的心里只有,她!"潘禀航指着我的手在颤抖,却死死地盯着沉之,"你的心里只有她的感受,试问今日的你,将家族荣辱,将你死去的爹,将战死的潘家将士摆在了哪里?"他字字带泪,句句泣血。 我只觉得神情恍惚,无力地靠着桌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是我?为何将我推到风尖浪口上?我做错了什么?模模煳煳中,仿佛又听到那红蛇的话语:"妹妹,人世险恶,容不下我们的!"即是容不下,却为何要让我来?来了便罢,却又为何要温暖我,要给我希望? 第28页 "沉之,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泪眼模煳地望着沉之,他却不看我,他不看我! "点点,你不要激动,小心身上的伤。"伸过来的是冰菲的手,将我搂在怀中。 "啊--!"沉之痛苦地大叫一声,双手抱头冲出门去。 潘禀航沉沉嘆了一口气,摇摇头,对金伯道:"我们去看看那使者。"金伯神色凝重地望了望我,也嘆了嘆气,便跟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冰菲道:"剑笑大哥,你与沉之一起回来,可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剑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半晌才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最初一来,便听说沙巴克城主欧阳默亲自率军来战,潘家先前已吃过两次败战,人心涣散,军备奇缺,欧阳默一边围住沙漠土城,又一边调兵遣将往潘夜岛去了……潘老爷见长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便假意与欧阳默谈和,想要保存实力,日后再捲土重来,但欧阳默提出的谈和条件便是两家结亲!" "两家结亲!"我喃喃道,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想必是潘禀航要沉之以大局为重,舍了我,与欧阳默另结姻亲。 "欧阳默有姐姐妹妹么?倒是从未听说过!"冰菲颦眉道,又对我道:"点点,你与沉之早有婚约,即使结亲,你始终是正室夫人!" 我轻轻摇头,虚弱至极,"对方贵为沙巴克城主,怎肯做侧室?何况沉之……"想到沉之此时心中的挣扎痛苦或许更胜我数倍,昔日种种一起浮上心头,我心中一阵绞痛,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原来果真是有命中注定的,我们按着命运写好的轨迹,去行经一场风景,去领略一番爱恋,却偏偏无法如意。 从此往后,在我面前,休要再说一份情真意切经得起红尘翻滚,休要再说你情我意便能同展比翼,休要再说平平淡淡便能白头到老。休要再说笑话了罢! "点点……这事情还没定数,快去找沉之商议一下,或许还有转机!"冰菲扶住我的肩,柔声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便应该努力去争取。" "那沙巴克的使者……都已经来了,我还能怎样?"我哽咽道。 "白姑娘,只要沉之还未点头,他们也总不能将他绑着去成亲吧!"剑笑走过来,望着我,"我们陪你一起去找沉之,一定能想出两全的办法。" 我抬起头,看看冰菲,又看看剑笑,二人皆是无比坚定地沖我点头微笑。 只瞬间,我便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冰菲说得没有错,与沉之这份爱屡生波澜、几经转折,方才走到今天,沉之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家仇国恨都还未言放弃,我岂能就此做了逃兵? 第56节:二十一。天南地北成双飞客(1) "好,我们去找沉之!"我站起身来,闭上眼,长长唿了一口气,率先走出大门去。 在大厅外,随便拉了一个士兵打听沉之的去向,那士兵却说潘禀航要去会见使者,被沉之拦下,二人在花园内又争吵起来,比先前又愈加激烈了些。 听了这消息,我倒抽一口冷气,忧虑地看看冰菲与剑笑,冰菲握住我的手,道:"不要害怕,我们这便去花园找他们!点点,相信我,世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我咬紧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却心乱如麻。我深深地明白,对沉之来说,不论怎样取捨,都是背叛;不论怎样抉择,都有不甘! 白点点,你该怎样做,才能皆大欢喜?我无力地仰望苍穹,一抹灰白色的流云将天空撕裂…… 二十一。天南地北成双飞客 眼前是一扇半圆形的洞门,隐约能见墙内奼紫嫣红,漠沙楼花园的花品种繁多,其中不乏奇珍药糙,都是从极暖极寒之地运送过来,以独特方法培育,所以就算是冬天,万物衰败,这里的花却还是争奇斗艳,生机怏然。 立于洞门前,但听里面传来沉之激愤的声音:"你怎可让点点去嫁与欧阳默?且莫说她还并非是潘家的子孙,就算她是,我也是不许的,那欧阳默城府颇深,点点岂是他的对手?"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我只觉得唿吸困难,脑海中一片空白,原来并非是沉之要娶别人,而是要我嫁与别人……只是,这又有何不同?终究是我与他今生有缘无分罢了。 宿命,一直如此。再多的外物、外因,仅是託词。 冰菲搂住我,眼神中满是忧虑,也有些许愤恨。 又听那潘禀航言:"此番并非让她真嫁了那欧阳默,只是趁机让她混入沙巴克皇宫,乱他朝纲,取他性命,数月后潘家大军进攻沙巴克,里应外合,直捣黄龙,这样做既可减少杀戮,又能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大事一成,你与她重续前缘,再为夫妻,岂非两全。" 一席话后,内里鸦雀无声,良久,方才听沉之话语:"点点,性格柔顺,又胸无城府,她哪里懂得那些争斗?何况她并非我潘家女儿,那欧阳默可会依?"声音竟是减少了愤怒,更多了无奈! 冰菲冷冷一笑,低声道:"听他这言语,倒是一大半都默认了那潘禀航的计策!"我心中一紧,眼中直掉下泪来,沉之便是直接应允了,我也是不会怪他的。因为如果摈弃我与沉之的相爱,这无疑是最好的方式,也是潘家人进入沙巴克最良好的契机。多年来,潘家人是一直被禁止进入沙巴克城的,所以最初见到沉之,金伯一说他在城里已经醒目起来,便赶快离开了。 "若论潘家嫡亲,本该嫁过去的是雪竹,只是雪竹样貌虽美,却不及白姑娘的十分之一,况且雪竹向来冒冒失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及白姑娘温婉沉着。之儿,我潘家在十年前一场浩劫后,便人丁稀少,若非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怎么忍心让你经歷这样痛苦的取捨?我已呈报沙巴克,说白姑娘是我的义女,想来也无大碍!之儿,大丈夫欲为大事,有时候做一些牺牲是必须的!况且这只是牺牲你与白姑娘短短两月的相守,便可换来多年心愿得偿与一世幸福,你难道忘了十年前?你难道忘了你数年来奋斗的目标?你难道忘了潘家是自然之神的后裔?"潘禀航语重心长的一番言语后,又是一阵沉默。 "不,叔叔!我们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夺取沙巴克城,我不要牺牲点点,她一旦嫁过去,实在是吉凶难卜!"沉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这一瞬间,我的心又暖起来,仿佛从死到生,沉之,就为你这一片怜惜,我白点点为你生、为你死,都百般无撼了。 潘禀航突然不可遏制地狂笑起来:"夺取沙巴克城?连眼前的危机也无法化解,你还想夺取沙巴克城?这是雪竹的飞鸽传书,沙巴克的精锐已围困了潘夜岛,你娘亲被软禁了起来,一直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你以为我很想对欧阳默低头么?若非走投无路,你以为我很想出此下策么?我如何不知道,这样做对白姑娘和你都不公平,可是现下还有什么办法能解除眼前危机,起死回生?" 第57节:二十一。天南地北成双飞客(2) "娘……娘……"沉之的声音颤抖,末了,突然大声道:"今夜,我便夜探敌营,刺杀欧阳默!" "之儿,你太让我失望了!"潘禀航冷冷道,"匹夫行为,枉为潘家子孙。看来,潘家世代基业,将毁在你的手里,自然之神的荣耀从此也将在玛法大陆上成为笑谈,你好自为之,带着白点点走得越远越好,潘家之事往后再与你无关!"言毕,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想必他往花园另外一边出去了。 又听一阵天崩地裂的声响,探头望去,沉之全然失了平日的温文尔雅,大叫着双手吞吐出各种魔法术,整个花园里一时间碎石横飞,残红乱舞。 我咬着唇,心中泣出血来,却仿佛麻木了一般,不知道疼痛,沉之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了,在稀薄的雾气中他扑倒在地上,竟然流下泪来,那泪水一滴一滴滴入泥土里,他又怒号着用双掌拍打着地面,那些碎石子划破了他的掌,和着泪水的泥土又染上细细的血丝。 我捂住嘴,怕忍不住哭出声音来,我低声对冰菲与剑笑道:"你们帮我好好看着沉之,不要让他去刺杀欧阳默!" "点点,你要去做什么?"冰菲拉住我,眼中一片惊疑,聪慧如她,定是猜出我心中所想。我沖她微微一笑,点点头,便待转身离去。 "点点,你还不是潘家的人,你没有为潘家牺牲的使命,决定权还在你自己手里,你要想清楚!"冰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第29页 我并未回头,只淡淡地说:"多爷与乱云也不是潘家的人,可是他们也为潘家牺牲了……但愿这样可以帮得了沉之,也真的可以减少杀戮,从此再无人牺牲!" 我仰起头,隐约有柔嫩的花瓣飘落到我冰冷的面孔上。 潘禀航呆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浑黄的眸子如同一汪死水,越发地显得苍老了。 我心底嘆了一口气,迈进门去,他抬起头见了我,只淡淡道:"你与之儿还未走?" 我闭了闭眼,长长舒了一口气,咬咬牙道:"叔叔,我来请教你整个计划,好明白我嫁去了沙巴克到底要做什么!" 潘禀航惊诧地站起身来,眼睛里犹如死灰復燃,竟有了神采,"之儿,之儿,他同意了?" 我摇摇头,道:"是我自己同意了,想必他不同意也无法!" "白姑娘……"潘禀航望着我,想必他的内心如同他的眼神一般复杂。 "我不是为了潘家的大业,我只是为了沉之,也只是为了你所说的杀戮能少一些!"我淡淡地说,他大概不会明白,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许多时候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爱情的理想,这一刻,沉之是我的理想,沉之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为着这个理想,我会奋不顾身,万般迁就,隐忍泣血。 "好,难得白姑娘识大体,知轻重,之儿在这点上便是不及姑娘!"潘禀航称赞道,想了想道:"姑娘嫁去沙巴克城以后,一定要先除去两个人,一个是欧阳默的谋臣司马苦,一个是欧阳默的大将温无言,此次带兵前去潘夜岛的便是温无言。这二人如同欧阳默的左臂右膀,若能事先除去,破城便指日可待了,温无言与吴铎向来不合,姑娘可从此处入手……另外,对付那欧阳默,或许美色并不能起多大作用……" "既是不能起作用,为何还……"我大惑不解,他选中我,不就是因为我倾城倾国的美貌么?谁知这美貌却不能对欧阳默起作用! 潘禀航苦笑道:"他并非好色之徒,自然是作用小了,但是也决不可能对你毫不动心,你找准机会,对他使用"诱惑之光"!所有的一切事情,白姑娘,我只给你两个月时间,潘家再也拖不起了!两月后,我们破城之日,便是你与沉之重会之时。"竟是不忘给我承诺和希望。 ""诱惑之光"?那是什么?"从未听说这个词语,却没来由地心微微颤了一下。 潘禀航苍老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这是自然之神创造的最伟大的魔法术,可以控制人的灵魂,令其心智迷乱,多年来,民间只传言此术已失传,但我潘家是自然之神的直系后裔,又怎会让它失传呢!" 第58节:二十一。天南地北成双飞客(3) 控制人的灵魂?如此可怕的魔法术,难怪只听它的名字,我便会心悸,"可是……我并不会这个魔法术,沉之没有教过我!" "你还未过门,沉之怎敢违背祖训,将这魔法术教给你。如今却不同往昔,你是为了潘家的兴復大业……"说到此处,他或许想起了我先前说不是为他家大业,只是为了沉之,他便自嘲地一笑:"为了沉之也算是为了潘家,沉之是潘家一脉单传,总之,我便做主,将"诱惑之光"传与你,相信潘家歷代祖宗在上,定能体会我一番苦心!"末了这句,却是面朝门外潘夜岛的方向,一脸虔诚。 "那婚期……定在何时?"我轻轻问道,眼中却有泪水不听话地就要涌出来。 潘禀航见我神情,嘆了一口气道:"婚期还未定,但凭姑娘做主。" "那便立春之日吧。"我想了想,立春还有十日,我与沉之还有十日缘分。那时,春暖花开,蝶舞蜂忙,如果可以,只愿弃了我六百年的修炼,与沉之化为蝴蝶,并着妖艷的薄翅,掠过苍凉,阅尽纯真。 只是,那终究不可能,不可能!十日后,我与沉之,便天南地北成了双飞客。 "立春,是好日子!时间也够准备婚礼,我这便与使节商议去!正巧金伯也在那边安顿使者,便吩咐他去准备。"潘禀航欣喜若狂,他或许以为我会将婚期拖得越久越好,殊不知我已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 他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顿住身子,回头道:"之儿那边……" "叔叔放心,我会劝说沉之的!"听我此言,他才放心离去。 空荡荡的大厅,瞬间就无限苍凉。 命运,这样一个词儿,念起时,初时仿佛含在嘴里的一粒温润的糖,内敛着某种清淡的情绪,在口中单纯地转一个弯,味道就变了,酸的,既而又成了苦,最后又回復了那种清淡的情绪,只徒然地怅惘着,无奈着…… 这世间的事,永远要牺牲一样来成全另外一样,如同漠沙楼花园里娇艷的花朵,虽是因娇养得开出举世无双的美丽,却再也无浓郁的幽香。可见上天还是公平的,美貌无双、宁死不负的爱情,让你占了个齐全,你还想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么?休要做梦了罢!入了宫门,再出来已是另外一番景象,如花的红颜不再冰清玉洁,将会是雨打风吹后的残红,何如再能续前缘、为夫妻? 老天爷给我开的玩笑,竟要我倾其所有,来修饰完善! 莫不是也是好的,嫁了那城主,了却一生,也不必再为沉之与那白衣人辗转反覆了,便又少了另一些痛苦了罢!往后若再见沉之与白衣,皆可坦然了! 这半日来所经歷的苦痛与起伏转折,加起来竟比我一生还多,一时间悲从心来,终是忍不住泪水如雨滂沱。一直断断续续、抽抽泣泣,哭了许久,直哭得双眼微有肿痛,站起身,竟是站不稳,踉踉跄跄地走两步,只觉得仿佛气虚神游一般,找不到依託。抬起头看门外,天色也暗将下来,陡然一惊,十日,这便就过去了一日……从前沉之邀我出去游玩,总有些不耐烦,总觉得将来时日很多,无须整日介地在一起;那时哪会想到有一日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光,竟会扳着一双手、十根手指就能清数干净! 独自回到房间,换了一身纯白色的魔法长袍,只因沉之最喜我穿这样的衣裳,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原是不假!又执起铜镜,镜中人红颜依旧,略施胭脂,盖了红肿的双眼,我当漂漂亮亮地去见沉之。 我要他带我回潘夜岛;我要他牵着我的手,走过落英缤纷的樱花树;我要他拥抱着我,挟我飞过潘夜岛的花糙树木、亭台楼阁;我要他与我并肩坐在潘夜岛的沙滩上,同看cháo起cháo落,假装可以就那样天长地久去…… 第59节:二十二。影魅之刃(1) 二十二。影魅之刃 去寻找沉之的途中,碰见冰菲与剑笑,冰菲递给我一个沉沉的包袱,道:"他在后城门口等你,去吧。" "他知道了?"我接了包袱,心中有一种哀伤在静静地流淌。 冰菲轻轻点头。 "我们会帮潘老爷打点一切的!"剑笑第一次如同大哥一般拍拍我的肩,脸上的冷酷神色也仿佛被融化了,流露出温馨的关切之意。 "你也会帮我照顾冰菲的,对么?"我轻轻笑言,剑笑的脸"唰--"的一下便变得通红,竟比女孩子还易害羞。 "你不要逗剑笑大哥,快去吧,沉之等着呢!"冰菲也笑着轻轻摇头,我与她紧紧拥抱,用眼泪穿越分别的最后一秒,都是宿命的女子,惟有互相疼惜,"点点,真不想与你说再见,因为我情愿你这一走,便永不回来,我们永不再见,只要你过得快乐……" "冰菲,我会快乐的……!"狠下心来,推开冰菲,转身奔入苍茫的夜色中。 一口气奔出很远,遥遥地便见后城门口,白马青衫,隐没在氤氲的雾霭与深深的苍穹间,说不出的凄凉与悲哀。 他向我伸出手掌来,一把拉我上马,缰绳抖动,白马长嘶,"得得--"的马蹄声划破苍蓝色的夜空。 我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只奔驰在夜色里,仿佛奔向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任风声在耳边唿啸而过。 我紧紧拥抱着他的腰身,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背后,一时间泪流满面,是的,我们正奔向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沉之没有带我回潘夜岛,而是奔驰了三天三夜,去了一个叫"失乐园"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永远明媚,参天的古木有着遮天避日的绿荫,班驳的阳光从枝叶间如同顽皮的光圈落到我密密的睫毛上,温暖而快乐。 在失乐园里,我们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般生活,住在简易的茅糙屋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一切完美。 这,才是我一直嚮往的快乐和幸福生活! 第30页 然而,它却短得如同一场不可触摸的梦,许多年以后,我常常在想这三天是否曾经真的存在过?如果真的存在过,我会原谅沉之所做的一切,并以此为理由相信他真的爱过我。 与沉之并肩靠在一棵最古老的大树下,彼此面对,却也彼此模煳,我看不清楚他的脸,看不清楚他脸上沉沉的忧伤。 无数透明的哀伤漂浮在空气中,飞鸟匆匆而过,"沉之,你说这里如此美好,却为何要叫做"失乐园"呢?" "因为走出这里的人,便再也不会拥有快乐!"沉之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华丽的锦缎撕裂的声音。 然后,我们再也没有说一个字、一句话,只彼此依偎着坐到天亮,他假装沉沉睡去,我亲吻他的额头,落下鲜艷的唇印,沉之,你当记住我、还是忘记我?记住我,于我是幸,于你却只是一道永久的伤痕,所以还是请忘记我吧,会有另外一个美丽而善良的姑娘替我爱你。而我,会将你的模样烙在灵魂深处,即使来生,我依然可以在千百万人中,认、出、你、来! 当我骑上白马,他还是那样笃定如初的姿势,如同一尊永恆的雕像…… 我在迎亲队伍到来的前一刻赶回了沙漠土城,初春的暖阳在新绽的樱花氤氲中暧昧却冰冷,只化做红色的霞帔,布了我一身光鲜。 吴铎迎我上路,全当了退兵,自然满城欢喜! 潘禀航要亲自送我,婉拒,只要求冰菲与剑笑送我到城门外。 浩浩荡荡一支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谁人能嫁得如此风光?竟劳动了三千大军相护! 手心拽着锦帕,捏出了汗,犹豫着是否要掀开帘子,再看一眼那人,却终究是忍了下来,且莫说他未必回来了,就算回来了,看到一眼又如何?徒增伤悲而已。 到得城门,队伍停下来,只听得那吴铎道:"剑笑公子、冰菲姑娘,请留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冰菲欺到帘前,按住我要掀开帘子的手,低低道:"点点,万事小心!沉之,我们会帮你照顾,请勿牵挂。" 隔着帘布,我还能感觉到她手心传来的温暖,"沉之,就拜託你们了!" 冰菲轻轻捏捏我的手指,做为回应,千言万语全在这片手心的温暖里了。 随着吴铎高高一声"起轿",我离那个城市越来越远,我离那些人越来越远,我离自己也越来越远……我再也没有回头去望一眼,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因难过而后悔! "吴将军,过了这座山头是何处?"若是我没记错,翻过此山往南定是毒蛇山谷。 第60节:二十二。影魅之刃(2) 果然,那吴铎想了想,道:"翻过山头,往南是毒蛇山谷,往东便是沙巴克城。" "那我们往南走,先去毒蛇山谷。"我想去见一见那毒蛇老妇,问她一问,这一切因缘错会,可是早已註定?当初若非她指点,便无今日的我,是她选中了我?还是我选中了她?当然,答案其实并不重要,只是权当为自己的命运寻一个託词罢了。 "这……"吴铎面露难色,"城主已在东方森林边缘等待了,若我们绕道毒蛇山谷,会耽误一天行程,何况毒蛇山谷里只有一个小山村,有扰民之嫌。" "往南走,去毒蛇山谷。"我淡淡地柔声道,却透出一股彻骨寒冷的坚持。 那吴铎见我陡然布满冰霜的面,大为失措,最终叫了一个士兵过来,吩咐他快马加鞭前去通过欧阳默,新夫人要绕道毒蛇山谷。 看着他无奈而惧怕的神色,我心中冷冷一笑,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已。潘禀航给了我两个月的时间,来倾情出演,将这个游戏玩到最完美,捲入这个游戏的人,都和我一样,何其无辜,却要坚守到最后,这便是宿命! 毒蛇山村外,吴铎邀我下轿,"白姑娘,村内民风淳厚,这大部队伍不宜进村,便由末将带亲信将领,陪姑娘步行进入,可好?" "第一,你该称我为"城主夫人",我是你们城主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要不认么?"我并未回答他的话,只冷冷道。 吴铎大惊失色,连退三步,道:"末将不敢!请城主夫人恕罪。" 我满意地点头微笑,又道:"第二,往后有事要先与我商议,不可擅做主张。" 那吴铎早已冷汗津津,连声说"是",末了又试探道:"那现在……?" "我自己进村去,你们在村外等我!"我边说边下了轿。 "万万不可。"吴铎吓得面如土色,急道:"夫人乃万金之躯,若有闪失,末将……末将就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哦?吴将军刚刚不也说毒蛇山村民风淳厚么?既是民风淳厚,想来我也不会有何闪失!"我自顾说着,便往村里走去。 饶是那吴铎身经百战,却眼睁睁地看着我进了村,跟来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兀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小径上,想起刚刚吴铎那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的表情,不由心中一阵畅快,并非我有意为难他,只是谁让他当初背叛了潘家,让潘家落到今日境地,让我不得不去嫁给那不可一世的沙巴克城主……想到吉凶难卜的前路,我的心又是沉重起来! 隐约听到周围高地上风吹糙动,我心中冷笑,想必是那吴铎终究无法可想,就派了人潜伏到高处,察看动静,算了,由他去吧,我也不是真的想逃跑! 毒蛇山村,一条萧索的小街,人丁冷清的样子。路边的药摊前,一个老伯正在打瞌睡,于是上前去,轻轻叫一声:"老伯,老伯……" "姑娘,你有事么?高叔睡觉最死,任凭雨打雷轰都叫不醒。"对街一个俏生生的女声传来,我抬头一看,是一家布匹店,老闆娘皮肤嫩白,倒生得一段风流韵致。 "我想向大姐打听一个人。"我笑盈盈地穿街过去。 "哦?姑娘尽管说,在毒蛇山村横竖只有那么几家人,没有大姐不知道的。"那老闆娘兴许生性豪慡,嗓门也是大得惊人。 "我想问毒蛇老妇住在何处?"我笑问。 "哦,她家就在街尽头的矿洞前,老两口前两日还吵架来着。"老闆娘随口应道。 "老两口?她还有丈夫么?"我愕然,又突然想起先前在绿洲城碰到的那位鹤髮童颜的老头,莫非那便是她的丈夫。 "是啊,毒蛇老妇和毒蛇老人是远近村子闻名的活神仙,两人道骨仙风,济世救人,心肠又好……姑娘这身装束,是新嫁娘,想必也是去找毒蛇老妇求籤占卦的吧?远近的姑娘小伙子都找她求姻缘签呢!"老闆娘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有惊艷的神色。 我却无比尴尬地沖她笑了笑,匆匆忙忙道了声谢,便逃也似的跑出一段路去。如今的我,还哪有资格去求问姻缘?我的姻缘,如同我手心的掌纹一般曲折,又像我的一个伤口,轻轻一碰,便是疼痛,伤口上面涌动的,不是血液,是我完美无缺的爱情。 第61节:二十二。影魅之刃(3) 毒蛇老妇和六百年前一样,眼带神采,那鹤髮童颜的老头站在她的身旁,极至恩爱却又不落痕迹,好一双白头偕老! "我说这小蛇妖还是会回来的嘛!"毒蛇老妇笑颜如花,终叫我相信原来美丽和青春是没有年龄的。 "现下回来是晚了,她已踏错轮盘,误入红尘,想要抽身怕是很难!"毒蛇老人掐着鬍鬚直摇头。 那毒蛇老妇嗔怪地瞪毒蛇老人一眼,过来拉住我的手,眯眼道:"六百年前,我嘱咐你修炼成人形便来寻我,你却枉入红尘,多次歷劫,此番你可是看破红尘,心有领悟了?" 我茫然地望她一双慈祥的眼睛,喃喃道:"看破红尘?身在红尘,如何看破?破或者不破,又如何?命运岂可更改?" "老婆子,如何?她心繫红尘,终当离去!"毒蛇老人看我一眼,又看看那老妇,"上次在绿洲城,我便看出此女七情已深,六根难净,不如一切随缘吧。" "若是相貌平常也罢,偏生和她娘亲一样,生了副倾国倾城的面容,世间怕是又难安宁了!"那毒蛇老妇揭开我的面纱,一边打量一边嘆气。 听她这言语,我心中一凛,娘亲?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眼,现下突然听了来,心中是又惊又喜,不由双脚一软,"扑通--"跪到地上,道:"请前辈明示!请前辈明示!" "你先起来吧,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毒蛇老妇人扶我起来,道:"你先告诉我,你此番来此,还要不要回去?" "会!"我无比坚定地点头,又道:"今日我大嫁,路过毒蛇山谷,便来看望前辈。" 第31页 "原来如此!"毒蛇老妇轻轻点头,顿了顿,又道:"六百年前,你还只是一条七点白蛇,便已略通人性,当时惟恐你误入魔道,便指点你修炼,原想等你修炼成人形,再引导你修道,以超然于俗世之外,岂知你却擅自入了红尘,惹来一身情劫。" "可是当时我只是一条蛇,怎么会有人的那些感觉?"我皱起眉头,这是我想了六百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那时的我便有那么刻骨铭心的寂寞。 "因为你原本就是人蛇之女,你母亲是一条七点白蛇精,你父亲是人族的英雄!你的血管里涌动着他们的血与情思!"说话的是毒蛇老人,他一脸感嘆。 人蛇之女?我捏紧手指,心中万千情绪如波涛汹涌,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喜悦,只觉得仿佛断了所有的思维,竟是茫然不知所措。 "传说千年前西部城市有一位美称"铁匠之最"的铸剑师喜好研究铸剑造铁,他一生最满意的作品是一把被人类称作"影魅之刃"的魔剑,不仅有相当高的破坏力和耐力,还可以使出惊人魔法,威力超强。无数人贪图此剑,铁匠却把剑送给一个无名小卒流浪武士手中。原来这名武士一直想要出人头地,他的结髮妻子见他整日为此苦闷不已,便去求那位铸剑师为她丈夫铸一把世间最好的武器。很古远以前,便有铸剑师为铸出好剑而以身投炉殉剑,武士的妻子便仿效古人,投炉殉剑,她是修炼千年的蛇精,所以为这把剑注入灵力的同时也注入了邪恶的魔性。"毒蛇老人的语言一直满怀同情。 "后来呢?那个武士呢!"我已经隐隐猜到那武士便是我的父亲,那妻子便是我的娘亲,原来我娘她也是一只重情重义的蛇妖,心中不竟生出许多亲近之意。 毒蛇老人继续道:"魔剑的主人诞生,那武士得知自己的妻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发誓要做出一番事业以慰妻子的在天之灵,他在战斗中立下了显赫功绩,许多人早已当他为西部城市联盟的下一任盟主,并且深信具有精湛武艺和高洁心灵的他,会成为一名出色的领袖。不幸,战争末尾,西部城市唾手可得的胜利之时,武士却丧生于战场。事情突然而诡异,夺取武士生命的不是敌人的利剑,而是自己手中的无敌魔剑。刀光刃影,血流成海,城市灭亡……魔剑后来落入西沙漠诺玛族人手中,在抗魔战争期间,诺玛人与魔物展开激烈战斗,魔剑便下落不明,但无一例外,凡是得到魔剑的人,都会死在魔剑底下,有人说这是武士的妻子惩罚武士的诅咒!" 第62节:二十三。共君此夜难沉醉(1) "不会的!娘那么爱他,甘愿为他捨身铸剑,又怎么会诅咒他!"我摇摇头,心中只坚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眼中却流下泪来,"那么我呢?我怎么会在毒蛇山谷?" "大概是你娘亲投炉之前便已生你下来,她定是不想你修炼成人,空添烦恼,便将你放到自然之中,自生自灭罢!"毒蛇老妇替我抹去眼泪,道:"哪想你最终还是踏上了与她一样的道路。" "我并不后悔,我想娘她也没有后悔!"我展开笑颜,爱情,能让人义无返顾。只要有人能得到幸福,面对那么悲凉的安排,我与娘都同样选择了牺牲。这是我与娘的宿命,也是我们的骄傲,我当欣喜吧! "可是,你的出现,或许会引得魔剑重新入世,世间为争夺沙巴克城,早已动盪不安,如果魔剑重现,怕是……"毒蛇老人嘆了一口气道。 我笑着摇头,道:"不会的,且莫说我根本不知道魔剑在哪里,就是魔剑自己出来,那里有我娘的灵魂……我想我能控制它的魔性!"最后这句话,却说得有些不确定,我不知道魔剑的威力,也不能体会魔剑带来的浩劫!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毒蛇老人摇摇头,又道:"但凡灵魂有缺口的人都易为魔性所控制!所谓灵魂的缺口,便是那些贪嗔爱痴,姑娘你如今哪一样没有?"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便道:"那依前辈所言,需得怎样才好?" "抛却红尘,留在这里,悉心修道!"毒蛇老妇言道。 我倒抽一口冷气,后退两步,摇头道:"不可以!"我不可以置沉之于不顾,我不可以置潘家存亡于不顾,我不可以置那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我不可以,不可以…… "你本就不属红尘中人,何苦要去趟那混水,受那切肤之痛?"毒蛇老妇劝道。 "不是的……我已身在其中,退不出来了,退不出来了……"我摇头边说边退,只惟恐他夫妇二人将我强制留在此处,说到最后,便一回头,暗念咒语,使了"瞬间移动"术飞身而去。 二十三。共君此夜难沉醉 谁知眼前黑影一晃,那毒蛇老人竟是无声无息地掠到了我的面前,他脸上轻轻一笑,袖子微微一晃,作势欲往我面上拂来。 我心下一惊,脚下被迫后退,右手华彩闪烁,魔杖显出形来,格退毒蛇老人捲风而来的袖子,更是抡起左掌,拍出冰蓝色冰屑袭向他,一时间漫天冰雨。 毒蛇老人摇摇头,嘴中言道:"好狂妄的小蛇妖,竟敢与老夫动手!"袖底下却不动声色地画了个圈,便轻描淡写地将欺身而至的冰屑化解于无形,又翻掌而出,就往我肩上按来。 我顿时只觉得一股气息排山倒海而来,犹如泰山压顶,竟是连手也无法抬起来催动魔法,脚下也忘记了移动,心中立时便有些后悔该当带吴铎等人来,但一转念,毒蛇老人夫妇不是凡尘俗人,就算带了来,他们也并非他二人的对手吧。 这思索只在一瞬间,但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身子被另外一股力量牵扯开去,手竟也是仿佛被注满了力气一般,不由自主地对上那毒蛇老人的手掌。只火光电石般地一接,毒蛇老人的脸色由红润转为苍白,又惊又怒地弹跳开去。我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人,这人搂住我的腰身,刚才便是他将灵力输入我体内,与那毒蛇老人硬生生对了一掌。 我侧目一看,眼前这人侧面对我,一身黑色龙鳞战甲,面目英挺,眉目含笑,却自有一种霸道威严的气势。 他也侧头看我,俊朗温柔的笑脸,促狭的眉眼。 那一刻,我如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时光已然静止下来,万千人的世界里,独独他毫无阻隔地搂我在怀,不早一分,也不晚一分。 缘分是被世人说残了的词儿,可是早一天、早一个时辰、早一分钟,晚一天、晚一个时辰、晚一分钟,都不是缘分! 只看他一眼,我脑海里竟有了"缘分"这词儿! 我伸出手去,想要抚上他的脸庞,却生生顿在虚妄的空气里,那面上应当少了什么,一定是少了什么,少了我不能确定的什么…… 第63节:二十三。共君此夜难沉醉(2) 嘈杂的脚步声,吴铎来了,跪下:"拜见城主!" 尔后跪了一地的人,除了我和毒蛇老人夫妇,"拜见城主!"声震山岳。 这是沙巴克城主?欧阳默? 欧阳默英雄盖世。 欧阳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脑海中最初到沙巴克城时的影象渐渐清晰起来,我甩甩头,一把推开欧阳默,心下释然,却又有些失望,原来他并非是那人,刚刚惊起的似曾相识感,或许不过是缘于先前见过他一面而已。 欧阳默微微一愣,却依旧含笑含威,看了我一眼,便抬起头望着毒蛇老人夫妇,目光如炬,"不知内子如何冒犯了两位前辈,累得前辈要亲自动手?" 那毒蛇老人一脸怒气,正待言语,却被毒蛇老妇拦住,只听她笑盈盈道:"我们两个老傢伙膝下无儿无女,甚感寂寞,见你新媳妇儿生得好看,便想留在身边……" "你二人既知是本王新媳妇儿,却还胆敢扣留?"欧阳默厉声喝断毒蛇老妇的话,刚刚还满脸含笑的此刻已布满冰霜。 "愚妇人略懂相术,此女貌相与城主不合,城主还是另娶她人吧。"毒蛇老妇依旧笑盈盈,皱纹里笑出花儿来。 "妖、言、惑、众!"欧阳默咬着牙迸出四个字来,目光冷冷扫过毒蛇老人夫妇,道:"你二人不过是毒蛇矿洞里修炼千年的殭尸精,本王念在你等多年来修善积德,向来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却是非要来与本王作对?" 我心中惊讶,原来这慈眉善目的老夫妇,竟也是妖精。 毒蛇老人夫妇对视一眼,想必心中也又惊又骇,竟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那毒蛇老人道:"城主既也知愚夫妇二人一向修善积德,便该明白我们所做之事必定有道理!" "城主既能一眼看破我们的身份,也当知道她原本也只是……"那毒蛇老妇的话让我心下一紧,情知欧阳默必定也已对我瞭然指掌。 第32页 "住口!"欧阳默喝断她的话,对我的维护之心显然昭着,我心中微有感激,却不动声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我当更甚平素的谨慎小心。抬眼望去,眼前这人,脸上的轮廓在淡柔的光线下,时而柔和、时而硬朗,竟是叫人捉摸不清。 "本王要带她走!"欧阳默淡淡的说,却透出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他拉过我的手,搂我上马。那毒蛇老人夫妇面上神色复杂,却单单不敢来阻止,只眼睁睁地任凭欧阳默搂住我奔驰而去。 欧阳默搂着我在毒蛇山谷的山水间驰骋,雨润烟浓,路边树影婆娑,在初春的阳光下变幻出摇曳不定的迷人的色彩,又阵阵奇香飘浮。 马速渐渐缓下来,我抬起头,那欧阳默也正目不转睛地低头看我,我竟是一阵面红心跳,恨恨地又低下头去,只听得他大笑几声,声音响彻山谷,却带着三分孤独,三分落寞,三分喜悦和一分歇斯底里! 他握着我的手,一起拉住缰绳,感觉着他手心传出的阵阵热流,我心中慌乱不已,这作风、这气息、这感觉,凭空地竟像极了那人,是我多了心、还是…… 洞房花烛,光线尖锐得灼人眼目。 我揉揉眼睛,站起来,看见巨大的红蜡上配着大红"喜"字纹饰,红烛明灭,照亮一室;大红木雕螭案上,设着三尺高的白瓷净觚,插满开艷的樱花。窗外也是满树樱花,那花经了一冬的风霜,倒是愈见风骨,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我站起来,又坐下去,反覆好几回,心中也禁不住嘲笑自己,竟是如此没用么?我的手拢在长袖里,紧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匕首柄上的花纹勒得我的手掌隐隐作痛。刺杀欧阳默么?还未到时机;守护清白之身么?连生命都置之度外,何况这一身躯壳…… 有风吹进来,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我心下忐忑,犹如那一上一下跳动的烛火,惟有紧紧地握着那匕首,仿佛才稍稍有些塌实。烛火在风中拼命撕扯着,挣扎着,内心痛彻骨髓的哭喊声越来越大,谁知道痛苦?谁知道一个人爱另一个可以爱到什么程度?谁能触摸黑夜的尽头?这些爱,它能做些什么,能给予什么,能索取什么,能拯救什么,能坚持什么?我似乎被化解了身体,所剩的只是一双悲哀的眼睛,望着那条绝望的长路,我和沉之,再也回不去了…… 第64节:二十三。共君此夜难沉醉(3)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慌忙将红头巾搭在头上,低下头,只看得见自己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嵌着两粒碎碎的珍珠,如同两颗晶莹的泪珠……那脚步声到得门口却顿住了,然后左右移动,仿佛在徘徊,我的手心捏着匕首直捏出了汗来。 良久,只听得"咯吱"一声,门开了,有冷气迎面袭来,又一声"哗啦",门关上了。然后,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了跟前来,我连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是模煳的,握着匕首的手在袖子里微微颤抖……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到底要怎么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心里脑里都一片模煳! 一双大手,仿佛也颤抖着,拉住红头巾的一角,然后轻轻一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在晃悠悠的烛火下越发地显得诡异,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有神,只是多了些忧郁,仿佛消瘦了许多的感觉……我望着面前这人,竟连唿吸也不会了,脑子里有两个身影在交替重合,一个是一身光洁鲜亮的白衣,一个是一身威风凛凛的黑色战甲,而眼前这人,穿着喜气洋洋的红袍…… 我站起身来,颤悠悠地伸出手去,才发觉匕首不知何时已掉落到地上。我的手已触摸到那张面具,光滑油亮的…… 揭开?不揭开?揭开?不揭开?揭开?不揭开? "啊--"我大叫一声,手下飞快地掀开那张蛊惑人心的面具,那张曾经引燃我眸中光华的面具,那张明媚而沉香隽永的面具……俊朗温柔的脸,促狭的眉眼,如利刃划开我干燥如沙土的皮肤,血色新鲜,那色彩斑斓的烛火撒满一室,飞舞着他的眼神,清晰而疼痛! 我沙哑的喉里吐不出任何一个字符……心中却有一遍又一遍的撕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白衣人是沙巴克城主?还是沙巴克城主是白衣人? "姑娘眉眼依旧是细緻山水,风华绝代。"依旧? "姑娘眉宇间不似从前,多了些愁绪,在下许诺,拼此一生,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如初。"从前? "我只道爱情与沙场征战一般,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却未曾想到,它竟分了先来后到,只一个错过,我连机会都没有了。"错过? 难怪初见白衣人的眼神,我会觉得似曾相识;难怪再见欧阳默,我会觉得仿若前生便已熟悉。从前,也隐隐怀疑白衣人与欧阳默该当有莫大的关系,却万万不曾想到他们竟会是同一个人,竟会是同一个人! "点点!"他低低地唿了我一声,伸手来扶我的肩。我侧身一闪,躲过去了,泪水却顺着脸颊无声滴落。 "所有的一切事情,白姑娘,我只给你两个月时间,潘家再也拖不起了!"原来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还并非是与沉之离别,而是最终要亲手杀死眼前这个人。 我深爱的是沉之,可奈何我还会为眼前这人心痛,无法唿吸的心痛?我可以牺牲自己来成全沉之的忠义,来报答他的一场知遇爱恋。报答?我而惊,冷汗津津,一直以来,我为沉之做许多许多事情,然而也不过总是想到他深深爱着我,我须得如何如何,方才能弥补……弥补?总是因为不够爱,才做了这许多事情来,一方面掩饰,一方面弥补!心下又是一惊,这层心思却是从来不曾想过的,心底隐隐也有过细微思索,却终究是骗得自己一日是一日,也害怕给套上那"情不坚贞"的恶名……可是,与沉之在一起的那些细细碎碎的微笑是真的,那些密密扎扎的温暖是真的,那些沉沉重重的誓言也是真的…… 我颓然无力地跌坐在床沿上,有些仿佛刚刚清晰起来的线索又迷乱起来,或许我当真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当真是见一个爱一个,方才重见白衣人,心底的那些情绪便又辗转游移起来,只是为何我偏偏要做这样一个连自己都鄙视的人? 仰起头来,日间不可一世的那人无措而痛苦地望着我,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去,我冷冷道:"这一切便是你早已策划好的?"我想起在沙漠,他说:"点点,你逃不掉的,你一定会是我的新娘!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第65节:红袖的作者专访 他轻轻摇头苦笑道:"我便知道你会做如此想法,我唯一策划的只是潘家向我求和时,提出的联姻要求,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为了他,嫁过来。" "你完成可以藉此机会置潘家于死地!"我脸上漠然,心中却犹如惊涛骇浪,回想种种,他付出给我全是沉甸甸的情意。 "我不愿意让你一辈子痛恨我!"他淡淡地说,脸上却布一片幽幽的悲哀,"我在沙巴克城的夜市上第一次见到你,亲耳听得你银铃般的笑声,从此,你的笑脸和声音便夜夜萦绕我耳畔;我明知道潘家是要用三大神剑来对付我的,却仍将三大神剑交给你,只想见你微笑如初;在生死间,我捨身救潘沉之,只因想起你说,情愿陪我一起死,也不愿让他死……" "不要说了!"我捂住耳朵,一字一句道:"我还是会恨你,因为我的幸福全部毁在你手中!"有些事,它在心里最底里那个角落,已经深深扎下了根,将永远没有办法去释怀。 "我会给你潘沉之给不了的幸福!"他望着我的眼睛,沉声道:"潘沉之不再是以前的潘沉之了……而且,我相信你爱的是我,在你说你陪我一起死的时候,我便深深地相信了,点点,不要骗自己……"他一把拥我在怀中,把头深深埋在我如瀑的青丝间,喃喃道:"如果可以选择,我愿与你隐居世外,一生与你轻描眉眼,柔绾青丝。" 我轻轻道:"你可愿放弃这锦绣江山,与我归隐终老?"如果劝得他放弃沙巴克,沉之便可以得偿心愿,我也不必……杀他。 "愿意!"他抬起头望着我,眼中清澈温柔,看不出一丝丝作伪。 "那我们明日天一亮便走!"我心中开怀,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有了沙巴克城,沉之也可安慰了吧。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