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吁天录》 第一章 可怜的小乞儿 街头一个不被人注目的角落,正蜷缩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看他瘦瘦小小的身体,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吹倒,可是他的双眸却炯炯有神,仿佛夜中的明星,瘦削的脸永远带着不屈与坚强,因为一个人生下来,谁也不是将相王侯,都是后天努力得来的,人的生命本无所谓贵贱,本应一律平等,可是有时候却被强者欺凌!要尊严只有以命相拚! 他刚刚和一群比他大的孩子大打一架,结果是他被别人狠狠打了一顿,可是当那群大男孩要他磕头服输时,他却倔强地说死也不认输!他的大义凛然,竟将那群男孩子吓退,因为他们也怕这个小乞丐死掉,他们便会遭到律法制裁。饶是如此,小乞丐才可以喘口气,饥肠辘辘时只有到人家门口讨冷馒头,才得以充饥,不被饿死,可是那家主人的冷漠的眼神,让人直冷到骨髓中,人生间冷暖也不过如此!谁人可以伴我走天涯?他这小小心中竟泛起这无名的酸楚!人间苦难如此多,还要活下去!小乞丐心中在想:我决不可以这样死去,九泉之下父母见了也要生怒!我一定要坚强活下去!想到此处他便不觉得自己苦,自己还要不屈地活下去。这多年他对穷人的苦,穷人的磨难感同身受,见过无钱医病的可怜人死去,那绝望无助的眼神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他真的对他们无能为力,因为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原来世间这的苦,不是你所想像,也许人死了是一种解脱,再也不用在世间苦苦挣扎! 远处传来狗子的叫声,在深夜中传来让人寒怕。橐橐脚步声传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向他这地方移来。 孤月长悬,冷风冷人心。小乞丐将破衣衫裹紧,因为他有些冷,而且心中惴惴不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阵风吹动大地上的枯叶,旋转在半空中,啸啸作响。 那个黑影又近了一步,仿佛一个喝醉酒的醉汉,跌跌撞撞,脚步不稳,而且还有腥气传来。 小乞儿睁大惊怖的眼睛,看着那个黑影一步一颤地走来。他的内心是恐惧的,因为他才七岁啊!在同龄人中,别的孩子都依偎在父母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可是他却无依无靠,只有一个人在街头流浪,捡别人抛弃的食物充饥,他不怕别人太多的冷默眼神,不怕凄风苦雨,不怕这生命悲哀!只因他己习以为常了,再多一次伤害又何妨?反正人间的路正长,不死总有出人头地时!将相王侯,宁有种乎?英雄莫问出处!他这是从书塾教书先生那听到,只因他偷听孩子们上课,事后被一个孩子发现,便纠结几个学生将这小乞儿痛打。小乞儿叫他们那干人住手,可是他们正打得兴起,对小乞儿的喊叫置若罔闻,教书先生只是摇摇头,因为他也不愿意插手管,因为这几个学生的父亲非富既贵,他自然不愿意得罪他们,而去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小乞丐;灰头土脸污秽的模样让人生厌;所以他尽可以心安理德地摇着戒尺走开。那一刻小乞儿好恨这个世界,他心中满是怒火,人的生命岂能卑贱如狗,“大义真当以死争”,他奋起力气,将其中一个穷凶极恶的坏孩子冲倒在地,随手将自己短靴中的拾来的匕首双手攥紧送出,向那个孩子恶狠狠刺去。扑地一下,鲜血四溅,那个穷凶极恶的孩子好像杀猪一般嚎叫起来,惊得为他助拳的小伙伴们都惊呆在当地。他们委实未料到小乞丐也敢反抗,不仅反抗而且动刀伤人;只因在他们眼中小乞丐就应该逆来顺受,被人欺压凌辱,他是决不可以反抗;只是他们不明白当一个有尊严的人被别人肆无忌惮打压,如果不反抗,那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小乞儿刺伤那个孩子,便在第一时间逃脱。他一路狂奔,喘着粗气,心中只是想:“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他实在有些害怕,害怕那个孩子死掉;如果死了他也脱不了干系,如果因为自己一时失手而害了一条性命,那他甚而愿意死的那人是他!可是事情己发生了,己无回旋的余地,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他在城北一个小树林躲了一个月,才敢偷偷摸摸出来,听别人说那孩子并未死,只是流血过多而己,对生命并无大碍,请了高明的大夫精心调制,己无大碍。小乞丐心中的千钧巨石这才落下。饶是如此他白天也不敢在城中乞讨,只有在黑夜中偷偷出来,讨些残羹剩饭以充果腹。他抬头看见人家小孩子们穿着光鲜的衣服,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啜泣,不敢大声,那样反而招来别人的怒气——谁叫自己是个乞丐——衣服破得瑟瑟发抖,可怜啊可怜!世间的人啊!没有一个是快乐的,我们都在痛苦中难己自拔,可是还要坚强,决不妥协,有明天就有希望!有梦在,心就不会苦;有人在,心就不会累,前程的路上有明灯,指引我们前行,披荆斩棘无所谓! 风又吹起,夜空中阴云密布,只有点点的星光,照着这沉寂的夜,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况味,仿佛生死只在眼前,那个巨大的黑影向这小乞丐移来。小乞丐实在有些害怕,一颗心惴惴不安起来——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今年才七岁;在别人家的小孩还在依偎在父母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可是啊他命运多舛,父母早早殁了,世间无有亲人,只有一个人乞讨为生,经历太多的别人白眼和贱视,但是他从不屈服,从不在苦难面前低头,因为他有一颗坚强的心,决不向命运低头。他信——不死总会出人头地!所以别人看他不起他也不恼,别人羞辱他,他也不怒,因为他知道自己无依无靠,一定要忍辱负重,将来总有一天自己可以强大,让那些曾经欺侮他的人后悔。所以他从来都隐忍不发,仿佛懦弱的小孩,可是内心却是孤高傲岸,忠心义胆! 那个巨大的黑影越走越近。小乞丐己退无可退,这是个死胡同,风在呼啸!梧桐树叶扑扑作响,仿佛离人在叹息。一阵风将那黑影头上的斗笠吹落,显现的是一个硕大的头颅,一头蓬蓬如乱草一般的乱发,而且散发出刺鼻的怪味,直让人作呕。些微星光下,可见他一条刀疤,从左眼角直划到右嘴角,仿佛一条毒虫,在夜深中看来直让人心中生怖。小乞丐瑟瑟发抖,睁大眼晴看着这个大汉。这大汉走近来,哑声说道:“孩子……给我水喝……我实在口渴的厉害”。小乞丐稳了稳心神,见这大汉并无恶意,只是讨水喝,这才放下心,用左手将腰间装水皮囊解下来,拔去木塞,递给这大汉。 大汉眼中闪过一丝善意,也不言语,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长嘘一口气,自语自语道:“如果现在有酒喝那就更加好了,只可惜……”。他摇了摇头。小乞丐心想:这人不知好歹,既得陇又望蜀,有水喝就行了,还要酒喝,真是人心啊!那大汉见小乞丐默不作声的神态,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由自嘲一笑,说道:“孩子你是不是想说我这人不知好歹,可是某家天性嗜酒如命,那怕生死关头也无所谓!”小乞丐这才敢仔细打量他,只见他虽衣衫破衫,而且左臂正有鲜血渗出,虽然用布绑扎,可是血在流。他四十岁左右,剑眉虎目,一脸正气,只是这时不修边幅,才显得落魄难堪,否则的话可是个英气勃勃的汉子。小乞丐不禁对他心生好感,直觉他是个好人,决然不是奸恶小人。 这大汉跌坐在地,又用手紧紧扎绑布条,不让鲜血流出来,可是创口实在大,加之又没有上止血药,所以血还是流,只是比适才小了很多,也许过不多时,便会凝结。这种痛只有身受创伤之人才感同身受;也许在这大汉看来受伤虽算不得什么大事情,可是别人战死,自己却逃生,不能为大义而死,岂不成了个懦夫;可是自己也别无选择,如果人人都战死,那么将来谁为汉人争天下,谁为汉家子民复国,想到此处,用破衣袖擦一下英雄泪——这一把五味杂陈的辛酸泪,谁知其中多是无奈和酸楚,生命前程中多是腥风血雨,犹记古人说:大义真当以死挣,可是茫茫世间谁人能做到?英雄每多屠狗辈,豪杰偏从草莽来。小乞丐见他受了重创,那痛苦可想而知,在常人早己呻吟开了,而他却不皱一下眉头,真是个硬汉,这才怯怯问道:“你不痛么?是哪个恶人将你伤成这样?”大汉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比那些战死的弟兄我可是饶幸的多了!别人战死,我却逃出生天,不能手刃清延爪牙,情何以堪?”小乞丐不明所以,怔怔然。大汉又道:“孩子,你不懂,这世间奸险,好人总是被人欺!我汉人大好河山沦为关外满人之手。同胞罹难,河山难全,他们让我汉家子民剃发易服,屈从制下,从此江山沦为夷人之手。他们任意一欺压我们,我们只有逆来顺受,亡国奴成阶下囚,不知何时才能光复我汉人天下?”(自满人入关以来,占有汉人天下,实则是汉人亡国,因为统治者为满人,汉人被他们统治,所以是实实在在丢了天下。清朝初年汉人不服剃发易服,被杀千千万万,尤有文人铁骨铮铮,宁死不屈,彰显汉人的坚韧的精神。直至民国国父中山先生推翻满清,汉人虽也懦弱,终也复国。孙先生率内阁同僚明陵祭拜先祖,诏告天下,汉人终以复国,天下万民同庆,实为不世之功,后无来者!) 小乞丐听了这大汉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话,似懂非懂,默默点点头。大汉又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告诉我?”小乞丐摇一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只是别人叫我小乞丐,我也不恼,使一味应承;谁让我出身寒微,无依无靠,我有的只有一个人苦苦挣扎。我四岁娘亲殁了,爹爹也不久因生病无钱医治而含恨九泉。邻居牛二伯见我可怜,便收留我,可是怎耐牛二婶己有二个儿子,便不待见我,时不时便打我出气。我只有隐忍不发,天下别人尽有父母疼爱,偏偏老天爷不公平,让我父母早殁。在这世间谁可怜我?我也时常自己这样问自己,有时活着比死难受,可是还要坚强活下去!这年冬天下大雪牛二婶让我住柴房。牛二伯向来惧怕牛二婶,便不敢说话。我便住在柴房。半夜有狼嚎叫,似乎要闯入羊圈要叼羊。那些羊可是牛二伯全部家当。我侧耳听,不见牛二伯与牛二婶出来查看,想来他们一定害怕。我那时却出奇镇定,也许人在生死关头总会这样,大抵天性使然吧!我从柴房角落抄起一个短木棍,拉开木门冲了出去。茫茫大雪之中,正有五条恶狼在雪地中闪着蓝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它们似也被我的举止吓呆了。” 第二章 昆仑掌门 雪地茫茫中小乞丐独自面对群狼,他竟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勇气连成年人都自愧不如,可是他竟可以泰然处之,心中只是想:如果自己被群狼吞噬,那么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世间的愁苦己太多,被别人欺侮的滋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在乞讨的生涯中已实在是忍受够了,好想去另一个世界与故去的父母相见,那时该多好,不用整日乞讨遭受别人的驱逐,可以好好与娘亲说说这些年的辛酸和悲苦。他有时好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对他如此残忍,让他遭受人世间这样的苦难:有时被有钱人家的孩子追打,只因他向他们的父母乞讨,只因他衣衫破烂,形容污秽所以孩子们便群起而攻之。小乞丐只有落荒而逃,他愤怒,可是他也只有愤怒而己。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谁人跟讲你公平道义? 他有的只是隐忍,毕竟他只是七岁孩子,你要他拿什么与人家拚?别人家孩子衣着光鲜,自己却衣着破破烂烂,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自然招得别人反感。他从来心中都有个不死的信念:将来我一定可以出人头地,不再做屈从别人的奴隶,为了光明也要争一争。生死看淡,何妨活出自我,那管别人的目光! 小乞丐将自己悲苦遭遇向这黑衣大汉一一说来。黑衣大汉听了也不觉悲从中来,原来天底下尽有这样可怜的事。他用手抚摸小乞丐头顶,不无感触道:“小兄弟,你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咦——”他奇怪地看着小乞丐的脖项,只见一块磨的没有光泽的玉佩,上面似乎还有字。小乞丐伸手取下玉佩交给黑衣大汉迫:“前辈,你看这玉有什么古怪?”黑衣大汉笑道:“小兄弟莫叫我前辈,我叫郭心堂,以后你叫我郭大哥吧!这玉上好像写有名字,让我看看!”这郭心堂将玉拿在手中,星光微照下玉佩上三个字赫然入目:袁承天。郭心堂道:“小兄弟,你可是姓袁么?”小乞丐点点头道:“我爹在世时是村东头做铁匠,专给乡下人打锄头,犁耙,人家叫他袁铁匠。”郭心堂呵呵笑道:“这就对了,你姓袁,名字叫做承天,——承天,承天,好名字。”小乞丐不名所以,怔怔然看着他。郭心堂侧目倾听,神情紧张起来,说道:“不好,恶人还是找来了,小兄弟你躲一躲,现下便有一场恶战!这事与你亳不相干,可不能连累你,否则我于心何安!” 原来小乞丐叫做袁承天。他得知自己的名字自然很高兴,可是一听有恶人找上来与郭大哥生死以见,便神情又黯然起来。郭心堂安慰小乞丐道:“小兄弟,世间谁人不死?多活几十年和少活几十年原无多大差别,只要大义在人间,死又何妨?那些千千万万反清复明的义士蹈死不顾,他们才是大英雄,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和他们可差的远了。今次朝廷爪牙追杀,只因在前天诛杀一名残民以逞的酷吏,谁知这酷吏连襟竟是提督江浩远。我提了酷吏首级一路逃亡,不想今日还是让那些朝廷鹰爪子寻来,看来今日有死无生!小兄弟,我看你还是躲在树上吧!”袁承天道:“郭大哥咱们一同躲在上面不好么?”郭心堂看着天真无邪的袁承天笑道:“傻孩子,那些鹰爪子可都是武林高手,虽说不得超凡入圣,可是个个耳听八方,眼观四路。咱们两个人躲在树上只有一起死,所以不行的。小兄弟,千万记住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已的残忍。”他说完话,右手捉袁承天肩臂,纵身跃上梧桐树枝杈间,将他放在一个安稳之处,便又跃下树来。郭心堂又看了看四周,这才放下心,向袁承天招了招手,示意他无论如何都不要下来。袁承天含泪点点头,心中竟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虽然他和郭心堂素昧平生,可是郭大哥大义凛然,忠肝义胆实在让人敬佩!他心想:将来自己也要做一个像郭大哥这样的顶天立地大英雄。 这时劲风传来,嗖嗖几个紧衣黑衫之人来到此处。其中带头的说道:“且住,赵兄弟、李兄弟前边那人不正是反上作乱的姓郭逆贼么?”旁边一个瘦削汉子嗄声道:“可不是,这逆贼胆敢杀害提督大人的妹丈萧大人,今个儿老天爷有眼让我找到”。 左侧这人道:“武大人,你看咱们是生擒还是活拿这逆贼向提督大人请赏?”为首这人叫做武元衡,本出身武当,因心术不正,欲盗出武当派不传心法《玄天经》,被掌门无尘道长赵天横逐出武当,永不得听用。这武元衡不思己过,反而对掌门赵天横怀恨在心,便投靠清廷做到四大高手之一。今次他有事经扬州,闻讯提督江浩远妹丈萧敬山被一个叫郭心堂的江湖汉子诛杀了,而且还将其首级拿了去,怎不让江浩远雷霆震怒,让武元衡协同他的两个护卫赵玄衣和李不楚一同辑拿郭心堂。 这武元衡本是心术不正之人,热衷于功名利禄,而且嗜酒沾花不是个好人;而赵玄衣和李不楚同为此道中人,所以三人一拍既合,一路上饮酒做乐一样不少。他们都寄望拿了郭心堂回去领赏,完全没把郭心堂武功放眼里。三个虎视眈眈看着郭心堂,仿佛看着是一条砧板上任人宰杀的鱼,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这时一阵风吹,将地上枯叶吹得哗哗响。梧桐树叶硕大地展开,似乎要将这小巷天空遮个掩掩实实。树杈间袁承天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害怕惊扰了郭大哥。 郭心堂缓缓起身,向怀中摸索了一下。武元衡和赵玄衣、李不楚同时惊地后退一步,呛啷啷拔刀在手,作势便要动手。郭心堂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害怕了?放心我可不是私下放暗的小人!”他这一番话将这三个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原来这三个人都用过江湖不齿的下三滥手段杀害反清复明的好汉;所以三个人羞惭之后便有些恼怒。郭心堂手缓缓从怀中取出,是一个玉佩上面刻写:箫玉儿——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虽然她出手怡红院,但冰清玉洁,是个出污泥不染的女子。郭心堂早己下定决心用银子赎身出脱虎口,可是现下这个愿望再也实现不了。他忽地仰天长啸,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武元衡斥责道:“逆贼,杀害朝廷命官,己是罪在不赦;又胆敢吟反诗,更是罪上加罪。今个便让你见阎王。”武元衡己是急不可耐,便先发难。他手中刀迎风一摆,便分心向郭心堂刺去。其余李、赵二人更不落下挥刀而上。梧桐树上的袁承天看到这三人围攻郭大哥,心中忐忑不安,卑视三人行为,更替郭大哥担心,万一郭大哥有了什么不测,自己该如何?总不能让这三个恶人奸谋得逞,那岂不是大义难彰?我要帮郭大哥一把。他便静坐枝杈间冥思苦想如何应付现下的情况。 树下四个斗在一起,一时呼喝连声,刀声哗然。郭心堂毕竟之前受到官兵砍伤,精神不济,可是生死关头作不得马虎,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誓与这干奸贼周旋到底——死也要同归于尽。 百招过后,郭心堂己落下风。武元衡向赵、李二人使个眼色,要他们从后包抄,好让这郭心堂腹背受敌,应接不暇,露出破绽好一招击杀。郭心堂见了又岂不知三人奸计,心忖: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只有出奇不意杀了武元衡,李、赵二人自然便会乱了方寸,那时自己对付这两个人便容易多了。他见武元衡刀来,便略显迟钝了一下。扑地一下,正中左肩臂鲜血四溅。树上袁承天险些惊呼出声,可是生死之间不可以出声,那样将来谁为郭大哥报仇。他硬生生忍住,眼泪在眼眶中滴流流转了几转,他用衣袖擦去。 郭心堂中刀身向前扑,跌倒尘埃。武元衡见状大喜,挥刀向他头颅砍去:他要领赏,可不能让李、楚二人夺了头功。利益面前朋友之谊算什么,没有功名利禄来的实在。李、赵二人见状心中有气:这姓武真不是个东西,竟要吃独食。可是谁叫咱们技不如人,官职也没人家大:人家可是皇宫大内四大高手,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所以只有忍气吞声。 武元衡见赵、李二人并未前来争功,自是忌惮自己武功和地位。眼见刀到郭心堂脖颈,当场便要身首异处。可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郭心堂忽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手中忽地多了一对细细闪着幽光的蛾眉刺,以迅雷掩耳之势刺进武元衡的小腹。武元衡实未料到敌人竟以不可能之势击杀自己。他睁大眼晴,哑声道:“你……”。郭心堂一招得手,蛾眉刺一搅往外一带,竟硬生生带出一块肉,鲜血从腔中喷出。这一切只是旋踵之间的事。他往前走几步,扑倒尘埃,在地上扭动几下就此不活了。这一切将树上的袁承天惊得目瞪口呆,险些惊叫出声,还好他用手捂住嘴,才未发出声响,不然地话可要惊动下面的人了。 郭心堂见武元衡就此不活了。便向边一闪,向李、赵二人扑去。李不楚叫道:“来到好!”手中刀走偏锋本是斜削下盘,忽地中途变招反向上撩,竟是以出其不意,要将其制之死地而后快。赵玄衣也不闲着从侧边夹攻。郭心堂适才一役,己是用尽了全身之力,现下己是强弩之末,动作难免迟缓,臂上鲜血还在流。这样一来动作难免迟钝,微一楞神之间使被赵玄衣一刀砍中小腿。郭心堂吃痛扑通一声跌倒尘埃。李不楚见状大喜,跃身向郭心堂扑去。郭心堂岂能服输,用尽全力向旁滚去。赵玄衣足下一撑,身跃半空,身在半空一转一旋,挥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硬生生将郭心堂小腿斩断,鲜血如涌而出。李不楚也不甘人后,欺身而近挥刀向他头颅斩去,眼见郭心堂便命丧当场。忽地梧桐树上飞下一柄匕首向李不楚头脑射去——却原是树上袁承天见郭大哥要命丧当场,便从破靴中抽出匕首向李不楚这恶贼射去,全然不顾郭大哥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他要舍生救郭大哥,成功不成功另当别论,因为他怎么也不能让坏人得逞,杀了郭大哥;那样的话以后他既使活着也要愧疚一生,所以只有拚一拚,那样才不会留下遗憾!李不楚怎么也未料到梧桐树上竟有人,忙不迭甩头避开。他望了望梧桐树,枝叶茂盛全然看不到里面藏着什么高手?不过就其匕首掷来的力道,便觉得这人的劲道也只平平常常,所以他大喝一声,脚下一撑,身子跃向梧桐树,挥刀向袁承天所躲的地方砍去。 地上的郭心堂己是奄奄一息,眼见不活了。可是他不甘心,从怀中拿出一枚炮仗,用火石打燃奋力向空中掷去——这是昆仑派同门有难相援的求救信号,如果恰巧附近有昆仑派弟子自然可以出手相援,免受敌人杀戮。赵玄衣冷笑一声,说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昆仑弟子今日也要同门助拳?可惜郭心堂你执迷不悟,与复明社的逆党暗地勾连,公然与当今朝延为敌,也不想想当今天下是满清的天下,他们入主中原百年,根基己固,岂尔等乌合之众所能撼动?现在你后悔了吧!”郭心堂见这赵玄衣得意洋洋,大言不惭的样子,怒火中烧,嗄声道:“便是你们这干没有血性,认贼作父的人投靠清廷,才至使天下百姓蒙难。记得阎应元君殉国之时犹说: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阎义士与鞑子死拚到底。江阴十万义民与敌人同归于尽,这是何等的壮烈,何等英雄!岂是尔等所能比拟?” 赵玄衣把玩手中的刀,不以为然嗤笑道:“我从来不是英雄好汉,也不懂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汉人天下,鞑子天下;我只知道谁给我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我便认他为主子。”郭心堂斥责道:“便是有尔等这些不明是非的东西,甘为清廷爪牙,杀害同胞了无愧色。你们竟然忘了,这天下本来是汉人的天下,被异族夺了去,不思复我家国,偏偏自甘堕落,为虎作怅。唉,有人说:天道好还!可是这百多年来反清复明的英雄好汉,从未断绝,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从不放弃!我信终有一日可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孙中山先生推翻满清,创建民国之时便是此口号)”。 赵玄衣冷冷地看着他,不无揶揄道:“现在你性命都难保,还在这说什么反清复明,民族大义?也好,今儿个赵某人便送你一程!”刀起刀落,郭心堂己身临墙角避无可避,只有与敌人同归于尽,心想:四十年后依旧是条好汉! 赵玄衣这一刀结结实实砍在郭心堂肩头,只因用力过猛,刀嵌在骨头拔不出来。郭心堂痛得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赵玄衣满脸,一时他不辩东西。郭心堂趁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下刀来,往向一送插入赵玄衣小腹。他心想死也要与这恶贼同归于尽。赵玄衣怎么也未料到自己被对方一招制死。他们两个扑倒当地,郭心堂的右手依旧紧紧握住刀柄,死也不肯松开,这是何等的决心。 树上的袁承天见李不楚挥刀来斩,岂能就此授首,折了一个树枝抵当。李不楚身落一根粗壮的枝桠,挥刀将袁承天手中树枝斩作二截,刀并收势向前一递,分心便刺,作势要取袁承天性命,竟是心狠手辣,对一个孩子也不放过。 袁承天避无可避,总不能引颈受戮,但是要他赤手空拳对付身有武功之人也不可能,只有跃下梧桐树。这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生死有命! 他身子直坠下去,因为他不会武功,如果这样下去的话自是必死无疑。忽地远处一人吟唱道:“一手推开生死门,两脚踏翻尘世路。我今唱歌为先贤,不见昔年黄巢君。苍茫大地任沉浮!生平行止难定论。为国战争知是谁,尔是英雄谁是贼?”这人话毕己到切近,却原来是一道士,身着青袍,脸如满月,一幅和善可亲的模样。左手下垂,右手一把拂尘。他见这李不楚要对袁承天下杀手,岂能坐视不管。他跃身上前,右手拂尘交于左手,左手出招如电将下堕之势的袁承天提住衣领,这才免了性命之虞。袁承天实未料到有人出手救下自己,眼见地上郭心堂大哥己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与痛苦:原来人生的生死只是一刹那,不知活着是好,还是死去是好,活着是累,难道死去便开心么?那也未必,世间多少人努力前行,只为生存,在死生面前人皆有渴望生存,可是有些人为了大义情蹈死不顾,将浩然之气留于天地之间:有岳武穆为国尽忠,被奸臣冤杀不能报朝廷于万一,让南宋割土赔款金人朝廷;后有文少保一心保国被蒙古人擒拿,被囚大都不受敌人威逼利诱,最后就义大都,然而他的浩然永留后世,为后人所铭记怀念!便如郭心堂郭大哥的忠肝义胆,虽身死他地可是却个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比当年甲申之难中的卖主求荣的家伙不知强了多少倍。那些卖国贼,如吴三桂、洪承畴之流虽生前荣华富贵,可是死后却遗臭万年! 李不楚眼见大功告成,不料却被一道士坏了好事。他只好抽刀在手,斥道:“你是什么人?”这道士冷然道:“贫道昆仑末学赵相承是也!” 李不楚闻听噔噔倒退几步,这才稳住神,不无惊诧道:“道长可是昆仑掌门——江湖人称不老仙的。”这道士正是昆仑派掌门赵相承。今次也是机缘巧合,他今次下山去河南洛阳为五花门掌门人紫气东来李东阳贺六十岁大寿。——其实五花门在江湖中并不怎么出重,可是掌门人李东阳却是和赵相承异姓兄弟;那是二十年前赵相承还未入昆仑派,在江湖中藉藉无名,一次为人家护镖,被一干歹人砍伤,险些丧命,多亏这东阳拔刀相助才转危为安,为了报答李东阳赵相承便与他插土为香,结为异姓兄弟。后来赵相承投入昆仑派做了弟子,只因他为人正直不阿,努力上进,为人谦虚,很得掌门欢喜,后来掌门羽化便将这衣钵传于他。这些年只因身处西域昆仑,事务繁忙,无暇抽身前往中原与异姓的好兄弟一晤,今次正好是李东阳六十大寿,于是便带上昆仑派的九转返魂丹——这丹药可是经过了他七七四十九天所炼而成,身死之人吃下几乎可以起死回生。可见赵相承对这位异姓兄弟情深义重,这丹药可比金银珠宝强之太多了。 赵相承之所以人称“不老仙”,是指其容颜貌似孩童,实则己是中年之人,他只是修炼有法所以看上去似弱冠之年,不知底细之人便会误以为他是少年之人,实则己近五十,看上去依旧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样子。 赵相承稽首道:“苍天有好生之德,阁下多行杀戮实为不智。”李不楚道:“道长此言矣!自古都是弱肉强食,谁人又给你讲仁义道德。胜者王侯败者寇,现在是满清天下,与朝廷做对,下场可想而知。道长还是明哲保身,与光和尘才是正道!” 赵相承道:“如果天下人人皆如此,那么汉人恢复家国真的无望了。”李不楚看了看站在当地的袁承天,说道:“道长在下不懂什么恢复家国,反清复明,我只知道效忠当今,这便是在份内所为,其它一概不管。道长请将这孩子交给我。” 赵相承冷然一笑,道:“你还要为难这孩子?”李不楚道:“道长难道要管?”赵相承道:“管又何妨?”李不楚逍:“道长,这小孩子与逆党勾连,你还是少管的好。你不怕朝延治你罪?”赵相承道:“那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提步携带袁承天便欲离开这是非之地。李不楚见状大急,挥刀向赵相承砍去。赵相承冷哼一声,更不回顾,右手一圈一转然后向后打出,一阵劲风直吹得李不楚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可是他不死心,非要争一争。他见这赵相承内力如此之强,自己决非他的敌手,只有用奸使诈方可成功。他想到比处大喊:“道长留步,我有话说。”赵相承情知有诈却也不惧,停下脚步,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李不楚道:“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以防隔墙有耳,被别人听了去便不好。”赵相承冷哼一声心想看你使什么奸计。 李不楚道:“我听道上朋友说昆仑派的不传之秘《参商剑法》,落在了丐帮手中。”赵相承听他如此说,心中一动:这《参商剑法》己失去有年,一直是先师的心病,唯愿活着的时侯可以找回这剑谱,只是这多年来事与愿违,不能完他心愿;今次自己听闻剑谱下落,自是惊喜非常!不管传闻真与假,总比毫无音讯强的多! 第三章 同门相残 赵相承走近来,低头问李不楚道:“你说这剑谱落入丐帮手中,是丐帮帮主手中,还是他弟子门人手中?”李不楚道“似乎?……”忽地他神情一变,望着赵相承背后,脸上恐怖之极,似乎有了不可能的人和事将要发生。赵相承心中诧异,不觉转头后看,袁承天也跟着转过头去。 后面什么都没有?不好!赵相承情知有诈,自己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上了这恶贼的当! 李不楚趁此机会,身子向前冲,手中长刀前刺,扑地一下刺入赵相承小腹。赵相承反手一掌将他狠狠地拍出。李不楚身似断了线的风筝飞出两丈,余势不减撞倒土墙,这才倒地,张口喷出鲜血,头一扭就此不活了。袁承天适才听他们说话知道眼前这道人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门大派昆仑派掌门——人称不老仙赵相承;不觉心中起敬,便有加入门下的意愿。现在见赵掌门被李不楚这宵小之辈暗算,着实担心伤势如何? 他扶住赵相承,说道:“仙长你伤得怎样?”赵相承哈哈一笑,不以为然道:“这奸贼行使鬼计怎能害得我。我不妨事的。”他言罢用右手伸指点住肚脐之上一寸处任脉上水分穴与上二寸下脘穴与脐下阴交穴、气海穴与关元穴,这三个穴道相连,可以止住血往外涌,(注中医穴道治病古己有之,往往很是见效。小说中点穴止血只是小说家言,决不可信,只是虚构,不要采纳,受了创伤应立既就医,决不可延迟,以消毒止痛处理,缝合为是。)。 幸好这刀伤不是神阙穴——那是人体大穴,如果刺中非死难活,饶是如此,也是凶险万分。赵相承点住这几处穴道,血便见缓,从怀中取出止血金创药倒在创口上,又用布巾包扎。抬头看了看袁承天,见他虽衣衫破烂,但是遮不住他的俊逸,双目之中闪出傲气,小小年纪隐隐有岳峙渊嵉的气慨,将来定可环视宇宙,大地皆在我足下,虽不可说王者之气,也不比黄巢逊色多少——只因人的气质是天生与来的,是无法更改的。赵相承审视他半晌,心中暗暗喝了声彩,世间这样孩孑不多了,在逆境中勇敢向前而且不沮丧,永远有一颗坚强的心。 袁承天被赵相承看的不好意思,便怯生生问道:“仙长,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么?”赵相承以手抚摩袁承天的头顶,眼视前方,深深叹口气,说道:“方今天下沦于夷人之手,百姓倒悬,虎狼当道;汉人百姓苦难方深,又有汉人甘做汉奸,做了清廷的官,不思护我族人,反为虎作怅残害自己同胞。当年明史案牵连多少无辜文人学士,始作俑者便是归安县吴之荣,此案牵连甚广几逾千人,七十多人被斩,十四人被凌迟,惨烈异常!唉,我汉人为何如此可怜可悲,非是懦弱非是无血性,只是那些高官在坐的汉人官员从来不把满清当做夷狄,反而甘愿伏首为奴,真是为他人做嫁衣衫,反认他乡为故乡,不知何年何月明月还照我!” 袁承天小小年纪自然不知什么明史案、文字狱。历史上各朝各代的文字狱尤以乾隆年间为烈,以后便日渐宽松,亦是清延为了拢络汉人之心,施用怀柔之策,加以缓和民族矛盾,所以满汉之争便不似康、雍、乾年间你死我活,但是满清统治中国三百年间汉人志士仁义反清复明运动从未断绝,尤以太平天国为最,沉重打击清王朝还有侵略中国的外国洋人。 所从汉人看似温尔而雅,实则是勇猛无伦,只是先讲礼义为先,从不残民以逞,但是如若敌人视我为无物,得寸进尺,那么便会遭到汉人加倍偿还。赵相承自从下了昆仑山一路南行,但见沿路城市乡镇饿死饥民时有,房屋破败乞讨之人尽有;插草标卖儿的乡人也有,只见他们各各面有菜色,苦不堪言,不由得感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知何时才是太平之时。其间他也耳闻当今天子诛奸贼,发放赈灾粮食于民,尽行宽仁之道,只是被下面贪官污吏层层剥削,到了灾民手中万不得一,所以不知情的灾民便怨天尤道,对当今天子颇有微词,这也是人性使然。 赵相承多少也对这位满清皇帝有了些好感。可是当年师父曾告诉他前代掌门便是因反清复明而被清廷杀害,所以也只是一时感激,说到归顺于他那可做不到,因为他心中一直认为汉人现在是亡国,被关外夷人占了天下,将来一定可以光复汉人天下。 袁承天小小年纪自然不会有赵相承这般胸中丘壑,但是将未使不会,因为一个人只有在困难中才会磨炼坚强意志:正所谓,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所以人生一帆风顺未必是好事,一生??未必是坏事。 夜风凄冷,赵相承看着地上李不楚、赵玄衣、武元衡、还有弟子郭心堂的死尸,心中无限凄凉,仿佛有些迷失,不知所以然,喟叹道:“人生如朝露,来去皆无踪。生死两茫茫,初心在何处!”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将瓶塞打开,里面是水——化骨水——可以将人的尸体化作一滩血水,随风刮干,不留痕迹。他一一倒上,不一刻尸体上冒起黄烟,转眼间四个尸体全化作血水,风一起便会刮个干净,明天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发生死械斗,而且死了人。原来人生死不过一刹那,所以又何必纠结生前恩怨,人终究要死去! 袁承天见郭心堂大哥尸体化作血水,心有不忍,但是转念一想也对,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赵相承见袁承天不忍的神情,说道:“孩子,不要伤心难过,记住以后对敌人千万不可以有妇人之仁,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如盅!”袁承天似懂非懂,说道:“仙长,我以为世间还是好人多些,坏人少些,否则岂不世间人吃人?”赵相承道:“也许是吧。天不早,咱们走吧!” 他们在城中转了几转,觉得投客栈不妥,还是找了一座道观住下为是。好不容易在城东角有处破落的观宇,一个斑驳扁额上写“桃源观”。 经年累月字迹己很模糊,可见己无人住持了。赵相承踏步而进,袁承天随后而至。只见大殿中供奉一尊真武大帝,左手指天,右手拿剑似乎要斩尽天下奸佞之人,形容威严,只是很旧无人打理,身上满是灰尘,可是依旧怒视人间! 赵相承步入殿来,只见犹有一盏油灯燃着,里面还有灯油,看来这里还时不时有人来,大约都是居无定所之人。他见殿中一个蒲团,便打坐起来。他对袁承天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诉我?” 袁承天道:“我叫袁承天。”赵相承道:“很好,我今日收你为徒,入我昆仑派。你前面己有师兄师姊,轮到你便是七师弟。等到了昆仑派我再一一介绍给你。”当下赵相承便教袁承天如何打坐呼吸周天运气。 渐渐入境,袁承天仿佛入睡。一夜无话,第二日天明,赵相承携袁承天直奔洛阳,为义兄贺寿。 洛阳自古便是通都大邑,繁华非常。赵相承与袁承天入得洛阳,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贩夫走卒,各行各事,好一派锦绣繁华。 赵相承和袁承天在大街走道,心情愉快。赵相承心想:马上可以见到义兄五花门掌门紫气东来李东阳,心中不觉喜乐。袁承天见一位卖冰糖葫芦的老者,看见了便双眼出神,觉得很是好奇,见那一串串亮晶晶的东西渴望自己买上串;因为他这几年之中从未离开那个小镇,所以没有多少见识。赵相承见他巴巴地神情便知道少年人口馋,这也怨不得他,便掏出铜钱买了两串交到他手中,说道:“承天拿着。”袁承天道:“多谢师父”。师徒二人正行之间,忽见一个形容猥琐之人在人丛之中挤来撞去,神情惶恐,急急似落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赵相承一见便知此人不是好人。果然后面一个女子跑来,高喊有人打劫。 赵相承抬脚便追。那人见有人追来更加慌张,匆忙间从腰间拔出短刀向人群挥舞叫嚷道:“闪开,不然的话本大爷要杀人了。”人群忽拉闪出一条道,这贼人见状跑的更急。赵相承大喝道:“贼人那里跑?” 他纵跃之间到了那贼人身后。这人见状惊出一声冷汗,心想这下完了,可是就这样束手待擒,心有不甘,心想想这样容易抓到我休想。他忽地驻足当地,转身抄刀向身后的赵相承狠狠刺去,口中喝道:“去死吧”。赵相承见这毛贼如此嚣张,心想:手下决不留情。只见他长袖箕张,鼓劲真气扑地一下将这毛贼拍翻在地。这人欲待反抗。赵相承伸二指点他麻穴。他就此无法动弹。这时节那女子追到,狠狠踢了这毛贼一脚,骂道“狗贼,你真是没天良,我给爹买药的钱你也偷。”赵相承出手拦他道:“姑娘莫打伤他。”这女子这才收要打出去的拳头,狠狠道:“如果不是道长求情我非痛痛快快打你一顿不可,方消我心头之恨!”赵相承哈哈一笑,这才解了贼人穴道,说道:“把偷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姑娘。”这人只好乖乖交出偷人家的银子。姑娘千恩万谢别了赵相承给她爹买药去了。 赵相承看了一下地上跪着的贼人,道:“你可以走了,我不会拿你问官的;想来你也苦衷,不然不会挺而走险。唉!天下谁人不苦?好了,我不罚你,你走吧!”这人怎么也未想到这道长以德报怨,怔了怔。旁边围观的人便嚷嚷道:“道长心怀慈悲,你还不走。”这人这才以头碰地,道:“多谢道长之恩,小人王五德有生之年必不再做歹事,一定行善事做义举以谢道长今日之恩。” 赵相承以手托他道:“走吧!”这时人群外一个响亮声音道:“好。”声似撞钟,震的余人耳鼓嗡嗡,可见内力之强,是个练武之人。赵相承抬头一看,惊喜非常见来人正是日夜思念的结拜的义兄——紫气东来李东阳。只见李东阳神彩非常,金刀大马,气势不凡,仿佛犹胜往昔。他旁还有一个小孩不是别人正是袁承天——原来他们一进洛阳城便有门人弟子禀告于他。他便放下事务,匆匆赶来,远远便见赵相承去追贼人,便不相随,带着袁承天缓步而来——因为对付一个市井小贼对赵相承来说手到擒来,不费周章。 两个人一见如故,抱在一起,天真地像个两个久未重逢的小孩子,当下客套几句,便回五花门再绪寒暄。 五花门在江湖中难以与武当、少林、峨眉、崆峒、昆仑、点苍、青城等名门大派比肩,可是在洛阳城那可是人人皆知的大派,人称仁义赛孟尝——说得是这李东阳为人正派,急公好义,不喜与官府来往,因为看不得本地官员欺压百姓,所以从不与官府来往。 晚间,李东阳摆了丰盛酒席为赵相承洗尘,其间二弟李东尘也在座,神情不甚高兴,言语甚至有些年抵触。赵相承岂有不察觉,也不以为意,因为自已毕竟与他交际不深,也毫无情可言,所以便不怎么放在心上。酒过三巡,李东尘借故有事走开了。袁承天坐在赵相承身边,怎么都觉得李东尘不似他大哥李东阳光明磊落,只是自已是外人自然没有说话的份,况且自已身份有别,是个小孩子,还是不说为是。 第二日便是李东阳寿辰之日,贺客络绎不绝,熙熙攘攘,门庭若市,门人弟子还有管家忙里忙外招呼客人自不必说。时至中午,寿诞开始,各人入座。赵相承侧目间见座中有各派人士,东边是邙山派的弟子,掌门并未见场,其余都是小帮派人众,众人献罢寿礼入席。李东阳向众人来贺寿表示执意。 忽然厅外来嘈杂声,有个响亮的声音传来:“李大掌门今日大寿,怎么不通知在下,好备下寿礼?”话音落地一人已走入大厅,只见来人是个捕快,厅中众人自然认得这个不请自来的捕快是洛阳城中知县大人手下李捕快——李超群。李东阳心中诧异,因为与这李捕头从无交往,今日寿诞所来,必有所为。 李东阳快步迎上,笑道:“捕头大人光临,有失远迎,恕李某待客不周。”李超群则打个哈哈,皮笑肉不笑道:“那里,李掌门客气,阁下执本地武林牛耳,在下久仰大名,只是无缘相见,今日见门前车马络绎听人说是大寿,在下便厚了面皮不请自到,掌门毋怪。”李东阳便迎他入座吃杯水酒。李超群说不用。他忽话锋一转,问道:“李掌门可识得丁不言此人?”李东阳脸色变了变,道:“在下不识得。”在坐众人包括赵相承都吃了一惊,因为这李捕快口中的丁不言,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各地海捕公文朝廷缉拿重赏的反清复明组织——复明社的首脑之一,在他手下已有几个清廷官员,已今皇上震怒,已下诏书凡匿藏其人者则株连全家,所下人人知道这丁不言是个逆党;今日李捕快说出众人怎不惊讶。 李捕快道:“不对。李掌门你非但认识,而且你们还有来往,听说复明社逆党名册在你府上,而且你也加入了这复明社。”李东阳道:“这怎么可能,难道我利令智昏,犯了失心病不成?”李捕快目光一转,落在了李东尘身上,说道:“李二爷,你站出来说句话罢?”李东尘怯怯走出来,不敢看大哥的目光,因为他心虚。他说道:“大哥,你交出名册,李捕头说可以往不咎,可在县大人那求情,说一定还可领赏,何乐不为?”李东阳见是二弟出卖自已,重重顿足,斥道:“住嘴,我没有你这个二弟,没有骨气的东西,甘心做清廷走狗,莫说没有,便是有名册,我也不会交出,我宁可毁了它。” 李捕快听了不怒反笑,拍掌道:“好个大义凛然的好汉,可是掌门你死了不重要,你妻子儿女呢?要她们与你一起死,值得么?为了不相干的事?掌门莫要义气用事,三思而后行。”李东阳道:“不用,要杀随便,名册没有。”李捕快可有些挂不住,怒道:“李东阳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看……”他随手一指,厅外涌进一干捕快,持刀带械气势汹汹,看架式是随时要杀人的样子。后堂一片吵闹,不一刻只见夫人和公子被一干捕快押出,厅中众人任谁也不敢出头,因为与朝廷作对的后果可想而知。赵相承作势要起。李东阳将义兄按下,低声道:“赵兄这事人亳不相干,你不要出头,否则朝廷可不甘休。”赵相承道:“今日岂能任其宰割,莫如鱼死网破。” 这时李东尘道:“大哥,你何苦执迷不悟,复明社那干逆贼只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又能什么气候,你何搭上身家性命?听小弟一劝,还是交出名册,不但可以立功还可以挣个一官半爵,光耀门楣!”李东阳听他这一番气得一拍案子,怒道:“二弟,你以前不是这样子,何时变得如此无耻?”李东尘不以为然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哥你若执迷不悟,小弟在知县大人那也无法保你了。” 李东阳道:“好,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嗤地一声,李东阳将自己的衣袍扯去衣袖,抛在地上,道:“从今而后,你是你,我是我,不再是兄弟,各为其主,生死由命!”李东尘狠狠道:“你无情,休怪我无义,今日你不交出名册,我第一个便不答应!”李东阳道:“为了功名利禄,真是丧心命狂,无可救药!”李东尘不再说话,虎吼一声,便向李东阳杀去,敌人未发难,自家兄弟先自相残杀。客厅中众宾客谁也不敢出手,一则是人家兄弟之事,别人无权插手;二则李东阳勾结逆党,那可是株灭九族之事,任谁也不敢冒然出手。 李东尘手持双戟,在武林中使用铁戟的人很少,使用双戟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双戟不好使用,左右施展要求使用的人功底要好,否则使用双戟一不留意便会刺伤自已,所以这李东尘声名虽不如大哥响亮,可也非是泛泛之辈。两个人缠斗一起,开始李东阳念手足情深,并未下死手。可是李东尘利欲熏心,根本不顾及同胞之谊,处处下杀招,欲置乃兄于死地而后快。赵相承见李东尘出手狠辣,不顾及兄弟情谊,便要下场,可是又一想还是稍安毋躁,静观其变。 李捕头则按兵不动,看他们俩自相残杀。场中忽地有变,这李东尘终究不是李东阳对手,渐落下风,百招过后便见不敌,一不留神被李东阳夺去手中双戟,这下可失神了,被李东阳重重拍中双肩,扑倒在地。这李东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东阳心中后悔不迭,心想:自已出手重了杀了二弟,可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爹娘,心忖此处,便走上前,叫道:“二弟,怎样。”忽地一柄锐利无比短刀刺入李东阳小腹。李东尘狞笑道:“我的好大哥,你怎么不懂兵不厌诈的道理。”他抽回刀,鲜血从李东阳腹中流出。李东阳怎么也未料到自已的好兄弟行此奸计,长叹一声看向自已妻子儿女,流下泪。 被捕快押着李夫人和李公子大叫一声,挣脱束缚奔到李东阳身前,看着血流如柱的丈夫,夫人泣不成声。李公子年方八岁,口中叫道:“爹爹,你不要死,宁儿还要与你去邙山去玩。”李东阳缓口气,低声道:“宁儿,恐怕爹爹不行了,你以后……”话未完头一垂便眼见不活了。宁儿见爹爹死了,大声悲哭。李夫人抹了一把泪,看着李东尘:“二弟,你真好,为了荣华富贵,甘做朝廷鹰犬杀了一母同胞的大哥,你还有人心么?畜生也不如!” 李东尘被大嫂骂的心头火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起掌落拍中李夫人天灵盖,啪地一声,血溅当场。李夫人身子倒也随丈夫而去。这只是旋踵之间的事,赵相承迟疑间己发生,要出手相助已来不及,眼见义兄身死当场,悲痛心中,目中生火,要杀李东尘,可是转念一想不成,还是将来留给宁儿报这血海深仇吧。。 李捕头低头翻找名册,一无所获,又令手下四下翻找院落,依旧一无所获,便悻悻而去。李东尘自觉有愧,也灰溜溜随他们去了,厅中宾客四散而去。不一刻只剩下赵相承、袁承天还有李宁儿。赵相承走近,用手抚摩他头顶,道:“孩子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活;死者己矣,活者且坚强!”宁儿这才止住悲声,见血泊中娘亲与爹爹,不禁悲从中来。赵相承留下的仆人雇车马置了棺椁,盛殓赵东阳与夫人尸身安葬北邙山,此事己了,便带袁承天和宁儿乘马车回昆仑派,只是心中悔恨自己不能救下义兄性命,心中耿耿于怀。 第四章 昆仑门徒 第四章昆仑门徒 一路无话,无非车马兼程,风雨无阻。这日到了昆仑山脚,仰头只见这山巍巍耸立于天地之间,仰头不可仰视。昆仑山自古是万山之祖,横绵千里,山阴终年雪水不化,间有万年冰川,山形奇特,珍奇花木尽有,仿佛神仙境地。昆仑剑派玉虚宫坐落山腰玉指峰,四临沟壑,万丈之险,四壁刀削,人在峰边向下俯视便觉头晕目眩,一般人便难以自持,非身有武功之人方可神情自定,不以为是。 从山脚通往玉指峰有铁索相连,间有石阶,几达几千级,上下错落,陡峭异常,荆蒺锋芒刺人肌肤,山路湿滑,足下稍不留意,或者手握铁索不牢,难免跌入万丈峡谷之险,峡谷中雾气笼罩,间有沼泽,瘴气笼罩其间,凡人一旦吸入必死无异,所以上这玉指峰,武功泛泛之辈决难上去,也只有身有绝世武功之人才可登上。 只见这昆仑派掌门左手捉住袁承天腰带,右手携李宁儿,足上运动真力,脚不沾尘,一提气,运动丹田之力一路登上玉指峰,并不停留,一路行去,仿佛一只雄鹰,远远看去让人咂舌,可见这昆仑掌门武功之深,己非常人可比。山壁之上长满不知名的野花,散出香气。袁承天耳边呼呼风响,觉得仿佛腾云驾雾,眼睛不敢四下观看,心中只是忐忑不安,大气也不敢出;再看李宁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闭上双眼,任凭山风呼呼在耳边吹过,心中己是七上八下,难以定下来。 玉指峰玉虚宫宏伟壮观,层高十丈,飞檐瓦楞,红砖碧瓦,红柱楹联,左联:一剑飞来天外仙,三指笑看苍穹外,横额扁云:峻及于天。殿内碧砖流盈,光转耀眼,堂中墙上一张图像,一位束发道冠的瘦削道士,神情潇洒,不染尘埃,有出尘之态,仰首看青天,眉宇间有一种济世悲怀的悲天悯人的神色,是在可怜天下苍生苦,倒悬之中的黎民百姓多少流离失所,家园难归?虽然当今皇帝施行仁政,每有天灾人祸便拔款赈灾,缓和满汉之间的矛盾,可是奈何手下仍有宵小之辈行不法之事,让灾款据为已有,中饱私囊。这也是无法之事,皇帝毕必身在大内,也不能事事躬自亲为,所以他虽有历经图志的心,可是力有未逮,也是无可奈何。 这图像中道士便是赵相承的师父林正眠仙长,他生平最恨贪官污吏,如果让他撞上一并擒拿非死不活,决不放过。人都说道家心存善念,可是对待恶人决不可仁慈,你仁慈,不知恶人将来会害死多少好人,所以在林正眠道长看来杀恶人既是行善念。所以他在世时便教训弟子对恶人决不可以姑息迁就,勿放勿纵。 赵相承也深受师父影响,所以对满清朝廷没有好感,他尽自己所能杀贪官诛污吏,可是天下这样大,坏人怎么也死不完。 所以他常常对天长叹,心中郁郁,难以开心。林正眠道长时常不忘家国之恨,对赵相承说大明亡国百年,天下汉人百姓生活满清统治之下,仁人义士其间揭杆而起,反抗清廷,此起彼伏让满清皇帝忧心如焚不能安枕入睡。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这句话是林正眠教导门下弟子的,让他们心怀天下,济世苍生!世间芸芸众生,辛苦生存,可是世道艰难,也只有逆来顺受,正所谓天下苦秦久矣!奈何起义的民众屡屡失败,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多少人灰心丧气,意志消沉,有的易服出家、有的归隐山林不问世间恩仇,与大地同沉浮,无情的岁月消磨了多少英雄气概。可是赵相承不沉沦,因为他信迟早汉人可以将满清逐出中原,那时才是汉人扬眉吐气之时。 大地苍茫任沉浮……尔是英雄谁是贼?唐时黄巢今不在!生平行止难定论……一手推开生死门!这是前代一位抗清大英雄所写。他并未留下自己的名字,可是诗中那种苍凉的心态,英雄不得志的伤感,而今读来依旧血脉贲张,恨不能仰天长啸,以舒胸中块磊。读这诗直让人想见这位气慨远迈前代高人的前辈英雄。可是这位前辈英雄一生中嫉恶如仇,诛杀了不少汉奸败类,所以朝廷下严旨四处贴满海捕公文,公文的图像只是一个模糊样子,因为这多年毫无音讯。只因这位前辈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谁也没见过他的真容,自然拿他不到。 晚饭时赵相承向袁承天和李宁儿介绍了他们的师兄:一个瘦削少年,眉宇阴冷,看他都不正眼,似乎除了师父、师娘、师姊,余下的师弟他谁都看不起,性情高傲之极。赵相承也知自己的这位大弟子不近人情,可是也是无法,只因他是自己收养的弟子,所以只有事事迁就,心中有痛也不能说出来。他因为是大弟子,所以事事别人从来对他恭敬有加,下首依次是二师兄关俊杰、三师兄张松山、四师兄孟药房、五师兄赵同心,再下便是六师姐赵碧儿——赵相承的女儿。她从小便受娘亲溺爱,夫妇将之视若掌上明珠;要星星不给月亮,从不逆她性子;所以便养成了乘张的性子,任谁也不可以惹她不高兴——大师兄傅传书也不可以。有时傅传书还要忍着这位大小姐性子,讨她欢心。谁让人家长得好看,明眸皓齿,姣好容颜,瘦削的模样,仿佛弱不禁风,可是却让众师兄弟我见犹怜,纷纷献殷勤,赵相承见了也只有一笑走开,他还能怎样,总不成教训女儿女孩孑家要矜持!所以任她去吧!女孩家大了便不能管太多,毕竟少年人与长辈想法不一样,所以他心知肚明,只不说出。赵碧儿每每被众师兄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便洋洋自得,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每年七月七日是昆仑派弟子武术比较之日,看看谁武功精进,谁的武功退步。往年都是赵碧儿胜出,倒不是说她武功底蕴深厚,只是师兄弟都碍于师父的面子不好意思使出本领与师姊相争,否则她怎么可能年年胜出,无一败绩;尤其大师兄傅传书的武功可是师父嫡传,没有一点含糊,尽得昆仑武术之要,在武术造诣上几乎可以直追师父;可是武术比较之时他还要让 着小师妹,不知为何只要有一日不见师妹,便心中郁郁寡欢,整天都无精打彩,没有心思习武做功课。这次师父下山,山上一切事物交由他管理,他便可以亲近小师妹,早晚去师娘和小师妹的住处——晚月居请安问讯,每见到小师妹妩媚多姿,翩翩如仙子的模样便神不守舍,心猿意马,胡思乱想:有一日,娶得小师妹,那该是神仙日子,可是小师妹性情乘张,动不动使小性子,真让人受不了。可是每天早上功课教师兄们习练本派参商剑派,见到师妹白衣飘飘,冰雪玉肌总是忘情,还是三师弟张松山提醒他还要教下一路剑法时,他才如梦方醒,脸上发红,口中不说,心中自责,自己怎么老是走神,被师兄们看出私下要笑自己痴情,也许人家小师妹心中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这份情!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许! 赵碧儿冰雪聪明,岂又看不出大师兄的心思,可是说到喜欢又谈不到,她不喜欢师兄平昔对师弟们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样子,所以虽然大师兄处处顺着她的意思,可是她还是不喜欢师兄蛮横作为。有次两个人在山阴松竹林练剑,赵碧儿一个拿捏不住,身子向山石冲去,她欲扎马停下,奈何她小小年纪武功不到,定力不足,还是向那山石冲去,眼见得便要撞上,这一下如果撞非死既伤。傅传书见状心中大惊,撤手抛剑,足下一撑如一只大鹏鸟掠去,空中一个翻转,落在赵碧儿身前,顺水一抄将她揽在怀上,饶是如此这一冲之力还是带动他向前冲出。傅传书身子下沉,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双足足尖点地,嗤嗤在山石之上划出一道白烟,待停下来鞋底磨破,脚掌流血,可是他竟浑然不觉。眼中所见,心中所念全是师妹的模样。他的手揽住师妹的腰肢,肌肤相亲,竟有一种迷离的感觉。小师妹吹气如兰,竟让傅传书有一种一吻芳泽的念头。当他俊削的面庞低下去时,不料师妹甩手一记耳光将他从迷离神思中打回现实,只见她蛾眉倒竖,有些嗔怒。这时傅传书才觉自己失态,自古男女大防,圣人有言:男女授受不亲。自己怎么利令智昏,犯了大忌,难怪师妹生气。他心中一惊,不由双手松开,师妹跌落尘埃,只听师妹哎哟一声,可见这一下摔得不轻。 傅传书一时窘得羞愧难当,站在当场,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才好。上前扶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真是进退维谷。赵碧儿掸掸衣衫上的尘土,瞪了他一眼便狠狠而去,从此心中不免有了芥蒂。时过月余,风平浪静,师父并未过问小师妹为何受伤,显然是小师妹没有在师父面前告状,这一场风波也就这样过去了。两个人见面似乎生疏了许多,只是师兄妹之间的见面礼节少不了。傅传书见小师妹疏远自己,心中悔恨交加,只是心中在想以后谁也不可以亲近小师妹。众师弟都私下知道这位面冷的大师兄暗地里喜欢小师妹,任谁也不敢过分接近小师妹。傅传书见状,心中多少才安心了些。 今次晚饭之间,袁承天一眼便看出了大师兄傅传书为人面冷心傲、二师兄关俊杰看似木讷,实则机心百出、三师兄张松山唯唯喏喏,事无主见、四师兄孟药房五师兄赵同心则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师姊则是个性情乘张,心高气傲,矜持自许的人。他心想以后可要事事小心,步步留意,因为大师兄看自己的目光不存善意,似乎怪师父收了他们这两个师弟,当他听师父口中说起这李宁儿竟是朝廷逆党的儿子,心中便不高兴,心想师父怎么事到人迷,收留朝廷的命犯,祸患无穷,虽说昆仑派地处边陲,清廷鞭长莫及,可是朝廷一旦发兵,昆仑派终难幸免,自古民不与官斗,可是他又不敢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师父从来都不交际官府,心存反清复明大计。可是反清复明谈何容易,满人入主中原百年,根基已稳,满汉矛盾日渐缓和,当今天子不兴前代皇帝文字狱那样残酷,士人大夫只能风花雪夜,不谈故国前明,也不敢谈什么扬州十日那些惨案。当年扬州十日惨案民众死亡枕藉,光尸体便有八十万之巨,血流漂杵,哀鸿遍野,大地一片苍茫,(这些都有史料佐证如当时幸存者王秀楚《扬州十日记》,还有明末史学家计六奇的《南季明略》,不过《扬州十日记》更为详细,清末以前民众不知有扬州十日惨案,满清统治期间刻意隐瞒,直至辛亥革命前夕,方有志士仁人从海外带回,这也是为什么孙中山先生一定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原因所在。) 尤其席间看到袁承天心中更有气,因为他只是个小乞丐,何德何能成为昆仑派弟子,师父几时收徒弟这样随便,他平常可不是这作风,一向宁缺毋滥,难道这位袁师弟有什么惊人之处,这一时半刻倒看不出来,心中悻悻:将来定要寻个机会消遣他,否则我就不是昆仑派大师兄。赵碧儿见袁承天气宇不凡,年纪只比自己小四岁,可是却有不同寻常同龄人的气慨。 席散之后,赵相承让他们住在玉指峰东侧别院,那里松木青青,别有洞天。虽是个小小院落,可是却清幽安静,没有嘈杂声音,可以安心打坐练功课,不受外界所干挠。 赵相承见一切事务已了便回到自己的住所——玉虚宫西边的一处大院落。午夜时分,只有一两声夜枭鸣叫,除此无它。 李宁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惨死爹娘,便不由自主抽泣起来。袁承天便走来安慰他不要伤心,逝者已矣,活着且坚强。他们两个人都是苦命人,世间谁人不苦?每个人都做着一个坚强的梦!活着本就不易,为了明天,我们除了努力,还有什么? 第五章 雪山灵猫 李宁儿在袁承天安慰下沉沉入睡,这多天来一路北行,山路颠簸已经让人厌烦之极。所以现在总算安顿下来,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去上山打柴——这是每个入门弟子都要做得——为期是一年,旨在锻炼每个弟子意志与耐心。 袁承天和李宁儿年纪相仿,可是他的心智要比李宁儿坚强,因为在这几年乞讨之中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小小年纪之中便刻下了生存不易,唯有坚强的信念,不论在怎样艰苦环境中他也不会低头;可是反观李宁儿七年之中决少走出洛阳城,他没有被别人看不起的时侯,多数是师兄和管家的殷勤侍侯,他何曾有过在雪天中乞讨被人家追打的经历?何曾有过大雨天瑟瑟发抖躲在人家屋檐下避雨的感受?何曾有过饥肠辘辘,在旷野中与野猫共处的惊怖的经历?他没有同龄人的快乐,有的只有含悲忍痛地活着,似乎看不到前程与光明!可是他不妥协,他的内心还有傲骨,因为他信:将相王侯,宁有种乎?谁生下来也没有注定前程似锦,都是后天努力得来的。前朝开国皇帝不也做乞丐和僧人么?可是后来他还是做了开国皇帝! 他总是在深夜胡思乱想,今夜也不例外,心中有事情便睡不着。夜已二更,窗外中天一轮蓝澈澈的月,洒下清冷的光,一地白茫茫,仿佛罩了一层雪。现下虽已是六月,可是气候依旧冷。 袁承天推开木门,走出来,只见山石之旁一簇杜鹃花正开,艳丽之极,他走过去,伸手摘一枝,在那呆呆出神,想起爹娘的音容相貌,不由悲从中来,竟涰泣起来。虽然师父对自己好,可是大师兄他们看自己的眼光,透着成见。谁叫自己寄人篱下,也只有勉为其难,将来自己艺成之日便不留此地,不知为什么他对他们都觉得格格不入,无形之中有了隔阂。 一只有力的手掌拍了拍袁承天的肩臂,一个关心的声音传来:“阿天,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大师兄对你冷淡,你觉得委屈。唉!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谁叫他是我收养的弟子——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所以事事由他,只要不是做出太过头的话我都忍着。”这时赵相承叹口气,转头看月,负手背后,心事重重。 袁承天小小年纪也看出来师父定有难言之隐。袁承天道:“师父,弟子怎么会觉得委屈,只是初见生疏,时间久了便会和睦相处。师父你不必担心,弟子应付的来。”赵相承用手抚摸袁承天的头顶,会心一笑,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如果傅传书有他一半好那该多好啊?可惜这傅传书打小便目中无人,傲慢刚愎自用,自己也教异他为人要宽大胸怀,怎耐他左耳进右耳出,全当耳畔风,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全然辜负自己一片苦心。 赵相承道:“阿天明天早上你和宁儿上山砍柴一定小心在意,因为山上时常有雪豹和雪山灵猫出现,那灵猫倒也无所谓,它不会伤人,可怕的是雪豹和山狼,他们会袭击人,所以你们要小心在意,莫若为师将这烟光信号弹给你们以为防身之备,遇到危险,放出它们同门师兄看见便会出手相援。” 袁承天道:“不用了师父。弟子应付的了,在我乞讨生涯中有好几次都是与狼群对峙,最终还是弟子胜出,所以弟子不怕,师父尽可以放心。”赵相承见袁承天要凭自己实力,不愿授人以柄,也就不再勉强,说些勉励的话便回去了。 袁承天见师父走远,又待了一会儿,见月已西坠便回去。 李宁儿忽地梦呓道:“爹,娘,你们不可以这样走啊?这世间留下宁儿一个人好孤单好寂寞啊!”袁承天见他用手拍拍李宁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他和宁儿两个人都是没有爹娘的孩子,都是寄人篱下,孤苦可怜。师父虽然对他们好,可是师娘他们似乎对他们并不欢迎,似乎还有敌意,以后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也只有看天意,听人事了! 他低头之际见到宁儿幼稚的脸畔是两行清泪,那是思念父母的相思泪,要他这样年龄的孩子承受这锥心之痛,是不是很残忍,可是世间有些事情己无法改变。他为宁儿盖上被子,因为白天还好,晚上还有些冷,不注意的话容易受风寒,那样的话便会精神萎靡不振,腰酸腿痛,喉咙发痛,说不出的难受。他是有过这经历的,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因为衣衫单薄,受了风寒,身上发冷,头昏昏沉沉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在漆黑的夜中他一家挨一家找医馆,因为他真的不想这样死去,他想医馆中的仁慈大夫一定可以为他冶病的,因为那木牌上的“悬壶济世”的牌子总是油漆明亮,无时无刻不在昭示医者父母心,也许每个大夫都仁心仁术罢?他好不容易找到街边一家“济世医馆”屋檐下的那块“悬壶济世”的木牌在风雨中飘来摆去,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将它刮飞,那四个字仿佛没有以前光鲜了,在风吹日照之下,字迹模糊不堪,过不的便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字。他用小手拍打木门,好久,木门才吱吱打开,露出一张胖胖的脸,问袁承天深夜做什么?袁承天说明来意,这医馆大夫便问他有诊金没有。袁承天自然是没有。大夫一脸不屑,爱搭不理便要关门。袁承天苦苦哀求他,说他现在难受的要命,希望他救治一下,将来他讨了钱一定会给他的。 医馆大夫根本不理睬,他不信这个小乞丐会有钱,看到他寒碜的衣衫,破破烂烂,在风雨中来回扑啦啦飘摆不定,脚上的一双破布鞋,露出五个脚趾,浸在雨水中,竟不知痛。蓬乱的头发,看不出他的相貌如何?原来穷人家的孩子永远被人践踏!没有父母的呵护,别人才不会在乎你!这世界冷暖自知!最终他还是被医馆大夫赶出来,在街上流浪,最后还是在一位好心的阿婆照料好了起来。他不愿在阿婆家的待下去,因为见到阿婆也是家四壁空空如也,自己又怎么忍心打挠她,所以次日天刚蒙蒙亮便不辞而别,因为她怕阿婆知道了不让他走,所以便天未亮走了。他也知道阿婆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可是啊这世道容不下好人! 袁承天不知为什么看什么总是悲伤,总是少有快乐的时候,总在夜深人静时伤痛。他是个悲天悯人的人啊!看不得别人悲苦,尤其这个小兄弟——比自己也小不太的的李宁儿。他们都是悲苦人,有相同的苦难,不一样的身世与经历。今晚不知为何总是难眠,在床榻之间辗转反侧,想到自己这几年的苦难历程,泪水也禁不住流下来。可是啊!世间还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啊!自己这点痛又算什么? 他刚要入睡,忽然听到窗外索索发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翻身下床,推开窗户,只见外边地上有只动物在走动,仔细一看这不是一只猫么?只见它一身雪花皮毛,不带一点杂色,眼睛蓝汪汪,在深夜看来闪着杀光,让人不寒而栗!他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不就是师父口中的雪山灵猫么?它这是干什么?一定有所为。 袁承天悄悄推开木门,跟随在后。那雪山灵猫大概心有所系,只是往向走,更不回头。他们曲曲来到一处院落,来到一间房门前,那灵猫停下来,身子一弹跃在那木屋窗户之上,用利爪捅破窗纸,向里张望,还发出吱吱叫声,那是呼唤同伙的声音。 袁承天爬上株松柏树,向木屋张望,只见屋中一只大竹笼,中间有一个硕大的雪山灵猫,长有二尺,高有一尺半,两只眼睛蓝汪汪让人心中害怕。这只灵猫一定是雪山灵猫之王,看它体态形状不是凡物。它被囚竹笼中很是不甘,也是上下跳跃,用利爪去抓竹片,可是那厚厚的竹片是煮透浸了油的,光滑不留爪,所以它也是徒劳。袁承天见它的样子可怜,心想我怎样才能救它出来。 他正在树上筹划,不想树下有人走来。仔细一看是大师兄傅传书和二师兄关俊杰。傅传书来到木屋前,将门锁打开,二个人看了看那笼中的雪山灵猫,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在这挣扎,待三日后师门闭关,那便是你的死期。那时看你还猖狂?”关俊杰道:“说的对,谁让你咬伤了我大师兄,现在可后悔吧?”那灵猫见了这两个恶人得意洋洋,更加愤怒,身上雪白毛发十根根竖起,露出雪白长牙狠命向竹笼咬去,奈何不起作用,竹笼丝毫不受损。 关俊杰拍手哈哈笑道:“果然是个蠢物,等过了这几日杀了,大师兄咱们当作下酒菜,岂不快哉!”傅传书道:“二师弟说的对,我想这灵猫肉一定很好吃。”两个人说完哈哈大笑。竹笼中的灵猫似乎听懂他们说些什么,更加吱吱叫个不休。傅传书心头火起,打开竹笼,手提皮鞭狠狠向灵猫披头盖脸抽下。因为灵猫的后爪被一根大铁索锁住,所以只有在笼中活动,根本走不出,所以只有任人摆布。啪地一声,这一鞭抽在灵猫头上,一记血印便出现,鲜血流下,将雪白的毛发染成红色,可是它眼中没有惧色,只有愤恕,万物皆有灵性,何况这灵猫。适才跃在木窗之上的那只前来营救同伴的灵猫己隐身在屋顶,月光下可见它眼中有泪——是看到同伴受虐,流下伤心泪。 袁承天也是气得几乎要下来与他们理论,但是转念一想不可以,那样非但救不下灵猫,反而会坏了事。自己根本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对手,下去理论只有死路一条,只能智取不可强攻,想到此处心里平衡了些,不再急于求成,只有看准时出手,才能成功。他又稳住身形,透过枝叶向屋内窥视。 这傅传书又挥鞭抽打了几下,见这灵猫满身伤痕,己无力气挣扎,伏在竹笼。这时关俊杰道:“大师兄不要一时半刻杀了它,让它的受几天苦楚,以解咱们心头之恨。” 傅传书恨恨道:“不错,当日咱们捉它的,它不是咬伤咱们,二师弟你还差点失去一条手臂,亏我反应的好捉住你衣带,否则岂止手臂没了,简直连性命也要赔上,你说它可恶不可恶?”关俊杰道:“大师兄,天不早了,咱们走罢。”傅传书扔下皮鞭,二人转身出屋,锁了房门而去。屋中只剩下这只伤痕累累的灵猫。它几次挣扎站起,可又禁不住摔倒。它太虚弱,几天未进食,又加上方才傅传书一阵好打,更是雪上加霜。也许它此刻内心极度仇恨人类,它不知道为什么人类要打杀它们,它们根本没有招惹任何人,却被他们捕杀!它虽是生灵,一样有灵性。它也会反抗,它也有愤怒时侯。虽然它柔弱瘦小,可是并不代表它逆来顺受。天地之间生灵在生死存亡之际都会拚其全力一击,这是生命尊严的使然。 那只屋顶灵猫溜滑下来,跳至木窗向里面那只灵猫吱吱叫着。那竹笼中的本来奄奄一息的受伤灵猫见到伙伴来救自己,也拚其全力站起,无神的瞳孔放大,也拚命吱吱叫着,仿佛让同伴救自己脱此牢笼。木窗上的灵猫用利牙咬木窗,可是丝毫无用,因为这木屋是用这昆仑山上千年柏树所建,坚固异常。这柏树木质坚韧,全是因为昆仑地处边陲之地,一年之中夏季最短只有三个月,其它九个月全是寒风凛冽,冰冷刺骨,所以这柏树非比中原柏树。这只灵猫啃噬半天一无所用,似乎有些沮丧。 袁承天不敢大意悄无声息溜下树来,来到这木屋之前。那木窗上灵猫见有人来,嗤嗤爬上木屋。袁承天在木屋前端详,不知该如何打开这铁锁。忽然地上光亮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直是天无绝人之路,竟是一把钥匙,可不就是方才傅传书所使的钥匙。袁承天喜出望外,打开钥匙。当他走进木屋便闻到血腥,只见那灵猫己气息微弱,似乎不久便要死去。当袁承天打开竹笼,将铁锁打开之后,那灵猫并未站起攻击。它似乎感受到这个少年一身正气,脸上洋溢着春风一般气息,决不是恶人。所以当袁承天将它抱在怀中,它一动不动,并不反抗,它似乎知道袁承天是来救它的。那屋顶上的那只灵猫见袁承天抱着受伤的灵猫走出木屋,见到自己同伴并不挣扎,便知道这少年不会伤害它,所以远远跟随。 袁承天一手抱住受伤的灵猫,另一只手将木门锁好,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将钥匙抛掉为好,让傅传书他们找不到,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想到此处便将钥匙抛掉悬崖,这才转身回到住处。李宁儿还在沉睡。袁承天用热水清洗伤口,并给它了止血药,又将自己舍不得的点心给它吃。这灵猫闪动蓝澈澈的眼睛看着这位好心少年。 袁承天忙碌这半夜,觉得好累,长长打个哈欠,看着入睡的灵猫,心中说不出的无限喜乐;因为做了一件好事,可以挽救一个生命,在袁承天心中是个无量功德。他想明天傅传书见不到灵猫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子。他盖上被子酣然入睡。睡梦中见到娘亲。娘亲用手抚摸他的头顶,说好孩子,以后多行善事,娘亲在另一个世界也就安心。娘亲说完便走。袁承天依依不舍,用手扯住娘亲衣袖,苦苦哀求,娘你为什么这样狠心,让承天在这个世受苦,任谁都可以欺负,任谁都看不起,凄风苦雨的日子承天换够了,好想与爹娘一起走。娘亲忽地一变脸,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懦弱,你爹见了怕要生气了,我不管你了。袁承天拉住娘亲不放。娘亲甩手挣脱,远远走去。袁承天大声哭了起来。忽然有人推他。袁承天这才从梦中醒来,原来是好梦一场。李宁儿看着他,说道:“袁大哥,你见到爹娘了——咦”他见到地上木匣中那只硕大灵猫几乎惊叫出声。袁承天打个手势不让他出声,怕惊动别人。他将这一切原由说给李宁儿。李宁儿叹道:“师父怎么会收这样的徒弟。”袁承天道:“师弟,这事千万不可跟别人说起,否则咱们都要受牵连。”李宁儿连连答应。这一夜便如此过去了。 第六章 乾坤一指 山路崎岖,虽是夏季,可是昆仑山巅依旧是白雪覆盖,白日尤可,晚上依旧是冷气逼人。山石间长有荆蒺,那刺人肌肤的刺,只要一不留神便会刮到,热辣辣地痛。山道还残留动物尸体,现在只留下了横七竖八的骨头,尸体的肉已被天空中盘旋觅食的秃鹫啄食的一干二净。袁承天见状心生怜悯,世间尽多弱肉强食,谁也没有办法去阻止。也许这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世间的万物皆如此,人也不能例外,所以我们惟有坚强,别无他法。 李宁儿看到那些阴森森骨骼便心中害怕,便用手紧紧扯住袁承天的衣襟。袁承天见了,便安慰宁儿不要怕,有大哥在没事的。宁儿忐忑不安的心才安静下来。两个人深一脚高一脚向山中密林走走。 早上耀眼的光刺的人眼前晕眩,只有低头走路,在这蛮荒之地,孤寂少人的山上,心中莫名升起孤独感,有种高处不胜寒,与世隔绝的感觉,远离那尘嚣的中土,心中总该快乐,可是却没有,反而有些失落无着的感觉,有些不适应。他们两个人都有这种感受,也许是初来乍道,待时日久了也便适应了。 袁承天向密林看了一眼,走了进去,抽出板斧将枯树枝砍断,用树皮打了捆,交给宁儿让他先回去。宁儿不要,说要和他一同回去。袁承天一笑,说道:“傻孩子,咱们都是苦命人,何分彼此,不要推让了,快回去吧!好好休息。”宁儿见大哥这样说也不好坚持,便负了木柴下山去玉指峰玉壶宫六差。 袁承天适才忙了半天,汗水浸出,觉得心中有火,便解开棉袍散散热。他回头往下看,只见玉指峰在下,那玉虚宫在虚无飘渺的云海中,万丈阳光照耀在玉虚宫金顶之上,散出万道瑞光,让人心生敬畏,这真是神仙境地也,不二法天。他歇了一会儿,收回目光,转向这树林,又挥斧劈柴。忽地一声啸声传来,摄人心魄,让人心生惊怖。袁承天大惊,转头看见,只见一只雪豹正向他走来。 袁承天心中一惊,心中不住安慰自己千万不可以心惊,一定小心应付。 那雪豹渐渐奔起来,向着袁承天冲来。袁承天将手的板斧向那雪豹抛去。雪豹甩尾躲过,在地上划出一个长道。这下也划得不轻。袁承天趁机爬上身边那松树。雪豹见一击不成,吼叫一声又作势扑来。它用前爪抓住树木,往上爬动,动作竟是迅速已极。袁承天未曾想到这雪豹爬树这样了得,心中不禁大骇,只有往更高处攀爬。这只雪豹瞪着血红眼睛,看来它饿得不行,才拚命上树,似乎要志在必得。袁承天便手脚并用向更高处爬起。 这雪豹也是步步紧逼。这松树顶端枝条纤细,承重一个小孩尤可。这雪豹可是个体重二百斤,树枝乱颤。袁承天此时已爬到顶端树枝上,上下摇动,向下看万丈深渊,向上则是冰雪覆盖的刀削一般的峭壁,小鸟都难留足。雪豹看了一眼袁承天,忽地后腿一蹬,身子跃起,向他所在那松树枝扑去,它这是孤注一掷。可是终究差了半截,未能抓住树枝,身子向下坠去,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下面深谷传来,在四壁回荡。袁承天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向下溜去,不料脚碰到一枝回弹的松枝。将他直直向着那上方滑不留足的峭壁飞去。 这一下差点没把他吓死,身子眼见撞到积雪山壁,如果不出手,势必粉身碎骨。袁承天慌忙间抽出绑腿间的匕首,右手狠狠向冰雪插去,不料那冰雪轰隆塌了一块,峭壁间现出一个山洞,黑漆漆不见五指,而且阴气森森,让人感到肌肤生冷。 袁承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击之力竟将山壁撞塌,其实非是山壁不牢,而是山壁后是个山洞,只是经年累月的杂草树枝将其封住,加上大雪天下了大雪覆盖,远远看去与山体浑为一体,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这后面竟是个山洞。 袁承天稍停一片,让洞中秽气散出,才慢慢向里走。这时眼光可以适应这光线黑暗的洞。只见这山洞两壁光滑异常,显然之前是有人居住,用刀斧削平的——只是这人为什么要削平呢? 袁承天忽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栽倒。他稳住身形,用手一摸,冰冷生硬,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却要看看。这时才想起腰中的火折子,便取出来打亮。不亮则可,一亮直惊得他连连倒退。只见地上散落着一具骷髅,只见一个骷髅头滚在一旁,其它骨骼则散落其旁,衣服一见空气便瞬间成灰,先前洞未破空气不通尚可保持完整,现在却成灰末,其不远处还有一具瘦小的骨骼,是个女人的,头骨边还有金钗闪着光亮。袁承天心有不忍,将他们尸骨堆在一起,在洞中山石上刨了一坑,将其掩埋,又用手拍了拍山土,说道:“前辈,也不知道你生前怎样的仇人将你逼到此处伤害如此?人生也不过荣华富贵一场,生死谁能逃过,‘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全当漂流在异乡。”不知为什忽地袁承天想起书塾先生所念的这首诗,那时他并感受到什么切肤之痛;可是自从他随师父一路北来,但见道路市甸每有饿死的灾民,这才深切感受到生存不易!每个人的际遇不同,有人富贵有人穷,恶人荣华富贵一生,好人却一生穷困潦倒,饿死街头无人问?苍茫大地,那里是家? 外面的阳光直射进来,日头转南,正直直从上而下将这山洞照个通亮,一时间照得让人眼睛受不了。袁承天息了火折,这才发现地上一个楠木锦匣,并未上锁,是开着的,只见里面一本册子,册上字迹蒙了许的尘土。袁承天拿出,掸去尘土,只见册子上写着四个楷书字体“乾坤一指”。袁承天心中惊骇,因为在来这昆仑派的路上,师父便说起了昆仑派昔年的一件秘事:那是五十年前,昆仑派掌门人是林正眠道长,他是昆仑剑派不世出的武学奇材,将参商剑派改良成了气势直迫天下各个剑派的国殇剑法,在当年的武林盟主论剑,便有胜出的胜算,不料当场一位绰约如神仙的女孑打乱了这一切。她的出尘之态,肌肤如出水芙蓉,让当场众人惊呆,连这乾坤一指笑天下的林正眠道长也是怔怔出神,还是弟子偷偷扯了一下道袍,这林正眠道长才回过神来,面上一红,不觉心中自责,自己修道二十年,竟无法参破色既是空,无为正道,心存邪道,真是自愧不已。可是这女子的容颜也确实是个颠倒众生的不凡角色,任谁见了都想一亲芳泽,任谁也把持不住心猿意马,这也实在怪不得林正眠道长。 最终因为神不守舍的情况败给北溟剑派的林北海。林北海志得意满携夫人而去——也就是那位绰约如仙子的女子。林正眠暗自神伤,心想以林北海形状委琐,容貌平常怎娶得这天仙般的女子,这真是造化弄人,心中不忿,以至回至昆仑山无心练习功课,将自己的平生绝学英雄一指笑乾坤的乾坤一指,抛在一旁,无心练习。过不多日,他下山买草药,不意市集之上竟见到的林北海的夫人,只见她一个人踽踽独行,不见林北海。林正眠心下好奇,便尾随她到了一处破旧院落——这是一处久无人居的废宅,已经荒废很旧了,长草及腰,间有狐狸和野鼠在其中窜来跑去。这林夫人头罩面纱进了这废宅,在一座木头亭中坐下,唉声叹气,仿佛有无尽的怨悔。 林正眠窥伺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她身后,正了正衣冠,咳嗽一声,说道:“林夫人怎么一个人来此废宅不怕么?”林夫人转过窈窕的身姿,不无怨怅道:“′妾身与林北海已无瓜蔼,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以后山归山,水归水,我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咦!林掌门你怎么在这?”林正眠不无尴尬笑道:“我今次下山买草药,市镇之间见到夫人一个人独行怕有歹人暗算,所以便中尾随保护。”林夫人嗤嗤笑道:“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好怕的”。林正眠无言以对。这时一阵风起吹开林夫人的面纱,只见先前妩媚如花的脸现如比凹凸不平,变得狰狞可怖,一双眼珠凸出,在黑暗中看来甚是骇人。 林正眠不觉噔噔后退,只觉脖颈处冷嗖嗖,甚感意外。林夫人见到林正眠的神态,不由仰天格格笑了起来,仿佛夜枭甚是惊人,她说道:“林掌门我已不是三年前武林盟主会上的林夫人——那个如花似玉的林夫人已死了,现在的林夫人是真正的林夫人,是浴火重生的林夫人!世人只知以前的林夫人绝代风华,颠倒众生的人物;而今我已不是那个林夫人,人人见到我这幅模样大约要厌恶之极,因为世人只爱外表美好的东西,所以我便戴上面纱,这样便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余生自己独自过,不在贪恋红尘。”林正眠忽道:“你为什么这样自苦,世间有人在等,你不给他机会?”林夫人苦道:“怎么会?以前也许会有,而今我人不人,鬼不鬼的相貌,任谁也不会喜欢!”林正眠大声道:“不会的,市俗的人也许有,可是还有不为外貌如惑的人,我……”他忽地住口说不下去。林夫人幽幽道:“我知道当年你一见倾心,那时的我万众注目,可是现下我们不行的,你是一派掌门,前途无量,我怎么可以连累你。”林正眠紧紧握住林夫人纤纤玉手道:“我不在乎!我可以辞去昆仑派掌门,与你远走天涯。”林夫人热泪盈眶,伏在林正眠肩头哭泣起来?自此而后林正眠辞去掌门之位,与这林夫人不知所踪。连同那震烁古今的乾坤一指的秘笈也不知所踪,昆仑派之所以每况愈下,与此有莫大关系。此后门人弟子遍寻海内外,总不见其踪迹和音讯,以为他们扬帆出海去了海外仙山,赵相承总以为憾事,如果昆仑派有了乾坤一指那么足以与武当一争高下,天下武林盟主之位那也是唾手可得,可是天下尽有不如人意的事。 袁承天心想:这具男人骨骼定是那位当年不知所踪的林正眠道长——也就是自己的师祖。这女人骨骼不用说便是那位曾经风华满天下的林夫人。唉最悲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可是这林师祖也是个性情中人,敢恨敢爱的人,比之那些畏畏缩缩,害怕声名有污的人强的多了,因为一个人爱过就不悔。可是世间有多少不如意的事,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世间尽多劳雁纷飞,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袁承天将这《乾坤一指》秘笈拿起来,不易册中飘下一页纸张。他捡起来见上面是一个中年道人,神情肃然,左手剑诀,右手起剑;紧接着是挥剑前刺,依次而下,最后是收剑已毕。这定然是林师祖的国殇剑法。纸张中写有屈夫子的词《国殇》,这也是这套剑法名称由来。林正眠一生为复明反清事业,奈何响应者寥寥无几,因为天下多数人谁也不愿意舍身取义,虽有可是那能和清廷的八旗相抗衡,他也只有哀叹生不逢世,家国无望。可是他还是独创《国殇剑法》以传后人,不忘亡国之痛。谁想机缘巧合被袁承天撞见,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袁承天见日头转西,不觉已是午后,心想自己要回去了,不然师父可要着急了。他向这土堆磕了三个头,起身道:“师祖,你放心我会继承你的遗志,反清复明,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这时肚子不争气,咕噜噜作响,有些饥饿。他来到洞口往下望,觉得山壁光滑难以下去,不觉心头苦恼,又踅回来,无意间手肘碰到一块突出的山石,不觉有痛,山石竟向旁移动,露出一个洞口黑漆漆一路向下。却原来这山洞有秘道,否则再高的轻功也决难跃上这如刀削一般的峭壁。 袁承天一路而下,到了山洞出口,正是那密林。袁承天胡乱砍了些山柴负在肩头向玉虚宫而去。 第七章 昆仑之巅 众师兄见到狼狈不堪袁承天便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变故。袁承天一五一十将砍柴遇到雪豹的事说了一遍,只是将山洞中之事隐去不说。众人都感叹这位小师弟临危不惧,随机应变的本领。 忽然脚步声响,唧唧喳喳的声音便戛然而止。袁承天觉得诧异,回头看时见师娘向这边走来,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她旁边还有那个花枝招展的小师妹。 赵相承的夫人姓郑,闺名雨珊;人如其名,美丽绝世,更有这妩媚生花的女儿——赵碧儿。母女二人罗袜生尘,气质殊非人间所有。大师兄傅传书更足屏住呼息,目不转睛地怔怔然出神,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小师妹都有些魂不守舍,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燥动不安的心。如果有哪一天不见了小师妹,便有些难以为继,看什么,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仿佛这一生都不能够没有小师妹,否则自己可怎么活下去,所以任谁也不可以得到小师妹欢心,如果有谁胆敢讨得小师妹青眼相加,那么自己便横竖不答应,在他眼中小师妹只能属于他,别人谁也不可以亲近,便是因为他这种暴戾的脾气,使得一干师兄弟都退避三舍,加之师父和师娘处处卫护他,更让众师兄弟有口难言。赵碧儿也心知师兄对自己好,可是却对他没有丝毫的感觉,因为她顶讨厌师兄人前人后显威风,不知道收敛一下的作风。他时时刻刻以大师兄自持,除师父和师娘还有小师妹任谁他也不放在眼中,是个自傲自大,眼高于顶的家伙。虽然师弟们在他面前恭敬有加,可是背后却不齿他的种种恶行,只是迫于他的师兄地位所以只有逆来顺受,敢怒而不敢言。 袁承天见大师兄看着赵碧儿的眼神,便知道他喜欢这位小师妹。只是这大师兄傅传书并非良善之辈,凶顽异常,决不是师姐赵碧儿最佳人选!只是奇哉怪也,以师父之阅人无数,怎么单单让他做本派的大弟子,将来昆仑派的衣钵传人,他怎么能胜任?昆仑派可是千年以降的武林大派,在昔年声威丝毫不逊少林与武当、峨眉等派,只是新近式微,但它的底蕴深厚,假以时日,只要有一位宅心仁厚,肝胆热肠的昆仑弟子,一定可以重振昆仑派;反之则岌岌可危。以现在这种情形,这几位弟子殊非最佳人选,难道昆仑派后继无人么?决然不会,相信这一干弟子中一定会有人挺身而去,去光大本派。 郑夫人目光一转,说道:“你怎么这番模样?成何体统。”这时五师兄赵同心见这个衣衫破烂,满脸灰土的小师弟神游物外,怔在那里,不知心中想些什么,竟对师娘问话置若罔闻,便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低声提醒他,轻声道:“师娘问你话呢?”这时袁承天忙向师娘施了一礼,喃喃道:“弟子在山上砍柴不意碰上了雪豹,所以狼狈至此。”赵夫人嗯了一声,不再理会,携女儿去了别院。 傅传书见师娘走远,笑道:“师父需要闭关三个月,所以这三个月派中大小事务交由我处理。”他看了看袁承天的破衣破裤,肩臂露出大半截,脸上泥雪相和,更见不堪,不觉嗤地笑出声来。因为适才他见小师妹回眸一笑百媚生,觉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师妹这样好看,真想让时间静止那一刻,可是美好总是一刹那,一生的芳华掩不住一生的悲伤,也许世间没有一个人是快乐无忧,人生总充满无奈与悲伤,在尘世中任谁也不能逃脱,正是造化弄人,天意难违! 晚饭时李宁儿问袁承天师姐赵碧儿怎样?袁承天不明所以,怔怔然。宁儿笑着低声道:“我都看出来师姐对你有好感,你难道看不出来么?”袁承天道:“怎么可能,我出身寒微,大师姐怎么会对我好感。大师兄衣冠甚伟,相貌堂堂,众师兄都极力卫护他,也许将来昆仑派掌门就是他,他才是小师妹的不二人选。”宁儿道:“不是的!你难道看不出这大师兄可不是易与之辈,行事乖张,如果有一日他当了掌门,殊非善事。袁大哥,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小师妹对流露出是真情留恋,你不可从辜负她。”袁承天道:“宁儿你说错了。大师兄和师姐他们两个人自小在一块玩耍,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我又算什么呢?宁儿这种话以后千万莫说,因为大师兄听到又要起风波,师父闭关不理事务,师娘又处处向着这位大师兄,起了争执咱们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宁儿你要知道,现在咱们是寄人篱下,只有低头的份,那有资格与人家一争短长。这个世道从来如此,强者可以横行无忌,懦弱者只有受人宰割的份,唉!世道如此,我们能怎么样,去争只有以命相搏!”宁儿看着袁承天愤世嫉俗的模样,觉得这位袁大哥太过正直,不会圆滑委屈求全,这样的人在这世间根本容不下。宁儿道:“袁大哥,你也不要自怨自艾,也许事在人为。”袁承天收起他那悲天悯人的姿态,说道:“宁儿,你说大哥是不是又失态,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这样,与别人格格不入,是不是我太自以为是,处处与别人为难。”宁儿道:“袁大哥难道你不能改一下这脾气么?如果你总是这样,恐怕没几个女孩孑会喜欢的。” 袁承天默然道:“天性使然,是无法更改的,我也深知自己这毛病不好,可是总难改变,你教我个我好方法改一改这毛病。”宁儿掩口嗤嗤笑道:“将来或许有一个人可以改变你这直言不讳,事无所忌的性格。”袁承天道:“宁儿,说来听听,什么神情人物有这神通。”宁儿四下张望一下,收回眼神,见四下众师兄只顾埋头吃饭,谁也没有注意他们两个人。他才放下心,不紧不慢说道:“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袁大哥你怎么当局者迷?”袁承天道:“好兄弟,你不要卖关子好不好,这只有咱们兄弟俩,但说无妨。”宁儿看着袁大哥巴巴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他终究忍住没笑出来,说道:“将来依宁儿看,也只有咱们昆仑派大师姐才可以开导的了你,余人故且妄论。” 袁承天道:“宁儿,你怎么又胡说来着,如果这话传到师姐耳中,怕不打烂你的嘴——以后还是少说这无中生有的话。师姐知道还以为我对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宁儿笑道:“古人说‘窕窈淑女,君子好逑。你又有什么可好害怕的。”袁承天道:“宁儿,你要知道我从未对大师姐有什么想法,她神仙中的人物,岂是咱们可以仰视。”宁儿听袁大哥说这话很是不忿,气道:“人的出身低贱又怎么了?难道出身低就不可爱自己喜欢的人。袁大哥你又何必自悲自贱,为什么不可以勇敢去追求自己所喜欢的人?”袁承天道:“我没有这种想法。”宁儿道:“袁大哥,咱们走吧。你看大师兄他们都回去,独独咱们俩还在这。”袁承天抬头一看,果然偌大的饭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看来确实该走了,时间已经不早了。 在回去的路上都默默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他们回到住处,倒头便睡,忙碌一天实在累得不行。宁儿头一挨枕头便呼呼入睡。袁承天刚要就寝,忽地有人敲门。袁承天只好穿好衣服,上床开门。 门外站着竟然是师姐——赵碧儿。赵碧儿见这位小师弟,其实也不小了,不知所措的样子嫣然一笑,百媚生花,天上的月与星都失去了光彩,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赵碧儿见袁承天瘦削的面畔,大大的眼睛,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苦难历程,那样的苦只有他一个人抗,无人与他分担。他的忧郁,他的悲天悯人的正气是所有昆仑派弟子所没有的。他仿佛是一个孤独于这茫茫天地之间的英雄——是英雄便会有孤独,有孤独便会有寂寞,有寂寞便会有不为人道的伤心事,正所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天下谁不苦,此身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赵碧儿见袁承天的痴呆呆模样,不觉拍掌笑道:“师弟,你怎么了?发什么呆。”袁承天尴尬地低下头,不敢仰视这个美丽的女孩。他嗫嚅道:“大师姐,夜深了,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么?”赵碧儿侧耳听了听,觉得屋中有异,说道:“师弟,你屋中藏了什么东西?”袁承天道:“没有的师姐,你听错了,是山间吹的风。” 赵碧儿冷冷道:“师弟,你要记得,本派第三条门规‘忤逆师长,藏奸犯科’那可是要棍棒一百,逐出师门,永不得听用的。你要骗我么?你说出实情,我不会向大师兄告状,虽然他是大师兄,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反而有些讨厌他;可是见到你却欢喜起来,大抵是一见如故。仿佛在那里见过你,可是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不知为什么,我……”赵碧儿忽地住口,因为她发觉自己一时情不自禁说出心里话,赶忙打住,觉得有些窘迫,为了摆脱尴尬气氛,她抬足进了袁承天的屋中,只见一张木床上躺着李宁儿,呼呼入睡,雷打不醒。赵碧儿这才放下心来,坐在袁承天的床榻,向床下看去,黑暗中似乎有个东西在动。 袁承天见大师姐不请自来,不避男女之嫌,只好干搓手,嗫嚅说不出话。赵碧儿岂有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痴痴道:“咱们昆仑派从来不讲究世人那套什么男女不亲。师弟你说,床下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袁承天见实在隐瞒不了,只好以实相告,只是他隐去大师兄他们虐待灵猫之事,只说自己在山涧边撞到这只受伤的灵猫。 赵碧儿觉得有趣,便要他拿出灵猫见识一下这可爱的小东西,因为在她认知中这灵猫也下会太大。可是当灵猫出现在眼前,她还是骇了一跳,这个灵猫竟大的寻常,定是灵猫之中的王者,虽然瘦骨嶙峋,但是那夺人心魄的眼神,还是让人心中发凉。 赵碧儿伸手去抚摸它。它却倒退到袁承天身边。袁承天低头安抚它道:“她是我的大师姐,对你没恶意,让她摸一下好么?”这灵猫似乎听懂了袁承天的话,任由赵碧抚摸。赵碧儿看它一身雪白,仿佛一个雪毯,很是好玩,便巴巴地求袁承天自己要带回去养它。袁承天那敢答应。这两日时不时大师兄神情暴躁,一定是为了失去灵猫的事。他见师姐依依不舍的眼神,道:“大师姐,这灵猫通人性,它只有我在它才会吃东西,等待它伤好,长得肥肥壮壮,再交给你好不好?”赵碧儿也知自己一时半刻也养不好这灵猫,只有师弟可以,毕竟是他救下来的,它自然把这人视为主人,非他不属,非他不行。 晚风吹来,吹动赵碧儿的衣裙。她忽而悠悠道:“师弟,你可不可以随我上这昆仑之巅,天水之泉。”袁承天听师兄们私下说过那天水之泉边满是野生杜鹃花,这时正是开放的时侯,自是纷纷多彩。可是师父有言,昆仑派门人弟子决不可以私自上这昆仑之巅,如有违者逐出师门。便是因为这门人弟子便私下猜测这昆仑之巅毕竟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什么只有掌门一个人知道。 袁承天道:“师姐,那天水之泉可是本派禁地,是不可以随便去,咱们还是不去吧!”赵碧儿道:“没事,如果我爹知道了,我会承担一切,决不会让你受累。”袁承天见师姐决然的表情,也不好再加推托,便携师姐登上昆仑之巅。这玉虚宫本在山中的玉指峰,所以去昆仑之巅也不太远,清澈如水的月照着山石,发出清幽的光。两个人心有灵犀,踏着月色上昆仑,看赵碧儿玉颜皓齿,柔柔弱弱的模样,让袁承天心中怦然心动,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但是爱一个人却要全身心去护她一生周全,不得让人侵害。大抵世间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便心动不己,这是世间美好的事能存留在记忆中多久。袁承天忽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这一生一世如果能与赵碧儿这样走下去那该多好,可是人间的美梦总容易破碎,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和赵碧儿同行,虽山路岖崎,很是难走,可是并不觉得苦,反而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欢。碧蓝天空的月,挂在那里仿佛看着人世间快乐的男男女女,星星狡黠地看着人间。一路上的杜鹃花伴着他们两个人一路前行,两个快乐,无有猜疑的心,如果可以这样走下去,心不会疲惫,心不会累,如果可以携手那该多好。赵碧儿忽回头见到袁承天正痴痴然看着自己,那神情说不出的依恋。 赵碧儿见到这情形焉有不动心。袁承天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样子让人难以舍弃。不知为什么自从见到这位小师弟,冥冥之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要说在那里见过又实实在在说不上来,也许喜欢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只可惜月老偏偏牵错线,有情人难成眷属。月光洒在袁承天俊逸的脸,那种浩然正气由内而发,让人看了如此亲切可爱,有时他木讷不善言辞让人生恨,不通世务,不会巧言令色哄女孩子开心,仿佛一个实实在在木头人,可是他内心是肝胆热肠,他倔强不屈的脾气很难改去,有时他也想改一改这毛病,可是总是失败,大抵是江山易改,秉性难易。 昆仑之巅,虽也覆盖些许白雪,但是难掩春意昂然。天水之泉是一个很大的山顶湖泊,清可见底,月夜之中寂静无聊,有一种与世千古隔绝的况味。晚间湖中没有水鸟嬉戏,白天是有的。湖左边是一条山道,通往崖边,那里有一大片花海,满是盛开杜鹃花,姹紫嫣红,让人有些迷离感觉此处不是人间,而是天上。花海之中有一片空地,立有香冢,冢上是一丛丛杜鹃,冢前立有石碑上书:庄夫人梦蝶之香冢。 赵碧儿趋步进前,扑通跪下拜了几拜,说道:“娘亲你在那世还好么?碧儿这十年之中好想念你!”袁承天这时在站在她身后,心中诧异,道:“师姐,这是你娘香冢,她己不在人间了?可是今晚与你同行的不是你娘么?”赵碧儿收住伤心,道:“现在的娘亲不是我亲娘,是我爹后来娶过门的。我娘己去世十年,这十年之中我对她的想念从未断绝。有时会在梦中惊醒,枕巾湿了大半,别人以为我昆仑派掌门的女儿风光无限,可是内心的无奈谁也无法排除。”袁承天不由自主握住师姐柔弱无骨的手,道:“世间有我,你莫怕!”赵碧儿却不挣脱,看着袁承天大大有神,总是不苟言笑,伤感忧郁的脸道:“你答应我这一生一世不离开我?” 袁承天神思迷离,喃喃道:“大师姐你这样可爱,如若将来谁欺侮你,我定当以命相搏。”赵碧儿用手掩住袁承天的口,低羞道:“我不要你说这样话,只要每天能见到你我就开心。”袁承天呼息热烈,竟搬动碧儿的肩臂,要揽入怀中。赵碧儿心中跳动,并不相拒。在这个月明如夜,清静无为的山顶,两个人都有些忘情了。忽地夜色蒙蒙中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咳嗽声,在静静的夜中让两个人吃了一惊,慌忙分开,四下看去不见有人。两个人怀疑耳朵听错声音,可是适才那咳嗽之声明明是人发出,可是抬头不见有人,花树未动,四下静阒无人,便起身走出花海。 这时山顶起了风,吹动赵碧儿的衣裙,仿佛是一个白衣仙子在翩翩起舞。袁承天看了看中天的月,时候不早了,两个人离开这下山而去,此时彼此神情沉甸甸,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回首看,才发觉这昆仑之巅气象万千,云气缭绕,仿佛是仙山。 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回到住处,因为心有所骛,便不太关心身外之物。袁承天见宁儿依旧呼呼入睡,便挑了挑油灯,支颐想事。可是眼前脑海尽是赵碧儿的倩影,怎么也抺煞不了。 第八章 生杀予夺 不觉忽忽三月有余,大师兄则率领同门师兄弟操练本门的《参商剑法》。这袁承天因为在山洞中得到了《乾坤一指》,私下便在自己屋中偷偷习练,他本来天资聪慧,一点便通,这三个月来武功精进不少。宁儿却只学会了剑法的皮毛,至于剑诀一概忘个干净。他有时也恨自己不长进,老是学不会这剑法,看到师兄们出剑如风,剑招顺手而来,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反观自己只学会了几招简简单单的几招剑法,其它一概不会,便心中生闷气,心想:不知何时可报父母大仇。 袁承天见了便极力安慰他,说道武功之道不可心急,慢慢来总会成功。宁儿这才稍稍安静了些。这时那只灵猫伤己养好,只是不愿离他们而去,常常伴他们玩耍,如此日子也过得颇不寂寞。这其间赵碧儿也来看袁承天。自从那次昆仑之巅之行之后,袁承天每每见到赵碧儿便脸上红,不敢直视这大师姐。赵碧儿则不以为然,见到这小师弟依旧说说笑笑,而袁承天缄口多于说话。宁儿见这袁大哥这模样,笑得直打跌。赵碧儿便让袁承天出来,两个人在悬崖边栏杆坐下。赵碧儿幽幽道:“阿天,你怎么这几日郁郁寡欢。”这称呼是一个月前碧儿改称的,当时骇了袁承天一跳。赵碧儿见这吃惊的模样,不觉好笑,不管他承认与否,以后便这样称呼——只私下两个人的时候。袁承天这才放了心,他真怕大师姐当众叫他这名字,怕不大师兄傅传书要气得发疯。这些时日,袁承天便看出大师兄郁郁寡欢,一言不合便训斥师弟们功课不用功,有时迁怒于宁儿一点进步没有。袁承天知道大师兄之所以迁怒旁人因为这些时日赵碧玉与自己处处亲近,看在眼中,恨在心中,只是不敢在赵碧儿面前发作,心中不忿,便私下寻思有朝一日要找个借囗,狠狠惩罚袁承天不可,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怕没有时侯,总有机会,也让赵碧儿收敛一下,不要过于亲近袁承天。 这日午后,众师兄都已歇息,忽地玉虚宫东厢的执事道人撞响警事钟——这钟只是本派发生大事件才可以撞,否则是不能随便撞响的。袁承天和宁儿赶到玉虚宫大殿中,已见昆仑派弟子已聚全了,黑压压一片。殿中央站着一位年轻的公子,衣着华贵,气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一看就是官家公子,他的身边则是xz的密宗的衣钵传人——红智上人,武功可以说是深不可测,曾受到当今天子嘉许,所似身份非常,平昔别人对他恭敬有加,一是对他的武功认可,二是他身份尊崇,以至于他便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起来,全没把别人放在眼中。现在他眼神四下睥睨,嘴角冷冷发笑,浑没把昆仑放在眼中。 这年轻的公子看了一下昆仑派弟子,在殿中上首一位年轻道士,说道:“你们昆仑派的掌门赵相承怎么躲着不见本公子。”那上首年轻道士正是昆仑派掌门大弟子傅传书。他见这满人公子出言如此无状,便斥道:“大胆,家师的名讳也是你随口叫得的?”这满人公子傲然道:“叫又怎样?你知道本公子是谁么?”傅传书不以为然道:“这是昆仑派所辖的地方,不是朝廷的地方,岂由你放肆,如若再出言无状,休怪在下无情。”那红智上人踏前一步,大殿似乎都动了动,他用上了十成功力,要显示一下功夫,要让昆仑派众弟子们见识一下他xz密宗的功夫,旨在威摄威摄对方。他每走一步这地上便凹进过许,可见这红智上人武功上造诣着实不凡。傅传书见了暗暗心惊,这红智上人武与师父不分伯仲,自己下场难有胜算。师娘站在他身后,也是焦急不已,便是此七个弟子齐上也未必是这上人敌手,心下踌躇不已,不知如何才好。赵碧儿也是心急,此时正是爹爹闭关修道第三个月末,只要再过三个时辰,便功成圆满,参透天地太极阴阳之道,又可以创造出另一门绰绝的武功;可偏偏这当有贼人闯山挑事,真是可恶之极。她下意识右手按剑,只要情事一旦危机有变,他便会不顾一切去保护昆仑派声名不受损,那怕死了也在所不惜。 她无意转头只见袁承天也盯着那红智上人和那名公子。 红智上人看了看昆仑派众弟子,一略而过,目光却落在袁承天身上。只见这少年身材也不是特别高大,可是眉宇之间有王者之气,那俊逸的外表似乎有着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魄,他就静静站在那里有着别人所没有的气势。这少年假以时日不可限量,余者不足道哉。他看了一眼傅传书,说道:“你是赵掌门的大弟子傅传书吧?”傅传书稽首为礼称是。红智上人呵呵笑道:“你知道我身边这公子是谁么?告诉你也无妨,他便是伊犁将军府苏宁杰将军的大公子苏和泰。我们此行不为别事,乃是奉了皇上诏旨要封敕你们昆仑派,让赵掌门做统领西北边陲各派大首领,为朝廷所用,共击反清复明的江湖匪类。” 傅传书哈哈笑道:“上人此话差矣。我们昆仑从来不问俗务,少与江湖争斗。我们道家从来无为至上,和光同尘。所以朝廷美意不能从命。”红智上人上前一步,虎视眈眈,冷笑道:“当今天下不知有多少名门大派巴不得皇帝敕封;你却推辞,只怕不妥吧!不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在天下不是你们汉人天下,而大清天下,这一点你要明白。你们汉人不也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识趣为好,否则怎样那可不好说了。” 傅传书不受威胁,郎声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死而已,何必其它!”苏和泰见这傅传书威逼利诱不成,便说道:“你们不接受皇帝的敕封也行,只要胜得小爷。”傅传书道:“一言为定。”苏和泰一扬脸道:“驷马难追。”两个少年人四掌相击,立下誓言。 殿中一片肃静,大家屏住呼息看两个人比武过招。苏和泰并不谦让,虎吼一声双拳向傅传书面门打去。傅传书低头躲过,脚步一滑,转到苏和泰身后,随手拍出一掌,啪地一声正中背心。这一下得傅传书不但没想到,连大殿中昆仑派弟子都没想到这苏和泰如此不济,一招落败。袁承天也没想到这苏和泰如此无用,不过顺着他眼光发现端倪,只见他目视赵碧儿呆呆出神,竟忘了这是生死战场。赵碧儿也被看得不好意思,侧头看向别处。 这苏和泰心不守舍,中了傅传书一掌,身子向前跌去,眼见要跌个灰头土脸,这下可要丢苏大将军的脸。忽地一片红云掠来——是红智上人,他见这苏和泰眼见如花女孩子便走神,心中有气: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他丢人倒无所谓,我可怎么向苏宁杰将军交代。他只有下场救下苏和泰。 他伸右手捉住苏和泰肩臂,才止住他向前跌倒。他将苏和泰稳住,这才转身向傅传书攻来,此时他情急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这一路密宗大手印攻去,如狂风雷雨,催动殿中幔帐飞舞,有些定力浅的昆仑派弟孑都连连后退,可见这红智上人手下不留情义,势要催毁昆仑派。 傅传书对付苏和泰还行,可是一与这密宗大高手一交手便相形见拙,捉襟见肘,几次险险被拍中。殿中众人都为他暗暗担心。赵夫人见弟子要落败,这样一来便受朝廷要挟,做了清廷鹰犬,为害同道中人,实非所愿,不觉心中着急,可是也是无法,只有在那干着急。 红智上人打得性起,忽地一记重手印向傅传书天灵盖拍,这一下如若拍中非死不可。傅传书已退无可退,只有受戮。忽地一个人影跃过,不是别人正是赵碧儿,她怎心见大师兄丧命大手印掌下,便抽剑下场。长剑出鞘铮铮然,一道闪亮刺向这红智上人背心。这红智上人是何等人物,背后有人偷袭岂有不知,便舍弃傅传书,双掌回旋向背后抓去,竟不转头,他用上了空手夺白刃的绝技,真是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绰绝的武功,全没把后生晚辈放在眼中。 他一招拿住长剑,回手一振,直将那剑争在手中。一声娇斥,这 赵碧儿长剑被敌人夺去,并不跳出场外,反而挥掌向红智上人的背颈处天突、璇玑二穴拍去。如果击中他非骨断颈折,受伤倒地。这只是旋踵之间发生的事。容不得红智上人转身发招,只见他左腿踢出,啪啪正中赵碧儿腰肢。赵碧儿受招委顿于地。这时苏和泰大声道:“上人莫伤了她。”红智上人会心一笑道:“公子放心,我决不伤赵姑娘的。他岂有不知这苏和泰一进大殿便目注这赵碧儿,倾心于她。世间的事本如此,有时候爱一个人真的难以自拔,越陷越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世上之人谁也不可以逃脱。 红智上人伸手点了赵碧儿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这时赵夫人见爱女被制,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了,便抽剑下场。袁承天也知道纵是师娘下场也是不行,只有师父可以制得了这上人,可是师父一时半刻也赶不到,真是左右为难。红智上人见无人下场,看了看地上无力反抗的傅传书和赵碧儿冷笑一声道:“昆仑派也不过如此,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呵呵,可真是浪得虚名。”说罢弯腰便要携他二人而去。袁承天见了大怒,如果此獠得手,那么昆仑派从此在江湖上真真颜面无存了。他怒斥道:“上人且慢,让后生小子讨教几招。” 红智上人见是那个异于常人的少年,冷呵一声道:“好,我就陪你几招。”他不愿在后辈面前失了颜面,便先让袁承天出手。袁承天道声谢,脚走七星,掐诀北斗,眼视前方,左手一指点出,嗤嗤有声,一道无形的劲气向红智上人上额去。红智上人吃了一惊,心想:这莫不就是失传已久的昆仑绝学‘乾坤一指’,可是这姿式太过拙劣,劲气也不足,出招走式,似是而非;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再拖大,小心应付。殿中众人心下纳罕,怎么这位密宗大高手如此看重袁承天,难道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两个人一来一往,竟然五十招过后不分上下,这倒不是红智上人手下留情,而是这昆仑绝学‘乾坤一指’威力太过强大,如果练到第九重,那么天下罕有敌人,遑论这红智上人。袁承天这三个月中自己研练,初窥门径,只是不得要领,否则这红智上人可要灰头土脸,决然讨不到好处。 殿中除了红智上人见的识广,知道袁承天这一路指法是‘乾坤一指’,旁人一无所知,只是觉得这师弟平常也未见什么特异之处,不料今日对敌,举手投足颇有大家风范,平常可真小觑了他。连赵夫人也啧啧称奇,心想:自己下场,未必如他。看来这孩子是习武之材,心怀大度,前程未可限量。苏和泰见红智上人一时半刻拿袁承天不见,便中着急,喊道:“上人不必与这臭小子纠缠,兵不厌诈,行诡道。”袁承天没有读过书,不知这句话什么意思。可是红智上人却知道苏和泰要他暗算这后辈小子。只是自己身份尊崇怎么能使那江湖中下三滥的手段,所以并不加理会。 苏和泰见红智上人无动于衷,心下有气,心想:你自持身份,不愿暗算别人,我来。他身子一晃,跃入场中,双手齐扬,两道白雾向袁承天射去,袁承天向一边滚走,躲开烟雾,可是身后师兄弟们却没躲过,一个个中了这烟雾,迷晕当场。 红智上人左手捉住赵碧儿,右手抓住苏和泰,如大鹏鸟般掠出玉虚殿,便要下山。可是走来走去,反而越走越往山巅而去,原来这山道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内有阴阳互转,乾坤倒悬,上山容易下山难。因为赵相承也想到将来有一日与朝廷为敌,那么昆仑派毕竟难以与敌人抗衡,所以便布下机关,让他们有来无回,无路可回去,只有从山中纵身而下,别无它法。这红智上人自然不懂阴阳八卦之理,所以竟而一路登上昆仑绝顶,来到天水之泉。袁承天知道那山林中密道可以通到昆仑绝顶——天水之泉,所以他毫不费力便到绝顶,而红智上人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都快走不动了。当袁承天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气定神闲,便惊诧不异,叫道:“小子,你的内力如此之强,让我自愧不如啊?” 袁承天自然不会坦诚相告,因为他还挟持着大师姐,所以不会告诉他真相。这时袁承天义正辞严说道:“上人,你是密宗高手,何苦助纣为虐,杀害天下生灵呢?人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多行善事方为正道,天下之道,顺民者亡,顺民者昌;虽然现在是满清天下,可是未使不是汉人天下,汉人虽也懦弱,终要复国!”红智上人瞪大眼睛,不信这少年人说出这一番道理,似乎无可反驳。 袁承天来到红智上人身前,苏和泰挥拳打去。袁承天一指点出,嗤地一声,苏和泰衣袖被截去半边,嗤地又一指,正中他眉心。苏和泰晕眩倒地,动弹不得,直直看着袁承天,以为他要下杀手,心中甚是惊恐,因为他不想死,可是现在看这情形,生杀予夺全在袁承天一念之间。 红智上人放下赵碧儿,道:“你不可以伤害苏公子,他爹可是伊犁将军府的大将军,坐镇全疆,手握众兵,你三思后行。”袁承天见他紧张的模样觉得好笑,说道:“现在不是你说了算,生杀全在我手,由不得你;——不过我们道家以天下苍生为念,我不杀你们,你们可以走了,我会传下讯息让我师兄带你们下山,否则你们一辈子也走不出昆仑剑派。”袁承天背负赵碧儿从密道下了山巅。 红智上人下到玉虚宫,在一名昆仑派弟子带领下才下了昆仑派,一路心中莫名烦恼,这次本指望一战成功,怎成想却铩羽而归,一路在马上思想如何向苏宁杰大将军解说。 袁承天背负赵碧儿从密道下到山林山口,已是累得不行。他解开赵碧儿穴道。赵碧儿筋骨麻林,活动好一会才恢复,向前走两步,不料足下一软,便要栽倒。袁承天看见不对,抄手将赵碧儿揽于怀中,忽觉不对,慌忙中撤手。赵碧儿实实在在摔倒在草地上,因为地上青草颇厚,才不至于摔伤。赵碧儿嗔道:“我是老虎么?这样骇人,扶我起来。”袁承天见赵碧儿柔弱无骨的样子,心中一动,便扶她起来,坐在一块青石上,倚在袁承天肩头。袁承天也不敢违拗。 赵碧儿看袁承天俊逸的脸,那大大眼睛闪出深蓝的光。他的呼息,他的胸怀,让她无法放弃。不知为什么,一时不见这位小师弟,便心中难受,见到这小师弟欢喜无限,难道世上男男女女都这样么?真怕有一天和这师弟,不知以后该如何自处。 袁承天用手抚动碧儿长发,两个人有些忘情了。袁承天低下头要去吻这个师姐,可是忽然打住,不可以,这位师姐冰清玉洁,不可以。他抬头看日头转西,已是向晚时分,只见西边天空中火烧云气象万千。他重重叹了气,看了看似乎要睡着的师姐。他真得不忍心唤醒她。她的美丽睫毛仿佛婴儿那纯洁的无暇,好想这一辈子就这样相拥到天涯莫分离! 第九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风清日白,凉风袭人面,只是蓑草枯杨,这山林中已颇显凄凉。赵碧儿枕着袁承天的腿上,仰看他俊逸的脸,他总是那种冷默不苟言笑,没有同龄人的快乐,总是忧郁愁苦,少有活泼开心的时候。可是赵碧儿偏偏喜欢他这个样子,仿佛这一生都无法舍却,因为一旦舍弃一个人,往后余生再也找不回。 袁承天觉得不自在,可是也不敢挪动大师姐——其实他内心也十分渴望这样,此时此刻赵碧儿已没有了矝持的样子,只是这样痴痴看自己。 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笑我应如是。不知为什么袁承天忽然想起这句诗。在这自由呼吸,快乐无处不在的地方,两个人相处简单快乐,仿佛家国情仇都可以抛之不理。管它世间俗务干嘛,只要两个人开心就好。远处传来晚鸦归林,夕阳遍染层林,仿佛哪边有洞箫吹动,伴的一首《洞仙歌》,清越的底气充满胸间,洞箫清越之音远远传来,让人直觉得心中块垒一消而散,愁苦仿佛不是人间所有。赵碧儿蓦然起身,惊喜道:“这是爹爹的声音,对了我差点忘了,今天是我爹出关的日子,咱们赶快回去吧!”这时袁承天起身,道:“师姐你可以走吧!我便不背负你下山了,免得师兄见了,节外生枝。”赵碧儿嘻嘻笑道:“你怎么老是这样循规蹈矩,难道要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袁承天道:“我可没那定力,不过还好我没有对师姐你怎样。” 赵碧儿道:“你还自以为是,其实你内心不是这样想的,恐怕是想与人家长相厮守不分离。”袁承天脸一红,喃喃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天下百姓倒悬苦!”赵碧儿道:“你怎么老是悲天悯天,你又不是大英雄,你拯救得了这天下苍生?”袁承天道:“也许我不能够,可是如果人人都觉得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我们都沉默不去争取,那么天下永远是满清的天下,师姐你觉得呢?” 赵碧儿抬头看苍穹道:“人生不过三万六千场。爹爹时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反清复明的仁人义士前仆后继,总不见成功,岂非天数使然?当时不懂,后来想想也许是吧!清廷气数未尽,我们一切都是徒劳。” 袁承天道:“可是我辈还要前行,不能让乾坤倒悬,民众流离失所。尽自己微薄之力。”赵碧儿道:“咱们走吧!不然我爹爹真要找来了,岂不难堪?”两个人回转玉虚宫,只见赵相承正在向傅传书问事。 赵相承出关见殿中石砖下沉,柱子上有手掌拍过痕迹,幔帐也撤扯一片片,便知本派遭遇强敌,便召来傅传书一干弟子问明前因后果。当他得知真相,气得重重拍了一下书案,愤然道:“蛮夷踏破我河山,当年的烧杀抢掠还未清算,今日又想拉拢我昆仑派为虎作伥,他们真是痴心妄想。我昆仑派门人弟子向来堂堂正正,不与官府为伍。传书你在师父闭关之际处理这件大事很好,不枉师父一番苦心孤诣的教导于你,民族大义什么时侯都不可以违背,只可惜当年明亡之际出了汉奸,洪承畴、吴三桂之流,他们不思报君主于万一,反而引狼入室,夺了天下,你说可恶不可恶。”正当此时赵碧儿和袁承天双双走入大殿,正听到赵相承说到义愤填膺,血脉贲张之际。 傅传书侧头之际见到袁承天他们二个人走进大殿,心中仿佛被大铁椎重重击打了一下,痛苦的几乎要哭出来,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只想将这个入门不到半年的小师弟拿来重重责罚,要他在师兄弟面前颜面无存,要他难堪,要他这一生都生不如死。可是这只是他的臆想,当他从迷离幻想回到现实,见到赵碧儿看袁承天的神情,是那样依恋,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痒的。他觉得他尊严地位受到这个小师弟挑衅,自己一定想个办法治治他,否则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帮中众师弟面前立威,只怕那干师弟们私下嘲笑自己懦弱,小师妹被别人夺了去,却无动于衷。自己情何以堪,不错,一有机会便要他尝尝我的手段,否则他也不知马王爷三只眼。 赵相承处理完本派事务,让众弟子散去,只留下了赵碧儿。赵碧儿不知此是何意。赵相承道:“碧儿,我见你和承天一起回来,很是诧异。你是被红智上人捉上昆仑之巅,本来我处理完事务便要上山去救你们。你们怎而自行下山,而红智上人他们却狼狈不堪,灰溜溜下山去了,其中必有隐情,碧儿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红智上人不是你袁师弟的敌手,倘或另有隐情。” 赵碧儿道:“爹,我们是从密道上山,毫不废力,事半功倍。而那红智上人在山路迷道,他不知昆仑派山上机关阴阳迷阵,便越走越往上走,不由自主上了山巅。枉他一代宗师,也在昆仑派前栽跟头,爹,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们以逸代劳,当然胜券在握,这红智上人和苏和泰铩羽而归,以后看他还敢嚣张不?”赵相承道:“不错,我们昆仑派向来以德报怨,以天下苍生为念。不错,承天处理这件事很洽当,也许……”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自是说本派事务交给他才是最佳人选,可是选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在他心底处还是传传书为上上之选,——虽然他为人心胸狭隘,行事偏激,可是那是故人之子,说什么也不可以辜负那位故人。想到那位梦里醒来都念念不忘的故人,心中悲痛不已,因为人生没有来世,所以只有今生拥有才是快乐,否则一切都是空。人人都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痛苦,只有一个人隐藏在心底处,不知何年才可解脱。尘世中的人都执着一个梦,明明知道不可以,还非要去勉强。当他见到女儿看袁承天的神情,已知她已此情深种。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赵碧儿从玉虚宫出来,只见中天一轮圆月,仿佛离得很近,伸手就可摘下来,放在手心把玩。过了几日,午饭后无事,赵碧儿一个人来到玉指峰山阴一片松林边,想好好闲坐一会。忽地背后一个声音传来,叫道:“师妹,你看我给你捉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是大师兄傅传书的声音。赵碧儿回头果见傅传书远远走来,手中拿住一只吱吱叫得小东西,只隐隐见它胖胖地可爱。待傅传书走近,这才看清楚是一只当地人叫做哈拉的小动物(其实就是旱獭)。长得胖胖的,爪子像极小孩子手掌,通常被人抓住会用前爪作揖,吱吱求情,山里人多不伤害它,只是它也有可恶之处,专会在草地田间打洞,吃草木和粮食,所以对它既恨又爱。又实在拿它没办法,有时候捉来放在铁笼中玩耍。 赵碧儿道:“我还以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不就是个哈拉么?”傅传书道:“不错,师妹你眼光真好,一眼便识出这小东西。先前我捉住过一只天山雪猫,它的体形跟人一般大,很懂人性,我捉了放在屋中。不知怎么回事给它走脱了,不然那才叫好玩。师妹,你现下无事,咱们去雪峰顶捉雪鸡好么?”赵碧儿摇摇头说道:“自从那个苏和泰和红智上人这干奸人胡来,搅得人人心神不宁,我这几日头痛,怕是染了风寒,腰酸腿痛的,心中难受不已,走路都有些吃不消。”傅传书见自己一番好意被师妹拒绝,心中不快,心想明明昨天晚间还和袁承天手挽手去玉指峰下落山雁去练习剑法,言笑宴宴,好不欢喜,只当我不知道。现在连我这个大师兄也不放在眼中了,这一切全是袁承天小子作的崇,真是可恶之极。本来以前他未来之前,一切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小师妹从无违拗过我。我们一起练本派的《参商剑法》,那是何等惬意,不料这姓袁的小子到来便获得小师妹欢心,师父似乎也看重他,只师娘不太喜欢。有些师弟们也暗地里鼓噪,以为这姓袁的小子可以制衡,可是你们高兴的太早了。别以为我拿他没有办法。只是我不愿意出此一下策,只要此计一出,便让小师妹伤心欲绝,袁承天这小子身败命裂,无颜留在昆仑派,师父知道则会将其逐出师门,永不得听用,只是这手段辣了些,可是为了不让他得到小师妹,也只有出此下策,别无它法了。想到此,不由得意地笑了。 赵碧儿无端见他在那发出冷笑,觉得心中一颤,她知这位大师兄可是个刚愎自用的人,眼中容不下别人。 这时,山风吹来,吹动松林,沟壑四响,几只山鸟扑愣愣飞过。傅传书飞身跃在半空,右手出,左手抓将一只鸟儿握住手中,那鸟发出叽叽哀鸣。他身子落地,看着赵碧儿,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这鸟儿是小师妹,——不,自己怎么升起这样邪念,小师妹可是个百媚千娇的女孩子,要人去呵护,怎么可以去伤害呢?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纵使将来小师妹另有意中人,自己也不可以加害小师妹,她永远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如果世上没有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碧儿见傅传书手中的鸟儿吱吱哀鸣的可怜,便说道:“大师兄,你放了它好么?”傅传书见小师妹哀求自己自然心中欢喜万分。他看着小师妹的俊俏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无限喜乐,好想与她这一生都结伴相行,莫分离,否则往后余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独活这世上,原来喜欢一个人好辛苦,有时候得不到千思万想,得到时又惘然若失,世间的得失原本就难分清,也不知心底是爱是恨,孰不知此生不过一场梦,三万六千场,谁是清醒谁又痴浊,谁人又分得清。苍茫大地之间还有多少恨事。也许曾经得不到是对,得到又失落许多,仰首看青天之外,情海无缘,恨事连连,我们还有什么办法,也许只有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远我们而去,身后只留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傅传书伸开手掌,那鸟展翅高飞,不忘回头看一眼赵碧儿,那情形似乎感谢她而不是他傅传书。赵碧儿坐在一块青石上,看松林海涛,风啸其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受。地上的虫蚁忙忙碌碌,只为生存,世间的人何尝不是如此? 傅传书来到赵碧儿身后,说道:“师妹,你知道我们从小玩到大,一直都很好,可是新近你好像性格大变,大不如从前温雅可人;——是不是因为姓袁的小子——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师妹,你不睬我,我伤心的要死。你难道不知道我心中一直是深爱着你的。为了你我可以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我的生命中决然不能没有你,你难道不明白。师妹听我一句话,让我们之间的隔阂化解,从新来过好么?” 赵碧儿似乎不为所动,她轻轻叹口气,说道:“也许以前可以,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心中满是他,你要我放弃,我真的做不到。喜欢一个人好难,师兄你不要迫我好不好,我……我现在只想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中难受,你不要迫我好不好。” 傅传书吼道:“碧儿,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难道不如他——他上山之前还是个人见人厌,毫无出息的小乞丐,现在他可长精神,自以为是,不将我放在眼中,你们也任由他来,合起伙来欺负我,以为报昔年之仇,可是我那是情不得已,才下恨手,你们竟记起仇来啦?”赵碧儿抬头道:“你情非得已,师弟们平昔稍不如你意,你便横加指责,做功课便给他们来得重些,你恐怕忘了那个小师弟因与你一言不合,你让他将那整整一个柴房中的木柴一夜之间劈完,结果第二日早上他便咯血不断,还是我爹出手救治了他,他都不敢说出是你要他将整屋木柴劈完,他是在卫护你这个大师兄,否则何至于此。难道这也是你情非得已。大师兄你先前也不是这样子,为什么现在要步步紧逼。难道他们也威胁到你地位了么?你这样不近人情,谁还会亲近你尊敬你呢?” 傅传书此时心中不忿道:“我就是要这样做,否则我以后要怎样立威,谁还会尊敬我这个大师兄。可是我对你一片真心,小师妹你不可以弃我于不顾,他们在我眼中又算得什么,只要你好,我谁都不在乎?” 赵碧儿劝道:“师兄你不可以这样。咱们昆仑派师兄弟们本来亲如一家,何分彼此,你为什么这样偏激呢?” 傅传书怒道:“还不是因为袁承天这小子所为。如果不是他出现,小师妹你会这样对我么?”赵碧儿道:“师兄,你以后收敛一下好么?袁师弟一生孤苦,从小没了父母,一个人孤单单一个人,在人世间受尽苦难。你们以后不要明争暗斗好不好,我着实害怕有一日你们拚个你死我活。” 傅传书冷冷道:“如若有一日,我们兵刃相向,你会卫护谁?是袁师弟还是我?”赵碧儿道:“你们为什么不可以和睦相处,非要兵戎相见。将我置于何地?”傅传书坐在赵碧儿身旁,抬头望天,不无怀念道:“师妹你忘了,咱们七、八岁的时候偎依着数天空中的星星,那时是我不能忘怀的,你知道么?那时我向流星许过一个心愿:这一生中谁也不可以拥有你。如果此生没你,我也不独活。”赵碧儿见师兄动了真情,脸上是忧郁和伤心,原来爱情中的男女没有一个是快乐的。赵碧儿自然知道这时师兄心中的痛苦,因为喜欢一个可以舍却一切,荣华富贵只是空,只要此生不留憾事。 傅传书下意识地握住赵碧儿的纤纤玉手,喃喃道:“师妹不要和袁师弟在一起,那样我会发狂,甚而做出不智的事情来。”赵碧儿幽幽叹口气,说道:“我也不想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是难以自己,也许若许年后,我们都年老了,回头看现在也许会觉得少年意气之下做得荒唐事。”傅传书嘎声道:“不会的,碧儿我心中只有你,你心中也只能有我,你心中不可有其它人。”他目光发赤,用力搬过碧儿肩臂。碧儿见他口中嗬嗬,仿佛情绪不受控制,要做出不智的事来。她想也不想甩手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傅传书从情绪狂热中打回现实,斥道:“师兄,你要做什么?”傅传书脸现红手印,碧儿这一下可打得不轻,可见是真真恼火了。傅传书冷笑道:“你可以和袁师弟亲近,却故意疏远我。”赵碧儿听了这一番话,一时气苦,花枝乱颤,哭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平白污人,我和袁师弟两个人清清白白,无所谓见不得人的事。”一时之间,赵碧儿梨花带雨,嘤嘤哭泣起来,那模样更加让人我见犹怜。 傅传书这才发觉自己一时情急说错话,竟无言以对,手足无措,痴呆呆不知怎样才好。好久他才陪理道:“师妹,是我一时情急说出不智的话来,师兄任由你处罚,要不你再打我两下,出出气好不好?否则师父知道我可承受不起。”赵碧儿收住泪水,并未说话,起身而去。这时风起,风中只有傅传书伫立,一个人的伤心只有自己知道,掩不住一世沧桑! 第十章 为国为民 春去春来,己是过了二年,这两年之中袁承天此先前长得更高了,武功也比先前精进不少。昆仑派杂事弟子们都喜欢和他说话,因为他从来没有看不起别人,对待每个师兄师弟都恭恭敬敬,更遑论师父和师娘。他打心底里敬佩这位师长,因为在大雪满天无法练功时便给众弟子讲国仇家恨,从来满清的达官贵人都卑视汉人,因为天下是他们的,所以他们有时可以为所欲为,当初满人贵族圈地无所顾忌,汉人失去土地只有忍受不公,做人家仆从下人,虽然朝廷中也有汉人官员,处处被他们制肘排挤,其实有名无实,所以说反清复明的事业并不是有些人口中所卑视的不知时务。他又讲到本派师祖孤鸿子曾经在江阴杀了一个狗官。他虽为汉人做了朝廷的官只要为汉人百姓说话办事也无可厚非,可谁承想他却忘恩负义,对曾经在困厄中抗持他的族人大开杀戒,比满人官员来得还狠。每到一年征粮之际,他都踊跃在前,带领县中官吏鞍前马后,倍显殷勤,可是汉人百姓之中只要有人迟疑稍微慢些,他便自告奋勇,身先士卒拿皮鞭抽打百姓。你说可恨不可恨,他残害自己同胞了无愧色,和当年引清兵入关的汉奸队伍如出一辙,他们数典忘祖,杀自己同胞,却无报应,你说这世间那有什么天道好还,依我看只有靠我们自己,除了我们,谁也帮不了我们。后来师祖孤鸿子激愤之下,手刃此獠,满城百姓放爆竹欢庆整整三天。世道艰险,我辈应加倍努力,虽比不了史督师(史可法曾任督师、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之官职)。可是也要杀那些贪官污吏,以解百姓倒悬之苦。袁承天每见师父讲到此处,泪流如倾,不能自己。可知师父内心甘愿为国为民,肝脑涂地也无所谓。可是现下却英雄无用武之地,年华逝去,华发增生,心中的英雄梦一场,希望在这后辈门徒弟子中选择人材,加入反清复明的洪流中。这也是他一生的抱负,也许终其一生也难成功,可是还要去争取。 袁承天每见师父这种情形,便觉得自己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师父宽忧,那么只有加倍用功习练掌法和剑法,以期有成,可以诛杀那些无恶不做的恶人,为那些受冤无辜受害者伸张正义! 可是大师兄却不以为然,虽然嘴上附和,心底里却想:这真是痴人说梦,看看多少反清复明的人都死在朝廷的镇压下,还不都是徒劳么?还不如得过且过,管它什么大清大明的天下,百姓依旧是百姓,官员依旧是官员,又有何区别?现在这样不好么?不明白师父老是提新仇旧恨,说什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可是这事是毫无希望的,又何必心心念念的不忘于怀。 又过月余,便四月天时,山雪融化,草木发芽,山涧的树枝发出新芽,鸟雀在树间鸣叫,一派春天的气息。袁承天已在昆仑派三年有余。赵相承为了考量弟子们的武功修为,便对傅传书、袁承天他们说道:“传书你入门最早,是为师弟们表率,今次你们两个联袂下山去江湖中历练历练,多杀十恶不赦的奸贼,为民除害,为师心中也就欢喜了。你们在江湖中的历练将来或可有用,晚饭后收拾衣服明日下山去吧!”他忽又想起什么事,将一个写好的药方子交给傅传书道:“新近听闻山下牧民传说中土瘟疫流行,虽然皇帝下诏各地官员亲自亲为,奈何仍有不法官员克扣朝廷钱粮和药物,让灾民得不到救治,你们务必按药方上所开得药去配,发给灾民,让他们脱离瘟疫,也是一件无量功德!”傅传书答应一声,接过来放入怀中衣内,向师父又叩了叩头,二人才走出来,心中总是依依不舍。他们刚刚走出玉虚宫大殿,赵碧儿便大殿的布幔后走出来,显得很不高兴,显然是因为适才的事,他们师兄弟两个人可以把臂同行,到江湖中游历,自己却要一个人孤单待在山上,焉无生趣,便要爹爹放她与师兄一同游历江湖。 赵相承自然明白少年心性,可是他们是男孩子,你一个女孩子住宿行动多有不便。赵碧儿听了父亲牵强的理由,不由得更加不高兴,掬起了小嘴。她生嗔的模样让赵相承好笑,他忍住才没笑出声来,情知扭不过女儿执拗的性子,便只有服输。赵碧儿这才喜笑颜开,回自己房间收拾细软,准备明日一早与大师兄他们一同下山。 次日杲杲的阳光照耀玉指峰,金光万道。昨夜晚间袁承天便已将那天山雪猫放了,那雪猫喵喵叫个不休,将头埋在他臂弯,伸出长长舌头舔他的手臂,那神情说不出依恋,这三年中袁承天将好吃的食物留给它,所以它比之以前更强壮了,毛发更加晶莹如雪。袁承天用手抚摸它,对它说道:“灵儿,你去吧!山林才是你的家,等我回来!”灵猫本是通灵之物,眼见主人拿起衣包,是起程的样子,便又长叫一声跃出室外,在松林间几下跳跃便不见踪迹了。不知为什么袁承天见灵猫远去的样子,心中失落了许多,因为这三年之间他们相处已有了相当感情,所以一旦离去便有些落寞。 在路上赵碧儿快乐得像个小鸟,围着两个师兄叽叽喳喳吵个不休。李宁儿这次并未下山,因为他这三年间武功进展缓慢,不见有成,掌法软绵无力,剑法不够凌厉,所以并未让他下山,让他在山上依旧练习掌法剑诀。虽然宁儿当时心中不悦,但事后想想也是,自己这样的武功造诣怎么可能去闯荡江湖,只会让师兄受累,对敌之时缚手缚脚,不得施展,所以也就释怀了,便放下心来习练本门功法。 这日傅传书他们一行来到了杭州。都说是:山有天堂,下有苏杭。自古钱塘风物甲于天下,吴侬软语,人物风流。少女肌肤晶如白雪,眉眼如画,女子这样相貌倒可,男子便有所或缺,少了塞外边疆男子凶悍。西湖边驻有兵营,名为“武威营”,统带五百步兵,游击将军是个汉人将领,名字叫做岳停风——是岳武穆后代,只是他的先祖是抗击外敌的英雄,而他的后人却卫护异族统治,而且事事亲自亲为,让人无语,荣华富贵这样重要,民族大义可以置之不理,世间每个人不都这样么,只顾眼前利,那管身后名! 他们三个人在西湖边一家临湖的酒楼点了饭菜,临窗望湖少了一路风尘,心中多了几许惬意,一眼望去湖堤绿柳依依,岸上游人士子人来人往,繁华如昔。还从人家大屋中传来琵琶和筝的声音,其间还有歌妓的演唱,一个个陶醉这万丈红尘之中。不知为什么袁承天但觉这歌者之声刺人耳膜,并不好听,婉约中带着几许凄凉,或是亡国之恨,做为奴隶的不幸。忽然他记起师父曾在昆仑山玉指峰上的望月台上念过一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现下这杭州府城何尝不是这样子。许多人都忘了自己已不是天下的主人,成了别人的奴隶。可惜世人都如此,但求衣食相安,便不思什么亡国之痛。傅传书见这个小师弟也如师父一般一幅忧国忧民的样子,便觉得他自做多情。繁华世界,及时行乐方不负年华。所以他一见那些花枝招展,脂粉迫人的女孩子便有些痴迟,便要多瞧上几眼才甘休。气得小师妹暗暗跺脚,恨师兄这模样。袁承天私下也提醒这位大师兄,可是人家嘻嘻哈哈,不以为是,反而斥责师弟不通世务。袁承天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再规劝他了,心想:随他去吧! 他们点了杭州最出名的虾爆蟮面和西湖醋鱼、东坡肉,又摆上几瓶花雕,瓷瓶古旧,一看便是十年旳绍兴老酒。三个人久困昆仑山边疆之地,今日此时见到南国花城鸟语,人物风流,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便酒肉上来,便大块朵颐,亳不在乎酒楼上其它食客。(中国古代道士是可以结婚生子,不似佛教。道教有的不禁酒荤,有的则规矩严格不吃荤腥酒水)。 他们吃过之后,便下了酒楼。赵碧儿忽然想到这西湖左近不是有岳王墓冢,便提议两位师兄一同前去。傅传书觉得还是赶路为是,可是袁承天却觉得不去岳王墓冢拜谒总觉愧什么?三个人当中两个人同意,傅传书也无话可说。三个向行人问清路径——西湖西北角——栖霞岭南麓。因为他是抗击异族的英雄,而清朝满人与金朝金人都是外族入侵中原,而岳王爷则抗击金人的不世出的大英雄大豪杰,是汉人中的信仰。清廷虽未禁止汉人拜谒岳王墓冢,只是将这岳王庙规模以大化小,以期他对汉人的影响,甚至完全消失,因为他们不想让汉人反对朝廷,要他们安分守己,这样天下岂不是太平,这也是皇帝的意思。只可惜世上反清复明的人不是少了,而似乎又多了起来,尤其让皇帝震怒的是,今年元旦复明社的那帮逆贼竟率众贼攻进紫禁城,守卫京城九门提督竟束手无策,无法可施,还是大内四大高手联袂出手,击伤贼首再化险为夷,如果不是四大高手及时出手,那么后果真不堪设想,最后皇帝下诏天下各处严拿反清复明的魁首——复明社的帮主丘方绝——只是这丘方绝帮主身为一派的首脑,自然武功卓绝,做到帮主之位,绝非泛泛之辈,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派去的官兵和投靠清廷的武林人士总是无功而返,让皇帝更加恼怒异常,下诏书凡能拿其首级见朕封为额驸,可以迎娶和硕公主,那么将来便为和硕额驸,贵为人臣,那是极荣耀显贵的事情。可惜的是至到现在一无所获,那些可望做和硕额驸的人只有望洋兴叹,命中无福了。 这些事情已在江湖上不径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袁承天他们一路南行,自然听到坊间所传复明社攻打紫禁城的事。当然皇帝并不知情,对民间的疾苦一无所知,全被朝中权臣蒙蔽。其实这次天下瘟疫大行,皇帝批阅奏折时已知,日夜不寐,虽然汉人时有反抗,可是他还是尽可能使用怀柔的政策,缓和满汉之间的予盾。其实他本性良善,是个好皇帝,他不希望天下多有杀戮,那样是违背他的初衷的,可是他的政策到了下头,便敷衍了事,全没把皇帝的诏书当回事,你说可恶不可恶!自古以来皆如此,皇帝也有无奈的时候,也有被权臣挟持的时候——汉末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行径不是这样么? 岳王庙看起来规模不算宏大,可是却威严尽出,一派气象万千。因为这里供奉着为民为国的大英雄。自古以来人人敬英雄,鄙视那些出卖国家利益的奸贼。就连乾隆皇帝也说洪承畴、祖大寿、冯铨之辈生前对崇祯帝大节有亏,国家危亡不能临危授命,是为不忠不臣之辈,是以将这些人列入了二臣传,在皇帝眼中这样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礼仪廉耻丧尽,为了他们眼中的荣华富贵可以为所欲为,戮杀自己同胞比敌人还卖力,他们每个人中的双手之上无一例外都沾满自己同胞的鲜血,这鲜血染红了头上的花翎顶戴,虽然生前荣光,可是死后却骂名万载,在百姓眼中是乱臣贼子! 他们拜谒完岳王爷墓冢,转过山道,忽听前面有人呤道:“忘断江南愁不眠,江上垂钓思姜尚。我今欲之梦吴越,不见钱王笑青天。堂前有客学武穆,怎奈此生不如他。我今归来看天下,当年武穆踏山河”。傅传书他们三个人听这人声音宏大,气势豪迈,远非常人所能比拟,想来定是个不凡的人物。 他们随声看去,山荫浓密处转出一个衣饰平凡的中年人,长发蓬蓬,似丐非丐的模样,让人一时半刻瞧不出他的底细来历,全没有世外高人的样子。三个人心中纳罕,他适才所吟之诗气势豪迈,应该是个不凡人物,谁知一见之下失望之极。这人也不在乎别人目光,只看了三人一眼,便径自而去。 傅传书道:“师妹,你看这人像不像乞丐?怪哉!乞丐也能做这样的诗?决然不是,一定是别人做的诗他自己拿来在张扬自以为是!”袁承天心中并不这样以为,他觉得这中年虽不修边幅,但走路却尘土不沾,显然是个武林中人,尤其他蓬乱头发遮盖下那双眼眸闪出夺人的眼光,让人心中生寒,所以他定是以这不修边幅的外貌迷惑世人,以达到隐藏起来自己的本来身份,自己要一探究竟,所似他便借故与傅传书他们二人分开。傅传书听了心中欢喜,自己可以单独亲近小师妹,那真是求之不得,所以满口应承,这样以来直把赵碧儿气得暗中生恨,可是也是无法,只有回转客栈。 那中年人一路来到城西偏僻外,在一座药王庙前停下,回首看有没有人跟随。袁承天见机的快,闪到竹林花荫处。这中年人长嘘口气,用手敲动木门,邦邦邦三响又跺了三下脚——这定是他们联络′的暗号。果不其然,只见木门吱地打开,一个小沙弥出来,见了中年人二话不说便进去了。 袁承天心中好奇:他们是一伙的,莫非是作奸犯科的歹人,可是又着实不像。看情形今晚他们定有秘密行动,我可要一探究竟。本来少年人便好奇心重,加之师父交待做事胆大心细,多与江湖人士交际,这样可以增加阅历,有了江湖掌故以后行走江湖便不受束缚,游 刃有余。今次不是一个绝好机会么?如若他们是歹人,自己便要相机行事,诛杀宵小之辈;如若做得是为国为民的事那么便要出手相助。想到这心中也就释然了。 他自然不能如那中年人行使暗号进去,只有跃上药王庙外的一株参天大槐树,隐身在浓阴迷叶中,伸头向药王庙大殿张去。远远可见殿中聚集二十几个人,他们衣着黑色,头发散开,用一道白布束缚,衣着发式依旧前明士人打扮,并不剃发易服,可见是一干热血人士,反清的英雄。他们这装束晚间尤可,白天则不行,否则行迹败露,杀身之祸事小,坏了大事可就无法弥补了。” 袁承天自然听不到他们秘密商量什么事,心有不甘,一定要想个办法一探究竟。他正冥思苦想,忽地一只大花狸猫从院墙上跃下,跳到院中。黑暗中有人低喝:“谁?”已是四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从黑暗中刺出,向花狸猫所处之地刺去。那花猫动作也快,跳将起来跃上桂树上,呜喵一声逃了开去。 黑暗中闪出四人,见是一只不知好歹的猫,虚惊一场,便嘴里说着诅咒的话向西边厢房走去歇息了。袁承天暗暗捏了把冷汗,还好适才自己没有鲁莽行事,否则只怕难以全身而退。现在好了,他可以爬下树来,再上药王庙屋宇听他们议事。 当袁承天到了药王庙屋顶时,他们商议大事已毕,只听那中年人低沉说道:“明晚,集结众兄弟去西湖边的望月楼,这次一定要成功,不成功便成仁。”众人齐声应合,只是心下狐疑:这望春楼是西湖边上一座有名的勾栏,里面侍客女子如花似玉,有的虽误入风尘,但也有洁身自好的。他们真不知这位带头大哥为什么明晚要他们改扮易服混入望春楼,只是首领不说,他们也没胆子问,心中始终是个闷葫芦。白天袁承天他们曾经过望春楼,知道是王孙公子买醉寻欢的场所,是烟花之地,风流场所,实在不是正直人士所为。 袁承天见他们一干人散去,便偷偷溜下屋宇,回到住处,只是心中疑惑: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去望春楼要干什么?难不成买欢饮酒?不对,决然不对?因为那中年人一脸浩然正气,不似奸邪之辈,隐隐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慨!他究竟是谁?这一切问题搅得袁承天在床榻上反来复去,辗转难眠。鸡鸣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十一章 君临天下 第二日袁承天借故头痛,一个人躲在客栈里,养精蓄锐,以待晚间行动。傅传书自然乐得和师妹一同游山玩水。他们来到灵隐寺,只见信众络绎不绝,香烛燎绕,一派热闹;反观其洞霄宫观则冷清了许多,驻观道长不喜不嗔,只作无为,因为道家从来以天下苍生为念,济世为怀。在家国危难,民族存亡之际只有道家子弟披剑下山,救苍生于危难之间。(自古皆然,近代中国更是如此,他们太平之时隐居山林,家国危难,外敌入侵之际便放下生死之念,杀敌报国,比之岳武穆、袁督师、史督师不遑多让。)洞霄宫的道长见傅传书说了见闻,一笑置之,说道:“我辈心无所累,何必事事牵强。咱们道家自古皆然,世人看不懂也就罢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执着一念呢?但求心中无过也就是了。”傅传书还是觉得心中块垒,似乎还要说。赵碧儿用手扯住师兄走出来,说道:“师兄,天不早咱们回去吧!”他们从客栈出来不知不觉便到了午后。傅传书也觉得这一路走来好累,便在街边找了个茶馆,要歇息歇息。 师妹赵碧儿倚窗而望,心想不知此时小师弟在干嘛?她便要辞别傅传书早早回去,去见师弟。不知为什么她心头时常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有一日可以和师弟袁承天鸿鸾天喜,那该多好。师弟俊逸的面容,怎么都让人难以忘却,这才刚刚分开多久,便心里想念的紧。也许世间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便是如此,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当他们经历了人世间种种磨难与痛苦便会明白也许当初的想法是错误,有些事情得到未必好,失去未必坏,因为人世间本来有些事便难以说清。 忽地街上一阵喧哗,只见一顶红呢官家小轿而来,轿帘甩动之间,可见里面是位大家小姐,衣饰华贵,面色阴冷,殊无开心的样子。她愁眉紧锁,似乎新近有什么烦心事。几个轿夫也是行色慌张似乎要发生什么不祥的事情。 赵碧儿心下疑惑,便向茶馆中的伙计问个究竟。伙计回头看了四下,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们不知,现在杭州城中接连发生几桩公案,全是富贵人家大小姐晚间在闺房无怨无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骇人不骇人。知府大人责令本城捕快干将出动缉拿作案贼人,只是毫无头绪,无法可循。赵捕头也是干着急没办法。”赵碧儿心想:再精明的作案贼人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决不可能任何线索都没有。她欲待详问这伙计,不料傅传书却道:“师妹,我听人说西湖断桥,风物绝佳,咱们去看看吧?也不虚江南一行。”赵碧儿也只好作罢,放那伙计去了,只是心头心事重重,想着那些失踪的富家小姐,心不在焉地附和师兄。 他们出了茶馆,走在杭州府城的长街上,只见车水马龙,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好一幅热闹图像。断桥的东北角有座碑亭,碑上四字‘断桥残雪’是为康熙皇帝当年驻跸江南,游赏之余而挥毫写下的。断桥湖水中满是碧天的莲叶,此时荷花未开,可是已有一艘小船在湖中划动,小船中坐了几个窈窕淑女,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江南吴侬软语,人物风流,肌肤凝雪,气质如玉,实实是天之尤物。傅传书似乎看出了神,忘了身畔还有一个小师妹。 赵碧儿见大师兄这幅模样,心中不耐烦,可是又不好发作。忽地湖中又驶出轻快的一只快艇,真冲的水头拍打在甲板上,哗啦啦作响,时不时还有水中鱼虾跳上甲板,来回跳跃不休。再看持桨是位中年妇人,肤色金黄色,在阳光下闪着夺夺的光彩。她虽是江南女子,全无小家碧玉的模样,反而粗犷有力,比之那些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们可强的的了。她一手操桨,一手把舵,游走自由,并不慌张,仿佛行家里手。她掌控这小船冲在湖中前头,那几个少女见妇人行为如此无状,便气得聒噪起来。 小船中站起一个红衫杏眼的女孩子。只见她一跺脚,小船便向一边倾斜,吓得另外二个女孩子花容失色,便埋怨道:“小芦,你干嘛?要死嘛!”这红衫女孩小芦看了一眼舱中的另外二个女孩子道:“你看这赵家的人,无缘无故抢咱们风头。你们可以默不作响,在我可不行。”另外两个女孩子问道:“你待怎样?” 小芦道:“也不怎样?我要潜到湖中,凿穿她的小艇,看她还张狂不?”其余二女孩拍手称好。她们这番话被傅传书和赵碧儿听个一清二楚;因为昆仑派有一派绝技叫做‘聆听千里’,那是一门要内力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才可以习练的内功,可以听到十里之外的声音。这门功夫可以说是昆仑派不传之秘,只传授给得意的弟子,其它门徒便没这福份。 傅传书手抚断桥石栏,耳闻那红衫女孩子要行使的恶作剧,不觉莞尔一笑。少年时谁没有天真可爱过?他们师兄弟们也曾互相捉弄过,只是玩笑过后依旧是好兄弟,从不翻脸成仇。而今他们听这红衫女孩要捉弄捉弄那个抢了她们风头的中年妇女,心中好笑。赵碧儿道:“大师兄,你不去帮助人家?” 傅传书岂有听不出话中之味,只是笑笑,说道:“何必我出手,那女孩家可有利害的手段呢!师妹不信你瞧。”赵碧儿随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红衫女孩儿在湖水中如一条锦鲤,迅捷地到了那中年妇人船下。不一刻,中年妇人船舱进水往下沉去。眼见那妇人便要溺于湖中,不料她一个鹞子翻身,双足轻盈盈落在那柄大船桨上,施展出轻萍渡水的绝顶轻功,向对岸划去。她这一下,直将那湖水中红衫女孩急得翻眼,心中叹道:“又让她逃脱了!” 断桥上的游人全喝起彩来,是为了中年妇人施展的绝顶轻功抑或也是为了那红衫女孩所做所为。这时人丛中有个秃顶的老者说:“上官家的芦二小姐果然与众不同,行事做派有乃父之风,果断杀伐,不同凡响。”旁边一个瘦子便说道:“那赵家赵二娘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两家听人说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可惜至今依旧面和心不和,心底里都谁都不服谁。记得去年中秋两家兵戎相见,各有伤亡,知府大人也是无法,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们去吧!只要不惹出天大的祸事,便不予究查。” 秃顶老者道:“知府大人乐得自在,可苦了两家门人弟子,相见成仇,拔剑相向,恨不能宰了对方出胸中恶气。”瘦子道:“自古江湖门派争斗,少不了死人,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只是这事只怕有转机,也许将来两家可以成为亲家,也未可知?” 秃顶老者问道:“此话怎讲?”瘦子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你不知道么这赵风铃赵二娘与上官家的二爷——也就是这芦二小姐的二叔——上官致远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么?”秃顶老者干笑道:“略有耳闻,请道其详。”这瘦子笑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谁也不可以逃脱。他们两个人是在两家争斗之时,互生情愫,彼此心中有了对方,一来二去,便不能自己,有了夫妻之实。我听人言,他们两个人有意离开此地,找一个偏僻之地,白头到老,永不问江湖中事。”秃顶老者摇了摇头,道:“他们如果那样做只会增加仇恨。”瘦子道:“世间的人啊!为了情之一字寸断肝肠,不能自己。”秃顶老者道:“难道老兄也有此中感受不成。”瘦子一笑道:“谁心底还没有一件不为人知的秘密。”两个人相视一笑,把臂同行。傅传书见他们远走,心中失落许多,爱人与不爱本来就难说得清。帝王可以为了美人抛弃天下,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为了美人可以身试法,在所不惜。爱之深,恨之切,只有经历过,感同身受的人才会真正体会到那种肝肠寸断,失而不可得的椎心之痛! 傅传书看师妹的脸,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喜欢一个人也难,也许师妹心中从来没有我?他竟有些痛了。赵碧儿见傅传书的脸上表情变来幻去,不知心中想些什么?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默默无言,各自心中揣着心事。只是赵碧儿心中想的是袁承天袁师弟,只是觉得师弟这几日行为怪异,透着古怪。便要跟踪于他,一探究竟。她打定主意,吃过晚饭看师弟如何行事。傅传书这几日陪师妹在杭州城转来走去,着实辛苦,吃过晚饭倒头酣然入睡,睡梦中梦见了自己和师妹鸿鸾天喜,洞房中师妹凤冠霞帔,那吹弹得破的肌肤,让人心生恋爱。 望春楼坐落西湖边上,楼高三层,十余丈高,前后三进院落,堂皇富丽,是府城王孙公子们晚间丝竹歌舞,相会丽人的风尘场所。望春楼的招牌名伶是叫做张丽华的风尘女子,年约二八,正是好时光。她虽身在风尘,然卖艺不卖身,洁身自好,加之她容华绝代是个美人胚子,是以那些多金的王孙公子巴巴地从外地慕名而来,也要一睹芳容,见一见这冠绝江南的花魁。 袁承天进得望春楼,便被几个枝招展的女孩子拥到了楼上的一个偌大房间。她们见袁承天长得英俊可人,而且一身的正气,便不肯放过他。袁承天在昆仑派中也时常听别的师兄弟们私下说起勾栏院中的可怜女孩孑们——其实她们也实实在在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卖尊严与灵魂?不是生活所迫谁会自甘下贱?唉!世间尽多悲欢离合的事,我们每个人谁都难以置身事外,只有去争取,那怕希望渺茫也要争取!争取也许还有希望,不争取连渺茫的希望都没有! 被花枝招展女孩子围住,袁承天开始觉得面红耳赤,但过了一会儿,他竟有些泰然,不再觉得难为情,反而有些大方——所谓成大事者何必拘于小节。他便向一个叫做小桃红的女孩打听今晚是否会迎接一位大人物的降临。 小桃红抿嘴一笑,转身走来便要坐在袁承天怀中。袁承天慌忙中拉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旁边。小桃红见状嗤嗤笑了起来,右手一甩汗巾,笑道:“公子爷怕什么?难不成小女子会吃了你?”其余四个女孩子也格格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又给这个看上去英俊多金的少年人又斟了一杯竹叶青,那酒泛着幽幽的光,让人有些迷离的感觉。袁承天心想:自己得想个法子离开这些粘人的女孩子。 他借故方便,去了后院,只见院中站立了许多捕快,来来回回,仿佛这后院楼上有什么重要的人物。袁承天闪目间看到那晚药王庙聚议的人,只是他们面无表情,伫走在亭榭走廊之旁,防守有奸人行刺。袁承天见他们和捕快竟是一伙的,心中诧异,难不成这些人背叛投靠官府?想想不对,他们也许本来就是官府中人,只是暗中与反清复明的组织勾连,以期谋反也未可知?想到此处,心中释然,心想看来是有一位大人物要莅临此处,否则知府大人何至于兴师动众,衙门捕快尽出。 又过不多时便见众女子拥着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来,他虽衣饰平常,可是却有一种君王气势。这些女子都是望春楼才色绝佳的女子,众星捧月般的将他拥到厅中。这青年看了看厅外的人,说道:“常二,你进来吧。”厅外一个黑衣人走进来,垂手侍立听候主人吩咐。 这时望春楼的老鸨也忙里忙外的,不亦乐乎。常二叫住老鸨道:“让你们望春楼的头牌姑娘张丽华出来,为咱们少爷跳支舞,以助酒兴。”这青年也并不拒绝,颌首为是,似乎意为嘉许。不一刻,便见一位丽人半纱遮面,袅袅走出来,仿佛洛神行于洛水之上,布袜生尘,风起吹起面纱现出绝美的一张脸,让人见了心跳加快,几乎都要窒息的脸。原来世间有这样美丽的女孩子。这公子都有些痴痴然,起身离座,似乎便要与她双宿双栖。常二见公子爷似乎不能自持,便用手一扯他的衣袖,低沉道:“公子爷,稍安毋噪,后面还有更好看的庆隆舞呢。”这公子这才坐回座中。外面天空阴云密布,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一刻却黑云压城势。十二个艺伎在这敞厅中舞动长袖,翩翩起舞,其间张丽华更为出色,似乎她是这一干众人首脑,舞姿优美,歌喉侵人耳鼓,如聆仙乐,让这青年公子如痴如醉。忽地铁筝一响,舞蹈结束。她们纷纷拎裙下去。 这时一个官员进入大厅,甩下马蹄袖,跪了下来张嘴便道:“皇……”忽地那公子瞪了他一眼。他似乎觉得自己鲁莽了,便将后面要说的话缩了回去,忙改口道:“公子,一切准备好了,我让他们进来。”他一拍手掌,只见从厅外进来三十二人,都是身体健壮之辈——他们都是从衙门中抽调出来的,个个精明强干的年轻捕快。他们是为这位公子表演只有皇宫大内太和殿广场才可以演奏的庆隆舞乐。这三十二人中分为两组,一组十六人身着黄布画套,另一组十六人则身着黑羊皮套。每个人都头戴一具丑陋吓人的面具,他们一个个跳跃扑倒,作野兽奔走逃亡之状。表演高潮时只见其中八人者,着甲胄,持弓箭,分为二翼,向北方叩首,北方是天子守城之都,然后舞蹈者起身作追逐状。这八人象征八旗子弟。忽地一个人弯弓射箭,正中那个装扮野兽的人,其余人众皆服伏在地,称颂威武。这舞蹈意含满清八旗弟子征服天下四夷,威慑百姓的意思。 厅堂上首那公子见这三十二人表演己毕,称颂我朝威武。他听了甚是志得意满,脸上显出睥睨天下的神情。常二也是殷勤献茶。这三十二人中为首,也是面具奇丑的那人向前走去,来到这青年公子面前,施了一礼,并不下跪。常二见状斥道:“大胆,见了公子爷还不下跪?”这人昂然道:“明人不做暗事,在下今夜特来刺杀今上的。”常二斥道:“哪有今上,皇上怎么会来这地方?胡说八道还不滚出去。” 这中年人不慌不忙取下那具骇人的丑陋面具,此时方以真面目示人。袁承天心下一惊,这不就是那日山道所见的不修边幅的中年人么?果然不是凡人。堂上青年公子一笑,郎声道:“说吧!你是谁?”这人道:“在下丘方绝。”厅中众人和屋瓦之上的袁承天都暗暗心惊:原来他便是攻打紫禁城的丘方绝——复明社的一派首脑。青年公子道:“今晚,你所为何来,说来听听?” 丘方绝道:“在下要诛杀满清的皇帝,为天下百姓出口恶气。”青年公子依然笑道:“你以为你有这本事?只是这厅中那有什么皇帝,只有我等凡人?”丘方绝道:“阁下不就是嘉庆帝,何必遮掩,不敢承认。” 这青年公子拍案而起,道:“不错,是朕。我自承大位已来,整治吏冶,赈灾饥民,发放银钱。今岁瘟疫大行,朕寝食难安,出宫私访民间饥苦!你们这干逆贼为什么偏偏与朕作对,难道不怕死么?” 丘方绝道:“可是天下是我们汉人的,你们统治我辈,施恩救济只是笼络人心。天下还有很多反清复明组织,你查的了杀的完么?”这青年公子正是当今天子——嘉庆皇帝——这次出宫游走江南,驻跸西湖行辕,因闻得望春楼的头牌名妓张丽华容华绝代,比之西施和王昭君也不遑多让。他便心下慕之,私下带了侍卫营的统领常二只身来这望春楼赴宴,本来看完庆隆舞乐心中高兴,不料半路杀出了个反清复明的逆贼,适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这时节厅外风起,天雷滚滚,一道闪电直劈中院中一株千年古槐,扑通枝叶四下溅飞。厅中众人都被惊的一跳。 袁承天悄悄溜下来,躲在屋檐下避雨,漆黑夜中不见五指,众人都关注厅中局势,谁还会注意到他。 这时厅中余下三十一人都除去了面具。只见一个是中年妇人,面容依旧动人,她旁边是个清癯的中年男子,怀中有剑,目中无人;可是他看这中年妇人的眼神却充满了爱怜。这妇人低语道:“上官大哥,此间事情一了,咱们便远走江湖,隐居漠北终老一生如何?”这中年人抬头看了一看丘方绝,又转回头来说道:“风铃,待我还了丘帮主当年救命之恩,咱们从此不理俗务,双宿双栖,何等神仙!”原来他们便是上官家的二爷——上官致远和赵家二娘赵风铃。袁承天忽觉自己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心下暗惊,几乎要惊叫出声。他赶忙用手捂住口,才没有发出声来。 回头看见是赵碧儿,惊得差点跳来,原来赵碧儿一路跟踪这个小师弟。开始以为这小师弟经不住尘世诱惑,误入歧途,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师弟决不会做出这荒唐事,一定有所为。现在她明白了这望春楼后院为何有差衙捕快来回巡视,原来是嘉庆皇帝莅临此地,否则官府何至于此?只是知府大人要受牵连,他怎么都想到捕快差衙中竟有反清复明的逆贼。他自己有苦说不出,不知如何向皇帝解释。 这时常二手指丘方绝道:“丘帮主,你今夜混入人丛,意欲何为?”丘方绝道:“也不怎样?只要皇帝领死也就罢了。”常二气得心忖:这人莫非犯了失心疯病,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嘉庆看了一眼丘方绝,道:“你要取朕的命!”他夺夺逼人,直视丘方绝。眸子中满是杀气——与种不同的杀气——那是一种君临天下,杀伐皆在我手的帝王九五的杀气。他又说道:“朕受命于天,岂是尔等可比。” 丘方绝长剑在手,耍了个剑诀,道声请了,便中宫直进,要取皇帝的性命。嘉庆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物,仿佛一只帽子,只见迎风一抖便成了一个鸟笼似的物件——这东西丘方绝自然认得——这是江湖盛传己久的绝杀暗器——血滴子;它只要罩上的人的头上,罩内机关转动,利刃便把人的头颅取下,内有化骨药,一时便刻便化为脓水,这暗器最是歹毒,不知杀害了多少反清义士好汉。 嘉庆冷笑一声,将这血滴子掷去,哗零零旋转向丘方绝头上罩长。丘方绝跃身避过,不料这暗器一击不中,中途回旋而来。丘方绝把手中长剑抛去,只听卡地一声,罩内暗器咬住长剑,机械转动不一刻长剑变做一堆碎铁屑。常二跃跃欲势,要为主上分忧。嘉庆挥手置之,在他眼中这些反贼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充其量也就杀官造反,至于推翻清朝统治,无异于痴人说梦,水中捞月。 丘方绝也是初见血滴子,见威力一至于此,也是暗暗心惊,心想:今日犹死而已,反清复明的事业只有交给帮中其它兄弟了。 他想到那些死在这皇帝手下的千千万万的好汉义士,便血脉贲张,目赤发红,状如疯虎,因为他此时想了惨死在刑部大牢——也就是俗称天牢中的师妹王昭云,怎不义不填膺。这世道满人八旗子弟打伤人命可以免于律法制裁,可是如果换做汉人那可不行,便百般治罪,所以今日与皇帝睇面相识,怎不怒火中烧,不由心浮气噪,犯了习武者大忌:临阵对敌,应心静于水,制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便快如闪电,出手要快、准、狠一招制敌于机先,可惜这一切,丘方绝方帮主全然忘却了,只因人心中一有仇恨,便会失去理智,丘方绝难以免俗,这也是人之常情。 嘉庆看这丘方绝姿态似乎要以命相搏,有死而已,不由得笑道:“丘先生你何苦如此呢?听朕一番话,你投诚本朝怎么样?朕加封你为统领天下各派的盟主,那样岂不比你们这样整日东躲两藏的好么?可你们为什么偏偏与朕作对呢?”丘方绝不以为然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皇帝你的美意在下不能领受,今日有死而已”。嘉庆击节道:“好一个今日有死而已!真是大英雄,大豪杰也!朕敬你是条好汉,拿酒来。”皇帝话落便有人忙不迭将本地上等花雕拿来。 第十二章 龙争虎斗 嘉庆皇帝将花雕拿在手中,将另一瓶凌空掷向丘方绝。他笑道:“丘先生,朕敬你是个豪杰,请饮此酒,再叙短长。”这皇帝竟然有了英雄相惜的念头,因为在紫禁城内人人都说着似是而非,言不由衷奉承主上如何英威,如何英明的话语,根本听不到他们内心真实想法,因为没有人敢直犯龙颜,那可是灭门的祸事。想想那位写了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的徐骏徐大学士被人告发,结果雍正帝震怒,将其斩立决,从此天下文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再也不敢写诗作文,唯恐一不小心,犯了皇帝大忌,那便是枭首示众,株连九族的天大祸事,所以任谁也不敢说那忤逆君上的话,所从歌功颂德的话便多了。嘉庆也知道前朝君主大行文字狱,天下文人噤声,大都去研金石学,纵观历代,唯有有清一代,文字狱大行其道,将天下文人桎梏在牢笼中,有话不敢说,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元朝虽然也是少数民族统治汉人,但蒙古君主对文人还是比较宽松,不似清朝高压手段,这也是有清一代三百年间汉人中的仁人义士,大英雄,大豪杰前仆后继,誓要推翻满清之原因所在! 丘方绝将花雕接在手,道:“谢了”。他竟不打躬行礼,也不称谢主龙恩,将侍卫常二和那些捕快差衙气得直翻白眼,心想:这丘方绝也太枉自托大,目中无人,竟视别人如无物,更可气的是这位年轻的嘉庆皇帝毫无龙颜大怒的样子,不嗔不喜看着丘方绝。丘方绝将一瓶花雕饮尽,未尽余味,仰首长啸:“我今归来看天下,当年武穆踏山河!”他声音悲怆,也许看破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看到世间太多苦难中的人,他们每日奔波只为求活,可是啊!世道艰险,远非我们所愿,凄风苦雨只有一个人去抗,生非容易死何难?原来世间每个人活着都是一个苦难历程,皇帝也慨莫能外! 他将花雕掷于地上摔个粉碎,昂然道:“拿酒坛来,今日一醉方休。”嘉庆依然未动,示意下人给他拿更多的酒。不一刻,有人将十斤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抬来五个酒坛来,置于厅中。丘方绝这时想起死去的师妹悲从中来,绵绵不可断绝,他的神智有些颠狂,将酒坛封拍去,一手揽坛在握,咕冬咕冬将这十斤女儿红饮尽,面不改色,又将另一坛饮个干净。厅中众人不无动容,这丘方绝果然豪气干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躲在暗处的袁承天也暗中喝彩,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本色,自己不如他万分之一,不觉羞愧。 二十斤的酒下肚,丘方绝豪气更张,说道:“皇帝你可敢与某家赌一赌?”皇帝这才开口道:“赌什么?”丘方绝斜睨嘉庆,哈哈笑道:“赌你的九五之尊。”嘉庆听了觉得十分有趣,没想到世间有这样不惧生死的人,便击节道:“说来听听?”丘方绝道:“今日,我若胜你便弃皇帝之位不做,让出我们汉人天下;我若败北,任由你处治!” 嘉庆皇帝道:“好,朕答应你!”侍卫常二见了眼急,心道:“皇帝怎么如此不智的事情来?如果皇帝下场,有个好歹,皇太后知道那还不雷霆大怒,那么后果可想而知,不要说他侍卫要掉脑袋,他的家人都要受牵连。”他能不惶恐,便自告奋勇。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觉得朕的武功不如他么?”常二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皇帝的武功不如丘方绝,这样一来只有让他们两个人再行比过,只是他中已有计较,只要稍见不对便施援手击败这丘方绝;既使皇帝震怒,也在所不惜;因为他知道这位年轻皇帝面冷心热,对手下臣子虽苛刻些,但是他从不记仇,所以既使他出手,皇帝也只是震怒而已,也决不会杀他。 场中嘉庆与丘方绝战在一起。五十招过后,不见嘉庆败绩。常二暗暗惊喜,没想到这皇帝竟是个身藏不露的大高手,自己真小觑了他。 丘方绝交手之初心想一个年轻人能有的本事,不出五十招定可拿下,可是一经交手便暗暗称奇,果然有不同凡响的手段,自己真是大意了。他便收起轻敌的念头,加紧拳法攻击。嘉庆这便相形见拙,毕竟他历练和对敌经验怎么可以和丘方绝相比。眼见得捉襟见肘,几次堪堪被丘方绝肩井大穴,如果拿实,琵琶骨碎,人也就废了,可以说险象环生,场中众人都险险叫出声来。 这时厅外人声嘈杂,有人大喊:“游击将军岳大人到。”原来己有人报告给这位武威营的游击将军岳停风。 岳停风大步进厅,一眼便见到一个年轻公子和一个不修边幅中年人缠斗,仿佛不死不休,只有其中一个毙命当场,另一个人才肯罢手。他已听到报告的人说那年轻公子便是当今皇帝嘉庆,而另一个人不问可知便是那复明社的首脑——丘方绝。他也顾得其它,跃入场中,因为他见皇帝出招不济,险象环生,再不出手,只怕皇帝便有被拿的风险。 他跃入场中,出招向丘方绝拍去,口中叫道:“皇上,让卑职来对付他。”嘉庆虽心有不甘,但想想也是自己力有未逮,如果再打下去,恐怕真的要败,那时侯自己总不能食言而肥,给人家留下口舌。他只有跃身出场,站在当地看这岳飞的后代如何出手擒拿这逆贼。 袁承天心想:世间大义真如此,有人为民族大义反清复明,有人为了荣华富贵可以置之不理,投身朝廷,他们做朝廷官打压自己同胞心安理德,让人无语甚至愤恨。袁承天真得不希望丘方绝落败,可是看情形丘方绝殊无胜算,自己总不能眼见丘帮主落入奸人之手,因为朝廷对叛逆之人手段世人尽人皆知,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位肝胆昆仑,义气千秋的丘帮主受奸人荼毒,那怕自己肝脑涂地,也要救丘帮主于危难。场中的上官致远和赵风铃二人更是心系丘方绝安危。上官致远几次欲挥剑下场,都被赵风铃按下,劝他稍安毋噪,以静制动,静观场中变化,以不变谋万变,制敌机先,方为上上策。上官致远这才压下怒火。 这岳停风功名心重,一直觊觎参将之职,奈何提督大人并不看重他,因为这岳停风虽是岳飞后代,可是做事却喜刚愎自用,手下的兵卒也怨声载道,只是人家一心为朝廷做事,缉拿地方上的匪徒事事躬亲,虽然这样做也没有错,可是他这样急功近利,不近人情自然惹人厌,众人只是心中不说出。 岳停风见今次可是个好机会,可以好好展现一下,让皇帝记住自己,以后仕途可以一帆风顺,那样光大门楣,光宗耀祖。场中上官致远见他得意洋洋,脸显喜色,便心中不快:当年岳武穆可是击杀外敌的大英雄,何等的英雄,何等的豪杰,可是谁料想他的后代做了清廷的官兵,助纣为虐。记得去年有人让他反清复明,不料他却告发,将那人万刀凌迟,你说可气不可气?你不谋反也就罢了,何苦又害人性命?上官致远叹口气:都说虎父无犬子,也不尽然,有些人祖上英雄,后代却行为如比不堪! 岳停风可对丘方绝没有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只有敌人相见分外眼红,一个是为了天下百姓福祉;一个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丘方绝见岳停风一出招便使出必杀之技,势成渔死网破,可见这岳停风今次势在必得。丘方绝自然在行走江湖之际,听人说起过这岳停风所做所为,便不齿其为人,今日见了,心想必杀此獠,为那些枉死的仁人义士报仇,以慰九泉下的英灵。想到此处,便陡增劲力,手下更不容情。适才对敌嘉庆皇帝时手下容情,可是对这岳停风便不可留情,因为他比那皇帝更为可恶;皇帝在瘟疫大行天下时还严令下边官员务必体恤百姓,而有的汉人官员却中饱私囊,为己之私可以不管下边百姓死活,尤其这岳停风在巢杀反清复明义士比谁都踊跃向前,所以天下正直的人都鄙视其行为,可是也奈何不了他,天可怜见今日睇面相见,可以为那些昔日惨死的好汉义士报仇了。 岳停风使出岳家拳,拳风呼呼,拳拳见肉,势要擒拿丘方绝,以向皇上请赏。嘉庆见这岳停风如此卖力,心想:如若这丘方绝有他万分之一的心,朕就满意,可是偏偏有骨气的人与朕为敌,让人扼腕长叹,难道真正的大英雄都是这样宁死不屈的人么?为什么天下真正的英雄不能为朕所用?朕这些年励精图志,整顿史治,诛杀和珅,重用汉人官员;可是为什么汉人还要反抗朝廷,非要夺他们所谓汉人天下?难道你们以前的皇帝便好了么?崇祯还不是冤杀了忠心满朝廷的袁崇焕袁督师。他被他的皇帝凌迟处死,可是他内心却关心天下。汉人的百姓还以为他是内奸,卖国贼,买了他肉去吃。这情形何等悲怆苍凉,英雄已去,国家何为?他们汉人有这样的大英雄?我满人呢?嘉庆皇帝轻叹一声,不由拍了一椅背,是可惜袁督师这样不世出的大英雄大豪杰不能为我朝所用,天下的憾事莫过如此吧! 岳停风听到皇帝叹息,以为今上见他久战不下失望之下的叹息。他那知这位心怀天下、睥睨宇宙的君主乃是叹息天下真正有骨气、气节、操守真正大英雄不能为他所用的叹气,至于他——在英明的皇帝眼中另当别论。 渐渐地岳停风落了下风,别看丘方绝饮了二十斤女儿红,非但不醉,反而越战越勇,丝毫没把这岳停风放在眼中,心想你祖上的勇气到了尔等却用错了地方,可惜岳王爷昔年英勇无比,而今后人落的如此不堪,直为岳王爷不值。 忽地岳停风脚下一滑,脑袋向地面撞去,这样如果撞上头脑便要立刻粉碎,性命难保。丘方绝虽见他出手对自己毫不容情,自己却不能无义。他忙跃身而前,伸手去搭他左手臂,要拉回他,免了撞向地面之虞。忽地寒光一闪而没,丘方绝怒吼道:“好奸贼”。他身子反而后跃,只见右手掌心有血流出——是紫黑隐隐腥气。 岳停风哈哈一笑,以手撑地反身而起,说道:“丘先生,兵不厌诈,莫怪在下辣手伤人。”他将一只蛾眉刺收拢袖中,含笑看着丘方绝。原来适才他故意滑倒,算准了这丘方绝会出手,因为这丘方绝是个面冷心热的主,每每救人于危难,侠名播于天下,否则何以能做到复明社的帮主之位。丘方绝道:“好的狠。”忽地觉得手臂再也提不起来,麻痒难当,仿佛万蚁钻心,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岳停风踏前一步,手起掌落,眼见丘方绝不死也要伤。忽地凌空一剑穿来,向他手掌刺去。岳停风收掌后退,只见眼前多了一个持剑中年人,目眦欲裂,看着岳停风。岳停风斥道:“你胆敢击杀朝廷命官?”这中年人非是别人正是那怀中有剑的上官致远。原来武林中人从来不屑与官府打交道,所以两个人同在一城,只是闻名,未曾谋面。 上官致远冷冷道:“在下上官致远。”岳停风道:“原来是上官家的二爷。你难道不知道这丘方绝是朝廷叛逆之贼,你还要出头,不怕祸灭九族。”上官致远道:“此生世间,所为何来?如果人人畏死,那天地还有正气么?”岳停风道:“你死不要紧,你的家人呢?”上官致远道:“为了世间正义那管得了那么?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阁下这般的人物也少见的很了。”他语含讥讽,鄙视其人。 这时丘方绝盘膝厅中,运气要逼出所中巨毒。其实岳停风的蛾眉刺上的巨毒乃是鹤顶红、孔雀丹、蜈蚣、见血封喉,尤其这见血封喉之毒,最是厉害,若是不会武功之人中毒立刻便会死亡,可是这丘方绝却是身有绝世武功之人,否则的话早已毒发身亡。他将任督二脉之真气贯通,头顶白气蒸腾,正是运功逼毒紧要关头,如果有人上前只须一根小小指头,便可取他性命。常二跃跃欲试,嘉庆皇帝示意谁也不可以上前加害于他。所以场外任谁也不敢逆皇帝的逆鳞,所以人人只有静观其变。 这上官致远和岳停风斗到分际,真是难解难分。上面嘉庆见状知道一时半刻决难有成败,所以说道:“且住”。岳停风听皇帝这话,跃身出了圈外,侍立一旁静候皇帝说话。嘉庆道:“今日不必打了,你们可以走了。”岳停风见皇帝要放他们走,心有不甘:“皇上,不可以放这干逆贼走,后患无穷啊!”嘉庆道:“朕意已决,谁也不要说话。”嘉庆这个决定实在是出人意料。丘方绝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放他们走。连外面的袁承天和赵碧儿也是暗暗称奇,觉得皇帝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心中不由对他有了好感。 丘方绝在上官致远和赵风铃的扶持下走出望月楼。 袁承天见此间事已了,回首见到不远处有人,看身影似师姐,便走近一看果然是赵碧儿,于是两个人偷偷溜出来。赵碧儿道:“阿天,你怎么不将这件事告诉我,一个人来多危险,让我为你担心。”袁承天见赵碧儿关心自己,心中有种说不出意味,他虽然心底里也喜欢她,可是如果要他娶她,那似乎是不可以的,不知为什么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是一回事,娶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究竟为什么谁也说不清! 晚间西湖人少,袁承天和赵碧儿两个人在一块青石上坐下。赵碧儿将头倚在袁承天肩臂上,痴痴说道:“阿天,如果有一天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袁承天道:“人间恨事本多,我们谁也做不了主。碧儿,我觉得师兄喜欢你多些,——至于我也许是敬重你。师父的意思也许是要你和大师兄鸿鸾天喜!我只是个无关重要的局外人。也许我真得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师兄是你唯一选择,我则不配,我出身寒微。” 赵碧儿怒道:“这不是理由,只要我喜欢不就行了。”袁承天道:“傻孩子,有些事不是我们想像中的样子。”赵碧儿道:“你不要找些莫名的理由搪塞我好不好。”袁承天无言以对,只有看天空中那轮明月,心中竟有些酸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 赵碧儿竟将小手伸入袁承天胸膛,她的手碰到袁承天火热碰撞的心。袁承天见师姐这出人意外的动作,吓得不敢动,叫道:“师姐,你要干嘛?”赵碧儿格格笑道:“师弟也有你怕的时候,我只想探探你心跳得快不快?”袁承天方始放下心来。 夜深了,晚风习习将晚香玉的清香吹来,湖面画舫中隐隐传来有人歌唱:小冤家,今生偏偏遇见你,生也罢,死也罢!如若今生没有你,一个人还有什么意义。今生偏遇着你,本想双栖双飞,谁料想棒打鸳鸯各东西。今生不可以,来生再相聚。可是啊!这世间哪有来生?所以只有暗泣泪,看南国红豆,一曲相思泪,滴不尽红豆南国相思泪。望夫君,路远山遥,恨悠悠大梦一场,醒来一片大地白茫茫! 袁承天听这曲调悲凉中带着无奈,无奈中夹杂着怨恨,若不是为情所困的人断然唱不出这断肠的曲来。赵碧儿也茫茫然,原来我们都是过客,在人世间不过大梦一场! 第十三章 四大高手 好久好久,赵碧儿忽道:“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袁承天道:“这好像曹植的诗?”赵碧儿道:“不错,是曹子建的诗。人生世间,免不了来日大难,生也罢,死也罢,真正看透有几人。阿天,我好怕有一日你舍我而去,世间留下孤独地一个我,不知敢怎么面对明天?有时侯喜欢一个人可以不在乎一切!你是否心中有我?”她清澈的双眸看着袁承天俊逸的脸,看着他大大的眼睛总有一种忧郁的神情,一种家国天下的情怀,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忧郁多于快乐,仿佛心中总有无尽的惆怅,总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他对赵碧儿的用情也不是不知道,可是说要娶她却是不难,因为他喜欢碧儿只是师兄师姊之间纯真的爱,不是夫妻之爱,所以他不能够接受碧儿这种爱,可是又不能拒绝她,那样伤人心太深,只有慢慢开导于她,也许他不值得爱,也许师兄傅传书是他的最终选择,可是如果他们真得成了百年好和,自己心中又痛楚不堪,原来爱与不爱之间就难说得很。 赵碧儿头枕袁承天的手臂上,好像这一生一世都这样,仿佛人世间的一切俗事都可抛弃。她迷迷茫茫中入睡。月光从碧空万里洒下来,罩在这可爱女孩子的脸上,仿佛仙子的脸,好像这样今生今世不放弃。她的美摒弃世俗的烟火,只是一种超凡绝俗,仿佛此时绰约如仙子,肌肤胜雪。他好想拥有这一切,可是又不能够。爱一个人就要保护她,不让别人伤害她,让自己心中那份爱雪藏不发售! 忽地远处树林中有人切切私语。袁承天聆神听去,只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尖锐刺耳的人说道:“听说今上放了那要犯,当时岳大人气得无语可说,如果依他平日的作风早拔剑相向了;只是今次是皇上,他怎么也不敢。”另一个哑嗓子道:“这岳停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帝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放走那丘方绝和上官致远也绝不是放虎归山,而是另有用意。”另一个哑嗓道:“赵二哥说来听听?”那尖锐嗓子赵二哥:“如果皇帝一味仁慈,没有手段,那么逆贼横行,民不聊生,天下岂不大乱。”那哑嗓子一拍大腿说道:“对极,对极!咱们凡人的智慧自然不及皇帝万一。”赵二笑道:“所以皇帝才可以拥有天下,富有天下,人家英明神武自不待言。”哑嗓子道:“你没看到么,武林门外码头停着几艘大船,你知道作什么用么?”赵二摇头道:“不知道。”哑嗓道:“那是关押朝廷逆贼的。皇帝这次南来是查察与朝廷作对的反贼,尤其复明社首脑丘方绝。今次放了他们,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丘方绝他们逃出望春楼,便会回到他们杭州密秘总舵,放心不出三日便会擒拿这一干逆党,皇帝的手段非你我所能比拟。”赵二道:“复明社一干逆党,决非易与之辈,都是亡命之徒。”哑嗓子道:“英雄在乎用计谋而不是勇气。”赵二道:“你怎么会知道?”哑嗓子道:“你忘了,在侍卫营我和常二是莫逆之交,而常二又是皇帝面前红人——一等侍卫,你说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么?”赵二这才幌然大悟,格格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看来今次皇帝下定决心要将复明社一干逆贼一网打尽。”哑嗓子道:“好了,咱们去怡红院去吧!否则那个碧桃要等的发疯了。”赵二道:“走吧!”两个又低语说着什么走远了。 袁承天听两个人一番话,心中一惊:不好,丘帮主一旦回到杭州城复明社总舵,那么便有被巢灭的危险,自己该当怎么办呢?总然不能袖手旁观。他先前对年轻皇帝的好感烟消云散,真没想到皇帝竟然是这样有手段的人,自己太天真,还以为皇帝是个好人。赵碧儿己然睡去,她双眼合上美丽动人的睫毛,月光照着她瘦削的脸,这样动人心魄的情形,怎不让人心动,可是每次心动,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赵碧儿在他心中永远冰雪聪明,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只会让他敬重,尊重,这一生也要护她周全,不让别人伤害她,也许她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牵挂,除此无它! 袁承天心下焦急,不知该当如何才能找到复明社的总舵。可是着急也没办法,只有作罢。这时赵碧儿醒来,见他心不在焉,连她的问话也全然不理,便问他何故?袁承天将他所听到的一切说了出来。赵碧儿微微一笑,说这有何难,只要去西湖边岳停风所辖的武威营,看那五百步兵的动向不问可知便是去巢灭复明社总舵的。袁承天道:“还是师姐秀外惠中,冰雪聪明。” 赵碧儿嗤嗤笑道:“你忘了,咱们约法三章?”袁承天道:“什么约法三章,我全然忘却了。”赵碧儿嗔怒道:“你难道从来不把人家的话当回事?”袁承天道:“怎么会?只是我无意忘却了。”赵碧儿道:“你想一想叫我什么来着?”袁承天不加思索道:“当然该当叫师姐……”忽然他省悟过来,“该叫阿碧”。赵碧儿这才破嗔为笑,手编着长发,编了拆,拆了编,仿佛这样永无止息。但是她的内心是喜悦的,原来自己在他心中还有的,否则他该当忘掉一切,什么都不记得,现在他还记的,说明他心中有她! 袁承天与赵碧儿回到客栈,己是四更天,心想武威营行动决然不会在白天,一定会入夜天黑之后,看来白天只有好好睡觉,晚上好行动,虽然力有未逮,可是也要尽所能救丘方绝帮主脱厄。可是,终究还是睡不着,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师兄。依着大师兄的脾性他一定会知难而进;如果瞒着他也不行,大师兄心高气傲,将来也是件麻烦事,思来想去,辗转难眠。对过床榻上的傅传书岂不察觉,说道:“师弟,你心中一定有事,为什么总是瞒着我?在你眼中你还当我是你的大师兄么?”袁承天见师兄愠怒的样子,也不敢再瞒着了,便将事情原由说了一遍。 傅传书听他说要营救丘方绝帮主时深以内意,只是他觉得以这个师弟的功夫底蕴,未必可以成功,加上自己只怕仍是力有未逮;需知皇帝身边未必只有常二一个侍卫,也许大内四大高手尽出。其实还真被他猜中,当年四大高手之一武元衡去抓捕郭心堂,一场恶战死去,当场还有李不楚和赵玄衣二人,最后是昆仑派掌门赵相承用化骨水当他们尸骸化去,不留痕迹。后来皇帝又选了一个高手填补空缺,而今大内四大高手只会更强,不会更弱,因为皇帝知道现在反清复明的组织似乎不是弱了,而是越发更强,所以他们便伺机潜入皇宫大内刺杀于他,所以事在紧迫,便重新选拔高手,这四个人可非同小可,一个个以一当万,而且武功丝毫不在当今武林每一派掌门之下,可见皇帝对那次复明社率众攻打紫禁城仍心有余悸,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夜已深,袁承天和傅传书与师妹三人穿了夜行衣,大街上实行了宵禁,家家户户闭门关户,长街上不见有人。他们来到武威营驻扎地,西湖边上几无人迹,只有天空中孤悬的一轮清月,除此无它,仿佛将有一场风暴发生。空气中压抑着一种气息,仿佛可以将人窒息,原来世间自由并不是无处不在,有时也让人窒息。袁承天叹口气心想:原来我们不是主人,而是清廷的奴隶。他从来都是如此,看什么都悲伤,仿佛看不到前程与希望,风雨过后也未必是平静。有时候,他也万念俱灰,只觉人生仿佛一场大梦,谁是梦中人,不愿醒来,回首处灯火阑珊,一片苍茫!不知心该安放何处?有时觉得一无所有,有时觉得痛不自己,关怀天下苍生已不是自己所能做到,原来一切皆是空。 武威营中官兵己排列成队,只见岳停风气宇轩昂,脸上显出桀骜不驯的神情,他从来都手下颐指气使,所以武威营中的兵士对他只有忍气吞生,谁让人家是游击将军呢!所谓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岳停风看了一下台下黑压压一众官兵,大声道:“今晚咱们去抓捕朝廷逆党,务必人人踊跃,个个当先,谁也不能退后,否则军法处置,决不故息,那时体怪在下铁面无情!” 底下官兵便有些人不以为是,切切私语,心想你还不是想立大功,加官进爵,要我们拚杀在前,真打得如意算盘,有的人便心中怨恨:你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拿朝廷逆党你拚命吧!我们才不踊跃呢,关我们什么事。 岳停风带众官兵衔枚,马裹足一路向城西而去。袁承天心中格登一下,心想城西,他的脑海闪现出药王庙那夜情形,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药王庙是复明社的总舵?他将他的想法告诉了大师兄傅传书和赵碧儿。 药王庙中,只见方清绝在大殿中,看了看上官致远和赵二娘赵风铃,这才说道:“此间事情一了,在下便赴洛阳联络各处英雄豪杰,共襄义举,推翻满清,复我汉人衣冠!”上官致远称是,他随手拿过酒杯道:“方帮主,多谢昔年救命之恩,请饮此杯酒。”方清绝接过来一饮而尽,道:“好,我想天下百姓总有醒悟那一天,那时便是我辈光复天下之时。” 上官致远道:“不错,天下如我辈者,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假如人人都有一颗正义浩然的心,甘愿为国赴难,何至于这天下不姓朱,只可惜多是贪图荣华富贵之徒,让人齿冷,如果让某撞见一个宰一个,方出胸中这口恶气,不负平生所愿!”方清绝击掌大声道:“好,上官兄弟豪气干云,让人敬佩。”他刚说完话,便觉目眩头晕,便觉不对,只见上官致远也是身子一晃,跌倒在地,不好酒中有毒,可是谁下的,不是上官致远,那是谁?赵风铃见状也是吃了一惊,上前去扶上官致远。 方清绝忙盘膝打坐,欲打功逼出这毒酒。这时大殿中纬幕一闪,只见一个其貌不扬,短胡须的中年男子不慌不忙走出来,阴沉道:“怎么,帮主你要逼出毒来,只怕万万不能,莫怕,这酒中非是致人死命的巨毒,乃是蒙汗药,不伤人命,只是昏迷不醒人事。在下还要将帮主交给皇上,任其处置。帮主你不怪在下此等行事吧!” 方清绝闪目之间见是帮中职务最低的掌管帮中日常事务的常三。这常三平常喜欢去杭州城中怡红院,去喝花酒;而帮中规定凡复明社中的人都要清规戒律,吃素禁荤,奉敬天地,天下汉人兄弟姐妹,视同手足,不亵渎神灵,严行自我。常三却屡教不改,有次被事出办事的丘方绝撞到,便怒不可遏,心想这常三屡次到怡红院,视帮如无物,便当众责罚一百皮鞭,将他打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丘方绝见状可怜,事后送去金创药。这常三感激涕零,声称以后再也不敢去怡红院找姑娘厮混。丘方绝见他说得可怜,心下更是不忍,觉得自己惩罚重了,便提拔这常三做了执事长老一职,比以前权力更大,可以参与帮中议事。选常三表面唯唯喏喏,事事躬亲,仿佛对帮主的提拔信任感激涕零,实则心中怀恨在心,在心中永远抹不去那日执事堂前自己受鞭的屈辱。自己之所以表现的懦弱,不是不想报仇,而是伺机寻找机会,一旦机会降临,新仇旧恨一起算,也要他生不如死,让他后悔当初的决定,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否则自己就不叫常三。丘方绝怎会知常三一肚小人心肠,见他每每看到自己毕恭毕敬,仿佛改过自新,心中欢喜,可是他那知这常三日夜怀恨在心。世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因为小人最难提防,世间大多正人君子多遭小人暗算。这丘方绝为人坦荡,心不藏奸,无有私念,只是想团结社中众兄弟一心,反清复明重归汉人衣冠天下,他以君子之心度他人之腹,他又怎会想到这常三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今次常三可逮到了机会,他在酒水中下了蒙汗药,要将丘方绝交到皇帝手中,自己可以封官,那才叫威风,可比现在东躲xz强的多了去,做朝廷逆贼有什么好?整日提心掉胆,担惊受怕,何如做朝廷的命官,不但威风还有奉禄,人人见了到恭迎,至于什么反清复明有什么用,反正我又做不了皇帝?谁得了天下都一样! 丘方绝见常三一幅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悔恨复明社的一番基业全毁在自己手中,可是他心有不甘,心中一动,计上心来,叫道:“常三,你来我有话说。”常三阴冷笑道:“我才不上你当,你要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丘方绝喘口气道:“依我现在情形能杀得了你么?你怕什么?”常三想想也是,看他现在有气无力的样子,也实在伤不了自己,便来到切近,笑道:“帮主有话请讲,小的洗耳恭听。”丘方绝道:“你放过帮中其它不相干的兄弟,只把我交给皇帝怎么样,你不要伤害其它兄弟。”常三忽地后退,仰头大笑道:“帮主,你不觉得你的讲话可笑么?你现在是阶下囚,不是昔日号令天下丘帮主,你还有资格要求我?真是笑死人。帮中其它兄弟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当初我受罚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求情,现在一切在我掌握之中,杀伐皆由我!帮主你也莫怪我无情,天下荣华富贵谁能抵当的了!”丘方绝怒道:“你为了个人之私,全然忘却了百姓还在倒悬中,民族大义了?” 常三道:“我是个凡夫俗子,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谁给我荣华富贵,我就跟他。”这时赵风铃忍无可忍,飞身上前,一掌拍下,势要取这奸贼狗命。这常三虽是无赖,可是毕竟身有武功,手底下也是不凡,眼见他便要毙命于掌下。常三左手一扬,一阵迷雾过后,赵风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常三恶狠狠地道:“还想杀我,做梦去吧!”他狠狠踢了赵风铃的身子。丘方绝见恶贼目露凶光,似乎便要行凶杀人,不由大声喝道:“住手。”常三被这一喝,手不由抖了一下,收起杀人念头。 丘方绝道:“你不想要名册?”常三道:“丘帮主,你说名册在那?”丘方绝道:“名册……”忽地他脸色一变,看向他的身后,脸上满是惊诧,似乎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到来。常三心下好奇,转头看去,怎料身后空空如也,不见有人,唯有苍穹中一轮明月照耀大地。他情知这丘方绝使诈,他怎么也没想到宅心仁厚的他也会使诈用奸。其实他也不想想,是他不仁在先,那么休怪别人不义在后,这本就是天公地道的事,何来使诈用奸之说。 丘方绝借他转头看身后,双手撑地,用尽最后力气,身子跃起半空,向常三拍去。他们本相距不远,这下正拍个正着,两掌齐落,正拍中其天灵盖,当场脑桨迸裂,一命唔呼。丘方绝身子重重落在地上,尘土飞扬,这下跌得可不轻。丘方绝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因为他一招击杀常三,用尽余力,己是强弩之末,所以受的内伤也重。他一翻眼就此晕蹶过去,大殿中三个人全都不知人事,此时只要进来一个人,只要伸根手指便可轻轻松松取三人性命。院中竹叶摇动,有虫鸣叫,东西厢房躺满了帮中众弟兄,全是拜常三所赐——喝了他所下的蒙汗药。 袁承天和师兄傅传书还有赵碧儿三人施展陆地飞腾术,仿佛足不沾地来到药王庙。只见庙门紧闭,便用手去推,不料竟应手而开,不见有人冲出,沉寂的让人可怕。袁承天的心不由沉下去了,他真害怕见到丘帮主他们遭受不测。三个踏足进院,隐隐嗅到血腥气,是从大殿堂中传出来的,让人作呕。三人情知不好,跃身进殿,只见一具死尸横陈当地,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们自然不知这地上的尸体是个做恶多端的奸贱——常三——复明社中的叛逆。再往里看便是丘方绝、上官致远、赵风铃,他们三个人全不省人事,显是中了奸人之计,不问可知便是那陈尸之人。随后他们又发现东西厢房的众人,便用解药将他们一一救转。 袁承天对大师兄傅传书道:“大师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分头行动,否则只怕来不及,等朝廷官兵赶到那可就不及了。”他话音刚落,只听有人道:“他们这干逆党一个也跑不了。”袁承天他们一怔,心想坏了,官兵到了。 有衣袂带风的声音,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大殿中的四个锦衣人。袁承天他们初出江湖自然不认的。丘方绝一眼便认出他们四个人是皇宫大内——四大高手——分别是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这阿林保是个满人,一身武功不逊于中土每一派掌门,其它三个汉人武功阅历都是不凡,只是私下这阿林保对这三个汉人心怀不满,他从心底里看不起汉人,尤其那些毫无节操,出卖民族大义的人。他们满人注重英雄,是以满人入主中原,问鼎天下,并未禁止百姓参谒杭州府城中西湖边上的岳武穆墓冢,因为自古以来人人敬重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厌恶那些背叛自己家国的奸贼,连乾隆皇帝也看不起洪承畴、祖大寿、吴三桂之流,认为他们虽为满清立下不世出的汗马功劳,可是算不得忠臣,只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方清绝心知今夜皇宫大内四大高手齐聚,决难善罢干休,眼下决难全身而退。 铁丹青看了一眼大殿中情形,心中也猜中八九,笑道:“方帮主要独自逃生么?”方清绝道:“有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可是在我辈又如何?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为了天下百姓死又何妨?强似那样甘为鹰犬的人!”铁丹铁不以为是,不愠不恼,他是个沉稳,城府极深的人。他冷冷道:“方帮主,你大仁大义,肝胆昆仑,一个人领死也就是了,何必让旁人也跟着送死呢?”方清绝仰天大笑道:“我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要我一人受刑,其余人等你放他们走!”铁丹青道:“不行,皇帝有旨凡是反清复明之辈一个也不能放过!在下只是皇宫侍卫,在下纵有天大的胆子也做不了皇帝的主,所以识时务为乎俊杰,你们还是束手就傅,否则可要受皮肉之苦,那时可莫怪在下言之不虞。”方清绝道:“好一番说辞,在下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也没什么好说的,今日有死而矣!”他目光中露出绝决的表情,舍生取义在此间,平生笑傲一生游。仗剑多是屠狗辈,忘恩负义读书人。他平生不读孟孔书,但他知大义在人间,他觉得儒家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德报怨的教条只会让人懦弱,什么仁义道德?满清的皇帝才不会给你讲仁义道德,他们讲得是武功,是天下皆为我所有,那个敢说半句话! 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三人来到方清绝身前,拊掌道:“世间还有你这样迂腐的人。”他们三人转头向大哥铁丹青道:“大哥,那有那么多的费话可说。”眼见三人联手便要向方清绝发难,袁承天大喝一声:“尔等住手,方帮主身有重伤,你们三个人对什他不觉得武德有亏么?既使你们胜了也实在胜之不武,为天下人嗤笑。”三人均是一怔,因为这出言不逊的人竟个少年人,实在是出人意料。傅传书本不愿趟这浑水,因为他知道如果出手救助方清绝他们,那么便等同于和他们是一伙的,那么也便是朝廷缉拿的反叛逆贼,那可是杀无赦的大罪。他私下也怪师妹意气用事,不思后果;小师弟也太过幼稚,不知此中要害,自己的话他们两个人又听不进去,如果自己一味坚持自己的意见,恐怕他们要以为自己胆小怕事,所以他不言语,眼见师弟越众而出,要挑战这皇宫大内三大高手,心想真是自不量力,也不想想这些人绝非浪得虚名,岂是易与之辈。可是他转念又一想也好,让他吃些苦头,免得他眼中没有这个大师兄,如果讨个灰头土脸更好,看师妹以后还倾心于他。这样一想,他反而不去阻拦,让他去吧! 这时铁丹青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好小子,有胆识。我与你过招,如果十招拿不下你,便放你们走。”袁承天道:“你可做的了主。”铁丹青道:“在下是四大高手之一,岂会出尔反尔,小子你出招,我不以大欺小,让你三招。”袁承天见他如此托大,全没把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有气,心想:今晚儿,非要你见识见识小爷的手段。这四大高平昔都是眼高于顶的人,几曾将旁人放在眼中,今个儿见这个小子竟敢强出头,可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袁承天也不犹疑,因为岳停风的武威营官兵近在咫尺,迟则生变,只有速战速决,不可拖延。他想到此处,便使出“乾坤一指”中首招“拔月见明”只见他食指、中指相并,一指点去,只听指风嗤嗤向铁丹青面门攒竹穴点去。一阵劲风向铁丹青而去,这一指是“乾坤一指”起手式,志在一指毙敌机先,所以最是厉害。铁丹青这下可不敢托大,因为一旦击非受重伤不可,所以便移形挪位堪堪躲过。不料袁承天横指一扫,看似随意一扫,实则妙到毫巅,只听嗤地一声将铁丹青的辨子击断,落在地上。他头发散开,便见狼狈不堪。场中众人任谁也没想到这袁承天一招见效,连铁丹青也出乎意料,他真小觑了眼见这个英俊少年人! 第十四章 运河之上 场中众人见铁丹青辫子被袁承天一指指风切断,都几乎要惊叫出声。傅传书心中也是惊异这个小师弟武功如此了得,让人刮目相看。余人则是啧啧称奇,没想到一个后生晚辈竟可以将大内高手的铁丹青二招之内击个狠狈不堪,连袁承天也没想到这“乾坤一指”威力如斯,心想趁他心慌意乱,再击他个出其不意,才有胜算。他二指并拢往前一探,嗤地一道凌厉的指风穿过长空,只向铁丹青印堂而至,如果击中非死既伤。铁丹青也未料到这少年人出手如此迅捷,出人意外,动作便有所不及,往向跃去,不料殿中一座香炉正在他身后,这一下撞中,身子跌倒。袁承天见时机已到,一指凌空点去,正中他足底的涌泉穴。这一下他足底麻木,动弹不得,其实一开始这铁丹青太过轻敌,全没把袁承天看在眼里,以至于落败。 文浩然见一个后辈竟将大哥击败,实在难堪,也不说话虎吼一声,双手齐扬,手中的轰天雷落地炸开,烟雾过后,不见袁承天,众人还以为袁承天被炸得尸身无存。赵碧儿几乎要哭出来了,真是关心则乱,原来她的心里依旧放心不下这个小师弟,原来世间爱一个人便会一生一世不放弃,只有爱过的人才会有个中痛苦,那种生离死别让人这一生都难以忘记!说什么来世再相聚,其实这人生那有什么下辈子,今生失去就是一生的痛,只要今生相爱,那管什么下辈子! 只听大殿横梁上有人笑道:“我在这。”这可不就是袁承天的声音么!众人抬头只见横梁上一人坐在上面,两腿搭在木梁上来回荡漾,可不正是那袁承天。赵碧儿这才放下心来,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傅传书与她近在咫尺,见师妹这神情,情知她关心这个英俊的小师弟,不知为什么,心中烦恶异常,说不出的痛楚,是为小师妹关心袁承天而伤心,原来他在师妹心中的地位原不如小师弟,却原来这十几年朝夕相处还不如他们认识这几年,怎不让人心中生恼,于是他的无名火迁怒于袁承天,寻思有一日非要他后悔,让他们不能如意,让他们都后悔一辈子。他的眼睛火红火红,几乎要喷出火来,是嫉妒的火! 文浩然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心忖:今儿如果拾掇不下你这个小子,我文浩然枉为大内四大高手之一。我大哥铁丹青太过大意轻敌,以至着了这小子的道,我可要小心应付,不可重蹈覆辙,一定要这小子灰头土脸,否则枉为人也。他眼见袁承天非但没被轰天雷炸死,还好好地坐在横梁上优哉悠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说气人不气人,所以他心下暴燥,也不加索,左手一掷又是三颗轰天雷飞出,向着袁承天所在横梁掷去。厅中众人大惊失色,因为轰天雷一旦将横梁炸了,那么药王庙便轰然倒塌,众人全得埋葬这里,无一幸免。所见一见文浩然手一扬,便鱼贯而出。轰天雷炸开,横梁木屑横飞,大殿轰然倒塌,就在轰天雷炸开那一刹那文浩然足下一撑,一式“燕子投林”般窜出药王庙大殿。 轰然倒塌的药王庙大殿,尘土飞扬,不见有人走出。院中的丘方绝、上官致远、赵风铃、还有赵碧儿与傅传书的心全沉了下去。赵碧儿眼睛红红的,如果没有旁人,她真的无法控制,要当场哭起来。人生生死离别一刹那!傅传书的心倒不怎么痛,只是想小师弟这样没了,是不是太突然,让人无法接受。 这时院外有人大声道:“岳游击岳将军到。”话音一落,只见一个威武的武官挺胸扬头走了进来,非是别人正是武威营的游击——岳停风。他看了院中狼狈的众人,每个人一身尘土,加之汗水掺和更显不堪,那有什么武林人士的风彩,尤其看到那大内四大高手铁丹青木立在地,倚着一颗大槐树,一动不动,显是被别人点中穴道,其余三位也好不到去,心想:四大高手,不过如此。其实铁丹青落败也是不亏,要知昆仑派绝学“乾坤一指”那可是和少林派《易筋经》,武当派的《玄天经》不分伯仲的武林秘笈,所以威力非凡,又岂是这铁丹青所能抵当,这也只是袁承天“乾坤一指”小成,如果一旦练成第九步,那么可以威震天下,那武当,少林更不在话下。 岳停风见那大内高手灰头土脸狼狈相,心中好笑,几乎要笑出来,但是此时此刻拿朝廷逆党为要,所以他大手一挥,众官兵蜂而上,将丘方绝、赵碧儿他们围上,兵刃齐出,向他们身上招呼。这些官兵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因为朝廷海捕公文写得明明白白,谁拿到丘方绝这复明社的首脑,便有万两黄金,更有封官加爵的待遇,试问世间谁人不贪图荣华富贵。所以一时之间院中呼喊杀声震天。丘方绝、上官致远、赵风铃,他们终究是中了迷药,虽缓了过来,但还是神志不清,动作难免迟缓。这下岳停风以为天赐良机,跃身向丘方绝他们三个人攻去,呼呼山响,毫不留情,竟下了死手,似乎是不达目地决不干休,为了功名利禄也是拚了。 傅传书见情形风云突变,看来只有走为上策,也不顾什么急人之难,去帮助丘方绝他们,将江湖道义抛到脑后,看准时机带师妹离开这生死场。赵碧儿实不愿离开,她不相信师弟会丧命大殿中,可是这时候又不见他,真是生死难卜。傅传书见师妹执意不走,心下有气,趁她不备点她穴道,将她抗在肩头趁乱得不可开交之时冲了出去。赵碧儿心中有气,可是又奈何不得,只有任师兄摆布。 岳停风以逸待劳,又有武功加持,于是胜券在握。丘方绝他们渐渐不敌落了下风。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见岳停风自持游击将军,一味托大也不与他们打招呼,仿佛压根就没瞧得起他们。直将他们三人气得七窍生烟,心想:你小子只不过是个杭州府城的武威营游击将军,便自以为是,连我们大内高手也不放在眼中,真是岂有此理。阿林保自持满人身份,自以为高人一等,心想:这天下都是满清的,你一个汉人将领也敢放肆。他可不管你是什么游击将军,只要不合他心意,便出手动拳。他不去攻击丘方绝他们,而是出拳击向岳停风后背。岳停风前有强敌,不料背后有人偷袭,而是劲风不善,看来是个强敌。他并不知后面偷袭他的竟是大内四大高手之一的阿林保。是以他双手回旋,反掌向后打出,用上了十成功力,是要一招毙敌当场,因为他最恨别人使下三滥手段偷袭别人,可是他却恰恰忘了自己也曾偷袭过别人,只不过在他看来偷袭别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反之别人就不可以! 他的双掌和阿林保实实在在打中,只听蓬地一声巨响,强大的掌风竟将两个人身上衣服震飞,碎衣飞了一地,两个人都赤着肩臂,你看我,我看你,颇有些尴尬。当下众人见状几乎要忍俊不禁笑出来,当世的两大高手竟出此丑态,如若传扬到江湖,岂不遗笑大方?这岳停风和四大高手虽当年在紫禁城见过一面,但是印象深刻。岳停风也是个火爆脾气,有时连提督大人也敢顶撞,他又岂能受这气。他恨声道:“大人,几时也学会暗地害人,这手段可不怎样光明正大,如若传将出去,于大人名声有损啊!”他说这话不紧不慢,含沙射影。阿林保拱手笑了笑,说道:“彼此,彼此。人在江湖走,那有不挨刀。只是在下从来对待那些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家伙从来如此。” 岳停风一时气恼,但他知当务之急不是自己人相互仇杀,要一致对外,他笑道:“好好,算我失礼,现在咱们要擒拿逆贼,可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阿林保道:“好,我去追拿适才逃跑的逆贼。”他指的自然是傅传书和赵碧儿。 岳停风挥掌向上官致远和赵风铃攻去。因为此时的丘方绝委顿在地,再也没有反击的能力。上官致远和赵风铃二人战不下岳停风。时间一久,便落了下风。岳停风看准时机,左掌拍出向上官致远攻去,赵风铃便来相助。岳停风左掌中途变招,回旋而过,啪地一声将她拍翻在地。上官致远见赵风铃被岳停风一掌拍翻在地,不知伤的怎样,便跃身而前,要查看伤势。正所谓关心则乱,他竟忘却了大敌当先,怎么可以儿女情长。岳停风才不管你什么儿女情长,双掌如排山倒海重重拍中上官致远后背,只听喀地一声,上官致远脊骨断折,痛得晕了过去。岳停风吩咐下人将二人绑了。文浩然和赵长沙负手背后看这岳停风,并不下场,他二人不屑此虚名,让他姓岳的去领赏吧!反在四大高手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区区一个游击将军能耐我何? 院外走进一人,左手拿着傅传书,右手是赵碧儿,两个人均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他一进院子便将二人丢在地上,道:“将这两个昆仑派逆党绑了。”原来傅传书终究初出江湖,涉事不深,武功资历那是阿林保的对手,所以手到擒来,毫不费吹灰之力。岳停风见大功告成,于是他们便回皇帝驻跸行车袁面见皇帝。 三日后,杭州武林门外码头运河之上有三艘大船,扯起风帆向北行进。看似普普通通的船,实则不然,中间大船之上坐着是当今嘉庆皇帝,后面船上是丘方绝、上官致远、赵风铃、傅传书和赵碧儿。这时赵碧儿看着船舱板壁,痴痴想着心事,她心系袁承天的生死,如果说他死了,她怎么也不愿相信;如果他大难不死,却为何至到现在还见不到他,他如果活着一定会来搭救我们。一时间愁肠百转,愁绪满心头,思念一个人太苦太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感同身受,却原来:思念本是心中魔,放不下的是执念。 嘉庆这几日都不高兴,因为他得知大内四大高手的铁丹青竟败在一个年轻后辈手中,便心中有气,心想这小子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打败朕的四大高手,后来听说葬身药王庙大殿中,便觉遗憾,不能见一见这个卓而不群的少年人,深以为憾事。夜深了,船行运河之上,两岸可见垂柳花开,两岸人家大屋中炊烟起,隐隐听到歌唱声音,似乎一片太平盛世。他的心中开郎起来,想起自己君临天下以来,除奸臣,赈济百姓,此次瘟疫大行天下,更是拔巨款赈济天下的灾民,他不明白为什么还有汉人反清复明,难道他们以前的皇帝便好么?为什么这天下我们不可拥有?他不明白,所以有时候也会失去温和本性,对臣下声色俱厉,让大臣们战战兢兢,害怕皇帝一怒之下杀了他们。可是他却不知道臣下见到他有时都说着言不由衷的违心话,因为那样不会得罪皇帝,否则的话便有杀头之虞。虽然忠言逆耳利于行,良口苦药利于病,可是谁又会说那逆耳之言让皇帝龙颜大怒,惹下杀身之祸。 嘉庆俊逸的脸上显出愁容,帝王家也有不为人言的伤心事。他这次南行,一为天下瘟疫,督察各地官员用心救济灾民;二为了复明社的逆党;三为了一位绰约如仙子的汉人女子,虽然祖宗有法,满汉不通婚;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痛苦,虽为一国之君,也有情不得已的时候,心仪的女子如果今生不能拥有,那么还要这天下何用?可是他这想法却不敢说出口,更加不敢让太后得知,否则那可要掀起一番大风波,所以他借此次南行,在杭州城找到了那位当年自己还是太子时结识的女孩子——上官可情——也就是上官致远的侄女,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上官家族和赵风铃网开一面的原因,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容忍别人如此妄意所为,与朝廷作对。 上官可情天生丽质,肌肤逾雪,性情温和,一派江南女孩特有的吴侬软语,让人一见不能忘怀。嘉庆站起身来,推开一间舱门,灯光之下只见舱室中坐着一位如花美人。她见嘉庆进来,便要施礼。嘉庆一手托住,笑道:“可情,你不要这样。我顶讨厌别人见我如同耗子见猫,瑟瑟发抖。”这女孩子扑哧笑了出来,道:“你真会说笑话”。嘉庆道:“我见你有时愁眉苦脸,你为着什么?可以告诉我么?”上官可情道:“皇上,我老早便知道我家二叔与朝廷叛逆来往,我劝他不要与他们交往,迟早要出事的,可是他总是不听,现在我只求皇上对他网开一面,不追究死罪。”嘉庆脸上愠色道:“你还叫我皇上。记住以后私下不要这样叫,否则我可恼了,叫我永杰。”上官可情诧异道:“永杰?”嘉庆道:“怎样?我给自己起的汉人名字,好听么?”上官可情看着嘉庆一派天真烂漫,小孩子心性,不觉心动,原来他还是原来的他,并没有因为做了皇帝而孤僻自傲。 船行河上,木桨划动,水响哗哗。舱中两颗心的碰撞,让他们情不自禁地靠在一起,不因各自身份差异而疏远。上官可情看着嘉庆俊逸的脸,玉树临风的模样让人心动,那种岳峙渊嵉的气慨又让人生敬。嘉庆用手抚摸可情长发,幽幽说道:“朕知你二叔罪在不赦,可是念他忠肝义胆,朕可以原谅他,免他一切罪责,免你们上官家族株连之罪。”上官可情道:“多谢皇……”她忽而感觉不对,忙改口道:“多谢永杰。”嘉庆道:“大恩不言谢。”灯光摇曳,两个人,两颗心相拥,也许可以温暖这个世间。 船上侍卫都休息了,船靠在一处码头,并未通知当地官府,因为嘉庆不愿多所招惹,惊动地方,所以船在码头停靠,任谁也不知道这船上竟有当今天子,否则当地官员可要喧天啰鼓地迎接了。月挂在中天,碧空如洗,一切都安静。嘉庆所在的船上因为有四大高手,所以便放心而睡。铁丹青早已恢复了本来功力,其余三人决口不提药王庙中的事,以免让他难堪。饶是如此,铁丹青也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行为有亏。嘉庆并未责怪于他,他知道铁丹青也不想的,可是已经那样了,又何必埋怨,那样只会徒增烦恼,于事无补。他自然懂得这道理,所以好言安慰,这铁丹铁见皇帝非但不责罚自己,还好言以之,那真是感激涕零,誓以一死报知己,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夜深沉,星月被乌云遮蔽,难见光明,已是三更天,船夫和船上的看夜侍卫都有些困倦,朦朦胧胧入睡,仿佛一切归于平静,只待明日破晓黎明。也许黎明前最是黑暗,夜空沉沉仿佛不一刻便要下雨。船离杭州不过二百里地,只所以如此缓慢,嘉庆皇帝只为多看一眼这江南无限美好风光,看看西湖的青山碧水,忽又想到岳武穆的墓冢。他今次南行,也悄然拜谒这位汉人大英雄,只可惜生不逢世,遇到昏庸君主,难以施展平生抱负,身死风波亭,徒让后人扼腕长叹。他想:如果这世间有这样大英雄,为朕所用,何愁不灭反清复明的逆贼。他想得是很好,可是世上真正有骨气,有担当的汉人中的大英雄岂能为他所用。只可惜他永远不明白汉人自古以来以为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毁去;可是满人入关,占有天下,便将汉人男子剃发易发,当时多少文人不肯剃发易服,以至人头滚滚,血流漂杵,江山易色,这样的国仇家恨但凡有血性的人又岂能忘却! 他没有国破家亡的经历,没有身为奴隶的感受?有的只是风花雪夜,有的只是万人称颂,他没有百姓的疾苦,不知生而为人,活在世上,何其艰难?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底层的人啊!只有苟活,也许此生看不到光明?不错,自从他君临天下,兴利除弊,极大缓和了满汉民族之间的矛盾,可是这只是表象,暗地里却暗流汹涌,此起彼伏。也许终于有一日暴发。他身为皇帝,在他认知观念中虽没有满汉之别,对汉人臣子宽大为怀,可是朝中满人官员却处处排挤汉人官员,他身为皇帝也不能一味斥责自己的大臣,而去为汉人说话,有时也难,觉得当皇帝好难,有时真想抛下九五之尊,归隐山林,不问红尘!可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不可以,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岂能断送自己手里,只有勇敢面对挑战。因为在他心中有个不死信念:勇者无惧,永不言败! 忽然水花四溅,一个身穿水靠的黑衣人悄然爬上船来,只见他坐下来,除去水靠,露出本来面目,星月微光下可见是个英俊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袁承天;那日药王庙大殿被文浩然轰天雷炸塌,当场众人都以为葬身其中,可是谁也没注意到大殿倒塌之际,尘土飞扬中一个瘦小身影如燕子投林一般,快而迅捷地隐入一棵茂密的槐树之上。因为当时都关心当时双方的战斗,任谁也没有注意到袁承天从大殿中逃脱。他隐在大树之上,并不出手,因为他知道敌众我寡,不可以轻举枉动,否则非但人救不了,反而会搭进自己,于事无补,所以他一路跟踪,伺机搭救他们。 他下到船舱,透过船舱上的窗户看到室内坐着赵碧儿,只见她悴憔了许多,在这不见光明的船底压抑让人气闷,心情自然也好不到那去,所以便郁郁寡欢。袁承天见她一脸愁容,便欲破门而入,但是当他目光落在碧儿的身上铁锁便没有行动,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吹毛断发的利刃,所以就算闯入也是无济于事,所以便没有闯入,心想:自己只有一路跟随,待到了京城,再飞鸽传书给师父,让他老人家再做分晓不迟。他想了想自己该当如何隐匿在船上,他四下看了看,只见船舱一侧歪着一位船夫小哥,头上戴着斗笠,年纪与自己相仿,便计上心来,点了他穴道。他游过河去,将这船夫小哥安置在一户农家,两个人衣服换穿一下,心想好了这样可以一路跟随碧儿他们一行到京城了。 第十五章 清心格格 一路船行运河上,虽偶尔天也会下起雨,也不碍事。袁承天一路小心隐藏身份,始终戴着斗笠,不以真面目示人,众人也不心疑,因为被袁承天顶替的小子便是癞痢头,他平昔都是头戴一顶硕大的斗笠,因为船上的船工都嘲笑他,看不起他,因为他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世可怜,任谁都可以欺侮他,因为既使打了他,也没有人为他出头,因为这艘大船上的船工都知道他无依无靠,他也不会为他而去得罪别人,因为那样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反而得不偿失,所以既使有人欺辱他,也不会有人仗义直言,其实这也怨不得他们,世间的人本就是趋利避害,这世间本无公平,何来正义,也许从来如此,世间底层的人啊只有苟活,那有仰望星空的自由?所以他从来都不与船上的人多所说话,有时他也恨这世道不公,有时也想大义真当以死争!可是有时他也懦弱,也想活着,要他小小年纪承受成人的痛苦是不是很残忍?也许明天会好些,也许明天还会有雨,人世间尽有悲欢离歌,大地苍茫间,那里是归途?有时袁承天也见不得别人的苦,其实他也可怜,可是在危难时刻总是救济别人,忘了自己也可怜。 袁承天扮作小癞痢所以一路上也没被发现,因为他的扮得样子实在让人敬而远之,船上的人本来就不喜欢他,所以谁也不接近他,这样一来更好。袁承天心中自得其乐,一路上见运河两岸青砖屋瓦,绿树碧水,远山如黛,江山妩媚如画,只可惜大好山河沦为满清夷狄之手,让天下汉人百姓失去故国明月,而今只有看满月,江山易主,怎不让有血性的汉人血脉贲张,义愤填膺,多少仁人义士为其舍生取义,在岳武穆冢前扼腕长叹!袁承天此时心底里升起一个念头:汉人不懦弱,舍生取义在此间!有朝一朝一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晚上,他支颐望着油灯,一直难以入睡,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愁绪,搅得心中好难受。他索性从舱下登上甲板,只见大船船舷有一人正伫立在那,负手背后,气势如岳,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睥睨一切,又岂是旁人可比拟。这人不是别人,乃是嘉庆皇帝。他看着运河水势滔滔,心事难平,做为一国之君,杀伐尽在我手,一切皆归我所有,他该当高兴才是?皇帝的宝座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是谁又知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暗暗欲动,觊觎在心,恨不能当下自己取而代之。所以紫禁城内暗流汹涌,并不平静,也许随时都可以发生宫变,所以生在帝王家,还不如生在平平常常百姓家,每日军国大事都要躬自亲为,每有边强事变便寝食难安,此次他不顾太后反对,执意南行,让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民间疾苦,当下瘟疫大行天下,尽然还有官员敢私吞赈灾银两,中饱私囊,不顾百姓死活,气得他下令处斩几名行为不堪的官员,以儆效优,不然如此下来,恐怕还要激起民变,那样便事不收拾,他内心实不愿多杀人命,因为他认为满汉应该和睦相处,为什么非要兵戎相见,血流成河? 他心事难平,眼看运河,心中有事,随口吟道:“看江山如画,旧梦如昨,铁马冰河当年事。叹而今,沧桑己过,不复当年事。离歌心上人,江湖人远歌己散,苍茫大地,问谁是英雄?”这时上官可情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你怎么来这里?那些侍卫怎么没有保护你?他们职责所在,他们难道不知道么?如果有什么闪失,他们承担的起么?” 嘉庆一笑说道:“是我不让他们来的,你莫生气,我不会有事的,看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如花开放,先前我认识你的时候怎么没发觉呢?”上官可情一笑道:“怎么会,你几时也学得油嘴滑舌,插诨打科来着?”嘉庆道:“我不如你,无忧无愁,我却不能够?天下的兴亡,我难道不管?天下苍生,我不可以不管?你们汉人当中却还有很多人要杀我,以为我死,天下便是他们的,你说他们是不是太天真了,既使我死,天下也决然不会回到他们手中,因为他们只是草莽英雄,乌合之众,终究难成大事!”袁承天听他一番话,心中一震:不错,我们人心不齐,各有算计,尔虞我诈,这样怎么能成大事? 他躲在一个黑暗角落,听了嘉庆的一番话似乎茅塞顿开,手中扼腕,暗中咬牙,寻思现在是不是要杀了这皇帝,可是转念一想:趁人不备,实非君子所为,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自己又不是卑鄙小人,自己是昆仑派门徒,怎么也不能行那宵小之辈的手段。这些时日他见嘉庆行为阔达,有时也十分痛恨反清复明的义士,但他却不让手下用刑丘方绝他们一干人犯,虽然他们敌人,可是嘉庆敬佩他们为明室义胆忠心,不似那一干汉人谄媚嘴脸,一幅小人相,嘉庆也是有乃父之风,他不喜欢那些德行有亏的人,他看到史书中贰臣传,便觉得那些为了荣华富贵可以不择手段的人臣便十分不屑,洪承畴的母亲明理是非,抵死不认这个帮满清统治者杀害自己同胞的逆子,与另一个儿子一只木船飘泊江湖,也不愿见那个所谓功成名就的儿子。有这样大仁大义的母亲,谁料竟有洪承畴那样的不忠不仁不义不孝逆子,比之史督师可法君,可是天差地别。一个为民族大义抛头颅,洒热血,为民族大义肝胆昆仑,誓与扬州军民共存,孰料天不佑大明,不久城破,史督师身死国灭;另一个包藏祸心,认贼为父,忘了亡国之痛,对自己同胞残无人道,只是为了升官加爵,虽生时荣华富贵,死后难免为后人唾弃,想想当年以莫须有罪名杀害岳武穆的秦桧,至今为人所痛恨,自古以来人人敬英雄,远小人,可是历朝历代仍有出卖国家利益的汉奸,虽然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却凄凉万古,为后人所不齿,只有那些为国家舍身取义的大英雄光耀千秋,不因时间而磨灭在历史长河中。 夜风已冷,嘉庆叹了口气,看着阴云密布的苍穹,心中无限感慨,他虽口说反清复明的反贼是乌合之众,难成大事,可是这一路上所见那些不畏生死,有血性的反清人士,心中总有些不安,因为从他们不屈的眼神看出他们虽也懦弱,终也刚强,从来汉人不懦弱,只因未到亡国时!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这样的民族才可怕,他们失去家国只是暂时的,终有夺回那一日。他怕,可是他又不怕,他要一鼓作气巢灭反叛逆贼,不能让大好山河亡于他的手中,否则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上官可情见他的脸时尔震怒,时尔现出喜悦,也不敢说话。她知道这位英俊有为的皇帝有时温尔有雅,有时却表现出坚韧不拔,异乎常人的性格,他很有抱负,是一位开明君主,可是为了江山永固,他是不可能与那些他口中的逆贼妥协的,所以将来免不了双方鱼死网破,腥风血雨,今次他之所以不追究上官家和赵家的罪,全是因为她,否则他再大度也不能一味退让,让敌人得寸进尺,步步为营。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心中升起一股愁怅。虽然满人祖宗有法:满汉不通婚。可是她实在喜欢他,要不然也不会在三年前与他许下誓言,今世今生下相离!世间的事很怪,喜欢一个人也许可以不为什么,只为与他相守一生。不一刻云散月出,月光洒满大船,天上星闪闪,仿佛窥视人间痴男怨女! 好一会儿,嘉庆见上官可情偎依在旁,脸显甜密微笑,仿佛入睡。嘉庆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情不自禁低头吻了一下她脸。远处的袁承天见这嘉庆对这上官姑娘一往情深,不由内心祝他们可以执子之手,与其偕老,一生一世莫分离! 远处河堤林中传来夜枭的叫声。袁承天转身要走,不意撞到船舷,发出声响。嘉庆从臆想迷离中惊醒,一手推开上官可情,大鹏展翅掠过长空,翻身落在袁承天身后,一手抓住他肩臂,低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深夜在此,意欲何为,快说?”他手上运劲,仿佛袁承天不说便要抓破他琵琶骨,让他生不如死,显见他对旁人很有戎心,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谁叫他是皇帝,须处处抵防别人行刺。袁承天自然不能显出本来本领,委顿在地啊地叫出声来,连连告饶:“主人饶命。”原上船上所有船夫,工人均不知他是皇帝,只道是京城出来官家大少爷,所以都以主人相称。袁承天这些时日,处处小心,事事在意,以防有什么不测之祸,所以他这一番说词,毫无破绽。嘉庆待看清是船上的一个船工小癞痢,才放下心来,很是为自己鲁莽行为过意不去,便松手,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他下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真的以为是欲行不轨的刺客,谁料竟是个平平常常的少年——其实他们年纪也相差不太多,只是袁承天装扮小癞痢,面目污秽,便显得比嘉庆年岁大,其实他比嘉庆还小二岁。袁承天显得唯唯喏喏。嘉庆以为自己一抓之下,伤了他,很是谦仄,便说道:“我一抓之下伤了你么?”袁承天道:“没有。”嘉庆心中释然,道:“明天大船停靠扬州运河码头,你帮提果品,咱们一同去梅花岭祭拜史可法先生的衣冠冢。” 袁承天心中一动:原来这嘉庆皇帝心底里也敬佩这位为国尽忠的史督师。不由心中对他升起好感。这时被嘉庆一手推开的上官可情整整衣裙来到袁承天身旁,从怀中取出一个金项圈交到他手中,说道:“等到了京都,找一个好的大夫医治好你的癞痢头,再找一个事情做,不要再给人家做苦力。”袁承天很是感激,抬头看了一下她,只见她眉目如画,一幅可亲的模样。他接过来,告退回到舱下住处。躺在床上,耳听船下哗哗流水声,心事难平,反来覆去,天近黎明才朦朦胧胧入睡。 第二日大船停靠扬州运河码头。天空忽然阴云四布,竟尔下起了澌澌细雨。嘉庆和一众行人换上木屐,吱吱走在泥泞中,每个人的心里的想法不尽相同。嘉庆心中敬仰这位南明弘光皇帝手下的大臣,为自己的国家,抵死不降,以至身死殉国,声名为后世所称颂。他身后四个大内高手却不以为然,心想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昌雨前去拜谒。袁承天低头挑着扁担,筐内是祭奠的果品香烛,他走在众人身后,将斗笠拉得更低,怕雨水冲去脸上的污秽,显出他的本来面目,那样可糟了,岂不被众人认出来,便难解救傅传书他们那干人,所以自己只有事事小心,样样谨慎,方可见机行事。 其实梅花岭是一个用土堆的土丘,上面常年种有梅花,一到隆冬时季,梅花竞放,最是灿漫时候,那时便有文人雅士携侣引伴同来这岭上,唱歌吟诵这位不世出的大英雄——史督师——为国为民身死有地,一腔报国心可堪比那日月光辉! 一座墓冢呈现在众人面前,上有松柏青青,一通石碑:故国史君可法墓,左边刻:此心可比丹青月,忠义乾坤昭日月。嘉庆令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四人摆上果品,香烛燃上。他手捻香烛,便要向史可法墓冢拜下去。阿林保心中不满,心想:这史可法当年抵抗满清,杀了不少清兵,现在皇帝怎么可以拜他?他急道:“皇上此举不可,由奴才代劳便可,何必劳你千金之躯呢?”嘉庆以手置之说道:“天下正直的君王从来敬重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大豪杰;虽然这史可法当年抵死不降,也着实杀了不少我朝官兵,可是所谓各为其主,也算不得他的错,错在他太过执着,心心念念为了他那所谓可以中兴社稷的弘光朝,可是他偏看不透那帮汉人中官僚勾心斗角,为名逐利,不择手段,内讷四起,以致国灭身亡,你说那帮误国汉人可恶不可恶,只可惜这位一心为家国的史督师,为了一个不值得尽忠的君王而死,至今令人扼腕长叹,如果当初他幡然醒悟,保我先祖,岂不功名双收,奈何偏偏要做忠臣……”阿林保道:“皇上,那史可法是愚忠之极,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你说他是不是……”嘉庆道:“国家危难关头最需要这种正直的人,如果出现吴三桂、洪承畴之流那就危险。大行皇帝在世曾说这干汉人背信弃义,不能为国尽忠,虽降于我朝,南征北讨立下汗马功劳,可是他们德行有亏,不是忠臣良将所为,很不齿他们的行为。我今拜谒史督师,敬他忠义两全,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上香。”众人听了他一番言语,如醍醐灌顶般醒悟,是啊!人生天地间应有一股浩然正气,不然何为人也。 袁承天见嘉庆一脸肃容,心想:天下有这样的皇帝,是福是祸?我们还有必要推翻他么?他并不是个十恶不赦,无所不为的君主?我们汉人的皇帝便好么? 嘉庆见袁承天痴痴然的样子,说道:“我们走吧。”回去路上袁承天心事重重,不知将来该如何面对这他。 大船起航,烟雾四起,仿佛飘飘渺渺行在梦里。一路北行,天气转晴,袁承天心想到了京都再作打算。 这日大船行到bj运河码头,嘉庆付了船老大银子,命令手下人夜黑之后将丘方他们用马车送入紫禁城,押入天牢,以为后审。 袁承天随船老大留在船上,待接新的生意。他给老大说家中有事,不能为船行做事,便告假回家。船老大本就不喜欢他的面目,所以很爽快答应了。 他离开船行,漫无目地在京城的长安街行走。这时一乘小轿而来,往西山而去。袁承天索性不去想那烦心事,便也随这小轿而行。这乘小轿在西山一处小溪停下,轿帘掀起,走出一位婀娜多姿的一位小姐,让轿夫先行回去,又对一位身体健壮的汉子说你回去吧。那壮汉子犹疑似乎怕将来主人怪罪他没有保护好小姐。这位小姐嗔怒起来,似乎便要发作起来。壮汉见状也不敢固执已见了,唯唯喏喏而去。袁承天抬头见这位女孩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和自己相仿,长相不似汉人,是满人的模样。虽然北方京城苦寒之地,不似江南温柔乡里,绿树红莺,可是她并不因北方苦寒而相貌粗陋,仅而肤色如雪,不逊江南美女。袁承天暗暗称奇。只见这小姐与贴身丫环在一处小溪停下,只见溪水潺潺,水清有鱼,游弋其中,它们天生自由,无忧无虑,可以自得其乐!可是世间的人却辛苦异常,那有的自由?这位满族女孩子痴痴望着水中的鱼儿,不觉说道:“如果我也如这鱼儿自由那该的好?……可是现在却不能够,人世间的事太多是自己不能够左右,仿佛傀儡被人控制,却无法挣脱。” 她暗自垂泪,一旁的丫环说道:“小姐,你不要伤心了,老爷不也是为你好么?再说多公子家世显赫,不正好是金玉良缘么?”女孩道:“小环,你知道什么,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与他携手到老可能么?与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会痛苦一生!正所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小环听了,也是无语,是啊!人间多少情天恨海,其实每个人都不快乐,可是还要勉强做出快乐的样子,其实人生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来去无踪,留下多少恨事! 忽地一块巨石之后有人笑道:“好一个痴情怨女,你们只道儿女情长,可是天下多少汉人百姓流离失所,身在倒悬之苦,这一切全拜你们的皇帝所赐,今日狭路相逢,你还是束手就缚,否则便无幸理!”这女孩斥声道:“何处奸邪小辈,偷偷摸摸做见不得人的事!”忽地劲风掠过,溪水旁树木叶子哗哗作响,凌空中一个黑影如风掠过,空中一个斤斗翻将下来。袁承天在山石之后看得真切,只见他留着长发,并不剃发易发,显见是反清复明的好汉。 他看了一眼那女孩道:“你的爹爹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今日你便偿命!”女孩道:“你此言差矣,各为其主,你们要杀皇帝这是祸灭九族的大祸,皇帝仁慈只是杀了首要分子,并不株连族人,难道还不够宽大么?如此换成你们以前的汉人皇帝,怕不灭十族才怪呢?现在皇帝施行仁政,可是你们偏偏要反上作乱,是可杀而不可留也。”这汉子一顿足,只听脚下山石碎裂声,可见功力不浅,实非庸手。他仰天长叹道:“我辈英雄,从来以驱除胡虏,恢复中华为己任,既使粉身碎骨又何惧。丫头你伶牙利牙,可是今日也难逃死命,某家为那些枉死的英雄好汉讨个公道!” 女孩亳无畏惧,笑道:“好个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今日只怕难如你愿。”这时小环低声道:“小姐,你快走,让我对付他。”女孩微微摇头道:“不行,你不知道他多厉害,你走回府告诉老爷。”小环哭道:“不行,小姐让奴卑挡一挡也是好的。” 女孩有些不高兴,说道:“小环,你不听我话!”小环见小姐动了怒,也不再坚持便跑开去。黑衣大汉并不追赶,笑道:“清心格格,某家让你十招。”女孩道:“你叫我什么?”黑衣大汉仰天道:“你不是清心格格?”女孩道:“你认为我是清心格格?”黑衣大汉道:“好了,废话少说出招吧!”女孩一笑道:“好,我可不让了。”她整了一下衣带,挥掌向黑衣大汉拍去。黑衣大汉闪身而过,一记反脚“魁星踢斗”向女孩腰际踢去。女孩毕竟没有经过阵仗,动作难免迟缓,转动之间不见灵活,啪地一声正中腰际,女孩向前抢出,扑倒在地。黑衣大汉怎么也没料到这清心格格一招落败,很是出乎意外。上前便要下杀手。袁承天大吼一声,跃出山石之后,他怎么也不能眼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丧命当场。两个人交上手,袁承天见一时半刻不能取胜,便使出乾坤一指中一招‘天地玄黄’,一指直指敌方眉心。 黑衣大汉岂肯就范,闪身避过,终究慢了一步,嗤地一声他的衣袖被凌厉的指风截去,指风余势仍嗤嗤不绝。黑衣大汉倒吸口凉气,怎么也没料到这少年人有如此功底,可真小觑了他。他见今日不能成功,恨恨道:“小子你知不知道她是清心格格,她的父亲是和硕亲王,你小子知道么死于他手下的汉人英雄好汉多少,你是汉人,为什么要救她,将来有一日你一定会后悔的。”袁承天心中一动,心想:我救她是对是错? 黑衣大汉脚不沾尘地走了,这只留下了袁承天和清心格格两个人,四目相对,默无言语。这时袁承天已恢复本来面目,英俊瘦削的脸,让清心格格怦然心动,这也许就是世间男女一见钟情吧! 溪水哗哗流动,映出两个人的容貌。清心格格可不似汉人女子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为人豪爽,来到他身边:“多谢公子授手相救,大恩不言谢,请问公子名姓,小女子铭记腑内。”袁承天怔了怔,不知是不是要对她说出自己是谁来? 第十六章 天牢之中 袁承天看着清心格格的明眸皓齿,姣好容颜,不禁心为之动。这样标致女孩子在这世上不多,她的容貌间似乎含悲有怨,不知为什么她这样的身世会有怎样的幽怨呢?她生长皇宫大内,锦衣玉食,宫女侍卫前呼后拥,何等荣耀,怎比下层民众艰辛过活。那些在京城插草标卖儿的穷人的艰辛与酸辛谁又体会的来?天地何其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袁承天仰天长叹一声,面对格格不知该如何自处?他有些后悔,因为那个被他击退的大汉曾说她的父亲和硕亲王曾杀害过不少汉人反清复明的义士。自己救了清心格格是对是错,一时纠结在心;可是转念一想:不对,是英雄好汉,怎么可以对一个手无寸铁,柔弱的女孩子下手,那决然不是江湖中好汉行径,想到此处也便释怀了。 清心格格看着袁承天阴晴不定的神情,不知他心中所想,过了一会道:“公子,你可不可以送我回王府?”袁承天觉得左右无事,便爽快答应下来。 在京城繁华大街,袁承天仿佛是个大男孩,左顾右盼,觉得好奇。清心格格见状,知他第一次来京都,便格格笑个不休。袁承天见她如此模样,便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起来。格格自小生长蒙古大草原,习惯了族人骑马射箭,彪悍之风,根本不拘泥于汉人儒家那套什么坐怀不乱柳下惠,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一套规矩。所以一路走来谈笑风生,不似汉人女子拘束扭捏,在她得知救她的这位公子叫袁承天,便改口叫他袁大哥。袁承天也不相拒,便应承下来。前面是一家茶楼,便走了进去。清心格格要了茶,便慢慢细品。正在这时走进几个彪形大汉,走路咚咚响,让人为之侧目。 袁承天抬头见为首大汉狮头豹眼,一脸戾气,似乎非良善之辈,因为相由心生,所以一看而知并非良善之人;他身后是四个壮汉,一个个横眉竖目,满脸的杀气,横扫一下茶馆中人,大喇喇坐下来,呼唤茶馆的伙计上茶。清心格格见这伙人目中无人,喝五吆六的嚣张跋扈的样子,心中有气,便欲拍桌上前理论。袁承天低声道:“格格稍安毋躁,咱们看他们有什么行动,伺机而为,那时也不为晚,何必急在一时呢?” 格格见袁承天如此说话,便压下怒火,依着她平昔脾气早掀桌子打人,因为她最看不惯这样市井无赖——可是这世间偏偏这种无赖每个城市都有,世间的人都努力挣扎生活,前程的路在远方! 为首狮头豹眼的大汉睨视厅中的众人,见众人都埋头饮茶,似乎都惧怕他。他见状一拍大腿,很是志得意满,昂然不以为意,忽地眼角余光一扫,见得这个明艳出尘,美貌殊方绝的女子,不觉眼中放光,便生非分之想,不由地站起来,来到格格面前。清心格格怎么也未想到这厮如此大胆,光天华日要行不轨。 这狮头豹眼大汉抺了一下胡子,笑道:“姑娘,你可识得某家是谁?”格格刚欲动怒,袁承天一拉她衣袖,低声道:“且住。”格格便不动声色,看这厮要什么?狮头豹眼大汉见这女孩并不理会,也不生恼,哈哈一笑说道:“某家卫中天,在这京城城西铁帽子胡同,人称卫八爷,地有千顷,金银无数,如果你答应做我八房姨太太……”“啪”地一记响亮耳光打在这卫中天卫八爷的左脸上,瞬间肿了起来。 清心格格再也忍耐不住,甩手狠狠一耳光打去,卫八爷正想入非非,一下子没躲过,啪地一记耳朵正打个正着,这一下惹得卫八爷性子大起,伸手便要抓她头发,要行无礼。袁承天也不让着,忽地出手将他的手格了开去。卫八爷在京城一向蛮横惯了,那受过这气,当下虎吼一声,一脚踹翻开桌子,口出恶语:“你们俩个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今儿卫八爷非要拾掇拾掇你们,让你们以后知道怎么做人。”他身后四个壮汉也冲了过来,厅中众人早吓的一哄而散,谁还敢坐下来喝茶,难道不要命么?可见这卫八爷平素人品的恶行了。袁承天心中也有气,心想:好人难做,一味忍让,只会让恶人嚣张跋扈,好人蒙冤受屈,今天看来只有出手教训教训这卫八爷了。 四个壮汉拳脚齐用向袁承天攻去;他们只所以不向格格出手,因为心知卫八爷怜惜佳人,如果冒然出手,万一伤了美人,那可是得不偿失,卫八爷纵然嘴上不说,心中定然恼恨异常,何苦出力不讨好呢?所以他们齐齐向袁承天攻去,因为纵使打死这人,也不会让卫八爷心痛,他只会高兴,因为没有了这个碍事的小子,可以明目张胆把这美人挑走——只是他们不知清心格格身份,否则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胡作非为。 袁承天见这四个壮汉冲来,拳脚齐用,虎虎生风,仿佛非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袁承天见状心想今天一定要狠狠教训教训他们怎么做人,否则以后城中百姓岂不遭殃。格格稳坐着并不出手,她要看看这个英俊少年怎样打发这几个地痞流氓。卫八爷看了一下格格,又转头看四个随从与那少年人斗在一起。 这四个壮汉将袁承天围在垓心,人人奋勇,个个当先,因为他们要好好在主人面前表现一番,自然奋不顾身了。袁承天左手一指“变幻阴阳”嗤嗤二指将两个冲在前头的穷凶极恶之徒点中穴道倒地不起。余下二人大吼一声,狠狠向袁承天攻去。袁承天闪展腾挪,绕到身后啪啪二指点住背后穴道,扑地不起。 清心格格见那四个大汉恶帮凶凶,本以为与袁承天定有一番恶战,不料竟如此不堪一击,个个狼狈不堪,实堪可笑。她不由笑出声来,:“我以为什么厉害角色,看来不过酒囊饭袋之辈!”她语带轻蔑,很是瞧他们不起。 卫八爷见四个手下如此不堪,气上心来,一拍桌子,跃在半空,向袁承天而去,呼呼变掌为抓向袁承天面门拿去。袁承天殊不愿多惹事端,避重就轻,闪过身形,让这卫八爷扑了个空。卫八爷一招走空,旋既后腿踢出,使个“魁星踢斗”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击伤袁承天。他心中着实恨这个毛头小子,如果没有他横加出手,自己此时说不定已携得美人归,所以出手更加狠了,真是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只是他这愿望只怕难以实现,因为他的武功对付市井无赖尤可,对付袁承天这样的昆仑派弟子可是自讨苦吃。 袁承天见他一脚踢来,见机的快,一手抓住对方踢来的脚踝,道声好,用力回夺,狠狠将他向地上摔去,如果真的得手,这卫八爷脑袋开花,一命呜唔。袁承天一招出手,忽觉不对,再要出手相救已是不能,眼见要出人命,心中后悔不迭,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不迭,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清心格格见状也是惊呼出声,虽然她心底里对这市井无赖卫八爷痛恨之极,但说要他性命那倒不至于,因为格格表面冷傲,其实内心柔弱,实不愿见这卫八爷就此命丧当场。 忽然一道长索横空飞来,套位卫八爷的左手臂,往回一夺,便将卫八爷轻飘飘提过放在当地,这人长声道:“人谁无过,何必要人性命?”厅中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位白发老者立在当场,不嗔不怒看着袁承天,不见他生嗔,反而眯着眼看着这英俊不凡的少年,对清心格格仿佛无视,仿佛只有袁承天是个人物,余人不足论。清心格格见这老人对自己无视,气得一顿足,仿佛气恼别人轻视自己。平昔她不是锦衣玉食,便是前呼后拥,何曾被别人冷落过。袁承天不觉来到格格面前,用手握了一下格格的手,示意她稍安毋燥,因为这个老人不知是敌是友,所以千万不可轻举枉动,因为这老人身法轻灵,出手迅捷,于电光石火之间救下卫八爷,连他袁承天也做不到,武功造诣似乎还在师父之上,所以他要格格不要动怒。 格格见袁承天对自已关心倍至,温柔以待,心中说不出的欢欣,如果不是有人,她真要依偎在袁承天怀中,听他说着款款深情的话语,看他瘦削俊逸的脸,这样该有多好!只是现下不能够,时间不对,场合不对,她只有收回那份热情,保持皇家格格的矜持。 卫八爷现在惊魂未定,心中扑扑通通乱跳,好一会才稳住心神,上下打量老人,并不相识,拱拳多谢救命之恩。老人呵呵应了几声,并不抬头看他。卫八爷也知自己不是袁承天的对手,留下无益便与手下灰溜溜走了。 白发老人道:“小子你是昆仑派赵掌门的门人弟子?”袁承天见他识破自己身手,道出师承,很是佩服这老人眼光,说道:“前辈,在下是赵掌门入室弟子袁承天,前辈你是?”白发老人哈哈大笑道:“老朽的名字不值一提,路过此地听到呼喝打斗,便顺便走来,侥幸救下人命!”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自己所做不值一提。袁承天见他不愿多说,也不相强,便携格格走出茶馆。老人看着袁承天喃喃自语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在大街上,格格道:“公子,你觉得这老人怪么?”袁承天道:“乱世之中尽的奇侠怪士!”格格道:“你说现在是乱世?不对我皇帝哥哥治下不是太平盛世,万国来朝,四夷称颂,你怎么说乱世?”袁承天道:“格格你生长紫禁大内,你不知道民间疾苦?盛世只是你们满清的盛世,不是我们汉人的盛世,与我们有关么?”清心格格脸色阴郁起来,说道:“不对,我皇帝每逢洪灾干旱,一有瘟疫便令天下官员开仓赈济灾民,惩治不法官员,对你们汉人百姓已经很好了,你们还要什么?”袁承天苦笑一声道:“我们汉人百姓要得是民族尊严,这土地是我们的,却被你们占有,我们本来主人现在成了流浪可怜人,天下焉有是理?” 格格笑道:“你说这话难道回到黑山恶水那,回到塞外,只怕不能。你怎么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做个无求无欲,清淡无为的人不好么?你以为你们反清复明会成功?只怕不能,因为天下归心,人人思安,谁也不想战争,那样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你不明白?” 袁承天看了一眼天空中残月,不无伤感道:“你体会不到亡国之痛,也许……”他心中隐痛便说不下去。格格用手掩住他的口,道:“我不要你说,我们不提这些事好么?”袁承天神情悲凄,因为他这一路但见黎民百姓面有菜色,不堪其累,天下苦秦久矣!只是未有一位大英雄领导,所以每次反清复明总是失败。他此次前来京都,便是为了营救复明社的帮主丘方绝、还有师兄傅传书、小师妹赵碧儿、上官致远、赵风铃一干人。他们都是忠肝义胆,为了汉人的天下,与清廷为敌,与嘉庆皇帝为仇,如果自己不出手相救,那么他们难免一死;虽然嘉庆皇帝网开一面不杀他们,那只是权宜之计,为了上官可情的情面,否则他未使不会下杀机,因为他们可是要推翻当今朝廷,换做谁也不会答应?他的大度只是一时,不是永久,他不是圣人,也有震怒的时候,对付反叛朝廷的逆贼他岂会隐忍?如果他一味仁慈也就做不了皇帝,因为宫廷争斗也是腥风血雨,丝毫不逊江湖争斗,如果他平平庸庸,一无是处也做不了皇帝的宝座,是他天纵英才,也是天命所归!也许冥冥中大清该有三百年基业,也是天数使然,非人力所为也。 格格见袁承天总是悲天悯人,似乎总是悲伤。她幽幽说道:“你放下仇恨不好么?我皇帝哥哥对你们汉人己经仁至义尽,只要你们不反抗,他不会赶尽杀绝!”袁承天道:“是么?你的皇帝哥哥照你一说可是仁慈的君主!可是我们心中的仇恨怎么也抹煞不了。我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哭。” 格格看他神情凄凉,说道:“你是不是想起了逝去的父母?”袁承天道:“格格我出身寒微,见过太多不公的事情,那些含冤的穷苦人,乞讨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他们一个个身事悲苦,一生穷困!苍天可曾看的见?我……”他竟而哽咽起来,悲不自胜。 格格不禁用手去擦他腮边泪,低声道:“人生本苦,谁人快乐?其实世间的人都奋力挣扎!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我皇帝哥哥何尝不如此,为了天下他殚精竭虑,只要一有天灾,便命户部尚书拨款赈济天下灾民,他难道此你们汉人皇帝还不如?”袁承天任他擦去泪水,不禁用手握住她的纤纤玉手,目中有情,心中有恨——家国情仇。他说道:“格格有一日,我和你皇帝哥哥兵戎相见,你该怎么自处?你莫把我放心上,我们权做不相识好么?”格格再也忍不住,扑到袁承天怀中,嘤嘤哭起来,说道:“我不要你们兵戎相见,你们和睦相处不可以么?非要反清复明,何苦来着?” 袁承天道:“也许……可是你不是我,我不是你,你根本无法体会到个中痛苦?你在皇宫大内,锦衣玉食,根本不知人间疾苦?”格格道:“也许你是对的,可是现在不是国泰民安么?”袁承天不再说话,抬头看天边那轮残月,心中感慨万千,竟而难以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方是太平盛世。格格看着他俊逸的脸,似乎依依不舍。两个人不觉到王府之前,两个人依依不舍分手。格格伫立门前远远见袁承天走远,才回到府内。 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看着女儿神情凄凄,便知有事,问道:“清心,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在外面有人欺侮人,告诉阿玛,我一定严惩办理!告诉阿玛,谁欺侮你?” 清心格格自然不会将袁承天的事告诉他,便胡乱编派搪塞过去。舒尔哈齐也不深究,负手在后喃喃道:“皇上将反叛朝廷一干逆贼关于天牢,将这重要责职交给我;我怕将来有昆仑派门人前来搭救,如果他们的掌门赵相承前来便十分剌手,因为在西北边陲他声望很高,如果号召武林人士与朝廷作对,可不是′件好事。”清心格格心中一动,因为在茶馆中那白发老人道破袁承天身份,知他是昆仑派门人,难道他也是前来京都搭救这干逆贼——在格格心中与他皇帝哥哥为敌的便是逆贼。可是如果当真他们互相为敌,厮杀起来,真不知自己该帮助谁?一边是至亲的皇帝哥哥,另一边是所爱之人,自己真不知道怎么抉择是好!一时烦绪上心头,难以分解。 舒尔哈齐看着女儿神情悲苦,似乎不能自己,不知所为何来?又不能问她,因为他知女儿从来外柔内刚,是个不服输的女孩家。他过了一会,说道:“皇帝有意将威远将军多隆阿的儿子海查布说与你,因为这多隆阿镇守西边陲,多有功勋,是为能臣,皇帝甚为嘉许,今日回京述职。皇帝见到他的儿子海查布威武有加,便有意撮合你们百年好事!” 清心格格心下一沉,她素闻这威武将军多隆阿有一公子名叫海查布,为人彪悍,相貌粗俗,戾气很重,也许久在军营,杀人立功,所以便养就了脾性暴躁。她听阿玛这一番话,便心中很是不情愿,她虽为满族皇亲国戚,可是从不傲慢对人,反而对八旗弟子的荒唐行为甚为不满,尤其贝勒,皇子的傲慢恃骄甚是反感,可是今日见到袁承天便一见倾心,见他玉树临风,岳峙渊嵉,温柔有雅,气质殊非人间所有!他也有傲气,可是却不让人感到讨厌,反而让人感到他英气迫人。也许从此以后清心格格心中再也不可以有别的人,她的心中满是他,原来喜欢一个人不因他的身份低微,只是喜欢不为其它,也许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舒尔哈齐见女儿低头不语,便问道:“我虽贵为皇帝的王叔,可是做主还是皇帝,我毕竟是臣子。你觉得皇帝安排这亲事如何?”清心格格眉头微蹙,说道:“女儿还小,不要嫁人!”舒尔哈齐哈哈笑道:“你已经不小了,已经十八岁了;在汉人女子早嫁人生娃娃了?你待在闺中,总不是法子?况且皇帝这是天恩盛隆,那威武将军世袭勋爵,位高权重也不屈了你。” 清心格格听阿玛的口气是十分愿意,只要她点头那么便水到渠成,好事成功;可是她心底里不喜欢那海查布——虽未谋面——可是实实在在不情愿。舒尔哈齐见女儿沉吟不语,也不相强,打个哈欠,说道:“天不早了,你去吧!我还要去天牢,看看那干犯人怎样了,我听属下禀告说其中一个是复明社的首脑,这人可非同小可,记得有一年复明社一干人众打紫禁城,险险攻入皇宫,如果不是四大高手,那皇帝性命都堪虞了。” 清心格格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阿玛,这干叛逆乱党中可有昆仑派门人弟子么?”舒尔哈齐看着女儿道:“你问这做什么?”他看着清心格格,忽又道:“有,两个昆仑派弟子一个叫做傅传书——是昆仑派掌门赵相承的大弟子;另一个是他的亲生女儿赵碧儿——让人不明白一个如花似玉的柔弱女孩子为什么加入反清复明的乱党之中?”清心格格道:“也许不是呢?是被人诬告陷害?”舒尔哈齐道:“不能,因为有游击将军岳停风作证,岂有不实之事;这岳停风可是忠心皇上,忠心大清。当年有一干乱党要他反叛朝廷,被他告发,反将那一干逆党诛杀殆尽,这人可是对当今皇上忠肝义胆啊!” 清心格格撇了一下嘴,不以为是,说道:“便是那个岳武穆的后人,当年他的先祖可是铮铮铁骨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大豪杰,——他可行为有亏啊?”舒尔哈齐心有不悦,说道:“清心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清心格格道:“我虽未出过京都,也未见过其人,可是听人说过此人为了功名利禄,出卖同胞,出卖朋友更不在话下。阿玛你说,这样行为有亏的人为什么皇帝哥哥要重用他?”舒尔哈齐哈哈笑道:“傻孩子你懂什么治国之道,须知水至清则无鱼,皇上任用这岳停风捕拿反清复明的乱党贼子,有错么?没有,因为只有他们汉人才知道怎样治理汉人,这样不好么?用汉人管辖汉人百姓,才是英明之举。皇帝便是利用他的功名心重,自然事事效忠朝廷,肝脑涂地。有时太正直的人反而在朝廷中反而容身不下。现在阿玛觉得虎兕环绕,他们明里不敢动我,暗里却厮机而动,只要阿玛稍有错误,他们便蜂拥而上,食之而后快啊?”清心格格道:“阿玛说的是?”舒尔哈齐道:“傻孩子,放心只要咱们和多隆阿将军连姻,那么便不惧那干宵小之辈了。皇上向来倚重这多隆阿将军,清心待有机会,你见见海查布——那可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年人!” 清心格格忙岔开话题道:“夜深了,阿玛还不去天牢?”舒尔哈齐会心一笑,知道女儿心中所想,哈哈一笑起身而去。 天牢阴湿异常,虫蚁爬行,污秽不堪,墙壁斑驳,牢房中时不时传来问讯拷打,空气中散发血腥之气,让人闻之作呕。一盏油灯忽明忽暗,仿佛鬼火,这刑部大牢堪比人间地狱,十大酷刑尽有,用刑时犯人鬼哭狼嚎,任你金刚铁骨,多大的英雄豪杰也低下高昂的头颅,正所谓:宁教生死不人间,莫到天牢走一遭! 这是间比其它牢房房间略大的房子,里面有张木板床,床上正躺有一人,头发蓬松如草,面色灰暗,没有了昔日神彩。他脚上是重达二百斤铁链,以防他逃脱天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复明社首脑丘方绝帮主。这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底遭虾戏!但是他不气馁,只会更加坚强,因为他有异于常人的勇气,心中有傲骨信念的人怎么会屈从敌人的淫威之下,否则他也就不是丘方绝了。 牢房的房门打开,舒尔哈齐走进来,令人摆上丰盛的酒肴,拱手道:“在下敬重丘帮主义薄云天,忠肝义胆;可是丘帮主须知识时务者为乎俊杰,天下大势已是大清天下,丘帮主何苦逆天而为,那样只会轻者头破血流,重者身死他乡。” 丘方绝道:“阁下是?”舒尔哈齐道:“在下区区舒尔哈齐是也。”丘方绝道:“你便是和硕亲王——当今皇帝的王叔?”舒尔哈齐道:“不错,本王敬重你是个大英雄,而当今皇上又是个开明君主,揽天下英雄为其所用,雄心大志,不逊于汉武大帝,当今天下人心所归,你何必心心念念恢复汉人天下呢?”丘方绝道:“不是这样的,是我们汉人的天下我们汉人终究要夺回,当年清兵入关杀了多少汉人,扬州十日,嘉定屠城,我们又岂能忘怀,剃发易服,毁我华夏文明,这岂能干休。自古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去除,可是你们占有天下,让我们汉人男剃发无异于杀人,可叹当年那些不肯剃发易服的铮铮铁骨的汉人,都枉死在你们的手下,这家国之恨不能忘么?” 舒尔哈齐长叹一声,知道此人难以说动,他的傲骨不知比岳停风强多少倍,这大约便是英雄与枭雄的分别,如果他不死,将来定后患无穷,也许皇帝决不允许他活下来,因为他活,复明社就有希望,那么对朝廷就是威胁,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毕竟嘉庆帝也不是圣人? 舒尔哈齐落寞地走了,天牢之中依旧散放那种难闻的气味。有人歌唱道:“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入生门。仙道贵升,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郎太空。惟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歌声不绝,以命其志! 第十七章 舍生取义 京城城西有座上清观,观中的掌教是叫做赵一清的道士,奉养上清一脉,观中有二百道士,皆是门人弟子,城中信仰的民众不少,时时有人捐献银两,这赵一清也来者不拒,门下弟子便有些不满,觉得师父这样做不对,道门中人理应无为清静,怎么可以收人钱财,与礼相悖,不是道门所为;可是师父一向我行我素,雷厉风行,谁也不敢说话,心中有怨,脸上带笑,唯有如此,谁叫人家是掌教呢? 袁承天寄住这上清观,见这赵一清如此行为,心中便不快。他私下听观中小道士说话,知道这观门上扁额“上清观”三个字可是当今天子嘉庆御笔所书,当事之时这赵掌门感激涕零,大有士为知已者死的慷慨,他全然忘却了汉人天下被别人占了,不思复国也就罢了,便巴巴地感激敌人的恩惠,更加忘却了蛮奴踏破我河山,多少汉人遗尘里!唉,世间多少仁人义士,为国为民可以舍生取义,蹈死不顾;世间亦有汉奸走狗,不知民族大义为何物,甘心为异族朝廷卖力,对付自己同胞了无愧色,只为了头顶上那花翎顶带。 袁承天见这赵一清的行为不堪,不如师父万分之一,同为道门中人真是天壤之别;师父心系天下苍生苦难,脱百姓于厄为己任,虽知此事着实万分凶险,可是他为人一向侠肝义胆,见不得不平事,为他人之事总是义所当为,又有什么斤斤计较个人生死安危,只是天下人复国的人少,安于现状的多,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天下人本就是趋利避害的多,所以世间英雄不常有,小人常戚戚! 赵一清见这袁承天虽面目英俊,只是做事本分不会圆滑奉承,便不与他多所说话。袁承天也乐得这样,因为他一向不喜欢与这世俗之人多所交际,这也是他本性使然,勉强不来,也许在别人眼中他与别人格格不入,不会做人,可是他本来就是天生傲骨,心灵高尚,从来不会虚伪做人。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他只走自己认为对的路,那管前追荆蒺满布也要前行,前行便有一盏明灯照亮前程! 这日闲来无事,他在房中打坐,修炼本门“丹青一指化青冥”的无上内功心法,只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眼前脑海一个是柔柔弱弱,温尔可亲,让人不可亵渎的师姐;另一个是随之所性,无拘无束的清心格格,她们都一样地温柔以待,如果让他在两个人之中取舍,真得难以抉择,可是他只是把赵碧儿当做师姐看待,别的意思倒没有;可是对清心格格却又当别论,不知为什么自从一见格格至今,满脑子是她的影子,怎么也无法抺却,这难道便是情之所钟,端在我辈?——可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虽只十几岁少年,可是这些年他见过凄惨景况太多,悲苦的人都艰难生活,满族大官大僚可以任意胡为,百姓只有受苦的份,那有郎郎青天照日月?可笑人间可笑人? 这几日他无一日不关心师姐、大师兄和丘方绝与上官致远和赵风铃他们,因为他一到京城便听人言,这干所谓的‘朝廷逆党’便押入天牢,以待审问。可想而知,他们一入天牢,有死无生。嘉庆皇帝虽英明天纵,可是终究不会放过反上作乱的逆党?因为任谁也不会仁慈到放过敌人,故尔袁承天心事忡忡,难有欢颜,思忖该当如何搭救他们这一干人脱厄,可是一时半刻,毫无头绪,无法可施。 他又打坐片刻,一声低啸,拍掌而起,推开木门,缓步而去,不觉来到大街之上,其时夕阳西照,已近黄昏。他正走路间,见前面三三两两的行人交头接耳,行迹着实可疑,似乎不是平常人所为。他心下起疑,反正现下左右无事,便悄无声息跟踪他们。 左转右转来到一处郊外,荒芜之至的一处废园之中。几个人纵身入园,撮口为哨。彼徒废园的一座腐朽的木屋中也响起口哨。初来这几人为首前行之人郎声道:“我为汉人照家园,不灭匈奴难为家”,话音一落,彼处木屋之中传出一个低沉老者声音道:“举火燎天势非凡,我为一指定乾坤。”话音一落,木屋木门吱吱呀呀开了,似乎马上就要掉下似的,但是还是摇来晃去不肯掉下。远处透过木篱笆空隙可见这情形,袁承天心中纳罕:这些人虽行为诡异,可是看去也绝非奸邪之辈,他们是否是反清复明的豪杰义士,也未可知,他便心下暗暗留意,小心翻跃矮墙,落地无声,矮身前行,渐行渐近来到木屋之前。 木屋灯烛闪烁,先到那干人为首是个精瘦汉子,对着本屋之中一位老者说道:“属下得本堂的飞鸽传书,得知丘帮主身陷天牢,是以星夜从山东分堂日夜兼程赶来,请杜堂主示下。”这杜堂主道:“自我杜纵横升至日月堂堂主之位,便身名心至,为反清复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今日召江兄弟你们前来,共议大事,如何救帮主脱困。”这瘦削汉子一抱拳道:“我江愁城昔年受帮主他老人家活命之恩,正不知如何报答丘帮主他老人家于万一,今日正好可以施展。我本意带堂下众兄弟前来,可是不成,那样兴师动众,难免惊动地方上的官府,那样反而坏事,所以考虑再三便只带了四位堂中好手,都是以一敌万,今次可以一举成功!”杜纵横道:“好兄弟,不枉丘帮主慧眼识英雄!我从禁城中的兄弟口中得知,这次被押的不单有咱们丘帮主,更有昆仑派的弟子傅传书和赵掌门的掌上明珠赵碧儿,还有江南的上官世家的二爷上官致远与他的心上人赵风铃赵姑娘。我想只要昆仑派得知讯息,赵掌门一定会马不停蹄赶往此处,因为他对自己的女孩视如生命,怎会让自己女孩在天牢中受苦?只是赵掌门身在边陲,一时半刻未必便到,所以咱们只有先行行动,否则迟则生变,虽然嘉庆一时半刻不会杀人,只怕他手下有一干奸贼使坏,坏了事可得不偿失,咱们也不须别人援手,那样反而累及别人,何苦来着。救丘帮主一时半刻未必便行,还须从长计议。未如今夜我只身前行,探看天牢情形,以做计较。” 江愁成道:“不可,大局全靠杜堂主掌控,怎么可以只身冒险,还是由小弟代劳。”杜纵横一挥道:“不对,我应尽地主之谊,怎能让江兄弟冒险。”一时之间二人争执不下。袁承天心中觉得好笑,这两个人都是心直口快,不会拐弯抹角,都是肝胆相照,义气千秋的好汉子。袁承天忽然丹田发热,觉得血脉贲张,直欲仰天长啸,与之敷合,可是不能,此时此地怎么也不可以,他只有收腹吸气,收敛气息,以平心态,心道:世间还有这些许有血性有担当的汉子,那么未来可期! 忽听江愁城断然道:“杜堂主,你再固执已见,在下便横刀自刎你面前!”他手中有刀,眼中有火,心中有恨,似乎杜纵横再不答应他,他便当真身死,吓得杜纵横只好收回成命,不再争执,让他去天牢一探究竟。江愁城所带的四个人也长嘘一口气,真怕堂主一时气急自刎当场。 袁承天心想自己今夜何不随他一探天牢。他也是少年天性,天地不怕,还是年少经历少,须知那天牢可是戒备森严,里面押着杀无赦和罪大恶极之人,岂是常人可以随便来去之所,这也是袁承天艺高人胆大,否则寻常人天大胆子也不敢去,那是龙潭虎穴之地,有来无回,袁承天何尝不知,可是为了丘帮主、师兄师姐他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人生天地间所为何来?为天地正气,为正义家国,为浩然正气!自古以来多少仁人义士为了那正义蹈死不顾,世上留下英名! 江愁城从杜纵横手中接过皇宫大内紫禁城的图纸,找到天牢所在位置,端详半晌,心中想到此去天牢人多无用,只自己一人前去便可,否则人多目标也大,反而会引起大内高手和侍卫的注意,难以下手。他对属下说道:“杨兄弟,史兄弟,三妹你们全且在客栈等我消息,天明之前如果不见我回来那么多半己是不幸,你们千万莫只身冒险,因为那天牢非是寻常之地,戒备森严,不亚于龙潭虎穴。你们去见杜堂主,商议搭救丘帮主他老人家也就是了。” 几个人听堂主如此说话,抱着舍身取义之心,不觉心中郁郁,几个人齐声道:“堂主武功非凡,定然会救出帮主他老人家,兄弟敬候堂主佳音。”江愁城热泪盈眶,哽咽道:“好兄弟,不枉咱们兄弟一场,好!我答应你平安归来。”杨兄弟和史兄弟上前紧紧握住江愁城的双手,说道:“堂主小心在意?”江愁城点点头出屋向西而去,苍茫夜色中他毅然决然地去。袁承天心中不禁想道:如何天下人皆如他,当年明朝也不会亡国了。 天牢从来戒备森严,一般武林人士有无回,也不知死了多少江湖好汉和仁人义士。掌管天牢正是和硕亲王——当今嘉庆皇帝的王叔——舒尔哈齐,因为皇帝知道这位王叔为人正直,直言敢谏,有几次朝堂之上和皇帝意见相左,气得嘉庆几乎龙颜大怒。有大臣向舒尔哈齐使眼色,要他迁就皇上,不可言语忤逆,可是他全作不见,依旧我言我行,因为他说得有理有据,让嘉庆无理反驳,只有忍气吞生。朝散之后,回到内宫,郁郁不了,皇后见了便问原由。嘉庆将舒尔哈齐在朝堂上顶撞自己的事说给皇后听。皇后见皇帝气得不行,便安慰他道:“皇上你难道忘了,前年木兰围场狩猎,你一箭的一只豹子不中,反被那豹子扑杀。皇上性命危急之间,是这位王叔舒尔哈尔挺身而出,挥金刀斩杀那只豹子,他被垂死豹子划伤肩臂,险险伤及头脑,否则便无幸理。皇上须知,这位王叔有时耿直敢言,其实为了祖宗千秋社稷,他内心其实并无为难皇上的意思。——其实咱们亲如骨肉,清心格格不是与你亲如兄妹么?所以臣妾请皇上息怒,别人不说正直的话,并不代表你忠诚;而今王叔却是实实在在忠肝义胆,光明可鉴啊!”自此而后嘉庆也不再生舒尔哈齐的气,今次将这干重犯押于天牢,看管的重任交给他,是对他十分看重,事先交代他不可难为上官致远和赵风铃,因为上官致远可是上官可情的二叔,所以要网开一面,其它人另当别论。 天牢的大院中有三有名兵士来回巡逻,各有皇帝四大高手坐镇,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出手,这大内四大高手便是陪嘉庆运河南行的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阿林保四人。这四人如果联手可以说可以与当今武林各大门派掌门一决高下。可见皇帝对这几个人何等重视。 江愁城事先已探知天牢的情形,否则他也不敢只身前往天牢,纵然有四大高手坐镇,他也不惧,倒不是说他武功有多高,因为有些事不是武功高就可以天下无敌,智取有时比硬攻更好,他已盘算好调虎离山之计,这样可以避其锋芒,攻其不备,取其不意方可胜算。 夜色苍茫中一只黑衣人踏着夜色,身如狸猫,鹿伏鹤行,一路小心在意向乾清宫而去——那是嘉庆皇帝的寝宫。在这黑衣人之后还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尾随,他非是旁人——乃是袁承天——他一路随他而行,明知此行千凶万险,可是还要前行,因为人间大义真当以死争,你不争取,有时便会失之交臂,悔恨一生;所以袁承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要心中无愧也就无所谓了。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自然防守森严,进入侍卫都要有皇宫大内腰牌,否则你再神通广大也是枉然。 江愁城停步看看天空,今夜正好星月无光,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乾清宫不断有手执灯笼火把的宫人来回巡逻,所以偌大乾清宫灯火辉明,漫说是人便是个苍蝇蚊子可看个一清二楚,所以冒然只身犯险事不可为,只有另想其它法子。 这时宫门一响,一个侍卫出来,向领头侍卫说了什么话,便急匆匆出来——显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江愁城尾随其后,转身宫墙阴影处,跃身进前,伸手点住他腰胁,低声道:“别动,动一动要你小命。” 这个侍卫饶是胆大也不禁吓得心中一跳,不敢枉动身形,怯怯道:“好汉,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小的只要活命,家中老母生急病,只待小的回家。”江愁城怎么也没想到平昔这些侍卫趾高气扬,看到寻常百姓随意喝斥,仿佛训斥自己的家奴一般,而今生死关心一幅贪生怕死的模样,让人十分卑视,只是当务之急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去天牢探看丘方绝丘帮主,看情形伺机而动,救丘帮主他老人家脱离险境,至于成与不成,只有看天意凭人为了。 那个侍卫低头斜看江愁城阴晴不定的神情,不知他对自己是杀是留,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仿佛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一时难以安定,身子不由瑟瑟发抖。江愁城看他如此模样,长叹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愤怒,抑或是无奈。过了片刻他才说道:“今夜乾清宫都有什么人护卫永球?”侍卫听他直呼嘉庆皇帝的名讳,脸色一变本能地便要直斥其大胆无礼,直呼今上名讳是大不敬的死罪;但是他一看到江愁城阴鸷的表情时吓得这话没敢说出来,又直直缩了回来。江愁城是何等样人,岂有看不出他的心思,哼了一下,道:“是不是为你的主子感到鸣不平,可是你想过没有当年他镇压白莲教,杀害了的多少兄弟姐妹,你是汉人为什么不思报国,恢复明室?反而投身清廷?”这侍卫喏喏道:“小的只是个平庸之辈,不堪大用,那有那胸怀天下,囊括宇宙的雄心壮志。”江愁城也知他只是个寻常侍卫,对家国兴亡大事也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只是气不过他为清廷效力,所以不齿其为人。他抬头看天空中残月,犹挂天空,在黑夜中闪着微弱之光,虽是微弱之光,可是依旧照亮前程!那是天下人所企盼的月光啊! 江愁城从这侍卫口中得知乾清宫有武当道长穆长清——他可是武当掌门的同门师兄弟率领本门弟子把守,卫护皇帝周全。当今天只有复明社与朝廷作对,武当一派投身朝廷、少林寺一脉自康熙火烧少林寺一役,此派精英首脑几乎殆尽,只有个别僧侣逃至福建,秘密创立南少林,以期后来光大此派,别派人士也只有地处边陲的昆仑一派与清廷为敌,其它帮派都悄无声息,听任朝廷为之,放眼天下似乎也只有复明社可以担负反清复明的大任了! 江愁城点了侍卫穴道,并不害他性命,只待十二个时辰穴道自动冲开,便无大碍,穿上他的衣服,挂上腰牌,便向乾清宫而去。袁承天都将这一切瞧在眼中,见他远去,心中惆怅,不知自己便怎么进入天牢。他情知这江愁城非比常人,他不去天牢,先去乾清宫,自是引开敌人注意,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去天牢,这样反而容易事半功倍。只是自己该怎么进入天牢呢?江愁城有侍卫衣服腰牌自然可以轻松进入皇宫大内,自己可就难了。忽地东边天空红光一片,火蛇乱舞,噼噼啪啪乱响,那边是乾清宫,里面乱嘈嘈一片,有人大声呼喊救火,看来是失火了。只见天牢那边侍卫也一齐往乾清宫赶来救火,只留下少许人看守天牢中的犯人。袁承天一见便知这是江愁城的调虎离山之计,好趁机去天牢搭救丘帮主,只是自己却无能为力,只有着急的份。 忽地一乘小轿远远而近。轿中有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说话:“董侍卫前面失火的是不是我皇帝哥哥的乾清宫?”轿前董侍卫应声是。袁承天见状心想机会来了,便趋步上前,大声道:“清心格格是你么?”深夜之中他乍地一喊,直震人耳鼓。董侍卫拔刀胸前,怒斥袁承天大胆贼子,深夜惊动格格,作势便要砍杀来人。 这轿中所乘之人正是清心格格,她听人说乾清宫失火便关心皇帝,更兼乾清宫离天牢不远,心挂阿玛便急急赶来。她听到外面有人喊的名字便掀开轿帘,夜色朦胧中依稀可见是袁承天,便喝令董侍卫收起腰刀,说道:“董侍卫不得无礼,这是袁少侠。”她并未说出袁承天是昆仑派弟子,因为天牢中便关押着傅传书和赵碧儿,宫内侍卫尽人皆知,她怕节外生枝,多所不便,也知道他此来自然是为了他同门师兄和师妹,并未特意来寻她,思到此处心中一酸,有些酸楚的感觉,是啊自己才和他相识多久怎么能和他的小师妹相比? 袁承天来到清心格格面前。月光依稀下可见他清逸英俊的脸,依旧挂着倔强傲气,他这种天生与来的性格却是别人无法改变的,终其一生! 清心格格不知为什么一见袁承天的面便心中酸楚,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几乎就要哭出声来。董侍卫一见情形不对便和另外二名随从走开,知道这清心格格心仪这英俊少年,待在当地只会碍事,所以远远走开,依旧看着两个人,以防不测。 袁承天握住清心格格的手,说道:“清心格格你带我去天牢好么?”清心格格道:“你是关心你的师妹吧?她有人关心,可是这世上又有谁关心我?”袁承天垂下头,默然道:“格格锦衣玉食,皇室中人,难道不快乐?”清心格格让袁承天抬头看她。袁承天只见清心格格怨悔的双眸,双眸深处隐藏不为人知的痛苦!天下谁人是快乐?没有一个,将相王侯也有七情六欲,谁也不可以免俗。 忽然格格头一歪。袁承天见不对忙去扶。清心格格倒在他宽广的肩臂上,竟尔嘤嘤哭了起来。袁承天心中也是不安,他竟而不知如何安慰格格。有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在你面前哭泣,你能不心动,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感同身受,当一个人拥有时从来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你会痛不自己! 好一会儿,袁承天见乾清宫火势渐小,便安慰清心格格道:“好姑娘你错会意了,我从来只把师姐当作姐姐看待,没有其它意思,对你却又不同,自从认识你一来便一见钟情,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的,直觉告诉我今生如果不能与你在一起,那么生在世间也是枉然。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格格讶然地看着袁承天,只见他双眸之中亦是含情脉脉,难舍难离,这情态从来作假不来。她头枕袁承天肩臂,柔声道:“也许你师姐从来不这样认为?” 袁承天道:“从来喜欢一个人都不可以勉强,师姐冰雪聪明不会不明白的。”格格收起悲伤带他进入天牢。 浑暗的墙壁,阴冷摄人的杀气直让人心中生恐怖。这是一间关押女囚的牢房,格格要狱卒打开牢门,狱卒不敢不为——因为这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的唯一的掌上明珠,任谁也不敢惹——因为和硕亲王可是当今皇上的亲皇叔,所以只有唯格格之命是从。 牢房之中正是赵碧儿,头发有些凌乱,面目悴憔,双目暗然失神,望着墙壁怔怔出神,不知心中所想何事。她听到牢门打开,有人进来,便回头看来人。当她目光触及袁承天时,便身子一振,目中有光,站立而起便欲抢步而出,不料脚上有铁镣,扑跌向地,眼见便有跌倒之虞。袁承天跃步上前,将师姐娇躯牢牢扶倒,柔声道:“师姐,你受苦了。” 赵碧儿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落下,扑在他肩臂哭个不休。袁承天道:“师姐你莫哭,你哭得我伤心我也要哭了。”这时清心格格看不过,说道:“这里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莫如救你脱身,方才是好!” 赵碧儿见这说话女子通身气派不似世间寻常女子,隐隐有皇室气派,便觉心中诧异。袁承天连忙告诉她清心格格身份。不知为何她心中竟升起莫名的伤感,是自卑自己身份还是容貌一时也说不清,可说五味杂陈。 忽然外面有人呐喊:“有奸贼夜闯天牢,要劫反上作乱的逆贼。”袁承天他们三个人都是一怔,不知所以然。还是袁承天反应快,知道是江愁城在乾清宫放火之后将把守天牢的一干人引去救火,趁其空虚便潜入天牢,殊不知乾清宫的嘉庆皇帝何等睿智,便知定是有人欲行调虎离山之计,去劫持天牢的叛逆之贼,便令侍卫速去天牢告诉舒尔哈齐务必小心在意,莫让贼人走脱。 江愁城潜入天牢本以为可以畅行天阻,孰料棋差一招,与狱卒接口时说错暗语,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这时四大高手齐齐赶来,将江愁城围在牢房之中。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阿林保四个人冷冷看着江愁城。铁丹青冷笑道:“这不是复明社中山东分堂堂主江愁城么?不知今夜为何不光明正大进来,反而偷偷摸摸作贼一般。”他言下之意暗讽讥笑。江愁城不卑不亢笑道:“我辈为汉室中兴,作贼也是甘心,强似某些人做清廷鹰犬!”铁丹青脸皮变色,勃然大怒道:“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江愁城不怒反笑道:“我辈为国为家,死又何妨,但留清白在人间!” 文浩然耐不住性子,抽刀在手,吼道:“大哥多说无益,刀剑见真章。”他抄刀在手,二话不说向江愁城头上劈去。江愁城叫声好,撩起衣襟掖好,抽腰间蟒蛇鞭扑愣愣在手,向文浩然攻去。两个人一时间相见成仇,恨不得一招毙对方于招下。两个人来一时间难分胜负。 袁承天冲出牢门便见西边一间牢房尘土兼扬,有人在里面厮杀。他刚到门口,便见有人暗使手段,放出毒菱,打中江愁城肩头。只因江愁城与文浩然厮杀,自顾不暇中了敌人暗算。毒菱上喂有巨毒,毒入血液,血液攻心,最是歹毒。江愁城毒血流动,一时愰惚,出招便缓。文浩然见机得快,刀转左侧,扑地一刀刺中小腹。江愁城大叫一声。文浩然随手长刀一转,又往外一撤。江愁城小腹鲜血喷出,大叫一声倒地身亡。这一切只在旋踵之间,袁承天根本来不及出手搭救,眼见江愁城身死此地,心中悲痛一时无法。忽听沉重脚步声响,有人大声道:“和硕亲王到。” 袁承天忙撤身回到赵碧儿牢房,正见清心格格用随身所带短刀砍脚镣,只是一时半刻难以成功。袁承天急道:“傻姑娘,你们还在这做无谓的事,大批官兵马上就到,还不走。”赵碧儿道:“格格你们走吧!”清心格格道:“不行,我一定要救你。”袁承天见事不成,道:“来日方长,快走。” 清心格格叹口气,道:“好吧,咱们走。” 第十八章 义字当先 袁承天携清心格格趁人众嘈杂中出了天牢,回头看灯火通明,有人斥责天牢守卫不严,让乱党入内,还好没有劫走一干重犯,否则皇帝面前如何交代。看守兵士和要员只有俯首听命,谁也不敢说话。 前面是小树林,格格实在有些走不动,便在一块青石坐下休息。袁承天只好也坐下,回看并无官兵追来,这才放下心来。清心格格看袁承天俊逸的面容,心中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这一生一世与他相伴,那该多好?可是他是反叛朝廷乱党,我皇帝哥哥从来恨之入骨,向来得而诛之,决不故息!我怎么可以和他在一起,那样我皇阿玛也不答应?可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还在乎别人眼光么?一时间难以抉择。 袁承天心中计较如何将江愁城遗体盗出,以土安葬,让英雄魂归大地,方不负心中所累。格格觉得困倦,朦朦胧胧欲睡,斜歪在袁承天肩臂之上,一有所着,便心无旁骛睡起来了。袁承天不忍叫醒她,见她呼息之间尽显女孩柔美,心中怦然心动,树枝透下的月光照耀她洁白无暇的脸上,仿佛一层清辉,好像天上仙子下凡到人间。如果这世这生与她携手那该多好!她的睫毛合拢仿佛初生婴儿一样美。袁承天呼吸之间,便觉不能自己,便要低头吻她额头,可是忽地一个念头打住:不可以,人家是堂堂皇室贵胄,自己只是个草莽英雄,何得何能堪配格格,想到此处他收住心猿意马,盘膝打坐,过了片刻觉得内力回升,抬头见已是中天时分,便叫醒格格。格格看了看四周,黑压压,只有些许微光从枝枝间照下。四下只有虫鸣,别无他声。天边孤悬的月,离他们两个人似远又近,在这情形下有一种孤独的况味。 袁承天道:“格格你该回王府了,咱们就此别过吧。”格格深情望着他,说道:“你巴巴地要走,你这样讨厌我——你心下一定觉得我们满汉有别,我们占了你们天下——所以你恨我,是么?”袁承天道:“我从来以为只要皇帝对天下子民好,谁做天子都无所谓”。格格看他冷俊的脸,道:“你的内心真的这样想,抑或拿言语搪塞我!” 袁承天道:“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我也知皇帝施行仁政,他的初心是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实在情形又不是这样。下面州县官员各自为政,不把朝廷的法令当回事,对百姓盘剥,所以天下便乱。格格你身在京城,不知下面情形也是难怪?”清心格格仰看他的脸,求恳道:“你为我皇帝哥哥效劳不好么?也可以大展拳脚,功名富贵唾手可得,光大昆仑一派!”袁承天苦笑摇头道:“不可以,格格没听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么?” 格格道:“你们归根结蒂要恢复你们汉人天下,是也不是?”袁承天不置可否,他抬头看着孤悬天边的明月。眼中有泪,心中有苦,内心深处他对嘉庆皇帝没有好感亦无恶意,如果说到效力朝廷他怎么也做不到。 袁承天道:“格格你说的话我做不到,也许是我不通世务吧?也许我从来如此,不会迁就别人,只会一意孤行,认为对的既′使前面满是荆蒺和风霜,生死也无所谓,只因我只是我,不会做违心的事。格格你是不是会生气?”格格气道:“为我也不行么?难道为了所谓宏图霸业可以不要儿女私情,你竟如此残忍!”她已泪珠滚落,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袁承天。袁承天实不愿伤害一个女孩子的心,可是要他做口是心非的事,他是宁死不做,只因他只是他,他不是旁人,也许在别人可以心安理得,可是他却不能。 格格见千言万语不能打动他,便有些气恼,顿足远去。袁承天见她远去亦未阻拦,那样毫无意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话要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仿佛如梗在喉。人世间离仇别恨本就多,再多一次又何妨。好一会,他才静下心来,心中痛责自己为了儿女私情,险险误了大事:自理应当想法救出江愁城义士的遗体,将他交给杜纵横,——虽然这样做难免越俎代庖——本来这江义士是复明社的人理应他们帮中的人去处理,自己反而出头似乎于理不合,可是事在紧急,迟了恐怕朝廷会枭首示众,那样可不是对他们重重打击。师父赵相承曾言:江湖我辈,义字为先;舍身取义,大义人间!袁承天紧紧握了下拳头,心想自己折返天牢,一定要将江愁城遗身取走,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们口中的逆党会二次进天牢。袁承天抬头辨了一下方向,便向天牢而去。 和硕亲王哈尔哈齐看着天牢中的方清绝冷冷道:“你们这干逆党胆敢反上作乱,真真活得不耐烦了?你们也不想天下是大清的天下,当今天子圣明,普泽万姓,人心所归!你们偏偏大逆不道,不思感恩,反而心存歹心,结党反叛,可说自不量力,自寻死路。方帮主听在下一言,交出名册,皇上皇恩浩荡,可以赦免死罪,抑或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岂不美哉?胜似在这天牢受这苦楚?” 方清绝哈哈笑个休,仿佛觉得这舒尔哈齐说话不尽不实,实在可笑。舒尔哈齐一拍桌子,怒道:“难道本王说的不对,你莫猪油蒙了心,一道走到黑,不知悔改,那样只有死路一条,莫怪本王言之不喻。”方清绝哈哈笑道:“不错,王爷高风亮节,奈何在下不知时务,只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除此别无二志,任王爷裁决。”舒尔哈齐见此人言语不为所动,不可理喻,冷冷道:“既然阁下一心不改,非要一死明志,本王也是无法,好吧!丘先生咱们就比别过,也许秋后便是两世为人,也未可知!”他最后这句话自是说秋后皇帝便要问斩于他。丘方绝不以为然昂然道:“王爷好走。”舒尔哈齐来到院中见有人将江愁城尸身搭在院中空地,静候他裁决。这时大内四大高手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阿林保垂手恭侯和硕亲王舒尔哈尔。 舒尔哈齐无心久留,他见天牢中乱党并未被人劫走,便放下心来,踱步来到中庭,抬头看了一下西边天空孤悬的满月,暗然无光,叹息一声,吩咐铁丹青好好看守天牢,又让亲兵将江愁城尸身暂厝城西光明寺,明日上朝请皇带定夺。一干亲兵将江愁城尸身搭在马车上,驶行光明寺。袁承天见机的快,趁天黑人乱,窜身马车车辕之下,手脚并用撑住车架,虽一路簸颠并未伤到分毫。 不一刻马车停下,几个亲兵下来将尸身暂厝东厢房,又交代寺众小心看守,便匆匆赶回王府。 袁承天看星月无光,夜中冷风吹人面,让人感到无比凄凉,风吹动寺院中的落叶,扑簌簌乱动,让人心更凉。他不由中悲从中来,人生一世所为何来,其实来去皆匆匆,既实生前荣华富贵也带不去一丝尘埃,可见人生直如大梦一场,想到此处,不由心灰意冷,一时之间英雄壮志全消!可是中夜深巷长街仍传来乞人的哀讨,那凄哀的天声音让人痛不自己,原来世上还有食不裹腹的可怜人!一声长叹,袁承天叹息一声:可怜天下苍生苦! 远处传来更夫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在长街上传来。袁承天收住心思,探身上了寺院高墙,向里看黑漆漆,只见大雄宝殿只有一盏油灯照亮,不见有人,大约寺中僧众都去休息了,更显寂寥。 袁承天当下见此情形,便要跃下高墙,可是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不对,试想一个朝廷要犯尸身放在寺中,寺中僧人不加看守,似乎于理不合,自己还是小心在意为是。他从怀中衣内取出几枚铜钱,向院中掷去,铜钱着地,清零零响个不休,在夜中隔外响亮。忽地黑影树后闪出几个手持戒刀的黄衣光头僧人,怒喝一声:“什么人”?向铜钱响处砍去。待见到无人,只有风轻月稀,地上有碎石。这时一只野狸猫窜出,向另一个黑暗角落而去。一个僧人笑道:“那来野猫生事,真是虚惊一场。”他们几个摇摇头,向西厢房而去。 袁承天待他们进了西厢房掩上门,这才飘身落地,心道:好险好险,如果适才冒然行事那可糟了,还好是有惊无险。他掩身到了东厢房,门并未上锁,一推而开,只见浑暗油灯下只见木板床放着江愁城尸身,上盖白布,依然可见鲜红血迹。他心中长叹:江义士为了丘方绝帮主命丧天牢,实在是壮志未酬身先死,让人扼腕叹息。他看了下四周,见一个不为人注目角落有黑油布,心想正好裹江愁城尸身。他当下取了油布将江愁城尸身裹好,用麻绳系好,负在后背,轻轻出门,回手掩好,转到寺院西边矮墙,跃身而上,心中委实松了口气,自己把这江愁城尸身交到杜纵横那里了却心愿。 郊外风声呼啸,卷起地上尘埃,苍穹一片漆黑,只有些许光明。袁承天背负江愁城尸身,并不觉得累,反而觉得自己心中有愧,在天牢时没有及时出手,徒然让他丧命,怎不让人扼腕长叹! 不一刻到了效外废园。袁承天刚到园外,黑暗闪出来二个劲衣汉子,低声喝道:“什么人?”袁承天道“我为汉人照家园,不灭匈奴难为家!”这正是昨日江愁城他们一干人的暗语切口,当时被远在园外的袁承天听到了,这时被问说出来。另一个汉子道:“举火燎天势非凡,我为一指照乾坤。”接着郎笑道:“自家兄弟,杨兄弟,史兄弟和三妹正等得心焦,快请进来。” 待到袁承天来到灯烛辉煌的大厅。厅中众人见到袁承天都咦地一声,见一位英俊少年,瘦瘦削削,目光坚毅,永远对前程抱有希望,看到他背上负了个黑布包裹,更为诧异。大堂上太师椅上杜纵横站起来,道“你是什么人?敢冒本派中人,胆子可不小?”袁承天笑道:“岂但我胆子不小,诸位不也是个个胆大包天,与朝廷作对!”杜纵横见这小子不惧反而大言炎炎,气派不凡,不怒反笑道:“好的很,小子有胆。你来此处所为何事?” 袁承天道:“我只为了江愁城大哥!”杜纵横道:“江兄弟在那?怎么不见他。”袁承天放下背上包负,说道:“这便是江大哥。”他随之解开包裹,只见江愁城怒发圆睁,两眼怒视前方,犹似看着敌人,一幅视死如归的气慨。厅中众人都惊讶,随之便凄凄然,伤慨去时活人来时死人,人生天地间真是白驹过隙,一瞬间的事,谁不知明天生与死那个先到。袁承天当下便讲了天牢之中的经过。杜纵横听说江愁城是为大内四大高手所杀,便拍案而起誓与此贼不共天地,总有一日手刃此獠,为死去江兄弟复仇。这杨,史二人和三妹更是义愤填膺,似乎当下便要去找四大高手约战,为死去的江愁城复仇。杜纵横见情事不对,知道当务之急不是复仇,先安葬了江愁城为是。他咳嗽一声,郎声道:“杨、史两位弟兄,三妹你们稍安毋躁,当下是先安葬了江兄才是,复仇也不在一事,还要以救出丘帮主为要,余事可以缓一缓。”杨、史二人听杜堂主所言不差,不能小不忍乱大谋,便听他示下。 杜纵横吩咐将江愁城尸体搭在木柴上点燃,只见江愁城不一刻便烟消云散,只留下骨灰,吩咐手下人盛入瓷坛,暂放厅中日后埋入舵英烈祠——那是历代复明社英雄好汉死后葬身之处——祠中有木主牌位写有名字。此事己完,杜纵横携袁承天,看了看他年纪只在十七八岁,却做出这不寻常之事,感慨非常,赞他年有为,要留他在帮中。袁承天婉言谢绝了。他回到一家小客栈——因为他看不惯赵一清的作派便搬出来住客栈,无拘无束反而自在。 次日,觉得无事可做,便在京城长安大街闲逛。忽见前面一行人喝斥路上行人闪开,只见几匹健马驶来,为首控缰在手,睥睨四方,扯高气昂的军官,神态傲然,不是旁人正是那杭州武威营游击将军岳停风——今次奉主上进京述职,带了江南特产和奇珍异宝献上当今天子嘉庆皇帝。 袁承天心中一动,何不跟随他看他有何行事。只见岳停风在东直门外大街一家客栈投宿,准备明日见和硕亲王舒尔哈齐,让人带其参拜当今天子。袁承天见岳停风独自一人占了一个院落,将一箱奇珍异宝放在屋中,然后洗脸睡觉。 袁承天走出客栈,满眼公子王孙在大街上来来去去,好一派繁华,果然天子脚下与众不同。忽见一个人鬼鬼崇崇不像好人,斜眼向一家大户看去,见四下无人,跃身上墙,用手一勾挂住树枝,搭手额前向院内窥去。身孑在树上晃来荡去,好像一个猴子。袁承天一见不问可知是个非奸既盗的恶贼。只听里面女子说话,一个丫环说话:“小姐,时侯不早安歇罢。”接着院内灯光闪灭,是这家小姐安寝了。 这人冷呵呵低声道:“好的很。”他跃下高墙,着地蜷缩滚去,寂然无声,只是一派好身手,可惜用在鸡鸣狗盗的勾当上,否则为国为家可不强似这下三滥勾当?袁承天心下为他婉惜,可是自已可不能袖手旁观,定当出手好好教训这贼子以后好好做人,改过自新才是正道。 只见他来到窗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向屋中吹去——那是迷药。过不多时,屋中并不动静。他用手推门窗户,闪身跃入,落地无声。袁承天也已身看窗外,透过微光看去。这贼子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打亮,点着火烛,伸手掀开床帘,只见里面是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孩子,正自酣睡。 袁承天甩手一枚石孑破空飞至,正打中他手臂。这黑衣人顿觉手臂抬不起来,心中骇然,几乎要叫出声来。他强行忍住,回头只见身后只个英俊少年,正自狠狠看自己。他二话不说,抬脚踢去,竟是袁承天下三路,阴狠之极。袁承天跃身翻去,不忘反手拍出,啪地一声正中这黑衣人左臂,只听骨头碎裂之声,可见袁承天手下毫不留情,因为他最恨此等小人。这人忍着巨痛,在地上似乎站不起来。他并不反抗,只因技不如人,生杀予夺操于人手,反抗亦是徒劳,不如听天由命。 袁承天扯下他的面罩,不由一怔,原是是上清观中的一个三等弟子——赵世成,他虽不认识袁承天,可是袁承天却识得他。因为他在上清观辈份极底,所以只做些杂役,平昔低头下气做人,没有仰视同门师兄的资格。袁承天道:“你身为三清之人,却行此不堪之事,如果掌门知晓看不废你武功?”这赵世成道:“少侠饶了我,自此尔后冼心革面重新做人。”说着嗑头如捣蒜,见他说的至诚,也便饶他去了。 袁承天本意离去,可是心下一动,一时少年心性,想要看一看女子。他来到床边,向里一看,见是清心格格,这下吃惊不小,怎么也未想到误打误撞,救下格格——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格格怎么会住这里,着实让人莫名其妙。他一时性起,便用冷水手巾盖在格格额头,又让她吃了昆仑派三清灵丹。盏茶功夫格格醒转,见到是袁承天又惊又悲——惊的是他怎么会找到自已,悲的是自已阿玛非要将自已许配海查布——多隆阿将军的儿子——非但既蠢,相貌粗鲁,毫不知怜花惜玉,怎么也无法可袁承天此。袁承天少年英雄,玉树临风,而且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人品俱佳,是海查布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第十九章 情是何物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雁,此中更有痴儿女。这是元朝元好问所写的一首词,道尽世间痴情儿女,有情人难成眷顾,落个劳雁纷飞一场空。从来世间少有有情人终成眷属,多是草莽与匹夫娶得如花之人,玉树临风之人却得配目不识丁的村妇,人间多是恨事,正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此愁无计可消除。 清心格格被袁承天救转来,心事难平。原来此次她因阿玛强逼自己与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联姻,一气之下带上日常伺候自己的小环躲到这客店。不料白日间被这小贼看到,夜间前来行不轨之事,被袁承天见到出手擒拿,否则清心格格一世清白便完了。 清心格格悲从中来,不能自已,竟而负在袁承天肩臂哭个不休。袁承天左右不是,只觉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觉自己心中亦是酸楚难已,竟而落下泪。格格见状不明所以,问道:“我自为我自己伤悲,你怎么也哭起来?还是英雄好汉行径么?”袁承天怔怔然,心想:不错,她伤心是因为她要嫁一个不喜欢的人,我为什么也巴巴地落泪?难道我也喜欢上这清心格格,——不对,我们满汉有别,怎么会喜欢她?何况她是贵胄皇室,我却是个草莽之人,身份有别,身份低微,怎么可以在一起?她皇帝哥哥也不会答应,——只因我们昆仑派从来不归朝廷管辖,暗中与反清复明的义士来往,意欲光复汉家天下。朝廷的刺探早已将这机密上报朝廷,嘉庆得知甚为震怒,便欲巢灭昆仑一派。只是昆仑一派地处边塞,路途遥远,鞭长莫及,虽有伊犁将军府的将军苏宁杰出马,让自己的儿子苏和泰率领官兵欲攻下昆仑派,怎耐几次都铩羽而归,只因昆仑剑派易守难攻,所以便欲金钱拢笼人心,总不成功,气得嘉庆皇帝甚为震怒,一个小小昆仑派都拿不下,真是朝廷颜面尽失。所以他便苦心孤诣练习一批死士,欲分批单个潜入昆仑派,各各击破山上机关,方有胜算。 过了好一会儿,清心格格止住悲声,泪眼朦胧看着袁承天道:“袁大哥,你带我走好不好?”袁承天道:“不可以,我只身天涯,沦落江湖,多有生死难料。你皇帝哥哥对我们欲除之而后快。你怎么可以和我在一起?你还是回王府才是——那里才是你最好归宿。” 清心格格道:“不是的,你说这话明明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我不相信。你明明心中喜欢人家却不肯承认,为什么你这样?”袁承天看一下天空,孤悬的月在天边,仿佛无力又无奈,只有哀叹人间悲欢离合,却无能为力! 袁承天幽幽说道:“格格须知满汉不通婚。你皇帝哥哥一直尊循祖训,不敢越雷池一步,唯恐忤逆祖上意愿。他一直都暗暗提防汉人,尤其他身边汉人官员,怕他们身有二心,与乱党勾连,危及社禝。格格你皇帝如果一味仁慈也做不了皇帝宝座,你根本不知他有多大城府?”格格听袁承天如此说话,有些不高兴,辩驳道:“你又不是我皇帝哥哥心中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他想什么?你不可以这样无端诋毁我皇帝哥哥。他从来都是励精图志,今次天下瘟疫横行,还不是我皇帝哥哥亲自下令天下医馆药铺免费发放丹水符药,以治灾民,又拔款赈灾,这些作为难道也是作伪收买人命么?” 袁承天并不言语,看了看天边斜斜明月,自言自语道:“踏足红尘原是错,此中离愁何人知?不是紫微星座人,偏是怜悯天下人!”格格看他悲天悯人的伤感模样,不禁悲从中来,她凄苦道:“你难道忍看我和一个不喜欢人在一起。这一生都痛苦无着?”袁承天无耐摇摇头道:“不是天意难违,是天命所归,我们只是凡夫俗子,还有得反抗么?” 格格道:“咱们不可以离开京都,远走关外,牧马塞外,管什么家国兴亡?”袁承天看着清心格格楚楚可怜的模样,无奈笑道:“我做不到。现在天牢中关押着丘方绝帮主、上官致远和赵风铃、还有我大师兄傅传书和赵碧儿,我能为了一一己之利而置他们于危险不顾么?我做不到,格格如果你的至亲之人陷入危险境地,你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么?” 清心格格见他忧郁的神情心都碎了,不知为什么世间这么多男子她偏偏对他一见钟情,难以自拔,以至越陷越深,无可奈何!人生之中岂非有许多事我们都无能为力,看着可爱的人远去,只有失魂落魄,难已自己! 远处传来梆梆声,有更夫嘶哑低深的声音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袁承天见天时不早,己是三更天,夜深露重,有湿气打湿格格的衣衫。他心中苦痛,便去掉外衣披在格格身上,语重心长道:“傻孩子,你也许真的应该听你阿玛的,我们真的不相宜。”格格嗤嗤笑,神情有说不出难受的异样,冷冷看着袁承天道:“你真的以为那样便好了,你错了。你以为你做了天大好事,你知道不知道,你害了别人?你也痛苦!你又何必做这违心的事?你不后悔?” 袁承天被格格一番质问,顿觉哑口无言,心想:不错,自己这样做真的会害死格格,可是自己不这样,还能怎样,难不成真要他娶她?那样怎么可能?她的父王舒尔哈齐可是杀了不少反清复明的义士,天下人也容不下他那样做。所以只有忍心舍弃格格,方为万全,否则自己可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格格见他脸上神情变来幻去,神情说不出无耐,便知他心中所想,笑道:“袁大哥你要做你的英雄好汉由得你,我是什么?只是个平凡的女子,怎配得上你这肝胆昆仑的大侠士,真真是小女子痴心枉想了。我也想明白了,从今而后,咱们权做不相识,从来就不认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生我死由得我,自生自灭也由它。”说罢泪如雨下。袁承天见她哭倒尘埃,便俯身用手撑住格格的瘦瘦的肩臂。清心格格此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哭了起来。饶是袁承天心神意定,也吓得手足无措起来,忙不迭道:“格格莫哭了,我再也不说那样气话,我这一生一世定要护你周全,不让别人欺负你,让你一生喜乐,心中永无有烦恼!”说完这话想想不对,格格这样身份在这世上任谁也不敢欺侮她,除非自己,想到此处他嘴角笑了起来。 清心格格见他微笑,便问道:“你心里藏了什么坏主意这样笑?”袁承天忙不迭陪理道:“好姑娘,我怕了你。你莫哭,你哭我也伤心起来,便要禁不住哭起来。荒郊野外,被人撞见还以为我一个男子汉欺负你一个孤伶伶的弱女子呢?”清心格格不怒反笑道:“你是男子汉么?我看不见的,你见死不救,还自称侠义道,可不辱没了昆仑派的门楣?” 袁承天见无理取闹便笑道:“我怎么见死不救,你倒说来听听,看是不是这个道理?”格格低头捻动衣角,幽幽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拒人以千里。我阿玛要我嫁给多隆阿将军儿子海查布,可是我从来就不喜欢他。这海查布大马金刀,性格粗鲁,对下人尤其苛刻;你说我怎么可以和这样人在一起?袁大哥你不带我走,却要我与这样的人一生一世,你这不是害了我么?要我一生都郁郁寡欢,那样你和赵姑娘在一起便开心了,我却日日煎熬,以泪洗面?” 袁承天无奈道:“格格我也不想的,可是现在我真的不能带你走,只有委屈你了,……其实我对师姐只是同门之谊,内心别无它想。她和大师兄也许才是一对璧人,我从来都没有对师姐非分之想。”格格道:“你为什么说口是心非的话。在天牢中我见你看赵姑娘的神情那可是关心之切,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袁承天道:“我们师门之义,关心错了么?格格你真想多了,你看再过不多时天便亮了,你还是一个人走为好,我是朝廷犯人,被官兵看反而引起麻烦。”格格笑道:“有我在,你怕他们干么?”袁承天道:“格格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在我看来多一事不如一事,咱们就此分别罢。”格格见再难挽留便起身向王府方向而去。 袁承天觉得这一天奔波很是困倦不堪,便倚着一株大松树朦朦胧胧之中沉沉入睡,在梦中见到赵碧儿与大师兄傅传书鸿鸾天喜,百年好合,不知为何,心中酸楚,总觉那里不对,只是莫名觉得师姐嫁给大师兄是委屈求全,如果要说大师兄那里不好,又无端地说不出来,似乎……自己……这怎么可能?自己只是爱护大师姐,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可是自己真的可以放弃么?似乎又做不到,原来自己内心还是喜欢师姐。 忽地一只冰冷的手抚摸他的脸。他一惊,从梦中醒来,只见东方已是鱼肚白。那冰冷的手却原来是一只猴子,正对着他挤眉弄眼,吱吱叫着,眼晴却看他的口袋——希望找到吃的东西。看来这只猴子是几天没有进食了。袁承天记起自己口袋中还有干粮,便拿出糕点喂食这猴子。 这时袁承天才看清这是一只瘦瘦的小猴,看它吃东西的样子很是可怜,不知为何袁承天想起京城那插草标卖儿的老人,悲从中来,不能断绝,原来世间万物皆苦,天下苍生苦难,连这小猴子也孤零零可怜!他长叹一声,见小猴子吃完,又向他吱吱叫了几声便向树林深处而去。 袁承天起身拍拍一身尘土,想起昨晚一夜缠绵,眼前仿佛又见格格凄楚可怜的模样,不觉又是伤心。 又过几日,傍晚时分他觉得无聊,走在京都大街上,觉得口渴,转入一家茶馆。只见几个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说什么,隐约是明日正午菜市街口要行刑要犯。袁承天也不以为意:心想不是每日都要杀罪大恶极的犯人么? 他正饮茶,只听人声喧喝,有人走来,一路说话,那神情一幅旁若无人的样子。袁承天听声音似曾相识,便抬头看去,只见是岳停风。今日他气宇轩昂,不同往日,眼光睥睨一切,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袁承天心中暗暗叹息:先祖英勇无敌为国为民,后代也许未必,自古以来多少人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出卖至亲之人,可以恬不知耻做汉奸鹰爪子! 岳停风扫视一下厅中众人,他的目光在一个虬髯大汉身上落下,一个箭步走来,站在他眼前,只是呵呵冷笑。厅中众人都目瞪口呆,见这个军官气势非凡,都吓得噤声无言。这虬髯大汉自顾饮茶吃糕点,对岳停风视而不见。岳停风可耐不性子,一拍木桌,盏儿,碟儿颠起老高跌落在地,摔个粉碎。厅中气氛更加紧张,随行几名兵士只看岳停风行事。 虬髯大汉不怒反笑,说道:“从来听说岳武穆岳王爷当年杀金兵鞑子,那可叫一个痛快,——谁承想有英雄的先辈,未必有英雄的子女,世间有的人为了所谓荣华竟可以出卖至亲之人,唉!这才叫天可怜见,不佑好人,偏偏保佑恶人!”岳停风岂有听不出此人话中所指,他叫道:“封卫东你少在此妖言惑众,今日便拿你归案!”这叫做封卫东的虬髯大汉冷冷道:“你张牙舞干么?我犯了什么罪说来听听?” 岳停风冷笑道:“封卫东你暗地里与复明社那班逆贼暗中勾连,岂图谋逆朝廷,是为不臣之心,今上早已下旨严拿尔等,见尔等格杀毋论。今日可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纳命来吧!”几个兵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为主子效力。封卫东看着这班清廷鹰爪呵呵冷笑道:“要拿某家项上人头,也无不可,只看尔等本事了,有种的,是英雄好汉的尽管过来?” 袁承天见这封卫东义正辞严,心中不由升起敬佩之心,心想:如果世间多些这样义胆昆仑的英雄好汉,何愁大好河山不姓朱?只可惜世间英雄不常何,所以失却天下,成了蛮夷江山,想至此泪水流下。 这时场中已是喝杀不止,岳停风已和封卫东杀在一起。这岳停风得传岳家枪法和岳家拳,所以根本不把这封卫东放在眼中。不料,二十招后竟无胜算,大大出乎场中众人所料,不由暗暗称奇,这才仔细看封卫东拳脚招式。袁承天这才细看,只见这封卫东虽是草莽汉子,可是出招每有大家风范,竟而不落下风,心中不由暗暗喝声彩,心想如若他不济,自己可要出拳相助。 岳停风见一时半刻战他不下,心中有火,心想:今日如若拾掇不下他,那可是丢脸之极,自己这个游击将军不做也罢,想此拳脚便加快,呼呼风声吹动在场众人衣衫。其时厅中客人早己逃出茶馆,唯恐招惹这无妄之灾,所以只剩下岳停风手下和封卫东,还有就是袁承天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看着场中动静,一旦封卫东不测,便厮机而动。 两个人斗得分际,岳停风从手下兵卒手中取了长枪,一抖枪花,一招野马分鬃,直向封卫东当心刺去。封卫东见机的快,挨地滚去,到了一名兵士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这人腰中弯刀,劈手向长枪砍去。岳停风叫声好,长枪卷地而来,呼呼山响,势夹风雷,誓要一枪毙命对方于枪尖下。 只是封卫东也不是易与之辈,所以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岳停风。只是岳停风使出家传的岳家枪法,可是非同小可,当年岳王爷枪挑小梁王,端的是天下无敌,与金兵对垒,使出岳家枪,直杀得金兵闻风丧胆,金兀术更是说:憾山易,憾岳家军难,可见岳家枪天下无敌。 岳停风一枪在手,如银蛇乱舞,枪枪刺杀封卫东要害。封卫东虽手有长刀,但依招招制肘,相形见拙。忽地岳停风长枪挨地卷来,直刺封卫东哽嗓咽喉。封卫东端刀推去,刀枪相交,呛呛有声。不料岳停风枪尖上挑,径向他面门刺去。封卫东冷哼一声:鹰爪子要取某家性命,可没那么容易。他长刀在手,见枪尖到,一刀斫去,长枪枪尖断折,呛呛踉踉落实地。他见机得快,刀压枪杆一式顺水推舟直向岳停风手臂砍去。岳停风忽地撤枪,身子后跃听声好。长枪落在地上,响声不绝。那些兵士怎么也未想到堂堂游击将军竟败在一个草莽汉子手中。袁承天也是奇怪之极,直未想到场中奇变。 封卫东收刀在手,便要别后而去。岳停风呵呵冷笑道:“且慢,在下倒要邻教阁下的拳脚功夫,这就请吧!”封卫东道:“好!”岳停风深吸一口气,施展出先祖岳武穆所创《岳家散拳》,拳法看似平常,实则刚并济,吞吐雷霆,一招制敌,令敌人无有反抗的机会。此拳一经施展,便呼呼山响,迫的人呼吸维艰,落叶纷飞。封卫东被迫步步后退,直退墙角,退无可退。岳停风心中大喜,忽地一手自下而上一击而中正中封卫东小腹,他反手为掌,内力吐处,直将封卫东拍出一丈有余。封卫东重重跌在地上,口中发腥,一口鲜血吐出,可见受伤之重。 岳停风拾起来地上长枪,虽断了枪尖,但长枪仍在,所以他手一抖,长枪自上而下,向封卫东头脑劈去,如果一经击中,非死既伤。袁承天差点喊出声来,要出手已是不及,眼见这封卫东性命难保,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地一件银光闪闪物件凌空飞至,与长枪相撞,只震得这自命非凡的岳停风,虎口发麻,只有撤手抛枪。封卫东趁机翻出场外,起身掸掸衣上尘土。 只听有人说道:“多杀人命,实为不义,天地万物皆是平等,何必伤人性命。”袁承天心中惊喜这不是师父的声音么?只见一人身着灰色道袍,面色青秀,仿佛青年实则已近五旬,只是修炼有术,所以驻颜有术,令江湖中人士羡慕不已。这人正是昆仑一派掌门人,江湖人称“不老仙”的赵相承。 岳停风虽未识荆,可是也猜出此人的来历身份,心忖随:只怕今日难以善罢干休了,好有一场厮杀,但转念一想:自己可是朝廷命官,量他也不敢如之何,便泰然自若了。 第二十章 国殇剑法 袁承天见师父来到心中自是欢喜无限,心想:这下可好了,师姐他们一干人有救了。 岳停风镇定一下,抱拳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侠义满天下的昆仑派赵大掌门。”他转口又道:“赵大掌门大约不知道此人是谁吧?”赵相承见他言语之间透着傲气,自恃官家身份,有恃无恐,便心生厌恶,但是以他宠辱不惊的修为脸上并未显现卑视的神情,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他。 岳停风道:“这人可是反上作乱的逆贼,我劝赵掌门还是少插手为是,莫要惹祸上身,那时节可就晚了。”赵相承道:“阁下方才出枪招式似乎是岳家枪,阁下遮莫便是岳武穆岳王爷后人?”岳停风道:“正是,在下岳停风。”赵相承耳中自是听得此人名号,笑道:“原来是岳游击岳将军,真是英雄后代,先祖当年杀得金兵可是丢盔缺甲,威名端的威震天下,无人不知,无人无晓,阁下现在可是不遑多让啊。”赵相承这一番话说的岳停风面红耳赤,当下发不得火,心中着实恼羞成怒,冷冷道:“赵掌门此事与你不相干,请退开一步,在下可要缉拿反贼!” 赵相承道:“这人是杀人越货还是杀官造反?”岳停风忽尔变色道:“赵相承你莫得寸进寸,我岳停风可不是好惹得。”赵相承道:“在下管定了。”这时封卫东向赵相承道:“赵掌门,此事与你无干,让在下与他做个了断。”赵相承道:“相见自是有缘,朋友这事在下管定了,今日定要携你而去。”岳停风道:“好大口气,胆敢与朝廷为敌,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好今日领教道长高招。”只见他左手为爪,右手为拳,拉开弓步,跃跃而为。 赵相承道:“请出招。”他为人极少生怒,一般和光同尘,但在大义面前从不退缩,可说肝胆昆仑,一幅侠义心肠。岳停风也不相让,呼地一拳打出,直向赵相承面门打去,竟用了十二分劲力,可见手下丝毫不容情,竟而下了死手。赵相承自是来招拆招,用绵力卸去对方凌厉的招式。岳停风一招走空,回转身来上拳上打面门,下拳直撩下阴,欲迫对方就范。赵相承双足撑地,跃在半空,忽地空中倒悬,脚上头下,双指伸出向他头顶戳去。岳停风这时已避无可避,只有就范。赵相承心怀仁慈,不忍其就此丧命,便手下容情,双指变掌轻轻一拂,饶是如此也惊得岳停风一身冷汗,知道今日决无胜算的道理,他道声得罪,与手下兵卒铩羽而归。 赵相承见他们一干人远去,摇摇头,叹息道:“武穆后人,武穆后人……”感慨良久,如果是作奸犯科之辈他早一掌拍死,免得遗害人间;今次只是念在他是岳武穆后人,否则可难说了。他的先祖可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不料却被十二道金牌召回,被奸贼秦桧杀害风波亭,徒让岳王爷的直捣黄龙府的愿望成空,徒让天下汉人百姓沦为金人奴隶,被囚五国城的二帝只有年年日日月月坐井观天,难回故国,怎不让人肝肠寸断。事去百年犹恨促,不见英雄空遗恨。袁承天见师父赵相承扼腕长叹,情知师父表面和光同尘,实则为国为民,忧患人间,情悲心痛,难以自己,徒看天下苍生苦难,自己却不能解其万一,于是每每悲从中来,不能断绝! 封卫东见赵相承怜悯天下苍生,心生仰慕,心道:如果天下仁人志士皆如道长何愁天下苍生有难。过了好一会,封卫东谢过救命之恩便走了。此地空余赵相承,只见中天明月惨惨,紫微星座暗淡无光,周遭星星护卫其右,仍是不济于事,寥若晨光,也不见好,心忖:难道我汉人江山气数已尽,复国无望,该他满州族人拥有天下,不由得叹息连连。 暗中袁承天见师父此形此景,也是心中莫名伤痛。赵相承负手背后,忽尔说道:“别人都走了,你还不出来见我?”袁承天暗暗心惊,自己呼吸之间已被师父发觉,可见自己离山这些时日师父武功又精进不了,真是可喜可贺啊!自己也不能再隐身其间了,只有出来相认。原来此次赵相承下山是因为接到了他所放出的飞鸽传书。赵相承一接到飞鸽传书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来京都,不意撞见这件事,他岂有不管之理?他生平最厌恶那些奸邪之辈,是以出手相救封卫东。 袁承天见到师父容颜如昔,神轻气郎,便跪下向师父拜了下去道:“师父弟子无能,累得师兄师姐被奸人掳去,实在罪莫能赎!师父你罚弟子吧!弟子情甘领受,决无怨言。” 赵相承见袁承天自悔的样子,用手托起他,安慰道:“你何必如此,这件事不能全怪你,怪他们两个人学艺不精,武功不到,以至被奸人掳去,放心今次师父定要救他们一干人众脱却天牢,你不必自怨自悔了。” 袁承天道:“多谢师父既往不咎,弟子定要助师父一臂之力,救师兄师姐他们出天牢!”赵相承抚摸他头顶道:“我知道传书为人心高气傲,眼中容不下旁人,他实在的武功未必如你;也好今次他被拿未必是坏事,可以打压他的傲气,未尝不是件好事,让他明白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历练历练未尝不是件好事。将来本派衣钵未必会传给他,应传给一个如你一般谦虚小心在意的人。”赵相承言外之意自是要传给他袁承天。袁承天却道:“师父,师兄有时做事偏激枉为是有的,可是他的内心并不坏,只是心高气傲而己,倒算不得什么大罪。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改变的。”赵相承会心一笑,知道袁承天为师兄开脱,可见他心存仁善,很是欣慰,平生有此弟子足矣! 他们二人在一家高升客栈打尖,晚间在炕上打坐习练本门内功心法,袁承天也依其打坐练功。夜到中天,外面传来梆夫声音,已是二更天。夜深露重,长街之上行人极少。忽地传来呼喝打斗之声。赵相承屏住神思,起身下炕,推窗只见长街一干官兵正围住一名短发汉子,兵刃相交,呛然有声。只见他一挥刀问已斩杀一名官兵。袁承天来到窗前一看那人惊呼出声,——原来这持刀杀官兵之人正是复明社日月堂堂主杜纵横,不知何故深夜与这干清兵厮杀。 赵相承道:“承天,你识得此人?”袁承天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京都这几日事情说了出来。赵相承抚掌叹息江愁城忠义千秋,有胆有识是个英雄好汉,只可惜未能识荆,甚为憾事,不觉叹息连连。忽地这时场中又起变化。只见这干清兵首脑越众而出,喝退兵士,冷笑道:“杜纵横你这反抗朝廷的逆贼还不束手就缚,还敢负隅顽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纵横手执长刀冷笑道:“尔等为虎作伥,结果可想而知。”这清兵首脑仰天长笑道:“真是好笑,我卢照林还是头次听见有人如此大言不惭,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偏自寻死路,那也怨不得在下手下无情,你既然要死,那便成全你!”杜纵横,赵相承和袁承天也是一惊,原来此人便是京城九门提督卢照林,都是心中一惊。这卢照林师出武当,拜在武当掌门无尘道长赵天横的二师兄天一真人门下。这天一真人武功修为可与南少林不嗔大师、点苍赵无为、崆峒冲真仙长不相上下。这卢照林武功也是非同小可。 卢照林踏步而前,看着杜纵横,仿佛看着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杜纵横虽心中惊异,但并不惧怕,心想世间大义真当以死争,生死看淡,何惧之有?杜纵横长刀一横,道:“原来阁下便是京城威名赫赫的九门提督卢大人,在下这面子可真不小,惊动尊驾。”卢照林呵呵冷笑道:“既然知晓,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杜纵横长声笑道:“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只要胜了在下手中之刀,杀剐存留请便。”卢照林冷哼一声心忖好大口气,在我面前还不知死活,枉自尊大,二话不说,也不相让,抽锁喉金鞭在手,哗楞楞向杜纵横劈头盖脸砸去,竟而下了死手。武当一派本以剑术见长,可是这卢照林却反其道而行之,习得一手锁喉追魂鞭法,凌厉而毒辣,每每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死在这锁喉追魂鞭之下,今日他故技重施,要斫杀杜纵横于鞭下,好去皇帝面前领功请赏,这杜纵横虽不是复明社首脑,可是也是个一等一的厉害人物,武功自是不可小觑。卢照林只想拿获这反逆杜纵横,那么赏赐皇帝自是不会少的。不过他想的过于天真,这杜纵横升任复明社日月堂主之位,可不是虚有其名,可是技压群雄脱颖而出的高手,否则何以压众?今日两大高手较技难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且看是谁? 杜纵横道声来得好,挥刀格去,两刃相击响亮不止,直震得人耳膜发痛。卢照林金鞭下探,向杜纵横小腹击去。杜纵横拦刀削去,荡开来鞭。卢照林忽而手止加紧,狂风骤雨,向杜纵横杀去。杜纵横将一把长刀舞得密不透风,使得卢照林攻不进一招半式。楼上的赵相承和袁承天暗暗喝彩。可是就在这刹那之间,卢照林已攻进九九八十一招,端的凌厉非凡,欲置对方死地而后快,不可谓不毒辣,用心之险恶。一时间杜纵横相形见拙,难已招架,堪堪落败。卢照林心中大喜,唢喉金鞭更加凌厉,鞭鞭直要害重穴。杜纵横左支右拙,不能自已,倒不是武艺不精,实因这一路追杀,精疲力尽,力有未逮;不比这卢照林以逸代劳,自是胜算在握。他额角汗水淋淋,汗水流进眼角,觉得酸涩,便用衣袖擦去汗水。就是这一刹那,卢照林看准时机,金鞭中宫直进,扑地一下捣中他小腹。 杜纵横站立不稳,登登后退丈余,一张口鲜血喷出,只溅得卢照林一身鲜红。他身子一摇坐倒在地,长刀抛在地上,呛郎郎响声良久不绝。 卢照林志得意满,仰天长笑,说不出的快意,金鞭一指杜纵横道:“今日本座送你见阎王!”金鞭自上而下向他头顶狠狠砸落,眼见杜纵横不活了。忽然长窗格地一开,一个人影飘下,落地无声,快如闪电,伸出二指夹住金鞭,竟而使金鞭前进不了半寸。气得卢照林开口要骂,但想到自己身份有别,硬生生吞回肚中,闪目观瞧来人,约摸四旬,身着青衣道袍青秀面容,双目郎郎,透着天地间浩然正气,让人心生敬仰。他不敢造次,客气道:“道长为何多管闲事,他可是复明社的逆党,朝廷钦旨要拿的要犯,你还是不要管为是,否则可难说了。” 来人正是赵相承,他看了看卢照林,不怒反笑道:“说来听听?”卢照林有些生气,心忖如果不是你横插一手,我早已手到功成,领了大功,偏偏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出头,坏了好事,真真可恼?赵相承看着他恼怒的样子岂有不知他心中所想,可是大义面前还有的退缩么?卢照林道:“你庇护逆党,是与当今朝廷为敌,可是杀无赦的大罪!道长这点你要明白,否则可有莫大的杀身之祸!” 赵相承神情泰然,不为所动,说道:“你口中的朝廷是你口中的朝廷,与贫道毫不相干!贫道只道大义人间,多杀人命总是不对,今个儿这事是管定了!”卢照林下意识看了看他道袍下摆的金红图案——那上面是一座巍峨的山——这是昆仑派标识,不由心中一动——这人遮莫便是昆仑派掌门赵相承。他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噢,是了为了救天牢中的本门弟子,只可惜明日这干要犯便要斩首菜市街口,他只怕也无济于事! 卢照林道:“道长莫非昆仑掌门赵相承道长?”赵相承道:“是又如何?不是又何?”卢照林干笑一下道:“道长一意孤行,在下也无话可说,你昆仑派从此便与朝廷结下梁子,后果可想而知,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终究还是大清天下,你可要三思后行,将来后侮的话就晚了。”赵相承道:“贫道明了事非,不需要旁人指点请吧!” 卢照林心想你自恃昆仑掌门,竟然不把我这个京城九门提督放在眼中,可真是自寻死路,你能为再大量也不是我们这干人对手。卢照林金鞭一挥道:“道长执意如此,在下倒要讨叫高招。”他金鞭一横,一式“雾锁大江”起个起手式。赵相承道:“请出招”。卢照林也不相让,金鞭卷地而至,赵相承怆然抽剑在手,施展本派《国殇剑法》。这国殇剑法取名屈原的楚辞《国殇》,意气悲凉,剑招古朴,浑然天成,是为一十八招,每句诗辞是为一招。赵相承一招“操吴戈兮被犀甲”,紧接一招“车错毂兮短兵接”招式凌厉,卷起地上落叶扑扑作响。卢照林也不含糊,金鞭施展开来鞭影呼呼,两大高手甫一交手便是凌厉非凡。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咂舌不下。袁承天也飞身下楼,看场中变化,暗暗为师父助威。 赵相承每施一招便跟着念出,立时场中森森杀气,这《国殇》本是屈原屈大夫为那些为国战争而死的将军士兵而做之辞,本来充满悲凉之气,萧气森森,仿佛又见鬼哭魂号,很是悲凉。那种杀气伤感直让在场众人感到悲从中来,袁承天更是感同身受,因为他一路北来,时有灾民,一个个面有菜色,困苦不已,当想便想生而为人,何其之难,每日奔波,只为生存。有时也恨,苍天何其不仁,以天下百姓为刍狗。可是也是无法,我们只是平凡人,只有尽力而为,别无他法,尽人事,听天命。 场中又起变化。卢照林见一时半刻不能取胜,心下计较何不用袖箭射杀此人,免得以后麻烦。想到此处,金鞭进招变缓,似乎招式已老,力有未逮,脚下不稳,扑倒尘埃。赵相承心中好笑,心道:倒要看你施什么诡计。他长剑在手,一挽剑花紧接一招送出,口中吟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刷刷施展《国殇》剑法最后两招,端地气宇轩昂,语气沧凉,让人闻之心中生悲,仿佛又见冤魂厉鬼,直迫人心。这套剑法本是大气磅礴,雄浑之中不减伟武,直让人心生敬仰。 赵相承长剑削向卢照林肩臂,卢照林倒地似乎败局已定,胜无可算,只有听之任之。剑尖削至卢照林肩头之际,只听凌空嗤嗤有声,二支袖箭从卢照林袖中射出。两人面临如此之近,可说避无可避。二支袖箭正射向赵相承面门,看来避无可避,只有就范。 赵相承啊呀一声,似乎面中袖箭,倒地不起。袁承天险些叫出声来。杜纵横也是关心,要上前,已被一干官兵团团围住,兵刃相加又杀在一起。卢照林心中大喜,心想自己擒杀赵相承那可是大功一件,皇帝定会褒奖,想此跨前一步,手起鞭落,便要结果赵相承。 他终究还是自负了,也不想想堂堂昆仑一派掌门岂会如此轻易就范。他手起鞭落,只想大功告成,不料倒地的赵相承斜身跃起,只见他右手两指夹住二根明晃晃袖箭,哈哈笑道:“暗箭伤人,九门提督大人好高明手段,让人佩服之至!来而不往,非礼也,去。”两指甩动,那袖箭疾如闪电射向卢照林面门。卢照林身子后跃,甩头避过袖箭。两支袖箭射中一株槐树,铮铮响声不绝,震人耳鼓。这槐树木质坚硬,一般暗器很难射入,不料赵相承甩手之间,这袖箭直没入二寸有余,可见内力之深厚,已非常人所能望其项背。 他长剑在手,中宫直进,一式“首身离兮心不惩”直刺小腹,紧接一句“诚既勇兮又以武”反挑上腭,竟不留情面,要杀此獠。先前还存仁慈,未想到此人手狠手辣竟是个中山狼。这二招剑法一气呵成,端地快如闪电,不容人有丝毫犹豫,扑地一下挑下巴,鲜血淋漓,惊得卢照林灵魂出壳,奋力后跃,才避过后来一招,心中连叫:饶幸饶幸。其实那是饶幸,那是赵相承不忍多杀人命,否则长剑只需前进寸许,便刺穿他哽嗓咽喉,取他性命易于反掌。 赵相承收剑于手,右手为礼,长声道:“卢大人恕罪,承让承让!” 卢照林情知自己虽人多势众,一时半刻也讨不到便宜,只有咬牙恨恨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相见,定当一一奉还。”他回头看着那些木然的官兵斥道:“还不走,在这丢人现眼么?”有的官兵心想:自己本领不济,被人家打个灰头土脸,没来由拿我们出气,算什么英雄好汉?一干人灰头丧气去了。来时一个个凶神恶煞,似乎见人杀人,见鬼杀鬼,可是现在落个灰溜溜去了,想想可笑。 第二十一章 菜市街口 杜纵横抱拳向赵相承道:“多谢赵掌门出拳,否则在下可难说了。”赵相承起手还礼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乃我侠义之辈所为,否则天下岂不奸人当道,好人蒙冤?”杜纵横忽地面色有忧。赵相承问道:“杜兄还有什么疑难之事,不妨说来听听。”杜纵横叹息一声道:“我堂下弟子打算到嘉庆已下旨,明日菜市街口要行刑要犯——他们便是我们复明社丘帮主和上官致远、赵风铃和你们昆仑派弟子傅传书和赵掌门你的女儿。今次我便是欲潜入天牢,不料被鹰爪子发现,才有适才一场厮杀。” 赵相承听了脸色转阴,实未想到这嘉庆竟要杀害他们一干人,现下只有计较明日菜市街口如何救下他们——可是要救他们谈何容易。嘉庆一派出一众好手,以防有人劫法场,怎生法子救他们? 杜纵横见赵相承眉头紧锁,便猜到他心中所想,说道:“赵掌门不必担心我日月堂精英尽出,不怕救不出丘帮主、上官世兄和赵姑娘他们。”赵相承看着杜纵横一脸正气,颇为感动,知他是义胆忠心,待要说不必日月堂出手,想想不对,多一人多一份力也是好的,便说道:“好,杜堂主明日咱们兵分两路,你带领日月堂弟子,贫道和弟子相呼应,咱们竭尽所能,也要救出他们,决不让奸人得逞!”杜纵横义气风发,与赵相承击掌为誓:“咱们一言为定!”袁承天也听得血脉贲张,心想:明日自己可要尽力而为,为了丘帮主、上官先生、赵姑娘还有师兄师姐!杜纵横离去,赵相承师徒二人回客栈休息。 乾清宫中的御花园,嘉庆负手在后,心事重重,眼望中天的明月,长叹一口气,说道:“自大行皇帝去后,朕承大位,励精图志,为国为民,天下瘟疫,朕令各地官员赈济灾民,广施良药!去年黄河决口,朕令河务官员亲力亲为,务必不伤不死人命,朕念天下百姓苦难久矣,是以处处体恤万民,朕这番苦心谁又知道!朕从来念天下苍生为苦,所以广施慈悲之心,不念他们感恩,只念国泰民安!可是世间偏偏有那干逆贼,枉想反清复明,重复他们汉人江山。朕每念及此,气愤难当,他们不思报恩,枉想推翻朕的江山,岂有此理!朕一心为了天下苍生,他们反而恩将仇报,天下焉有是理?可情你怎么不说话!”他身后一女子正是上官可情。 上官可情见嘉庆说到动情处,有些失态,便轻声道:“皇上息怒。反清复明只是那些心思前明的人,我相信天下大多数汉人还是归心于皇帝的,假以时日那些反对皇上的人也会感化的。”嘉庆冷冷笑道:“是么?只怕未必,自从我满州族人入主中原二百年来,那些心有不甘的反贼便从未断绝,真是可恨之极!”上官可情只有安慰别无它法,她知道皇帝是个好皇帝,可是他也有七情六欲,生气恼怒的时侯,他又不是神仙? 御花园百花齐放,虽是夜间,依旧引得蜂蝶嗡嗡。上官可情摘了一株蔷薇花,插在这年轻皇帝发际间,笑道:“永杰你莫烦恼了,还是想些开心的事罢,否则晚膳可吃不下?”也只有上官可情敢这样,换作旁人可不敢。她知道这年轻皇帝表面给人一种肃然不可亲近,实则内心良善,童心未泯,是个小孩子心性;反而比那些面善心冷,口密腹剑之辈强的的了。 嘉庆转怒为笑,说道:“其实这些烦心的事我也不想理会,可是有时想起着实让人恼火。”上官可情看他岳峙渊崞,君临天下的豪迈气慨,说道:“我听宫中有人说明日菜市口要杀一批人?”嘉庆心中一动,说道:“是,朕要杀天牢中那干逆贼。”上官可情关心问道:“可有我二叔和赵姑娘?”嘉庆不知如何回答。上官可情道:“永杰,你不是答应我不杀二叔和赵姑娘么?怎么现在出尔反尔。”她语气严厉,一幅质问嘉庆的样子。也只有她,任谁也不敢这样与皇帝这样说话。 嘉庆道:“朕命皇叔舒尔哈齐审问丘方绝,要他说出名册所在,他抵死不说,还口出狂言,说什么死了也死得其所,忠义千秋,你说他说的这不是混帐话么?真是忤逆反上,大逆不道,可杀不可留,所以我命皇叔明日菜市街口行刑,不必秋后问斩,以此断了复明社那干逆贼营救于他念头。至于你二叔,朕情非得己,本要留下,谁承想我皇叔偏偏不答应,说什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免留后患。朕也是无法。” 上官可情冷笑道:“臣子敢违悖皇帝旨意?”嘉庆道:“你不知道我这位皇叔嫉恶如仇,性情耿直,谁的面子都不给,有时我都让他三分,谁叫他是皇叔,况且他手中有大行皇帝遗诏扶佐新皇帝,我也有苦说不出,只有依他所言,别无它法。”上官可情道:“难道他比当年鳌拜还蛮横?”嘉庆有些不高兴,说道:“不对,当年鳌拜是心怀二心的逆贼,怎么可以和我皇叔相比。皇叔人是耿直,说话有时往往无所无忌敢犯龙鳞,朕知这是他耿真所在,为国为民。他的心却赤胆忠心,他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清国,决无私心!”上官可情凄声道:“这样说来我二叔和赵姑娘只有死了?” 嘉庆道:“未必,朕会令人将两个长得和他们相仿的人替换,这样不就行了,你又何必哭哭啼啼?”上官可情又道:“可是丘帮主和赵姑娘他们呢?”嘉庆道:“那是没有办法,我只能救你二叔和赵姑娘,其它人管不了那么多,只有看天命听人事了。”上官可情总觉于心不忍,可是想想也是嘉庆这样做也是尽其所能,要他将其它人替换,也不现实,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上官可情为他披了一件衣服,夜深露重,小心着凉。嘉庆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她,忽又叹息道:“皇宫大内,勾心斗角从未停息过,如果不是为江山百姓,我真的好想离开万丈红尘,退隐江湖作一隐士。”上官可情诧异地看着他,不知嘉庆为何说这没来由的话。嘉庆道:“江湖人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是帝王之家,又何尝不是腥风血雨,由不得自己。朝堂之上有人觎歈朕这九五之尊,恨不能朕早日宾天,好继承大位。他们以为朕不知道他们私下相互勾连图谋不轨,只是现在朕无暇顾及,待我清除反清复明的逆贼,再一一诛杀他们,让他们知道朕可不是懦弱之人?”上官可情吃惊看着嘉庆问道:“难道朝中大臣有不臣之心?”嘉庆忽尔笑道:“可情,你太天真了,那个朝代没有奸佞之臣。后汉献帝被曹操所挟,以至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唐有安禄山之乱,宋有秦桧卖国求荣,明崇祯有吴三桂,洪承畴——尤其洪承畴身降大清,便转身杀起自己同胞比我们满州人还卖力,他只为了升官发财。连乾隆爷都让编史官将这干人编入二臣传,很是卑视,你说他们不是汉奸么?这样不忠、不臣、不仁、不义的人能堪与大任么?我最敬史督师可法君,一身浩然正气,可与袁督师崇焕君的一身浩然正气存留天地,自古人人敬为国为民的英雄好汉,厌恶那些食君禄忘君恩的卑劣小人!”上官可情看着他说这番义气凛然的话,心想:他还是个是非分明的君主,原来他心中知谁奸谁忠,并非一无所知。 夜深了,嘉庆让宫女退下晚膳,他实在没有胃口,不知为何今晚他心事重重,几次差点在上官可情面前失态。他毕竟是一代君主,怎么也不可以失去自己的尊严,所以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是这些时日的愁绪纷至沓来,让人避无可避,心中好恼,所以一气之下竟下旨要杀丘方绝他们,似乎这样可以稍稍减轻心里负担,否则他真要疯狂了。 御花园起雾气了,朦朦胧胧仿佛不见人。两个人都有些迷离,看对方都不清楚,各有各的心事,尽在不言中。 天牢灯光昏暗,牢舍中杂草铺坑,坑上躺着一个瘦削汉子正是丘方绝,他已无昔日风彩,可是双眼瞳孔闪着摄人的气势,给人一种压迫感。 牢门吱呀打开,迈步进来一人。丘方绝懒得看,拥了拥草自顾翻身睡去。那人干笑一声,说道:“丘帮主,你别装睡了。听本王一言,说出名册所在,向今上纳头名状,这杀头之罪便可消弥于无形,否则明日便是你死期。皇帝下旨明日京都菜市街口行刑。丘帮主现在迷途知返,尚不晚矣,可要三思后行。人间一趟,实非容易,何苦为了区区虚名而死呢?实在不值的,所以三思三思!” 丘方绝坐起身来,凛然道:“王爷你不要枉费口舌了,在下又不是三岁小孩,岂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只是在下死意已决,不必再劝了。”来人正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他本意劝这丘方绝回心转意,莫再执迷不悟,可是现在听他口气已是死意已决,别人的话已不起作用了,只有长叹一声道:“唉,从此世间少一英雄!”一幅英雄相惜的样子,也许他内心是婉惜,可是他们不是同路人,一个是誓要反清复明的江湖好汉;一个是维护君子,誓杀反逆之贼的王爷,他们怎么也不可以相容,只因身份有别,立场不同,只有你死我活,别无他法,如果他们不是各为其主,幸许可以把酒言欢,成为好朋友,可是现在怎么也不可以,只有一个死,注定是那个江湖英雄,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想一个江湖帮派怎么和整个朝廷为敌,也许一路风霜,也许一路??,尽管是非成败难定论,可是他还要试一试,因为他内心深处依旧眷峦前明——虽然满洲族人入主中原已二百年,可是心向故国前明的汉族百姓依旧心心念念,不忘故国。虽然是镜花水月,可是心里放下的执念谁人可以去抺煞? 舒尔哈齐负手于后,走出天牢,仰首看天,只见北斗七星暗无光芒,紫微星座隐在其在,不为人注目,叹道:“汉人之中偏偏有这些人不知悔改,枉想恢复大明,可不是痴心枉想,不切实际,让人可发一笑。”忽地一个轻脆的女孑声音传来道:“阿玛,怎样可笑的事说来听听?”舒尔哈齐回头见是女儿清心格格,便笑道:“你一个女孩家怎么来这天牢?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清心格格道:“阿玛,我听皇帝哥哥说明日要斩赵姑娘她们一干人么?”舒尔哈齐道:“是的,皇帝已下旨了,谁也无法更改。你可惜赵姑娘她们?”清心格格甚觉于心不仁,便道:“阿玛可不可以向皇帝求情,让他枉开一面,放过赵姑娘她们不可以么?” 舒尔哈齐道:“圣意难违!清心你也知道皇帝的脾气,任谁也说不动,看来赵姑娘她们只有认命,我也没法!”清心格格神情黯然,说道:“难道赵姑娘她们只有死么?”想起赵碧儿如花似玉的年岁,便要逝去,总觉心下难忍。舒尔哈齐走来,手抚清心格格头顶,叹道:“清心,世间有些事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皇帝也有他的苦衷。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杀这干逆贼,那么天下岂不大乱,人人怀有异心,与朝廷为敌,不是很危险么?皇帝也是情非得已,你还是不要去乾清宫,为赵姑娘求情,只会激起皇帝反感,那样他会更加震怒,赵姑娘她们只会更惨。清心走吧!” 月色凄迷,袁承天推窗望着天上月,想起清心格格,忽又想起赵碧儿,不觉心事难平,不知所以,原来人世间最苦是恨别离,情难舍,苍茫大地不知那里是家?这时赵相承来到他背后,轻声道:“承天,有心事么?”袁承天道:“师父,弟子有时心想世间为什么那么的恨别离,我们却无能为力,有时也想和光同尘,无为无念,可是弟子委实做不到。” 赵相承道:“心有执念,世人如此!谁人解脱,世无一人?生死看淡,万事皆空!可是,承天你要知道古人又说‘大义真当以死争,我们当下活着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为天下苍生,是为己任!你明白么?”袁承天道:“师父我只是平常人,又有什么作为呢?还是平平淡淡一生。”赵相承望着明月感慨道:“承天,如果我们都与天地老死,那也太无趣味了。人生天地间,所为何来?世间有人认为是为了荣华富贵;有人认为功名利禄;有人认为娇妻美女,他们只关心自己,从来不关心别人,这样的人世间比比皆是,这也是人性使然,怪他们不得。承天你将来要怎样做,说给师父听听。” 袁承天道:“师父,弟子看到不公的事定当出手,决不让奸人得逞!”赵相承抚掌道:“这才是我辈所为,为今之急,咱们明日菜市街口救丘帮主他们你怕不怕?”袁承天道:“师父,弟子心里确实担忧,可是想到师兄、师姐、丘帮主他们也就不怕了!”赵相承用手拍遍栏杆,轻声吟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可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袁承天知道这是岳武穆的《满江红》的词,意气悲凉,透着壮志未酬的遗恨!袁承天见师父神情悲壮,想像当年岳武穆武王爷屈死风波亭,遗恨人间,不觉心中悲苦!人生在世,所为何来。他回到自已的房间,怎么也难以入睡,眼见总闪现清心格格的影子,怎么也挥之不去,人世间最苦莫过情之一字,我们都是梦中人! 次日,大街人声鼎沸,菜市口要杀朝廷要犯的消息早已不径而走,闹得京城中的百姓皆知。菜市街口已把守重兵,隔街酒楼更是人头涌动,多是看热市的。 日头转南,只见监斩台上端坐一人,神态俨然,面目之间不怒自威,带着七分杀气,三分威严。他正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这次是他踊跃向嘉庆皇帝请旨监斩丘方绝这干朝廷反贼,在他心中这干反贼非死不可,否则大清国运有厄,为了祖宗基业,他请命于此,以此震慑复明社那干逆贼。他身一人气宇非凡,脸上总带着睥睨一切的姿态,非是旁人,此人却是岳停风。嘉庆皇帝留中为用,因为皇帝敬重其先祖岳飞岳武穆忠义千秋,为国为民是个英雄,所以便想先祖了得,后人自是不遑多让,所以便让他留在和硕亲王舒尔哈齐身旁做了领头总侍卫,协助亲王办理一切事务。岳停风自是乐得如此,心想在帝京总比在杭州强,有朝一日总有飞黄腾达那一日。于是他总是察言观色,合乎这位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的意愿。有次他见到清心格格,便心不守舍,有些想入非入,还是手下亲兵提醒这位格格将来是要嫁多隆阿大将军的儿子海查布的,言下之意自是要他打消他这非分之想。 可是岳停风嘴上不说,心中却想: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在下又不是池中之物,待得风云际会,便是岳某功名天下之时,当年先祖岳武穆还是威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难道我便不如他?他想到此处嘴角微笑,仿佛看见明媚不可方物的清心格格向他走来。他不禁伸开双臂去抱,结果捕空,一无所有空空荡荡,心中不由恼恨,难道我偏不如他?他身边的几个亲兵侍卫见状心心暗暗觉得好笑,可是在上司面前任谁也不敢笑出声来,只有转头看向别处。岳停风觉得无趣走开来。 袁承天和师父赵相承在一座离这行刑台不远的一座酒楼上,目光看着木台上依次排的丘方绝、上官致远、赵风铃、傅传书、赵碧儿,每个人背后头颈插了草标,上书名号。只见丘方绝毫无惧色,神色凛然,其余四人也是神色泰然。只见五人身后是五个彪形大汉,虬髯胡子,满脸横肉,一看不是好人。每个人手执一柄精光闪烁的鬼头刀,森气迫人,是常人杀人所故,让一般一见便腿软酥麻,对那样无愧天地的英雄好汉倒不起作用。每个刽子头都头裹红巾,只待行刑官下令,便手起刀落,让犯人命丧当天。台下黑森森都是围观百姓,四周有兵勇弹压场面,为防一万。 舒尔哈齐看了一下时辰,日至正午,将斩令牌抛下,厉声道:“斩。”一字出口,人群动了动,欲向前涌,被弹压的兵勇挥鞭击退。 五名刽子手,向鬼头刀喷了口酒,向五个人头颈砍去。忽地一柄飞刀旋空而至,扑扑扑扑扑地五声竟将这五名刽子手杀于瞬间,五具身躯轰然倒在台上,连大地都震动了起来。舒尔哈齐和岳停风都惊咦出声,怎么也未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飞刀正是赵相承奋起平生所能,将五名刽子手杀于一刹那。飞刀不停,方向一变,将一根悬挂被斩首人的首级的旗竿斩为二截。旗竿向坐着舒尔哈齐倒去。岳停风跃身而前,挥掌拍出向那断了的旗竿拍出,直向人群落去。围观的百姓见状知是有人劫法场,怕惹上无妄之灾,便一哄作鸟兽而散。 忽地法场左侧一间民房中冲出十几留着长发的黑衣汉子,手抄钢刀,在一个人带领下向着清兵杀去。为首那人正是复明社日月堂主杜纵横和堂下众兄弟,一个个义气为先,几乎杀红了眼晴。上前一排清兵砍杀怠尽,可说当者披靡。只见杜纵横手擎一把厚背雁翎刀,指东砍西,指西斩东,刀上鲜血直滴,让人见了心为胆寒。他义勇当前,只杀得清兵鬼哭狼嗥,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一时间天地暗然。 赵相承偕袁承天也飞下高楼,和杜纵横他们左右夹攻,直杀得兵勇步步后退。日月堂的弟兄们见有人助拳,更是士气大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法场高台之上丘方绝他们抬头见了此状,人人心中说不出的解脱,苦于口中被事先塞入核桃,不能言语,唯有以目示人,只盼众义士儿郎杀尽清兵。 舒尔哈齐怎么也未料事起突然,有人胆敢劫法场。岳停风见状便向王爷请缨,掣长枪迎风一展,挽个枪法,向杜纵横他们冲去。舒尔哈齐见事起仓卒,忙令一名兵勇速去九门提督衙门,请求援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这干反贼被救,皇帝定是震怒,虽不至于重罚,可是自己威严何在,同僚口中不说,只怕心中难免瞧他不起。自己的女儿清心格格和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联姻之事,再也休提;想至此他能不着急。情急之下,霍然而起,从桌下取过长剑,护在身周,站立在丘方绝五人身前。他的这举动不言而谕,事情到了不可就要时,他宁可斩杀这五个人玉石俱焚,也决不让这干反抗朝廷逆贼逃出生天。 袁承天见他此状,心想该如何引开他的注意,救下丘帮主他们。忽地一个女孩从长街一端跑来,上了法场高台。袁承天一见心中一喜,这女孩不是旁人,正是清心格格。因为她在王府听人说法场被劫,便放不不心,一是担心父王安危,二则担心这干劫法场的人中有袁承天,怕有人伤了他,倘若有什么闪失可是终生遗憾。 舒尔哈齐见清心格格非但不高兴,反而斥责她:“清心这是杀人战场,刀枪无眼。你不在王府待着,偏偏来这,真是不可理喻!你娘怎么管你的,待此间事情一了,我便回王府好好问你娘!”清心格格见阿玛情急震怒,全不理解她这一番苦心,顿觉心中很是委屈,眼泪在眼眶转了几转,终于落地,如果不是这杀人法场,换作其它场合她早哭成泪人。从小金枝玉叶,手下侍从从来唯唯喏喏,任谁也不敢高声说话。今儿被父王一顿声色俱厉的言辞说得委屈之极,又不可反驳,唯有暗自垂泪。 舒尔哈齐见女儿委屈地落泪,才意识到自己说话语气着实重了些,便好言安慰道:“清心,适才是父王一时情急说出不智的话,你莫放心。现在反贼的同党劫法场,干系重大……”刷地一声,一剑削来,打断他的说话。 赵相承这一剑削来本可取其性命,但审时度势不可以,虽这舒尔哈齐手上也杀了不少反清义士,可是现在不行。他位高权重是其一,其二他如果被杀,那么场中清兵可就真拚命了,既使劫走丘方绝他们。嘉庆皇帝也会下严旨揖拿他们,事情便无回旋余地,那时真是死路一条了,所以只可伤不可杀。 舒尔哈齐也是身有武功之人,虽然与武当、少林掌门不能同日而语,可是也非泛泛之辈。他展身一侧,避过要害。左手一掌拍向丘方绝的天灵盖,心想我一掌拍死这丘方绝,让你们死了心。可是他想得倒美,赵相承也不能让他奸计得逞。他剑交左手,右手一招“潜龙出渊”自下而上,啪地一声两掌相交,震得木台震动,名退一丈有余。舒尔哈齐身子一摇,幸未摔倒,只是口中发甜,禁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赵相承也退开丈余,脚下未摇,收腹提气屏住呼吸。 清心格格见有人伤了自己父王,不加累索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向前送出,刺入赵相承左胁。赵相承怎么也未料到这个看上去柔弱女孩子竟出手如此果决。其实倒不是清心格格心肠歹毒,但凡是人见到自己亲人受人伤害,都会本能出手反抗,这是人性使然! 赵相承反手便要拍下,可是想想还是缓缓垂下。袁承天己将丘方绝他们绳索割断。岳停风被杜纵横纠缠,一时不得脱身,眼见一干人犯被救,气得双眼通红,虎吼一声杀退几名日月堂弟子。可是杜纵横岂能让他走脱,挥刀又上。气得岳停风脸色青紫,斥声道:“好逆贼,今儿军爷非与尔等血战到底。” 丘方绝吐了口中核桃,待要杀入战场,怎奈捆绑时间长了,腿脚麻木,不得使用,只有作罢。袁承天见赵碧儿的神情暗然,不知她心中作何想。大约她看见清心格格看袁承天的神情依恋,心中不是滋味。其实世间爱恋中的男女不都是这样么? 赵相承已点住创口周边穴道,不让血流,又上了金创药。他快步走来,低声道:“事不宜迟,咱们快走,不一刻清兵后援便会赶来!”丘方绝撮口为哨,将杜纵横他们唤来,吩咐快走。他不忘向赵相承为礼道:“赵掌门咱们就此别过,他日相见定当痛饮三百杯。”众人匆匆窜入小巷,不一刻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问情何物 袁承天、傅传书、赵碧儿和赵相承一干跃入路边小巷,更不回头一路前奔,隐约听到后面传来大队清兵呐喊声,只可惜已追不上他们了,只有远远见他们而去。 法场之中和硕亲王舒尔哈齐脸色铁青,看着本要名典行刑的反贼逃脱,心中五味杂陈,气得将身边一个旗竿拍个纷碎,仍是心中愤怒难抒,将身边一个亲兵抓来,随手狠狠掷出,也不理这亲兵是生是死。他已经对此漠不关心,心中只是想如何向皇帝交代。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所以有些神志失常。清心格格见阿玛形状疯狂,心下大惊,便上前大声道:“阿玛你不要这样多伤人命。”岳停风跃身而前,接着被舒尔哈齐掷飞的那名亲兵。那亲兵惊魂未定,看这岳停风。岳停风将他放在地上,笑道:“不妨事,方才王爷一时情急失措,你莫放在心上。”这亲兵只有唯唯喏喏,闪过一旁。 岳停风快步来到舒尔哈齐身旁,叉手为礼道:“王爷息怒,这干逆贼定然走不远,只需下令九门提督卢大人关闭城门,料他们插翅难飞。”舒尔哈齐听岳停风这一番说话合乎情理,长长出了口气,看着天空转阴,口中喃喃道:“天要下雨了。”回到王府已是傍晚时分。九门提督卢照林接到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手谕,便马不停蹄分派兵勇侍卫将bj内城九门:朝阳门、崇文门、正阳门、德胜门、宣武门、阜城门、东直门、西直门、安定门统统上门严查出入人等。城内八旗步兵营,巡捕五营统统为九门提督卢照林全权节制,只因和硕亲王发下重话,一定要揖拿丘方绝和赵相承一干忤逆反上的反贼,否则皇帝震怒,谁也难以幸免。 赵相承与袁承天他们潜入小巷。这时城中住户听到街上清兵呐喊一片,早已吓得关门闭户,谁也不敢出来,怕惹上无妄之灾。他们又行一段,赵相承身上有伤,这一路强行走来,此时已有些不支。袁承天便背负师父,本来傅传书要背赵相承,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这些时日在天牢之中受刑,行动难免不济,所以便不相强,让师弟背负师父前行。 夜色暗下来,他们穿巷越户,不觉来到另一个巷子,因为初来乍道,于京城道路一无所知,只有摸黑前行。忽地一个转角处,有人跳出挥刀向前行的袁承天头砍落。幸是袁承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恶风不善,见刀来到,奋尽全力跃过一旁,这才堪堪免受一刀之虞。额头不禁吓出冷汗。傅传书在后,见师弟遇袭,便挥掌向那他拍落。 忽地有人轻声断喝道:“住手,是自己人。”袁承天听声音耳熟。只见一人大步走出,见是久别不久的日月堂堂主杜纵横,他身后站立着帮主丘方绝,只见他目光炯炯,凛凛神威,其后却是上官致远和赵风铃——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上官致远和赵风铃是嘉庆皇帝掉包过的是个替身——其本人此时尚被囚禁在别处牢房,只有嘉庆本人可见亲见,其余人等谁也不可见。这假冒上官致远和赵风铃也不是泛泛之辈,也是身有武功的武林人士。因嘉庆皇帝料到菜市街口处决丘方绝他们,复明社余党和昆仑派的掌门赵相承决不会袖手旁观,定然会出手相救,所以他让别人假冒上官致远。其实赵相承一到京城他便得到血滴子报告。嘉庆无意为难,因为他知道这昆仑派掌门是个刚正不阿的君子,并非那种十恶不赦的小人,所以他便不让血滴子插手,不然的话赵相承他们劫法场不会那样容易得手。在嘉庆内心深处他希望这赵相承投诚朝廷,为我所用,成为西北边垂武林领袖,可以牵制那些反清复明的组织。只可惜他这番苦心要白费了,因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也只他的一厮情愿,在赵相承心中一直怀念前明,虽然嘉庆皇帝从谏如流,宵衣旰食,为国为民;可是他总觉这天下应该恢复汉人衣冠,他总忘不了家国仇恨。 赵相承已从袁承天背上下来,见是场误会,起手为礼道:“丘帮主,你们还没出去。”丘方绝道:“京城各个城门落闸,再难出去。”众人正为此烦恼,不料小巷一个角门吱呀开了,走出一个明艳照人的少女。只见她径直来到袁承天面前。她对旁人这一干江湖豪杰孰视无睹,让丘方绝和赵相承他们尴尬不已,心想我们这干自命不凡的江湖豪杰竟然在这少女眼中不值一提,直是让人情何以堪。这少女不是旁人,却便正是清心格格。 她目中所见,只是袁承天,旁人仿佛都是死人。她此时爱恨交加,目中所见,心中所系皆是袁承天。星月微光只见他面目沧桑,却掩住一世的悲凉。瘦削的脸在夜色苍茫中说不出爱别离的无限伤感况味。就是为了他,她可以不管父王,不管皇帝哥哥,只为他一生平安,不让别人伤害于他。原来人世间情之一字,让多少人生离死别。也许经年之后,一切都消失,唯有真情可以长留世间,永不泯灭! 赵碧儿见这清心格格看袁承天的眼神满是蜜意柔情,说不出的情意绵绵,不觉心中苦痛。她又见袁承天看这格格的眼神充满了怜爱。清心格格一向任性,才不管别人心中怎么想,只是我行我素,不畏人言。赵相承心想现在不是你们你侬我侬的时侯,外面清兵迫在眉睫,生死只在眼前,我可要提醒他们。他下意识嗽了一下。 袁承天忽地惊觉,心想:现在众人生死关心,怎么儿女情长,我还要央求清心格格带我们出京城。清心格格秀外慧中,冰雪聪明自然看出众人心中忧虑。她轻声道:“你们快随我来,这里可以通到城外。”她一路前行,众人也不说话。只见进了院子,里面有一处硕大的假山,山上竟还种了不少树木。清心格格一路到假山一座石狮前,只见她搬动狮头,旁边一块山石便向一旁缩进,出现一个大洞,下面有台阶。洞中漆黑一片,不见五指。还是袁承天捡了一段枯木用火折子点燃,交到格格手中。清心格格心中一暖,回看袁承天,只见他面露微笑,对她蜜意柔情,说不出的关心。清心格格好想牵着袁承天的手一路前行,听他说起在昆仑派种种往事:昆仑山巅雪峰设竹笼捕雪鸡、还有那通人性的雪山灵猫、还有玉指峰上玉虚宫、松林间的凶猛噬人的雪豹、更有那江湖中传闻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药——雪莲花、还有一年四季不结冰的玉水泉湖,里面有鱼儿游戏其中,人还可以在湖中游戏。只是现在不可以,只有来日了。 大约行有里许,又向左转,前进二里有余,只见一个铁门前。格格用手扭动机关,两扇重逾千斤铁门缓缓打开,只见外面是一处密林,天上繁星点点,身处其间有一种幌如两世为人,与世隔绝的状态。格格长嘘一口气,说道:“好了,这也是京城之外,他们不会追来了,你们快走吧!”赵相承深为感动,说道:“多谢姑娘施以援手,否则我们众人难免又入虎穴。”清心格格道:“赵掌门你太谦了,我只是觉得你们不是坏人,不想让我皇帝哥哥捉你们。”杜纵横这时朗声说道:“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咱们就此别过,我还要去山东济南分舵处理本帮事务。”他话一说完便率领本派门人弟子离去,消失在树林深处。 这时上官致远和赵风铃看了看清心格格,那目光有些怪异,心想:我们如果将格格放走这干朝廷逆党的事禀告皇上,怕不皇上雷霆震怒,一定迁怒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只怕一时半刻也不会置他的失职之罪,因为舒尔哈齐毕竟是他的皇叔,自然不会问责;如果舒尔哈齐得知是他们向皇上告密,定会怀恨在心,厮机报复。反而是他们里外不是人,谁也得罪不起,不如索性远走江湖,不问世事,想到此便执手与赵相承他们告别,说是回归江南,其实是远走塞外,不毛之地,离群索居,再不问江湖之事。他们倒想得好,可是嘉庆皇帝手下的血滴子未必答应,只是这时他们也顾不了多了,只想一走了之。 现在只剩了袁承天和格格。赵相承见格格对袁承天含情脉脉,便知趣地与傅传书和赵碧儿远远走开,让他们两个人好说话。赵碧儿脸上很是不情愿,她不明白为什么师弟偏偏喜欢上清心格格,难道贪念人家富贵,可是师弟决不是那样的人,别人不了解,她可是了解这位小师弟。可是自从袁承天与清心格格相识,便心中割舍不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清心格格在以前见过的,又无端想不起来,如果要他舍弃清心格格,他真的做不到,原来世间喜欢一个人真的谁也阻拦不了;只因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份执念,放不下的是思念! 袁承天问清心格格为什么知道这地道,难道是老早便俢好的,以备不时之需。清心格格道:“这秘密逃生的地道只有皇帝哥哥和我阿玛,旁人从来不知道。天不早了,你们走吧。或许以后还有相见之时。”她转头,似乎用衣袖拭泪,心中酸楚。袁承天喃喃道:“你与多隆阿大将军的儿子海查布的婚期不远了吧?”袁承天不问则可,他这一发问。但见清心格格泪如雨下,不能自己。好一会,她才收住悲伤,戚然道:“我有的选择么?你又不肯带我远走塞北,牧马草原?”袁承天无奈道:“我也是无法。” 清心格格冷冷地看着他,冷笑道:“你这只是推辞,因为你心底里就有满汉有别的想法,一直瞧我不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何苦这样折磨我?你但凡有点人心,也不会舍我而去。我为了你可以背叛我阿玛和皇帝哥哥,带你们出城;而你又对我怎样?你竟可以这样无情对我,你竟忍得下心?”她的目光只看着袁承天。 袁承天转身走出山洞。清心格格见他一无反顾走去,心一下凉底,在那怔怔出神,仿佛身不在其间,魂游舍外,那种苦痛亦是无法言语表达。 袁承天来到师父面前跪下,说道:“师父你们先走吧。我要留下来。”赵相承知他所为,便叮嘱他事事小心在意,便带傅传书他们走入夜色苍茫中,仍可见赵碧儿不时回头看,她依旧眷恋不舍离去,可是又不得不去,谁也没有办法。 袁承天回身来到清心格格面前。清心格格实在未料到他会去而复返,当时喜极而泣,扑入袁承天怀中已哭了起来。袁承天手扶格格软软的肩臂,说道:“你干么还哭,我不是又回来了么!好孩子别哭了,否则可要变得丑陋不堪了。”清心格格用拳头捶他肩臂,犹自抽泣道:“你直坏,骗人家白白伤心一场。”袁承天在柴火照耀下,但觉清心格格更加妩媚动人,不由得心中悸动不已,原来自己还是真的喜欢格格,这种喜欢是不可放弃的。古人不也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原来是真的,情到深处难以自拔! 赵相承他们走出里许,觉得有些疲累,这一天的奔波也真够累人的。傅传书说道:“师父,见面篱笆之间似有灯火人家,咱们借宿一宿一宿。”赵相承心想也是,便往那闪着灯光的人家走去。赵碧儿低头走路并不言语,心中着实恼恨师弟这行为,暗暗怪爹不加以制止,放纵他那样去做,你说气人不气人。她只有自怨自艾,不敢说出口,只有一个人生闷气,也是无法。傅传书见状,心中暗暗好笑,心想:这回你要死心了吧!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视而不见不领情,反而对那个小子一往情深,可是人家却不领情,现在知道痛苦了罢。他心中如是想,脸上并不现显。 这户人家听有人喊门,从大屋中走出一位满脸苍桑的中年妇人,见他们装束是道士人家,便将他们让进大屋。赵相承见这屋中只妇人还有二个小儿女,约摸十一、二岁年纪,都是愁苦的样子,便问这妇人为何不见她的丈夫。这妇人脸现愁容,叹了口气,说出事情原委。三年前她的丈夫人因去山上砍柴,不意一脚踩空,坠下悬崖,受了重伤。被人发现后抬回家,日日煎药,银子花了不少,总不见好。一日她外出买米粮,回来见丈夫竟寻了短见,一匹白绫在横梁之上,竟自投环自尽了。唉!这世道??,多是灾难,正谓屋漏偏遭连夜雨,船到江心补漏迟,今年又赶年岁不好,蝗虫作崇,粮食颗粒无收,只有苦挨。天可怜见离此地不远有一大户此人姓钱,为人和善,好行善积德,被人称做“钱大善人”见她们母女三人可怜,便收她在庄园做长工,这样才可以缓解生活压力,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生存!赵相承听到此,长叹一声可怜天下苍生苦,何日才见天下太平! 次日天明别过这妇人便雇了一辆马两一路北行,但见满目苍凉,道路两旁多有草标卖儿的,心中酸楚,苦难方深,不知何时天下子民安居乐业! 第二十三章 丐帮帮主 赵相承一路北回,不题。单说袁承天与格格回到那个小院中。清心格格让袁承天装束成戈什哈模样,待在府中,为了不被旁人发觉,便让他一个人住了一个院落,旁的侍卫护从也不敢多问,只觉这新来的侍卫英俊不凡,让人觉得亲近,没有别人那种戾气。袁承天乐得待在府中。 这日和硕亲王让清心格格到他书房中有事。原来嘉庆皇帝这日处理完公事,一时心血来潮,便拟明日去效外木兰围场打猎,这自然要带上皇家贵胄: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清心格格、九门提督卢照林、内务军机大臣尚可多、还有火器营翼长、健锐营翼长、一等侍卫;这次狩猎和硕亲王破例带上岳停风,他很想知道这岳停风如何表现。 次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个明媚的好日子。嘉庆皇帝身骑一匹万里挑一的青骢快马,余众王者贵胄也执辔随后,前后各有千人亲兵卫队,手执黄龙旗,大书一个大大的清字,寓意清国勇士。一路浩浩荡荡直奔京郊早已设立的木兰围场。嘉庆气宇轩昂,冷眼看天下,心说大地皆在我脚下,谁人敢说不字,一派君临天下,万世唯我,不世之功的姿态。袁承天穿上侍卫衣服,与众不同,旁人和他相比相形见拙,清心格格不时回头看他,四目相视一碰既开,殊不愿旁人看出端倪。她只要看到袁承天心中便说不出的喜乐,原来世上人都皆如此,爱恋一个人心中所见所说皆是她,正所谓情之所钟,端在我辈! 到了围场,只见千人士兵和侍从拉开驾式,围了四下,弓箭在弦,以防不测。只见偌大围场草木葱茏,时鸟兽飞走其中。忽然长草闪动,一只兔子仿佛受到惊吓,从长草中窜出,忽见四下人众,还有迎风猎猎作响的长旗,更是惊响,向人少处窜去。嘉庆看了热血上涌,双腿一夹,纵辔奔上。那青骢马仰头忽律律大鸣,向那兔子追去。兔子惊慌失措,只顾奔走。嘉庆道声好,身在马上,不慌不忙,左手执弓,右手拉弦,箭在弦上,嗖地一声一箭射出,一箭方出,右手搭箭在弦,嗖地一声又是连珠箭射出。前一箭落空,插在草地之上,箭羽犹自铮铮。后面二箭扑扑射中那兔子小腹,那兔子正全力奔跑,所以中箭不深,犹是如此也是创口鲜血真流,倒地不起,无法奔跑,似乎只有就死。嘉庆心中大惊,纵马上前,便下马要拿这囊中之物。四下亲王侍卫兵士见状更是摇旗呐喊喝彩。只有袁承天见到那受伤的兔子可怜,不知为何身子前行,便欲出手救下这小兔子命。清心格格见他眼中含悲,似有不悲之意,便情知他要上前阻拦皇帝哥哥,心想:这可是要出乱子,自己可不能任他胡来。便用手死死拽住他前行。 袁承天忽地从臆想中惊醒,迈出的脚步收回,心想多谢格格,否则可要出丑。 嘉庆伸手将受伤的兔子拿在手中,但见它的眼晴满是乞求的神情,是一种无奈的哀求。嘉庆不知为何心中一酸,想起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本意松手放它的逃生,可是它已受重伤,不能行走,如果就这样任由它去,它只有被同类折磨,没有生存的希望;只有带回宫中去掉长箭,加以调养,方可存活。他将小兔孑放入马鞍上一个长长褡裢里,幸许小兔子也感受到这人无意加害,所以并不动弹。在场众人都由衷赞叹这皇帝心怀仁慈,达济天下,是个明君,这也许便是天下百姓福祉。 就在众人赞叹嘉庆皇帝时,忽然深草长木之中传出嗷呜嗷呜叫声,心想不好,定是有凶猛野兽。他刚想到此,草丛之中跃出一只斑斓豹子,只见它蓝汪汪两眼,张开大口向嘉庆皇帝头脑咬去。众人都惊愕,连岳停风也站在当地。眼见皇帝身家性命难保,命在顷刻。袁承天虎吼一声,越众而出,身如流星,快如闪电,这在间不容发,旋踵之间已到了那豹子眼前,更不加思索,啪一掌拍在那豹子脑门,随手将嘉庆皇帝推在一旁。那豹子受这一掌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它尾巴一甩,回转身来前爪前扑,向袁承天身上扑来。袁承天脚掌撑地,身子高高跃起。豹子扑了空,更加恼怒,身子原地一旋,扑扑将地上长草剪个纷纷碎。 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和硕亲王大喊护驾。岳停风更不怠慢,持腰刀上前,护在嘉庆皇帝身前,煞是威风,仿佛适才是他救了皇帝,与旁人毫不相干。袁承天并不理会这干人,只是想如何对付这凶猛的豹子,所以对岳停风视而不见。岳停风心中不是滋味,心想:你只不过是王府一个护从与我的地位可差的远了,还敢自命不凡强出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满脸鄙视,满眼怒火,怪这个不知轻重的侍卫抢了自己的风头。袁承天才无暇去管他。 这豹子尽平生之力在地上前爪一掀一按,硕大身躯跃在空中俯冲而下,向着袁承天而去,誓要将他吞噬。袁承天长身挨地滚到一名亲兵侍卫身边,呛啷一声抽刀在手,看准这豹子扑落的方位,一刀送出,不偏不倚正中它小腹,长刀一搅随既抽出。豹子小腹鲜血直喷,它长叫一声,落在青草地上,翻了几个滚就此不活了。袁承天此时已跃在丈外将长刀呛啷一声送还那名亲兵侍卫的腰间刀鞘之中。 这时嘉庆皇帝从惊骇中回过神,见这名年轻英俊侍卫击杀这斑斓猛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由大声喝起彩来,余众也山呼雷鸣般喝彩。嘉庆向格格问这侍卫叫什么名字。格格上前胡乱说了名字,搪塞过去。原来格格聪明,给袁承天起了个袁清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含盖了袁承天的袁和清心格格的清,寓意是此生两个人生死不离。可是世上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不是天命所归,是天意难违。 和硕亲王听清心格格说这个年轻英俊侍卫的名字叫袁清,心想我王府亲兵侍卫中似乎从来没有一个叫做袁清的侍卫,而且怎么看这侍卫都面生的很,心下不觉疑团骤起,可是心中纵有许的疑问也不可以在这场合问,心想只有此间事情一了,回到王府慢慢加以询问不迟。 嘉庆让袁承天近前,见他星月朗目,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玉树临风,在那一站岳峙渊嵉。这一众侍卫亲兵竟没有他这气质。嘉庆暗暗赞赏,转头之间却见格格双目含情看这袁清,心想:清心大约与他有一般的感觉,这怎么行,堂堂王爷的女儿怎么可以和下人亲近,谮越了尊卑礼教,那还成什么体统。格格便应该许配大将军多隆阿的大公子海查布才是正理,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下人走的太近。 嘉庆笑道:“袁侍卫你好身手,救驾有功。朕欲调你入大内做一等侍卫,你可愿意?”袁承天不加思索,回道:“多谢皇上隆恩,怎奈小人平常懒散惯了,受不了皇宫大内的礼仪,还是呆在王府的好。”嘉庆见他不愿进皇宫大内作侍卫,也不相强,便笑道:“不以功名心重,很好很好,可比那些沽名钓誉的人强多了。”他下意识看了下岳停风,似有所指。岳停风脸红了红,心中有气,恨恨看了下袁承天,心想:都是这浑小子,否则皇帝何至于迁怒于我。 袁承天退到格格身旁,并不看岳停风。 回去的路上嘉庆让袁承天在自己身旁,一路说话,很是开心。因为他们两个人年龄相仿,所以很谈得拢。这时嘉庆才发觉这个叫袁清的侍卫不简单,对事情见解往往一针见血,针砭时弊,有独到之见,立时让嘉庆对他另眼相看。嘉庆勒马缓行,袁承天也骑了一匹健马随后而行。嘉庆忽然问道:“袁侍卫你以为如何治理天下官员互相攀比,日渐奢侈之风?”袁承天不加思索回答道:“上必所好,下必从之。只要皇上带头俭朴节约,就可以起到好的带头示范作用,天下各个官员任谁也不敢再奢华了。”嘉庆深以为是,用嘉许的目光看他,实在没想到他竟有此真知灼见,不由得另眼相看。一路上两个人言笑宴宴,甚为容洽。袁承天觉得这嘉庆皇帝也不是师父口中说的残暴不仁的皇帝,反而是个开明的君主。他没有别的皇帝那样好大喜功,听不进忠言逆耳;相反跟他说话反倒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觉得他是帝王而拘束。嘉庆皇帝看着这个英俊有为的少年侍卫,心情说不出的快心;其实他们年纪也相差不太的,向来世间少年心性皆如此,不唯他们。清心格格看着皇帝哥哥和袁承天说得兴高彩烈,也是快心之极,小鸟依人在他身旁,她竟浑然忘了主仆有别,尊上卑下的规矩。和硕亲王也无意提醒女儿了。 回到王府,和硕亲王让岳停风退下,唤来格格与袁承天,一脸肃然。两个人一见便觉气氛不对,似乎他有话要问,果不出其然。和硕亲王舒尔哈齐道:“袁清侍卫你是新近才进王府的,以前我可没见你?”格格脸色变了变,不知如何应答。还是袁承天见机的快,说道:“王爷日理万机,小人只是偌大王府千人侍卫中一人,王爷怎么会识得小人?”和硕亲王捻须微笑,以嘉许的目光看着他,心想:少年英雄,年轻有为。我在他这般年纪处事说话皆不如他。格格见父王眼中透出赞许的目光,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舒尔哈齐命下人摆上酒筵,要好好庆贺一下,因为前天法场被劫,皇帝便心中有火,只碍于他这个皇叔的身份,所以才没有在朝堂之上,换作别人早革职问罪,发配边疆;今日这袁侍卫木兰围场救驾,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皇上想必也不会深究法场被劫的事情,这不都是袁侍卫立下的功么?怎能不好好庆贺一下,他下令王府中的歌舞伶人翩翩起舞,有乐人拔打弦琴,一时之间王府御花园中歌舞升平。众人都乐在其中,不知所以。 最后上的一道是松江鲈鱼,是很有名的,和硕亲王平生最喜欢吃这道菜。端菜厨子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走路稳当,来到席前,看了看在座众人,莫名地笑了笑。和硕亲王觉得奇怪,平常这个厨子都内向不与人说话,更加难得他笑便问道:“王厨子你笑什么?莫不是也想饮上几杯?”这王厨子格格冷笑,在座众人都心冷了一下,很不自在。王厨子道:“王爷,三年前通州法场你亲自监斩那所谓的三十六名盐枭的事,你还记的吧!” 和硕亲王放下手中筷子,想想说道:“不错,有这事,是本王爷京自监斩,那又怎样?你不知道本王爷一向嫉恶如仇,看见犯奸作科之徒非杀之而后快不可!”王厨子道:“王爷那三十六人不是盐枭,你大约也看出来了吧?他们都是贫苦百姓,衣不遮体,食不裹腹,才甘冒大险贩卖私盐,可是那样也罪不至死啊?你为什么不能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放了他们!他们可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儿女的人啊?你可好,不仔细审问,只凭己好,下令将他们斩首示众,可怜可叹。当时在下恨不能出手相助,徒让好人冤死豺狼笑!王爷,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天地良心么?” 和硕亲王几曾被人这样当庭质问,火往上冲,啪地一拍桌子,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这样跟本王爷说话,活得不耐烦了?”王厨呵呵长笑道:“我怕者何来,世间大义真当以死争。”和硕亲王霍然起身道:“好,好一个大义真当以死争,那么今日你是他们复仇来着。”王厨子取下帽子,将脸上的人皮扯下——原来是人皮面贝,只见一头蓬松杂乱的头发散发,长笑声中退后几步,手中已多了一根晶莹碧玉般的打狗棒——这可是历朝历代历任丐帮帮主的衣钵信物。 和硕亲王道:“你是现任丐帮帮主袁枚——袁成举。”这王厨子却正是丐帮帮主袁枚,自前任丐帮帮主萧辛吾练功走火入魔故去,便将丐帮帮主之位传于袁枚,因为平昔袁枚做事老成,分罚平均,很有领导丐帮大众的才能,所以将衣钵信物竹玉棒传给他,临终前嘱咐他领袖丐帮行侠仗义,救助世间孤苦无助之人。这袁枚郑重其事接过重任,从今而后每见世间不平之事,便要出手相助。这次他于七日前潜入王府,人皮面具扮成王厨子,本来可以在饭食中下毒毒死这和硕亲王,可是那不是英雄所为,是下三滥的手段,为人不齿;他自然不屑此道,要光明磊落杀了这和硕亲王,为当年那三十六人讨回公道。 清心格格身子一动便要上前,和硕亲王道:“清心你不要动,看阿玛怎样拿下他。” 袁枚手中竹棒一横,口中吟道:赋性生来本野流,手提竹杖过通州。饭篮向晓迎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两脚踏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如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不休。”诗吟作罢,已是七八招。这诗是他年前路过通州,见到天下穷苦人衣食无着,更有小儿沿街乞讨,衣衫破烂,感觉世事无常,人生短暂,直如白云苍狗,逝者如斯,有感而发,吟唱此诗,以舒胸中块磊。和硕亲王虽养尊处优,可武功却未撂下,所以两个人兵刃相交便石火电光。和硕亲王手中是当今皇上所赐紫金刀,甚是厉害。可是论武功修为,和硕亲王毕竟不是袁枚之对手。堪堪五十招过后,和硕亲王己落下风。因为他没发话,别的人也不敢上前。因为下人们都知道这位王爷禀性正直,宁死不屈的角色,如果有人不经他允许上前助拳那比当面杀他还难耐,所以只有眼睁睁看王爷落败,清心格格也不敢冒然上前。 袁枚竹棒前递,搭在金背刀上顺刀面一路向和硕亲王面门扫去,如果打中非死既伤。和硕亲王只有撤刀后跃。不料袁枚步步紧逼,今个儿是非为枉死的人复仇,否则这些年怨气无处发作。他已势如疯虎,神志癫狂,不顾生死,只为拚杀了。御花园中的众人都发出惊呼。 袁枚竹棒向和硕头脑点去,如果击中那后果可想而知。袁承天也无暇多想,飞身掠去,势如燕子窜林,挥掌将竹棒击偏,饶是如此,竹棒余势不减,在空中嗡嗡作响,好久不绝,可见这袁枚下手可不留情。袁承天忽觉腹中翻涌,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摇倒地。袁枚气急,本来可以一棒结束这王爷的性命,谁料半路杀出个浑小子,坏了好事,自已功力尽出,再对付王府中侍卫恐怕武功不济,力有未逮,现下只有走为上策,心想都是这小孑坏了好事,我要拿他走,好好拾掇拾掇他,让他明白以后做人的道理,否则难出胸中恶气。 他一抓擒住袁承天飞身跃上高墙。和硕亲王这时才省过神来,大喝放箭,只见十几名王府中弓箭手,搭箭放弦,嗖嗖如满天雨花向袁枚射去。袁枚身在高墙,正自左手抓住袁承天后背,右手竹棒护住后背将射来的弓箭一一拔落,可是动作稍缓,还是被一支羽箭射中后背,但觉一痛一麻,心知不好,箭上喂有毒药,不立时止住,只恐血流攻心,一命呜呼。他飞下高墙,身落在地,啪啪点了自已箭伤周围几处穴道,不让毒药上行,否则毒血攻心只有死的份。 第二十四章 尔虞我诈 袁枚落下高墙,擒拿袁承天一路快行,来到一片小树林,喘了口气,恨恨看着袁承天心想:如果不是这王府中侍卫出手,自己可就大功告成,以慰那屈死的冤灵,可恨这小子!他停下脚步,只听树林深处传出忽律律的马叫声。他左手拿住袁承天,右手倒提竹棒,大踏步走入。 树林深处只见一株大槐树上正系着一匹健马,正自仰头叫唤,看到主人到来便不再叫,低头吃起青草来。袁枚用手抚摸马鬃,轻声说道:“马儿马儿咱们今夜又要起程。”袁承天问道:“袁帮主你要带我去那里?”袁枚道:“都是你这鹰爪子坏了我的好事,我要找一个地方,驱毒疗伤。”袁承天道:“我不是清廷鹰爪子,我是昆仑派弟子袁承天,我师尊赵相承。”袁枚听他一番话,心中好奇问道:“你既是昆仑派弟子,怎么又做了和硕亲王的侍卫,而且你还出手不让我杀和硕亲王,是什么道理?” 袁承天道:“你杀了和硕亲王,也是于事无补,逝者已矣,活着坚强。如若你杀了和硕亲王,清心格格也不能独活世上,所以我才出手。”袁枚笑道:“儿女情长,这也怪你不得。嗨,既然这样,我也不杀你了,随我去海岛罢。” 两个人上了健马出了树林,走不多远,已到城墙左近,只见守城士兵来回巡视。袁枚见状心想今夜只怕难以出城,忽然他的目光看到袁承天腰牌,心想:凭这王府腰牌定可出城。袁承天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大嗽嗽来到城门,命令守门兵士开门让他们出城。正恰这守城官兵正是嘉庆皇帝狩猎那日的亲兵卫队的小队长,自然识得这位木兰围场救了皇帝的袁侍卫,当下不敢怠慢,命手下兵卒开城门,放他两个人出城。他们刚刚迈出城门,翻身上马。便见身后一队和硕亲王府侍卫兵士赶来,一名侍卫长口中大声道:“王爷口谕,不可以放走一人,咦,”。他抬头远远见有人出城,喝令守城门官兵道:“适才出去的是什么,可有腰牌手谕?”守城门官兵道:“适才放行的是你们和硕亲王府的袁清袁侍卫,腰牌上写有名字,明明白白不会有错。”侍卫长道:“袁侍卫没错,与他同行的是刺杀王爷的反贼,你们太过大意,为何不验明他的身份。”守城门士兵一脸委屈,心说:谁敢啊!可是又敢顶撞,只有不说话。这和硕亲王侍卫长也不多说话,拔转马头疾回王府。 和硕亲王听闻袁枚和袁侍卫出了城,倒不怎样关心,倒是清心格格焦急万分,心想:这丐帮帮主既然可以行刺我阿玛,未使不会对袁大哥下死手,他一定怀恨袁大哥坏了他的好事,想到此不由泪珠打转,一时间忍不住落了下来。舒尔哈齐见女儿这样,便安慰她道:“清心,我这便下令王府侍卫一路追踪,一有机会便救下袁侍卫,放心,如若不行还可以请皇上派出大内血滴子头领,还怕不成功么?”清心格格听了破涕为笑,因为她知道大内血滴子的厉害,比之大内四大高手不遑多让,此之前明东厂的锦衣卫有过之而不及。 袁枚和袁承天出了京城,一路前行,来到一处荒山乱葬岗。山风凛冽,吹得人心中不安。袁枚回头看了看袁承天道:“你怕不怕?”袁承天道:“有帮主在,我怕什么?”袁枚哈哈笑道:“好小子,有气魄有胆量,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胆量便不如你,真是后生可畏,将来逐鹿中原,一决高下,君临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也许我们这些老头子该退隐林下了。”他随手取下腰间酒葫芦,拔了塞子,仰头咕咚咚饮了几大口,连说好痛苦。他看了看袁承天道:“你要不要喝几口,这可是老乞丐我自己用五种毒虫所泡的药酒,可以增进功力,小子喝两口罢。”袁承天盛情难却,只有接过来,便觉一股辛辣的酒味直冲头脑,让人浑浑然,欲待不喝,却见袁枚正直直看着自己心想:自己可不能丢了师父他老人家的脸,想此不加思索,咕冬冬饮了几大口酒。酒入喉咙便火辣辣冷,随着到肚中更是翻肠倒肚地辛辣,说不出的滋味。袁枚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哈哈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半个时辰便辛辣尽去,肚中说不出暖洋洋好受。小子放心,这不是毒酒,你死不了。”袁承天觉得心中难受,便盘膝打坐,调休运功,这样可以稍稍好一点,饶是如此额头也出了汗珠,心想以后再也不喝这酒了。 袁枚看着袁承天的表情,哈哈大笑道:“这点痛苦算什么,亚圣先师不也说过‘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老叫化子看你小子骨骼清奇,天资慧颍,与众不同,将来定可做出一番轰轰轰烈烈的事业,所以现下受的苦又何足道哉!”袁承天心想他说的不想:人岂不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静静心思,不再觉得肚腹之中痛了。 忽然远处马匹忽律律叫个不停,是王府清兵卫队奔来,灯球火把直映得天也红了。袁枚心中殊未料到王府被擒走一名侍卫,和硕亲王竟会大动干弋派清兵卫队巴巴地赶来,不由又上下打量一番袁承天,心想:他一定和格格关系不一般,否则以和硕亲王做事风格,断然不会派大队人马追杀他们。 袁承天见袁枚看自己眼光透着古怪,仿佛自已是个怪物不是人。袁枚说道:“看来这位和硕亲王着实关心你啊?巴巴地派众官兵来营救你,看来王府中的那位清心格格对你情深意重,你将来可莫辜负人家。”袁承天不置可否,笑道:“我们身份有别,也许事过境迁什么事都可以改变的。”袁枚听他口气有异,笑道:“你们年轻人真是多变,难道你不喜欢她。” 袁承天酒意上涌,看了看乱葬岗上的乱蓬蓬长草,草丛之中时有野狼出没,闪着蓝汪汪的眼睛,露出瘆人的白森森牙齿,仿佛择人而噬,让人见不觉心生寒意。袁枚竹棒往地上一顿,长声啸中惊得群狼四散。天上寒星照人,一切仿佛归于平静,可是寒风吹来刺人肌肤。袁承天裹了裹衣衫,以御寒风。袁枚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裘,披在袁承天肩头。袁承天推辞不受。袁枚有些不悦,说道:“小子,你嫌老叫化的衣服肮脏,是以不肯穿。” 袁承天那有此意,忙道:“不是的前辈,我看你身单力薄还是你穿吧!”袁枚见这袁承天乃是性情中人,不由仰天笑道:“好小子,你有这份心思就好了。我老叫化虽上了年纪,但是还没到弱不禁风的样子,想当年我五十岁那年在通州郊外遇到甘陕道上让人闻风丧胆五鬼,这五鬼本是山贼出身,不走正道,专干些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加之他们犯奸作科时都头戴鬼脸面具,所以世上没有人见过他们的本来面目。当地衙门捕快尽些脓包,多年来揖拿无果,便下了海捕公文,遍布天下。怎奈这五人总是脱险一困,所以朝廷捕快也拿他们没办法。”他缓了口气,又咕冬冬饮了几大口酒,笑道:“通州本处江南,气候温暧,既便冬天也极少下雪,可是那年天气反常,竟然下起了片片鹅毛大雪,这情景本来只有在塞北苦寒之地才有,不料那年通州竟下了大雪,一连几日,积雪至胫,路上少有人踪。那晚也是该着撞见这五个奸贼。他们鬼鬼崇崇向一座大屋走去。我便尾随其后,察看究竟。只见五鬼轻手推木屋小窗,闪身鱼贯而入。大屋之中正有一位锦衣老者在数桌子金两,旁边还有算盘,他正聚精会神将算盘拔打山响,算这月银钱收入。他怎么也没料深夜有人闯入,惊得算盘都跌在地上,他忙不迭将银包抱于怀中。惊问那五人深夜意欲何为?”他说到此,不再言语,只抬头看天,只见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那浑浊的月亮,气氛有些紧迫,仿佛那夜杀机就在眼前。袁承天禁不住好奇心道:“前辈,后来怎样?” 袁枚不答反问道:“我现在不是好好活着么?”袁承天一拍头脑,也笑了起来:“我真笨,如果前辈失手,恐怕现在晚辈见到的可就是鬼魂了!不问可知,自是前辈大展神威,诛杀了这几个奸贼,为一方除害。”袁枚道:“不错。原来那屋中老者是本地绅士,名字叫做赵有坤,在镇上开有十几家绸缎铺,很是有钱。可是他有一个天生的毛病,吝啬的很,为人处事铁公鸡一毛不拔,镇上每有穷苦人乞讨他从施舍,把银子看得此命重要。今次见有强盗要强银子,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死死抱住银袋子,抵死不交。这五鬼可没有慈悲心肠,手起刀落将这赵老爷给杀了。我待去救已是晚了,可是也不能让他们这干宵小之辈逍遥法外。我跃身入内,手起掌落使撂倒一个。其他四人见我杀了人,便顾上分赃,将我围在当场向我发难。我下定决心杀了他们,便施展我们丐帮一十八路打狗棒法,一时将他们笼罩其间,谁也不可以逃去。他们四个人当时就后悔没有逃去,此时要走已是不难。我手下更不留情,指东打西,指西打东,不一刻又结果二人。只留五鬼中的大哥和二弟。这两′个家伙负隅顽抗,我手上加急,扑扑点中二人脑门,也都了帐。我长长出了口气,这一番恶斗,额头汗水渍渍,衣衫几乎湿透,但是心中却是开心,因为诛杀了恶贼,为百姓去了一恶。我心想除去他们鬼脸面具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用竹棒挑去五人头上所戴面目,不由吸口凉气,却原这五人竟是通州衙门中捕快当班中五人,原来如此,难怪这几年之间通州发生的案件无一侦破,原来是官匪一家。这世上那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有好人戴着坏人面具;有时坏人戴着好人面具仿佛明镜高悬的父母官,所以世上本无好人坏人之分,只不过立场看法不同罢了,便如我们丐帮行侠义之事,与朝廷为敌,在百姓眼中我们是好人;而在清廷眼中便是忤逆反上的乱臣贼子,所以世上原无好坏之分。” 袁承天心想这话说的不错,这位丐帮前辈的话似是而非,可是想想大有深意,世间有些事可不就是这样么?所谓英雄只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袁枚看看清兵临近,翻身上马,手控马缰,道:“小子,上马。他们追咱们不上的,这可是匹万一选一的好马。”两个人身在马背,袁承天心中似乎有话要说,可是又缩回去。袁枚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受痛,忽律律大叫,奋开四蹄,向茫茫夜色中而去,隐隐听到官兵声传来。 次日,天色发亮,赶了一夜路,他们下马一路前行来到一处镇甸,找了家客栈好好体息体息。日头转南,二个人起程赶路,刚离这家客栈不久,便见有一队官兵进了客栈手拿两张图像,隐约听到:“你们可见过这两个人?”只见那店伙计向他们指了指。袁枚对袁承天道:“这些家伙真是附骨之蛆,真是没有办法,咱们驾舟出海,茫茫大海看他们上那找寻咱们,这样一来,只怕那位清心格格可要牵肠挂肚了。”袁承天没想到这位前看似不苟言笑,有时也会插诨打科,不觉笑道:“前辈你又不是格格肚孑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她喜怒哀乐。”袁枚不以为然道:“年轻人,当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便会明白了。”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后面马蹄疾驰,有人大喊:“莫让这反贼走了。” 袁枚一拍马匹,这马吃痛,忽律律一声长叫,四蹄奔开,向前奔出,一下甩出后面追兵老远。袁承天但觉路上树木一个劲后退,耳边风声呼呼。大街上行人纷纷躲避,唯恐伤及自身,间杂小孩子哭叫声,还有老人扑倒尘埃之声,原来是几个官兵见街上百姓躲的慢了,便挥手中马鞭抽打无辜百姓,他们竟将捉不到袁枚的恶气迁怒到百姓身上,也是无能之至。袁承天看得心头火起,便欲下马杀几个狗官兵解气。袁枚也是看在眼中,恨在心间。他控缰放缓,只待那为恶的清兵追来,好将他们一歼而灭,否则可枉为人也。 清兵见袁枚所骑马匹放缓,心想定是他们精疲力尽,今日若能擒拿可是大功一件,上司定会大加重赏,是以人人奔命,个个踊先。袁枚心道:来得好,今个儿要你们有来无回。其实他无杀意,只是看到清兵用马鞭抽打无力还手的百姓,不由得气愤填膺,血脉贲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袁承天亦是如此,如果让他撞见他会毫不犹豫出手,决不会让奸人得逞,否则世间大义难彰,又岂是我辈所为?袁枚见袁承天一样的豪气干云,大声道:“好小子,咱们各杀他几个狗官兵,为天下百姓出口恶气。”袁承天道:“好,有前辈同行,何惧有哉!”他二人跃下马鞍,站在当地只等这干清兵赶来。 为首之人乃是和硕亲王府中一等侍卫汉人将领左秋明,只见他满脸杀气,手握刀把,冷眼看着袁枚又下意识看了下袁承天,见他们神态亲密,不似仇人反而似朋友,心中有气。先前袁承天在王府是统领侍卫,而且王爷和清心格格青眼有加,他看在眼中,气在心头,心想:这小子何德何能,居然受到皇上的褒奖,王爷格格看重,真是气杀人也,便心中怀恨,只是找不到机会除去他。今个可有机会,他在王爷面前自告奋勇追拿袁枚。其实王爷很清楚,以他左秋明那点功夫在袁枚眼中不值一提,遑论去追拿,简直痴人做梦。可是他并不拦着,任由他去送死,因为他有他的算计。他已看到清心格格对袁承天情深义重,心想这怎么可以,皇家贵胄怎么下嫁一个侍卫,这不是荒唐之极的事么?今次正好袁枚将他擒去,定死无疑,因为袁承天坏了他的好事。现在左秋明不知死活去了更好,否则如果让皇帝派大内血滴子,一定可以马到成功,可是那样袁承天不死,那怎么能行?将来我和硕亲王是要与多隆阿将军府联姻,以巩固我在朝中地位。清心格格那知道阿玛心中这算计,见他派大队人马去揖拿袁枚他们,心中很是感激,觉得父王对她真好,其实那知和硕亲王是要他们都死,可见这位王爷城府之深,志不在王位,而在于天下! 第二十五章 来日大难 这左秋明率众奔到切近,只见袁枚和袁承天在那气定神闲,毫不慌张,丝亳没有要跑的样子,心想:死期到了,还装什么英雄。他手中刀一挥,看了看袁枚又转头看了看承天,呵呵冷笑道:“袁老爷子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袁枚听了仰天哈哈大笑,觉得这左秋明说的话很是可笑,好一会儿他止住笑声,看左秋明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的狠样,心想你虎假虎威什么,待会有你哭的时侯。 左秋明厉声道:“有什么好笑的,袁老爷子你要明白一件事?”袁枚道:“你要我老人家明白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左秋明道:“这天下可是大清的天下,你们丐帮表面行侠仗义,可是暗地里却和那些反贼暗中勾连,意图不轨,这可是犯了灭门之祸,株连九族的事。如果知过就改,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否则漫说你一个丐帮的帮主,既便天下各个门派也不在皇帝眼中,所以我劝袁帮主改恶从善,尚有生存的机会,否则可难说了。远的不说,近的乾隆帝火烧少林寺,让他们禅林片瓦不存,堂堂武林大门派毁于大火,只因他们不识时务,偏偏与朝廷为敌,落了个如此下场,正所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袁帮主你不会不知道其中厉害关系吧?”袁枚哈恰笑道:“好,阁下说的真是大义凛然。那么,我问你,你是汉人还是满人?” 左秋明知他所指,脸上一红,说道:“我当然是汉人。”袁枚击节道:“这就对了。你不效忠自己的家国,反而为夷族奔走效命,与自己同胞为难,你不心痛么?还在此恬不知耻,大话炎炎,真是不知大义为何物?活在世上亦如行尸走肉!”左秋明闻言恼羞成怒,也不答话,挥手中长刀搂头劈脸向袁枚劈去,似乎有着不世之仇。 袁枚冷笑一声不知悔改的东西,非要效忠清廷,也只有送他早早上路,免得祸害人间。袁承天闪在一旁,静观其变,他知道这丐帮帮主可不是易与之辈,左秋明更不在话下。果然二十招过后,袁枚竹棒一搭一挑,劲力全出,用挑字诀将左秋明手中长刀击飞。左秋明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手中长刀竟被对方击飞,稍微一怔之间。袁枚竹棒前驱直进,噗地一下点中他膻中要穴。左秋明劲力全出,身子一摇,坐倒在地,但觉左臂酸麻,手臂再也提将不起来。袁枚竹棒前递啪地一声将他右肩琵琶骨击个纷碎,心想从今而后你再也不能作恶了,也算为百姓出口气。左秋明惨叫一声晕厥过去,不省人事。余众官兵见主帅受挫,一个个灰头丧气,没有来时趾高气扬的样子。有一个侍卫背起左秋明,一干众人灰溜溜走了,本来袁枚要杀几个官兵,但见他们灰头土脸去了也不再为难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再过为己甚。袁承天见他们去得远,说道:“前辈,咱们赶路吧。” 海上行船多是风险,这般大船行在海上来回颠簸得厉害。袁承天差得吐了,还好调整内息才没有吐出来。他们是在渤海口雇了一只大船,乘船出海,远离大陆,找一座无人的小岛。因为袁枚知道自己中毒已深,非要一个远离尘嚣的小岛用内功逼出体内所中的巨毒,否则待到毒药上行攻入头脑,便回天乏术,无药可治,纵使华佗扁鹊在世也无济于世,所以要尽快走,否则后续官兵追来可就麻烦。这左秋明只是王府一个侍卫,不足道哉,可是一旦大内血滴子出动,那可就要另当别论,自己虽身有武功,怎奈身中巨毒,交起手来胜算无多。袁承天扯起船帆,幸好是北风,大船一路向南行驶。越往南天气越暖,船行漫漫大海,仿佛沧海一栗,渺小不足道。幸好事先备有水和干粮,所以两个人不发愁。袁枚有时觉得无聊便讲自己以往的事,每每说到伤心时便悲从中来,两腮落泪,原来世上多有苦命人,不唯只有袁承天。 又一个夜晚,船行茫茫大海上,忽有一只海鸥飞来,落在袁承天肩头,用头啄他的肩头,还一个劲鸣叫,似乎多日觅食不果饥饿难当。袁承天从布袋中取出小鱼干放在手掌心。这海鸥便不停地啄食起来。袁承天看它的样子,不由想起那年自己在一个隆冬大雪天乞讨,可是少有人施舍,别人看他衣着破破烂烂,头发蓬乱,面目肮脏都显出卑视的目光。那时他才切切实实感到这个世界好冷,似乎没有什么可眷恋,人生在世好苦啊!似乎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 袁枚见袁承天神情乜乜些些,似乎伤神的模样,心想他一定想起了伤心往事。过了一会儿,他头顶白气蒸腾,是用内功逼出毒血,额头不禁汗渍渍。他用衣袖擦去汗水,便问袁承天道:“承天,你在昆仑派学过星象之术么?”袁承天道:“略懂皮毛。”袁枚从怀中取出一截羊皮卷伸开道:“这是海图,你看这是一座海岛,你懂天象,看咱们走得对不对。” 袁承天看了一下海图,又抬头看天上北斗之星,辨明方位,笑道:“不错,前辈咱们正向那海岛驶去,不出两日便可驶到了。只是……”他欲言又止。袁枚道:“怎么?”袁承天道:“我看紫微星座星光灿烂,并不见暗然,所以复明大业似乎终不可成!”袁枚不以为然道:“从来大事业都是事在人为,所谓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小子千万不可灰心丧气,一定要坚持信念,否则恢复汉人江山真得无望了!” 袁承天摇头苦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英雄,只是凡夫走卒,那有本事担当此任?”袁枚道:“不对,我看你骨骼清奇,气宇不凡,浩然正气。你是我此生仅见的少年英雄。从来大英雄大豪杰莫不是经过重重苦难磨练出来,谁生来也不是帝王命。洪武大帝为乞丐,汉高祖刘邦不得意时只不过是个泗水亭长,也未见有什么惊人艺业。所以在我看英雄豪杰皆在我辈!”袁承天看神态昂然,心想:这位前辈年轻时一定抱负不小,只时命运不济,以至英雄陌路,嗨,人生于世多梦想,可是有时事与愿违,我们都是无法,也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点强求不来。 袁枚收起神思,将腰间的酒葫芦取下,又仰头喝了几口,长长叹口气说道:“自从我接任丐帮帮主以来,尽杀些十恶不赦,犯奸作科之徒,可是行走江湖,放眼天下依旧是恶人逍遥法外,唉,恶人总是杀之不完,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有时候我也想放弃,可是一想到他们残害良善人家时,便要出手歼杀,虽然恶人杀之不尽,我辈也要尽其所为,否则道义何在?天理何在?公平正义何在?” 袁承天道:“前辈所言极是,如果天下正直的人都如前辈所言,何愁天下不太平;可是世人私心太重,任谁也不肯去为与己不相干的人去舍生取义。”袁枚道:“正因如此,当年崇祯皇帝忍看大好河山沦陷,烽火四起,只有自缢煤山,可叹汉人江山沦为夷狄,怎不让人泪流如顷。我们汉人内部争斗,只不过王朝更替,终究还是汉人的天下,可是后金满族人入主中原,却是要我汉家天下亡国灭种,这种家国仇恨岂能忘却,忍看天下成蛮夷,凡是有志气抱负的汉人,个个含悲忍痛,只有忍看明月不再,多少明朝遗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只为在有生之年看到有一位大英雄光复大汉家下,可是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一日又一日,总不见王师北定中原日。有时我想是不是清廷气数未尽,时机未到。想当年洪武大帝曾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可是而今却一次次成空。唉……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袁承天惊道:“前辈,这诗是袁督师袁大人临刑前所做的,可惜这样一位撼动乾坤宇宙的大英雄最后被施行凌迟处死,他自始至终都不呻吟,而围观百姓却拍手称快,他们都认为袁督师是叛国逆贼,该当有此刑法,可恨崇祯皇帝中了后金皇太极反间计而不知,错杀社稷栋梁。” 袁枚冷笑道:哪是中了人家反间计,明明借刀杀人。只可怜袁督师一片丹心报朝廷,他这一去,朝中再无忠魂守辽东。当日菜市街口行刑,悲凉之气充塞天地宇宙之间,想像当年袁督师内心何等悲愤,报国无门,一片忠心献阙下,可惜皇帝本人和大臣同僚却不领情。也许为人太正直未必是好事。只因为他太过忠义,便将朝中宵小之辈比了下去,他们能不怀恨在心,况且皇帝也讨厌他直言不讳,敢在朝堂顶撞,所以他必许死,否则大家都不开心。小子你说这世间是做好人容易还是坏人容易?” 袁承天道:“前辈,做好人坏人都不易,可是我觉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袁枚笑道:“还是你小子开通,不似我这老头子瞻前顾后。”袁承天道:“前辈过誉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其实行不行只在个人,无关其它。”忽地一条大鱼从海中跃出。袁枚见机的快,随手一扬手中鱼叉正叉中这条大鱼,啪地甩在船头甲板之上。他让袁承天搬出火炉烤鱼。袁承天这些天也觉得净吃些青菜口中乏味,见有了鱼,自是喜不自胜。 一阵忙碌,烤鱼的清香飘在空中,让人垂涎欲滴。袁枚道:“小子,你吃吧!”袁承天却道:“前辈我已吃过面饼了,现在不饿。”袁枚道:“咱们一人一半。”他将大鱼扯开,一人一半。 月色清辉照耀在大船上,海水粼粼闪着碧蓝的光,四下茫茫不着边际,有一种与世隔绝,生死两茫茫的况味。袁承天吃完鱼,回到舱中,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眼前总闪现清心格格欲哭又泣的模样;一会又出现师姐赵碧儿那幽怨的神色,她心中定是恨袁承天移情别恋,可是世间的事总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转变,喜欢一个人又勉强不来的。于是披衣而起,走出船舱,站立甲板之上,在这海天之间,想着茫茫心事。忽听脚步声响,回头见袁枚走来,问袁承天道:“小子,想心事了。” 袁承天道:“不知为何睡不着觉,还是出来走走。”袁枚知少年心性,如果心念一个人自然睡不着了。两个人都默无言语,看船前行,都满腹心事。 次日天明,袁承天透过舱门向外望去,见外面是一株株参天大树,心中一动,便起身来到大船甲板。抬头一看,大船已停靠在一个无名小岛,但见郁郁葱葱,时见猴子和长角鹿走来走去,心想这可好了,总算可以安顿下来了。这时袁枚也走来,笑道:“好了,咱们到了世外桃源,无人打挠了,可以练功逼出体内巨毒。”两个人并肩弃船上岛,踩着柔软的沙滩,说不出的惬意。忽见一只硕大如圆桌的海龟正四爪朝天,胡乱抓动,怎么也翻不过身来,如果没人帮助,估计它一辈子也难已翻转身来,只有老死此地。袁承天见它痛苦挣扎,海龟的眼中流下了眼泪,它是多么渴望别人帮它一把。 袁承天大步走来,用力将它翻转。这硕大海龟少说也有三百多斤。那海龟见有人帮它翻转身来,感激地点点头,意似感激,然后慢慢爬向大海。袁枚笑道:“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家以救人活命为上功,既是济世救人。其实他们殊途同归,都是教人为善,杀伐为下,实无二致。”袁承天没想到这位丐帮前辈有这样深的见解,心中很是佩服。 这座小岛周长不过二里,孤悬大海之上,仿佛沧海一栗。岛上杨梅,柚子,蕃木瓜正熟。袁承天少年心性,纵身上树,摘了几个杨梅、柚子、蕃木瓜掷在地上。随既溜下树来。两个人将柚子剥完,但觉清香扑鼻。袁枚吃了几个,连说好吃。两个人正吃间,不妨一只猴子窜来,将两人手中柚子夺去,快速跑到一块山石边,吱吱叫个不休。不一刻从山石后窜出几只小猴,围在大猴子身边。大猴子将柚子分食给它们。 袁枚叹道:“这猴子有时也如此良善,世间有些人反而不如它。”袁承天知他所指,自然是指那些忘了家国之仇,反认他乡为故乡,残害自己族人的汉奸之流。 日头转南,他们将这小岛转个遍,发现岛的左边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山洞,可以住人。他们便将大船上被褥搬进,布置一番。袁承天看了看,笑道:“前辈,我们可以在这长久安居下来了,再也不怕被别人打挠了。你也可以好好用内力逼出体内巨毒。” 袁枚见他说这番话出自肺腑,决无半点虚情假意。他心中叹了口气,他先前之所以说自己可以用内力逼出巨毒,其实是骗他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逼出巨毒只是欺人之谈,可是这未经人事,初入江湖的傻小子竟信以为真了。他只有暗暗摇头,心中悲伤,倒不是自己去日无多,而是关心丐帮将来事业。丐帮虽说人材济济,可是说到担当帮主之位的人,却难说的很,不是功夫不行,便是德性有亏,要选出一个面面俱到的可说难上加难。袁承天这年轻人不错,丐帮重担确实可以交付他,可是人家愿不愿意接受可要另当别论——因为他已是昆仑派弟子——既便他愿意,那他师父赵相承也未必应允。唉,与这样英材少年失之交臂,可是此生莫大憾事。这日袁枚早起,只见地平线处金霞万道,最是灿烂美丽,白云在头顶,碧蓝海水托着小岛,仿佛沉浮其中,一时之间可说气象万千,最是让人神往。他不由主道说道:“承天你看这小岛无有人烟,咱们居住其中,好歹也要起个名字,你说叫什么岛好呢?”袁承天双手托颐,耳朵吹着海风,心情好了许多,仿佛人世间那些烦人的心事已与己无干,他只想这样无忧无虑过一生,只可惜好梦总容易破灭,前程还在前面向你招手,你决然没有懈怠的理由,只有一生在奋斗!他好一会儿,回头见袁枚正满眼期待着他。袁承天道:“前辈,咱们便把这岛叫做浮烟岛——浮在烟霞之上的岛!”袁枚听了击节叫道:“好,好得很。” 两个人就这样在小岛上住了下来,有时闲来无事便闲庭信步在小岛周边走动,这时便有不怕人的小猴子吱吱叫着走来。相处时日,他们也不陌生了。袁承天觉得这些小猴子很通人性,这一点让袁承天着实称奇。时光忽忽,不觉二个月有余。袁承天见袁枚神情愁苦,不见身体好转。袁枚已知来日无多,但是心中却想我可不能告诉他,否则他可要伤心,何苦多此一举。 这日是个明媚天气,万里无云,让人的心情开郎起来。忽然从远处飘来碎木板,还有船舵和船帆。袁承天吃了一惊,心想一定有船只撞上海下礁石亦或遭到海上大风。他正思想间又见一大木板随海水飘来,上面有五个人正手持木桨奋力划动,看见岛上的袁承天都欢呼雀跃起来,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怎不让人欢呼。袁承天远目眺望,只见这几个衣衫破烂,一个个蓬头垢面,十分狼狈。 待得木板划近才看清楚这木板上的五个人。当先走下的为首是个四旬中年人,古铜皮肤,头发乱如草,幸许多日在海上颠簸求生,所以眼神暗淡无光,可是他右手寸步不离腰间那把金背砍山刀,刀柄镶着黄金和七宝石,可见这刀珍贵异常,绝非凡品;其后是三女一男,那个女子大约十七、八年岁,生得妩媚多姿,直让人看一眼便忘不了;其后是一个弱冠少年,背负一柄长剑,虽经海上颠簸苦难,依旧姿态昂然,不肯低下高贵的头。袁承天见了这少年的样孑真笑出声来,但是不可以。为首中年人起手为礼道:“小伙子,你一个人在岛上居住?我们乘坐的大船遭到海上飓风,落难至此,可要打扰了。” 袁承天道:“不是的,还有一位前辈和我一起居住。你们一定饥饿了吧,我们住的地方有吃的。”一行人随袁承天来到山洞,洞中光线不明,他们也不客气,将袁承天端出的烤鱼和干粮吃个干净。袁枚这时从外面来,见洞中来了外人很是诧异。袁承天将事情来由说了一边。袁枚并不多说,自顾去自己的房间。这五人觉得留下不合适,便出来。 袁承天想起自己洞中有帐篷,便拿出来给他们使用。为首之人道:“没想到我萧振峰今日落难,一生英雄……”便不再说下去。余下的三个女孩和少年也黯然神伤。袁承天心中一动萧振峰——这可不就是南海剑派将来的衣钵传人——洪武大师亲传弟子——这洪武大师年近八旬,精神矍铄,满目红光,丝亳不减气慨,仿佛中年人,而且他威望极高,所以并未让出掌门之位。袁承天不由得对这其貌不扬的来者刮目相看,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袁承天将他们安顿好,便退出来。 萧振峰和门下师弟成为凤住一个帐篷,女弟子分别是武媚儿、楚倩倩、李瑞秋住了一个帐篷。其时天时五月,气温转暖,夜晚并不见凉,三个女孩子在一起自然叽叽喳喳说个不休。 袁承天回到住处,见袁枚无精打彩,仿佛对岛上来了陌生人并不热情,感到有些不解,心想:前辈先前不是这个样子,他是个急公好义的人,现在怎么这样冷淡。袁枚冷冷道:“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当今世道好人难做!”袁承天听了一头雾水,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也不尽然啊!他问道:“前辈,你说萧振峰他们不是良善之辈?”袁枚道:“不知为何,我总觉怪怪的,这大约就是直觉。第一眼见到他们,便有一种这样的感觉,总觉那里不对。最好是我看走眼,他们都是好人。”袁承天觉得这位丐帮帮主言过其实,世间那有那么多的坏人。他不以为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 又过几日,萧振峰找袁承天帮忙砍伐树木作大船,意欲离岛而去,无意间问起他们缘何在此。袁承天少年心性,毫无机心,将他们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萧振峰。萧振峰笑道:“你们杀清兵真是大快人心,真是我辈所为,不枉了侠义两字。”袁承天问他们此行目地。萧振峰顾左右而言它,支吾开去。袁承天觉得好怪,有什么事不可以对人言。这时成为凤快步走来,手中有一只飞鸽。他一眼见到袁承天,便张手放飞鸽子。萧振峰情知有事,便远远走开。 两个人来到一块巨石之后,说着什么。袁承天凝神内息聆听,隐约听到什么接到王爷谕旨赴京,要攻打昆仑派。他心中一惊,难道这萧振峰此行北上是为了效命清廷,似乎还奉旨攻打昆仑派,这样一说可不是朋友,是敌人了,一时顿觉失神,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还是回去和袁前辈从长计议,方为上策。 袁承天回到洞府,只见袁枚蒙头呼呼大睡,便摇力摇醒,将自己听到话告诉他。袁枚却道:“不忙,咱们静观其便,如果我猜不错的话,他们今晚便会行动,咱们只看他们使出什么鬼花样。”袁承天道:“前辈咱们还是避一避锋头为是。”袁枚冷笑道:“只怕来不及了。”袁承天刚要问为什么?只见洞中墙壁之上映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在他们身后,一个声音道:“只怕你们已经来不及,还是识相点,老叫花子你只交出你们丐帮各地分舵总名册,我萧振峰就可以饶你不死,否则可要提你首级上京城向当今皇帝领赏。”他说得志得意满,毫不愧疚,连看袁承天也不看,似乎从来就不认识他,似乎忘了这些天是袁承天给他们干粮和帐篷,否则他们无处安身。原来世间人心多变,江湖险恶,人心多盅。袁承天太过天真,总以为世间那有那么多的坏人,可是世间人多两面性,正所谓: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袁枚不怒反笑,看着萧振峰和他的师弟成为凤,笑道:“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的人要老叫化子的命,只可惜到头他们都为自己送了终。你自忖可以胜得了老叫化的竹玉棒,那么我怀中名册奉上连带项上首级如何;反之你们有来无回,正所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可怨不得老叫化心狠手辣,明年今日便是尔等周年祭日。” 萧振峰身子一侧,叫道:“好,今个可要讨教高招。”他挥掌而上,拍向袁枚天灵顶盖,拟一招毙命于掌下,因为那日初见便知他内力有亏,定是体内中毒亦或是走火入魔,所以也不怎么看重,总觉可以手到擒来,一招定乾坤。只可惜他还是太过高估自己了,也不想想这丐帮帮主袁枚岂是江湖泛泛之辈,易与之人。 袁枚将竹玉棒别于身后,挥掌相迎,只听蓬地一声两个人的衣袂带起震碎了一大片,大地仿佛都动了动。萧振峰连退五步这才稳住身形。再看袁枚退后三步,运气拿桩站住,内息翻涌,说不说的烦恶,似乎一口鲜血便要喷出来。忽感一道暖流输入体内,说不出的暖洋洋无比受用,这是道家玄门正宗的内力,初始绵绵不绝,后来便如大河大河汹涌澎湃,不可断绝。袁枚很是吃惊,心想谁有这样深厚的功底,转回头见是袁承天正双掌抵住他后背让内力真气输给他。袁枚心中一动,看来自己没看走眼,他确是个不二之选,自己今日只怕大难难逃,索性将丐帮信物竹玉棒交给他,一定可以光大丐帮,至于将来昆仑派掌门赵相承那又当别论,火烧眉毛只顾眼前了。 萧振峰稳了稳心神,心想今日定当再接再励,一鼓作气,杀了他二人,否则日后可麻烦了。 他缓缓走向袁枚,目露凶光,不再客套,抽出长剑,刷刷挽了几个剑花,然后剑诀一引,分心便刺。袁枚竹玉棒指东打西,啪地一声两件兵刃相交。萧振峰顺势下撤,从决无可能的方向刺向袁枚小腹。袁枚岂能就范,闪身腾挪,身子一闪,背后是山壁,退无可退。忽地萧振峰一按长剑上的机关,长剑剑头射出,噗地一声正射中他小腹。袁承天惊呼出声,没想到南海派的门人弟子竟会使出这下三滥的无耻手段。成为凤并未惊奇,因为他早知大师兄剑藏玄机,每每出人意料,杀敌于形。 袁枚身中剑尖,心中巨痛,心想不好,这剑尖定是藏有巨毒,看来今日有死而矣,可是纵观他们师兄妹五人,只有萧振峰甚为棘手,是个人物,余者成为凤、武媚儿、李瑞秋、楚倩倩皆不为虑,他们都不是袁承天对手,当务之急是除去这萧振峰。他见萧振峰一招得手,面露得意,精神便有些忽怠,心想这可是机会。他手腕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竹棒奋尽全力送出,噗地一下中刺中萧振峰胸腹,余势不减,直插于山壁缝隙之间。萧振峰怎么也未想到这袁枚强弩之末,竟反杀自己。他睁大眼晴,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命丧当地。成为凤见大师兄被插在山石间,创口鲜血直流,本欲伸手相帮,又不知如何是好。 袁枚将腹中剑头拔下,抛在地上,然后走到萧振峰面前,伸手抽出竹玉棒。萧振峰血流如涌,看了看成为凤,用力说道:“师弟你……还不快走,带师妹……她们走……”说完气绝身亡。成为凤看了看袁枚和袁承天见二人并不杀机,便背起师兄尸身离开,只是心中想:有一日非踏平丐帮和昆仑派,誓报此仇。他不想想是他大师兄包藏祸心在先,反而怨别人? 袁枚这时气若游丝,用尽力气将竹玉棒交到袁承天手中,叮嘱道:“小子,老叫化别无所求,只要你收下丐帮信物,领导′我丐帮弟子行侠仗义,济民于世。老叫化死亦瞑目。” 袁承天知这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中门人弟子遍布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浩浩几十万众。自己只是个初出江湖,毫无阅历,无德无能,那堪领导这一干丐帮英雄豪杰。袁承天看了看他期望的眼神,欲待回绝亦是不忍,可是答允又是不能,自己那有领导丐帮群雄的能力。 第二十六章 南海剑派 袁枚看着袁承天犹豫的表情,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小子,你答应我接任丐帮信物,领受帮主之位,否则我老人家死不瞑目。”袁承天见他殷切的目光,只有答允。袁枚面露微笑,头一歪,眼睛慢慢合上就此没有了呼息。袁承天见状泪如雨下,人生最苦莫过生死离别。他见袁前辈就此逝去,心中说不出的悲痛,耳边响起这位前辈在海上大船所吟唱的“去日滔滔似易得,来日藐藐若大难。一日且作一日调,百年莫作百年看……嵇叔夜,郭景纯,今般人物如何人,皇天何不留逡巡。”而今诗词犹在,斯人已去,怎不让人悲中从来,难以自己。 他抺干眼泪,在洞外一块空地挖了很深的墓穴,将袁枚放入木板钉的棺椁中,用土掩埋,又找了一片木片,写上:前丐帮帮主袁前辈讳枚之冢。然后又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沉声道:“前辈一生行侠仗义,不意竟命丧荒岛,可恨可悲。从此晚辈与前辈阴阳相隔,人鬼殊途,怎不让人思之伤心无已。”回看苍天阴沉,阴风呼啸,眼见一场大雨迫在眉睫。 袁承天来到海边不见他们来时那艘大船,心中纳罕心想难道这些时日风催日晒,大船腐朽被海水摧打破烂随风吹去,想想不对那大船坚固异常,岂是海水可以吹打烂掉。他抬头向海天望去,只见海面上正驶着一只大船,再定睛一看,这可不就是自己的大船么?船上站立着成为凤和他的三个师妹。——他们竟趁人之危,驾船离岛,竟然忘却了他们忘命大海,漂流至此,是谁给了他们衣食住行?他们大师兄萧振峰包藏祸心,要杀袁枚向清廷邀功请赏,结果反被袁枚反杀,可说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是他们这些自命名门正派的弟子却行无耻下三滥的行径,真让人齿冷。这是东郭先生和中山狼的故事,先前袁承天不信世间有恩将仇报的宵小之辈,现在是切切实实看到了。他狠狠地打了岸边的木瓜树,由于用力过猛,直震得啪啪掉了几个木瓜。 大船上的成为凤看着袁承天沮丧无奈的样子直想开怀大笑,心想:没了大船,看这姓袁的小子怎么离开这小岛。这时武媚儿忽然说道:“师兄,咱们终究还是忘了一件事!”成为凤道:“咱们忘了什么事?”武媚儿道:“咱们离岛之时应该将他们的兵刃、干粮一并拿走让人难以砍伐树木造船,没了水和干粮他也活不太久。” 成为凤哈哈笑道:“怎么会?师妹你太小瞧师兄我了。我早将他们兵刃带来了,还有干粮和淡水,放心师妹不过七日这小子必死无疑。这也算为大师兄报了仇。”说到大师兄他下意识看了下大船甲板上萧振峰的尸身,这时用白布包裹——这是他们南派剑派规矩——人死之后用白包包裹,然后抛入海进行海葬——因为在他们南海剑派看来人死之后万物皆为虚无,来去不留一点尘埃,所以了无牵挂,也就没有入土为安一说了。 这时李瑞秋望着小岛上的袁承天心有不忍,喃喃低语道:“师兄咱们这样做不好吧?人家在咱们有困难的时候帮助咱们渡过难关。反过来,咱们却背后使诈,这样……”楚倩倩听李瑞秋说的话不是味儿,便斥责她道:“瑞秋你这样说话可就不对了,江湖讲得是恩怨分明。他们杀了咱们大师兄,这仇不能不报;可是成师兄念他给咱们干粮的情份上才没有痛下杀手,让他在岛上自生自灭,这已经够仁慈了,换作我的意思早向这姓袁的小子发难了,只怕岛上此时又多一具尸体。对了,瑞秋你怎么忽然间对敌人慈悲起来了?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李瑞秋气得一顿足,大声道:“楚师姐,你何故说这话。我虽是师妹,可是也知维护本门声誉,又岂会动那儿女私情。”楚倩倩不置可否,冷哼一声下到船舱中休息去了。 武媚儿一样视这位楚师姐马首是瞻,也随之去了。甲板上只留下成为凤和李瑞秋两个人。成为凤来到她身后,用左手抚她肩臂,望着海天茫茫,语重心长道:“瑞秋师姐,适才的话你莫放心上。你也知楚师姐一向我行我素,口直心快,其实内心是好的,并无恶意。” 李瑞秋默默说道:“师兄,我知师姐并无恶意,只是心中难过。”成为凤手抚船栏,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大船颠簸了一下。李瑞秋站立未稳,身子一晃,便要摔倒。成为凤见机的快,右手一揽将她揽于怀中,两个人四目相视,顿觉面目一红。成为凤抽回手臂。李瑞秋站立当场,心中噗噗乱跳。虽然他们同门师兄妹,日日在一起,可是南海剑派门规森严,本门师兄们授受不亲,是以今日成为凤这出其不意的举动,两个人都觉得不好思,可是成为凤内心是真的喜欢李瑞秋,只是李瑞秋却不怎么喜欢这位师兄,因为在她看来这位师兄做事从来只考虑自己,很少去关心别人感受,而且有时任性使气,不顾他人感受,所以总是敬而远之,加上这次他的袁承天身边的兵刃和干粮淡水一并拿走,不是江湖侠义所为,表面虽不反对,可是内心却是不满。想想袁承天一个人在小岛上孤独无着,就让人心痛。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袁承天可比师兄可爱多了,起码他没那么重的心计害人。 这时成为凤看着李瑞秋默不言语,他幽幽说道:“瑞秋,其实我……”李瑞秋却转身退下,说道:“师兄,我觉得风大海浪颠簸的厉害有些头晕,我去下面休息一会儿。”成为凤知这李瑞秋躲着自己,觉得无趣,只有看她走下甲板,去了船舱下面房间。 晚上,他们恭恭敬敬向师兄遗体磕头跪拜,然后抛入茫茫大海之中,任海中鲨鱼啃食,不刻海水泛起阵阵刺人眼目的血红,让人看了不禁伤心难过——便因如此,海葬只在晚间进行,而不在白天,便是为了减少人的痛苦思念。 过了好一阵他们暗暗祝愿师兄在天之灵安息。 夜晚降临的时候,袁承天都坐在洞口外袁枚墓冢前,想念他生前的事。一阵冷风吹过,不知为何袁承天觉得心中难受,泪又不禁落了下来。他心中只想自己要回昆仑派,将朝廷攻打昆仑派的消息告诉师父,以备不测。今次恐怕不比上次,朝廷攻打昆仑派不下,决不会善罢干休,因为此次志在必得,所以恐怕他们会兵出险招,暗渡陈仓,那样可就大事不妙。所以袁承天心中很是着急,要尽快离开此岛,回归中土。 这日,老早他便跑到海边,企盼有贸易的大海船经过,可是从早上到中午,日头转南也不见有船的影子。他沮丧地叹口气,转头要走,忽听海浪扑扑作响,似乎海中大物走来。袁承天心中惊异,仔细看去,只见先前自己救得那只大海龟划开波浪昂首而来,向着袁承天所站的位置而来。它游到海滩,来到袁承天身边,昂首用它那小眼睛看着这位曾经救过自己的恩人。袁承天见它来到身边,心中一亮:自己坐在它背上不就可以离开小岛么?不错,便是如此。他打定主意,用手抚摸它的乌龟壳,示意游向大海。这海龟本是灵物,似乎懂袁承天的意思。 于是茫茫大海中,便多少一道奇观:一个少年人坐在这硕大的海龟背壳上,在大海中游动。日头落下西山,天色暗了下来。袁承天便在这海龟背上睡觉,仰望星空,心事难平。想起这十几年间的生活经历,但觉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人生世间多苦难,谁人又能逃脱。他长长叹口气。只见天空繁星点点,不见光明。世间又有几人有他这样在海龟背上的经历? 他朦朦胧胧入睡,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嘈杂人声。只有只呼:“快瞧,那怪物托了一个少年在海上,你说奇怪不奇怪,真是世间少有!”另一个哑嗓子笑道:“那个不是海龟么?这有什么希奇,当年我在南海见过比这大一倍的海龟,可以托三、四个人海上游动。”另一个声道:“是么?”余下是切切私语,听不太真切。 袁承天睁开惺忪的眼睛,视力模糊中可见一艘大海船正矗立在他面前。船栏边几个江湖汉子正瞧自己。忽地其中一人道:“小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海龟背上漂流。如不蒙弃,便舍它登船一路同行怎么样?” 袁承天心想不错,这海龟游动速度确实慢了些,不如大海船速度快。他拍了拍龟壳示意停下。海龟自然懂得,不再游动。海船早己放下软梯,袁承天依依不舍看了海龟一眼,便登上大船。这大海龟绕船游了一圈,依依不舍向大海深处游去。 大海船上甲板上为首是身材高大的汉子,只见他双目盯看袁承天,心中纳罕这少年人有何通天彻地之能骑海龟在茫茫大海中游嬉。他上下打量一番,只见这少年眉宇间透着一股浩然正气,在那一站便是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姿态,这是旁人所没有的,心中便暗暗惊异,这少年真是与重不同,前途未可限量,便心生好感。他上前一步笑呵呵道:“敢问这位少年英雄尊姓大名?”袁承天回手一礼说道:“我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何劳尊驾动问。”这汉子哈哈大笑:“好,好的很。想我洞庭青龙帮李元武从来不会看差人,你一定身有武功,既有隐情,不说也罢。”袁承天见势不成便道出自己名姓。 这李元武是岳阳八百里洞庭湖中青龙帮大当头,为人行侠仗义,今次贸易出海归来不竟撞见袁承天,便觉很合脾气。他让袁承天回下舱房间休息。袁承天走下船舱只见几个衣衫破烂的乞丐正向李元武走去。他心中一动,这几个乞丐都丐帮中人,其中一人背上九条麻袋——这可是长老身份,地位不低,仅次于丐帮,另外五个都是丐帮弟子,身后背了两条麻袋。袁承天心中一动,怎么丐帮与青龙帮来往,这其中定有事情。 他便悄悄尾随。李元武回到自己舱下房间,让那九袋长老和四名丐帮二袋弟孑入内,掩上木门。只听李元武道:“萧长老你此次前来有何事情。”这九袋长老笑道:“我萧迟月此次前来,是要向大当头借君山一用。”李元武不明所以,问道:“说来听听?” 萧迟月道:“这月中旬我丐帮要立新帮主,一时找不到合适地方,只好借用大当头君山轩辕台一用。”李元武道:“我听闻你们袁帮主经年不在帮中处理帮务,全权交于帮中四大长老处理,只不知袁帮主今次是要降临君山,亲授绿竹棒,传衣钵于门下弟子,只不知谁有这么大福份,接任下一任帮主?” 萧迟月道:“帮主不会亲临,只因三个月前他老人家闭关要练什么鹤鸣九天的神功,不甚走火入魔,己不能处理帮中事务,他己将本帮帮主之位传于五袋弟子于令仪。”袁承天听他们房中说话,觉得匪夷所思,明明丐帮袁帮主己在小岛上逝去,而这九袋长老信口雌黄,说什么袁帮主练功走火入魔,不得已将帮主之位传给弟孑于令仪,这也焉怪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可要随他们一同上君山,一看究竟。 房中李元武和萧迟月又说了些江湖上新近发生的事。袁承天悄悄回到自己舱中,总觉得事有蹊跷,看那萧迟月眉宇间透着阴鸷,决非善类,至于他口中提及的五袋弟子于令仪也好不到那去。自己可不能让他们这干奸人得逞,不然九泉之下的袁老前辈也不得安心。他的手下意识抚摸一下竹玉棒,暗暗下决心维护丐帮声誉,不让宵小之辈得势。他又重新将竹玉棒放入布囊中——因了袁枚临终前便让袁承天用布囊装这竹玉棒——因为这可是丐帮帮主的信物,是掌门身份的象征,非同小可,千万不可轻易示人,因为江湖险恶,一不小心便性命难保,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亮出这竹玉棒。袁承天这一路历练,耳闻目睹了人心险恶,尔虞我作,有人为了功名利禄,什么都可以出卖,遑论什么世间真情。 他辗转反侧,怎么都难以入睡。忽地听到隔壁有人咚咚作响,时不时传来皮鞭抽打人的闷声,只听受打之人发出低沉的吭声,显然口中塞了东西,是以发不出声音,只是低沉痛苦呻吟。袁承天好奇心起,难道这李元武表面仁义道德,暗地里却干着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事——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 他披衣起来,在黑暗处躲过巡视的青龙帮弟子,推开一扇厚重木门,只闻到一股重重的血腥扑面而来。这是一间小房间,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照着一个蜷缩在木板床上的血痕淋淋的人身上。袁承天不看则可,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海剑派弟子成为凤,只不见武媚儿、楚倩倩、李瑞秋她们三个。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只是李元武缘何捉他们,确实百思不得其解,也是还是以往过节吧! 袁承天退了出来。成为凤受伤极重,听见木门响以为是青龙帮弟子,连头也没抬,接着又听本门合拢,他只闭上双眼,不知想着什么。原来两日前他和师妹正航行茫茫大海之上,忽见前方驶来一艘大船,大大的船帆拉起,被海风刮动,行驶极快,一面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睥睨一切的大青龙的旗迎风猎猎作响,气势迫人。武媚见状叫道:“师兄,这可不就是中土的青龙帮么?”成为凤恨恨道:“不错,便是洞庭湖君山的青龙帮,听说他们现任帮主是李元武,为人做事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李瑞秋见状面显忧患说道:“师兄,咱们还是暂时避一避锋头,毕竟昔年师尊曾误伤他们前任汪负帮主,以至后来想之不开,竟而剖腹自尽,也算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可比那些畏畏缩缩的懦夫强的多了。是以他临终前交代李元武,有生之年要报那一剑之仇。”楚倩倩道:“我们何惧之有?如果我们掉转船头而去,岂不表明我们南海剑派怕了他们青龙帮,如果此事在江湖中传开,我们还配作南海剑派弟子么,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也会生气的,再者我们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成为凤被她一番话说得性起,便掌舵直行。那青龙帮帮主见一艘大船,直与自己座船同行,便心中有气,待看到他们身着衣袂下边锈了一朵莲花,便知是南海剑派,长声喝道:“南海剑派的小子要死么?敢与我青龙帮座船横行,真是岂有此礼。”武媚儿性子火爆,听了大怒,心想你青成帮焉也托大,出言无状,看姑奶奶手段。她从衣袋中取出本派风火雷——这风火雷大如鹅卵,内有硝磺火药,着物既燃,威力极大。她看了一眼李元武,心想:今日让你见识见识姑奶奶手段,否则也不知马王爷有三只眼。 她用力将三枚风火雷掷出,啪啪啪正打中李元武他们的船桅,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船桅被炸为三截,齐刷刷从上而下掉在座船之上,船上众人慌忙躲开。船桅断木火苗四起。船上众人忙于救火,乱作一团。气得李元武大怒,飞身跃下大船,落在成为凤他们的船头甲板上,大声道:“你胆子敢烧我座船。”武媚儿一脸不屑,全没把这李元武放在眼中,怀中抱剑,厮剑而动,神情凝重,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成为凤见师妹鲁莽行事,无故烧了人家,待要斥责,看到敌人凶神恶煞而来,自然不能当外人面训斥师妹,既使天大祸事,也由他一人揽下。他踏前一步,手中长剑一摆,然后左手倒提,右手竖掌为礼:“李帮主,你意欲何为?”李元武怒道:“你们烧我座船,我要你们偿命,这样公平正道,谁也不亏欠谁。” 成为凤不怒反笑道:“李帮主你这话未免蛮横了些。”李元武手中厚背雁翎刀一摆,冷笑道:“好今日,咱们新仇旧恨作一了断。”成为凤见不动手已是不成,便左手一横,刷刷挽了个剑花道:“李帮主请。”李元武自恃身份,不愿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雁翎刀怀中一抱道:“你是后生晚辈,你请。”成为凤心想何必婆婆妈妈谦让,便长剑一挥,剑尖刷刷有声,径刺李元武眉心。李元武久经阵仗,这帮主的威名可不是浪得虚名,虽然这成为凤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有余,可是也不敢小觑于他,因为南海剑派这些年日欲兴隆,声名直追武当与昆仑,所以打起十二分精神。 两个人甫一交手,便都惊叹对方武功不弱。忽忽五十招已过,成为凤毕竟年轻,额头便汗珠滚下。李元武心想:今日要拿他们几个,带回君山处置。成为凤见一时半刻难以取胜,心中生急,刷地一剑分心便刺。李元武腾身绕步,来到他身后,刀交左手,右肘撞出,将成为凤撞跌在地,长剑脱手飞出,钉在甲板上铮铮有声。成为凤欲待起身,李元武岂容他脱身,雁翎刀抵位他哽嗓咽喉,丝毫动毫不得,稍一动便命丧当场。李元武二指并出,啪啪点了他穴道。成为凤怒目而视,心有不甘,可是也是无可奈何。 武媚儿、楚倩倩和李瑞秋见师兄被敌人所制,自是心中着急,三柄长剑齐往李元武身上招呼。但见三个白衣少女将他围在垓心。青龙帮门人弟子见了跃跃欲试,便要跃下座船前来助拳。李元武睥目之间见此情状,大呼一声不让他们下场,因为他自内自己还可以胜得了她们三个女孩子。 果不出其然,四十招已过,便显不济。武媚儿便又要侠出风火雷欲故技重施。李元武知道这风火雷的厉害,早已防备在心。武媚儿手一扬,二枚风火雷向李元武身上打来。李元武心中叫道来得好,挥刀将二枚风火雷击到大海之中,只听一声巨响,海水都被掀起大浪,大船都巨烈地颠簸了几下,过了好一会才又恢复平稳。 李元武心中有气,心想:本尊对你们几个女娃娃手下容情,你们不思改过,反而过为己甚,今次可要将你们一并拿获,方出胸中恶气。他手中雁翎刀挥转自如,已不柔弱,反而狂风暴雨般攻来,竟将三人逼至甲板边上,退无可退。李元武哈哈大笑道:“今个将你们师兄妹一并拿下,随我回到洞庭湖君山再作处置。”他言之凿凿,似乎胜券在握,浑没把她们三个放在心中。李瑞秋虽不赞成师姐武媚儿的行为。但是势已至此,想要罢手言和,势所难能,只有以命相搏。可是李元武刀法娴熟,有章有法,凌厉非凡。李瑞秋心想:生死存亡之秋,只有本门剑阵可以御敌,便嘬口长啸,长声喝道:“两位师姐,咱们施展本派鸳鸯子午阵,以御强敌。”这时武媚儿和楚倩倩如梦方醒,这才结束了场中三个人各自为战的局面。只见三个年已及笄的女孩子,使展出这鸳鸯子午阵,剑气纵横,端地非同小可。李元武万万未料到南海剑派竟还有如此惊人剑阵,一时三刻便捉襟见肘,有些气喘咻咻,心想:真是骄兵必改。忽然这大船向上翻起,众人都吃了一惊,罢手观看。 只见茫茫大海中一只巨大鲸鱼正撞在大船之上,本来鲸鱼体态重大,它尽所有力气将大船直撞起丈余,啪啪啪地又落在海面上,它犹不解气,尾巴甩来啪将船的甲板拍得纷碎。大船进水,开始下沉。李元武见势不妙,双足撑地跃上自己的座船。 李瑞秋叫道:“师姐,咱们快走。”她们无路可走,只有跃上李元武的座船,因为别无选择,投海只有死,也许上了他们座船还有生还希望。可是当三个人跃上大船,刚站稳身形,已有六柄明晃晃弯刀架在她们脖子上。武媚儿气得一顿足,狠狠瞪了师妹李瑞秋一眼,心想:都是你这死丫头出的好主意,枉自我们受辱。李瑞秋低头不敢看师姐狠毒目光,心中一痛:今日败北,辱没南海剑派声名,只有一声叹息! 第二十七章 越俎代庖 李瑞秋她们三个人跃上青龙帮帮主李元武的座船,便被青龙帮弟子兵刃加颈,押到船舱下面的房间。武媚儿气得咬牙切齿,吱吱作响,也是无可奈何,楚倩倩看了看李瑞秋,似乎有话要说,但是还是终于没说来,只是看着船舱顶板,心中不知想着什么。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两日前的事。 袁承天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睡,心想自己要不要救成为凤他们师兄妹四人。本来想出手搭救,可是又一想不成,自己出手未必有胜算的希望,因为船上青龙帮弟子众多加之还有丐帮九袋长老萧迟月——他的武功也非同小可,以自己一人之力纵使成功,也难脱身,更何况大海茫茫,何处逃生,唯今之计只有到了洞庭湖君山再做区处。 船行大海难免颠簸,所以刚入睡又醒,心中有事总是难眠,披衣坐起,走上大船甲板,看苍茫大海,总有些说不出悲凉人生,一会儿想起师姐赵碧儿那幽怨的眼神,一会又见清心格格的欲哭又泣的模样,不觉身世两茫茫,去日无多,来日大难。 大船航行数日,皆是平安无事。袁承天在自己房间也不出去,只是思想将来该怎么做。 这日大船到了海岸,众人下船,又转乘马匹向岳阳洞庭湖君山青龙帮总舵而去。成为凤和李瑞秋她们则被安置在两辆马车,这样免了不必要的麻烦。袁承天借口自己无处可去,可以在青龙帮中帮忙。李元武也乐得有人鞍前马后打杂,所以也不加过问。青龙帮弟子也呼来唤去,竟而把袁承天当作小厮下人。袁承天也乐得如此,这样可以隐藏了自己的行藏,更利于看这丐帮九袋长老萧迟月意欲何为? 君山四面是湖水,山上的青竹茶树,风景怡人,可谓人间仙境。青龙帮总舵在山中腰,一座寨门宏伟壮大,依山而建,气派非凡。李元武纵辔而前,大声喝道:“放下吊桥。”城墙上的守卫弟子吱吱呀呀放下吊桥。李元武纵马入寨,随后是青龙帮弟子、丐帮九袋长老萧迟月和二袋弟子与袁承天。 聚义大厅,左右竟是两排十八般兵器,看来这李元武平生好习兵刃,是个武痴。他在大厅中的太师椅坐下,看了看厅下的管事赵先生。这赵先生名字叫做树根,是寨中的管事师爷,看似文弱书生,似则身有武功,而且机智过人,可是李元武的智多星。李元武最为倚重此人,他离开君山去海外贸易,实则是购入外国火枪,只是此事机密,帮中兄弟具不知情,只有他和赵树根两人知情——其实李元武志不在此山寨,而是志在天下。因为他觉得清廷式微,各地义民实有暴乱,自己出船海外从东瀛国购得火枪,可以大展拳脚,再也不惧清廷官兵剿杀。他带着帮中弟子离开君山,竟将大权交于这管事师爷赵树根,帮中弟子多有不服,有的想就凭他一幅瘦骨嶙峋,弱不禁风,一撇小胡子的样子也配管理这偌大的寨子。赵树根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不动声色。有一次他将帮中几个弟子下山去岳阳城购买米粮。那几名弟子扭扭捏捏,不听使唤。他心中冷笑:不施展真功夫,你们也不知马王爷三只眼。他漫不经心从怀中取出五十白银,两指相搓,竟将白银捏为粉未。看得那名不听使唤的青龙帮弟子惊愕不已,不再托词不去,接了银子驾小船离开君山去岳阳城中买米粮。从此而后寨中弟子谁也不敢小觑这位师爷,都知他身怀绝技,只是不肯轻易展示。 这次李元武购得火枪归来,志得意满,只是不知他离开君山这些时日,山中可有变故。赵树根见帮主问起帮中事务,便回道:“帮主你离开这半月之间,帮中并未发生变故,只是偶尔洞庭湖中有可疑船只,他们鬼鬼崇崇好似做贼,时不时驶近君山左近张望,都给众兄弟弓箭射了回去。因为我见他们鬼头鬼脑决非好人——以属下之见一定是朝廷派的刺探咱们山寨情况的。” 李元武一拍大腿道:“不错,一定是这些家伙,他们死性不改,年前要我向朝廷献那投名状,归附朝廷,剿灭反清复明义士,我推辞不允。他们真小瞧我李元武了,想我堂堂汉人岂为鞑虏效命!”赵树根道:“帮主所言不差,只是咱们还要多加防范,以防小人狗急跳墙做出下三滥不耻的行为。”李元武道:“你所言及是,咱们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上不尽都是好人。”他又看了看厅左首的丐帮九袋长老萧迟月道:“这位是丐帮九袋长老萧迟月。丐帮不日要在君山召开下任丐帮交接仪式,你务必将这事办得妥妥当当。”赵树根答应一声,便带萧迟月和那名二袋弟子去下面安顿去了。 袁承天退出大厅,去伙房搬柴烧火做饭。他自是留心山上情形。只见这君山四面环水,独立一岛,真易守难攻,难怪多年朝廷迟迟未下手。饭后,他来到山腰一片竹林,坐在青石上想着心事。忽然有风吹来,他打了一寒噤,起身只见中天一轮明月皓光四照,抬头远望湖水波动,仿佛这君山孤立在天地之间。 时光总是易过,这日君山轩辕台人头攒动,已有众多丐帮弟子卫护左右,只见台上萧迟月位列其中,面色肃然,他左近是一位身背五袋的年轻丐帮弟子,面露得志意满,仿佛他便是丐帮帮主——不问可知他便是于令仪。袁承天看着他觉得他并非正直的人,不知为什总觉他有些邪气,无端地感到厌恶。就连李元武也有些不悦,只是这表情一闪而过,毕竟自己要尽地主之谊,毕竟这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弟子不下三十万众,可说声势浩大,无人可敌,是以李元武也只忍一时了。 日头转正,萧迟月看了看台下众丐帮弟子,长声说道:“前任袁帮主月前因习功走火入魔,无法再处理帮中事务,便思隐林归下,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因念帮中弟子唯五袋弟子于令仪英材杰出,口谕传帮主之位于其是也。” 他话语刚落,忽然有一长者越众而出,跃上轩辕台,看了看萧迟月和于令仪呵呵冷笑,说道:“执法长老,请问袁帮主何时何地练功走火入魔,再者你说帮主他老人家口谕,何人所见?何人所听?帮主信物竹玉棒何在?请道其祥?”萧迟月见是丐帮中的传功长老陈元龙,心中一沉,此人虽是传功长老,但平昔游走江湖,广交草莽英雄。袁帮主素日称其湖海之士,豪气不除,是为英雄!听他一番掷地有声,夺夺逼人的问话,心中有些惶恐,但是转念一想:不对,我何必惧他,今日是新任帮主的大好日子,可不能让这陈元龙坏了好事。因为此次是丐帮内务,所以并未邀别派人士观礼,是以轩辕台下都是丐帮弟子,并无别派人士,所以便镇定一下,咳嗽一声,郎声道:“各位,今日是丐帮新帮主就任之日,现有丐帮衣钵信物竹玉棒在此,悉听尊命,谁敢不从?” 他说完这番话,从身后捧过一根晶莹碧绿的一根竹棒——这便是名动天下,人人欲得之而后快的丐帮信物竹玉棒——看似一根平常不起眼的竹棒,其实不然,这可是一根大海之中千年精石中的铁矿所锻炼而成的一根铁棒——只是表面涂以绿漆,所以看上去仿佛是竹子所做的杆棒。 萧迟月恭恭敬敬举过头顶,大声道:“袁老帮主有言,丐帮第二十四代帮主于令仪,从今日起掌管丐帮大小事务,帮中四大长老: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护法长老、律法长老悉数维护本帮声誉,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十三大丐帮分舵节制于总舵,唯于帮主之命是听,同心同德,光大本派。”于令仪上前接过竹玉棒,看了看台下丐帮众人,郎声道:“小子不材,从今而后忝为帮主,请各位弟兄同心同德,不可勾心斗角,做出不智的事来。”他停了停,话锋一转,说道:“纵观这些年来,咱们丐帮与朝廷周旋,死伤各半,实为不智。如果咱们与朝廷尽释前嫌,握手言合岂不是好?” 台下丐帮弟子有些不满,人群便有些骚动。于令仪又说道:“不错,咱们丐帮一向秉承反清复明,可是这些年非但不成功,反而死了那么多弟兄,值得么?再者他们满清入主中原百年,根基已固,非一朝一夕可以憾动,所以以我之见,咱们归附朝廷,化干戈为玉帛岂不胜似打打杀杀。” 传功长老陈元龙走到于令仪身前,大声道:“于帮主此言差矣,丐帮宗旨从来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己任,岂能改变;如要改变那是欺师灭祖,人神共愤的事,以属下之见请帮主收回成命,一心为公!” 于令仪怒目圆睁,怒道:“我一心为了丐帮中的弟兄性命安危,岂是为了自己?再者我是帮主,你是帮中长老,怎可违抗命令。”陈元龙道:“我们都是有血性的汉子,岂能投降清廷?”台下丐帮弟子都随之附和。气得于令仪面皮发青,便要发作。执法长老萧迟月走来,厉声道:“丐帮第三条帮规,忤逆帮主法令,逐出丐帮,永不得听用。在下忝为执法长老不能因公徇私,陈长老你是自行离去,还是要我出手。” 轩辕台下的李元武怎么也未想到今日丐帮交接仪式再起波澜,有心阻止,可是又是不能,自己是局外人,怎么可以插手他们丐帮事务,所以只有静观其变,只有到不得已时再出手。袁承天见他们丐帮祸起萧墙,也是心中着急,想起袁枚老前辈生前所嘱托,不禁心中忧心忡忡。 陈元龙看着场中萧迟月咄咄逼人的姿态,心想助纣为虐你也有好下场。萧迟月见他还疑不说话以为他心中生怯,便又踏前一步,声色俱厉道:“陈元龙你还不走,非要逼我出手不可么?”陈元龙看他嚣张跋扈的样子,气愤难当,大喝道:“你们狼狈为奸,篡夺帮主之位,只怕袁帮被你们害了也未可知?” 萧迟月看了看轩辕台下护法长老彭长春和律法长老陆进元,说道:“护法彭长老、律法陆长老,你们怎么看?”两位长老在萧迟月威胁之下只有说道:“唯萧长老之命是从。”言下之意自是认可这于令仪新帮主之身伤,台下黑压压丐帮弟子见二位长老认可,也就不再喧哗。 萧迟月见这一切情况尽在自己掌控中,不觉笑了笑:“陈长老,你还有何话说。”陈元龙道:“今日但教在下一见帮主尊容,便情甘领罪,杀剐悉听尊便。”萧迟月与于令仪相视会心一笑,萧迟月道:“陈长老我早料到你会如此说话,不让你见到袁帮主你也不死心,是以我早求万恳袁帮主才答应前来君山,便是为了防人挑起事端,不料竟被我言中,你果然不负新任帮主。待会袁帮主自有区处,那时节你可莫要后悔?。” 只见他拍了两下手掌,轩辕台下山坳间两位丐帮弟子抬着一个竹架,上面躺了一人,面目依稀是袁枚的模样,只是远了看不真切。待那两名丐帮弟子健步如飞而至,不是袁帮主又是何人? 台下袁承天啧啧称奇,心想:这人一定是用了易容术,假昌袁帮主他老家,可是不对,青天白日看和袁枚几乎无有差别,几乎就是一个人。陈元龙见担架之上的袁帮主,心中一沉。只见那两名弟子将担架放在轩辕台上,便恭身而退。这袁枚嗄声道:“你们抬我而来有何事?” 萧迟月道:“启禀帮主,今日本是您老人家传谕本帮新任帮主大好日子,可是却有人从中作梗,不服今任于令仪帮主的命令。还认为有人加害于您,于是属下只有冒犯请你老人家金面,否则在下可有理说不清。”他目光转视陈元龙,自是说他不服新任帮主命令。 这袁枚沉声道:“陈长老你身位传功长老,本应有命必尊,表率弟子,为何处处制肘同门?”陈元龙细看这袁枚果是帮主本人无异,并非易容,因为如果易容很难做到本人百分之百相似,举止行为总有破绽,更何况青天白日,决难瞒过这些帮众,更何况他们日日厮混,旁人也假冒不来。 陈元龙无话可说,唯有俯首认罪。萧迟月道:“在下身位执法长老,今日可不能徇私,坏了帮规。陈元龙从今而后你不再是丐帮中人,按帮规废去武功,以免为祸人间。”他手起掌落,要拍碎陈元龙双肩琵琶,让他以后不能习武,成为废人。眼见这忠肝义胆的汉子便要喋血轩辕台。陈元龙闭上双眼,喃喃道:“失之我命,得之我幸,从此江湖再无陈元龙,世间从此多了个废人。” 萧迟月才不理会这些,只想尽快了解此间事情。双掌势挟风雷,丝毫不念故情,竟存了杀之而后快的心。眼见命倾一刻。台下李元武也不能出手,因为这是人家丐帮清理门户,自己是局外人,无人人置喙,更遑论出手相助。所以他虽心有力,而余不足,只有摇头叹息。 袁承天再也看不下去,他抽出布囊中竹玉棒,轻点山石,身子腾空跃起,仿佛一只大鸟般轻飘飘地落在轩辕台上,大声喝道:“住手,谁也不可以伤害陈长老。”他竹玉棒随势递出接住萧迟月下落的双掌。台下台上众人都惊愕不已,谁也未料到一个毛头小子越众而出。 萧迟月待要收掌已是不及,只听啪地一声,真震得二人后退丈余。他身子一晃,稳住身形,抬头看袁承天也退后丈余,身子一晃,并未跃倒,不由得让众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一个年纪轻轻少年竟可以和丐帮长老打个平手,岂不让人啧啧称奇,在他这个年龄段能有如此武功,可说事所难能。萧迟月收起小觑的看法,心中打定主意要拾掇下这小子。 袁承天双手一横手中竹玉棒,面对轩辕台下丐帮弟子说道:“这才是袁帮主生前的竹玉棒,他……”他一指于令仪:“这位于兄弟手中竹玉棒只怕是假的,帮主之位名不正,言不顺。至于这位袁帮主,也是他人假冒,因为几日前袁帮主与在下漂流海上,在一个小岛落足,不意被歹人暗算,袁帮主临终前要我执掌丐帮。我只是不允,寻思丐帮人材济济,定可以选出一位人材武功兼备的人物来执掌丐帮,统领群雄,方不负袁帮主生前宏愿。” 他话中只说于兄弟,而不称于令仪为帮主,自是不承认这于令仪为新任丐帮帮主。于令仪岂能任由他在这轩辕台上说话,虎吼一声,便要动手。这时陈元龙听袁承天一番话,因之前他便感到今天这事蹊跷,可是又实在说不上来那里不对。眼见这少年手中竟也拿了丐帮帮主的信物竹玉棒,便心中疑惑,不知那个竹玉棒才是真的,一时之间决疑不下。 却原来一个月前萧迟月便接到京城一封密函,这密函是和硕亲王亲自写的,信中要求他物色一名丐帮弟子,假托丐帮帮主口谕传帮主之位于他,然后要丐帮投身朝廷,为国效力,诛杀那些死性不改的反清复明组织。因为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声威赫赫,它投靠朝廷可以起到表率作用,那些江湖别派人士见天下第一大帮都投靠朝廷,自然也会仿效,这样便起到带头作用,反清复明的组织便会受到排挤打压。朝廷便可腾出手来攻打复明社总舵,将丘方绝这干逆党一网打尽。其实这也是嘉庆皇帝的意思,因为他人虽在皇宫大内,天下的讯息通过天下各州各县的血滴子和密探早已报告到皇帝那,心知丐帮一旦坐大,异心必盛,那时便不易管束,因为他们历任帮主都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帜与清廷为敌,虽表面从不张扬,可暗地里着实杀了不少朝廷命官。是可忍,孰不可忍,本意下诏诛杀丐帮首脑,可是这样打草惊蛇也不行,因为一旦事情败露,那么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丐帮弟子行动起来也是非同小可,是以只有在丐帮中扶植一位儡傀已便行事。是以嘉庆皇帝授意和硕亲王亲力亲为,因为这件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舒尔哈齐毕竟是自己的皇叔,正所谓疏不间亲。舒尔哈齐也乐得接受这任务。 萧迟月见事情要糟,心想那里出来个混帐小子坏我好事,今日只怕难以善罢干休。他用手中竹棒一顿,说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丐帮内务,岂容你越俎代庖?难道我们都是死人么?”他的一番话点醒了怔在那里的于令仪。这于令仪实在不堪大任,丝毫没有随机应变之能。他干咳一声,说道:“护法长老彭长春、律法长老陆进元你们还待那干么?还不出手擒住这混帐小子?” 帮主发话,护法长老彭长春和律法长老陆进元再也不能不出手,只有挥动竹棒向袁承天发难。袁承天心想:今日只有戳穿他们的鬼把戏,不然自己可难以脱身。他眼前竹棒呼呼而来,心中计上心来。只见他忽地后跃,来到那担架之旁。这下旁观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知他意欲何为? 只见袁承天快如闪电,手中竹玉棒前伸,一下挑翻担架。那袁枚滚在台上,本能翻身而起,想想不对:自己可是假冒帮主走火入魔,怎么可以站起。但是把戏被别人戳穿,再也演不下去了。袁承天顺势而进,一竹玉棒重重击在他的后背之上。不料他竟不会武功,众人惊咦出声,这那是丐帮帮主分明有人假冒,台下不由得鼓动起来,情势看来似乎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十八章 仁义道德 袁承天一捧挑翻担架,逼得这袁枚站起身来,众人都惊呼出声,自然看出这个丐帮帮主是假冒的。袁承天上前一步,竹玉棒一点制住他穴道,让他不能逃走,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假冒袁帮主?背后是谁指使你的,还不从实说来?”这人见不说命在顷刻,刚张口要说,忽地嘴角流血,双眼一翻,已然气绝身亡。袁承天觉得诧异,刚要仔细端详中了什么暗器而亡。不料萧迟月跃身而至,口中叫道:“好小子,你杀害袁帮主。我要为帮主报仇。”挥手中竹棒,一式“凤点头”只点他双眼,如果点中非伤既瞎,端的歹毒。 袁承天究竟阅历有限,没有防备这萧迟手施展暗器射杀了假冒帮主之人,这下死无对证,就凭袁承天再怎么说话也无济于事。萧迟月心想:小子你跟我斗,你还差的远,今个儿且看鹿死谁手? 袁承天也不多说话,手中竹玉棒见招拆招,在海岛上袁枚便教他丐帮打狗棒法,所以他一经使开,凡是丐帮中人都识得这少年所使招法确是打狗棒法,那么他适才所说的话也不是信口开河,而是事实。众人想到此,心中都倒吸口凉气,心想这执法长老萧迟月难道是行大逆不道之事,助于令仪篡夺丐帮帮主之位,投靠朝廷以求荣华富贵,这样一来岂不将丐帮变成了不忠、不仁、不义、不孝的江湖上下三滥帮会,有何面目供奉丐帮帮主历代牌位,真是可恶之极,没想到这执法长老萧迟月利欲熏心,做出天人共愤的事。 这萧迟月毕竟受了帮主亲传,很得袁枚器重,以至升任四大长老之首是为执法长老。袁枚怎么也未想到自己深以为意的萧迟月,却背叛丐帮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其实也怪不得袁帮主,只因这萧迟月太会伪装,事事不露痕迹,连精察细微的袁枚也被他蒙蔽骗了过去,可见此人城府之深,非常人所及。 三十招己过,袁承天招式已老,不如这萧迟月招式老辣,咄咄逼人。袁承天心想:看来只有化棒法为剑招。他便一心一意使出昆仑派的绝技《国殇剑法》。这剑法一经使出,剑气悲凉,仿佛置身于万千人马杀敌的沙场,首级滚滚,血流漂杵,让人心胆俱寒,仿佛身入冰窖,痛人心脾。萧迟月从来没有见识过这《国殇剑法》,一时竟无所事从。可是一想到今日非死既伤便又打起十二分精神。场外众人都惊呼出声,只因几次袁承天手中竹玉棒堪堪击中萧迟月要害,都似是而非,轻轻划过,因为袁承天不欲伤其性命,因为一旦萧迟月死了,那么丐帮中自然有他的党羽,如果拚杀起来,场面失控,死伤必多,这实非他所愿,当务之急只有先擒住萧迟月让他供说受何人指使,这样才可以平昔丐帮当下群龙无首的乱局,否则不知要死多少丐帮弟子。想此,便将这《国殇剑法》使得一发不可收拾,竟而迫得这堂堂丐帮执法长老连连后退,竟而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手之力,场中众中啧啧称奇,谁也未想到这少年竟身有不世武功。萧迟月心中着急:今日若是败北,有何颜面立足丐帮,看来只有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得到便宜,是以他每每出招总是似是尔非,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往往竹棒使出一半便折回,又从另一个决无可能的去向挥出,这着实打乱了袁承天原先计划五十招内见真章,可是萧迟月这样耍奸使滑,便不能成功,看来只有真功天见真萆? 他忽地竹玉棒交于左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一指点出,使出乾坤一指中一式“鹤啸青天”,一指凌厉无比的剑气直戳向萧迟月面门。萧还月跃身躲避,不料嗤地一声指上剑气划破他衣衫,碎片纷飞中只见一封书信飘落在轩辕台上,旁人都没有注意到,袁承天跃身上前,将书信揣入怀中,就连近在眼前的萧迟月也未觉察。待萧迟月稳位身形,前胸已烂了一大洞,露出肌肤,很是尴尬。就在这一愣神间,第二指哪个又到,正是“天地玄黄”,不偏不倚正点住他膻中穴,不由得真气泄漏,软瘫在地不能动弹。 袁承天跃身而前,竹玉棒架在他脖颈上,说道:“你还不说幕后主使是谁?”萧迟月转动眼珠,冷笑道:“没想到我堂堂丐帮执法长老今日落了个阶下囚,真是无能啊无能?”他然后怒视护法长老彭长春和律法长老陆进元,冷哼一声笑道:“彭长老、陆长老你们两位忍看本派长老被别派人士欺侮,竟无动于衷,作壁上观,真是可悲啊可悲!这件事情将来传到江湖可是贻笑大方,咱们丐帮也不用做人了,就此解散罢。”他似乎说的义愤填膺,仿佛他做的事无可厚非,是件光明磊落的事成了英雄,别人倒成了宵小之辈,这岂不谬哉? 袁承天见这萧迟月死不悔改,背叛丐帮还大言炎炎,便心中有气,刚要说话,不料护法长老彭长春和律法长老陆进元双双走来,二人面有怒色,将手中竹棒重重顿了下,冷哼一声,看着萧迟月道:“你不用在胡说八道,挑拔离间,我们是有耳朵和眼睛的人,不是聋子和瞎子。你不用盅惑人心。你所行之事早触犯丐帮第八条帮规:背叛师门,忤逆作乱,杀无赦。萧迟月现在你已不是执法长老,已不是丐帮中人,今时宣布逐你出丐帮,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出手。” 萧迟月听了护法长老彭长春一番言语,已觉无力回天,一时万念俱灰,缓缓抬起右手掌,便要拍下天灵盖自行了断。这时离他不远处的于令仪也是战战兢兢,心想你一死了之倒也无所谓,可是我呢?我还年轻可不想这样早早死了。一时心中忐忑,仿佛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不是个滋味,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轩辕台下一人跃上高台,武功高得出乎所有人预料。只见他上了高台,伸手阻拦住萧迟月下落手掌,叫道:“萧兄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他左手拎萧迟月,身子一纵来到于令仪身前,伸出右手抓住于令仪的肩头,面对彭长春和陆进元长声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他跃上轩辕台上山峰,展身而去。这一切都是只在旋踵之间,不容旁人插手已去得远了。彭长春和陆进元待要出手阻拦已是不能。他二人齐声道:“是英雄好汉道个万,以后见面咱们好说话。” 只听远远传来:“在下摩云手杨契丹”。彭长老听了心中一惊,这摩云手杨契丹可是京城大内皇帝身边血滴子中头一把好手,他怎么会来君山。是了,定是皇帝指派他来,搞乱丐帮,混水挥鱼,让于令仪坐上帮主之位,然后投靠朝廷,让整个丐帮为嘉庆皇帝效力,这计谋焉也歹毒!如果不是这个少年英雄戳穿他们的阴谋诡计,可真要陷丐帮于万劫不复地方,还好有他及时止损! 这时传功长老陈元龙来到袁承天面前,跪下道:“丐帮帮规,持竹玉棒既奉为本帮帮主,还未请教帮主名讳。”他这举动着实吓了袁承天一跳,心想:我可不当你们丐帮什么劳什子帮主。”但是人家问自己名姓不能不答。他伸手将陈元龙拉起,说道:“我叫袁承天,可不是你们的丐帮帮主。在下微末之能,当不入大家法眼,还是你们另选贤能。” 这时彭长老和陆长老也走来,坚决要袁承天做他们丐帮帮主。袁承天心意己决,说再要相逼便要自毁筋脉,废去武功。众人见了也不敢相强,只有作罢。 袁承天见留下无益,他们自然会处置他们帮中事务,自然不容他人置喙,便拱手作别。待离开君山,到了岳阳城中,找了一家小酒店,胡乱吃了饭,便寻间客房休息。忽然想起萧迟月身上飘落那封书信。他信手打开,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这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写给萧迟月的信,信中要求他扶植于令仪成为丐帮帮主之后,便北上京城会同大内血滴子前往边陲,到边陲重镇伊犁,拿皇帝诏旨前往伊犁将军府,要求伊犁将军苏宁杰派兵携助他们上昆仑派,敕封昆仑掌教为护国掌教,总领西北各派首脑为朝廷所用,如若不然便火焚昆仑一派,便如当年火烧少林寺一般,不为我用便毁了他,也不能让他将来坐大,成为朝廷心腹之患。袁承天看过后,心中倒吸口凉气,没料到朝廷用心如此之狠,还好让自己得到这封书信,自己可要告诉师父早做打算,以防奸人计谋得逞! 他在小店中好好休息一晚,次日买了一匹好马,一路日星兼城。这日到了张家口,张家口地处西北,少数民族杂居,历来为军事重要塞口,境内长城蜿蜒曲折,为防外族入侵之屏障。袁承天正赶路间,只见前面几匹青骢马,马上是穿着兵服的军官,一个个剽悍异常,目露凶光,似乎一时三刻便要杀人,手中挥动马鞭狠狠抽打坐骑。那马匹受痛,忽律律长叫,奋开四蹄如风而去。袁承天见他们目露凶光,非是善类,心想:这厮们一定是去干杀人越货的勾当,被我撞见可不能不管,师父他老人家常常教导我们:日行一善,便是积德,便是无量之功德,眼见恶人行凶不可束手不管,道家子弟从来以天下苍生为念,从来不以富贵为念,不似别派人士总以荣华富贵为念。所以道家自古便是乱世出山济民于世,盛世归隐山林,有济世为怀之心,囊括宇宙之志。道教为中国本土宗教,自创教以来便以爱国为宗旨,爱国、护民、敬祖、礼神为四大基础。尤以近代为最,抗日战争道士下山卫国,几无生还!其它宗教概莫能比,鲜有出山抗战之人。 只见这干人来到一座高山,便纷纷下马,将马牵在隐蔽之处,束马衔枚以防马匹惊叫惊动对方。袁承天隐身一块山石之后,心想倒要看看他们劫杀的是什么人?不一刻从山路羊肠小道过来几个中年乞丐,身披四袋,分明是丐帮中人。他心想:既是丐帮弟子,自己可不能让这干官兵得逞,看来自已只有厮机而动,不可打草惊蛇坏了事。 只见这几个丐帮中弟子,来到这山的两山挟持的小道,抬头但见壁立千仞,阴森森骇人,心中不由一惊,倒收口凉气。就在这一怔一间,只听轰隆隆从山巅滚下巨石将后路与前进之路封死。接着一声呼哨,那几名军官手挽长弓,嗖嗖飞箭如簧,向那几名丐帮弟子射去。那几名丐帮中人,武功亦是不弱,闪展腾挪之间躲过飞来的长箭,但是终究还是不免中箭之虞,扑扑扑有三个弟子闪动稍微慢了些,便身中羽箭,但觉身上如千万虫蚁啃食,说不上的难受,便知不好,中了毒箭,但要拔去又是不能,那样便创口鲜血真喷,一命唔呼,为今之计只有盘膝打坐,用内功逼出体内毒汁,或可保命。 山顶清廷军官哈哈大笑道:“峡谷内那几名丐帮弟子听了,不要做无畏反抗,乖乖就擒,只要交出这河北丐帮分舵名册,便饶你们活命,否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谷中受箭伤的丐帮弟子咬住牙关不言语,心中只是想我们岂能向你们鹰爪子低头,那样岂不折损丐帮英名。袁承天从山石后走出。那几名军官听得身后响动,回头见是个少年——袁承天虽师承赵相承,虽是昆仑派弟子,但不出家只是俗家弟子——因为赵相承有他的打算,他觉得袁承天将来前程不可限量,现今天下苍生受难,自己力有未逮,只有将这扭转乾坤的众担交给他来抗,所以并不要他做道士出家,只是挂名弟子,这也是为他将来的好。 这几名军官也不以为意,心想:一个年轻小子能有多大能耐。其人一人怒呼道:“小子你从那里来,便回那里去,否则刀剑无眼,伤着你可就不好了。”袁承天笑道:“你们为非作歹,我岂有不管之理。”那军官冷哼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今个儿送你上西天。”他挥手中长刀将袁承天头脑恶狠狠砍死,似乎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袁承天见那长刀来到切近,不慌不忙,右手手指并剑点出,正是乾坤一指中万象有形。一道剑气击中那军官手腕,呛啷啷长刀落地。他不由怔了怔,那右手臂再也提将不起来,有些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余下军官一拥而上,挥刀砍下。袁承天心中有气:我手下容情,你们反而恩将仇报,当真可杀不可留,看来他们以往不少欺侮良善之辈,今小爷儿你们走,免得以后为害人间。 他不再故念什么仁义,手指剑气到处戳中他们死穴。只见这几名军官气绝身亡,身归那世去了。他打发完他们,心想怎么处理他们尸体,转眼见枯木干柴,便将他们撂上去,用火折点燃。熊熊烈火将他们焚烧殆尽,只留骨灰,被风一吹便无痕迹。 这一切忙完,他攀爬下峡谷,只见那几名丐帮弟子中了毒箭时间久了,毒入头脑,已然无救。其中一人道:“少侠……多谢你杀了鹰爪子……否则……否则,决无幸理。”袁承天道:“你们丐帮行走江湖,仁义布于天下,谁人不知?待我运功逼出毒质。”这人道:“不必了,那样徒劳无益。我们大限已至,……少侠……”他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本名册,交到袁承天手中,道:“少侠,……这是河北分舵众弟兄们的名册……麻烦……麻烦你一定……一定交到河北分舵……舵主陈平手中……千万……千万,这是关乎丐帮分舵千名弟孑的……身家性命!”袁承天刚要问他分舵在张家口城中那里,不料他说完头一歪,便就此而逝。其他几名弟子也中毒而亡。袁承天片刻之间见死了这些人,不由悲从中来,心想:人的生命如此卑贱,仿佛蝼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想到此处不由得让人万念俱灰,只觉得去日无多,来日大难!他用石块将他们尸身堆在一起,搭上树枝,心想待见了陈平舵主,让他们丐帮中弟子接回丐帮再作区作。山谷风声呼啸,在他听来仿佛是鬼啸,冷人心脾。 他只好来到城中。这张家口为河北重镇,内有长城要塞,把持关外,多是胡人少数民族杂居。城中卖皮毛、人参、刀具、虎皮的很是热闹。贩夫走卒,贩桨走车之辈虽是低层人物,但个个显得彪悍,江南的仕人游子可比不了。袁承天心想自己该当如何向路人打听陈平舵主的住处。忽然衔上有人哭喊声,还有人相劝。袁承天抬头看去,只见大街正北有着一家余庆堂的医馆,正有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被里面的医童赶出来,嘴里还说他不识相,没钱看什么病。那中年人苦苦哀求大夫赊帐先记着,等有钱再还上不行么?那医馆大夫着实不耐烦,大声喝斥中年人若再纠缠,便拿官问罪。中年人还低声哀求说缓一缓,他便把钱拿来,因为他妻子的病着实严重,再不吃药,只怕不活了。说到痛处中年人沙哑着哭求。可是余庆堂大夫不为所动,让下人将他叉了出去,放跌在大街上。大街上人来人住,竟无一人怜悯他,那怕上前安慰一下也是好的。 袁承天见行人匆匆,冷漠无情,视而不见,仿佛与己不相干的事便可高高拉起,谁也不去理会。人心冷漠如此,他心中长叹,瞥目间只见药馆横匾余庆堂之旁四个小字,写的是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心想医者应该济世为怀,可是现实却非如此。袁承天只有苦笑,他走去,将中年人带入余庆堂医馆。余庆堂中的大夫和药童,下人见状都觉有些意外。袁承天道:“这位大叔的药费我付!” 药馆大夫看了看袁承天,又低头看看那中年人,一幅不以为然的姿态说道:“好,你做好人可以,五两银子拿来。”袁承天伸入怀中要取银子,不料中年人拦住他,说道:“公子且慢,我只拿些许药根本用不了这许的银子。” 医馆大夫见状面皮发青,有些恼羞成怒,大声道:“你若不要,我也不强求,你去别处医馆买药。”中人年低下头喃喃道:“可是城中别处医馆根本没有治病的那几味药,只有这余庆堂有。”医馆大夫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了,救命紧要,银钱身外物。”中人年无奈道:“这五两银子可是我给人家做长三个月的工钱啊?”袁承天道:“大叔,这五两银孑我不要你还。”他将银子撂在桌上。这时他身上名册落在地上,弯身捡起,正被进来一人看到。这人脸上露出惊诧,随之便泰然之若。快步进来。医馆大夫见了此人,忙道:“东家你来医馆有事么?”说着起身打恭极是恭敬。来人道:“你们的说话我都听见了,何必难为这位世兄,这五两银记在我的帐下。你难道不知道素日最见不得穷人的苦,你忘了我怎么教导你们行善济贫为我辈所为,不要忘了悬壶济世,济世为怀的初心,否则天理不容!”他慷慨陈词,直说得这医馆大夫无地自容,同时心中纳罕平日里也未见他如此怜贫恤老,今个儿为何性情大变,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只好将银子还给袁承天。袁承天不受。这进来之人脸有不快,道:“公子你不把我当朋友么?”袁承天道:“怎么。”这人豪爽道:“在这城中谁人不知我李道德,及人所难,是个豪爽的人,你若不收下便是瞧我不起。”袁承天见再不收下,便是让人家下不了台,便勉为其难收下。中年人感激地看了这李道德,说声多谢便捧着药回家。 李道德看看袁承天道:“小兄弟今日你我一见顷心,甚是投缘,不如去我山庄,我做东,咱们痛饮三百杯。”袁承天见他说的真挚,也不便推辞,便答应。医馆外停了一辆马车,二个人在马车上相谈甚欢。袁承天觉得他像个大哥哥,很是投机。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出城左转右拐在一座庄园停下。 两个人下了马车。李道德在前引导。只见庄园大大门楣,横匾四个大字“仁义山庄。”庄中的人见了他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袁承天心中觉得诧异,怎么这些人见了这李道德都不敢大声说话,心想也许这李庄主管理庄园严谨,尊卑有序,不可乱了规矩,所以仆人见了便不敢高声说话。 客厅门楣之上一块扁额,上写仁义信耻,心想这李道德庄主看来是仁义传家,在张家口城中生意也做的兴隆,心生好感。李道德在客厅坐下,命下人摆上酒席。他举杯一干为尽,笑道:“还未请教小兄弟名姓?”袁承天道:“小的名姓何足挂齿,怎如庄主仁义为先!”李道德见袁承天不愿多说,也不相强,笑道:“小兄弟这是我窑藏十年的山西汾酒,来干一杯。”袁承天见盛情难却,只有杯来干尽。李道德笑道:“我看行藏小兄弟身有武功;也是现在虽未兵荒马乱,可是盗贼时有,害得人心惶惶,还是会些武功还是好的。” 袁承天放下酒杯,说道:“我一路北来时见镇甸之中有草标卖儿的人。唉,苍天何其不仁,让好人受磨难,恶人得富贵,庄主你说公理正义何在?天下何日方是太平?” 李道德脸似乎变了变,忽尔问道:“小兄弟你觉得这酒怎样?”袁承天忽觉头晕目眩,刚欲说话便不受控制,跌倒桌下。李道德见状收起那和蔼长者风范,阴冷笑道:“小子,你身上有丐帮名册,决非好人。被我撞见,我自然不能匿而不报,否则可干联重大。你们这些忤逆反上的乱党,不好好活着,非要与朝廷作对可不是自寻死路?这可怨不得我李道德心狠手辣。” 他弯下腰用手指探了探他鼻息,脸上现出了笑容,自言自语道:“如若将你送到衙门,那可是不小富贵。”他眼前似乎看到那奖赏他的白花花银子,直乐得嘴角也笑了。这时窗外正有一双眼睛看着他所作所为,心中很是不平。 李道德出来掩上房门,便叫下人去备马车,要将袁承天送到衙门请赏。 窗外那人见李道德走远,便推开房门进来,用解药救醒袁承天。袁承天头脑沉沉,仿佛做了一场梦,他睁眼但见眼前是个如花妙龄女孩,年纪二八,正盯着自己,不觉脸红,回忆一下适才的事便明白怎么回事。他向这女孩子道谢。女孩苦涩一笑道:“家父做了不敢做的事,我岂能坐视不管。”袁承天道:“李道德是你父亲?”女孩一笑道:“不错,正是家父。我时常劝他仁义为怀,道德为先,济民于世,可是他总敷衍了事,从不挂在心上,偏偏斤斤计较,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袁承天看着女孩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心想这女孩心地善良,却有着为富不仁的父亲,真是让人无语。 女孩道:“你还不快走,我爹爹去马车要将你送到衙门请功领赏。”袁承天道:“我不可以走,因为丐帮名册在你爹手中,我要取回来,否则不知有多少人要被清廷追杀?我怎么可以走呢?” 女孩着急道:“你再婆婆妈妈便走不了。”袁承天道:“不拿回名册我是不会走的。”女孩气得一顿足道:“你真是冥顽不灵,名册的事从长计议不行么?生死攸关,你还不走?”袁承天摇摇头以示不走的决心。女孩刚想用以死相逼的方法迫他走。 不料屋外有人冷笑道:“只怕来不及了。婉儿,我的好女儿,你一心向着外人与爹为敌,你良心过得去么?”这声音不问可知便是仁义山庄的主人——李道德。袁承天心中闪现四个大字“假仁假义。” 第二十九章 天不藏奸 李道德说完话,已跨步进屋。袁承天冷笑道:“李庄主的仁义道德可好的很,为了功名利禄竟可以不择手段,真让人齿冷。”李道德不以为然,负手在后踱步而来,不愠不怒,说道:“自古而来,成大事者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又岂止我一人?”这时他的女儿李婉儿道:“爹你为什仍执迷不悟。” 李道德目光一转,看着女儿李婉儿斥道:“大人说话,那有你小孩子插嘴的份。”李婉儿觉得委屈,道:“婉儿,今年也不小了。你老是以为人家是小孩子,从来都没有看重我,难道我竟不如男儿?”李道德喟叹道:“可怜李某人膝下无儿,只此一女。婉儿,爹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你?你不知爹的良苦用心?” 李婉儿泪眼婆娑道:“爹,你可知女儿从来不要你苦心孤诣得来的荣华富贵,女儿只要安稳喜乐的生活,其它别无所求!”李道德冷眼看了一眼袁承天,竟而迁怒于他,愤恨道:“都是这小子惹得祸,让我们父女生隙。婉儿,这不关你事,你走。爹要拿下他,送到官府衙门,到那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婉儿想一想你不觉得高兴么?”婉儿刚要说话,袁承天走来,笑道:“李庄主,难道在你心目之中除了荣华富贵,便没有别的东西。”李道德道:“那也不尽然,功名官爵不是世人所梦寐以求的么?” 袁承天道:“你非要拿下我去官府衙门邀功请赏?”李道德仰天大笑道:“那是自然。如果李某人一味仁慈,那么仁义山庄也不会有现在如此的辉煌,如此的规模。”李婉儿道:“爹,女儿不要什么富贵荣华,只要你放走他。”李道德道:“婉儿,你可知他是朝廷辑拿的乱党,他和丐帮逆党勾连身有名册,如果爹不将他拿获,将来走漏风声,朝廷得知那可是灭门死罪!”婉儿道:“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便置人于死地啊?” 袁承天道:“婉儿姑娘你不要再多说了,我看李庄主心意已决,那么咱们武功上见真章,一决胜负。”李婉儿闪身护住李道德,哀恳道:“不可以。”李道德目光闪动,道:“怎么?婉儿你以为爹爹胜不了他?”婉儿无言以对,只有垂头不语。李道德手抚婉儿头顶,柔声道:“婉儿,自你娘亲走后,爹这些年心灰意懒,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只牵挂你一人。爹苦心挣下来这偌大家业,还不是为你。”婉儿闻言泪如雨下,知道平昔爹爹为人虽刻薄,处处心机,可是那也是为了她。她不禁悲从中来。李道德虽对别人冷漠狠毒,可是对女儿一片父爱。他手指从婉儿头顶滑落,手到腰际,忽地出指点中她的穴道。婉儿身子一麻不得动弹,她用诧异地目光看着李道德。 李道德对婉儿诧异的目光避而不见,悠悠说道:“爹这样做也是情非得已。”他然后目视袁承天呵呵冷笑道:“这一切因果缘由全是你小子引起,离间我们父女感情。所以罪魁祸首是你,老夫今日非杀之而后快不可。” 袁承天觉得这李道德说的话似是而非,神智也有些不正常,心想:也许天下父母大抵如此,他们以为自己所做一切都卫护子女,可是却事得其返,反而害了儿女而不自知,也不知是悲是喜? 李道德自是不知这袁承天心中所想。他向前走近冷声道:“袁公子可对不住了,谁叫你与丐帮逆党私下勾连,这也怨不得我了。”袁承天看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心生烦感,心想:明明假仁假义,偏偏故做姿态,装什么好人。李道德双掌竖胸,:“袁公子,在下应尽地主之谊,让你三招。”袁承天道:“不对,李庄主言之谬矣,在下身为晚辈,怎可喧宾夺主,那样不是对长者不尊,还是李庄主请。”李道德再不说话,反手一掌向袁承天的肩头拍去。袁承天也不说话,卸肩让过并不还手,因为有言在先让其三招,尊其前辈,这也是看他女儿李婉儿的情份上,否则依他性格决不会故息迁就,因为恶人放纵,就是对好人的惩罚——因为世间恶人不除,律法不彰,令好人蒙难,所以有时看似做了一件好事,反而是害了另外一个好人。 两个人在堪堪五十招以后。袁承天心中暗暗惊奇实未料到这仁义山庄的庄主李道德看似平平庸庸,毫无出众之处,竟身有不凡武功,初见之时真是小觑了他。他收起不屑打起精神,小心应付。时间久了,李道德出拳缓慢,似乎力有不逮,几次都险象环生,要被袁承天拳掌打到。袁承天无意杀他,本意要他知难而退,否则当着李婉儿的面,他若败北,以后如何自处为人;所以袁承天处处留意,出招总是点到为至,不意伤人,否则的话只要袁承天使出乾坤一指,李道德便落下风;可是每每见到李婉儿神情哀苦看着他们两个人生死以见,那种凄苦便让人心碎。她关心爹爹自是情理所在,可是眉目之间又对袁承天透着依恋,在她心中殊不愿其中一人受伤,否则她便伤心不已!如果不是她穴道受制,便会义无反顾冲入场中分开两人,不让他们以命相搏! 袁承天见她这神情,更加不敢下杀手,处处避让;可是李道德并不感激,反而步步进逼,意在擒拿于他。原来功名富贵如此重要,可以抿灭亲情人性。袁承天心中叹息,我可不能一味迁就。 忽地他招式一变,一指划出,正是乾坤一指中的“来日大难”,这招端地厉害,自上而下,嗤嗤有风,如果点中非死既伤。袁承天也只用了五成功力,饶是如此威力亦是惊人,嗤地一声划破他长袖。李道德神情一怔,随既意念转动,心灰意冷,长叹一声:“天意如此,天灭我也!”那截短袖在空中飘动,随既碎如纸片,纷纷扬扬,落在当地。 李道德目视袁承天,缓缓道:“年轻后辈,少年有为!”他说完右手缓缓抬起,向自己天灵顶盖拍下,似要血溅当场,不再为人。袁承天大吃一惊,心想:你未胜我,也未输了,何必以死相见,这也太气大了些。他跃身而前,叫道:“庄主不必轻生!” 他双手去格李道德下落的右手,不妨他的左手从右手肘下穿出。手中已多一柄晶光雪亮的匕首,向前送出,噗地一声刺入袁承天小腹。李婉儿见状惊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穴道,几乎都要惊呼出声,她怎么也未到以仁义道德着称的仁义山庄庄主——自己的爹爹竟会出此下三滥手段对付处处容让自己的晚辈,真是觉得无颜见人。 袁承天眼看匕首刺入小腹,一时半刻不敢拔出,害怕血流加速喷涌而死;他只有点住周边穴道,血流便缓。他左膝着地,右手撑地,抬头看李道德。李道德并不愧疚,反而有些洋洋得意的姿态。袁承天咬咬牙,说道:“好个仁义道德,仁义山庄!没想到李庄主也会用下三滥手段伤人,似乎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强盗没什么分别?” 李道德冷冷道:“什么仁义道德,全是骗人的东西。从古及今谁给你讲仁义道德了。远得不说,便是近代,满人入主,坐拥天下,杀人放火,扬州嘉定惨案,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人家给你讲仁义道德了?还有吴三桂,洪承畴为了顶戴花翎,帮助异族杀自己族人,他给你讲仁义道德了么?”袁承天听他一番侃侃而言,想想他说得确也有些道理。李道德见袁承天不说话,以为他无话可说,便近一步道:“袁公孑,你认命吧!怪就怪你身上有丐帮的名册,我不出首,将来追查起来可是知名不举,与乱党勾连大罪,那可是罪在不赦的大罪,我可不会冒着身家风险护佑你,毕竟咱们非亲非故,这可怨不得我了。” 袁承天看着他狞笑的样子,不怒而笑,说道:“人生世间,所为何来?为人间正义,为浩然正气!殊不为自己,所谓但行好事,共问前程。庄主你为了一己之利,就心安理德将名册交给官府,让丐帮中的一众英雄好汉受戮?你不心痛?”李道德哈哈大笑,只拍手掌,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好一会,他止住笑声道:“你信天道好还?可是这世上那有?你睁眼看看这世道好人蒙冤,恶人家财万贯!以前我也想做个好人,可是处处受人掣肘,后来便不做好人,你看我现在不是荣华富贵都有么?回头看那些守本分的人只配给人家做的长工,一世做牛做马,这世道有公平么?” 袁承天道:“我依然坚信,天道好还,苍天不会亏待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吴三桂、洪承畴之流最后不是落个骂名千古,永不得翻身,所以为人处事,不可心中藏奸,否则天不饶你!”李道德哈哈笑道:“是么?可是我所见皆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袁承天道:“天不藏奸。”李道德冷哼一声,挥掌自上而下拍下,要是拍中袁承天头脑非立毙当场不可。袁承天并不闪躲,眼见便命丧当场。忽然李道德大叫一声,他手掌拍下鲜血淋漓,不知何苦?只见袁承天头颈处竟多出一柄长剑,是他随身所带,只是适才两人相斗,剑鞘脱入,剑尖倒竖隐在衣内并不显现;李道德情急之下一掌拍下,将衣衫震开剑尖上跃,所以一剑刺穿他手掌。他闪身而后,只见手掌血流渐黑,而且手掌麻木,不得灵活,心中一惊:莫非剑上有毒。袁承天见他血流变黑,也是心惊,心忖剑上怎会有毒,随既幌然大悟:去年夏日他上山采药,不意撞见一只毒蛇咬住一只野兔,看着那兔子痛苦挣扎,便心有不忍,拔剑斩杀那毒物,救得那兔子,所以剑上留有蛇毒,今日误打误撞,让李道德自食其果,这个也是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如果李道德不欲杀他,也不会手掌被刺穿中了巨毒,命在倾刻。 不一刻李道德痛苦倒地,苦苦哀求袁承天道:“袁公子救我!”袁承天那有解药,只好对他说无有解药。李道德怎会相信,一味哀恳。袁承天来到李婉儿身前,费力解开穴道,好让他们父女最后一面。李婉儿扑倒李道德面前,泣不成声:“爹你不可以死的,世下留下婉儿一个孤苦无依怎么活。”她复又转头看袁承天求恳他施援手。袁承天也是无能为力。李婉儿心灰意冷,转头向柱子上撞去,要与爹爹同去九泉地下。袁承天慌忙拉住,劝她不可轻生。 李道德此时毒性发作,心中绞痛,大滴汗珠滚滚而下。他哑声道:“婉儿,爹爹不能保护你了。以后你自己多加小心在意,因为世上尽多言行不一,道貌岸然的小人……你……要小心在意,我……”他头一歪便没了气息。李婉儿泪如雨下,谁会料到片刻之间阴阳相隔,人鬼殊途,成为人间恨事!袁承天亦不忍见他们父女一刹那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可是他又不是能起死回生的扁鹊,也只有忍看他们生离死别。 好一会儿,袁承天道:“婉儿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吧!”李婉儿泪眼娑婆,看了这偌大庄院,身在这大屋中,眼见爹爹为她而去,虽说他利欲熏心,所作所为未必是好事,可是他爱女儿的心却是真的,可是终究害人害己,留下人间恨事!她此时万念成灰,生无所恋,看了一眼袁承天道:“袁公子,你先出去,我随后便来。”袁承天心想她一时不能接受这现实,让她多看父亲一眼也是人之常情,便未多想,来到天井之中,仰头看苍穹中星与月,只感叹人生无常,来去如白隙! 忽然大屋中火光冲天,幔帐失火,忽啦啦梁柱倒塌。袁承天叫声不好,遮莫这婉儿姑娘要寻短见,放火与父亲同归那世?他跃入大屋,只见大火态熊,梁柱幔帐之间浇了桐油,自是火势很凶。袁承天待要扑火,只是手边无有木桶水源,无从下手,现下只有救婉儿姑娘脱离厄,可是放眼屋内大火熊熊,他只有仔细打量,只见屋角木柱倚着婉儿。他也不多想,飞身而近,扑灭身上的火。只见婉儿额头有血,显然触柱而伤。她气若游丝说道:“袁公子……你——你是个好人……我爹爹,他……他——己去了,我还能……能——独活世上么?……那样又有什么……意味?——我与他同去,了却人间烦恼……你说我傻不傻?……世人皆爱荣华富贵,可是我却弃之如敝履,……人生世上,只要喜欢一个人足矣!——袁大哥,抱紧我,我好害怕以后见不到你?……”袁承天泪如雨下,这样的好姑娘上天怎么忍心要她去? 可是婉儿姑娘头一歪还是去了!袁承天见了心如刀绞,忽啦一声又一根着火梁柱倒在离他不太远的地方,溅起一团又一团火星,久久不灭!他的心也沉了下去!抱着婉儿的尸身走出大屋,忽轰轰整个屋宇倒塌了,将李道德埋葬火海。人间荣华富贵只是云烟,几人看透,几人参透?袁承天回头看仁义山庄一片火海,庄中惊醒的仆人提水桶扑火,可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李道德的银金财宝和银票全埋葬在火海之下了! 袁承天更不回头,抱着婉儿来到一座山丘,用身上长剑刨坑,不一刻便挖了深三尺有余的坑,轻轻将尸身放下又掩盖上土。喀地一声剑断为两截。袁承天叹口气,抬头只见阴沉的苍穹挂着一轮明月,照着苍茫大地,左近传来狼的啸声。他心中一惊,心忖定是群狼嗅到血腥气息而来?他又搬了许的大石头垒在坟冢之上,以防以后别的野兽打饶婉儿姑娘。 又坐片刻,找了一块方石,用断了的剑刻下:李氏婉儿之墓!他刚起身便见黑夜之中有绿汪汪眼晴盯他,还嗥啸起来,它们似乎仰头啸月——正是群狼厮机噬人!袁承天怒从心头起:这些畜牲也来猖狂,今夜非除去他们不可!这时群狼恶狠狠迫近,露出森森白牙,几欲待人而噬。袁承天心道来得好。他一动不动。为首之狼见这人不动,以为害怕不敢动弹,便一个前扑向袁承天,张牙便咬。袁承天心道:擒贼先擒王。手中短剑见势刺出,噗地一声正刺中它肚子。那狼惨叫连连,翻滚草丛,不一刻便不动,只有出的气息,没有进的气息,眼见不活了。余者群狼见首领己死,便逡巡不前,似有顾忌。袁承天岂能放过这些禽兽。左手握拳,右手持剑,先发制人,向一头肥硕的恶狼刺去。那狼见状也是吓了一跳,从未见有人还敢主动出击,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先前它们攻击人类,只有人类受死的份,那还有胆量攻击它们。便是一怔之时,短剑己到,立时脖子垂了下来,连叫得机会都没有。余者群狼四下逃亡,袁承天手掌一握将一块大石碾碎,手一扬碎石飞出,只见哀嗥此起彼伏,余者群狼无一幸免,全被歼杀! 袁承天见群狼已死,便坐在一块青石上休息。忽听背后传来刷刷声响,心中一惊,心想莫非还有狼群。他回头看时,只见树木摇动,隐约见一斑阑猛虎,心中一惊,便欲掷剑过去。不料那猛虎竟口吐人言:“壮士这些死去的狼群可是你杀的?”袁承天仔细看时原来是披了虎皮的人在说话,便将心放下来。 待那人走近,腰间系了虎皮,肩上也搭有虎皮,看了看袁承天道:“你可知这些狼的主人是谁?”袁承天一怔,道:“它们还有主人?”心下觉得好奇,竟还有人养它们害人?这人笑道:“你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道左近有清风庄,庄主叫做庄清洞,这些恶狼便是他所饲养,专害路人商旅,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今个儿被壮士一并诛杀可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否则不知还有多少好人枉死?” 袁承天道:“他做这些不法之事,你们为什么不将他告官,律法治他?”这人苦笑道:“壮士,你不知他与官府中捕快都有联络,几次我们几个猎户请状师告他,结果被老太爷判个误告不实,污人清白,重重打了板子,皮开肉裂,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却才捡回余性命!咱们是贫苦百姓怎敢与他们争长短,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谁叫咱们低贱呢!”他说到痛处泪流满面。袁承天听到此处,气愤填膺,心想:世间尽多不公平的事,今日自己撞见了,便要为这些猎户和百姓手刃此獠,不能让他草菅人命,否则天道公理何在? 这猎户见袁承天作势要去清风庄便劝他不可义气用事,只因那庄清洞是武当派俗家弟子,身有武功,如果一时失手杀伤,那么武当派岂肯甘休,岂不是平地起风波,多惹事端,不如休事宁人,得过且过。袁承天向来嫉恶如仇,既然遇到此事岂能善甘体。虽然武当与昆仑同为玄门正宗,可是武当门人弟子有的效力朝廷,以为光耀门派;而昆仑一派,从来要求门人弟子不可为官做宰,只一味和光同尘,一心清修,不问俗务。其实也不尽然,自赵相承接任昆仑掌教,便暗中与江湖上反清复明帮派来往,意欲共襄义举。嘉庆皇帝多次下旨派人上昆仑山敕封昆仑派掌门赵相承总领天下道教,并封皇家掌教,总领西北边陲各派首脑,可是每次总被赵相承坚辞不就,说自己德行有亏,无德无能无才,实在不配总领天下道教。嘉庆皇帝也是无可奈何,虽有奸细刺探昆仑派与反清复明的帮派暗中有联络,可是没有把柄也无可奈何只有作罢。其实嘉庆皇帝内心敬重赵相承肝胆昆仑,忠义千秋,不是个无耻小人所以才没有下令攻占昆仑派,这也是英雄惜英雄的缘故,否则以他天下唯我独有的脾性早命伊犁将军苏宁杰率重兵攻打昆仑派了! 第三十章 轩辕神剑 袁承天看这猎户为自己担心的样子,说道无妨,他会加倍小心,不会有意外。饶是如此这猎户还是千叮万嘱地走开了。 袁承天施展本派轻功,不一刻便到了清风庄。只见一座庄院四周是河,将整个庄子围拢,河宽三丈有余,通往庄门有座石板桥。袁承天来到庄外,刚欲拍打庄门便听得庄内呼喝声起,喊杀连连。他想拍打庄门也无济于事,索性跃上二丈有余高墙,只见院中一干赤膊汉子围拢一个破衣烂衫乞丐横样的人正自厮杀正酣。袁承天跃在院中竟无人注意他,只因这干人正杀得性起,竟忘了戒备。 乞丐模样的大约五十中旬,虽破衣烂衫,头发蓬松,脖颈间污秽让人嗅之作呕,别人对他卑视,他竟视若无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泰然自若,竟将场中众人视若无物。他手中木棒指东打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似以上而下,然而中途又忽然变招,成了斜刺而出,每每出人意外,令那些赤膊大汉不知所以,不免气急败坏,竟使出至人死地的杀招。这中年人呵呵冷笑道:“好贼子,用这下三滥手段对付老叫化不嫌大材小用么?”不待这干大汉答话,厅檐下太师椅上一个阴森的声昔笑道:“你只是个乞丐,你何苦强出头,天下尽多不平事,你管得来么?听我一劝,立刻走,否则把庄某人惹急了,没你好果子听,你信不信?”这中年乞丐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劝阁下多行善事,莫作恶,否则三尺有神明。” 太师椅上的人笑道:“是么?你以为世间好人有好报,也不尽然。世间多有坏人,恶贯满盈,生前却儿孙绵长,荣华富贵,也不见什么天道好还?所以在下做人宗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生前荣华富贵,管什么身后名。今日只怕难以善罢干休,你们退下,让我与他过招。”他话音一落,双手立按椅背,身子跃空而起,双手变爪呼呼有风凌空向那中年乞丐头脑抓下,如果一招得手,那乞丐非死也要重伤。 这中年乞丐也不是武功泛泛,易与之辈。他眼见对方杀招已到,也不含糊。手中木棒滴溜溜一转,一式“草蛇出洞”不正面拆招,反是从下而上反打敌人寸关节,这也让庄清洞左右现拙,收起小觑的心打起精神与之缠斗。袁承天心想:这乞者所使招式不正是丐帮中的打狗棒法么?遮莫这人是丐帮中人? 这时场中又起变化,只见庄清洞跃回屋檐之下,抄起一柄红缨长枪,刷地一声捱地卷来,阵阵冷风直刺人面。连场中观战的庄客衣衫飘得猎猎作响,可见在庄清洞使出十二分气力,意要杀他个措手不及。那中年乞丐冷哼一声,手中棒棍横格开去,耳中只听喀地一声响,棒棍折为二截,庄清洞手中长枪枪棒也为二截,可见两人都用上有内力,所以长枪与木棒同折为二截。 庄清洞笑道:“好俊的功夫,不枉阁下身为丐帮舵主,请受在下一拜。”说着便要抱拳拜下去。这中年乞丐非是别人,正是这河北分舵舵主陈平。这时袁承天心中也猜出这其貌不扬,却浩然正气的人却便正是他苦苦找寻的陈平,心中不觉喜出望外,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陈平俯身还礼,忽然身子一震,急往后跃,厉声喝斥:“好奸贼,竟暗算在下,真是卑鄙无耻!”庄清洞退后几步,左手中正握着一柄短匕首,正滴着蓝汪汪血,可见这匕首喂有毒药。他哈哈大笑道:“兵不厌诈,自古皆然。陈平枉你为丐帮分舵主,竟不知这道理。今日你只有授首,别无他途。要知道官府可是悬赏黄金千两缉拿于你,今日被在下饶幸得到,真是天大的一件喜事。”他看着陈平,仿佛是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陈平长叹一声,盘膝坐下,要运内功逼出所中之毒。几个持刀庄客上前欲砍杀他,不料庄清洞大声喝止,因为他实不愿意这陈平这样死去,他要好好摆治摆治,因为先前有几名庄丁去乡下催租便是被这陈平阻拦,坏了好事,而且还打伤他们。这事庄清洞一直耿耿于怀,寻思有一日将这陈平拿获好好讨个公道。他不想想是自己强横霸道,逼勒那些颗粒无收的佃户,让他们生存维艰。陈平身分河北丐帮分舵一舵之主,眼见不平之事岂有不管之理,他自然知晓这庄清洞是武当派掌门无尘道长赵天横的俗家弟子,如果自己招惹了庄清洞,他自会招呼本门师兄弟前来助拳,便会遭成丐帮和武当势成敌我,成了敌人。帮主知道未必不会责罚于他,甚而免去他河北分舵舵主,另外委任他人;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陈平当然会退缩,否则小孟尝的称号岂不是白叫了——所以他宁可将来受帮主责罚也要除去这为富不仁的庄清洞。是以今日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他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正所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生而何欢,死又何惧,所以面对生死泰然自若,倒是清风庄的一干庄丁逡巡前后,极尽小人之态,全袁承天都极为卑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自己可要出手救陈平舵主免手虎狼之手。 过了一柱香功夫,陈平站起身来,刚欲张口说话,忽觉心中纹痛,仿佛万千蚁虫咬噬,不觉啊呀一声翻滚在地。庄清洞冷笑声中己出指点中其穴道,吩咐庄丁押入庄中水牢。袁承天本意出手相救,转念一想不成,现在权衡利弊,对方人多势重,虽然可以救出陈舵主,可是多伤人命,实为不智之举,不如缓而求其次,待他们押陈平在水牢,以为万事大吉时,自己再出其不意将其救出,也不打草惊蛇,轻而易举,岂不比现在出手好的多。他思量好,便小心翼翼,躲躲闪闪跟随那干庄丁去水牢。此次庄中稍为安静些,谁又会想到有人混入庄中。 庄清洞见庄丁押着陈平去了水牢,志得意满,命人摆了酒席庆功去了。 水牢阴森可怖,只见一个大池子,上头有十字木架专绑犯人,下面是水,蓝汪汪甚是吓人,也不知是否放有毒药。此时陈平己恢复正常,因为庄清洞可不想他一时半刻死掉,所以命人给他吃了解药。他还要逼问丐帮的秘密——因为江湖传言这陈平曾得过一柄绝世名剑——乃是上古轩辕黄帝所有——名为轩辕神剑,传言这剑是一把开启另一处宝藏的钥匙,所以既便陈平不上清风庄问罪,私下他也要虏获陈平,逼问这绝世名剑下落!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玉其罪! 水牢看守的是两个年轻庄丁,比袁承天也大不太多。其中一个瘦削的说道:“水生,前日我见你做事魂不守舍,是不是又想大小姐庄小蝶了?”这瘦瘦的水生看了他一眼,又四下觑了一下不见有人方放下心来,说道:“胡大哥,你不要瞎说好不好。咱们大小姐千娇百媚,又岂是咱们下人所能想的?咱们还是安安分分做事,不要胡思乱想,否则闹出乱子可了不得!” 这胡大哥揺摇大大脑袋,不以为然道:“为什么不可以想?我胡天便要想,不仅想还要得到!我说水生你一向懦弱,今次你可不可以勇敢一点。人家女孩子既使喜欢你也要矝持,总不能你要人家说出吧?再者你老是自惭形秽,为什么不振作,谁生下来也不是将相王候?当年洪武大帝朱重八小时还当过和尚和乞丐,出身不低贱么?可是他后来不一样做了皇帝,所谓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胡天说得口沬横飞,又饮了一口酒,吃了一颗蚕豆和豆皮,脸通红,看来喝了不少酒。暗处袁承天听他说得一本正经,心想原是此理,可是世上又有几人不市俗? 水生见胡天喝的酩酊,便劝他少喝。胡天眼珠转动,嘻嘻笑道:“被你胡大哥——我说中了罢……水生喜欢一个人……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放弃,否则将来你会痛苦一辈子……我不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唉,爱人不可得才是人间恨事!”水生看着胡大哥神情痛苦的模样,不知该说怎样的安慰话,只有低头无言,因为他一向寡言少语,不善言词,更不会巧言令色哄女孩子开心。他只有看向水牢中的陈平,感慨道:“我们做仆人的只有听主人使唤,那有的自由!” 胡天无奈道:“从来富贵天己定,我辈只有做奴隶的份!有人说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可是我们再努力也是白搭!”他神情说不出的悲苦。人生命运总是折磨好人,成就恶人,富贵荣华永远不会落在穷人头上,也许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有尽其所能,别无它法。看人事,听天命而己! 袁承天这时己神不知鬼不觉进了水牢,正听见这两个人说话,心想自己将陈平救出,他们怎么办?事后这庄清洞只怕要严惩二人,不如劝他们离开清风庄另觅生路。这时他胸口一痛,血又涌出许些。他只有用衣巾勒了一下,又随手点这创口周边几处穴道,让血流缓慢,这还不都是拜仁义山庄李道德所赐。适才潜入庄中只寻思救人,忘却了这伤,现在又感到痛不可当,可是义字当先,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手起指落点了二人穴道,将他们移出水牢放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轻声告诉他们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又将二张二百两银票揣入二人怀中。这才转回水牢,他刚踏入水牢,便听到一个夜枭般声音格格笑道:“好小子,这才叫做英雄出少年,艺高人胆大,敢于只身闯清风庄,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袁承天心中一惊,抬头只见水牢中央空地高台上正站有一人,不是旁人乃是清风庄主庄清洞,别无他人,他正冷冷看着袁承天。 袁承天来至切近,不卑不亢启手为礼道:“庄主请了,只是在下有一言相告。”庄清洞身为一庄之主,岂是泛泛之辈,他让庄丁押陈平去水牢便心下不安,眼睛跳个不停,总觉那里不对,便放心不下,一个人来到水牢,待见把守水牢门口的四个庄丁软瘫在地,不能言语,不能动弹,显是被人点了穴道,心中便是一惊,真怕有人劫走陈平,万幸的是他赶到水牢中见陈平依旧被缚,只是不见水生和胡天,心想还好这陈平未被人劫走,否则轩辕神剑的下落便没有希望了。 庄清洞笑道:“小子我看你不小,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袁承天不欲多事,只说自己叫做袁承天,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庄清洞也不深问,只说只要他自毁双手双脚,便不深究其私闯清洞庄之罪,否则就别想着走出清风庄。 袁承天一听他这无理要求,真是强人所难,无理之极,不由得血脉贲张,身为一庄之主非但不心存仁义,反而恶毒之极,毫无人性,可见他平日对待庄丁和佃户更是变本加利,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今日看来难以善罢干休,只有生死一战,别无他途。 庄清洞看着袁承天的神情,便知他内心想法,其实这也正中其下怀,他便是要激怒于他,出招时难免会出纰漏,这时看准时机一招毙敌,方为万全;只因他己看出这少年决非易与之辈,否则他也不敢只身闯入清风庄,所以还是事事小心为要,否则万一出了纰漏,自己一世身名付于东流水了。袁承天少年心性,那有机心,怎会猜想到这庄清洞险恶用心。将来历练多了,便会洞悉人性之丑恶。 庄清洞忽回头,似乎看到决无可能发生的事。袁承天觉得好奇,也要回头看一看。忽然水牢十字木架上的陈平忽然睁开眼,用尽气力喊道:“少侠当心,当心中了奸人的毒计……他言还未了,只见庄清洞甩手一连梭子镖,发着蓝汪汪的光直射向近在咫尺的袁承天。此时袁承天己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似乎只有迎难而上。只听噗噗地几声响,梭子镖尽数打中袁承天胸膛。袁承天啊呀一声,跌倒尘埃,身子动了几下便不在动弹,似乎身中毒梭而死。 庄清洞哈哈大笑,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志得意满。水牢十架上的陈平看着这位叫做袁承天的少年英侠因救自己而枉死他乡,不由悲从中来。当他看着庄清洞的小人嘴脸,不觉目?欲裂,似乎双眼中要喷出火来。 庄清洞睥睨之间,看到陈平这愤怒的表情,不怒反笑道:“陈平陈舵主,识时务者为乎俊杰,现下只要你说出名册和轩辕神剑的下落,我可以既往不咎,你打杀我门人弟子的事一概不究,咱们以后便成了好朋友,我可以向官府推荐你,高官厚禄尽享,不比做什么丐帮舵主强么?”陈平冷哼一声,说道:“虎落平阳被犬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出卖自己的良心,我做不到。今日要知名册和轩辕神剑下落再也休想。” 庄清洞不再理会陈平,转过身来正想如何处理袁承天。他缓缓来到切近,欲翻看袁承天的尸体。忽然袁承天左手一扬,一柄飞梭而出,噗地射入庄清洞胸口,这下猝不及防,正中个正着,这才叫着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这一下连水牢中的陈平也看个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事情有些转变。 这时袁承天从地上站起,拍拍地上尘土,只见那几枚梭子镖尽在其手,他竟未伤分毫。可是刚才明明看到他身中毒梭,现下却一无所伤,难道是眼睛骗了我,庄清洞心中暗想,顾不得梭上的毒入血液,他要看个究竟。 袁承天看他疑惑的神情,心想不让他看个究竟,只怕他死也不甘。便扯下衣衫,只见一件皮甲穿在内里,所以毒梭伤他不着。这皮甲乃是袁承天在昆仑山一次打猎,捕得一头棕熊,便拿来杀了。他所以杀棕熊,因为这头棕熊凶悍异常,常常出没攻击山下的山民,因此山民死了不少人,所以怨声载道,可是苦于无人敢与棕熊一争长短,是以只是自乞福禄,让老天爷开眼,收复棕熊,不再为害人间。其实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这事袁承天听到了,很是气愤,也是他艺高人胆大,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一个人,设下陷阱,捕获了这头大棕熊,将它杀了分食山民,他见这棕熊皮质坚厚,使留下让山下裁缝做了一件贴身的甲祆,穿在身上抵御风寒,很是有用,不想今日竟意外救了他一命,否则他和陈平他们两个无一幸免,都要死,这也许是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庄清洞待要看清楚,这时毒血流入经脉,己无幸理,只因这梭上喂有巨毒,因为这庄清庄做事一向狠毒,杀人越货,从不留情,是以并无解药,不想今日害人终害己,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道天道好还。庄清洞倒地不起,痛苦的叫道:“快给我一个痛快,不要让我受折磨!”袁承天看他扭曲痛苦的脸,真想上前一掌拍死他。陈平这时喊道且慢,让他尝尝被人害的滋味。袁承天便收住脚步,看着庄清洞痛苦神情,说道:“庄主,在下不能出手害你,你好自为之吧!” 他将陈平从水牢救出,两个人翻过高墙,到了一处平地,只见四下寂静无人,头上明月斜斜照着大地,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这真是顷刻间两世为人,人生世间只不过三万六千场,说什么荣华富贵到头一场空,黄土掩埋了! 到了一座破旧宅子,陈平告诉袁承天这便是他的分舵所在。袁承天见四下破旧不堪,实非常人所住的地方,心想丐帮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径! 陈平从一个破旧的木龛中捧出一个耀人眼目的锦匣,浑暗的大屋中便闪了一下,仿佛打个大雷,一股冷气直迫人心。陈平将它放在供桌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口中喃喃自语道:“生我之邦,为我之土。占我异族,我必驱之。光耀千秋,是在我心。皇天佑我,轩辕在世!”袁承天听了不知所以,实在不明白。陈平起身,看着旁边怔怔的袁承天,笑道:“小兄弟,你一定不明白我所说什么?这也无妨,只要你记着当年洪武大帝所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也便是了。” 袁承天也时常听师父说过这洪武大帝朱重八,出身低贱,可是后来历经重重磨难,终于一扫六合,统一天下,将蒙古人远逐漠北,重回汉人天下,是为不世出的英杰! 陈平将锦匣打开,捧出一柄寒光如水,刺人眼目的上古神剑——轩辕神剑。陈平郑重道:“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袁少侠你收下罢!将来恢复家国重担交给你了。” 袁承天道:“我那有拥有这轩辕神剑的资格,陈舵主你还是觅人选吧!” 第三十一章 鹊桥难归 袁承天坚辞不就,因为他觉得自己无德无能,怎堪配有这轩辕神剑,况且光复汉人天下,自己实在不配;想想天下多少英雄怎么也落不到自己头上,所以他辞之不就。 陈平道:“将相王侯宁有种乎?你何必自己瞧不起自己呢?谁生来也不是英雄好汉,只在后来自己努力,当年洪武大帝朱重八不也出身低贱么?后来不一样君临天下,袁少侠这轩辕神剑非你莫属,别人不堪拥有!” 袁承天苦笑道:“你不怕我是奸邪之辈?”陈平道:“我观少侠气宇轩昂,胸有浩然之气,是个英雄!观人观相在下自认从来没有失过眼,少侠你不要推托了,否则在下可要恼了!”袁承天见再说无益,便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了。袁承天忽然想起身上的丐帮名册,便取出恭恭敬敬交到陈平手中。陈平感慨道:“多谢少侠,不然名册落入奸人之手,我丐帮后果不堪设想了。”袁承天道:“陈舵主太谦了,同为侠义中人,本应如此。”陈平哈哈笑道:“不愧昆仑弟子,名门风范!” 袁承天心中一惊,自己并不是道家装束,只是寻常,这陈平舵主缘何看出自己是昆仑弟子。陈平见状,哈哈笑道:“少侠不必疑惑。”他用手一指袁承天衣服下摆,只见他的衣服破烂处内衣下摆露出一角,绣着昆仑山标记——是为昆仑派所有——天下各门各派均有本派的标记,不一而足。袁承天见此,哑然失笑,原来是衣服露了自己的行藏。 袁承天此间事一了,便辞别陈平上路。秋风又起,到了秋天,万物萧瑟,仿佛人的心情也跟着悲凉起来,放眼万里河山,尽在我之眼下,正所谓天下兴亡谁过手? 袁承天心念昆仑派安危,实在害怕朝廷出兵攻打昆仑,尤其那伊犁将军苏宁杰可是个蛮横角色,杀人不眨眼的人物。所以他快马加鞭,一路北行,每见路有乞讨的可怜人便尽其所能施舍,可是天下苦命人太多,他怎么救济得过来?也只有尽其所能,但求心安理得,也就是了。 这日他行经一座茂密山林,不意走得快了,马失前蹄,噗通连人带马跌倒在地。袁承天刚欲翻身而起,不料从天而降一个网兜,结结实实将袁承天罩在其中。这时从树木后窜出十几个黑衣大汉,齐齐将绳索拉起,竟将袁承天吊在大树杆下,来回摇摆,仿佛一个大粽子在空中来回荡漾。下面则是人们呼喝喊叫,仿佛拿的是不世的仇人。 这时一个中年人走来,众黑衣便鸦雀无声,看他说话,这人显是这干人的首脑。袁承天头下脚上,来回摆动,但是他定力好,凝神聚气,只见来人看来不似个坏人,也不像好人,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这人打量了一下袁承天,笑道:“小子,你胆子不小,胆敢闯入我卧虎寨的禁地,是不是我那死对头凤来仪派你来的?”袁承天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他实在不知道什么卧虎寨和凤来仪是什么关系?这人见他不答,笑道:“你定是凤来仪的弟子胡天西吧?” 袁承天觉得好笑,被人误认他人,难道胡天西和自己长得一样不成,真是奇哉怪也,天下有这样奇事。一个黑衣大汉越众而出,叫道:“浑小子,不知死活,卧虎寨大当头刘观鱼跟你讲话,为什么不言不语,难道心里做了亏心事,觉得理屈,不敢说话了么?”这时袁承天才知这中年人是卧虎寨的大当头刘观鱼——但觉这名字怪怪的,又实在说不出那里不对。 刘观鱼见他目光转动,看着自己,神情并不畏惧,便觉得有气,喝道:“小子你看够没有?”袁承天觉得可笑,说道:“刘大当头,我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胡天西?你们大约弄错了。”刘观鱼不以为然,说道:“我说你是你就是,在我刘观鱼面前还有你说话的理由?”说完他想想不对,自己这样说话可不是蛮不讲理,不论是非了么?这又岂是一寨之主该有的威严,待要改口又是不能,只好作罢,只有干瞪眼的份。他身后一众汉子也觉得寨主说话未免强人所难,但是又不能说什么,总不能向着外吧? 袁承天只有闭口不言,因为多说无益。刘观鱼说道:“将这胡天西押到山寨,重刑伺候,一定要他心服口服,情甘认罪!一定要凤来仪好看!”袁承天这下看来只有认罪,百口莫辨了,心想:这真是无妄之灾,我和他们无怨无仇,反而被拿真是无可奈何?本来就此上路可以早日回归昆仑派,助师父一臂之力,不想现在中途受阻,真是无法可想,只有听天命看人意了。 山路崎岖,一干人将袁承天放在马背绑定,一路行走,难免荆棘刺身,袁承天脸上、腿上尽是荆棘所刺,鲜血直流,再加以一路上风尘,尤为狼狈不堪,这才叫着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潜水底遭虾戏。可是他都不呻吟,因为在敌人面前你一味示弱,人家只会更加看你不起。转过几处山坳,便见青草铺地,一望无际,仿佛一路到天涯!草地上有几个孩童正放风筝,他们嘻笑奔跑,尽情开心,从来不知人世间的烦恼,正所谓:少小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鬃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士,千载谁堪伯仲闻!年少轻狂,不知世路??,总觉世间一切美好,可是当你沦为阶下囚,国家被异族统治,受人白眼,受人贱视,便会感同身受,情悲难已!世间大抵爱国仁义志士莫不家国破灭,忍看大好河山沦为腥膻!前朝明亡清兴之际多少有骨气,有气节的文人甘愿隐居山林,亦或削发出家,也不出仕清庭,可说忠义千秋,昭昭日月! 袁承天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马匹忽律律长叫,被人勒住马缰,停了下来。袁承天这才收回神思。只见一座山庄,倚山而建,气势恢宏,山寨便建在山腰,四下壁立千仞,仅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庄——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袁承天被人押上卧虎寨,但觉山寨便在半天中,回首是白云缭绕,仿佛己在仙境。一间阴暗山洞,幽长黑暗,长长甬道,左右是石屋,只有一扇重重铁门,门上有尺许小窗,用铁条焊死,只能递食物,人如果关进石屋,要想出去比登天还难,只有老死其间,别无他法。因为张家口地处兵家要塞,历朝历代均分防范异族侵略之要塞,加之此地的是崇山峻岭,所以山寨山贼便的,尤以这卧虎寨为之翘楚,刘观鱼虽出身草莽,落草为寇,可是身手却是不凡,是以方圆百里的山贼便一切唯他马首是瞻。今次他口中所说的胡天西乃是离这卧虎寨左近的明月山庄的一名弟子。明月山庄主人叫做凤来仪,听名字高雅之极,是个彬彬君子,可是他行事却雷厉风行,只因这刘观鱼干着打家劫舍营生,便嗤之以鼻,瞧他不起,所以从不往来交际。 也是该着有事,一次凤来仪派自己得意大弟子胡天西去镇上置办粮米。回来路上深山林密,远见一伙持刀凶汉正劫持一位如花少女,似要非礼。他见了岂能袖手旁观,便跃身而前,与这干人交手,不出五十招将这干匪类打了个落荒而逃?少女抬头见是位玉树临风英俊的少年,便为心动。天下大抵女孩子见到英俊少年莫不心动。她低头问胡天西名字。胡天西自然告知他,便回了明月山庄,也不怎么放在心中。他怎么也未想到这及笄少女乃是卧虎寨寨主刘观鱼的女儿刘如玉。自此她便思念胡天西,白天梦里总是见到他,仿佛相思入骨。天下有情少年少女一见倾心,心仪对方莫不如此。不久,便恹恹成病,不思饮食,本来一个如花女孩似乎形销骨立,便有些骇人了。 刘观鱼便延请这张家口城中有名的大夫看脉诊病。大夫诊断脉象平常,不是绝症之象,也看不出什么病,只好开了几味不相干的药,便匆匆去了,害怕这刘观鱼寨主一时性子杀人灭口。 又过几日,刘如玉神情渐好。刘观鱼不知内情,以为自己女儿吃了大夫的几味药见效了。他那里知道是如玉姑娘写了信让丫环送信明月山庄交到胡天西手中。胡天西又不是草木之人,焉有不动情,便写了封回信,约如玉姑娘十里铺的清风亭相约。谁知当晚正当两个人你侬我侬时,忽地一个黑影跃入亭中,出手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伤胡天西。胡天西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亭中。蒙面人冷哼一声,抓他在手,足不点地般去了。这一切只在旋踵之间,待如玉姑娘反应过来,两个人已去的远了,消失在苍茫夜色中。亭中只留下如玉姑娘怔怔出神,只觉那黑衣人的一声冷哼似乎在那听过,只是当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便想不起来。自此而后便听不到胡天西声音。她几次三番让丫环去明月山庄打探,只见人说胡天西于前些时出了山庄便不见人踪,也不知去那了。从此而后,再无胡天西音讯了。今次袁承天被刘观鱼认定是胡天西,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别有隐情,这只有他心里明白,旁人无从知道。 这些前因后果如果没有人说给袁承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被人抓了去。偏偏看守牢房的两个人偏偏嗜酒如命,两个喝了一瓶又瓶,话便多了起来。将大小姐和胡天西的往事说了出来。本来这件事是极机密的话,刘观鱼和如玉姑娘自然守口如瓶,不会向旁人说起,奈何那个伺候如玉姑娘的丫环偏偏和寨中的一个小伙互生情愫,无话不说,便告诉了他。这个小伙也就是现在看守袁承天其中一人。他们虽说话声音不大,奈何袁承天用聆听千里的绝技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这才明白刘观鱼为什么误自己为胡天西,只怕要他们在山寨成婚,否则的话便会放他走。 忽地铁门一响,有人走来,压低声音对牢中二人说话:“小武,小张,这是哑药,你们将它放在酒水中,让他喝下,千万千万!”这是刘观鱼的声音。他为什么要下药害自己,不让自己成为哑巴,不能说话?是了,定是怕自己戳穿他们伎俩,在如玉姑娘面前说出实情,那样如玉姑娘便会寻死觅活;假如自己不能开口说话,那么如玉便不会怀疑我这个胡天西了,他们好毒的计谋! 牢门一响,刘观鱼走了进来,看着被镣铐所绑的袁承天,说道:“天西,再过三日,便是你和我女儿如玉的鸿鸾天喜的好日子,你不觉得开心么?”袁承天道:“刘寨主,你何必惺惺作态,假仁假义。你难倒心里不明白,我根本不是什么胡天西——我是袁承天!”刘观鱼道:“是么?看来是我老眼浑花了,错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误认为他人?这怎么可能。”袁承天刚要说话,忽然感到肩下一痛,接着昏了过去。待他醒来,觉得肩臂火辣辣痛,只见血流了下来,好一会才凝固。这刘观鱼为什么打晕自己,又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又有何目地? 牢房浑昏,不见有光,只有甬道中的油灯照着,忽暗忽明,仿佛有流萤嗡嗡作响,再无其它。袁承天坐在乱草铺就的木床,但觉全身都生痛。石房内因为终年不见阳光很是潮湿,所以地上难免有虫蚁爬动,甚而有几只竟然爬到袁承天的肩臂伤口处要吸吮血迹。袁承天因为手脚被铐只有用嘴将虫蚁吹走。忽然他的手一动,镣铐竟而脱落。这一下实在出人意料,难道是寨中的喽啰一时大意竟未铐牢?可是这也决然不可能?以刘观鱼之为人,岂会容手下人如此马虎,实在让人不可解。 他借着微光将镣铐捡起来,这才发现手铐断处是新近才锯断的,并不见锈迹,心下起疑:自己几时锯断的,怎么丝毫没有印象呢?真是奇怪?他正疑惑间,忽地另一间石牢中有人歌唱:“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全当漂泊在异乡!”气语悲凉,仿佛看透世情,人间冷暧自知;又仿佛是智者,看透苍茫大地,将相王侯,说什么龙争虎又斗,也只不过是刹那间事,百年后还不一样一抷黄土草没了!袁承天听他这声音,一时觉得万念俱灰,仿佛来日大难,回日无多,人生苦短,也许在世寻寻觅觅那个人今生得不到,来世也许可以相拥! 咚咚石牢墙壁山响,袁承天从回想中省来。只听有人说道:“小伙子,你发什么呆?是不是想自己的心上人啦?唉!人间苦短,少年人总历练少,容易走上魔道,时常发痴也是有的?我少年时又何尝不如此?这也难怪你们少年人?哈哈……” 袁承天用手咚咚敲了石壁,原来石壁中空,并非实心,这下可让人意外。他说道:“前辈,你在这多长时间,不寂寞么?”那人却道:“心无所挂,闲时打坐修行,了无尘埃,看叶落叶黄,春去秋来,一心钻研武学,不知寒暑,颇不寂寞!”袁承天道:“前辈,你被关押这多长时间了?”那人道:“我有名有姓,不要叫我前辈。我最讨厌世间繁文缛节,狗屁文章!如果让我撞见那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非一掌拍死他不可,以免他将来为祸人间!” 袁承天心想这一定是个大英雄,听他所言语决非是个奸邪小人,倒很想见他尊容。那人见袁承天不说话,便猜中他心中所想,哈哈笑道:“世人多爱容颜娇丽的女子,讨厌媸者,不看内心善良,只求外表的东西,偏偏抺杀世间一切正气,这真是舍本逐末,你说可笑不可笑?”袁承天听了,心想不错世间的道理原本如此,可是世人多是执迷不悟,偏偏追求外表美丽的东西,不理会它内心的邪恶,结果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知是悲是喜,抑或无可奈何。 忽地这堵墙壁竟移动开来,那个怪人从他的牢房走来,只见他手脚没有镣铐,衣服满是尘土,头发乱蓬蓬如野草一般,横七竖八,似乎经年未洗头,满是虱子爬来窜去,仿佛是一个野人。袁承天惊奇看着这人。这人见状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你一定奇怪我怎么打开这石墙的,不妨告诉你,以免你心中纳罕。”他撩一下自己长长衣摆,露出赤足,只见脚上黑的已看不出和地上尘土有何区别。他自顾从腰间取下一柄匕首,暗室中打了一个闪亮,可见这可不是一般的兵刃。他用匕首向石头插入,竟而插入半尺有余。袁承天看得咄咄称奇。 这怪人笑道:“你不必奇怪,这匕首乃是天外殒石所锻造,乃是神兵利器,端得吹毛断发,切金断玉只是寻常事。在我这匕首之下这石墙凿穿只是时间问题。我不想他们发现这秘密,又原封未动装了回去。今日也是你我有缘,所以相遇。三年这石牢也关押如你一般年轻人。他一向沉默寡语,再加之那时我尚未凿穿这石墙,后来怎样情形还不得而知,是生是死只有天知道!有时我公孙奇也大骂老天不公平,以天下百姓为刍狗,不施仁义,让天下瘟疫横行,百姓死亡枕藉,虽然官府拔款施药,可是地方上令行不执,可恨那些酷吏为了一己之私,竟不顾百姓死活。我有意救苍生,奈何力有未逮,只有望洋兴叹了!” 袁承天听这怪人自承公孙奇,便心中一动,他听师父说起这公孙奇。三十年前在江湖上有一个叫做见死不救的风尘怪客便是这公孙奇,这见死不救的绰号,确实怪异。倒不是他真的见死不救,只是针对那些表面大仁大义,暗地里行事龌龊之辈从不施手治病,反而对那些贫穷人家施药不收银钱,这样一来便得罪了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人士的嫉恨,便处处寻他不是,处处制肘,让他在江湖中难已施展起死回生之术医人治病。终于在一次雪夜遭奸人暗算,一路逃亡被卧虎寨刘观鱼所救,刘观鱼冒天下之大不韪救这公孙奇,处处待如上宾,极尽地主之谊,这让公孙奇心中万分感激。以后便许诺刘观鱼三个要求,那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做到。刘观鱼倒不可气,说了三件事。第一要求公孙奇教他武功,因为公孙奇不但是医者胜手,更是武林高手;第二要求他终生不得离开卧虎寨;第三件事要求他练治长生丹,以求延年益寿。公孙奇听了刘观鱼所说出的三件事,心中不快,第一件事和第三件事有些强人所难,但是谁教自己夸下海口,现在只有兑现,有苦说不出,只好行他行事。 公孙奇将自己所学武学教给他,又在山上一个石屋制炉炼丹,只是久久不见成功。刘观鱼便急不可耐,问他何时成功。公孙奇只说只说机缘未到,不可强求。刘观鱼心下怀疑这公孙奇不肯练丹给自己,可是苦无把柄,又不好翻脸,只好悻悻作罢,寻思一有机会便要将他囚禁起来。又过一年,丹炉失火将石屋中的丹药一把火烧个干净,连公孙奇出烧的眉毛头发都焦了,不成模样,险些丧命当场。刘观鱼不动声色,说道无妨,便离去了。公孙奇晚饭过后,便觉头晕目眩,不醒人事。待醒来便被关在这石牢中。他自然明白这是刘观鱼所为,也知自行的计谋败露,只不知这刘观鱼如何看出的破绽?其实这些时日公孙奇已看出这刘观鱼城府极深,每每做出人意表,如果自己将丹药练成他便会觉得自己亳无价值,便会杀人灭口;所以他故意失火将丹炉毁了,刘观鱼得不到长生丹药不会杀自己的。以后日子刘观鱼看公孙奇只不提长生丹,只说这样做委屈了他,只因其昔年不肯施药救治武林同道,他们对他恨之如骨,但凡知道他在卧虎寨那还是滔天大祸,是以委屈于此。公孙奇只说无妨,便不理会他,自此他潜心武学,也不觉困苦,反而自得其乐! 公孙奇将这些过往之事说了一遍。袁承天叹息不已,说道:“公孙前辈,这石牢根本困不住你,你何苦待在这?为什么不出去?”公孙奇道:“你难道言而无信是为贼!当初我答应刘观鱼不离开山寨,岂能食言而肥,那样做是为不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否则与禽兽何异!” 袁承天想想也是,但是那刘观鱼行此卑鄙手段,为什么还要对他讲仁义道德?那不是徒劳么?可是他见公孙奇坚毅的神情只有作罢!毕竟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天下大英雄大抵都如此吧? 袁承天看着地上断的镣铐问公孙奇是不是他所锯断。公孙奇说那是自然,不是他难道镣铐自己会断么?又过一会,公孙奇对袁承天说他新近参悟一套内功心法,要自己在石牢闭关,不欲旁人打饶,言下之意自是告诉袁承天不要打开石壁去他石牢中找他,以免打乱他闭关,以至乱了内息,走火入魔。袁承天答应连连。 公孙奇推石墙,又回到自己的石牢中去参悟内功心法。袁承天心想这公孙奇行事真的怪诞不经,让人不解,也许在他天公地道,没什么不对,在旁人眼中他是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袁承天透过石窗可见外面天空一弯新月,繁星点点,四下静寂,风吹山鸣。窗外是壁立万仞的悬崖,既使自己可以从这石窗逃出,也是九死一生,万丈悬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山。窗处树叶摇动,袁承天看去是松树,心想:自己难道便要困在此处无法可想? 他又颓然坐在石牢的地上,只觉石牢的土是湿得,心中一动,将乱草抓开,只见这土似乎被人动过,心中一动。他用床上木板将土掘开,真挖四尺有余,便碰到一块石板。袁承天心想这石板之下莫非另有玄机?好奇心起,便用力将石板掀开,只见下面是甬道,不是天然形成,有人开凿过得。先前仅容一人,现在凿得大了可供二个并排走。他跳了下去,手持火折在阴湿的地道又走三丈开外,一处转弯。他转来,抬头一看,骇得差点丢掉手中火折,几乎叫出声来,原来转弯石壁站立一具骷髅,身上的衣衫已成灰烬,地上仿佛有信纸。袁承天收住神思,捡起信纸,上面写着谨呈刘小姐闺书,上写着是自从惊鸿一别,思念有年,不能忘怀,求肯一见,下款是胡君天西。 袁承天惊异不断,这骷髅莫非便是刘小姐念念不忘的如意郎君胡天西不成。莫非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让自己撞见?天可怜见,这胡天西竟死在此处?刘小姐若知还不柔肠寸断,难以接受!袁承天将他尸骨收好,寻思将他带出来,妥妥安葬,也不能让他暴尸于此。他又走几步,已是尽头,是石壁,上有缝隙,隐约有光。他试着用掌去推,哗啦啦塌了下来,外面尽是竹林。这倒着实让人意外。袁承天跨步而出,迎面山风吹来,呼息畅快,心想重获自由真好,胸中块磊一消而除。他见竹林外的竹架上晒有人家衣物,夜深月暗也看不清是男女衣物,随手扯了一件返回这地道内,将胡天西遗骸收好,背在肩头出来,找了地方用剑掘了坑埋了他遗骨。他又返回石牢用轩辕劈开石窗,又用石头磊高,给人造成脱窗而逃的假像。他石牢土又填好,回身来到竹林,休息片刻,又将碎石堵住洞口,不让别人发现这秘密。 转过竹林,是一座闺楼,只见楼上有女子叹息声音,旁边丫环劝她。袁承天觉得好奇,轻轻跃上高楼,将窗纸捅破,只见一个妩媚生花的女子正托颐对着铜镜叹息。旁边丫环说道:“小姐,你不要伤心了,老爷会尽所能找到胡公子的,到那时鸿鸾天喜,可别忘了我啊!”这女子不问可知便是刘如玉小姐。刘如玉道:“你个死丫头,真会说话。我这有个玉镯子,你拿去戴罢!”丫环受宠若惊:“小姐,我怎么敢要?”刘如玉道:“你若不要,说不定我要反悔了。”丫环便接过来,欢欢喜喜下楼去了。 如玉姑娘沉吟:“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吟完有宋一代词人秦少游鹊桥仙这首词,便随手推窗,冷笑道:“你鬼鬼崇崇躲在外边不冷么?还不进来?”袁承天心想自己行藏已露,也没必要再躲着了,翻身自窗进屋。 如玉姑娘见自外而进这人,不觉失声叫道:“胡大哥,是你么?你想的玉儿好苦?这些天你去那了?让玉儿好找?”只见她垂泪连连,苦痛的不能自己。原因相思入骨,痛不自己。她扑到袁承天肩臂哭个不休,仿佛个泪人。袁承天情知这如玉姑娘认错了人,自己可要向她解释自己不是胡天西,否则误会更深。 他低头道:“如玉姑娘我不是你的胡大哥,你当真认错了人。快别哭了,你的胡大哥已不在人间了。”如玉止住哭泣,看着袁承天,不肯相信他所说的话,气愤道:“胡大哥你这话连三岁小孩子都不信,你何苦骗我来着?你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何苦这样?”袁承天见他一往情深,痴情的模样,又想起了师姊和清心格格二人,她们一样地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又实在不能伤害她们。 如玉见他不言语,又说道:“你说你不是胡大哥,那么你的肩臂给我看,一见便知分晓。”袁承天不知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如玉快步来到他身前,将他肩臂衣服扯开,赫然见到袁承天肩头有一个十字疤痕,很是显眼。如玉苦笑道:“胡大哥你还骗我,这疤痕除了你,天下谁还会有?”袁承天见状便明白当初刘观鱼为何打晕自己了。一定是他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脚,否则自己肩臂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这疤痕。他心想自己是不是要带她去埋骨胡天西的地方,那样可以证明自己清白,可是却会让如玉姑娘伤心欲绝,自己忍心那样做么?可是如果不告诉他实情,难道让她一辈生活在痛苦幻想中?那样又不行,自己也不能那样做!只有狠下心来,以证清明! 他带如玉姑娘来到埋骨胡天西的地方,告诉她土里面埋的便是她心仪的胡大哥。如玉姑娘犹不可信。袁承天只有掘开土来,将尸骨呈现在如意姑娘面前。如玉犹不相信,当袁承天从尸骨头颈取下锈迹斑斑的银项圈,上有刻有名字胡天西,虽然模糊,但依稀可见。她这时才相信袁承天所言非虚。到了此时,她泪如雨下,哭倒尘埃。袁承天慌忙止住她悲声,悄声道:“如玉姑娘你莫哭泣,这样会惊动旁人。刘寨主知道那可天大祸事。” 如玉姑娘不解,问道:“这事与我爹爹有什么相干?”袁承天便将刘观鱼当年如何囚禁胡天西的事说了出来。这事原本写在那封信上。最后胡天西力竭而亡,眼见再努力片刻,便可破洞而出,谁料苍天无眼,让他含恨而死,也许冥冥之中自排,非人力所能强求,正所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谁也强求不来! 如玉姑娘真不敢相信把自己当成掌上明珠的爹爹竟是杀害自己如意郎君胡天西的凶手,这让她如何不肝肠寸断,不知自己该怎么做。袁承天叹息道:“人间多少恨事难消,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玉姑娘失魂落魄,怀中犹自抱着胡天西的尸骨不肯放手,仿佛眼前又见那个明媚的少年,不由痴痴念道:“多是人间恨事在,不如当初不相逢!相逢亦是情种在,恨在人间错在天!”一时半刻泪如雨下。袁承天不知如何劝说,只有等她不再哭泣再说。正所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偏来这世间。此去情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己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第三十二章 袁门中人 月色转西,袁承天见如玉姑娘哭个不休,便劝解道:“如玉姑娘,死者已矣,活者且坚强,还是节哀顺便吧!胡兄弟在天之灵也会含笑九泉。”如玉止住悲声,看了看怀中胡天西的枯骨,泪如雨下,情到伤处只有伤心人才会体会到那种肝肠寸断,不能自己。好一会儿,她才幽幽悲声道:“胡大哥已去,我还能独活人间么?”袁承天道:“如玉姑娘千万莫做傻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如玉用衣袖擦一下腮边泪水,凄然道:“袁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实在承受不了,世间除了胡大哥,再无别恋!我既使活着亦如行尸走肉,你说胡大哥这样的人好人又有几人?世间尽多奸恶小人,为己之利不惜干丧尽天良的恶事!你说,胡大哥人生有来世么?亦或世间真有神明鬼怪佑护一生平安喜乐?” 如玉仰头看天边的月,又回头看袁承天。袁承天说道:“有的,世间有神明和鬼怪!我们不就是他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们的内心都有一个神仙,恶人行事,天必知之,正所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只要我们行好事,关怀天下苍生,不就是在世神仙么?”如玉姑娘嗤嗤笑道:“是么?可是为什么胡大哥死的这样惨?他是恶人么?他不是的,他只是明月山庄凤来仪手下的一个人,他从来没有害过别人,可为什么偏偏这样就死了呢?难道这世道便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袁承天道:“也许生死上天自有安排,已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玉姑娘你不要再伤心了。”如玉忽然笑道:“是呀!我为什么这样执念呢!胡大哥已去,我心无所恋。”她说罢,放下胡天西尸骸,一头撞毙在一块青石之上,血流一地。袁承天待要出手,已是晚了,只有看着她死去。如玉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在她内心死亡原不痛苦,痛苦的是心仪之人已去,自己却独活世上,焉也无味,不如同去,在那个世界中可以和心仪的人在一起,未尝不是件快乐的事。袁承天来到如玉面前,要收拾她的残骸。不料她尚有气息,微弱的声音哀肯袁承天将她与胡大哥葬在一处。袁承天含泪答应。他本是性情中人,从来悲天悯人,见不得别人的苦,耐何总是力有未逮,可是也要尽其所能。 一堆山石高高隆起,袁承天将一个青石立在这墓冢之前,用轩辕神剑刻下胡氏夫妇之冢,旁边又刻胡君天西,胡氏如玉,生不同归,死同穴,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袁承天又将移来花木种上,向他们夫妇墓冢拜了拜,心中祝祷胡天西与刘如玉姑娘二人今生不能如愿,但愿来世还做夫妇! 袁承天心想世间竟有如此刚烈的女子,不知是喜是悲,抑或是老天能人?他从后山缘涯而下,因为有许的寨中弟子把守,况且只有一条羊肠只容两个人通过,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想出去比登天还难!后山把守便松懈的多了,可以轻松避开巡视的弟子。山涯间多长有山藤,枝漫纵横,所以从山上到山下只盏茶功夫,换做寻常人恐怕要一个时辰。 东方破晓,这一夜袁承天累得喘气连连,为了埋葬如玉姑娘和胡天西遗骸可费了不少力气,还好掘山石并未伤到这轩辕神剑分毫,可见这宝剑端地厉害。他来到一座农舍,见篱笆上晾晒的豆角犹未收起,更有不知名的野花缘篱而上,顽强地生长。这时从大屋中跑出一只大黄狗叫了起来。只听大屋中一个低沉的妇人声音,颤微微斥道:“大黄干么叫个不休?是不是有客人来了?”木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一位佝偻背的中年妇人拄杖而出,年纪约摸五十,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愁苦,一定是为了生计而愁的,是呀!人生不易,只有努力争取,别无他法。 袁承天见妇人打开木门,让进院子,连连道谢。妇人见他一身风尘,说道:“这位公子,看样子和口音不是本地人,是路过么?”袁承天道:“大婶,我路过此处讨碗水喝!”妇人将他让进大屋,咳嗽连连,好一会才打住,说道:“无妨无妨。”袁承天闪目间见大屋西边床榻之上躺着中年男子,面目黎黑,似乎久病在床,观之气血有亏,神情萎靡不振。旁边一个火炉,支着一个大药罐,里面是几味中药,仿佛是当归、甘草,白术几味中药。一个小女孩守在那,怕水煮没了那药便不能喝了,岂不白白浪废。 袁承天见了摇摇,心想这几味原本是冶气血有亏的人,只是少了些,似乎分量也不对。他便问这中年妇人是谁开了这几味药材。妇人言道是左近一位赤脚大夫。袁承天道:“大婶原本不错,只是分量不足,又少了两味药材,所以这位大叔久病难好,这样重新开几味药材,你去抓药管保七日之后这位大叔病愈,可以做些事情。”妇人闻道千恩万谢。——原来在昆仑派赵相承便带弟子上山采药,山上没有便去山下小镇药铺里拿药,教他们用药治人。袁承天都一一记在心中,今日见了怎能袖手旁观。 他在纸上写道:人参、白术(陈土炒,各三钱),黄(蜜炙,五钱),茯苓(一钱),当归(一钱五分),大熟地(九蒸九晒一钱),白芍(酒炒一钱五分),甘草(炙八分),川芎、肉桂去皮,各五分,大枣五枚,生姜三片,再加附子(三钱),鹿茸(五钱),加以水煎服。其实附子和鹿茸原本可以不入药,奈何他病入膏肓,非加入这两味药材,否则无济于事。 妇人看了这纸上的药材,脸显难色。袁承天心知这几味药材需花不少银子,尤其这鹿茸更是名贵药材,要他们这蓬门蔽户的小人家拿这些银子确实为难。袁承天从怀中拿出唯一的二十两银子,因为一路上每见到乞讨的可怜人或者镇甸插草标卖儿鬻女的便抛下银子给人家,一路施舍一路颠沛,他自己只吃冷馒头,渴了讨水喝。他并不觉得苦,反而觉得别人都是苦命人,自己这些遭遇又算。他将银孑放在桌上说道:“大婶你生活一定窘迫,这些许银子你收下吧,给大叔抓药,让他早日好起来,生活便有希望了!”这中年妇人泪盈满眶,几欲跪下来。吓得袁承天连连摆手不可以。 第二日,他辞别这农妇,回看时只见她依偎柴门,望着他。袁承天心中一酸,苦楚不由涌上心头,心想:自己从小没了爹娘,流浪世间,多亏牛二伯收留自己。可是这世上还有多少无家可归的苦命人?山路崎岖不平,路边荆疾纵横,时时刺到他脚掌,他都不觉得痛,只是心中惋惜如玉姑娘和胡天西。他们本应是世间一对璧人,可是刘观鱼便便拆散他们,结果如玉姑娘刚烈如此,竟以死明志,留下多少恨事。 时至中午,只见前面有一茶馆,建在山脚下,方便来往客人的休息,兼卖些卤蛋和蚕豆。袁承天走得累了,便在茶馆歇脚,要了一壶浓茶三个卤蛋。这时从不远处来了几个人也在这茶馆喝茶。只听一个胖子说道:“你说邪门不,近来槐树镇闹鬼,半夜三更时常有鬼脸人游走,前日李员外便暴毙家中,银柜中的五千两银子也不翼而飞,你说怪哉不怪哉?后来听他府中丫环说当夜子牌时分见到几个鬼脸之人飘进府中,不刻便听到老爷寝室发出一声惨叫。待家丁、仆人赶到李员外已经没了呼息,身上没有伤痕血痕。仿佛是被恶鬼索命。”另一个瘦瘦的汉子插嘴道:“谁说不是,只因一个人在世不能坏事做多了,否则老天爷也会收他的。”胖子一拍大腿,说道:“可不是,这李员外表面仁义道德,衣服光鲜,可是暗地里尽做龌龊之事。你大约知道镇西头有个寡妇,叫做赵二嫂。他的相公去的早,抛下她和二岁儿子,娘俩两个孤苦生活。这李员外见人家李二嫂长得好看,便暗地里使坏,要她改嫁。这李二嫂是个有主见,有贞节的人,镇上士绅为她立的贞节牌坊,以旌表她为夫君守寡,心如铁石,别无二志。有次这李员外在李二嫂饭中下了迷药,悔了她一世清白。李二嫂含羞带恨在自家屋梁悬梁自缢。这件事别人不知详情,我却知道。”瘦子问道:“你大约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胖子笑道:“你忘了我本家堂兄便是在李员外家做短工的,这事是他说给我听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李员外被恶鬼索命也是天道轮回。” 瘦子道:“你说天道轮回,也不尽然,你看曹知县此次外调京师,还不是将所贪银两交给盛京镖局押送,这些银两足够曹知县大老爷安享山林,你说那些恶鬼会不会也去打劫这盛京镖局?”胖子哈哈笑道:“怎么会,鬼怕恶人。你要知道盛京镖局的总镖头可威名赫赫的冯掩己冯总镖头,他年轻时入武当学艺,是武当掌门无尘道长赵天横的俗家弟子,武功修为自非泛泛之辈。”瘦子却摇摇头不以为然道:“世问总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冯掩已冯总镖头这些年押镖护院也着实攒了不少银子,也该着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安享晚年,怎耐他一心仕途,功名心放不下啊!”胖子嗤嗤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知道什么?换做你是做盛京镖局的总镖头,你也会那样做;在人情知县大老爷可是一方父母官,你能不接这趟镖?在理人家给了足够的镖银,你会拒绝?莫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瘦子无言以对,看看天色转阴,似乎便有一场夜雨。 袁承天听他们这些言语,心中好笑,世间鬼怪传说也有,也许尽人事,不必求鬼神。可是他们所说的盛京镖局的事他可要管一管。这曹知县在任上一定是个酷吏,搜刮不少民脂民膏,可不能让这无义财任他挥霍。他便起身离开茶馆,漫无目地,正不知如何去盛京镖局一探情况,忽见草丛之中两个人影一起一伏向前面一座破旧祠堂而去。他心下好奇,便随后跟去。 不一刻到了祠堂,祠堂破旧,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似乎扁额上写着:袁氏宗祠。因为年代久远,无人供养,所以便日见凋零,不成模样了。只见这两个人打开祠堂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竟而震落些许尘土。只见祠堂供桌墙面上挂着一幅画,画上之人是个身着征袍的将军,面目清瘦,眉眼如星,一脸浩然正气,右手持剑,向天横指,似乎欲与苍穹势比高。他的旁边书写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袁承天伏身窗下,透过窗格只见十几个围席而坐,都是精壮汉子,其中一人似乎是这一干人的首领,似乎向他们说着什么,因为声音极低,所以只听到酉牌时分要劫什么镖车,似乎隐约中听到是盛京镖局。他心中暗想:这伙歹人也要劫镖,看来今晚有一场好戏了。又听那为首之人从地而起看了一眼脸有刀疤的汉子,说道:“赵三槐你和沈冲几个弟兄埋伏去往京都的必经之地十里铺大树林左翼,我和余下弟兄埋伏在十里铺左近的断魂峪,因为你们如果一击不能成功,盛京镖局的冯掩已总镖头一定会和一干趟子手连夜赶路,他们一定以为前路没有危险,便大胆前行。咱们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打他个人仰马翻,流花流水。待咱们取了银子便治办器械,待找到少主,再图大业。” 袁承天不知他们所说什么?便欲转身潜去。忽听祠堂中怆然声响,似乎是金属声音。他又伏窗看去只见那首之人从供桌下面拿出十六具青铜鬼脸面具,形状狰狞,獠牙血口,在黑夜中确实让人惊骇。袁承天这时幌然大悟,心道就是这干人装神弄鬼吓死了槐树镇的李员外,虽然手段不太光明正大,可是对待恶人岂能仁慈,也是情有可原的。今晚他们劫冯掩已总镖头押运的镖手,自己是帮他们,还是冯镖头,虽然暗中伤人实非正人君子所以,可是在这个非黑既白的世界你还有得选择么?也许杀恶人不必讲什么仁义道德,那只是别人拿捏你的方法,有时可以忽略不记,只要抱着杀恶人既是行善事也就行了,成不成功自在天意;可是杀人总是不好,可是你不杀恶人,恶人反倒害你,岂不是养虎为患,得不偿失,一时抉择不下。 这时祠中众人已收拾停当。袁承天潜身离开这祠堂,跃身上了一株硕大的槐树,枝叶旺盛,人隐身其间,漫说晚上,便是白天也决难发现。袁承天见这干换上夜行衣,头罩鬼脸面具,在夜中确实吓人,不浅。只见这干人并不骑马,展开轻功向茫茫夜色中而去。 十里铺离槐树二十里路,再过去五里便是两面夹山,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供通人。此时夜已暗了,官道上已没有行人,只有六辆镖车在趟子手的护持下由远而近。当先一人是个五十上下的人,阔眉大眼,很是伟武,自然是盛京镖局的总镖头,镖车上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向别人昭示自己的威风。冯掩已向后面押运镖车的趟子手喊道:“夜间行路,大伙加倍小心,前面不远是十里铺,待过了十里铺,便是一线天险断魂峪,出了断魂峪便是一马平川,阳关大道,待咱们让这趟镖押送到京都铁狮子胡同便大功告成,好处大伙自然少不了!大伙努力用心加把劲!”后面趟子手连连答应,心中只希望早日完成这趟镖局,可以回家团聚,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噩梦就在前面,人生岂不都充满了意外和不幸,只是不知那个先到而已? 十里铺山林茂密,白天尤可,犹其到了晚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是个可怕的去处。盛京镖局趟子手手火把,押车前行。冯掩已大脚而前,侧耳倾听四下动静,见没有什么异常便前行。 忽然草丛中跃出一物,从冯掩已面前窜出。犹是冯掩已时常在江湖上走动,也吓了一惊。待定晴看时那物跃入草丛不见了。后面有眼尖的趟子手喊道:“总镖头,那是一只野兔,平白出来吓人。”冯掩已哈哈笑道:“此时只是少了弓箭,否则我一射杀它,大伙明儿早上便有兔肉吃。”后面众趟子手也连连附和。紧张的气氛便缓和下来,大伙埋头赶路。 忽然树叶哗哗作响。冯掩已道:“什么劳什子鸟作怪?”他随手一甩,一只铁镖呼啸而出,啪打中一只欲离枝而飞的大鸟。扑愣愣跌落在冯掩已面前。冯掩已刚要仔细看时,不料这大鸟并未死透,忽然振翅挣扎,竟而用尖尖的嘴啄向冯掩已的面门。这种情形在黑夜之中真是诡异之极。饶是冯掩已是个老江湖,也惊地头往后仰,右手用力一格,将这大鸟脖颈拧断,让它不能作怪,血流了一袖子。冯掩已口中连叫晦气,从怀中掏出汗巾拭去血污。后面有趟子手放下镖车,前来查看冯镖头受伤没有。冯掩已见趟子手关心自已,也不好意思斥责他们行镖途中怎么可以如此马虎大意,放下镖车不管,如果有人劫镖那可就坏了事。 他刚想到此处,忽然从天而降一张钢网落下,只将冯掩已罩在其中。本来以冯掩已之能为不可能受制如此,奈何前二次兔子从草丛中跃出,便让冯掩已吃了一惊,更兼着这大鸟中了镖犹自不死,还作势攻击于他,令他心神不宁,加之一出盛京镖局大门,便左眼跳个不停,便心想难倒今日出镖的日子不吉利,可是不对啊?明明皇历上是万事皆吉,怎么可能出岔子呢?孰不知谋事在天,成事在人。 后面趟子手便似炸了锅似地,抛下镖车上前要搭救总镖头。冯掩已见状蓦地里大吼道:“不可以,莫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话音甫落,便听大树枝叶山响,齐刷刷跃下十几个头戴青铜鬼脸的汉子——正是袁氏祠堂中那干人——袁承天此时也躲在一株大树上,静观其变,心下计较该帮助谁?——冯掩已总镖头押镖护院,本分所为,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可是他这趟镖却是为了曹知县所护送,又何况这些银两都是这位曹知县任上所贪,可说是不义之财,他们劫去如果救济贫困之人也无不可。他正自思量不决。这时场上冯掩已破网而出,用一把坚利无比的匕首割破钢网,一跃而出。他甫一脱却牢笼,便身子一振,挥掌向着为首二个人拍去。为首二人叫声:“好奸贼,为虎作伥,替狗官卖命,今个儿留下镖银,万事全休,否则一并拿命来!”袁承天听这为首两人斥叫,便听出是袁氏祠堂中的赵三槐和沈冲。这冯掩已自是不识得此二人,心中气愤,叫道:“好无耻蟊贼,胆敢劫官镖,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赵三槐跨步而前,郎声道:“冯总镖头,你为盛京镖局首脑,本应做为楷模,可是你所做之事真是让人汗颜。为了些许银子为贪官护送镖银,不觉得可耻么?” 冯掩已听这赵三槐说得脸上阵红阵白,可是又无从反驳,气得厉声道:“你们胆敢与官府为敌?”沈冲跨前一步,手中钢刀一指冯掩已,冷笑道:“冯总头,你用不着在这虎假狐威,装腔作势,拿官府压我们;以为我们就怕了?你想得未免太过天真,如果我们是怕事的人,也不会劫冯总镖头你趟镖了!嗨!”他摇摇头,示意婉惜又说道:“冯总镖头,你本来可以金盆洗手抑或不接这趟镖;可是你却利令智昏,执意接这趟镖。——也许老天爷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谁也勉强不来,总镖头看样子你不肯就范,非要比划比划?” 冯掩已将他那成名已久的金背砍山刀握在右手,冷笑道:“无耻鼠辈,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怕天理昭彰。”赵三槐厉声道:“别人我不知道,你冯总镖头亏心还干的少了。我早已侦查到三年前王家堡铺老拳师王震天在除夕之夜满门被杀,凶手倒也做得干净,一把火将王老爷子偌大的宅院烧成白地,当地官府中的捕快也无从查起,似乎成了悬案;——可是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算不如天算,也许冥冥之中王老拳师死不瞑目,让别人说出这骇人听闻的惨事。那夜恰好有个花匠内急,向王老拳师祝贺新春之后,因内急去茅厕,这才堪堪躲过一劫,而且还听到这干杀人强盗临走时说了一句话,声音虽低因其路过茅厕,还是被花匠听到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茅房中有人,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天可怜见王老拳师死得可怜,让别人知晓这凶手!” 冯掩已冷冷看着赵三槐,似乎不为言语所动,可是冷汗却从额角流下。赵三槐又说道:“冯总镖头你要不要知道这王老拳师被谁所害?”冯掩已看看天空,又看看右手中寒光闪闪,凉如秋水的金背砍山刀,似乎便要立刀杀人。冯掩已道:“少说废话,吃我一刀。”金背刀卷地而来,一刀向赵三槐腰间砍去。赵三槐跳身跃过这金背刀。冯掩已用力大了,带着他的身子向前冲去,一刀将一株碗口粗的大松树斩为截,可见他势欲一刀毙敌人于金背刀下。赵三槐手中白蜡杆子枪手中一震,一个枪花挽过,平手前递,一招送出,正是看似平平常常的一招“白蛇吐信”向冯掩已面门而去。冯掩已道声好,大刀回旋秋风扫落叶,卷地而来,威力十足,竟不容情,已不谈什么江湖道义了。 赵三槐撤枪变招,一枪挑来他这势挟风雷之势。这时沈冲叫道:“赵三哥,今个儿杀了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为王老拳师一十三口报仇。”他言下之意,自是冯掩已便是当年杀害王老拳师一家一十三口的罪魁祸首。冯掩已听沈冲这一喊,便觉背后冷嗖嗖,仿佛又见冤魂厉鬼前来索命,不觉神情慌张,一个不留神,噗地一声被赵三槐一枪扎在小腿之上,立时鲜血淋漓。他跌倒尘埃,手中金背刀也跌出老远。沈冲见状也挥刀而上,作势要斩杀于他。赵三槐离的远,待要阻拦已是不及。眼见冯总镖头命丧于此。他闭上眼睛,万念俱灰,心中只想:今日果报,一命还一命,两不亏欠。地狱相见也不愧然。 忽地半空中一个声音道:“且慢,刀下留人。”一人从树上跃下,用长剑架开沈冲的长刀。呛呛啷啷一阵火星闪过,只见一个玉树临风,浓眉大眼的英俊少年站立当场,那姿态如岳峙渊嵉般,只让人感到一股凛凛的豪气!这少年自是袁承天。 他在树上观战已久,实不愿这冯掩已命丧此地。虽然他在树上听到他们的说话,隐约中猜到这冯掩已便是当年杀害王老拳师一十三口的罪魁祸首,本应偿命,可是他心下总是不忍,便出手救下。赵三槐和沈冲二人见他出手救下冯掩已,心有不甘,便质问道:“少侠你知道么?他表面大仁大义,暗地里却是个伪君子,你干么要救他?” 袁承天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血来潮,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多杀性命。逝者已矣,你此时纵然杀他,也无济于事,王老拳师也活转不来,不如放他一命,让他今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吧!” 这时赵三槐手下这干人已将盛京镖局趟子手一一制服,镖车也劫下了。沈冲甩手放了他们组织的连络暗号——一枚烟花火箭飞入天空爆炸开来,是一个弯弯的月亮,停留片刻便消失在苍穹中——这自然是向埋伏在断魂峪的弟兄们报讯,不一刻他们定会赶来会合。 赵三槐道:“这事还得我们大当头石万涛石大哥作主!”袁承天心想自己总不能一己行事,还是他们的石大哥到了再说。 过不片刻,夜色中一干人约摸二十几人身穿黑衣,面罩青铜鬼脸踏着月色而来。赵三槐和沈冲快步迎去,来到切近向那为首之人低低耳语什么。那为首之人不问可知,自然是石万涛。 石万涛听了点点头,来到袁承天面前,哈哈笑道:“小兄弟你肝胆义长,石某佩服的紧。放了冯总镖头原无不可,只是我虽答应,却有人不服,你要问问他才可以。”袁承天诧异道:“他是谁?”石万涛仰天哈哈笑道:“便是在下这把吃饭的家伙。”说罢竟从腰间掣出一双大板斧,少说也有百十里斤,这一双板斧砍在人身上不死也伤。袁承天见了不由一笑,想起说书先生所讲的水浒忠义传中的义士黑旋风李逵——他不也是使一双杀人不眨眼的板斧么?又看了看他人高马大,身材魁伟,只看不到他的面目——因为他们每个人神神秘秘,仿佛怕别人看见他们的本来面目,想来也是个满脸虬髯的汉子。看来今日不亮招是难以甘休了。 石万涛道:“小兄弟只要你胜得了石某这双板斧,冯总镖头去留任意,在下决不强求。”袁承天点头为是。石万涛并不谦让,在他心中最讨厌虚情假义。他大喝一声,手中板斧卷着呼呼风声就过来了,夹头盖脑,似乎要一招得手。袁承天手中轩辕剑挽个剑花,轻轻点开这风雷般的板斧,以四两拔千斤化去对方凌厉的杀招。石万涛一招走空,心中一惊,不敢小觑对方,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袁承天。 两个人三十招已过,袁承天暗暗赞叹对方武功不弱,假以时日功力精进,不可限量。石万涛心中也敬这袁承天的剑法绝妙,每每出人意外,可又在情理之中。石万涛的板斧招法阴森可怖,加青铜鬼脸在夜中便会给人以阴森鬼气的感觉,让人不免心寒。袁承天施展出《国殇剑法》亦是阴森杀气,仿佛又置身鬼域,那些为国战争而死的勇士,仿佛游走其间,为其招魂,这也正可以克制石万涛的板斧鬼域招数。 袁承天自《国殇剑法》第一二式“操吴弋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到最后二式“身既死兮神以灵”和“魂魄毅兮为鬼雄”便见剑招古朴苍然,剑式凌厉,仿佛眼前又见鬼雄。石万涛从未见过如此厉害剑招,呛地一声剑削斧柄,顺势而上削他手腕。他唯有弃斧不用,否则双手难保。生死关心只有弃卒保帅,长剑去势犹自不减,只点其眉心。呛地一声长剑竟而将他青铜鬼脸面具削开,只见一张惊愕的脸呈现袁承天面前。 袁承天见他倒在地上,便伸手拉他。忽然嗒地一声他脖颈中的玉佩链子断了,掉在草地上。石万涛眼的一亮,他见袁承天捡起玉佩刚要放入怀中,便怯怯道:“小兄弟,你的玉佩能让石某看一下么?”袁承天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孑,心中诧异,心想:一个玉佩有什么稀奇之处。他伸手将玉佩交石万涛。石万涛仔细看了看,又郑重问道:“小兄弟这物事从来就是你的么。” 袁承天道:“是啊,从来都是这样一直挂在我脖颈上的,这有什么?”石万涛身后弟兄跃跃欲试,手中摇晃着长刀,似乎要杀过来为他们的大当头助拳。石万涛岂有不知,他回头大声道:“你们干么?”众人见大当头发话,便没有了嚣张劲了。 石万涛忽然双手抚地,向袁承天拜了下去,而且口中有言:“少主,你让我们找得好苦。”他此话一出,当场众人都惊骇不已,有的人便想:你败给人家,也用不着这样吧?难不成接受不了失败的现实,犯了失心病?想想不对,石万涛大当头又不是寻常人,何至于此? 石万涛挥手让冯掩已离开这里。冯掩已和一干趟子手一拥而去,任谁也不敢再提镖银的事。 石万涛向身后赵三槐和沈冲及一干兄弟道:“他们还怔在那干么?还不快见参见少主?”袁承天被石万涛一席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心中暗暗纳罕:自己怎么成了他们这干人的少主?石万涛见他犹自迟疑,便让手下弟兄纷纷取下青铜鬼脸面具,然后说道:“少主,我们都是袁门中人!”袁承天道:“什么袁门中人?”石万涛吟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这是先朝袁督师所做临终诗,可恨生不逢时,辜负了一片丹心热肠,被奸人所害,终于失了天下,崇祯皇帝在煤山以死殉国,可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禝,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议和,威震四夷,奈何天不佑我大明,偏偏生出乱臣贼子,一至于不可收拾。可说刚烈如斯者几人?从此汉人天下不在,满人入主中原,剃发易发,让我辈气愤填膺。袁督师手下四大猛将满桂、祖大寿、何可纲、赵率教自主上死后依旧抵抗清兵,本来四人歃血为盟余生抗击清兵,复我大明衣冠。可是后来满桂,赵率教殉国,而祖大寿降清反而与昔日歃血为盟好兄弟何可纲反目成仇,擒他降清,可恨这祖大寿临危变节,为了功名富贵杀害自己昔日好兄弟。”他说到情悲处泣不成声。他又接着道:“何可纲后人便秘密成立袁门,四处寻找袁督师后人,只是百十年间难觅踪迹,大抵他们害怕清廷杀害袁督师的一脉传人,是以从不以真面示人。故老相传袁督师死后便留下代代相传的玉佩,背后是一个明月图像,正面是刻的名字。少主,现在你总可以认吧?” 袁承天心忖:我是袁督师后人?我是袁门中人?这些事我怎么一概不知道?袁督师可是个英雄啊!为国为民,我又算什么? 第三十三章 踏破红尘 石万涛见袁承天犹自犹疑,便大声道:“少主,你还在疑惑什么?我石万涛岂是反复无常小人。你是咱们袁门少主,理应带领咱们反清复明!”袁承天心想:当务之急是回昆仑派,否则待到清兵攻下昆仑山,那可就糟了。他想到此处,说道:“我现在要赶回昆仑,因为朝廷要攻打昆仑派,我怕师父他们被清兵掳去,所以不能担当你们的少主,你们另觅人选吧。” 石万涛见袁承天意志心坚,坚辞不就,也是无法,只有说道:“少主,你现下虽然不愿领导我们,可是我们依旧唯你之命是听,将来我们有难,少主可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袁承天回昆仑派心急,便说道:“我们心血一脉,我自然会出手相助,只是目下最要紧是救师父他老人家。”石万涛道:“少主,我们这便去了。”袁承天忽道:“且慢,我有话要说。”石万涛和众袁门兄弟止步不前,听他说话。 袁承天道:“我有一事不明,你们为什么总是脸罩青铜鬼脸面具,这样不是很骇人么?我觉得不妥,是不是可以不要它们,与敌人光明磊落交手不好么?”他言下之意袁门这些行为不唯光明正大。石万涛岂有听不说言外之意。赵三槐心想:这位少主太过仁慈,这样做未必是好事。对自己人犹可,对敌人可不能心慈手软,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虽然道理是这样,却又不能说出来,一是少主未必会听自己的话,二来这样似乎有些顶撞少主的意思,三来少主如果听从自己所说的话,那么岂不是承认自己错了,如果不听反而让属下脸上无光,进退两难。赵三槐想了想,还是将这话咽了下去。 石万涛躬身一礼,笑道:“少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们戴这青铜鬼脸面具虽是骇人,可是这是对付那些表面仁义道德,暗地里却行犯奸作科之事的无耻小人。便如这盛京镖局冯总镖头,表面是个仁义君子,暗地里杀人放火的勾当,那王老拳师一十三口尽被其杀害,如果我们袁门此次不劫他这趟镖银,那真对不住已死的王老拳师。少主,属下孤陋寡闻,这些见解也许不对,请你指点。”袁承天想想也对,说道:“倒是我误解你们了。咱们就此别过,我还赶回昆仑派。” 众人别过之后,袁承天从附近农家买了一匹健马,飞身上马,向西北官道而去。 这日到了离昆仑派五十里的小镇,跃下马背,信步而行,只见镇上人迹很少,北风吹来更让人心冷。袁承天买了个大炊饼吃了几口,瞥目见到人家墙角蜷缩一个赤膊的汉子,心生怜悯,见他身裹一张破草席以避风寒,可是那里挡着住这昆仑山脉十月北风。袁承天又买了几个大炊饼交给这汉子,又给了他五两银子,转身进了一家小酒馆。只见店老板正手托下巴打磕睡。还是伙计眼尖,忙招待客人。袁承天问这伙计这些时日可有官兵上昆仑山。店伙计说几日前确有一众清兵上山,似乎为看敕封昆仑派掌门赵相承为大清国总领西北各派首领,为总领天下道教,后来怎样不得而知,似乎还有伊犁将军苏宁杰和他儿子苏和泰、听闻好像还有什么xz密宗的衣钵传人——红智上人。袁承天听到红智上人便似乎看到那个光头,油光可鉴,红袖飘飘,似乎谁都不在他眼中的僧人。他心中蓦然心动,无暇久留会了钞,便走出小店,此去昆仑派不过五十里,山路崎岖不平,骑马多有不便,还不如行走来的方便。他将这匹马送给店家,店家千恩万谢。待他抬头,袁承天已去得远了。 袁承天一路前行,心中惦记师父、师娘、师兄师姊——尤其赵碧儿,他真怕她问起他和清心格格的事,因为他知道赵碧儿内心还是喜欢他的,你让他如何回答?他也顾不得荆蒺刺面,一路前行。因为他身有武功,大约盏茶功夫已到山趾,仰头便见山门,四个大字写道:峻及于天。此言不错,昆仑山脉绵廷千里,高可万仞,天下名山无出其右,又是道家修练不二洞府仙地。袁承天心想:马上可以见到师父、师娘、还有宁儿,只不知这些时日未见,这位小师弟武功精进了多少? 一路前行并未见到守护的昆仑派的师兄师姊,但觉心中奇怪:难道他们偷懒,都去歇息了不成,不对……他的心中升起了不不祥的预感,山雨未来风满楼。他加快了脚步,路过紫微宫观只见宫门前两株参天的松柏竟一折为二,地上砖木狼藉,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心下更是心惊,心想师父和师娘的安危,脚下加急,不刻转过山腰到玉指峰,便可见到玉虚宫大殿。 他快步而来,只见宫门前的一对石狮的狮头被人拍打碎掉,石屑散落一地,很是狼藉不堪。袁承天见状,心中倒吸口冷气,飞身跃入大殿,只见空荡荡无一人,只见大殿中所供奉三清天尊换了位置,原本是依左而右是灵宝天尊、中间是元始天尊、而后是道德天尊;可是现在却成了道德天尊居中,元始天尊居次,这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袁承天向三清天尊拜了下去,而后谦然道:“弟子不恭了,冒犯天尊多有得罪。”他跃身供台,将他们搬回原来的位置。 忽听大殿一侧有人阴恻恻笑道:“袁承天你终于还是来了,让在下等得好苦啊!”话音一落,从大殿角门处走出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王府中一等侍卫岳停风——他此次奉诏前来合同伊犁将军苏宁杰攻打昆仑派,幸好有了内应,一举将赵相承一干获,让兵士押往京都,候嘉庆皇帝御裁。他不肯与大内四大高手同回京都,他要留下来对付袁承天,因为在他心里袁承天非除去而后快不可,否则难以心安。其实更有深一层原因,只因清心格格心糸袁承天,心无旁人,这一切他看在眼中,恨在心上,心想:我先祖可是威名赫赫的岳武穆,尽忠报国天下无人不知不晓,我的身份不比他袁承天强上千倍,奈何清心格格偏偏心仪于他,你说气人不气人?可是他却忘却袁承天宅心仁厚,从来不作奸犯科,心地纯良,不似他从来功名心重,一味结党营私,是以清心格格避而远之,在王府中从来与其少说话,在格格心中天地间唯有袁承天袁大哥,其它人忽略不计,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生死以共的。 岳停风冷笑道:“尊师他们现在正在押往京都的路上,你要赶去只怕来不及了。”袁承天悔恨不已,只因自己在旅途之上为别人之事误了行程,以至让他们赶在前头将师父拿去,真是悔恨莫及。岳停风见袁承天神色变换,便知其心中所想,仰天笑道:“袁承天,你的师姐只怕在此役中己死了,你一定后悔的紧呢!”袁承天怒道:“是′你杀的。”岳停风哈哈笑道:“是我杀的,你看这是什么?”他手一扬,一条汗巾出现在袁承天面前,上面绣了荷花不是赵碧儿又是谁的?袁承天目中含泪,喃喃道:“碧儿,你为何忍心舍我而去?” 岳停风大声道:“袁承天我看你是天煞孤星,你身边之人不死既伤,难有好的归宿,你的命格多舛,不为别的,你还要纠缠清心格格,你这样会害死格格的。”袁承天怔怔然道:“我是天煞孤星?不是的,我怎么会是?你胡说八道!”岳停风不欲争辨,说道:“你如不信,想想你身边之人是不是都无一不命运多厄?”袁承天面无表情,想想可不是?难道我真是天煞孤星?我这样会害死格格的?忽然有人叫道:“袁大哥不要听他一派胡言,他意在用恶毒言语盅惑于你,迷其心智,好下手杀你。你千万不可以听信他的胡言。”只见李宁儿从殿外奔来,衣衫破烂,灰头土脸很是狼狈。 岳停风闻言大怒,反手一掌拍在李宁儿天灵盖,啪地一声鲜血四溅。李宁儿临死前还要一博,扑向岳停风,紧握拳头狠狠将他腰间打去。孰料岳停风心当真歹毒,右手中匕首递出,噗地一声刺入李宁儿肩臂,回手左掌又重重拍在李宁儿的鼻下人中穴。这人中穴属人体督脉,是为死穴,最为紧要,一击毙命,最是要害。李宁儿身子一晃倒在尘埃。这一切只发生在旋踵之间,袁承天见状大吼一声跃身而来,心中悲苦万分,因了这李宁儿自父亲紫气东来李东阳被清兵所害,也可说是宁儿的二叔李东尘贪慕功名,出卖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兄长,引狼入室,而且施奸计杀害自己兄长和大嫂,可说忘恩负义之徒。世间只有宁儿无亲无挂,本来他还要艺成之后下昆仑山,找寻李东尘报仇的,——可是,现在竟而残死在岳停风手上,怎不让人肝肠寸断。 袁承天似乎发了疯,挥掌向岳停风头脑拍去。岳停风见来势凶恶,忙闪在一旁。袁承天一掌拍在大殿中木柱子上,屋宇似乎都动了动,梁上尘土簌簌而落,可见袁承天志在必得,誓杀此獠!他将宁儿扶在怀中,见他伤得不成模样,污血满身,不觉泪如雨下。袁承天叫道:“宁儿,你不可以死的,你爹的大仇还要你去报,你要坚持,你不可以死……”李宁儿嘴角显现微笑,喘着气,微声道:“袁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宁儿来日无多,真的不成了……宁儿的仇大哥替我报罢……我会含笑九泉的。” 袁承天摇他肩臂,嗄声道:“不可以,宁儿你忍心抛下你袁大哥,你忍心……”一句话未了,但觉背后恶风不善,有人偷袭,不问可知除了岳停风还有旁人么?宁儿用尽最后力气,挣脱袁承天怀抱,用身体来挡敌人的偷袭。只见一杆红缨长枪卷地刺来,一枪刺入宁儿胸膛,去势犹自不减,竟而刺穿,将李宁儿生生钉在地上。可见岳停风誓要一枪要了袁承天的命,不意宁儿舍身救下袁承天,可见他们师兄情深。 袁承天怎么也未想到堂堂武穆后人竟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真是让人不齿。如果岳武穆在天。灵,看到他的后人做出如此之事,会作何感想?是悲是恨,抑或是感到无地自容? 李宁儿泪眼含恨,犹有不甘,只因他心中依旧放不下人间眷恋,但是又想这样也好,可以和九泉之下的父母团聚未尝不是件好事。从此而后,宁儿再也不会孤单无着,终于可以和亲人相见,人世间再多的繁华也与他无缘了,想起了师姐关心自己,师父、师娘都对自己爱护有加,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次清兵进攻昆仑派,意欲招降为朝廷所用,可是师父一意不从,后来为首大内四大高手和这岳停风,还有伊犁将军苏宁杰和xz密宗衣钵传人红智上人见师父坚意不允,便恼羞成怒,兵戎相见,不意敌人暗施奸诈手段,天不佑昆仑,师父、师兄弟们皆被掳而去,让人生恨!他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看着昔日朝夕相处的袁大哥,依依不舍,可是他伤势实在是重,己无回天之能。宁儿缓缓合上双眼,头一搭,倒在袁承天怀中,就此而逝。袁承天心中悲痛不已,泪如雨下。 这时岳停风说道:“袁承天今日今时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让我动手?”袁承天揾去英雄泪,看着岳停风心中暗想:今日非与这奸贼生死以见,否则可对不起宁儿,还有师父、师兄。他咬动钢牙,怒目而视:都是这奸贼使坏,一味撺掇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向皇上讨诏会同伊犁将军苏宁杰攻打昆仑派,现在昆仑派一片废墟,这真是拜他所赐啊!——如果不是他作梗,昆仑派何至于此?他这样做无非是讨好和硕亲王亲近清心格格,奈何清心格格讨厌他,每每避而远之,让他好事难谐,是以迁怒袁承天,因为在格格心中世间除了袁大哥,再无旁人! 袁承天放下宁儿的尸身,站起身来,从背后掣出轩辕神剑,剑尖向下,说道:“岳停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纳命来!”他横下心来,不再仁慈,因为眼见宁儿身死他手,心中早肝肠寸断,这个昔日好弟兄惨死当场,能不让誓杀此獠。岳停风心想今日得能杀了这姓袁的小子,清心格格再无所恋,自己便有亲近机会,但得和硕亲王赏识,自己仕途还不是一帆风顺,想此不由得意地笑了,仿佛看袁承天是个死人!只是他太大意些,太自以为是,以为天下英雄除他无人。 他长枪啪地一抖,枪尖红缨斗大的花环,长枪一送直向袁承天哽嗓咽喉刺去,快如闪电,去势流星,如果换作一般人早已命丧黄泉,可是天教他今日偏偏遇上了袁承天,这才叫做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正所谓:天道好还。袁承天长剑一正,起手式正是《国殇剑法》第一招“操吴戈兮被犀甲”剑式凌厉,去势嗤嗤有风。枪尖和剑尖一碰既开,剑式不减,刷刷挽个剑花紧接第二式“车错毂兮短兵刃”这第式的要诀在于短字,意既近身长剑刺杀。袁承天猱身而近,长剑刺他腰间“命门穴”、“肾俞穴”和“阳关穴”。这腰间三穴是人身腰际最为紧要的大穴,只要刺中一个穴道,便命丧当场,漫说三个穴道齐中,那是非命丧当场。这岳停风是习武之人,岂有不知其中要害所在,见势只要回枪挡格。不料这轩辕神剑乃上古神兵利器,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最为利害,竟而将长剑斫为二截。袁承天见势,脚下一撑,长剑直取岳停风眉间穴。岳停风这时才知道利害,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只有奋力后跃,不料后面是神像供台,这供台乃是巨石所砌。他向后跃去,已是避无可避,身子重重撞在石头之上,只听喀喀脊椎骨断折,他痛得身了一抖,痛得冷汗直流。 袁承天岂能饶他,长剑横削。吓得岳停风矮身缩头,才堪堪躲被杀之虞,不料还是稍慢了些,长剑竟将他衣帽削去,连带头发一并削去。他奋力滚到大殿门口,已是痛得不能自己。 袁承天仗剑追来。岳停风见状,心下更惊,心道不好:看情形姓袁的小子今日非要他岳停风命丧当场不可。他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连滚带爬,来到山崖边,探头一看只见雾气缭绕,下面是万仞绝壁,自己跃下去非摔成齑粉不可,可是如果自己不跳下去,落入其手,恐怕下场更惨,这真是去日无多,来日大难,不觉仰天长叹:“没想到我岳停风今日落此地步,难道天要亡我不成?——我实在不甘心,我出身名门,那一点不比那姓袁的小子强?偏偏造化弄人,让妩媚如花的清心格格心仪于他,真是让人不甘。” 袁承天步步紧逼,眼见离他不过丈余,只要再近一步,挥剑便可斩他于剑下。这真是情势危急,他再犹豫只怕便要落入人手。忽地他情急之下抓到一块山石,随手挥出直飞向袁承天面门。他心意己决,纵使尸骨不留,也不能落入姓袁的小子,那样岂不是任由他随意折磨,岂不堕了我岳家威名,亦对不起列祖列宗,无颜见先祖于地下。他趁袁承天一闪之际,奋身跃下万仞悬崖。 袁承天见他刚烈如此,心中升起敬佩,心想:也不枉他是岳武穆后人,只是功名心重,走了邪路,这样结果也是他咎由自取,须怨不得旁人。 他回头见四下风吹树动,心下悲凉,念及往日情份,今日生离死别,一时之间万念俱灰,但觉来日之茫茫,去日之无多,让人心生悲凉。他看了看宁儿,只见他闭目而逝,脸上殊无痛苦之容,仿佛喜乐——也许世间一个人心无所挂去的时候便不觉得苦,反而是一种开脱!袁承天将宁儿抱出大殿,用衣袖揾去他脸上血污,喃喃道:“宁儿,你这样去了,让我情何以堪,难道这一切都是我所造成的?岂难道我真是天煞孤星?我身边人都横遭不测?那么清心格格岂不也危险?我该怎样做呢?” 这时松树簌簌作响,树后有一影动。袁承天喝道:“是什么人出来!”他话音一落,只见白哗哗一件物事凌空而至。袁承天心中一惊,闪身而过。忽听吱地一声那物叫出声来,原来是一只硕大的雪山灵猫——正是先前袁承天从师兄傅传书手中所救的那只颇通人性的雪山灵猫。这些时日不见,它似乎比先前又大了些。见到袁承天,便伸出长长大舌头舔他手背。袁承天又惊又喜,不意这时见到这雪山灵猫。他用手抚摸它良久,轻轻叹口气,见到不远处一株松树被人用刀剑所斫,残枝败叶落了一地,不见昔日师兄弟,这不全怪自己路上为了别事耽误行程,以至不能见师父和师娘一面,真是悔之莫及!不行,我要去京都搭救师父他们,不能让奸人得逞! 他对灵猫说道:“好孩子,你去吧!我还要救师父,不能照顾你!”灵猫似乎也听懂了袁承天所说的活,便远远走开,也许岳停风他们上山行凶时,这灵猫便在左近,它自然也心知谁好谁坏,它虽不能言语,可是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不唯只有人类。 他将宁儿葬在悬崖边一块空地上,又立了石碑,便欲下山,心想不对,不知昆仑之巅已故师娘的香冢怎样,自己可要去看看,不然心下总觉不安。他从密道来至昆仑之巅,来到天水之泉,只见杜鹃花依旧,庄夫人的香冢依旧在群花丛中。他向香冢拜下,心中默默祝祷:庄夫人你在天之灵要保护碧儿姑娘!他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中天悬挂着的明月,似远而今,仿佛手可摘星辰,只是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不再是和碧儿一起登上昆仑之巅,心境自是不同,有种说不出的伤感,不由喃喃吟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偏来世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他话音刚落,只听有人轻嗽一声,从一大丛花海中走出,长发披面,看不出本来面目,冷冷道:“世人只知相思苦,不知相思亦有时。我道相思断人肠,只因相思已入骨。不知情天有恨海,鹊桥难与织女逢?揾尽英雄泪不尽,归看情天恨绵绵。”话音已落,倏忽间已到了袁承天眼前,身法快的尤如鬼魅,让人咂舌不下。 袁承天听那声嗽,似乎曾与耳闻,似乎便是那次他与碧儿登上这昆仑之巅所听到的嗽声,当时倒不介意,浑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人如果心有歹念,伸手之间似乎便可要了他们的性命,想想倒也后怕。 这人笑道:“你这后生小子,福份不浅,从那里得到的这柄轩辕神剑?”袁承天听他口气并无恶意,便将他得这柄剑的始末来由说给他听。这人听完抚掌道:“我昆仑派有此胸怀天地,囊括宇宙的门人弟子幸甚,还愁将来不能领袖江湖?”袁承天听他口气不小,似乎身份尊崇,是本派前辈。只是奇哉怪也,从未听师父说过本派有那位前辈隐居这昆仑之巅,天水之泉?忽地他灵光一现,不觉向这人磕下去,口中称道:“林师祖,不孝后辈弟子多有冒犯。”这人分开头发,哈哈笑道:“世上竟还有人识得我林正眠。”原来此人正是传言不知所踪的昆仑派前代掌门林正眠。原来袁承天先前在那洞窟所见那骷髅自然不是林正眠,那略小骷髅自是林夫人,只是那具男骷髅却又是谁? 林正眠哈哈笑道:“你一定是赵相承的弟子袁承天吧!”袁承天听了他这番说话觉得诧异,因为他们此次是初次见面,以前是不相识的,他缘何认识自己?林正眠道:“三个月前你曾和赵碧儿私上这昆仑山禁地,你当我不知?如果没有她带路从秘道中走来,恐怕你根就本来不了”。林正眠所言非虚,因为上山道路虽有二种,可是另一条山路虽有路可以攀爬,奈何杀人的机关重重,最是厉害,有时人未到半山腰便弩箭射杀,是以本派除了掌门知晓通往昆仑之巅的秘道,别人便不知晓;是以这天水之泉边的庄夫人香冢并未遭人践踏,否则可难幸免。林正眠又道:“那晚你们在花丛中说悄悄话,以为我不知道。当时我轻咳一声,你们大约心有所骛,大约并未放在心中。那时我见碧儿对深情款款,你因何故做不知,难道我家碧儿配你不上,你身怀绝世武功不成?” 袁承天见林正眠生嗔起来,心想这位林师祖也真怪,无缘由生这气,自己身为后生晚辈可不能顶撞于他,否则失了本门本派礼仪。他向前躬身道:“晚辈不敢。只是我出身寒微,从小先去父母,幸得师父收留昆仑派,不然早殁人间。赵师姐乃师父掌上明珠,小子怎堪拥有?”林正眠不怒反笑道:“好小子,有骨气,可是你却说的不对,天下的人谁也不是生下来就高贵?你为什么看不起自己?”袁承天道:“我那有资格去爱人?”林正眠道:“你抬起头来,抽出你的轩辕剑,现在咱们比划比划,让我看看你武功怎样?” 袁承天有些迟疑,因为这轩辕神剑锋利绝利,是为名器之首,如有不慎伤了师祖总是不好。林正眠看出他心中所疑,郎声道:“小子,不用迟疑,量你的那些功夫也伤不到我。”袁承天心想你虽为师祖,也用不着小瞧人,枉自托大,我偏不信。他呛地一声掣剑在手,一时天水之泉边立时打了个耀人眼目的闪亮,可见这神兵利器之威力。 袁承天道:“林师祖你用什么兵刃?”林正眠大袖飘飘,不以为意,言道:“仅凭一双肉掌足矣!”袁承天道:“这样,弟子多有不恭了。”林正眠道:“出招!”袁承天不再谦让,因为他已看出师祖不喜世俗的所谓的仁义道德,如若再谦让,师祖只怕便要嗔怒了,所以长剑剑诀一引,一招向他刺去。 林正眠笑道:“这才是我昆仑派的好弟子,不似别派人士扭捏作态如女子,让人见了作呕!”两个在杜鹃花树下争来斗去。因这昆仑山巅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是以山顶的杜鹃便生长高过人顶,很是妩媚妖娆多姿,让人在此流恋忘返。论武功修为袁承天和林正眠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更何况袁承天少有对敌经验,是以不出二十招便被林正眠这双肉掌逼得左右见拙,步步后退;这也是林正眠手下容情,否则不出十招便可拿下,他只是喂招,倒要看看他的习武资质如何? 袁承天已退步到了庄夫人香冢前,已经退无可退了。林正眠忽出伸手施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伸二指夹住这轩辕神剑剑身,铮地一声将长剑夺过,甩手掷在地上。袁承天一时情急,忽地一指点出,正《乾坤一指》中“天地玄黄”,只见一道劲气嗤嗤有声,刺穿杜鹃花枝,向着林正眠面门而去。忽地袁承天暗叫不好,自己怎么可以出重手伤他,可是再要收回已是晚了。 林正眠脸显惊异之色,心想:这小子怎么会这乾坤一指,我已经将它封存在那山窟之中,本来以为世上再无人知晓,难道机缘巧合让他撞见,——这怎么可能,那山窟在崖壁中间,上下如镜,滑不留足,如果不是有密道,便是我也不能够上去? 他对这乾坤一指再熟悉不过,接着反手一指“为有乾坤”将袁承天的“天地玄黄”化去,接着欺步上前,一指点向袁承天面门“阳白穴”,眼见便要毙命当场,他只有闭目心想此生一了,再也不用牵挂清心格格了。 忽地一个女孩子声音叫道:“休伤他命。”接着花木丛中珊珊走过一人,右手拄杖,显是受了伤——不是别人正是赵碧儿。袁承天睁开眼,见到赵碧儿心中十分诧异,岳停风不是说赵碧儿死了么?——不对,是这奸贼骗我,意欲让我乱了心智,他好下手杀人,这奸贼真是够歹毒!天可怜见让他滚下悬崖,命丧崖底,这也是天道好还。 林正眠似笑非笑看着赵碧儿拄杖来到袁承天面前,伏在他肩臂喜极而泣,哭不成声,仿佛又见生离死别,不唯人生总是如此?他见两个如花似玉的人又再重逢,也不好过问袁承天因何会这乾坤一指,只有容后再问。林正眠远远走开,让这对璧人一诉衷肠。 袁承天见碧儿哭到情悲处已是无法自控。只好轻声安慰道:“傻孩子,你哭干么?我不是好好的么?不要再哭了,林师祖在看咱们呢?”赵碧儿收住悲声,说道:“我才不怕,喜欢一个人有错么?”袁承天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样总归不好的,说说这些天的经历;师父和师兄他们被押往京都去了么?”赵碧儿止住悲声,将清兵攻山,他们使用迷香将昆仑派众人押入囚车,意欲押往京都。浑乱中岳停风将赵碧儿汗巾夺去,要下杀手,亏得爹爹赵相承出剑逼退岳停风,饶是如此,也是险象环生。只是让人生疑,上昆仑山的密道敌人竟然知道,所以毫不费功夫便上了玉指峰上的玉虚宫,结果攻其不备,以至于昆仑派一败涂地,幸好赵碧儿逃入密道上了昆仑之巅,才得已幸免落几爪牙。本来赵相承眼见本派遭遇百年大劫,意欲破除门规带众弟子入迷道上昆仑之巅,以避敌人锋芒,可是已来下不及,又中敌人的噬魂迷香,就此落入敌手。赵碧儿将这事情一一道来,可见当时如若她稍有迟疑,不免落入清兵之手。 袁承天用手揾去她腮边的泪水,说道:“你在此疗伤,我去京都连合复明社和丐帮共议大事,救师父脱厄。”赵碧儿问道:“咱们昆仑与复明社和丐帮似无交际,尤其丐帮,他们会卖人情给你?”袁承天笑了笑,并不说话。赵碧儿自是不知这些时日袁承天的遭遇,不是他出手,丐帮早投身清廷,英名尽毁。是他戳穿执法长老萧迟月勾结清廷,意欲扶持丐帮五袋弟子于令仪为新任丐帮帮主,那样一来丐帮投归清廷,汉人江山更加无望了!多亏袁承天力挽狂澜,让萧迟月他们的奸谋不能得逞,也免了丐帮威名堕落,是以丐帮便欠了他大大的人情,复明社丘方绝帮主更加欠他人情,只要他开口,江湖中这两大派任谁也不会拒绝。赵碧儿那知他与丐帮这些缘由,一时半刻袁承天也没功夫给她解释。赵碧儿起身又走入花木丛中,进了一间大石屋中。 这时林正眠负手而来,笑道:“年青人许久不见,总有说不完的话,我昔年也是和你一般天真无邪,从不想人间烦恼事,可是最还是为情所伤,发誓终生不下这昆仑之巅,是以此次忍看昆仑派劫难,只有叹息。我总不能食言自肥,如果那样话,也就不是我林正眠了。”他看看袁承天话锋一转,问道:“这乾坤一指”是我毕生所学,连你师父赵相承我也未传授,你怎么会?” 袁承天便将那次自己被雪豹追杀,误打误撞进了山洞,得到秘笈的事情说出来。林正眠听了抚掌叹道:“这岂非天意,好的很,适才你我过招,骨骼奇异,是个习武奇才,只是内力不够,临敌经验不多,这还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你心地纯厚,太过仁慈,这样固然是好,不失本心;——可是临敌争杀便有所或缺,敌人可不会给你讲仁慈,须记杀恶人既是行善举!你想想,恶人一生为非作歹,如果对他一味仁慈,天下还有多少好人蒙难?”他眼前又浮见十年前,自己和林夫人共居那山洞,意欲不问世俗,终老此间,不意本派弟子——林正眠的师弟黄曲波也暗恋这林夫人——此时林正眠已用汤药治好了她的昔日容颜。谁知黄曲波竟用甜言蜜语蛊惑林夫人。一日被林正眠撞见二人在山洞说话,当时林夫人羞愧难当自尽而亡。黄曲波还欲一争高下,结果被愤怒之下的林正眠一掌拍在百会穴,一掌毙命,——却原来山洞中那具男子枯骨是黄曲波的,袁承天心中疑惑这才解开。林正眠待二人已死,林正眠才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后悔不迭,可是斯人已去,后悔也是枉然,这事他是绝口不对别人说的。袁承天也已想到这层。 林正眠让袁承天盘膝而坐,两个人在杜鹃花树下,四掌相抵,不一刻白色蒸气上升。袁承天但觉四肢百骸有股真气游走,打通任督二脉各个穴道,浑身舒泰,说不出的受用。林正眠将毕生所学的内力传给了他,好教他率领群豪救出被困昆仑派弟子。袁承天又何尝不知他这番良苦用心。好一会儿,林正眠缓缓起身,头发瞬间白了许多,容颜也变的苍老了。 他拍拍手掌,向天一声长啸,说不出的洒脱,他在这个世上已无执念,了无牵挂,向杜鹃花树下一间石屋走去,口中吟道:“茫茫古堪舆,何日分九州。封域如许人,仅能着我胸中愁。浇愁须是如渑酒,曲波酿尽银河流。……披裘把酒踏月窟,长揖北斗相劝酬。一饮一千古,一醉三千秋。高卧五城十二楼,刚风冽冽吹酒醒,起来披发骑赤虬,大呼洪崖拉浮丘。飞山昆仑山顶头,下视尘寰一培塿,挥斥八极逍遥游!” 第三十四章 又见格格 伊犁十月既飘雪,而且是大雪,大如席,遮天漫地,北风呼啸,刺入骨髓。伊犁城内少有行人,家家户户闭门,任北风摧打,也无有人理会。 伊犁将军府,灯火辉煌,只见苏宁杰高踞在座,四下环绕着手下将士,其间一人身着红袍的僧人,最为显眼,这人自然便是xz的密宗衣钵传人红智上人。他身旁是伊犁将军苏宁杰的大公子苏和泰。一群人正高谈阔论,正拟下步巢灭北疆的反清复明的乱党。 城外十里便有一个很大的胡杨林,金黄的叶子上堆了皑皑白雪,压得极低,似乎便要断折,这景色绝美之极。一处湖泊泉水冒着热气,几个维族少女正自浣纱,清秀脱俗的容颜让人一见倾心,难以忘怀。她们嬉戏其间,身后是胡杨林,虽大雪飞舞,依旧不能让她们退却。忽地远见大雪中一人踉踉跄跄而来,似乎便要跌倒雪中。其中一个维族少女喊道:“你们看,她似乎要跌倒了?” 其中两个维族少女放下衣服,快步而去。她在大雪上行走,竟如履平地,可见决不是平凡女子,是身有武功之人。她二人疾步而前,扶住堪堪跌倒之虞的这个女子。只见她面容惨淡,嘴唇干枯,脸颊火烫,似乎中了风寒之症,再不医治只怕病情更重。这女子此时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一个维族少女怀中,就此不醒人世。 侍她醒转来时,已在一座木屋之中,里面墙壁上挂着熏衣草,紫色的颜色让人心旷神怡,清新的气息让人不能忘怀。这伊犁种的熏衣草远近驰名,非但清朝年间已驰名中外,现在更是世界上三大熏衣草基地。只见一位维族长老面带慈祥看着她,让另一个维族少女将熬煮的草药喂这女子喝下,然后说道:“古力亚你和艾米尔去将外面雪莲花取来,用水煎服,让她服下,身子便无大恙,——她只因心力交瘁,加之长途奔涉,又得急寒,心火交攻,是以晕迷,如果任由她一个走下不死也残!——嗨,天下多是苦命人,不唯人间多苦难。”他说罢退身而去。木屋只剩下古力亚和艾米尔,她们年纪仿佛,是玩伴亦是要好的姊妹。 又过小半时光,这少女悠悠醒来,惊异地看着这两个天真烂漫的维族少女,竟而不知从何说起。古力亚稍微年长,虔诚说道:“愿真主保佑你平安无事!”(其实北疆伊犁地区维族信奉伊斯兰教,与回教同源略异,小说家言,故妄听之!小说中维族长老皆为虚构,人名亦是似是而非,不必细究。)这少女不是别人,乃是生长皇城大内,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的清心格格!——她缘何到此,只因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欲大将军多隆阿联姻,让清心格格嫁给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和硕亲王那知清心格格芳心暗许,此生非袁承天不许,否则决不苟且。舒尔哈齐见清心格格总是不允,便斥责福晋教女无方,还说如若再不允便将她囚在王府后花园的一座关押人犯的石屋,让她闭门思过。清心格格也未想到这次父王真得发火了,心中酸痛,觉得世间再无可恋之人,本想一死了之,可是转念一想不可以,死也要见袁大哥一面,否则死也不甘。她偷偷出了王府,出府前不忘带了银票,从后院马厩牵出一匹健马,一出王府便骑上健马,到了城墙边,拿出王府的腰牌,喝令看守城门的士兵开城门放她出去。看守士兵自然识得这和硕亲王王府中的腰牌,见是清心格格,便不敢托大,本想问格格为何夤夜出城,但是人家身份尊崇,岂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过问,所以将话又咽了回去。 格格一出京都,便觉得身轻气爽,仿佛一只出了樊笼的小鸟,可以自由翱翔,不受拘束。她心想袁承天一定回昆仑派——因为和硕亲王讨诏会同伊犁将军苏宁杰攻打昆仑派的机密之事被格格窃听而得,所以她一路北行。这日行到伊犁城左近,遇到强人打劫,她只有弃马而逃。那几个强人竟而追她不上;原来格格虽生长皇城大内,但她却不自恃身份欺人,反而事事待人亲和,和王府中的侍卫也谈的拢,所以也学了些防身所用的武功,虽然不能临敌所用,可是用以防身足可。可是荒城大漠奔走,饥饿难耐,天黑下来,四下寒风呼啸不见人踪。前面有一座破屋,破烂不堪。她见茫茫四野,也只有这破屋可以避寒。 她进了木屋,灰尘扑面,可见许久未住人了。她刚刚坐下来,便听到有人声传来,由远而近,一个哑嗓子的汉子说道:“杨兄弟咱们前日拿的那只肥肥嫩嫩的两脚羊,可是好吃的紧,现在想来回味无穷,真是世间绝佳的美味,现在想来好想多吃几口!”另一个尖嗓的人说道:“可不是,不但有两脚羊吃,另外还平空得了五百两银两,这真是老天爷开眼,让咱哥俩得了一笔外快,只是现下饿得紧,却是无法?”清心格格心中好奇:世间有两脚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身子稍微挪动一下,想从破桌布幔的缝隙看一下这两个人的面目,不意头碰到桌子,砰地响了一下。哑嗓子汉子叫道:“格老子,在这鬼鬼崇崇作怪的贼子给老子滚出来。”清心格格心中一动,这两个人莫不成是川人。她刚想到这,不料破桌的布幔被人扯了起来,油灯下见可格格妩媚如花的模样,不禁看的呆了。另一个尖嗓瘦子也欺身过来,涎着脸啧啧道:“好标致的女娃,如果嫁给我多好?”哑嗓子道:“杨兄弟,你想什么呢?现在咱们饥肠辘辘,还是吃饭要紧,其它事都不打紧。”这杨兄弟觑了他一眼道:“白大哥,咱们另外找两脚羊不成么?她——我可下不了手啊!”这叫白大哥的汉子怒道:“浑小子,人长得再好看,试问能当饭吃么?白天光一向只认银子,其它物事一慨休提。”那姓杨的汉子有些不高兴道:“白大哥,你何苦来着,你不知道我没婆娘么?你不可以答应我一次,今次不杀这婆娘,以后但有大哥吩咐我都一往直前,那怕赴汤油锅,小弟蹈死不顾!”白天光看他说得信誓旦旦,觉得自己再固执已见便显得薄情寡意,便欲答应。 这下可把清心格格气得七窍生烟,仿佛自己是个死人,他们竟可以安排自己,你说气人不气人?不待白天光说话,清心格格本想一死了之,也不能让两个贼人亵渎;可是转念一想,不成自己这样死了岂不便宜这两个贼子,怎生法子让他们自相残杀。她想到此处,伸右手一拉左手上衣袖,露出如雪般玉臂,然后向姓杨的汉子一笑,说道:“郎君,今日只要你不杀我,我便日日伺候你。”她向姓杨的汉子深情款款。白天光见这清心格格妩媚如花的样子不觉心头火起,并且一股莫名的酸意涌上心头,心中只后悔不迭,心想:我为什么答应杨虎小子不杀这小妖精,让他得了便宜,不行……怎生将这杨虎杀了,自己与这婆娘逍遥快活才是。他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哈哈笑道:“杨兄弟你与这婆娘百年好合,也不急在一时,咱哥俩喝杯酒叙叙情怀。”杨虎见大哥应允如此痛快,也是心情畅快,于是他们不再理会清心格格,自顾在一张破木桌斟酒自饮,不一刻杨虎眼前迷离,昏晕过去不醒人世。白天光冷冷笑道:“先人板板,跟老子抢独食,我要你死。”他手起掌落,正拍在杨虎天灵盖上,鲜血四溅,杨虎命丧当场。可怜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做梦都不没想杀死自己的竟是亲如手足的好兄弟。 清心格格早料到这白天光不怀好意,要杀杨虎,但是没想到他会动手这样快,实在出人意料。白天光看着清心格格,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乜斜着两眼向她走来。清心格格见他不怀好意,怒斥道:“你要干嘛?”白天光不由得意笑道:“你说我要干嘛?”他涎着老脸凑如花似玉的格格面前,似乎要一亲芳泽。清心格格心中除了袁承天,岂能有它。眼见这白天光欺近身前,格格不加思索甩手一耳光打在白天光脸上,只听啪地一声,实实在在打在白天光脸上。白天光怎么也未料到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出手如此重,一时之间脸上现出五个手指印,火辣辣生痛,一时怒从心头起,叫道:“你这婆娘,敢打老子?要死么?”他恶狠狠看着清心格格,似乎一怒之间便要生吞活剥了她。 他又扑了上来,忽然他停步不前,对格格冷笑道:“你要死可没这样容易,现下我饥肠辘辘。”她要挪动身子也是不成,因为白天光为防她逃走便用绳索捆绑了她,好教她不能逃走。 大铁锅中热气蒸蒸,肉香味飘满破屋。这白天光实在饿得不行,便探手入锅,捞了一块肥肉大块朵颐起来,毫不顾忌清心格格的感受。他吃过一块之后,吧嗒一下嘴,只说好吃。他下意识看了下格格,便问道:“你要不要也吃一块。”格格道:“你做这恶事不怕天道好还?”白天光放下手中肉,看着格格觉得听到了天下很可笑之事,说道:“不然,不然,我做这算恶事?那么当年黄巢起兵反唐,又杀了多少人,远的不说便是现在不也时有耳闻,岂但是我,旁人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格格说道:“你不怕来世做不得人?”白天光哈哈大笑道:“那都是骗人的东西,人生有来世?我才不管,只要今生快活就行,管什么来世不来世!”他拿起酒瓶喝了个底朝天,用衣袖抺了一下嘴,直勾勾看着格格如花似玉的容颜,晃晃荡荡欺身而来,伸手嗤将格格衣袖扯断,要行非礼。清心格格直想挣脱束缚,用刀刺死他,怎耐一时半刻绳索捆绑,难以挣脱,只有闭目便要咬舌自尽,也不能落入这恶魔之手。 好久好久听不到白天光说话,格格心中奇怪,她睁开眼,只见白天光委顿于地,七窍流血而亡。他的眼睛瞪得骇人,犹有不甘,仿佛死不瞑目。清心格格心中好奇,心想是谁害死他的?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身体自然有毒。仿佛冥冥之中只有安排,恶人终究逃不脱惩罚。她总算松口气,挪动身子,来到柴火旁,用左手拿着匕首将绳索割断,这下重回自由,说不出的喜悦。就在这时忽听外面雪地传来声响,似乎有人向这走来。格格看看破屋之中似乎避无可避,忽抬头见横梁之上的一块扁额后可隐蔽身形,她无暇思索,跃身在横匾之后,刚刚藏好身形,便有人推开破门直入,咦地发出惊叹,这声音说不出的熟悉,格格心中一动,她透过匾额往下看,只见一人拄着一双柺,在大屋中查看什么?他见屋中再无旁人,方始放下心来,叹口气道:“终有一日姓袁的小子落于我手中,我非要他有死不能,要活不成,看我怎样整治他,否则我就不是岳武穆后人!”这人正是跃身悬崖的岳停风。原来在昆仑山他舍身跃崖,本来是非死不可,不料崖间有长出的松柏,千百年来自是非小,他落在大松树上,喀地断折下坠,但是下行之势便缓,如此一路下去,到得崖底终不免受伤,但性命无忧,只是右脚骨折,休养时日便好。他在崖底抬头看青天一线,对过也是壁立千仞滑不留足,心想:天要亡我不成。可是又一想不成,自己还没有杀了那姓袁的小子,再者还有清心格格,自己在王府的时候,亲近她时,她总是避而远之,借口有事远远走开,不给他表白的机会。他亦明白格格心目之中只有袁承天,除此无他。可是岳停风不服,心想:我堂堂岳武穆后裔,难倒还不如那个草莽小子,假以时日我再撞见他非杀了他以泄今日之耻,否则我岳停风枉自为人。忽然有物窜动,撞到他的右脚断骨处,痛得他叫出声来。仔细看去,只见一只耗子钻入他头上方的石缝不见了。他气得也没办法,只好坐在地上,仰头看头上青天。忽然想起自己怀中不是有治疗骨伤的药物么?——那是临出京都他特意在京城有名的安庆堂化重金买的治疗刀创和骨折的名药,因为此次奉皇帝手诏前去昆仑凶的吉少,所以这药可以备不时之需。他待伊犁将军虏去赵相承一干人走后,特意留下来专候袁承天。因为在他想来,只要世上再无袁承天,那么清心格格势必心灰意冷,自己便有可趁之机,但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此次自己险些命丧此地。还好自己身上有这创伤药,否则自己便非死在此间。 他在崖底饥则吃崖间的野果,渴则饮崖底的泉水,可是尽受苦楚。又过几日他体力恢复,便顺着藤条爬到先前耗子所钻的洞。他用手一推,那块大石竟然隆隆向里塌陷,里面是一个大洞。他那动身躯进入,黑漆漆一片,只有用手摸着石壁前行。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已累得气喘咻咻。可是为了活命他竟不觉得累,远处依稀可见些许光明。岳停风心下大喜,便用木棒支撑身体前行,又走大约五十步外,便见出口有树木遮挡,他心下大喜天可怜见保佑我岳停风大难不死,必有作为。他一手分开树枝,只见漫天野地白雪茫茫,几无人踪,不见鸟雀。他一路走来,费尽周折,终于来到这破旧大屋。当他见到屋中的死尸,心下惊异。他自然不知这死尸便是白天光。 他目光所及看到地上一方锦帕,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将它揣入怀中,又坐一会,自言自语道:“这鬼天气真是气人,在这也是无益不如去吧。”他说完又走出大屋,向远处走去。 屋梁上扁额后的清心格格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下来,她真的怕这岳停风发现大屋中蛛丝马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好他只是坐了一会便去了,否则格格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她知道这岳停风虽受了伤,可是功力并未大减,如果让他发现自己在这,他非行不轨之事,那时自己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清心格格见他走远,便跃下屋梁,喘了口气,拍拍胸口自语道:“还好,还好。”她坐下来心想自已该将他的尸身放到那呢?忽尔又想起了初见袁大哥时的情形,不觉喃喃道:“袁大哥,你在那?想得清心好苦?天涯海角,大漠边城我也要找到你!”她不觉泪又流了下来。这时窗外有人格格笑声,仿佛夜枭说不出的刺耳,有人说道:“好一个痴心不改的格格,你思念你的袁大哥,也许人家已有意中人,谁会在乎你。”清心格格怒道:“胡说八道,袁大哥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那种人。”那人冷冷道:“是么?”他步入大屋。 格格吃了一惊,惊呼一声道:“岳停风,你不是走了么?”岳停风看着格格吃惊的样孑,笑道:“我怎么会走?我是和硕亲王王府中的一等侍卫,保护格格,责无旁贷,职责所在。”清心格格道:“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做主,不需要你保护我,你走吧!”岳停风不为所动,笑道:“格格你大约不知道吧?袁承天是天煞孤星,一生呈大恶大凶之势,祸及周遭之人;而他却不自知。格格你还是远而敬之吧!否则难脱厄运。”格格断然道:“袁大哥是天煞孤星又怎样?何必要你多事,我生我死自有我,你去吧!”岳停风苦笑道:“格格你和袁承天在一起,他会害死你的,你何苦自己为难自己?我是真心为你好,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对你……”格格大声道:“不要说了,我心中除了袁大哥再无他人。” 岳停风神伤悲苦,用手捶了屋中柱子。屋宇都晃了晃,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塌下来。他恨恨道:“格格你说我那点不如他,你偏偏喜欢他?”清心格格道:“你不如他。他心地纯良,不喜作伪;你呢?功名心重,为了荣华富贵可以不择手段,我怎么会喜欢你?”岳停风仰天哈哈大笑,仿佛听到天下很可笑的事,好一会儿才说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从来不拘小节,什么仁义道德全是骗人的鬼话,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说不是么格格?”他抓住格格肩臂用力摇动。格格见他疯狂斥道:“你要干嘛?”岳停风怒道:“世间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宁可毁了它,别人也休想得到。” 清心格格反手一记重重耳光打在岳停风脸上,立时起了五个鲜红指印,道:“岳停风你是王府侍卫,你敢对我无理?”岳停风闻言仿佛青天打个霹雳,从痴狂中清醒过来,心想:可不是格格身份何等尊崇,金枝玉叶,可不是平常人,自己何苦得罪她,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慌忙跪下,请罪道:“格格恕罪,属下一时利令智昏做出不智的事,望格格原宥?”清心格格不欲与他多所纠缠,哼了一声算是原谅他,然后大步出门而去,此地只留下懊恼不己的岳停风。 清心格格一路走来,不意又遇群狼,好在她身上有软鞭,在雪地之上挥舞开来,一丈之内群狼不得近身,便是这样边打边走,天近黎明,群狼见势不成,便四下散去。清心格格终于体力不支,加之一路冒雪前行感染风寒,终于晕倒,幸而被维族少女古力亚和艾米尔所救,否则葬身茫茫雪地。又过几日,寒症消去,格格心念袁承天,便辞维族长老和古力亚与艾米尔。临行时维族长老默默念道:“愿真主保佑你。”格格再三道谢,向路人打听袁承天的行踪。路人听她说起袁承天的相貌,都摇头说没有见过。格格并不灰心丧气,依旧在茫茫大雪中打探袁承天的行踪。 又过几日天气放晴,格格来到一座位于山腰的酒馆,酒馆老板是个汉人,看上去很强壮精干,见有人光顾,便人前人后忙个不休。清心格格要了一碗阳春面,看看外面群山叠翠,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是思念抑或伤心只有她一个人默默承受,无人与她分担。 这时门外有马嘶鸣声,只见一位少年公子和一位红衣僧人,几名家人走进小店。这少年公子意气风发,衣服光鲜,一幅趾高气扬,不把旁人瞧在眼中的神气,但是他的目光一旦落在格格身上再也移转不开,嘿嘿笑道:“姑娘看样子不是此地人?”格格见状,心生厌恶,只顾吃面并不搭理。公子旁边的家人有些不满,大声道:“姑娘,你知道这位公子爷是谁么?”格格放下筷子,说道:“他是谁关我何事。”这家人被格格一句话顶回,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告诉你,你听仔细了。他是伊犁将军苏宁杰大人的公子苏和泰少爷,在伊犁城中不知有多少女子要嫁给我们家少爷,我们少爷都一一拒绝,他看不上那俗脂庸粉;今个一见姑娘一见倾心,也是有缘,姑娘何不与我们苏和泰少爷一叙情怀?” 清心格格站起身来会钞要走。苏和泰转过身来,胳膊一横,说道:“姑娘你这便要走么?”清心格格不欲报出自己的身份,便是恐怕多惹事端,她看着苏和泰道:“你待怎样?”苏和泰道:“随本少爷回将军府。”清心格格斥道:“只怕不能。”苏和泰一向骄横惯,只有别人听从他的话,那有别人忤逆他的意思,所以他大声道:“好的很。”他伸手便抓格格头发,便要用强。格格那里受过这种气,右手一转,从衣间取刀在手,转后一转向苏和泰肋下刺去。苏和泰怎么也未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竟出刀杀人。他慌地往后一避,衣服还是被刀划破,露出皮肤。如若稍慢,怕不刺个正着。由是苏和泰也惊出一身冷汗。这时那位红衣上人笑道:“公子稍安,待本座擒她送你。”他自然便是红智上人——xz密宗的衣钵传人,这次他随苏和泰本是闲来无事,出外消遣,顺便雪地打借。他说这话似乎十拿九稳,竟把格格当死人,你说气人不气人。格格那里受着这气,挥刀向他的小腹刺去。红智上人呵呵冷笑道:“小女娃可真不知天高地厚,要与本座抻量抻量么?”他并不闪避,一味托大。格格心想:纵然你是一派宗师,枉自托大也死不远。一刀刺在他的小腹,刺之不进,显然已经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硬气功。红智上人哈哈一笑,小腹一凹,将格格手中刀吸进。格格只有前进不成,只有放手。红智上人见她后跃,一式大鹏展翅跃过她顶,凌空伸手抓住格格肩臂。格格百忙中右腿向后踢去,一式魁星踢斗向他面目踢去。红智上人叫声好,撤爪后跃,不忘凌空翻手一掌,劲力到处将清心格格直击出屋外,跌倒在地。苏和泰待要喊:上人手下容情,已是不及了,心中关怀她伤的重不重。红智上人又近一步,伸指点她穴道,令清心格格动弹不得。苏和泰便喝令手下押格格上马欲离开此处。 忽然酒店门帏一掀,一人喝道:“且住,放下格格再走。”当场众人一怔,说不出的怪异,任谁也未想到这个刁钻古怪的姑娘会是格格。苏和泰质问这人缘何口出此言。只见一个酒店小厮缓步而出,看似衣着平平,身份低贱,可是眉宇间隐隐透出王霸之气,立时让合屋之人都怔怔然不知所以。过了片刻还是苏和泰想想不是味,我们这干人还惧怕一个酒店小厮不成,于是喝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时穴道被制的清心格格瞥目之间见到这小厮,几欲喊出来——这不是她所企盼的袁承天袁大哥么?他虽装扮作下人打扮,可是那隐隐王霸之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这酒店小厮不是袁承天却又是谁?原来自从他在昆仑之巅接受了师祖林正眠的内功心法,便辞别下了昆仑山。此时大雪连连,他本意去京城营救师父他们,可是转念一想也不急在一时,因为嘉庆皇帝是要师父归降于朝廷,为其所用,非是要杀人灭口——因为如果杀了赵相承,那么朝廷便是与西北边垂的武林帮派为敌,那么就很难消灭那里的反清复明的汉人;所以只有用招降手段,如果他一味困执不肯为朝廷所用,那么退而求其次,便是让他自行灭亡,不落把柄与人,所以一时半刻嘉庆皇帝不会杀掉赵相承,那样得不偿失的事他岂会去做?是以他欲入伊犁城,探听消息以备不时之需。他离伊犁城不远,见苏和泰和红智上人出城而去,看样子似有所为,便悄悄跟随。他事先和店老板说好了,装扮成小厮打杂。他万万没想到清心格格竟会不远千里从京都来到这西北边城,——那么一路艰辛不问可知!他的心中很是愧疚,总觉对她不起。 他眼见苏和泰要带走清心格格,岂能随他所愿。袁承天将自己头子帽子拿下来,将长发拢在脑后,露出本来面目。苏和泰和红智上人见是袁承天,冷笑道:“一别经年,不想今日又会。”袁承天稽首为礼,虽面对强敌也不能忘了礼数,说道:“上人你为xz密宗衣钵传人,本应潜心修法,渡人余生,可是你偏偏功名心重,助纣为虐,你不觉得有违佛法么?”红智上人闻言大怒道:“小子,本座的事要你管。今日你闪过一边,以往之事既往不咎,否则让我尝尝本座的大手印,到了粉身碎骨那时可就晚了。” 袁承天道:“上人只要打败我,那么这位清心格格生死去留任其所便。”红智上人哈哈笑道:“你说她是清心格格——当今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的女儿——这怎么可能?她不在京城养尊处优,干么孤里千里冰封来这西北边城?——噢,莫不是寻她意中人。”他早已看出袁承天对清心格格说不出的关切,又见这格格含情脉脉注视着袁承天,便已猜出两人的关系。苏和泰可没有这性子,急道:“上人还不打发这碍手碍脚的小子,天时不早,咱们还要回城。” 红智上人自恃是武林前辈,不能和后生晚辈一般见识,便笑道:“本座让你三招,三招过后,本座出手便不容情。”袁承天知道再说无益,便右手指一招“乾坤倒悬”向红智上人的眉间穴和丹田穴两处人体重穴点去。红智上人知这是人体要害穴道,不得不躲,闪身而过。袁承天人跃半空中,身子一转,嗤嗤一指“为有乾坤”向红智上人大椎穴点去。红智上人脚下轻移,堪堪而过。袁承天见二招落空,心想看我第三招,“困龙有悔”一指点出看似点他风池穴——此穴在项部,枕骨之下,归属足少阳胆经,是足少阳和阳维脉的交会穴,最为人体要穴,是身体要穴,如果点中非死也要重伤。红智上人见来招凶险,奋力后扬,不料脚下不稳,跌倒尘埃。这下出乎众人意料。他也是莫名其妙,此种情形是他以前对敌从未有过的事,难道今日大意失荆州。袁承天收手为礼道:“多谢上人手下容情。”袁承天不为已甚,否则只需上前,轻轻一点便可治服红智上人,那样便堕了昆仑派声名,诚然不是名门正派弟子所为。忽然他左颈处微微一痛,仿佛被蚊虫叮咬一般,他并不介意。这时苏和泰心中冷笑:小子你中了我的蜂尾毒针,不出片刻教你有死无回。 袁承天拍开格格被制穴道,抱起她头也不回走出去上了雪犁——其实是一块厚板光滑异常,人站在上面稍为用力,脚掌控制方向便可在茫茫大雪上滑行,迅速异常。因为袁承天昔日无事便和师兄弟滑这雪犁,所以轻车熟路,可说得心应手。格格却是不能,她生长皇城大内,从来没见过这西北边城的漫天遮地大雪,抑或也未见过这雪犁。她见袁承天毅然的表情,便问道:“袁大哥,你们生长这北疆苦寒之地不苦么?”袁承天滑动雪犁,左手揽她以防她站立不稳跌倒,只见苍穹阴冷,又见大雪飘来,人在其间,有一种隔绝人世的况味。他叹口气,喃喃言道:“傻孩子,天下谁人不苦?我们生而为人,便要努力前行,还有得选择么?不比格格你生长皇城大内,衣食无忧,怎知天下苍生苦?” 第三十五章 奇经五毒 格格听他一番肺腑之言,只见他悲天悯人的神情,直觉得天地一片悲凉,一时只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苍茫大地那里是我家园?凛冽寒风中,大雪如席,漫天遮地,不管世间如何,老天只凭一己喜好行事,不唯其它。 格格仰首但见袁大哥目光仿佛闪;着泪光,不知是喜抑或是悲,心中似乎痛苦得也要哭起来。本来见到袁大哥,了却心愿,应是欢喜的事,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将来要失去他。袁承天只顾雪犁滑行,丝毫没有顾及到格格神情。他越行越觉得四肢百骸不受控制,不听使唤。他心中便是一惊,因为在他与格格走出酒店那一刻便瞥见苏和泰阴毒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又见红智上人的手似乎缩回袍袖之中,随之他便感到颈处似乎被什么蚊虫蜇了一下,当时并未多想,而今想来那一定是红智上人出手暗算,射了什么蚊须针般的暗器,是以毫不察觉,否则如果是重暗器便会有风袭来,自己岂不会察觉。 他们行驶十几里路,一路但见雪山连连,似乎其间还有木屋,居住有人。转过一座山岰,本欲稍微休息一下,不料后面传来人声呼喊,只见苏和泰和红智上人也划着雪犁赶来,看来他们是不死不休,决然不肯善罢干休。 袁承天神情有些惶张,倒不是怕自己性命有危,只是还有清心格格同行,决然不能让她落入这干奸人之手。清心格格看着袁承天,说道:“袁大哥,你怕么?”袁承天道:“我怕什么?格格你去吧!我来挡他们一阵。”清心格格语带哭腔道:“不,袁大哥,今生今世我非与你一生相随,谁也不可以分开我们,除却生死。”袁承天苦笑道:“傻孩子,你值得么?我只是一介草莽之徒,不值得,你放弃吧!”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怎么老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世间的人谁也不是一生下来便是将相王侯的?”袁承天摇头道:“也许是吧!我却不能,只因我一生困厄,我是天煞孤星,命运多舛,祸及周遭之人,也许我师父这次被送京城,说不定全是因为我,我的命格为什么是天煞孤星,害得别人生离死别?”清心格格大声道:“不是的,袁大哥你宅心仁厚,怎么会是天煞孤星?既使是,我也不在乎?只要与你在一起牧马塞外,远走天涯,我也情愿。”袁承天道:“你何苦舍却格格的尊崇身份,随我一个不祥之人受那苦?”清心格格道:“你难道忍心见我与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一生痛苦无着么?”袁承天抬头看了天空,大雪依旧,漫天野地,不见尽头。 忽然身后传来格格笑声,有人转过身来说道:“好一对郎情妾意。”袁承天道:“什么人?”一个声音传来,有些阴冷,刺入骨髓道:“是我。”雪地红衣一闪,但见红智上人已近眼前,身法竟快得异乎寻常。 清心格格心中一凛,双手不由握住袁承天的手,心中怦怦直跳,不受控制,空气中满是杀气。这时苏和泰已到,身后有大批清兵,手持弓箭和盾牌,看情形对清心格格势在必得。这清兵不问可知是他召唤将军府中的精兵,似乎是杀之而后快,他实在看不得清心格格和袁承天在一起。这时又见他们十指相握,气得无以复加,似乎眼中都要喷出火来,心想:这浑小子何得何能竟得格格倾心,我苏和泰可是伊犁大将军的公子,身份不比他尊崇么?何况我爹坐镇伊犁,统辖全疆,是为西北边垂大员,就连当今的嘉庆皇帝也青眼有加,朝廷中的大臣多与我爹爹交际,如果我可以娶得格格,也不辱没了她的身份!更何我们满族早有约定满汉不通婚,既使格格喜欢袁承天也嫁他不成,这祖上的规定当今嘉庆皇帝也不会答应,一定会约束自己的皇叔舒尔哈齐管好自己的女儿清心格格,不能有辱祖上威风,由是看来袁承天和清心格格终究不会。他想到此处脸上显出得意笑容。 袁承天看着这黑压压的官兵,知道他们要拿的是他,而不是格格,他只要出降,万事全休。他们是不敢加害清心格格,要知道嘉庆可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既便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害格格的,他可就另当别论。苏和泰大声道:“袁承天你何苦害了格格,你是朝廷的反贼,还不束手就虏,胆敢负隅顽抗,那么只有死路一条。”他又一转向格格喊道:“格格你身份尊崇,你又何苦与这乱党多所瓜葛,还是弃暗投明为是。” 清心格格冷笑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要你多嘴。”苏和泰平白吃个没趣,一股无名火全撒在袁承天身上,心道:“全是这小子,不然这妩媚如花的格格怎会对我如此无情。”他下意识一抖手中丈长的白蜡杆子枪,恨不能一枪挑了这姓袁的小子。 清心格格含情脉脉看着袁承天,幽幽低声道:“如果袁大哥你死了,我也不能独活世上,那样岂不无味的紧。”袁承天道:“你为什么这样傻,在世间我不是最好,也许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清心格格道:“你虽不是最好的,但是你却是真心的,就凭这一点我也要随你走。”袁承天道:“也许岳停风说的对,我们在一起,会害死你的格格。”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怎么也如俗人也般,事在人为,何必纠结于命运。”袁承天道:“可是我们在一起终究不会有结果,我不想连累格格。”清心格格眼中有泪,禁不住哭了起来,人世间的爱别离将人桎梏起来,我们不得自由,人生总是充满了悲欢离合,无尽的变数,任谁也无法改变,只有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离去,只有无可奈何,也是天意难违,抑或是天命所归,谁也无法去改变。 他们的身后是苏和泰和红智上人一众赶来,气势汹汹似乎要赶尽杀绝。袁承天携清心格格在雪犁上滑行,只想尽快摆脱他们纠缠,可是苏和泰和红智上人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在后面紧追不舍。 山风呼啸,人心冷,天地冷,仿佛只见白茫茫大地山川一片雪白,而在这一望无限的雪地一干人亡命奔杀,看谁能逃出生天? 忽然袁承天驻足不前,只见前无出路,到了一处滨临万丈悬崖,只见前面雪天寥阔,深不见底,让人生寒。眼见苏和泰手持白蜡杆子枪杀气腾腾,意欲将袁承天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杀之而后快,否则他可难以安生。清心格格依偎在袁承天肩臂,与心仪的人同行再苦再累也无所畏惧。 苏和泰停在距袁承天三丈开外,看着悬崖边上的两个人冷笑道:“袁承天你还倔强?归降也许还有生还的希望,如若一味顽固下去或许只有死路一条,二选一,你选那一项?”袁承天见他志得意满的神情,说不出的反感,心想:你也高兴的太早了,岂能如你所愿。他回看清心格格一眼,两个人的心思不谋而合,死也不能让他们得逞。清心格格用力握了一下袁承天的手,说道:“袁大哥,我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死也死在一起。”袁承天用力握了她的手,沉声道:“格格,死你怕不怕?”格格仰看袁承天的俊逸的面容,说道:“和心仪的人死在一起也心甘。”袁承天道:“好。”他们驾着雪犁向着前面万丈悬崖冲下。 这一下惊得苏和泰惊呼出声,他怎么也未想到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刚烈如此,可是要搭救已是不能,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冲下万丈悬崖,雪地上空留下长长的辙痕。苏和泰一时百味杂陈,他实不愿格格就此殒命,心痛得无以复加,原来喜欢一个人不唯其它,抑或是初见便一见钟情,于这一生都无法抺煞,失去了会痛一辈子,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会理解其中不为人知的苦!老天何其不仁,让天下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徒然落个劳雁纷飞。苏和泰泪如雨下,他是真的喜欢格格,纵然格格心中无它,可是他却初心不改,原来爱人不可得才是人间苦痛。他暗自神伤,眼看那悬崖之下沟壑万仞,似乎下面隐隐传来野狼嗥叫的噬人之声,心中隐痛只怕格格粉身碎骨,再难相见。这时红智上人说道:“公子不必伤心了,天下女子尽多,不唯只有她一个清心格格。”苏和泰嗄声道:“不是的,世间只有一个清心格格,再无第二个,也许天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尽多,可是再无一人如她了!”红智上人不再言语,心知一个人如果执念愈深愈痛,只有他一个人去参悟,旁人规劝是不起作用的,也许过段时间他会忘记这一切的。 他们来时兴冲冲,本拟拿住袁承天,获得佳人归;结果却是袁承天他们宁可跃下万丈悬崖,也不肯就虏,真是刚烈的两个人。回去时都默无言语,苏和泰满脑子是清心格格巧笑倩兮,让人不能忘怀,有时生嗔斥责于他,他也不恼格格,只是心中生恨,只怪袁承天,心想世间如果不是多了袁承天,那么清心格格自然非他莫属,可是世间的事偏偏不如人意,你说让人恼火不恼火。回到将军府苏和泰自懊自恼不已。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驾着雪犁冲下这万丈悬崖,耳边风声呼呼。袁承天揽着格格腰肢,两个人近在呼吸之间。格格悄悄然看着袁大哥大义凛然,不畏生死的神情,一股暖意从内心升起,暗想:如若大难不死,我一定要和袁大哥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以后谁也不可以分开我们。 袁承天心想死则死矣,以后再无留恋。两个人身形呼呼下降,山风和大雪真打得人脸生痛,一时睁不开眼。格格将头伏在袁承天的肩臂,以避风雨打开。忽地他们两个人身下一软,似乎落在茅草之上,紧接着忽啦啦堕了下去。睁眼看时他们身处一间茅草屋,只是他们从上而下将人家的屋子坠了个大窟窿,真是不幸中万幸。他们倒相安无事,旁边一个青衣童子怪异的眼神看他们,似乎闪出幽幽的绿光,让人心中骇然,似乎这童子不似活人,仿佛是个死人! 忽然左边木床上有人说道:“超然,客人远道而来,还不去煮茶待客。”“嗖”地一声那人掷出一忽,格地一声嵌入这叫超然的童子背心。他方始抬胳膊起脚去生火煮茶,行动机械木然不似常人,也不说话。袁承天已看出端倪,这是木傀儡,他中间有机械把控,只要打开机关便如常人。这种机关三国诸葛孔明木牛流马便是此道。这些巧功异巧全出自一位大宗师公输班之手,他亦有一本奇书传世,名为《鲁班经》,书分二册,上册为道术,下册为解法和医疗法术,可是久已不传,世人习得这不世之功,必须“鳏、寡、孤、独、残”其中之一,缺之一门,如果是健全人便不得修习这本奇书,否则便立遭横祸,只所以这样,据传先师公输班生前曾下诅咒习练书上法术必缺之一,否则不得成功,反遭奇祸。是以各朝各代能练成书上所载大神通者寥寥无几,不是资质不够,便是天生命格不对,反遭其噬,是以人人畏惧,既使得到这奇书也不敢妄加修炼,仅而转手他人以去灾难。 格格对这江湖之术自是不知。袁承天忙向那木床上的人稽手为礼道:“前辈,晚生后辈误打误撞,损坏了房舍,又打挠你的清悠,真是惶恐之至。”木床上的人翻身而起,拍拍手掌,坐了起来。灯光之下,只见这人高不过三尺,有手无足无脚,仿佛一个圆球,头上无发,说不出的怪异。格格见状,只吓得心中砰砰直跳,心想如果夜深乱葬岗撞见非吓死人不可。这人看了看袁承天又看了看格格,上下打量,目光竟不移开。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无缘无故从天而降,砸坏我的茅草屋。”袁承天只好如实而言。这人道:“我的名字叫着公输止,不要叫我前辈,我顶讨厌别人这样叫我。”他又道:“袁公子,我看你面色不对,你一定是中了毒,依我之见是中了奇经五毒。” 袁承天听了心中惊奇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过这名字。公输止不看他的惊异表情,自顾说道:“这毒的名字叫做相思子,名字虽优雅,但毒性很是霸道,只要一入人体,便会沿着奇经八脉上行,这奇行的八脉分别为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跷脉、阳跷脉这八个人体脉路。而这八脉尤以任、督二脉最为紧要,任脉起于小腹内,循行于腹,胸,刻下正中,总督一身之阴经,调节全身阴经之经气,故尔称作阴脉之海。督脉起于小腹内,循行于腰、背、头面正中,能总督一身之阳经,调节全身阳经经气,是为阳脉之海。这奇经八脉别道奇行,另有天地,别有无上功能。”他转头看了看袁承天,说道:“你来”。袁承天不由自主前行来到他跟前。 公输止道:“脱下你的衣服,晚一刻只怕毒入头脑,性命难保。”袁承天只觉不妥。公输止道:“扭扭捏捏,全不像个男子汉行径,性命关头还讲什么繁文缛节。”不待袁承天言语,嗤地将袁承天的衣衫扯下,露出小腹。格格转头不看,心中只是想:难道果如他言,袁大哥中毒已深,性命堪忧,不可能的?天佑善人!袁大哥宅心仁厚,怎么会短寿?我不信老天无眼,上苍一定会护他一生周全,不得侵害。她心中默默祝祷老天爷冥冥之中护他周全! 公输止看着袁承天的胸膛,他从袁承天的颈项取下一枚直如蚊须的一枚银针,针头黑紫显是喂有巨毒,便是这样一枚小小的银针上的毒便可致人死亡,可见这相思子之毒何等厉害。苏和泰当时见袁承天一心只在清心格格身上,便示意红智上人以弹指之能射出银针,要让袁承天既使跃下悬崖没摔死也中这毒身亡,可见其用心之毒。公输止只见袁承天奇经八脉中最为关紧的八个穴道,依次为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列缺、照海八个穴脉的脉路现显一条黑紫的脉象,这显然是毒液已在奇经八脉中流淌,似乎不一刻上行头脑,下行腑脏,便有性命之虞。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本来身中这相思子之毒,一时半刻还不至于毒入攻心,如果找一个僻静之所,静坐打攻,再有一位武功卓绝的高手运功逼出这八个穴道中的毒,原无大碍。坏便坏在,中毒之下还一味猛烈奔走便是糟糕之至,现在毒已深入,看来似乎乏天无术了。”格格忍不住回头哀肯道:“公输前辈望你施以援手救袁大哥性命。” 公输止道:“这事原无不可,不过有一个条款你务必答应,你袁大哥或可有救,否则无幸。”袁承天忽然脑海一现,想起师父昔年给他讲的一件故事。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叫做奇绝门,门主是个三十岁的男子叫做公输客,他娶了一位江湖盛名的绝代佳人百里花,不料他们成婚后五年一天夜里,大宅失火将偌大庄院烧成白地,不见公输客和百里花影踪,据传这对伉俪双双葬身火窟。十年之后江湖中多了一个疯颠痴狂的人,便是昔年奇绝门门主公输客,只是成了怪人不修边幅,仿佛乞者。以后便不知所踪。其实那场大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百里花故意为之,本意烧死这公输客,与她心上人远走他乡。不料被公输客发现,一怒之下一掌拍死了她投入火海。从此他心灰意冷,无意江湖,不知所知。今日今时这公输止岂不就是公输客,他头脑中升起这个念头。 公输止看着清心格格笑道:“只要你下嫁于我,发誓终生只对我一生好,见了别的年轻男子也不可以说话,否则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你可答应?”不待清心格格说话,袁承天道:“格格不可以,我宁可死了不让你这样痛苦一辈子。”清心格格伤心道:“我又岂能看你这样痛苦。”袁承天还要说什么。公输止冷笑道:“先前我年轻无知,总相信世间的男女之间有真的生死与共,可是只到有一日我所心爱的女子与别的男子暗下私通要加害于我,让我痛恨之极,一掌拍死她将她投入火窟,自此而后不再相信别人甜言蜜语,更加不信女子的话,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害人的谎言,因为世间从来没有生死与共的男女。” 他转头看着清心格格满眼泪光,又说道:“你如果真爱他,那么便不应该顾忌太多,只要做了我的娘子,那么他也不会死。”清心格格问道:“我如果嫁给你,你真的可以救袁大哥不死?”公输止仰天哈哈笑道:“我是公输班的后人,为学奇书不惜自毁身体,成了别人眼中的怪物。学贯《鲁班经》,便有起死回生,通天彻地之能,更有甚者呼风唤雨,咒人死亡之能。你袁大哥的毒又算什么?”清心格格深深一揖道:“如果公输前辈可以救袁大哥一命,清心情愿余生伺候你。”公输止道:“好,果然有担当的女子,我答应你救你袁大哥,你说过的话可不要反悔啊?” 清心格格此时心如刀绞,说不出的苦痛。袁承天凄然道:“格格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我只是个将死之人,由它去吧。你又何苦搭上你一生的幸福?”清心格格用手握住袁承天的手,凄然道:“袁大哥从今而后,我们天涯陌路,永不相见,全做在这个世上我们从来就不相识,不曾真心喜欢过对方,你忘却我吧!你还有赵碧儿,我……也许就是这样,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你我都无法去改变。”她说罢泪如雨下,伏在袁承天的肩臂哭了起,梨花带雨犹是让人生怜。袁承天安慰清心格格道:“好孩子,不要哭了,也不怕旁人笑话。”清心格格闻言收起泪水。 公输止不理睬二人,只顾去煮汤药,让清心格格看顾。然后和袁承天二人走出茅草屋,向左转是一间大石屋。两个人席地而坐,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一股暖流从地下传来,让他们心中暖洋洋,说不出的受用。外面是雪花片片飞舞,树上,岩石上,峭壁上,沟壑满定白茫茫一片,成了银妆素裹的世界。公输止道:“小子,你真有福,有这样出身皇室的金枝玉叶的女孩子可以不顾一切救你,你说你值不值的?”袁承天黯然神伤道:“可惜将来她成别的妻子。” 公输止看他伤心样子不由格格笑了起来。袁承天有些恼大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公输止道:“我虽然不自命为正人君子,可也不是卑鄙小人,你以为我会趁人之危做些下三滥的事?”袁承天听了好笑,明明是你以我为要挟,让清心格格嫁给你,否则便不出手施救于我,现在还大言不惭自命正人君子啦?你说可笑不可笑? 公输止看出袁承天所想,便道:“我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是试探清心格格是不是一定要救你,因为在生死关头才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袁承天喜出望外,问道:“前辈你说得是真的?”公输止哈哈笑道:“以我这幅怪模样,娶了格格那不是暴殓天物么?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待你好之后,你们便乘我的木鸢飞出这峡谷吧!”袁承天道:“前辈先前是晚辈错怪了你。”公输止道:“好人和坏人原本只是一念之间,有人上天堂,有人入地狱,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做好人老天爷决不会亏待你的!”袁承天似有有懂,可是犹有不信,说道:“满州人入主中原二百年间,为何反清复明总是失败,是天数使然,抑或是时候未到。”公输止见他一幅悲天悯人,关怀天下苍生的样子,言道:“这都是定数,天机不可泄露。世间的事有些看似偶然实则毕然。遥想当年满州入关,有袁督师坐镇辽东,使得满州人不能得志于中国,可是后来崇祯皇帝偏听偏信,错杀了这位为国为民的干国忠良,以至于崇祯煤山以死谢天下,身死国灭,这岂非是天数?” 公输止道:“一切皆有定数,非你我所能为之。”袁承天道:“我们努力去挣取,也许还有希望;如果人人退缩,我们都袖手旁观,那么汉人天下真的无望了。”公输止道:“也许诚如公子所言,可是依在下之见,还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军国大事已不是我们所能够改变。”袁承天道:“可是前辈你精通阴阳之术,可以改变朝代更迭运数,何不一试?”公输止道:“不可以,每个朝代都有年代运数,非是人力所能改变,如果强行改变那么便杀人无数,血流飘杵,不胜残忍;是以经书上说:非人力可改天数,改者死。再者我观天象,北斗七星,紫微星座昂然不见暗然,似有百年之运数,纵使世间反清复明的志士也是徒然。也许该他大清三百年运数。公子这都是天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袁承天道:“那么我们只有默然无声。”公输止道:“你待怎样?”袁承天不知该如何回答,久久无有言语。 公输止取出银针顺着他任、督二脉扎下,欲封堵脉路中的毒不再上行或者下行。奇经八脉起于会阴穴,归于生死窍,古人道家将生死窍归于八脉之总根。所以古人云:生我之门死我户,几个醒来几个悟。 袁承天闭目任由他下针治疗,纵使身体发肤痛苦难当,相思子之毒游走奇经八脉,尤以任、督二脉为甚,如千万虫蚁咬噬,其痛苦之状非常人所能承受,如果换做常人非一头撞死不可,饶是袁承天身有武功,临下昆仑山又接收了先祖林正眠几十年的功力,也是抵受不住,在公输止面前,只有咬紧牙关不发一言,但是豆粒大的汗珠还是滚落下来。公输止见了,问道:“公子你痛么?如果痛苦难当,把那处穴道说给我听,我另想别法,抑或从其它穴道下手。”袁承天道:“前辈,尽管下手我不痛。”公输止道:“我这一生从来医治别人,从未见过如你一般坚强。” 又过小半时刻,袁承天但觉痛苦减半,仿佛从生死关头拉了回来。公输止见状拍拍手掌,嘘了一口气,方才如释重负,笑道:“袁公子你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你看。”只见他的足底涌泉穴下一滩紫水,不问可知那一定是相思子的毒液。他又说道:“你好好静养,待身体大好便和格格离开此处。” 袁承天道:“前辈,我们该如何谢你呢?”公输止道:“只要你以后遇到我们公输家不肖子孙,手下容情也就是了,其它休提,老夫只有这一点要求。”袁承天道:“前辈,不如你随我们一起出去,不胜似在这人至罕迹,冰天雪地,苦寒之所好么?”公输止道:“这些年,我心如止水,外物不萦于怀,什么功名千秋于我只是虚名,看透世情不过如此,说实话,我已心如槁灰,纵使美人当前也不心动,因为人的执念愈深愈痛。你没有我的经历,不会有那一种刻骨铭心的痛。你和格格本是世间一对璧人,我决然不会拆散你们。”他转过身去揾去那不常落的英雄泪。也许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世间情之一字害死多少有情人。 忽忽半月有余,这日天气放晴,从谷底看天,苍穹廖阔,万里无云。四下白皑皑的全是积雪。袁承天和清心格格驾上公输止所制的大木鸢——用木头制做的飞鸟,内有机关齿轮控制,鸟的木翅膀可以上下扇动,离地起飞。公输止临行前本拟送他《鲁班经》,可是一想不成,这袁承天本已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自己何苦送他这经书,这经书所载多是害人之物,所以累得自己残疾,以至于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而这经书习练者必须是鳏、寡、孤、独、残之一者,否则必是大凶之兆,自己何苦害他自残。况且观他天生英材,玉树临风翩翩少年郎,和那冰清玉洁的清心格格可说是一对璧人,羡煞旁人。将来定有一番成就,还是让他回到江湖,去行侠仪义,快意恩仇去吧!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驾木鸢,缓缓起飞,大地离他们越来越远,尤见公输止向他们挥手说着什么,已然听不清。御风而行,风在耳朵边呼呼作响,身在高空,格格的一颗心怦怦乱跳,久久不能安静。她只有一手拿住袁承天的衣服,另一手死死拿住木鸢的尾翼,方才有了安全感。 袁承天回头见她害怕的模样,心想难怪,现在连自己都害怕,只怕木鸢一时不听使唤,从高空坠下那可只有死的份了。 不一刻,已升至崖头,他们驾木鸢落在一处空地。格格四下看了看,茫茫大雪地,不见有人。东边的方向是伊犁城,西边是去往京都的官道。袁承天又将木鸢调好机关,放了下去,只见木鸢直向公输止的草屋方向飞去。 格格道:“袁大哥,咱们是去京城,还是重回伊犁城。”袁承天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咱们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够,不如且回伊犁城,再相机行事。”格格看了看远处的山峦,似乎可见有木屋人家,心想还是走一步说一步。他们先是爬上一座山恋,见是一座维族人的木屋,向他们讨了干粮。维族大妈笑嘻嘻看着这两个俊俏的年轻人,心想这一定是偷跑出来,不让家人知道,谁年轻不是这样?清心格格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便转过头去,不理会人家。袁承天谢过维族大妈,与格格在这茫茫雪地行走。眼见日转中午,袁承天携格格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已在三十丈开外,丹田之中的内力愈用愈强,不觉得累。格格仰头看着袁大哥瘦削的脸,大大的眼眸中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和一个心仪的人同行,是一生的喜乐,不唯其它。袁承天看着清心格格秀外慧中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原来我喜欢的还是她! 第三十六章 采薇姑娘 伊犁城依旧如往昔,居民都闭门关户,因为天气寒冷,少有人出来行走。伊犁将军府内依旧张灯结彩,很是热闹。苏宁杰听完苏和泰他们一干人遇见格格交手失力,袁承天他们逃走,跌下万人悬崖,生死难料——多半已死于相思子之毒。 苏宁杰看了看红智上人说道:“先前由大内四大高手押解昆仑派赵相承已到京师,皇帝很是欣慰。现在有一重要事物非上人亲自一行不可。”红智上人道:“将军有何差遣但凭吩咐。”苏宁杰把玩手中玉晶杯,杯中萄葡酒竟不溢出半点,他说道:“前些时日捕到北疆乱党余孽——天山剑派柳轻雷和他的门人弟子——他们虽然名声不如昆仑派,可是却胆大枉为,杀官造反。他们以为自己做得周密,可是还是被衙门中捕快侦得,这真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红智上人道:“将军何不就地正法,以绝后患。”苏宁杰却道:“不然,这次皇帝亲下诏书意在拿这干反叛入京,意不在杀,而是收拢人心为我所用,这是皇帝高明之处,抑或是一箭双雕。”红智上人不解,问道:“将军,何谓一箭双雕。” 苏宁杰哈哈笑道:“上人平常聪慧过人,怎么现在却又不懂?你想天下江湖人士多有心存异志的,朝廷如果一味周强,实非万全之策。天下汉人尽多,你杀的完么?只有收为我用,拢络人心方为上上策,杀伐只为下策,事不得已才为之。”红智上人道:“是以皇帝这次派京城大内四大高手会同血滴子和岳停风攻略昆仑,只擒不杀,便为此道。只是听闻这岳停风祖上可是岳武穆,抗击金人的主将,他的后人却为我朝所用,似乎用心的很,卖力的很。”苏宁杰哈哈笑道:“当年满州入关,攻城略地,当事之时有个汉人官员降于我朝,名字叫做范文程,出谋划策全是此人所为,为我大清朝立下赫赫大功。满州入关时,满州八旗四万余人,蒙古八旗一万五千人,汉军八旗三万余人,汉族降将孔有德等联军二万余人,各旗、包衣、外藩共计一万余人,对外号称三十万铁骑,实则不过二十万。当时明朝军队号称百万,竟是不堪一击。尤其袁崇焕被崇祯凌迟处死,这样一位不世出的英雄竟被他所忠心的主上以通敌卖国的罪名处死,你说大明不亡也是是无天理了。只可惜这袁督师一片丹心守辽东。我朝先帝曾说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敌,但尚能忠于所事,深可悯恻。一心为国是为忠。就是这样一位英雄,却横遭凌迟是可悲,更可悲是当时之事,京城百姓争相割其肉,诅咒其为汉奸,卖国贼,想像当时袁督师心情何等悲怆,是为千古奇冤。”红智上人道:“袁督师和岳武穆都是他们汉人中不世出的英雄,可是他们的君主偏偏要他们死,有这样的皇帝国家不亡才怪。”苏宁杰道:“他们便不如我朝先帝用人不疑,笼络人心是以得汉人支持,得有天下也是不亏了。” 苏和泰插嘴道:“现在的皇帝不也雄才伟略,他要收买人心,原也不错,可是便如这赵相承不识时务,偏要与乱党勾连,依我看皇帝用错人了,不应该对他们抱有幻想,该杀时便杀,否则何以立威?”苏宁杰道:“小孩子,你懂什么?皇帝自有他的计谋,岂是我辈所及。事有缓急,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再者皇帝也不懦弱,如果他一味仁慈也坐不了天下。”红智上人一笑说道:“将军所言极是,事在谋不在勇。”苏和泰吃个没趣便讪讪退下。苏宁杰见儿子走了,摇头道:“这孩子还是一味天真不长进。当今皇帝和他相仿,却胸有乾坤,掌有大地,运筹帷幄,每每做事出人意表;你再看泰儿总是事无所成,难有大志,想我苏宁杰一生戎马倥偬,竟生有这样不成器的儿子,想想都气恼。” 红智上人道:“将军也不要烦恼,事在人为。少爷并不愚笨,只是少人开导,待本座将来有时间慢慢引导他为人处事,这事一时半刻也急不来。”苏宁杰道:“莫如此次押解天山剑派柳轻雷便与你同行吧!”红智上人道:“将军放心,我一定会调教少爷。”苏宁杰捻须应是。 次是将军府前多了十几辆马车,马是西域的汗血宝马,个个健壮异常,往往有时可以日行千里,只是边强之地不平,山路居多,是以每日行之二、三百余里,若是一马平川可行千里。这十几辆马车自然是囚禁天山剑派柳轻雷和他的弟子,因为此去京都路遥山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用马车装犯人,外人自然不知晓车上是朝廷要犯。午时过后,马车沿着通往京都的官道而行。 红智上人单独坐在头辆马车中,闭目养神;苏和泰在最后一辆马车中,他们首尾可以呼应,以备不时之需。第五辆马车的车夫头戴厚厚毡帽,压得很低,旁人无法看清他的面目,车厢中是二名女眷。只是谁也没想到这赶马的车夫却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他不是旁人,却便正是袁承天,车厢中二个女子中一个是柳轻雷的女儿,另一个本来是侍候她的丫环,只不过现换作了清心格格。原来他们二人来到伊犁城,打探到苏宁杰要押送天山剑派柳轻雷门人弟子和女眷去京都,便心生一计,混入其间,为了不露行藏,袁承天于是乎成了赶车的车夫,而格格则穿上了下人的衣服当了柳小姐丫环,这样便不易被人觉察。 一路无事,半月之后到达京城,这一路红智上人和苏和泰并不急着赶路程,因为这些囚犯并不如赵相承他们紧要,所以不紧不慢,沿途领略大好山河,但见有时民风淳朴,市甸尽多繁华,可是亦有插草标卖儿鬻女的穷苦人家,亦不觉心中伤感。因为他生长伊犁将军府中,从来少走江湖,怎知生存艰难,只以为盛世太平,今日一见竟情不自悲。红智上人却不以为意,说道:“这世间从来如此,也不是新近才有,有人贫穷,有人富贵,本属平常。富贵未必值得夸,贫穷未必不如人,这本在人一念之间,终归一抷黄土掩埋了,又说什么虎争龙又斗,全是虚枉。”苏和泰却道:“可是,世间总有人执念放不下?”红智上人道:“我未出家之前,总以为世间万物美好,可是有一日一伙强人闯入家中杀了我父母,当时我外出所以幸免于难,我父母一生为人宅心仁厚,可是上天如此不仁,我一气之下,便找到他们老巢。我私下思量他们个个凶残,孔武有力,我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便在他们的水井中下毒。你一定会说我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歹毒!——可是啊?如果你知道我的经历,也许就不会大惊小怪了。因为父母仁厚,所以族长和族人都瞧我不起,有时欺侮我爹爹。当时我年少便言语顶撞,不料族长竟寻隙发作,我爹爹从来懦弱,只好陪罪,——就因为我们孤单,他们便觉得好欺,你说这狗贼可恨不可恨。我将那一干山贼毒死,心想不如一把火烧成白地,再也留不下痕迹。” 苏和泰看他眼睛满是仇恨,仿佛又回到不堪回首的少年。苏和泰问道:“上人,后来怎样呢?”红智上人道:“当我放火之后,刚欲转身走时,忽然夜色沉沉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众生皆苦,你又何苦多杀人命?善哉善哉,愿尔等往生极乐世界,再无冤冤相报之恨!当时我惊得一身冷汗,我心想如果此人向当地官府出首岂不坏事,不行,我要杀了他,万事全休。想到此,一不做,二不休,我操起地上的长刀向那夜中黑影刺去。不料那人却身有武功,轻飘飘躲过,回手之一间用二指夹住我手中长刀,竟令长刀不得前进半分。我奋力挣扎,满脸通红。那人二指一松,我直向后仰,跌了实实在在。我刚要再欲拚命,不料那人飘身而出,在星光下只见他是个出家僧人。我便大声喝斥他为何多管闲事?那僧人却道:人之生死,须臾间事,百年之后皆尘归尘,土归土,再无恩仇牵挂。须知世间之物皆为虚空,我们走时不带走一片尘埃,贪、嗔、痴、念、恨只不过一时之想,想想既使得到亦有失去之时,莫如放手方是大智慧。你心中有恨,现在无恨,惆怅丛生,是非亦有茫茫万念俱灰之念。失去未必得到,得到未必失去,一切虚空,如镜中花,善哉善哉,为我如是大尊者。他手摩我顶,一股真气自泥丸宫而下,让我头脑开窍,仿佛眼前又见大光明。亦有醍醐灌顶之能。于是他将我收入门下——这位僧人便是我的恩师莲花上人xz密宗第三十九代衣钵掌门。他将自己的往事一一道来,说者伤心,听者惊心。原来世间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往事,不为人知,总把它藏在心底里。 这日到了京城,和硕亲王亲代嘉庆接待——原来这位少年皇帝喜动不喜静,自己一个人潜出皇宫大内,出了紫禁城去外边游玩,他只作普通装束,任谁也不会知道他便是当今天子。这事自然只有几个贴身近臣知道。太后知道便凤颜大怒,喝斥宫中宫女和执班太监,尤是不解恨,又各个赏了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太后方始稍稍解气,暗下手谕命御前侍卫出宫暗寻皇帝,以保今上安全,万无一失。是以今次听闻苏和泰押解一干朝廷逆党来京,便有和硕亲王舒尔哈齐迎接。 舒尔哈齐久闻这伊犁将军苏宁杰,慧眼识珠,其一生戎马倥偬,于军国大事每每运筹帷幄之中已然决胜千里之外,是以这二十年来北疆和南疆安然无事,纵有反抗朝廷的乱党亦都被捕杀于萌芽之时,可说其人是人中之英杰! 苏和泰将一干人犯交接干净,便和红智上人欲参见皇上。和硕亲王推托皇帝染疾,宫中太医院的太医下药亦不见效,所以近日朝臣一概不见。苏和泰和红智上人只好悻悻而去,心想真是不巧,本意此次进京一睹天颜,谁想天不遂人愿。来时意气风发,去时意志萧索,黯然无味。 清心格格回到王府,和硕亲王本要大加训斥,却被福晋拦住,这一场离家出走风波才告一段落。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分别后,便寄身一座高升客栈,向店小二问起京城中近来的新闻异事。店小二歪头想了想,忽地一拍大腿说道:“城西大光明观,新近驻守了不少官兵,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先前信众还可以进光明殿参拜,现在完全取消,隐隐约仿佛关了什么朝廷要犯。”袁承天闻言心中一动,莫非师父他们便是被关押在其中,不问可知,一个道观何至于重兵驻守,这岂不是欲盖弥张。 袁承天心中有数,便思量过几日去夜探光明观。 京城西山,本是太行山一支阜,是为太行山之首,又称小清凉山,山势斗峭奇绝,风光亦是怡人,远看势如腾蛟起蟒,从西方看来遥遥拱卫bj城,古人称之为“神京右臂。”是以平日京城中的民众便闲时游玩。袁承天一个人在山中闲走,脑中思量自己还是先联络复明社和丐帮在京城的秘密分舵,再从长计议,方为万全,否则以己之力似乎难以成功。自己忽尔想起复明社在京城城西的怡红楼有据点——这也是丘方绝帮主告知他的;想到此处便来了精神。游完西山,日头转西,已是向晚时分,便向这风尘烟花之地赶来。 华灯初上,这怡红楼楼高三层,气势宏伟,在夜中尤以引人注目。怡红楼的头牌姑娘更是衣着华丽,一个个貌美如花,姿容绝世,清新脱俗,仿佛一个个盛开的玫瑰花,让路过的士子相公我见犹怜。世间美好一瞬间,我们难道不应该把握,失去就找不回。 袁承天来到这怡红楼后院,只见一个月洞门通向西边一处幽深的小院,院中挺立一座三层木楼,灯光影影绰绰。袁承天点名要来这处小院。老鸨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扬言后院姑娘要五十两银子。袁承天不紧不慢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老鸨见状眼晴都乐开了花,一溜小跑去通知这院中的姑娘。 袁承天见到这院中头牌姑娘——在世西施——采薇姑娘。采薇姑娘见这少年身材也不如何高大,但是气概岳峙渊崞,面有玉树临风,亦有隐隐王霸之气,便觉这少年决非寻常之人,便款待有加。桌上布满果蔬酒水,袁承天饮了一杯酒,便莫名其妙说道:“天地玄黄是可哀,我今来到这世上。一手推开生死门,两脚踏翻尘世路。当年匈奴今横行,我执横刀杀此獠。不知头上有明月,清风徐来亦何求?”采薇姑娘听了很是吃惊。 袁承天笑道:“姑娘你可知这诗是谁写的么?”采薇道:“小女子屈居风尘,只是抚琴歌舞,不懂诗歌一道。”袁承天道:“好,姑娘你歌舞一曲。”采薇微微一笑,转身从屏风后取一琴在手,抚琴而歌,不是风花雪夜,阳春白雪,竟是一首《广陵散》,琴声悲凉,让人生悲,仿佛又见生离死别。这《广陵散》乃西晋嵇康所做,其后为司马昭所杀,临刑前嵇康少不变色,慷慨激昂如昔,言道:广陵散从此绝矣!不复人间。 袁承天道:“可惜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采薇姑娘漫不经心道:“与其烦恼,不如随波逐流。”袁承天道:“我不能够,采薇姑娘向你打听一事?”采薇道:“但说无妨。”袁承天看了看采薇,起身在屋中踱步,说道:“复明社的护法堂主高天觉?”采薇一笑,说道:“你说的什么高天觉我不知道,再者他们江湖人士,小女子是风尘中人怎么会识得他?”袁承天拿住她的把柄,笑道:“姑娘怎么知道他们是江湖中人?”采薇不慌不忙,道:“我也是听来怡红楼客人偶尔说起的,实在情形却又不知。” 袁承天见她回答无懈可击,滴水不漏,心想:这个女孩子可不简单,你不就范我也要迫你就范。 采薇姑娘见袁承天目光流转,情知有异,便右手揽琴,左手扶腰,以备不时之需,心中已有了抵防。袁承天端起桌上的一杯女儿红,自言自语道:“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这句话出自南宋词人辛大人辛弃疾之口。采薇自是知道,她见袁承天眉眼之间都透着常人所不拥有的俊逸之气,不由得心仪向望之,试问世间谁不爱英俊脱俗的少年人,这本是情之所钟,端在我辈! 袁承天来到采薇姑娘面前,礼仪有加,说道:“采薇姑娘请饮此杯。”采薇姑娘雨露春风,吃吃笑道:“小女子从不饮酒。”袁承天又前一步,似乎脚下不稳,向其滑去,看似跌到采薇身上。袁承天惊呼一声,似乎他也未料到脚下不稳,以至出乖露丑,手中酒杯向采薇面颊砸去。采薇右手长琴挥出当地一声将酒杯击飞,左手蓦地从右手肘底下穿出,拍向袁承天跌来的身子。啪地一声,袁承天身体受力向相反的方向倒去。 采薇姑娘并未停手,跃步而前,口中喝道:“你这个清廷鹰犬,平日想来害人日多,今儿撞到姑娘手中你还有活路么?”袁承天一个鲤鱼跃挺,跃在半空,斥道:“你说谁是鹰犬?”采薇姑娘怒道:“你不是清廷鹰犬,干么要打探复明社高大哥的事?”袁承天见采薇姑娘已然放下古琴,右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寒光眨眼的短剑,向着袁承天刺去。袁承天哈哈笑道:“好姑娘,好手段,如果用在杀朝廷鹰犬那该多好!” 采薇姑娘闻言手中短剑不再递出,她问道:“你适才说什么?”袁承天道:“我说姑娘好手段,如果用在杀朝廷鹰犬那该多好!”采薇道:“你不是朝廷中人?”袁承天道:“你看我像么?”采薇姑娘顿足道:“你为何不早说,否则刺伤了你怎么办?”袁承天看着这位采薇姑娘天真无邪可爱的样子,笑道:“你给我解释的机会么?”采薇气道:“你。”袁承天看着采薇妩媚多姿的样子说不出的开心。 采薇姑娘可有些气不可恼的样子,听他强词夺理,便手中短剑一翻,向着袁承天小腹天枢穴、气海穴、大巨穴、关元穴四个穴道依上而下,逐一刺去。这四个穴道紧连不过二寸有余,位于小腹中下部位,如果一一刺中,中者非立死无救。采薇只是恨适才袁承天话带讽刺,心下便生恼了,看似招招都向小腹性命攸关的穴道刺去。其实采薇无意杀袁承天,只想其知难而退,莫再得寸进尺。 袁承天这时收起小觑之心,打起精神应付这位采薇姑娘。忽地当啷一声,他背后的轩辕神剑掉在地上,当时屋中立时打了一个闪亮。采薇姑娘惊呼出声:“轩辕神剑,你怎堪拥有?”袁承天道:“仁者拥有,无义退位!”采薇姑娘冷笑道:“你还自以为是!”袁承天道:“姑娘好身手,在下甘拜下风。”采薇怒道:“可惜晚了。”只听嗤地一声,采薇姑娘一剑将袁承天衣服刺穿。她见一招得势,神彩飞扬,短剑嗤嗤向空中挥动,竟将袁承天衣服刺穿碎片,仿佛蝴蝶在空中散落。其时她挥剑跃在半空,翩翩舞动,姿势优美。袁承天不禁脱口而出:“好。”采薇姑娘冷笑道:“好,还在后头。”她竟得理不饶人,步步紧迫,似乎要他情甘认输才算罢休。 袁承天手中护佑轩辕神剑,只不还手,倒不是怯她,要引她招数使尽。采薇姑娘怎知就里,一味强攻。袁承天不喜不怒,看这采薇姑娘。采薇姑娘见状,怒道:“你干嘛贼溜溜看人家,倒不似好人。”袁承天道:“因为你的样子很好看,所以我的眼睛不受控制。你说我该怎么办?”采薇姑娘气道:“那你死吧!”袁承天笑道:“可是我却不想死。”采薇姑娘手中长剑一递,说道:“这恐怕由不得你。”她剑刺袁承天前胸,料想他必向左边闪躲,岂料他竟不动,仿佛只等剑刺胸膛。采薇姑娘怎么也未料到这袁承天竟不闪不避,似乎引颈就戮,实在是出人意外。她待要收手已是不及,眼见剑刺小腹,便要血溅当地。 忽然帷幕之后转出一人,快如闪电,手起掌落,正拍在袁承天身上,袁承天受力而出,并未撞向屋柱,而是斜刺飞去,又轻飘飘落地,回看出掌之人。采薇姑娘原本以为袁承天非死不可,心中懊恼,不意有人出手化解这一场危机,真是饶幸之至。待两人看清来人面目,不约而同喊道:“丘帮主!”来人非是别人,乃是复明社的帮主丘方绝! 采薇姑娘伏身要拜见丘帮主。丘方绝忙出手扶持,微笑道:“采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袁公子。”采薇姑娘诧异道:“帮主你认得他。”丘方绝与袁承天相视一笑,说道:“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好朋友,你说会不相识么?”采薇姑娘告罪退下。丘方绝道:“袁公子几时也学得插诨打科来着?”原来丘方绝已在帷幕之后看二人打斗已久,只待采薇姑娘短剑要刺到袁承天时才出手化解两个人危机。 袁承天见采薇姑娘珊珊退下,说道:“丘帮主你怎么也在京城?”丘方绝道:“我收到帮中兄弟飞鸽传书说昆仑掌门被朝廷拿到京城,关在光明观中。我得到这讯息便日夜星辰赶来京城秘密分舵——怡红楼——因为任谁也不会想到风尘之地竟是复明社的分舵。” 袁承天道:“我此次前来怡红院本意要联络郭天觉堂主,然后会合丐帮的弟兄营救我师父。”丘方绝道:“只怕难如你愿。”袁承天道:“怎么?”丘方绝道:“丐帮在京城分舵被清廷侦得,已于三日前撤出京城,以防万一,所以现下只有我们复明社了。”他忽又话锋一转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昆仑派山高陡峭,又有机关密道,何至于让清兵攻略而下,尊师和师兄都有惊人艺业,何至于一起被掳走?事有可疑,你不觉得么?” 袁承天道:“难道我们昆仑派有内奸?这怎么可能,这些门人弟子都是人中英杰!家师择徒一向宁缺毋滥,他们怎么可能出卖师父,出卖昆仑派?” 丘方绝道:“人心鬼域!” 第三十七章 忠义乾坤 夜已深了,袁承天和丘方绝约好三日后在城西九天玄女宫相见,再从长计议。 袁承天别了丘方绝,耳中回响他所说的“人心鬼域”,心想:难道世道坏了,人心亦坏了;有些人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尽可以丧尽命狂,做出为人不齿的事来。他又无端想起宁儿为自己而殒命。眼前又浮现岳停风戾气十足的脸——这个为了功名的人——尽可以做伤天害理的事而了无愧色。——唉!袁承天长叹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的生命有时很短暂,有人名留千古,有人遗臭万年;有人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寂寂无闻,了无尘埃,很少有人记得他来过这世上;有人生前穷困潦倒,不为人知,却行善事,死后依旧有人记得! 前面转角处,忽见一少年急匆匆而且过。袁承天觉得面熟,一时说不上来在那见过。便悄悄尾随而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座小树林,林中隐隐有火光,还有几十个人在说着什么? 这少年身形飘逸,也是身有武功之人,似乎也不在袁承天之下。袁承天一心要一探究竟。林中篝火旁有二十几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虬髯大汉正说得血脉贲张,一拍大腿,说道:“他娘的,自从鞑子占了我们汉人天下,便不将咱们当人,任意欺凌,实是可恶。让我们留辨子穿胡服,他娘的,你说气人不气人。咱们好兄弟同心一力,再要一探紫禁城,看看那个年轻皇帝怎样?——三年前复明社的英雄好汉在宫中太监内应下曾攻入紫禁城,险险诛杀嘉庆皇帝,可惜天不佑中华,最后这次由丘方绝帮主带头攻入紫禁城事件告败。——可是丘帮主虽未得手,还是给嘉庆皇帝留下教训,一箭射中隆庆门的门匾上,你说这皇帝能好受?这隆庆门离乾清宫并不太远,况且这乾清宫是皇帝寝宫,本来就要成功,偏偏那时皇宫四大高手齐来乾清宫保护皇上,否则就要成功。” 这虬髯汉旁边瘦个子道:“赵大哥我听说当时当时宫中乱成一锅粥,着实死了不少人。好像复明社的好朋友也着实伤亡不少,还有内应的几名太监也自刎而亡,也不愿落入敌人之手,叫他们折磨。后来好像这嘉庆皇帝还假惺惺下了罪已诏,为已开脱,以收买天下人的人心。”这叫做赵大哥的虬髯汉子接着道:“谁说不是,也许是天数使然,未到时侯,不该成功。”忽地他向一株大槐树喝道:“树后躲得小贼,鬼鬼崇崇,定不是好人,给大爷滚出来说话,否则大爷我一时气恼,一掌拍死你信不信?” 这少年从树后踱步而出,气势非凡,与众不同,看着也不怎么高大,可是一派威严气势。此时袁承天在离此不远的一株槐树上,静观其变,只是心中纳罕,觉得这少年仿佛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谁。 这少年人看着那位虬髯汉子赵大哥,说道:“赵长生你们这些袁门逆贼,还枉想潜入紫禁城行刺今上,可不是痴心妄想?”原来他们是袁门中人,袁承天心中暗暗心惊,心想:怎么袁门中人也来到京城,只是这干人中怎么没有石万涛、赵三槐和沈冲兄弟?这时那虬髯汉子赵长生长笑声中迫近少年,横眉冷目道:“你是清廷鹰爪子?”少年迎目直上不卑不亢道:“你们行忤逆之事,事有所发,必死无疑。还在此兀自口出狂言,不知死活?——今上励精图志,自上位已来便整顿吏治,每有天灾便令官吏开仓放粮,为国为民,你们不感天恩?反而枉想忤逆反上,可说罪在不赦,可杀不可留!” 赵长生呵呵冷笑道:“是又怎样?我们的秘密你已知晓,你想你还能活么?”少年道:“且看谁死谁活?”赵长生怒道:“看你张狂。”他双掌向过少年拍去,风声呼呼,势挟风雷,誓要一掌毙命。眼见少年事无幸理,忽然从树林之外奔进四个人,大声喝斥道:“大胆逆贼,休伤今上。”已如飞而至。林中众人都是一惊,任谁也未想到这少年便是当今皇帝——嘉庆皇帝。这时槐树上的袁承天这才幌然大悟,心想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嘉庆皇帝。自去年离京不觉一年有余,谁想竟在此不期而遇,而且还是敌我双方。不觉心中感慨万千。那奔进林中四个人非是别人,乃是皇宫大内四大高手: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四人;其中除却是满人,其余都是汉人。他们一心效忠皇上,希望有朝一日晋升官爵,这本是人心使然。嘉庆看着一人说道:“白昆明你还不来?”只见赵长生身边一人闪身而前,来到嘉庆跪下道:“小人情甘认罪,投诚皇上。”赵长生见袁门中竟出此奸贼,气得无以复加,大声道:“白昆明你这奸贼,卖友求荣,实是卑鄙无耻,枉为袁门中人!” 白昆明并不恼怒,道:“赵大哥,识相点吧!咱们袁门这些年来与朝廷为敌,又有什么好处还不是枉死许多条好汉?赵大哥收手吧!与朝廷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赵长生握紧拳头,额上青筋直跳,道:“好,枉自我把你当好兄弟,你为了荣华富贵反而背后捅哥哥一刀!好!好的很!你这样背叛袁门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么?对得起少主么?” 大内四大高手见这赵长生语出不逊,便跃跃欲试下场与他一较短长。嘉庆皇帝摆手示意他们稍安毋躁。他看着这些与朝廷为敌的袁门中人,一时恼恨并加。但转念又想:还应收络天下英才为我用才是正道,便收起怒气,平心静气道:“识时务者为乎俊杰!天下大时已定,就凭你们区区袁门枉想扭转乾坤,实在可笑之至。说句刺耳的话,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这时赵长生身后一名弟兄见情形不对,甩手一只烟花火箭直冲天上,在天空中爆炸开来,呈现一轮明月,寓意大明天下。——这本是袁门同辈有难求救信号。袁承天正思量要不要下场帮袁门——毕竟他是袁门少主。“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袁承天想起先祖袁督师临刑所做这首绝命诗,泪盈于眶。袁督师一心为大明江山,最后却落个尸骨无存,从古及今世所罕有,百年之下,悲怆之气犹自不减! 嘉庆见袁门中人放出求救烟火,笑道:“就等你们救兵来。”大内四大高手的大哥铁丹青道:“皇上,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咱们哥四个出手打发也就是了。——太后为着皇上私出紫禁城,将执事太监、宫女都重重责罚了一顿。莫如让赵长沙和阿林保护送主上先走;这里留下我铁丹青和文浩然足矣!” 嘉庆皇帝不以为是,笑道:“放心,你以为朕这些时日尽在宫中养尊处优了?”铁丹青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显得尴尬。嘉庆微微一笑道:“我们满州皇帝从来都是马上皇帝,以武功得来天下;从来不是懦弱之人。”言下之意便是你们汉人皇帝少血性,多是懦弱。铁丹青身为汉人,听了他这一席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也许这便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后果。谁叫这天下是人家满州人的,也只有暗暗生气的份,脸上又不敢显现,真是无可奈何。 这时远在槐树之上的袁承天听了心中有气,心想:你倒目中无人,自高自大起来,真是可恶。暗暗下了决心要助袁门这些兄弟一臂之力。先前他还犹豫不决帮谁?因为嘉庆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他如果出手伤了于格格面子总不好看,现下这些顾忌便打消了。 忽然树林外匆匆而来三个人,直向赵长生他们走去,对嘉庆皇帝和大内四大高手竟而视而不见。赵长生远远奔来,失声叫道:“石大哥你们终于还是来了。”为首的自然便是石万涛、依此为赵三槐和沈冲二人。他们自是见到袁门独有烟火信号,否则何至于片刻间便匆匆赶来。赵长生对石万涛说了几句话,石万涛点头为是。 石万涛别过赵长生,径自来到嘉庆面前,直指其面,说道:“你便是当今嘉庆皇帝?”嘉庆刚欲开口说话,不料阿林保上前,双手插前以防对方忽然发难。嘉庆皇帝看着石万涛,说道:“你也是袁门中人?你们何苦与朝廷为敌,不怕将来身陷囹圄,那时悔之晚矣!现在国泰民安,不好么?你们为何不改弦易张,为善做好事?”石万涛仰天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之事,他看着嘉庆一本正经,郑重其事的样子,又回头看袁门中弟兄,这才说道:“兄弟们,他要咱们改恶从善?”赵三槐道:“只要他们退出中土,回到黑山恶水间便成。” 嘉庆脸有愠色。石万涛道:“赵兄弟言之有礼,不知道你觉得如何呢?”他只称嘉庆为你,而不称皇上和今上,这已是忤逆之罪,僭越本分,真是岂有此理。阿林保见嘉庆皇帝天颜震怒,已知他只碍于九五之尊,不宜当场发作,唯有他出头排难解纷,否则皇帝可难以咽下这口气。阿林保斥道:“大胆逆贼,口出狂言,敢犯龙鳞,难道活得不耐烦了,识相点跪下请罪,或可免一死,否则我们大内四大高手齐出,要你们尸骨无存,锉骨扬灰!”他说得慷慨激昂,意气风发,仿佛胜券在握,看他们袁门这些人都是死人。 石万涛看着大内四大高手一的阿林保大言不惭,知他欲在皇帝面前邀功,心想:漫说你们四大高手,便是血滴子来了又如何? 袁承天远远在槐树之上静观其变,他已盘算好必要之时便出手助拳,不能让袁门声威有损。 石万涛心想今日决难善罢,只有武功上见真章了,否则难有幸理。嘉庆皇帝见他犹疑不决的样子,说道:“只要你们归附朝廷,不再与乱臣贼子为伍,朕赦你们死罪,还可以录为朝廷所用,不比你们这样东躲xz好么?”石万涛拱手为礼道:“你的好意我们袁门不能领受,也许我们天生只配颠沛流离。”嘉庆皇帝见这石万涛坚辞不就,很有骨气,心中感慨:这样的人也许才是世间真正的英雄好汉!便如那岳停风便称不得英雄,他可以出卖自己同胞换取尊荣,待到国破家亡时这样功名心重的未使不会卖主求荣!是以先皇帝乾隆将明亡清兴之际投诚的吴三桂、洪承畴列入二臣传,很是看不起,因为皇帝眼中这样人不能忠于主人,投于外人是为可耻。 阿林保是大内四大高手中唯一的满州人,是以跃跃欲试,欲与石万涛一较高下,他心想:今上已是仁至义尽,你还不识相。试想皇帝何曾这样温柔说过话? 嘉庆皇帝见他们袁门中人不为他言语所动,亦是无法,心意已决,不为我用,便为所杀,也不能养虎为患,将来一发不可收拾。阿林保见皇帝面现不忍之色,随之又泰然自若。他的一派君主风范收放自如,自非常人所能比拟,便知皇帝已没耐心,显然是动了杀机,当然要他们大内四大高手出拳将他们袁门一鼓歼灭,以绝后患;这事他为君主不宜出手,当然要属下心领神会去做。 这时铁丹青见阿林保向他递眼色,已知这是皇帝的意思,再不出头已是不成,只是心中依旧对适才嘉庆说的那番话,耿耿于怀,心想:汉人不懦弱,从来都不乏血性的英雄好汉;只因现在事出无奈,只有忍辱屈居人下,有朝一日亦有出人头地那一日!只是现在只有隐忍!他本不欲与石万涛为敌,可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因为嘉庆正看着他——谁教他是四大高手的大哥呢? 袁承天将场中这些人的情形看在眼中,竟有些莫名的伤感——是英雄相惜的悲凉——谁教我们事不由己,只能任人操控而无法挣脱,这岂非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天地有形,我们死后躯体既是无形,归于尘土,百年之后亦无人会记起你是谁?世间的事尽多悲凉,亦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唯有看人事,听天命,不唯其它! 他再看时,场中已是格杀四起。铁丹青和文浩然双战石万涛。石万涛身为袁门首领,武功自非泛泛之辈,是以二人双战不下石万涛。赵长沙和阿林保与沈冲和赵三槐杀在一起,余者袁门中人并不械斗,只是掠阵。嘉庆皇帝不惊不怒不喜不悲看他们恶杀。时间一长,沈冲和赵三槐便力有未逮,要知大内四大高手个个均是万万人中上选,虽不可说武功盖世,可是与名门正派掌门 武功造诣不相上下,难分伯仲。是以五十招过,沈冲和赵三槐身中二掌,倒在一株槐树下不起,喘着粗气。赵长沙和阿林保岂能容他们活命,便跃身上前痛下杀手。石万涛瞥目间两位好兄弟便要受戮敌人掌下,心下一急,便要分身前去搭救。 铁丹青和文浩然双双阻住去路,岂能让他得逞。赵三槐和沈冲二人双目一闭,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死则死矣,来世还做好兄弟,来世一起吃肉喝酒,一起快意恩仇,一起杀鞑子。 袁承天岂能让铁丹青和文浩然得手,大喝一声人已如一头大鹰从槐树一跃而下,电光石火之间已到切近,不容分说一指而出,正指“乾坤一指”中最为凌厉的一式“又见乾坤”指气直迫的二人连连后退,拿不住马桩,扑通坐在地上,狼狈尽出。这一下场中众人都是一惊,任谁也未想到这样一位俊逸少年出手既巅峰,将两位大内高手制服。赵三槐和沈冲见袁承天从天而降,救下二人性命,冲口而出说道:“少主。”嘉庆皇帝见这出头救人少年竟是曾经在和硕亲王府任侍卫的袁清么?(当时袁承天之所以报名袁清,乃是他和清心格格各取一字,心中只念着清心格格一人而已。)他听到袁门中人喊他为“少主,——那么一说这袁清是他们袁门的领袖?这又怎么可能,明明他先前在和硕亲王任侍卫,怎么转眼功夫便成了袁门少主?” 袁承天将赵三槐和沈冲拉起,说道:“赵兄、沈兄你们不碍事吧?”赵三槐和沈冲感激少主救命之恩,说道:“少主,你去吧!恐怕不一刻清兵便会大队赶来。”袁承天道:“我不能够走,我要护你们周全,否则我便对不起袁门和先祖袁督师!”他说的语气坚定,毫无退缩之意。赵三槐和沈冲见少主说得豪气干云,不觉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大声说道:“少主,咱们与他们血拚到底!”袁承天双手握住两人双手,说道:“好兄弟,有血性,不枉来这人生一遭!谁说汉人皆懦弱,只因未到亡国时!” 嘉庆见这个曾在木兰围场曾舍身杀死那只斑斓猛豹救自己的袁侍卫竟和袁门是一伙的,心中能不气恼,大声喝斥道:“袁侍卫你几时和反贼纠缠在一起,如若现在悔改还来及,否则的话与朝廷作对的下场不问可知怎样的悲惨下场!” 袁承天道:“皇帝你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想像当年崇祯帝身死国灭之际,民族危亡之秋,多少忠义之士蹈死不顾,抛头颅,洒热血,又有多少奸邪小人投敌卖国,置国家民族大义于不顾,只要眼前荣华富贵,何管身后名。正所谓国昌见奸佞,国危见忠臣。先祖袁督师蒙冤所死,全拜你的先祖所赐,否则何至于尸无全身,世所罕有,天地悲怆,百年来让人扼腕叹息,英雄竟不能尽忠报国,是为千古憾事。” 嘉庆看着这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只见身材不见如何高大,可是脸上显现坚毅的神情,在那仿佛一尊顶天立地的天神,竟有一种说不出威严气势,在同龄人中绝无仅有,心中便想如果收为我用,那该多好?可惜天下真的英雄往往离群索居,性情高雅,殊非常人所能比拟。他亦听闻清心格格心仪这个叫做袁清的侍卫,以前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只以为是个身有武功的侍卫而已,未使有什么惊人出重之处;而今看来处处不同,竟能让人心为折服,尤其令他这个君临天下帝王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世间多有英雄,不唯乱世才有;有人峥嵘一世,有人默默无闻,青天白日总是一日又一日!有人辛苦有人穷,有人富贵不到头。 忽然树林外灯火辉煌,众多清兵手持灯球火把拥来,看来京城九门提督卢照林已得到讯息便匆匆赶来护驾,因为一旦今上有什么闪失,那么太后定然大怒,他炅九门提督,本来护卫京城和皇上安全是其职责所在,嘉庆皇帝一旦有失,定然重罚臣下,他也难幸免,是以他得讯息便率步兵急匆匆而来,护驾为主。嘉庆皇帝见卢照林前来,跪拜之后便让他退一边。皇帝不发话,卢照林也不敢妄自行事。 这时袁承天又和赵长沙和阿林保杀在一起。赵长沙和阿林保适才出乖露丑,心下不忿,以为是这袁承天趁人不备出手,算不得英雄好汉,是以乘袁承天和嘉庆皇帝说话之时,调息运功,誓要在皇帝面前争回面子,否则以后何以立足大内?让外人知道他们堂堂大内高手竟败在一个少年手下,可不怡笑大方? 袁承天见这两个人一上来便似泼疯似地使出拚命架式,便知他们要在嘉庆皇帝面前表示忠心,心下却不以为然,心想:你们也只不过皇帝一枚棋子而已,等到皇帝厌烦时也便只有死路一条!可惜他们从不自知,反而以为皇帝赏识他们便是不世的天恩——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袁承天也不再容情,这“乾坤一指”一经使开场中立时杀气四溢,仿佛让人置身沙场月夜寒,煞气四散,夺人心魄。但见袁承天游走其间,指东打西,指西打东,每每出人意表,让人防不胜防,令赵长沙和阿林保应接不暇,手足无措,慌张神情直令额头汗水渍渍而下。这倒不是二人学艺不精,实因袁承天临下昆仑山接受了师祖林正眠的几十年的武功修为,是以赵长沙和阿林保一经交手便相形见拙,处处制肘,不知者还以为这两位对这少年手下容情,真正的大行家一见便知是这少年深有武功,可不是泛泛之辈。 那边石万涛见手下又有几个好兄弟遭敌人屠手,不由得心痛,咬紧牙关誓杀这干清兵。他看准机会,一个“鹞子翻身”跃出铁丹青和文浩然的围攻,大吼一声直震得树林大地都为之动了动,一个手起掌落劈死一名官兵,回身一个扫蹚腿将一名凶恶的清兵击倒在地,一个拳头狠狠击在那人天灵盖,血溅当场一时了帐去了,直惊得场中清兵不由心中生怯,见他步步紧迫连连后退,心头卜卜兀自直跳,脸现惊骇之色。这时九门提督卢照林大喝一声道:“还不出手,让这厮滥杀无辜。”余者清兵持红缨长枪攻上。这卢照林也看准时机,左手扬,右手出,一连串毒弩从他手中放出,射向石万涛。 石万涛面对清兵围攻,脸显卑视之色,心中只一个念头:杀贼一百,了无憾哉;杀贼一万,快哉快哉,不负轩辕后裔!不防卢照林一枝毒弩射中他肩臂,毒入肌腹,片刻之间便麻木不仁,动作一缓,便被几个清兵长缨枪射中小腹,鲜血迸溅。卢照林跃身而前,一掌拍下正中石万涛百会大穴,石万涛倒地不起。便是在性命垂危之际,他双手仍不忘回夺清兵手中长缨枪,劈手斩断,双手从小腹中掣出枪尖,鲜血惊人。他用尽全力,大声仰天道:“今日杀贼,快哉快哉!”双手用力将枪尖掷出,扑扑有风竟而又射杀几名穷凶极恶的清兵。 这一切也只发生在旋踵之间的事,袁承天伸手相救,被赵长沙和阿林保死命相挡,便无机会相救。只有眼见好兄弟石万涛命丧当场,一时痛彻心肺,瞥目只见嘉庆似乎对这场中厮杀泰然自若,不为所功,负手于背,一幅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慨! 袁承天见场中混战不休,心想:擒贼先擒王,不然袁门中兄弟非全军覆灭不可?他想到此,声东击西将赵长沙和阿林保引至一边。足心用力撑地,身子跃在半空,然后轻灵灵一个转折,扑向这嘉庆皇帝。场中众人惊呼出声,以为袁承天要刺杀皇上。卢照林飞奔而前,大声呼道:“护驾!”然后又冲着袁承天道:“休伤今上!”他以命令口气喝令袁承天不得出手伤害嘉庆皇帝。因为护卫皇帝身家性命是他九门提督的职责,只要今日嘉庆皇帝有了闪失,任谁也难活命,既使饶幸得到太后赦免,也难辞其咎,定发配苦寒之地宁古塔——那可是生不如死的地方!是以场中大内四大高手和这卢照林都都心中惊恐之极。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扑来,岂能坐以待,身子后挪,沉身以稳,以退为进;因为他已观战多时,见这袁承天(他此时自是不知他的真名叫做袁承天,袁清只是他的化名)武功非凡,可说当者披靡,隐然造诣已在大内四大高手之上,只是他武功有所收敛,似乎有所顾忌——当然清心格格心仪袁承天的事他又岂会不知,也许便是如此,袁承天才没有痛下杀手,更是两人英雄相惜的缘由,所以才留给皇帝面子,否则可难说了。 嘉庆皇帝自然知道动敌机先,决不能让对方得手,所以在袁承天双拳未到之前,便已翻掌而出,势挟风雷,生死关头他已不再容情,而且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稍有迟滞,便会被敌人利用,那么这干朝廷反叛便可以脱身而去,那岂不是纵虎为患,遗祸无穷,是以便兵行险招,硬生生出招抵挡袁承天的双拳,未使有用,也只有冒险一使。 袁承天心下一横,眼见袁门兄弟不敌,只有自己制住嘉庆皇帝,喝令手下退开才有胜算,否则以现在的形势对自己很不利。袁承天见嘉庆皇帝出手干净利落,决无拖泥带水之痕,出招婉转如意,深得武术大家真传,也不敢拖大,一式“天地倒悬”唰唰一连直出出指,点掷嘉庆身上梁门、神阙、气海、中极四个身体并连的穴道。嘉庆再要闪避已是不能,整个身体全被袁承天指锋劲气所罩,再要突破已是不能。嘉庆皇帝不由得汗水渍渍而下,是惊恐亦或无耐,更多是愤怒——自己堂堂一国之君今日竟败北袁承天手中——而且他先前还是皇家侍卫,现在可好自己竟败在他手,这要传扬出来自己还要做什么君主,岂不名声有亏,眼中不由现出怒火。 袁承天见他绝望的神情,心下不忍,心想自己决不可以伤他,虽然他无义我却不能无情,况且他自既位以来,还民休息,每有天灾人祸便令地方官员赈灾,不失为一位好皇帝,——虽然也有暴戾的时候,可是人非圣贤,孰能不过?想到此,便收手一手抚住嘉庆皇帝肩臂,头向卢照林他们一干人喝道:“你们还不退下。”卢照林见皇帝在袁承天要挟之下,只有不情不愿喝下手下清兵闪开道路,让他们走。 袁承天先让沈冲和赵三槐搭上石万涛尸身先前撤走,然后他殿后,眼见袁门众兄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仰头看苍穹,只见微星与月悬挂在零丁的天空中,孤孤单单看这人间;不知为何他又无缘无故想起李宁儿——这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为了他——袁承天周全,竟而殒命昆仑山,让他每每想起痛彻心肺,不能自己!原来人的生命如此脆弱,为什么好兄弟相见既别离?难道这一切都他所造成的么?难道他真是天煞孤星——害得周遭之人祸及已身!难道要他一生孤独?可是还有那位冰雪聪明,慧质心明的清心格格!要他一生舍弃他实在做不到?正所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世间谁不苦?此身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他正神思游离间,不防嘉庆皇帝身子一滑,脱离了他的掌控,反手重重一掌结结打在他后脑的玉枕穴道之上。这玉枕穴位于后脑之间,最是要害,中者非死既伤,最是要害。幸好袁承天深得师祖林正眠所传玄门正宗内功心法,可以游走人体奇经八脉,护住周身脉路穴道不受侵害。嘉庆皇帝一掌虽重重拍中袁承天后脑之际的玉枕穴,但他体内真气游走其间,已然护住穴道不受伤害,反而将嘉庆手掌弹起老高。嘉庆一手扯住袍襟,身子后跃,脱离袁承天。 这时大内四大高手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与九门提督卢照林飞奔而上,护住嘉庆皇帝,余者亲兵卫队将袁承天团团围住。其时就在嘉庆偷袭袁承天之际,他本可以出手重重伤了他。可是他却不能够,不知为什和这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皇帝对敌,心内总有些惺惺相惜的念头,抑或是他的岳峙渊嵉的气概。 袁承天抬头见这重重清兵将自己围在垓心,并不惊惶,只是冷冷看向他们每个人,从他们每个人的眼神中分明可以看到贪婪的神情——邀功请赏的意愿。袁承天心中冷笑道:难入你愿。卢照林安顿好嘉庆皇帝,本意要铁丹青他们护送今上回大内,可是皇帝执意留下,似乎要他们尽全力拿下袁承天,否则他便心有不甘。卢照林身为臣下自然不敢违皇帝之意是从。 铁丹青跃身入内,手执一杆长枪——这是他顺手从一名清兵手中取来当作兵器对敌。他手一抖,挽了个斗大的枪花,在夜光下煞是好看。袁承天缓缓从背后可以下轩辕神剑,褪去鞘匣,剑已出鞘立时一个寒光乍闪,直映得人眠生痛。剑身清如水,隐隐有一条欲隐欲现的龙的样子在剑身上。铁丹青不由脱口而出道:“好一口轩辕神剑。”嘉庆皇帝这时听到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一件什么事,大声向铁丹青道:“铁侍卫你们务必将轩辕神剑截下,朕有用处。”铁丹青道:“卑职遵旨。”袁承天笑道:“你要神剑,只怕没这么容易。” 铁丹青长枪一点,“拔草寻蛇”向袁承天当心刺去。袁承天道声好,剑在手分招撩开。二个甫一交手,便是狠招迭出。袁承天并不使出《国殇剑法》,只用昆仑本门另一一套剑法名为《凤仪剑法》,这剑法据传是师父赵相承和昔年一位故人所创,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刚柔并济,乃得太极阴阳相柔之真谛,看似绵绵无期,剑招柔不禁风,实则暗藏无穷蕴力,当者披靡。袁承天一经展开,仿佛让人置二月天时,柳絮绵绵,抚人欲睡,颇有迷人心态,忘乎所以。 场中此时煞是好看:铁丹青长枪阴风煞煞,招招欲制敌机先,要杀人于瞬间;而袁承天掌中轩辕神剑捭阖有度,进退自如,大家风范,全不似铁丹青狠辣心度,一幅小人姿态。场外余者三大高手和卢照林跃跃欲试,想要加入战团,都被嘉庆皇帝制止,因为他不欲别人伤他性命。 第三十八章 掌中莲花 袁承天收回神思,眼见铁丹青红缨长枪挨地卷来,煞气腾腾,也不敢大意。怀中长剑倏出,一式剑招“有凤来仪”向长枪枪头斩去,毫不留情,势要斩杀锐气,否则自己一示弱敌人便嚣张起来,一起围攻,纵使自己可以凭已之能脱身,可是还要大费周章,得不偿失;莫如一上来便给他苦头,也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好相与的。 嘉庆皇帝在场外观看袁承天和铁丹青厮杀,脸上不嗔不怒不喜不悲,仿佛置身世外,场中生死已与自己无干,仿佛他人生死都由它去,无牵无挂,仿佛看透世情的一位智者,——而不是初出茅庐,看世事皆不如意,怒指乾坤错的少年。谁都有轻狂少年时,壮志说天阔,胸中怀乾坤,志气满天下,看天下人皆碌碌无为,无一可用,唯我是大英雄!可是世路不平,人心如鬼,当年豪气说天阔,而今落魄江湖载酒行,空得青楼薄悻名!醉后笑问天,怒指乾坤错!难舒胸中怨气,一剑平天下! 袁承天秉神疑气,一意对敌,无意场外的情形变化。忽然马蹄急驰,只见一位长官率一干清兵卫队急匆匆而来。嘉庆被这声响惊动,回头看时这位长官已到身周,只见他动作娴熟翻身下马,恭身见过圣驾。——此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他在王府中听到侍卫禀告皇帝在城郊树林有难便驰马而来,因为在他心中皇帝不可以有失,因为他心中有隐忧:朝中多铎亲王隆可喜一直以来都心怀不轨,意有谋逆天下之心,奈何没有实在把柄,自己也是无法,只有将来拿住他谋逆证据,让今上治他大罪,现在只有任其所为,不加理会,让其放松警惕,将来才可以一网打尽。 嘉庆皇帝见到皇叔舒尔哈齐,心中惊觉,命他起身说话。舒尔哈齐起身谢恩站在一旁。场中又起波澜,袁承天见敌人愈来愈多,心想:速战速决,否则难有幸理。他长剑在手,刷刷舞了个连环剑花,剑走中路,平空从剑花中穿出一剑,剑式凌厉绝快,看似穿花拂柳,实则刚猛异常,剑风刮动刺人肌肤生痛。铁丹青未使料到袁承天剑走偏锋,剑式从绵绵如春风柳絮变做冷冷杀气,不由心中一紧,长枪章法稍乱。 袁承天忽地剑尖向下,横削他下三路。铁丹青回身撤枪,啪地一拍长枪,口中大喝道:“小子,看枪。”枪缨抖动,仿佛车轮大小,长枪送出,将袁承天长剑格开,余势不减,长枪真向他前胸扎去。袁承天忽起奇招,脚下撑地,跃身长枪之上,长枪受力往下一沉,看似要脱离铁丹青掌控。众人任谁也未想到这袁承天忽起奇招。铁丹青自是不肯撤手,否则自己败局已定,只有奋起平生之能,双手攥紧长枪,要震落袁承天。 袁承天见他不肯撤手,便大步前进,手中长剑招招削去,向着铁丹青头脑而去。铁丹青见已势无可退,唯有撤枪保命,别无它途,心中不由一痛:自己一世英名,唯实料到今日出乖露,身为堂堂大内四大高手的大哥,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莫如去也,还可保全首领和名声。他想至此,弃枪不用,身子如狐狸一般,闪到一旁,奋尽平生所能! 袁承天见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样子不由心生怜悯: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无杀戮之心是为君子;能容人处且容人,无使杀心!他长剑本来要直取铁丹青项上首级,但心念于此便收招不前,剑收回拢,此时身已落地,长枪重重砸在地上,扬起尘埃直呛人面。铁丹青背后是一株百年大槐树,已无退路。袁承天只要长剑一送,铁丹青非命丧当场不可。他已闭目待死,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来世定要将武功习练化境,杀尽天下无敌手。袁承天又怎知他心中所念仍是不忘杀人,否则可要后悔自己的仁心了。其实这世间尽多忘恩负义的小人,所谓东郭先生与中山狼诚不欺我。 袁承天收招在手,剑已入鞘,斜背身后,跃出圈外。余者清兵又既围拢来,更有一班清兵弓在弦,只待主上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要将袁承天射成刺猬。嘉庆皇帝却道:“闪开,让他走。”和硕亲王见嘉庆要放人,便说道:“皇上收回成命,不可纵敌归山,否则将来遗祸无穷。”嘉庆皇帝不为所动,沉声道:“让他走。”众人见皇帝心意已决,也不敢违拗,便收起弓箭长矛,闪出一条道。袁承天道声谢,大踏步而去。 众人见这袁承天大喇喇去了,气得几乎七窍生烟,心想这小子也太托大了吧?竟浑没把皇帝当会事,你说气人不气人?更可气的是嘉庆皇帝也不以为忤,反而有些敬重他的样子,徒令众人心中愤愤不平。其实他们那里知道皇帝心中所想。他敬重这袁承天有先祖袁崇炴的倔强性格,更有宁折不屈的傲骨,还有便是他的浩然正气;这些都合他的脾气,与这样的人为敌也不失为快乐。更有深一层关系,嘉庆更敬重袁承天宽己待人,明明可以一剑杀了铁丹青,可他却手下容情,换做旁人可不容易做到,还有少年人特有的性格,英雄相惜,不悔是人生。 他见袁承天走远,长长叹口气。余者众人谁也不知他所叹息何意,亦无人敢问起。 袁承天路过正阳门,转过一条街,只见大栅栏街,街边尽是人家木制的大栅栏,一半官家出资一半住户百姓,是为防卫京师治安。抬头见一座硕大府邸,张灯结彩,隐隐听到人家说小姐五月十九日黄道吉日,便要与什么海公子鸿鸾天喜,是日大婚之日。袁承天心中一动,不知为什么有些隐痛,又无端说不出什么地为不对! 他来到自己京城住处——凤来客栈,刚要入寝,忽听外面大街喧哗,正有一队手持长刀长矛的官兵巡逻,似乎京城要施行宵禁,严查乱党勾连。袁承天心一紧,心忖救师父脱困只怕难上加难。自己在京城这一闹,京城的防卫更要吃紧,因为太后迟早会知道当今皇帝私行禁城便遇袁门乱党劫杀,既便安然无恙回宫,也免不了雷霆震怒:堂堂一国之君竟受乱党生死以迫,这是自满族入主中原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决不能让乱党贼气横长,否则成何体统——只因在这位太后眼中汉人从来懦懦弱弱,从来少血性,从来不会强大——也不可以强大,否则便威胁大清王朝,所以在她眼中凡是与朝廷作对的乱党反贼尽可以杀,只要江山稳固,杀人又算什么?可是嘉庆皇帝从来反对太后的这种行为,他认为无论满族,汉族都是我大清子民,只可以拢络人心,不可行杀戮之道,只有在事无可恕的时候施行杀伐,是以他对袁承天一直秉承以和为贵,事不得已不下杀手;反之袁承天也对这位少年皇帝心仪向之,一是英雄敬豪杰;二则他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更加不能伤害于他,那怕他不仁,他却不可以不义,只因在他心中清心格格无人可替代,如果今生没有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独活?清心格格岂不也如此?可是袁承天命格天煞孤星,周遭至亲无一不遭横祸,所以似乎他们此生也不可以在一起,否则格格便会身遭不测,这岂不是上天能人,徒让有情人劳雁纷飞,难成眷顾。 夜沉沉,袁承天怎么都难以入眠,推窗但见苍穹廖阔,只见一轮明月阴沉沉挂在天边,旁边的星星在周遭闪着微光,窥伺人间的离愁和纠缠不清的恩怨。不知为何,袁承天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伤感,仿佛有种来日大难的感觉。 九天玄女宫在京郊一处偏僻的小山上,因为地方荒凉,少有人知,所以去的信众寥寥无几。 袁承天身处九天玄女观,只见大殿中一尊九天玄女圣像,神情俨然看着人间。袁承天向她行礼已毕,便踱步出来,只见观中院落清洁,一尘不染,不见主人,心想莫非此观荒废此处已久,可看看不像,否则何以庭院干净无尘似有人扫,心下疑惑。正犹疑间,只见道观角门吱呀一响,有一位道姑走出,右手持拂尘,缓步而来,见到袁承天稽首为礼道:“这位居士缘何而来?”她自是不知袁承天也是玄门正宗的人——只因他自下山以来便不做道士装扮,装束与常人无异,所以这位道姑才未看出他们是同道中人。 袁承天忙答道:“在下在此与一位故人相约一会。”这道姑仔细打量一下袁承天,只见他身材不算高大,却俊逸不俗,大大的眼眸中蕴有一股无穷力量,直摄人心。更有一番玉树临风的绝世姿容,不由心中暗暗惊叹:好一个少年郎。谁家姑娘见了不心动,是以如此清心格格才誓要与袁承天生死一生,那怕他命格不好,天煞孤星她也不惧,只要和他在一起。 忽然有人长笑声起,说道:“高上清灵美,悲歌郎太空……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袁承天见来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丘方绝丘帮主,只见他气势豪迈,犹胜往昔,与二日前却又不同。袁承天执手为礼道:“丘帮主。”说着便要拜下去。丘方绝伸手挽起道:“承天,咱们后山凉亭说话。”他们别后道姑径径后山而去。 一路上但见树木葱笼,时有仙鹤和野鹿出现,仿佛一番太平时世界。丘方绝抬头看了一眼无穷的苍穹,不无忧患道:“何日方有太平,苍生苦难正深。”袁承天道:“当今嘉庆皇庆似乎力有所为,勤政为民,也许将来未使不会国泰民安?”丘方绝道:“但愿如此,可是朝中和硕亲王尤其痛恨我们这些反清复明的人士,尤以多铎亲王隆可喜为最,他一味蔽圣聪,极尽手段打压复明社,帮中几名好手便丧命其手。”说罢眼中有泪,心中有恨,似乎他对嘉庆痛恨犹可,可是对这多铎亲王隆可喜却痛恨有加,有一日非生死以见,否则对不起九泉下枉死的好兄弟。 身在后山凉亭,四下风光尽收眼底,只见四下松涛风动,凉风吹来,一浇胸中块磊,不觉心中又生豪气,但觉山河大地皆在我脚下。丘方绝回想这些年来自己所经历之事多是??不平,不觉得仰天长啸,长啸之声绵绵不断,山谷之间回响不绝。袁承天见状,也是豪气勃发,身在亭中,风吹衣袂,当者快意,说不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丹田气发,仰天长啸,啸声在山谷间回响与适才丘方绝之啸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只让人心生豪迈,此生杀伐不枉人生这一回! 丘方绝见袁承天中气十足,啸声长短始终不落下锋,可见他内功之深竟然出乎意料,心下骇然,一年不见,这少年内功修为竟到如斯地步,实是骇人。其实他那里知道袁承天体内修为多为师祖林正眠所传,否则以他小小年纪断然不会武功凌驾于各派掌门之上。这些缘由他又岂会知道。只道这袁承天资质过人,是个习武奇才。 只待啸声已绝,袁承天问起这九天玄女宫住持道姑的事来。丘方绝一笑,言道这道姑未出家前,俗家名字叫做丘玄玉——是其本家堂妹,只是她从小便心向玄门,这也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家人也无法阻拦,便托人送至京师九天玄女宫拜玉眉真人为师,潜心修持。丘方绝却加入复明社,多有立功,得到帮中长老扶持,又得前任帮主看重,所以在其病重时将衣钵信物传之于丘方绝,临终不忘嘱咐:驱除鞑虏,复我中华! 丘方绝话锋一转,问袁承天今来有何打算。袁承天叹了口气,总觉心中乱如麻,毫无头绪。丘方绝看出他的心事,笑道:“儿女情长,自古皆然!当断不断,必为其害!承天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与清心格格只怕好事难偕,你还是回头吧?” 袁承天听他这一番中肯的话,不由心中一沉,好久才说道:“前辈所言极是,我也想的,只是我心中执念难除,无法做到!”丘方绝道:“承天,执念愈深愈是痛苦,何不慧剑斩心魔。”袁承天低头默无言语,也许世间多是思念本是心中魔,放不下的是执念! 丘方绝是过来之人,知道世间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心怀,古来将相王侯又有几人能逃脱?自己当年不也深陷情网难以自拔,遑论天下过个少年人。 丘方绝见袁承天不言语,话锋一转,说道:“尊师赵掌门一干人被关在光明观中,实是棘手,是个大难题。”袁承天道:“难道光明观中有什么大魔头不成?”丘方绝却道:“未使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人,可是也是非同小可之人——她便是莲花宗的教主白莲花。莲花宗本来是个非正亦邪,非邪亦正的教门,南七北六十三省教众三十万,分坛遍布天下。本来莲花宗前任教主一贯秉承反清复明的宗旨,可是后来不知何故,身染沉疴,一年之后去逝。待这白莲花接任掌门,便向朝廷交了头名状,归顺清廷,反而与天下的正义人士为敌,其间还杀了几名反清复明的英雄好汉,便是我们复明社亦有几位好手折于她手,真是可恶之极!今日探听到她执守光明观,便有些难办。” 袁承天道:“这莲花宗教主是个女子?”丘方绝道:“莲花宗自创派以来便是女子一贯相承,创派也有二百余年,自清兵入关便秘密结社,专杀他们。可惜,不惜。”袁承天见丘方绝脸显挽惜,知他心中所想。丘方绝接道:“本来好好一个反清复明的组织,经受不起清廷盅惑,自甘堕落,归顺于他,反过来与昔日的兄弟,姊姊们为敌?真是想不到竟会如此,让人着实挽惜。” 袁承天道:“世人多为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这也是人性使然。前辈你也莫徒然伤悲了。”丘方绝道:“也许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是她这个志气未免让人瞧她不起!”袁承天听出丘方绝口气中带着怨气。袁承天问他这白莲花武功修为如何? 丘方绝道:“先前倒不如何,似乎还不如我,那是三年前事。现在实在情形如何却又不知?只是她敢执守光明观,那是自然不会差到那里去——要知道这里面有你师父一干众人。嘉庆委派于她自然自信可以不辱使命。所以要救赵掌门,似乎不急在一时,还要从长计议为是。”袁承天心想也是,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方是最稳妥的办法。 二个人又说一阵话,约定七日后再晤,袁承天下山而去。 正阳门往东一转,穿过一条街,抬头便是大栅栏街,街中一座王府,门庭如市,车马如龙,竟占据半条街,可见这位王爷很得今上器重,否则何以朝中大臣拜见于他?袁承天心中有事,自顾前行,不意走到府门前。忽然几名王府家丁大声喝斥袁承天走路不带眼睛,妨碍旁人车马穿行。更有一名家丁挥手中皮鞭向袁承天头脑劈下。袁承天气恼这王府家丁狗仗人势,欺侮好人。他从来痛恨强者欺凌弱者,被他撞上,他岂会回避。抬头见皮鞭抽来,闪身躲过,右手抓住皮鞭一头向怀中掣去。那名家丁站立不稳,身子不受控制,脚下向前冲,眼见便与袁承天撞个满怀。袁承天右手轻轻提过,将这名家丁放在一处空地。 这名家丁怎么也未想到这个看上去懦弱的少年,膂力过人,让人瞠目结舌,真后悔自己行为嚣张;还好人家不计较,否则只需出手一掌便可以杀人于无形。他的心跳个不停,脸也不好意思起来,怯怯拉另外几个家丁回王府去了。 袁承天摇摇头,看看掌心发红——是适才自己出手抓住那名家丁的皮鞭所至——这真是无妄之灾!还好都安然无恙,否则又平地惹风波。他也不愿的惹事端,便向住所走去。 忽然一阵诡异的歌乐响起,只见一众二八女子,身着白衣裙,左手指天,右手执一朵白色莲花,面色萧然,不喜不悲,不怒不愠,双目直视前方,看别人仿佛都是死人。路边的行人见状纷纷躲避,仿佛躲避瘟疫一般。袁承天心中诧异,怪道她们行为怪异,总觉那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他正诧异间,忽听一个白衣执莲少女轻斥道:“生人回避,不避则死!”她衣袖卷起,击向路边一个懵懂的小男孩——大约小男孩从未见过如此诧异情形,惊的呆了,待在原地竟不知躲避。忽然有一中年男子飞奔而至,护在孩子跟前。 白衣女子衣袖卷至,正击中男人后背。男子受力,身子前冲,向人家门前一尊狮头撞去,眼见不活了;因为他只是平常人,又不是身有武功之人,所以不会千斤堕稳住身形。眼见一幕人间悲剧便要发生。躲在暗处的行人都发出不忍地叹息。 忽然男子止步不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众人才放下一颗心。只见一个蓬头叫化缓缓从一株老槐树下走来。手中控制一条乌色丝线,在夜中很难发现;便是这一条丝线缠住那男子左手臂不得前行,于忽然前行之间而止步,可见这乞丐内力修为也是上上之选。 借着人家大屋中的灯光,可见这乞丐五十上下,衣服自是鹑衣百结,补丁之上又是补丁,说不出的破烂不堪,而其人却并不在意,神情说不出的潇洒自如,身背八袋,是为分舵之舵主,总舵的帮主背后所负麻袋是为五袋,品级不是最下,只是中等。凡天下丐帮之各地分舵之舵主品级又自为下,是为八袋,是为总舵帮主恭敬,自上而下皆是如此。袁承天仔细一看,这可不就是河北张家口丐帮分舵舵主陈平么?只是奇怪他先前不是身负九袋么?缘何现在降为五袋,让人心中疑惑?他不在张家口,缘何在此现身,让人想不明白? 陈平出手救下那男子,惹得白衣执莲女子大怒,大声喝斥道:“你敢拦下本仙姑要杀之人?”陈平鄙视地说道:“上天与人,皆为平等。众生如一,谁也不可以枉杀无辜。你们少在这装神弄鬼,叫化子生平只知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他大气凛然,引得躲避的路人纷纷喝彩。 这白衣执莲女子怒斥一声道:“你们要死。”话音一落,黑暗中便有几个人大叫,似乎中了暗器,翻滚而出。只见几个年轻男子手捂着脸,痛苦号叫,鲜血直从手缝流下,显是那白衣女子见有人胆敢喝彩,心气难平,便施辣手放出银针刺在那几个男子脸上,只是不伤女子。 陈平见状,愤然道:“你何必伤及无辜,真是卑劣,算什么英雄好汉?”忽地有女子长声说道:“我们从来都是小女子,从来没有自认是英雄。——反道是世间一众男子出尔反尔,行事无状,每每自言大英雄,好像是个君子,实则做事为人却鄙劣之极,言尔无信,此等人可杀不可留!”她言犹未了,已从这众女子身后平空跃来,原来后面是一乘红色轿子——她便是自轿中跃出,可见是这众女子的领袖。 她平空跃出,竟不转折。陈平忽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衣女子,左手指手,右手擎一朵盛开的白莲花,仿佛花间还有水珠。她看去仿佛二八,与一众少女并无不同,可是细看却又不同,年岁约在四十之间,只是肌腹凝脂,仿佛吹弹得破,面目阴冷,直摄人心,让人仿佛置身于冰窖,不近人情。她身落陈平面前,衣裙翩翩起舞,手中莲花更是清香怡人,让人中者欲醉,抑或被她容华绝代所惑。陈平直不敢面视其人,脸上发热,神情有些不自然。他都觉得自己这行为不可理喻。自己平生也是杀人无算——当然都是些罪不容诛的十恶奸贼,自己都不曾畏惧,——而今面对这个女子自己都觉得手足无措,实是让人汗颜。 袁承天见陈平木然无措的样子,心想这怎么能行,临敌关头却如此,可不是犯武者大忌,我可要出手帮助陈舵主。 此时这女子己将白莲花交于下人,缓步而出,直视陈平道:“阁下身背八袋,是丐帮分舵舵主,衣不沾尘,看情形是河北分舵的陈总舵主。”陈平身份被这女子一语道破,可见目光之巨。陈平恭手道:“不才陈平忝为河北分舵舵主,只是今夜你们莲花宗行事未免太过欺人,伤害手无寸铁无辜之人实在让人齿冷,望仙姑以后约束门下弟子行事不要过为已甚,否则大难临头。” 这女子格格笑道:“小女子从来任意行事,不为他人,只要自己觉得对就行,无需别人指点。阁下似乎多此一举,识相的走开,莫管闲事。”陈平这时恢复如常,觉得她说话行事不按常理,心中有气,大声说道:“本来在下只是路过,眼见不平之事,岂有任以为之?如果在下一走了之,也就不是丐帮中人了。”这女子刚要反驳。不意一位白衣少女走来,恭身向她行礼道:“宗主,何必与其口舌,让属下打发他”。听她语气浑没把这陈平当回事,在她眼中陈平仿佛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白衣中年女子却便正是白莲宗的宗主亦是教主——白莲花。她看了一眼属下,说道:“你退下。”因为她知道这陈平身为河北分舵的舵主武功自然不会差到那里去,让自己的属下去只会讨个无趣,非自己下场不可方有胜算。陈平见她不言语,转身欲走,想想不对,又回转身来,说道:“白教主,在下听闻白莲宗以前在前任宗主领导下可是洁身自好,从不与官府交际;可是自从你受衣钵便更弦易辙,竟尔投身朝廷,与江湖门派为敌,还杀了不少反清复明的好汉,这样似乎违背前任教主的心愿?” 陈平这话说来平平,其实是直斥其非,暗喻其行为为人不齿,不够光明磊落,反而显得卑劣无耻。白莲花岂有听不出他话中所指,冷冷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有我的做法,我有我的想法;别人却又管不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陈舵主你大概也知其中尝一味吧?”陈平见她死不回头,也无心再劝她,心想今晚决难善罢干休。 忽然一骑奔来,马上是位军官,马到跟前倏地停下,翻身下马向白莲花打千施礼道:“奉皇上口谕,请宗主速回光明观,今上有要事召见。”白莲花本要对陈平发难,可是皇上口喻传到怎敢有违,便与军官回道光明观。 袁承天见她们去远,这才与陈平见过。袁承天说起两人别过种种事情,令陈平唏嘘不已,感慨人生无常。袁承天问他缘何在此。陈平言道今日得到帮中弟子传信说昆仑派赵掌门被清廷关押京城光明观主,便决定前来京都,——因为他觉得袁承天与他有知遇之恩,不能袖手旁观,——更兼赵掌门是个侠肝义胆的好汉子,便是如此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本来急公好义便是丐帮所秉承的宗旨。袁承天忽然问起京城中丐帮的弟子不是已经撤出了;你反而来,不怕有危险? 陈平哈哈笑道:“小兄弟,人生天地间所为何来?是为公理,是为人道,不为自己。大丈夫于天地之间,死则死矣,又有何惧?”袁承天见他豪气干云,犹胜往昔,不觉大声道:“好,有陈舵主出手怕不成功。”两个人一样英雄本色,一样的生死无惧,当下二人击掌为誓。袁承天更有信心救师父脱厄。 光明观中大殿之中,嘉庆皇帝负手背后眼望殿外,正来回走动,仿佛心事重重。殿外亦有贴身大内侍卫来回警戒,以保今上安然无恙。 白莲花步入大殿,恭身向皇帝行礼。嘉庆面有隐忧,不无忧虚道:“宗主,此次多铎亲王隆可喜推荐你执守光明观,看押赵相承他们一众人犯,责任重大,你可要多加小心在意。”白莲花道:“皇上尽可放心,属下自会应对。”嘉庆笑道:“好,有宗主这句话,朕便放心了;只是朕听闻己有反贼潜入京城,意图不轨,宗主还是多加小心在意为是。”白莲花道:“皇上宽心,小女子自出道以来从未败绩,手上也着实杀了几个忤逆反上的奸贼,便是今次他们要救赵相承也难。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专等他们飞蛾扑火,自投罗网。皇上如不放心,属下令弟子演给你看,便知属下真实本领。”嘉庆抚掌道:“好,朕正闲暇,正要瞧瞧你等的武功。” 白莲花妩媚一笑,仿佛灿于花开,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竟让嘉庆皇帝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白莲花见状,用衣袖掩面,轻嗤出声,心中暗道:世间那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过自欺欺罢了?何谈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全是虚空,不过沽誉钓名的伪君子罢了,——可是不对,世间还有一个他!可恨他一时私心,抛弃于我,让人生恨。但教有生之年,教他后侮当初所做所行,否则我便不是白莲花!她禁不住神伤起来,悔不当初一相逢,偏胜过人间无数,而今鹊桥难回,空自遗恨人间!但教低头蛾眉在,不让须眉三尺剑!她回想往事历历在目,一时不能自己,泪便要流下,可是她告诉自己不可以,为了一个曾经虚情假义的男子落泪,实在不值得。 场中几名白衣少女正自拔剑相刺,各展本领,要在皇帝面前一显峥嵘,为宗主赢得脸面。嘉庆见八名少女,分成四队,每人手持长剑,刷刷有风,正自刺击之状,有时奔走,有时跃在半空,只见白衣翩翩起舞,仿佛天女散花,让人心驰神往。嘉庆看到动情处,不觉大声道:“好。”他言还未了,只见一名白衣少女长剑不受控制,因为用力猛了,长剑刺向另一少女面目。那少女眼见长剑刺到,奋力向旁一躲。少女毕竟下盘不稳,长剑去势不减。可是那少女虽然闪过,她身后却是嘉庆皇帝。众人均未料到场中会出现如此情形。 嘉庆只全神贯注于场中刺杀,一时竟避之不及,眼见便有中剑之虞。白莲花因为离的远,见状也是惊呼出声,再要援手已是不及。眼见嘉庆便要血溅当场,众人皆束手无策,殿外侍卫再要跃进殿中护佑圣驾已是不能。嘉庆皇帝见剑来,毫无惊慌,镇定如恒,果然帝王风范,不失九五之尊。他也是身有武功之人,虽比不了名门正派的掌门,可也有小成。 他见剑来,不躲不闪,目光稍不闪动,右手二指倏出,格地一声竟而夹住刺来的长剑。众人都惊呼出声,任谁都没看出来这个年轻皇帝竟是个身藏不露的大高手。连白莲花也惊得愕然。嘉庆并不看众人惊愕之状,二指用力回夺。那白衣少女受力,不由自主向嘉庆撞去。她此时要收足已是不能,眼见便与这位少年皇帝撞个满怀,众人不禁都惊呼出声,因为她们已看出这个少年皇帝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并非懦弱无能泛泛之辈,是以害怕他一时性起伤了这白衣少女,——因为她持剑刺嘉庆在前,在理是为理屈,既使嘉庆伤了这白衣少女,白莲花做为白莲宗的宗主亦是无话可说,只有任意为之,亦不能上前阻拦,白莲花心中一沉,因为她方来京都不过月余,亦不知这嘉庆皇帝情性如何,只知历来皇帝都是任性而为,一意不和杀人亦是有的。她只是无法可施。 她们的关心的神情嘉庆一一看在眼中,心想:对这少女稍稍惩戒一下也就是了。只见他抛掷长剑于地,见少女向他冲来。嘉庆皇帝右手一抄,将白衣少女揽于怀中。少女欲挣脱他掌控,情急之下竟忘了这位是君临天下的皇帝。白衣少女右足反踢,正是一式“魁星赐斗”,这下猝不及防。嘉庆皇帝长笑声起,说道:“去。”竟将这忤逆反上的白衣女子送出。白莲花见状不能不出手,再也不顾及皇上的感受,毕竟师徒情深。 第三十九章 曾经沧海 白莲花见嘉庆皇帝以掌将这白衣少女送出,眼见撞向大殿中一根大柱,自己若不出手,她便有性命之虞。她心念于此,足尖点地,身跃半空,中间轻灵灵一个转折,将这少女揽于怀中,两个人飘然落下,未伤分毫。 嘉庆见状不禁喝出彩来。白莲花将少女放在一边,向他请罪道:“适才小徒出手无状,让皇上受惊。”嘉庆负手背后不以为然,说道:“无妨,谁还没有出错的时候,不必责罚她,——朕见她下盘不稳,内力不足,似乎手上剑法也不太好,还要多加修练才行;否则对阵临敌可要吃苦头。”白莲花见嘉庆并不见怪,心下少安,看样子皇帝是个体恤人的人,不似冷酷无情样子。 嘉庆见白莲花让这八个白衣少女退下,话锋一转说道:“宗主,这光明观关押着昆仑派掌门,职责不小,千万小心在意,莫让忤逆反贼将他们劫走。”白莲花道:“皇上尽可放心,我已设下天罗地网。我将赵相承他关在光明殿三层,要想救人却是困难,因为有三重要命的机关;第一重机关是千万闸,此闸重逾一千八百斤,纵使楚霸王重生也是无法;第二重机关是九星八卦阵,设有八门,只要走错一门,便万劫不复,有死无生最为厉害;第三重便是木制傀儡十二星象,内有机关控制,杀人于无形,它们虽是傀儡,可是出招每每出人意表,比活人还要厉害。皇上有此三重机关,怕不他们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嘉庆抚掌道:“好,将他们这干逆党一网打尽,可说除恶务尽,决不可以心存仁义,因为放虎归山,必为所害!况且他们这干朝廷反叛逆党勾连别派人士,妄图反清复明,说什么恢复朱明天下,这可不是痴心妄想!逆天行事,终究他们一个个自取灭亡!甚是可恨!”白莲花称是,嘉庆见天时不早,便打道回皇宫大内。 白莲花目送这位少年远去,摇摇头,心有所想:这位少年皇帝看似柔弱,实则城府极深,否则他也坐不了皇帝。 牢房极大,中间一张石桌有一盏长明灯,只见一人跌坐在一蒲团上,闭目做功课,此人非是旁人却便正是赵相承。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为何清兵可以可以不费周章攻陷昆仑派,难道有内奸不成?可是会是谁?一时思之不解。 这时牢门被人打开,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出现在面前,幌忽间似乎在哪里似曾相识,又说不上来。这女子正是白莲花,也只有她才可以轻而易举进到石室,旁人可是千难万险,决难来到这里。赵相承江湖人称不老仙,虽年届中年可是神情潇洒,仿佛少年,如若和袁承天二人在一起,不知底细的人便会以为他们是弟兄,而不是师徒,如若仔细看来还是有些许差别。 白莲花见他怔怔然的神情,心中不禁凄凉,有一种伤心欲绝的意味。好一会儿,她才喃喃说道:“从征万里风飞沙,东西南北总是家。胸中落得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石室中有回响,声之不绝,直刺赵相承耳中。赵相承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白莲花冷笑道:“我为什么不可以知道?你心中害怕了,是不是当年辜负人家一片痴心,你却薄悻无义抛弃所爱之人,只为了可以继承昆仑派衣钵,为了掌门之位竟可以狠下山做下了违背良心的事?” 赵相承道:“你说得不尽不实,天下又有几个圣人,凡人任谁都有私心。”白莲花又道:“我问道长此生苦,此身偏来这世间。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世间谁不苦?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赵相承嗄声道:“你是惜然?”白莲花冷笑连连,扯下人皮面具,只见一个如花开放的少女——不是中年妇人——不知底细的人一定会误认为她是个年已及笄的少女。她明眸皓齿,姣好容颜,绝世脱俗,让人一见倾心,可见她少女时节更是容华绝代,不让佳人。 赵相承下意识看她的裙摆,喃喃问道:“你做了白莲宗的宗主?”白莲花格格笑道:“你没想到吧?今次看押你的人竟是昔年故人。”赵相承道:“你要我死?”白莲花生嗔道:“凡是天下负心男子撞见一个杀一个,你也不幸免!”赵相承闭目不言,泪流了下来。白莲花似乎心有不忍,说道:“你竟不求我,或许我念在故人之情,可以放你走?” 赵相承道:“如果如你所言,我不成了言行不一的卑鄙小人么?”白莲花冷笑道:“你此时还不屈服,还一味倔强?”赵相承道:“我老早便知你心比天高,眼底无人,是以不与你来往,因为我们不可以在一起,否则必死一人。”他言下之意便是说白莲花心地不善,是个魔头。白莲花岂有听不出他话中所指,气得变了脸色,气愤道:“你这没来由说辞谁信?你……”她一时语塞,竟说不下去。这多年来的磨难谁知,她觉得自己好委屈,竟不住泪如雨下。 赵相承这才发觉说话重了,伤了别人的心。他心下愧疚:当年自己发觉白莲花心术不正,偏弃之不顾,与昆仑派时任掌门的义女庄梦蝶相恋——这庄梦蝶是个委婉可亲的女子,说话从来不高声,与人相处总是为别人着想,不为自己,赵相承感觉和她在一起是一生的喜乐。后来庄梦蝶生下一女便是赵碧儿,只可惜她身体有亏,虽然赵相承用遍夺珍异药,奈何返魂乏术,最终还是去了,自此而后赵相承心灰意冷,看透凡世,一心修道;不料今时又撞见昔年的冤家,又起波澜。 赵相承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神情悲苦,竟不似一派掌门。白莲花走来,目视这个曾经伤她无数次的男子,竟啜泣不止,足下不稳,眼见便跌倒尘。赵相承眼疾手快,用右手一抄竟而抄在怀中。白莲花看着神情如昔潇洒的人,不禁闭上双眼,好想还一辈子都这样被他抱着,直到天荒地老,再也永不分离——只因心念于兹,爱人还需要理由么? 犹想当年在塞外张家囗,山野桃花开,让人心神向往。那年白莲花——那时她的名字叫做白惜然,正是年已及笄,如花开放的年纪。一个人离开师尊独闯江湖,因为她的师父觉得她一直待在白莲宗不会有长进,不如让她去外面世界历练历练,否则便不知道世道险恶,人心如盅,是以让她行走绿林,增长见识。 这日行到向晚时分,见到前面一处大镇甸,只是奇哉怪也,不见有人,只有人家大屋中透出些微的光芒,小孩子们都不敢高声说话,仿佛夜晚便会有魔障,——是以家家户户闭门关户,不敢大声说话。白莲花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尚未打烊的小店。眼见店伙正要上门板,她忙上前制止。店伙眼前一亮,只见一位妩媚如花的少女进店,不觉怔怔在那,抑或是白莲花清新脱俗,冰雪肌肤。白莲花见他那神不觉莞尔一笑,问店伙可否借住宿。店伙有些左右为难,未得老板答允他是不敢私留客人,况且现下非常时期。正在他犹豫之时,脚步声响,有人走来。不是别人正是客栈老板。白莲花向他说明情况。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满口应承,只是告诉她晚间有什么怪异的情况千万莫出来,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白莲花满囗答应不会出去,只是心想让我撞见,自然要一看究竟。毕竟是少年心性,总是天地无惧,生死看淡。 晚间戌牌时分,整个镇甸黑压压,只有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白莲花刚要入睡,便听到一阵怪异的箫声传来,直刺人的耳鼓,让人听了说不出的难受,还好她身有武功,定力不凡,是以不会心浮气躁。又过片刻,只听大街上簌簌有声,似是什么物事爬过。白莲花好奇心起,再也压不住少年冲动,悄悄打开房门,穿屋过脊到了大街,在一株大槐树后向外窥看。不看则已,一看惊得险些叫出声来,只见长街上有万千条长蛇游动,前有一人披发遮面,透过月光依稀可见他双目闪出蓝汪汪的摄人凶光,仿佛是恶狼择人而噬,让人一见胆颤心寒。 这披发怪人双手执箫放在嘴边吹动,以箫声驱动群蛇。细看蛇群昂头吐出蛇信子甚是骇人。后面是十几个黑衣汉子,其中四个精壮汉子抬着担架,担架之上是一男一女幼童,约摸八,九岁。他们面显惊恐之声,只是说不出话,身体不得动弹,显然是被点了穴道,不得自由。他们一路前行到了一座庙宇,庙门上三个大字药王庙。 白莲花远远见了,心中疑惑不解,不知这干人意欲何为,看情形决不是好事,因为他们一个个看上去透着邪气,说不出的怪异。那执箫之人不再吹箫驱蛇,将箫收入囊中,手执一根灵蛇杖,步入庙来。大殿供奉药王菩萨,殿中正有一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恭身为礼道:“前辈,晚辈赵相承恭候多时。”原来这少年却便正是赵相承——那时他还只不过是昆仑派弟子——此次下山是奉师命去洛阳北邙山的邙山剑派送去天山雪莲,因为昆仑派与邙山剑派交好,更兼他们义气相投,同为反清复明的义士,所以时常书信来往,月前邙山剑派范衡阳投书昆仑派说其拙荆身染寒疾用遍各种草药均不见好,最后探知非天山雪莲医治,否则有死而矣,是以投书求药。其时昆仑掌门是林正眠道长,便派赵相承下山去洛阳。不料行至张家口处一镇甸听闻人言镇上的儿童近日总是莫名失踪,便决意探个究竟。 这日他探得新近张家囗这个人数不多的小镇每到夜晚甫至便会有一干神秘吹箫人,以箫声驱动群蛇去药王庙,每有经过便会有人家男孩子和女孩子失踪,生死不知,是以每到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便关门闭户,不敢大声说话,以求自保。赵相承便觉得事出蹊跷,心想镇甸小孩失踪,必定与这干驱蛇人有莫大关联。他每日夜临之时侦察,得知他们每晚必在药王庙一会。是以他事前早早在药王庙等待这干奸人。 这驱蛇之人见这赵相承不过弱冠年龄,未必有什么惊人艺业,所以并不在意,只是虚与委蛇。赵相承自然看到那一男一女幼童,便明了了镇甸失踪小孩是这干不人不鬼的妖人所为,便血脉贲张,气愤填膺,当下斥问为害残害无辜小孩。为首那人冷笑道:“我白碧尘的事要你小子多管。”赵相承听他大言炎炎,言下更气,左手戟指道:“你们残害小孩,心不痛么?”这白碧尘怪异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世上很可笑之声,冷冷道:“世上尽多卑劣小人,伪君子,我白碧尘从来都不曾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可是却比世间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行男盗女娼之辈有过之无不及。我们西域灵蛇派从来以孩童之血献祭灵蛇之王,其尸肉余蛇分食,从来如此,也不见得有何不可。今日你小子多此一举,甚是可恶,识趣走开,否则我白碧尘手下无情,一掌拍死你。” 赵相承少年气盛,呛地一声从后背抽剑在手,剑诀一引,刷地一下直指白碧尘,说道:“你身为灵蛇派的帮主,不导人为善,反而助纣为虐,做下这伤天害理的无耻之事。不知廉耻,反而大言炎炎,自以为是。在下昆仑末学赵相承今日可要主持公道,不让好人蒙屈,恶人得逞。”白碧尘右手重重顿了一下灵蛇杖,哈哈笑道:“好小子,好大口气,你是林道长的高徒?好,好的很,今夜只怕难以善罢干休。” 灵蛇派余人有几名弟子跃跃欲试,看样子要与赵相承过招。白碧尘挥手不让他们下场。他看了看赵相承,点点头意为嘉许,很欣赏这个桀骜不驯,天地不惧的少年人,可是欣赏归欣赏,对敌是对敌,这可是两回事。他收回心思,知道不动手绝难善罢干休。他右手抬了抬,将殿中多余的人出去。 白碧尘自恃灵蛇派的帮主,自是不能抢先出招,那样有失帮主身份,是以让赵相承出剑。赵相承最讨厌虚情假义,不再承让,长剑一横,兀自出剑,径取其右手腕,只要点中,白碧尘右手不能动作,持杖不成,非一招落败。只是白碧尘又不是泛泛之辈,自是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是以右手灵蛇杖一横一拔将赵相承的长剑格开。 这赵相承初出江湖,少年气盛,不免心高气傲,仿佛天地之间就他武功卓约,是个英雄。他怎知这灵蛇帮主白碧尘出道江湖廿载,什么大阵仗没经历过,没见过,又怎把他放在眼中。二个人转瞬间二十招己过。赵相承见他杖法诡异,呼呼风响,不见破绽,让人无从下手,不免额头有汗,心浮气躁起来。奈何白碧尘沉稳有尘,毫无惶张的样子。 又过十招,赵相承跃身半空,手中长剑连连刺出,招招不离敌人身休,全招呼其身上主要穴道。白碧尘不慌不忙一一挑拔而回。赵相承一轮攻杀落空,心下不免生急。便情急之下施展师父林正眠道长的《无为剑法》,这是林正眠道长潜心廿年所创的剑法,只传给嫡传弟子,其它弟子不能与焉,是以昆仑派中只有赵相承会,其它弟子均不知本派还有这套《无为剑法》。今次初下昆仑,便遇这灵蛇派的首脑白碧尘,一时半刻难有胜算,抑或有身家性命之忧,不得不施展这《无为剑法》。 《无为剑法》一经施展,便令这白碧尘手忙脚乱,一时窘态迭出。但是二十招过后,便神定气闲,因为他看出这套剑法看似威力无穷,那是在内力深厚之人才可得以发挥,如果是个内力平平的人手中施展便不见威力,因为内力尚浅,不足以发挥其剑法威力。白碧尘二十招后已窥破端倪,胸有成竹,仰天一啸,蛇杖以出奇不异的招式攻出,蛇杖直点赵相承前胸膻中、巨阙和神阙这三个穴道距离不过六寸有余。他一口气点去,如若点中其中一穴非伤不能动弹。赵相承岂又不知其中要害,他长剑本来是横削,见状慌忙间剑尖向下欲将蛇杖格开,以求自保。 白碧尘心中冷笑,心想现下岂能容你。蛇杖不收反挑,将赵相承长剑格开。他手下并不容情,蛇杖向赵相承头脑点去,如果点中非死不可。赵相承毕竟年轻,少有临阵经验,加之这白碧尘可是个久经阵仗,杀人无算的魔头;赵相承又怎是他的敌手,是以便有性命之虞。眼见白碧尘便要得手。 忽然凌空一物飞来,落在白碧尘身边。白碧尘虽久经阵仗,也是骇了一跳,跃身闪开。轰地一声此物爆开,只见万个铁片飞出,击向四面八方。灵蛇派弟子躲之不及,纷纷被射中,哀叫连连,不一刻便死在当地,更有灵蛇被击中当场就死。还好灵蛇之王未被击中,也是缩头盘曲,不再吐舌信子。白碧尘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不由惊道:“铁莲花。”赵相承躲过一劫,耳中听到铁莲花三个字,也是暗暗心惊。——原来铁莲花是江湖上最为歹毒的暗器之一,是为白莲宗所有——而白莲宗是百年来新成立的一个江湖教门,是个非正非邪介乎二者的一个宗派,门下弟子皆为女子,身着白衣,意气殊高洁,不与群芳列。但是今夜出手之人却是个肌肤胜冰雪,卓约如仙子的人物。看得在场众人目眩神驰,不能自己。赵相承见是个明艳照人的少女救了自己,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感激。仔细看时这少女不过及笄,比之自己也小不太多,那怕多看一眼便心神荡漾。她清新脱俗,一看便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他竟怔怔然,竟而忘了生死;岂止是他,便白碧尘平生自命不凡,可是一见了这少女都赞叹不已,好像她不是尘世所有,只应天上仙府才有。 过了一会儿,还是白碧尘定力足够,眼见众人怔怔木然表情,看着场中这少女——白莲花,觉得不对,自己身为江湖大豪竟不能自持,如果传扬出来,让江湖人士知道岂不贻笑大方,心想至此,手中蛇杖重重一顿地,将众人从异想中拉回现实。这一声重响震人耳鼓,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赵相承也不例外,不觉面红耳赤很不自在,心想自己枉为昆仑派弟子,在世俗面前亦未能免俗,真是无地自容。其实世人性情如此,看到美好的事物总会依依不舍,留恋忘返不能自拔,是为性情中人,只有伪君子故做高深,实则内心龌龊不堪! 白碧尘见这女子破坏自己的好事,不觉恼怒异常,一挥蛇杖大声斥道:“妖女,你为何强出头,破坏老夫的好事?”白莲花冷冷看着白碧尘道:“你们灵蛇派一向在西域,缘何来到中土行不轨之事,实在让人可恨!”白碧尘见这个少女胆敢斥责自己,心中自是不满,心想:今儿不打发这丫头,我白碧尘枉为人也,以后也用不着行走江湖了。白莲花见他目露凶光,便知其已有杀机,只是自己才不在乎。只因他见赵相承玉树临风,眉眼如画,气派不同凡人,言语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她的一颗少女芳心暗许,也许一见钟情,世间这种情形多有。 赵相承适才与白碧尘一番恶斗,体力消耗,气喘吁吁,本要帮这白莲花,可是体力不支,只能做罢。他闭目盘跌于地,打功运气,聚集体力,拟再战白碧尘。 这时白莲花和白碧尘一言不和,动起手来。这白莲花其时只不过十几岁年龄,当真动手也不是白碧尘的敌手。二十招过后已是娇喘咻咻。赵相承已打坐已毕,调息内力已足。眼见白莲花不敌自不能坐视不管,起身拍了下手掌,仰天一声长啸,说不出的潇洒自如,内息绵绵不绝,直达云天,在场众人均是骇然,谁又会想到这个看似柔不禁风的少年片刻之间内力恢复于昔,实是惊人。其实他们根本不知昆仑派玄门正宗的心法比之其它名门正派有过之无不及,是以赵相承可以刻之间调息如常。 他手在剑,剑诀一引,刷刷跃入战团。他和白莲花并肩作战,两个人呼息之间相见,心意相通,出招发式得心应手,竟迫得这白碧尘连连后退。这种情形在白碧尘行走江湖中是决无仅有的事。他不由得心中有气,暗忖我如斗不过这两个人,那才叫可悲。忽地他心中有了计较,右手持杖分击二人,左手取箫在手,放在唇边吹动。只见那条硕大的灵蛇之王仿佛从癔想中省来。它快速拖着蛇身而来,向着白莲花而来。 白莲花闻着它大口中的腥膻恶毒之气,中者欲呕,不能自持,身子一晃,似乎便要跌倒尘埃。赵相承一剑挑开白碧尘击来蛇杖,抽空左手揽她于怀,不让白莲花跌倒。剑还入鞘,右手拍了一下白莲花肩臂,轻声道:“姑娘,你不碍事吧?”白莲花见赵相承星目如画,竟有些不知所以。 白碧尘见状,大叫道:“好小子,你们还在这不知死活,谈情说爱。”他的一番话说得赵相承和白莲花都面红耳赤。白碧尘哈哈大笑,很是得意。他手下丝毫不停,吹劲箫声驱动大蛇向赵相承攻去。赵相承将白莲花安置好,回身剑在手,击退白碧尘的蛇杖,眼见大蛇临近,心想斩杀于它可以扰敌白碧尘心智,才有胜算。 眼见大蛇婉延而至,赵相承持剑砍在大蛇头颈。不料呛然有声,冒起火星,竟砍之不动,因为这灵蛇少说也有二十年,蛇鳞坚硬无比,寻常刀斧砍之不动,伤不了分毫。这下赵相承可无法。 这大蛇遭人当头砍杀,愤怒异常,吐着长长舌信,转劲躯体将赵相承竟而卷了起来。那边白莲花惊呼出声,飞身跃来想要击杀大蛇。白碧尘岂能如她所愿,挥蛇杖将白莲花击倒尘埃。眼见大蛇欲转欲紧,直迫的赵相承呼息维艰,似乎一时半刻便要殒命。 白碧尘加紧吹动箫声,四下群蛇围来,黑压压甚是骇人。赵相承情急之下咬下衣领上的一粒铜扣,见大蛇伸来,吐着信子,口中污秽腥膻之气吐来,让人欲呕。但是他却不能够,因为他稍有松懈便命丧蛇口。赵相承见大蛇口吐舌信距离自己尺过,舌上用力将口中铜扣吐出,射入大蛇的左右双眼。只听大蛇嘶叫一声,身子松开,却原来这两眼是这蛇的致命所在。习武之人有命门,大蛇亦有命门所在。这次不料被赵相承误打撞杀了这只可恶的大蛇。 白碧尘见自己的灵蛇之王就此死了,一时接受不了,情急之下心智忽地失常,反而怪罪门下弟子眼睁睁看大蛇死去,而无动于衷,于是手起杖落,击杀一名弟子,余众见师父失常,于是为了保命一哄而散。 赵相承扶持白莲花二人离开此处,回首只见白碧尘抚着大蛇喃喃自语,似有不舍。赵相承心有不忍,觉得他好可怜,都怪自己杀了白碧尘的爱蛇,以至让他精神失常。他对自己责怪连连。白莲花见他这模样觉得他好痴,别人差点杀了他;他反过来恨自己杀了敌人的大蛇,真是不可理喻。好一会儿,犹见他喃喃自悔,便笑道:“赵大哥你何必一味埋怨自己?白碧尘恶事做多了,精神失常也是他咎由自取,须怨不得旁人;也许对他未尝不是件好事。但愿他此后少些杀戮,多行善事。” 赵相承见他说得对,心想也只有这样了。正行之间,白莲花忽地身子一晃,似乎要栽倒。赵相承用手扶持,入手冰冷,只见白莲花手臂一片黑紫,是中毒迹象。他不由叫道:“白姑娘,你怎么了。”白莲花苦笑道:“我们终究百密一疏,这白碧尘还是施了毒手,放出了灵蛇毒针,我只怕不行了。”赵相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适才还谈天说地的白莲花,一时三刻便要殒命。 他将白莲花扶到一株大槐树下,稍微休息,说道:“白姑娘,不妨事。我在师父那也学了不少医术,也许治姑娘的毒绰绰有余。”他看着白莲花委顿样子,心中竟有些苦痛。白莲花强作欢颜,看着赵相承俊逸的模样,竟有种说不出的甜密。她将头斜斜靠在赵相承的肩臂。两个近在咫尺,呼息可闻,两颗心怦然心动,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为其它,只为喜欢对方。赵相承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为人行事一向循规蹈矩,从不失分寸,所见轻轻将白莲花移开。 白莲花见状,心中升起莫名的恼怒,嗔道:“我不要救!我是邪派妖女;你是名门正派的大英雄,大豪杰,可没福份让你救我。”赵相承脸上阵红阵白,有些尴尬。他垂下了头,感到沮丧。白莲花见他默无言,心知自己说话语气重了,便柔声说:“赵大哥,适才我一时情急说错话,你莫放在心上,我给赔罪。”赵相承见这白莲花忽喜忽嗔,也是无法。心想:自己也许太过迂腐,不近人情,也难怪白姑娘生气。 他们两个人在一处废宅安顿,赵相承赶到城中买了几味中药,无非紫花地丁、鬼针草、半边连、八角莲、隔山香、徐长卿、山角草。他在大屋空地支起一囗砂锅,将这几味中药放入锅,加入井水,将柴火烧开。火光忽明忽暗照得赵相承星眉郎目,俊逸的脸上,白莲花竟看得痴了。 赵相承将汤药送到她面前,这才惊觉,不觉面上红霞飞起,有些惴惴不安,只不知这赵大哥对自己出言无状,是否还放在心上。赵相承待她喝完药,将她衣袖翻上,露出冰肌玉肤。白莲花惊道:“你要干嘛?”赵相承笑道:“这次你怎么害怕?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你。”他话锋一转道:“蛇毒如何上行头脑,便是神医扁鹊也是无法。我须封住手臂上穴道,不让毒液上行,再内力逼出蛇毒,这样内有汤药,外有内力相辅相成便可见效。——你以为我会对你干嘛?”白莲花无言以对。看这个大哥哥一派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模样,不由怦然心动,好像一生一世这样走下去,可惜人间美梦总容易破碎! 赵相承盘膝坐下,闭目不看,心无杂念,说道:“白姑娘,在下可要出手封你手臂上的穴道,不让蛇毒上行入你头脑,多有得罪,见谅则个。”他言下之意自己情非得己,多有冒犯。自古以来男女多是授受不亲,可是现下这种情形不得不出手,否则白莲花有性命之忧,他总不能为了礼教大防而让这白姑娘这样无辜死去,那样岂不违背道教济世为怀的宗旨么?他不看白莲花,因为害怕自己精神为她所惑,不能自拔,是以闭上双眼,胸无杂念,方是正道。 他右手指接连点她手臂上尺泽、侠白、天府三处穴道,让蛇毒不能上行云门和中府二穴,不能直达头脑,免了性命之危。他点完这几处穴道,长嘘一囗气,转过身来伸掌抵住白莲花背心,将自己的昆仑派玄门正宗的真气输入白莲花体内,将蛇毒逼迫到小手指少冲穴滴出。这一番下来,足足有一个时辰。赵相承额头汗水渍渍,实在耗了不少真力,可是为了救人也不觉得苦,反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乐。 白莲花见了,心有不忍,低声道:“赵大哥,都是我不好,累得你如此。”赵相承擦去额头的汗珠,说道:“岂止是你,便是旁人身中蛇毒,我也会一无反顾去救治,因为天与万民,皆为平等。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去践踏别人生命与尊严,——皇帝也不能够。”白莲花看着赵相承坚毅的表情,心中一暖,觉得好像一个知人冷暖的大哥哥。她将头偎依在赵相承肩臂。赵相承却不敢用手去推,害怕她又起小性子,那可是得不偿失的事。所以只好任由她这样。 白莲花见他久无言语,语声轻柔道:“赵大哥,你心里是不是在说我是个妖女。”赵相承被她说中心事,脸上一红,无言以对。白莲花并不恼怒,又道:“我们白莲宗在名门正派眼中是个邪教门派,可是我们所杀之人无一不是罪大恶极,恶贯满盈之徒,从不错杀一个好人,只是我们行事诡异,少和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人士来往。——只因宗主看不惯他们大仁大义的行为,当然我们宗主对昆仑派赞赏有加,说昆仑派虽地处边陲,不在中土,可是所行之事却是光明磊落,天地可鉴。表面和光同尘,不问俗务,其实联络天下各个反清复明组织来往,循图复国大计,所以说昆仑派掌门是个英雄。今日得逢赵大哥,果然非虚。”她语带赞美之词。 赵相承道:“我们昆仑派怎比得了中土的武术正宗,各大门派,尤其少林和武当,两者执其牛耳,是为天下武术正宗。我们昆仑派只是末学,怎堪与之比拟。”白莲花嗤嗤笑道:“在我眼中皆沽名钓誉,自从前朝皇帝火烧少林,他们便不与反清复明人士来往,武当更是投身朝廷,你说是喜是悲?”赵相承无言以对。 风寒霜重,夜深了,屋中篝火燃烧,不再冰冷反而温暖。白莲花见赵相承困倦合目而眠。白莲花心有不忍,让他枕草蒲团而眠。她看着这位让女孩子心仪钟情的大哥哥,心中乱跳,仿佛鹿撞胸口,说不出的激烈。夜更深了,赵相承实在困倦,沉沉入睡。 白莲花禁不住俯下身亲吻他的脸畔。激烈的情,有时让人的心也放开了。白莲花也是情窦初开,也不顾其它,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何所畏惧。干柴烈火,忽暗忽明,毕剥作响,映得墙上影子模糊起来。 中夜时分,赵相承觉得身体怪怪的,屋中篝火已息,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有风吹来,窗棂纸扑嗒作响,除此无它。他触手但觉一团物事仿佛光滑肌肤,鼻息之中幽幽兰花香气。心中叫道不好,这身旁之人可不就是白莲花。他们竟然……他不敢想下去,匆匆披了衣衫,只后侮自己做下不智之事,可不犯了本派不近女色的清规戒律,惭愧不已。他还以为夜中幌忽间是做了个梦,谁想却是真的!自己怎对得起这白姑娘,更对之不及他的拙荆庄梦蝶——也是林正眠的义女。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在别人眼中羡煞人也,因为昆仑派未来掌门非赵相承莫属。林正眠之所以将义女庄梦蝶许配赵相承,便是有意为之将昆仑派衣钵传于他,可以说对他关爱有加;可是现在他却意乱情迷,做下这不智的事情,真不知道以后如何面对师尊和庄梦蝶。 白莲花见他脸上神情变来幻去,便知他心中懊悔,长长叹口气道:“赵大哥,我不会连累你的。你是名门正派弟子,我却是邪教中人,本来水火不融,我们以后再不相见,全做我们从来就不认识。”她言罢泪如雨下。赵相承只有好言相劝道:“白姑娘,都怪在下定力不够,害得你如此,我……”白莲花用手掩住他的口,说道:“那也怪不得赵大哥,是我不会。你做你的昆仑派大弟子,以后我也不会去昆仑派寻你,免得你名节有亏。权做今生不相识。”赵相承无言以对,但觉来日生死茫茫,悲苦异常,但觉人生于世直如一场大梦! 白莲花看看师父为自己点在手臂守宫砂不见了,心中亦喜亦悲,从此天涯不相见,可是有了心仪的人的骨肉亦是欢喜。赵相承见白莲花臂上守宫砂没有,便知端的。白莲花又深深看一眼赵相承,他的俊逸的模样永远刻在她脑中,今生都不会忘却! 第四十章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自此而后白莲花回转白莲宗,不再与人说起此事,只是将相思埋在心中,因为她亦知不可能和赵相承结合,因为世俗偏见谁也不可以挣脱,只有在命运束缚下挣扎,可是赵相承赵大哥大义凛然,英俊的面容永远刻在脑海中,永生不会忘记。也许人世间最难忘是初恋。可是人世间好梦总容易醒,也许我们只有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远去,却无能为力,仿佛上天注定,抑或人为,不得而知,空让这尘世留下传奇。——原来人生皆一梦,谁人是醒,谁人是醉,谁与我一路前行,不管前途多荆疾,又何畏生死。 赵相承将天山雪莲送到邙山剑派,见过掌门范衡阳,说了些寒暄话。赵相承见此事一了便行告辞。范衡阳见赵相承似乎心中有事,不欲多留,也不强求。赵相承孤身下邙山,但见山林有声,其间帝王冢不一而足,其间更有南唐后主李重光之冢,不由心中感慨万千,想起他的词: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心中伤感又起,这位亡国之君,国祚不长,国破家亡为臣虏,成为阶下囚,日日唯有以泪洗面,犹想故国锦绣山河不在,怎不让人肝肠寸断。想想可不是现在不也如此么?故国山河不在,空让多少英雄豪杰扼腕长叹! 回到昆仑派他自是绝口不提他和白莲花之事。不久林正眠将昆仑派掌门衣钵传给赵相承,不问俗务。赵相承心中依旧放不下那份执念,可是这种痛苦又无法解脱。庄梦蝶自是不知就里,每见相公深夜不寐,支颐想事,便觉他心中定有难解脱之事,可是相公不说,她也不好问起,便默默走开。 这年秋日,万叶萧瑟,山下的红叶庄上一个叫傅广兴的铁匠,怀抱一个出生不久的男婴,只见眉清目秀,很是可爱。他来到山腰的望虚亭求见赵相承说也不知谁家姑娘狠心将这襁褓中的婴孩放在他铁匠铺柴房旁,被他发现心想自己都生存维艰,朝不保夕,那有养活婴孩的能力,不如将他送来山上学艺。赵相承只看一眼,便觉心灵相通,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他收下婴孩,便给他取名叫作傅传书,以后教他武功,视如己出,更是有意将昆仑派衣钵传于他。傅传书也勤垦习武,对小师妹赵碧儿关爱有加。本来他们相处融洽,岂料后来袁承天的到来,打破这气氛,因为傅传书见师妹对袁承天处处迁就,更可气的是师父也对这位小师弟十分器重,这让他心中很是气恼,心想:难道我这个大师兄还不如他新来的小师弟,真是岂有其理,心中恨上了他们,只待一有机会便让他们人人后悔。 这些都是以往之事,而今赵相承面对白莲花觉得愧疚。她问道:“惜然,我们的孩儿呢?”白莲花道:“他一出生便得了急病便死了,也许这就是老天惩罚我们的吧!”赵相承听了心中悲苦,难以自己,说道:“惜然,都是我不好。你还怪我么?”白莲花冷笑道:“当初是我心甘情愿,怨你干嘛?”赵相承心中一痛,说道:“惜然,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 白莲花转过目光,盯着牢房中的石壁幽幽叹道:“这些都不与你相干了。只要你和庄姑娘琴瑟和鸣也就是了,又管我干嘛?”她又话锋一转,笑道:“有一年昆仑山下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你不一样和庄姑娘两个人编竹笼,打山鸡。你们困了,便在一株松树下休息,还向庄姑娘讲你小时候淘气,夜半去镇上人家典当铺偷东西,被典当铺老板差点拿住。一个人灰头土脸回家遭娘亲责罚的情形。庄姑娘那时也不觉得困,笑得直打跌,你们好惬意。那时你心中可曾还有一位故人,将她抛弃在天涯?” 赵相承听她一番言语,心中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随既幌然大悟,道:“当时,你一定在左近?白姑娘你既上了昆仑山,为何不见我?难道你一直恨我娶了庄姑娘?”白莲花凄然道:“从一开始我便知我们不会有结果,你是天下名门正派弟子;我却是邪派妖女,为天下所不容,所以注定不会有结果,可是我却不后悔,爱过一个人就不后悔!”赵相承道:“白姑娘这些年你还一直记恨我么?”白莲花道:“事去有年,现在庄姑娘还一如往昔吧?” 赵相承道:“梦蝶已逝去有年。”白莲花道:“庄姑娘已故去了?”赵相承道:“生死由命,谁也选择不来。也许我们只有看人事,听天命,不唯其它。”白莲花道:“你现在一个人?”赵相承面上一红,道:“不是的,现在……”白莲花已明就里,冷冷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赵相承低下头,但觉辜负人家一片痴心,无言以对。白莲花见他愧疚,低声说道:“赵大哥,我从来不怪你,只要你答应我不问俗务,咱们双宿双飞,不再理会红尘中事,我便救你们昆仑门人弟子脱此牢笼。” 赵相承见她一片痴心,可是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不为情动,已不是廿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今阅历沧桑,对世间男女之情也看得淡了,可是对前尘往事心灰意冷,不作留恋之想;可是白莲花却不能够如他这般定力,因为心中有执着,所以想念一个人忘不下。她见赵相承不为所动,不由魔性又起,冷笑道:“待我杀了你所念女子。”赵相承知她说到做到,可不是说说而已。当年她还不是手刃三獠,将三个罪大恶极之人砍下首级。当时赵相承不欲杀人,本欲出口拦她,谁料她火爆脾气已杀了人。赵相承便觉不仁,但又着实不好意思拦她刀下留人,因为那三个人确实不是好人,罪有应得;但是苍天有好生之德,总该给人家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可是白莲花倒好,一杀了之。赵相承心中总是不快。其时白莲花也看出来,便笑他痴,对奸恶之人决不可以姑息养奸,以留后患,对他们宽大,便是对好人的践踏,因为他们多活一天,便会残害无辜之辈。自此而后赵相承便对此事生了芥蒂,最后两个人各走东西。 赵相承道:“白姑娘,你的好意我领了,只是要我做违心之事我做不到,你知道我不是口是心非之人。”白莲花顿足道:“我为了你险些做不成莲花宗掌门,甚而性命不保,你却自以为是,大话言言。你知道么?莲花宗教规历代宗主必为处子,否则无缘。我为了你,臂上守宫砂没有了,我的师父也是前代宗主便欲废我武功,逐出白莲宗,我当时之事便觉非死而矣。不料她因此竟自气行逆转,头脑不受控制,便此入了魔道,不能处理帮务,当事之时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对外声称练武走火入魔,不能说话;帮中几位元老便让我做了白莲宗宗主,否则我非死不可。” 赵相承听她这一番言语,想像当时危险情形,不觉不寒而栗,如果不是白莲花师尊忽然气息逆转,走火入魔,那么她非死不可,因为他也知道这白莲宗对门人弟子责罚甚重,一视同仁,从不姑息迁就,是以没有人敢私下交往年轻男子,因为白莲宗教规认为天下女子是白莲花转世,圣洁无比,是以禁止教中女门人私交男子,否则格杀毋论;所以这白莲花以身相托与赵相承其实是以身家性命相托。她这样做只为了和心仪之人温存片刻,在这一生之中留下记念,因为喜欢一个人不唯其它,只为两情相悦,可是有时人间眷属不能如愿,是以在尘世上留下传说,从古及今皆有。 白莲花见他迟迟不言语,知他心中愧疚,本不想责怪于他,可是想起这廿年中他竟不肯投书一次于白莲宗,便心事难平,心想:真是薄悻无义,难怪师父敦敦教导弟子不可与天下年轻男子来往,因为一入魔道,心智被困,再难脱离;是以无欲无求,心如止水,圣洁如莲花,悟道成真。前任宗主见这白莲花慧至心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弟子,便给她取名白莲花,是为圣洁之女子;可是当她得知自己信赖的得意弟子竟而背叛自己,私下与年轻男子交往,而且失了守宫砂,怎不气恼非常,本来寄于厚望的弟子却如此行为,当下便气息逆转,走火入魔,不能自己。白莲花自接宗主之位,对师尊照顾有加,可是她心中总然有气,只是不能出,日复一日,积郁成疾,不久便别世而去,可说是为憾事。 白莲花自此而后悔恨不已,全怪自己意乱情迷,误了终生,还让师父郁郁而终,可说这一切全拜自己所赐,不然师父也不会气息逆转,走火入魔离世而去。从此每见负心男子必手刃而后快,以平心中之气,可是今日又见冤家,他非但不知悔改,还不愿随自己远走天涯,怎不让人恼怒异常,本要一掌拍死他,可是却又不能,只因放不下心中那份执念,是人皆有情殇,不为其它,我们都是无法,谁也不可以改变天意,所以我们只有眼睁睁看着有情人不能终情眷属。 赵相承好久才说道:“惜然,你不肯愿谅我,你杀我吧!”白莲花道:“你倒想的好,想一死了之;可是这廿年来我的辛酸苦楚难道就这样算了么?这样未免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活着比死难受,否则我这廿年的辛苦谁来偿还?”赵相承道:“你待怎样?”白莲花愤然道:“我要你们昆仑派门人弟子生不如死,否则我枉为人也。”这白莲花也是一时因爱生恨,以至昔日恋人成今日之仇人,这也是人之一念之间成魔成神的道理。假若赵相承答应白莲花要求,舍弃昆仑派掌门之位,那么赵相承也就不是赵相承了,既使赵相承违背意愿答应了她,可是他内心能够平安?只可惜白莲花执念太深,不明白这其中厉害关系,总以为只要赵相承答应她,便可以凤凰于飞,只是她的强人所能,终于不能长久。 赵相承见她怨毒的目光似乎择人而噬,觉得心不由沉了下去。想起当年两人共同对付白碧尘,杀了他的爱蛇,以至让他不能接受,心智失常,以后不能再为害人间。两个人是何等郎情妾意,仿佛上天眷顾两个人,温存只是刹那,悔恨却是终生。今日又见她,仿佛又回到从前,容颜依旧,人仿佛改变了很多,惜然已不是廿年前惜然,仿佛时间改变了很多,只是改变不了心中那份留恋。 白莲花看赵相承目有所思,眼有所思,仿佛心灵相通,又回从前。眼前又现那个英俊不凡的少年英侠,自己那时年已及笄,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华。一见倾心,此生相托赵相承,可惜此后天南地北。有一年隆冬,心情枯寂的发狂,便离开白莲宗,将教中事务交给帮中长老代为执行。她一个人远走边陲,只身上昆仑,正值大雪,见到赵相承与庄姑娘编竹笼捕山鸡,见他们言笑宴宴,便觉得心中巨痛,爱人不可得,咫尺却成天涯,是为人间恨事。当时痛得不能自己,几乎便要杀人,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因为一时冲动便会酿下千古恨事,看他们言语之中充满欢喜,也许两个人是真心相爱,难道他们有错?也许错的是自己,谁叫自己一厮情愿,也许赵相承赵大哥心底里从来没有爱过自己,谁教自己痴心枉想,明明知道不可以还要相强,这岂不是一种痛苦? 夜中传来打更声,已是二更天,夜中风冷,人心更冷。 赵相承兀自坐在铺满草的地上,闭目功课,嗒然若失,进入道家修功炼气的法门。白莲花见他不再理会,便回身走出,然后说道:“赵大哥,也许我适时情急说话重了些,赵大哥你一定深恨于我,可是我心中依旧放不下执念,也情知很难回到过去,也许失去再也找不回了。——赵大哥,你难道真的一无所念,难道我在你心无关重要,我……”她再也说不下去,泪如雨下,扑倒尘埃。 赵相承再不理会,亦是不成。他收神定气,回归本来,站起身来,伸手挽起白莲花,语气不无凄凉道:“有些事过去便忘怀吧。放在心中不能挣脱只会愈加痛苦,又何苦来着?”白莲花凄然道:“可是谁叫我们相识一场,我实在忘不掉。”赵相承道:“白姑娘,人生世间谁人不苦?也许人之生老病死皆是轮回,贪、嗔、痴、念、恨谁也不可以逃脱?我们还有得选择么?只有放下当初心中执念,否则只会痛苦一生。白姑娘舍弃吧!”白莲花啜泣道:“赵大哥你竟可以铁石心肠忘了以前重重事情?”赵相承道:“终究也是无法。” 白莲花收住泪水,说道:“赵大哥,你真的要一意孤行,蹈死不顾?”赵相承道:“白姑娘,我心已决!”白莲花痴痴道:“你死不打紧,还要连累昆仑派弟子门人于心何忍?”赵相承道:“人生世间三万六千场,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原无多大分别,也许死是一种开脱,不必整日奔波人世间,可以大梦一场何乐不为?我不明白,世人皆畏死何故?”白莲花道:“你真是大义凛然啊!孰不知你这样要害死多少人,值得么?”赵相承道:“白姑娘,道法自然,生死同归。我也不作多想,泯然于世间,你也莫伤心,全作今生我们就不曾相识过,好么?” 白莲花见了更是痛不自己,她怎么也未想着赵相承倔强如此,宁死不屈,也要做他的英雄好汉,全然不管别人生死,你说可不气人?赵相承放开手,将白莲花放下,说道:“白姑娘我今生愧欠你太多,对你不起。我有日死去,只要你坚强,我也放心。” 白莲花道:“赵大哥你心意已决,我也不相强;只怕皇帝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怕他一时性起想要杀人也是有的。”赵相承道:“生死由命,不作多想。”白莲花道:“既然如此,赵大哥我走了。” 赵相承见她出了牢房,长长嘘口气,重又跌坐在草团之上,瞑然入目,习练本派心法内功。只见他神走七窍八脉,双手翻掌向天置于头顶,左右交叠,然后气息游走奇经八脉,这便是玄门内功“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不二法门。过了盏茶功夫,他双掌翻转收回,置于膝上,也是左右交叠,平心静气习练内功。不一刻头顶便氲氤白气升起,只见赵相承闭目神情庄严,不为外物所扰,所以嗒然若丧,这也是修习内功的法门。 好一会,忽地从对面牢房传出喊叫师父的声音。赵相承不以为怪,知道这是傅传书的声音。他不答应傅传书说话,因为他一直在想清兵如何知道上昆仑山密道,否则也不至于昆仑派沦陷,门人弟子悉数被拿,更可疑的是当时之事,众人神智迷离,仿佛中了迷香,精神意智不能自持,而失去招架还手抵抗的能力,以至于如此,被虏京师,是为平生之耻!怎不让人血脉贲张,气息难平。只是此事来的突兀,以至众人没有接到守山弟子警报,仓皇应战自是一败涂地,每每想到此,便扼腕顿足,痛恨自己无能,不能保全昆仑派声威,愧对师父林正眠,可是事已至此,也是无法。今夜白莲花要他放弃昆仑派于她凤凰于飞,远走天涯,从此再不过问江湖中事。他怎么能做的到,违背良智的事他是决然不会去做,有违本性,岂是他赵相承所为? 傅传书在对过牢房,透过铁栅栏可见师父怔怔所思,不禁又叫道:“师父,适才那个叫做什么白莲花的女子叫你投降于清廷。”因为相隔甚远,加之看守牢房的狱卒在猜枚饮酒,以至他只隐约听到他们谈话只言片语,所以听得不尽不实。 赵相承道:“她是白莲宗的宗主叫做白莲花。”傅传书道:“白莲宗?白莲宗岂不是天下闻名的邪教,听说行事诡异,每每杀人于无形。”赵相承道:“也不尽然,江湖传言多有不实之处。传书你可以过来么?”传传书诧异道:“师父,我在牢中怎么可以出去?”他心想是不是这些时日,师父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关得久了,神智失常了,说出语无伦次,有失常理的话。赵相承虽在黑暗之中,但是还是看得清楚,见傅传书脸上神情变幻,便知他心中所想,哈哈笑道:“传书,放心师父一时半刻不会便死。既使死也要传内功心法‘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功法于你。承天一时半刻未必就到,既使得到讯息咱们被押在此,也未必有办法救咱们出去。我怕死后无人得传这内功无上心法。” 傅传书道:“师父你传我心法,可是我怎么出去呢?”赵相承道:“我教你缩骨法便可以轻而易举出来,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傅传书听了满心欢喜,因为他知道这‘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内功心法是为本派不传之秘,只有历代掌门修习,旁人却无法一窥端倪,所以今次师父传功于他,是默许将来昆仑一派掌门之位是他的了,旁人无缘置喙。他心中能不欢喜? 赵相承让傅传书仔细听他所说之话,照着去做,便可脱身牢笼,只是他心中升起疑问,师父有此神通,为何不出此牢笼?其实不是他不想,只是碍于身份,他如果一个人出去,抛下门人弟子让他情何以堪?如何面对历代祖师掌门,如何面对天下英雄豪杰? 傅传书依法泡制,出了牢房,又进了关赵相承的牢房。赵相承满是期待,道:“传书,我传你这心法以后,可以轻而易举打通奇经八脉,将各个气息融会贯通,练习武功事半功倍,只是有一点传书你要铭记,为人处事,行走江湖,以仁义为先,不可以恃强凌弱,你知道么?”傅传书道:“师父,我记下了。”赵相承又道:“我知你一向心高气傲,眼底无人。以后这性格可要改一改,因为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所谓学无止境。”赵相承是从小看傅传书长大,他五岁那年铁匠傅广兴一病不起,唔乎哀哉去了。赵相承带传书去他坟前磕头礼拜,是为义父,因为没有傅广兴将他五年前送到昆仑派,他必死无疑。这些都是过往之事,回忆徒增伤感。他们表面虽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赵相承视如己出,对傅传书关爱有加,不可谓不尽心。 只见两个人头顶白气氲氤,赵相承将这内功心法尽数传他。过了盏茶,他收掌起身,一声轻啸,心无所累,了却一件心事,说不出的畅快。 傅传书见师父一脸喜悦,殊无愁容,便说道:“师父,你难道坐困愁城,不欲出去?”赵相承道:“参破生死,不过如此。传书你回到牢房中自行参悟,武功多半是靠人领悟,你师弟袁承天他便天生异禀,领悟的快,有时会将为师所传武功自行融会贯通,是个不可多得之人材!传书将来你要在你袁师弟危难之时护他周全,不得让人侵害于他,你记住了么?”傅传书想师父一番言语多是褒奖师弟如何天资出众,心中便不快,心想师父他老人家偏心偏护,假若师弟在此,师父一定会将这昆仑派的无上内功心法“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传给他;原来在师父眼中我竟不如小师弟,他们从来都看我不起,只不说出口,现在只是无法才将这心法传于我,否则的话宁死也不传于我。他们合起来卑视我,怪我眼底无人,性情乖张,多所杀戮;可是我杀野兽有错么?你们都说我不好,我偏不,我要怎么做还要你们管?不错我心胸狭窄,不与人为善,你们都亲近小师弟,好,好的很!今次身陷牢笼,要你们全死,以偿我愿。 赵相承透过隔栅但见傅传书席地练叻功,似乎专心一意,心无旁鹜,其实又怎知他心中所想。过好一会儿,但见他头顶氲氤白气升腾,心中甚是宽慰,心想传书这孩悟性还是好的,只是性格偏激,受不得气,心胸不够宽大,比之袁承天可差得远了,不如承天宅心仁厚,与人为善,处事周到,以理服人,是个英雄好汉,不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嗨,这也是无法,也许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只有以后循循教导了。 第四十一章 南冠楚囚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袁承天耳中听到有人吟唱南唐后主李重光的《破阵子》,不觉故国生悲,想像当年后主城破家亡,仓皇辞庙日,不胜感慨万千。人生天地间,从来多磨难,那有几日平安? 那人又吟唱:“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可饮匈奴血。……待从头,朝天阙……”一股悲凉气息充塞天地。也许世间有人碌碌无为,有人但求荣华富贵,不为其它。他们生也匆匆,去也匆匆,从来不去多想,生而何故,死有何因?只为了眼前那管身后,眼中尽是悲凉,心中也有慈悲,奈何乾坤已定,谁人是英雄?每有伤悲只有凭轩涕泪流,只待龙虎风云会,一展身手,方不负胸中抱负! 他但觉这声音熟悉,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这人名字。他循声转到街中小巷转角处,只见一株梧桐树下正有一人手执酒葫芦饮酒,神态说不出的意志萧索,仿佛生离死别便在眼前。——这人不是旁人,却便正是陈平,只分别几日便消沉如此,想来是有心事。 袁承天走近,用手夺下他手中酒葫芦。蓦然被人夺走这酒葫芦,陈平勃然大怒,举掌要打,待看清是袁承天便消了气,问道:“袁少侠,你怎么来此?”袁承天却道:“陈舵主,你不在分舵,怎么一个人在此消沉。”陈平一声长叹,自那日他从白莲手中救下那受伤男子,和袁承天见过,二人约定时日再议如何救昆仑派门人弟子。他回转京城秘密分舵,京城分舵设在人迹罕至城效一座破旧城隍庙,因为嘉庆皇帝性情宽和,对宗教包容,对道教及佛教并不排斥,怎奈自那次复明社攻入紫禁城危及大清社禝安全,便对道教及佛教疏远,推本溯源,推崇藏传佛教及萨满教,是以京城的道观是佛庙便不重视,少了严查。陈平便觉得在城隍庙比较安全,所以置身如此,也好与城中各派联络。过后不久丐帮总舵发来命令,革去陈平河北分舵舵主之位,另外委任他人代职。后来得知这新委任的分舵舵主却是昔日丐帮中不入流的角色——而且曾经屡次犯规,受到前任丐帮袁帮主惩戒,可说是个好事不成,坏事有余的奸邪之辈,——可是现在又委任为舵主,陈平心中自是愤愤不满,可是又无从反对,因为已成事实,所以心中不胜郁闷,便夜中一个出来喝酒消愁,怎耐借酒浇愁愁更愁,不觉吟唱出后主李重光的《破阵子》和岳武穆的《满江红》,以舒胸中块磊,在他眼中英雄落寞,无有用武之地,不能手刃匈奴,是为平生憾事。自己一身正气,却受人排挤,不得重用,怎不让人心生不愤。因为新任丐帮帮主是秦于卫,先前在总舵时他们两个人总是意见相左,因为这秦于卫貌似和善,其实城府很深,心机亦重,在帮中朋比为奸,待袁帮主察知,待要逐出丐帮,不料有事,后来命丧海岛,谁知丐帮四大长老竟共推他为新任帮主,让人不得其解,也许他会拢笼人心,擅会手段,以至大权独揽,这可是世道险恶,人心如盅,好人不得好报,奸邪之辈却长久。 袁承天听他说一番话,始知始未原由,不由心中长叹,心想由这秦于卫执掌丐帮,怕要式微,只是不明白丐帮四大长老缘何共推他为帮主,莫怕他有什么惊人艺业抑或领导才能? 可是想想不对,以陈平之见识,决然不会看差眼,也不会说他不是。可是这是他们丐帮内务,自己是外人,也无从置喙,只有好言安慰。陈平这时才觉气息畅顺,觉得这小兄弟实在通情达理,先前自赠轩辕剑后便不见其人,今时自与白莲宗出手之后,便思念在心,今日又见,相见甚欢,觉得不如一醉方休,才对得起生平所愿。 长安酒楼是一座不大酒楼,因为夜深顾客不是很多。袁承天和陈平二人在二楼临街的座位,推开窗户,可见明月,不觉吟道:“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衣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寂寂几回开?”袁承天近来多读诗书,对民族大义多有了解。知陈平所吟之诗乃是明高启所做咏梅诗,以梅花自喻不同流合污,性格高雅,可是世间这样的人往往为世所不容,最终惨死。思古人,想而今莫不如此。由而感悲,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两个人把酒言欢,说不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当说到如何解救昆仑派门人弟子时便觉得无法可施。好一会,陈平道:“袁兄弟,你觉得如何解救尊师方是万全?”袁承天也是毫无头绪,一时无言。陈平见状,说道:“袁兄弟,嘉庆皇帝一时半刻也不会加害尊师,因为他意在一网打尽,所以咱们也不急在一时。”袁承天道:“陈舵主所言极是。”陈平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你还叫我陈舵主,我己经不是了。”袁承天拍拍头道:“我怎么又忘了,陈大哥你不见怪吧。”这时两个人谈的拢,便兄弟相称,意气相投,无话不说了。 忽然对过有人说道:“兄弟,我听说和硕亲王府格格出嫁?”另一人道:“不错,嫁给多隆阿将军的大公子海查布。”袁承天闻言,胸中仿佛被大铁椎重重击了一下,痛得难以自己,忽然有种要哭的感觉,心想:难道就此我和格格就此分离?不会的,决然不会的,格格会忍心如此抛下我?我们曾经在伊犁对付苏和泰和红智上人,又在堕落谷底遇到公输止,两个人生死以之,现在却要分离?我们在一起又不可以,自己命格天煞孤星,周遭之人无一不横遭惨祸,不得善终,难道自己要格格横遭不测,这原非他所愿。自己何去何从?扪心自问,在苍茫大地间,我还能怎样? 陈平见这位小兄弟暗自神伤,便知他心中所想所念,便安慰他道:“小兄弟看情形你是被情所困?”袁承天道:“是又怎样?人家是金枝玉叶的格格,我出身寒微,亡命江湖,草莽之人,怎堪配于人家?我这可不是痴心枉想么?”陈平不以为然说道:“大谬不然,谁一生来也不是将相王侯,人生世间本应一律平等,可是有人却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将人划分三六九等,不一而足,便有了贵贱之分,君臣有异,结果便出现人欺人现象,所以有时儒家那人真的害死人。”袁承天道:“有时我也听到师父说‘不读论语不懦弱’,不知所以,现在才明白至圣先师要我们听从君上的话,有不公的事也不可以反抗,这岂不成了奴隶?”陈平道:“自古皆然。” 袁承天又饮了一杯酒,愁绪翻上心头,长叹一声道:“乾坤已定,谁人可以扭转天地?”陈平却道:“时不待我,如果我们人人沉默无声,汉人天下永远是满清的,我们只有永远做奴隶!”袁承天道:“想当年明亡于崇祯,多少英雄欲挽大厦之将倾都不能够,也许天数使然,让满州人得有天下。——而今我们又岂能够?有时我也想远走塞北,不管天下事,任由它兴亡过手,可是又忍不下心来,看天下苍生皆苦!我实在心乱,毫无头绪,便想放弃,都不作想,做一个平凡的人不好么?” 陈平道:“小兄弟我看你资质非凡,有大智慧,所以当初将轩辕神剑赠于你,希望你领导天下群雄,干一场轰轰烈烈大事业,万不可为了儿女私情心灰意冷,那么将来反清复明大业真的一败涂地了。”袁承天默无言语,只见窗外明月惨淡,不见光辉,心中不由沉。 夜尽阑珊,街上不见人踪。两个人一高一低行走石板路上,一时性起,不觉长啸声起,两个吟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萧萧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可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两个人自顾吟唱岳武穆的《满江红》,旁若无人,也是大胆之极,须知此是京畿之地,离紫禁城也不太远,亦有防卫守巡之兵,虽是偶尔来去,也是个是非之地。 忽然之中有人伸出手,快如闪电啪啪点了二人穴道,将其拉入黑暗之中。此时二人惊得酒醒一半,心中惊骇不已,心想落入敌人性命休矣,都怪一时性起,饮酒坏事,还谈什么将来军国大事,两个人心中悔恨连连,可是也是无法,只有听天由命。 那人将两个人拉入一座大屋,点上油灯,大屋立刻明亮起。这时袁承天和陈平才看清楚这人不是别人却便正是复明社的一派首脑——丘方绝,只见他面色阴沉,语带斥责,说道:“你们两个人疯癫什么?这是京畿之地,不是乡村僻野,如果被人发现,便是天大祸事。——幸好是我路过,否则可难说的很了。”他后来语气便缓下来,目光注视袁承天。 袁承天心中有愧,自觉自己行为有亏,险险误了救师父的大计了。丘方绝道:“陈舵主,你是个历练江湖老手,此事你应该知道其中厉害关系,为何与袁少侠一起放浪形骸,这样会害死人的?”陈平道:“丘帮主,我已不是舵主,新的舵主是我们新任丐帮帮主秦于卫的亲信秦不惩。”丘方绝道:“却原来陈兄弟你已不任舵主,可也不必借酒浇愁,在大街上胡言乱语,如果被清兵听到那可是祸事连连,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是。”陈平道:“丘帮主,是在下一时行为无状,做出不智的事,险些累及袁兄弟。” 丘方绝道:“现下夜深,我送你们走。”陈平却道:“不用,我会小心在意的,不会鲁莽行事,丘帮主尽可放心。”丘方绝知他已酒一半,料也不会出差错,便不挽留。袁承天也执手告别,丘方绝语重心长道:“袁少侠,你以后要小心在意,不可胡乱行事,现在是非常时期,京城守卫日紧,九门提督已下布告悬赏反逆朝廷乱党,看来一场腥风血雨便要来了,救你师父只怕难上加难,要知光明观是白莲宗的白莲花看守,她可不是个易与之辈,性情非邪亦正,有时颠狂,有时正直,杀人从不眨眼,是个厉害的角色。况且听闻牢房之内设有三重机关,最是要命,不知就里的人冒进,有死无生,你说可怕不可怕?” 袁承天道:“那么我们真的无法了,只有忍看家师受难。”丘方绝脸有难色,欲说还休。袁承天便知他心有隐忧,便道:“丘帮主但说无妨。”丘方绝道:“其实也不是无法,方法总是有的,只是为难了少侠。”他看了一下袁承天的表情,见他脸上并无变化,不喜不悲,接着道:“这白莲花并非无懈可击,她的门下一名叫着沅芷的女弟子很得她的器重,只要袁公子找机会接近她便可以探得机关所在,救你的师父便易如反掌,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不知道袁公子可肯屈驾?” 袁承天看着丘方绝,觉得十分好笑,因为他怎么也未想到这位自己敬仰的前辈让自己以容貌接近那位叫做沅芷的姑娘,以获取机关的秘密,以便救出师父;可是这样的行为为袁承天所不齿的,因为他是个正直的人,怎么可以做这事,这是违背他的初心,假使成功,师父得知也是要痛斥其非,——因为昆仑派一向自诩名门大派,门人弟子行为端正,决不可以出现奸邪小人,更不允许门人弟子做出有辱斯文的不耻行为。因为那样违背昆仑派门规戒律,辱没门楣——是以袁承天听了丘方绝一席话既可笑又可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丘方绝察觉他脸上神情变来幻去,心想其心中定起波澜。好一会儿,才又试探问道:“袁少侠如果以为此法不行,全当我没说过也就是了。”袁承天道:“此法决不可行,前辈如果那样去做非但误了人家女孩子,而且有违我的本性,实非我所愿。”丘方绝道:“其实世间有些事可以便宜行事,有时违背初心,可是为了救人也不失为一个方法。既然少侠不肯,咱们另想别法也是有的。”袁承天知道丘方绝为自己师门安全着想,一时情急便想起这计策,其实并不恶意,全出自一片志诚,只是袁承志不是那样随便的人,所以这条路决然行不通。 丘方绝见此事不可行,不再说话。袁承天心绪烦燥,一会想起格格要嫁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心中隐痛难止;一会又想起师父他们一干人身陷囹圄,遭受苦楚自是非常人所想。 夜更深,露更浓,行人沾湿衣物,晚间已有寒气,更有花木的清香幽幽传来,邻家小院传来琴声,悲冷凄婉,听者伤心难止,仔细听来却便正是古琴曲《广陵散》。这是魏晋名士嵇康先生所做,先生姿表龙凤,绰然出尘之态,逸绝当时,为竹林七览之首,当时之领袖。他性格旷达,不拘束于礼教束缚,往往放浪形骸,为世所不容,得罪司马昭。司马昭大怒降诏杀其。刑场嵇康从容谈定,看生死如无物,拂曲《广陵散》,顿时天地为之变色,仿佛被悲凉之气所感动,从此而后天下琴曲,莫此为甚! 袁承天循声而至,只见一个精舍,庭院深深,秋千兀自摇来荡去,只见一个少女在上,长裙飘飘,仿佛仙子。秋千树下,一个白衣少女拂琴在握,意态神色说不出的萧瑟,眼神中说不出的怨悔。袁承天见了,几乎便要喊出声来,这不正是清心格格。——她怎么会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真是奇怪?那秋千上的少女已发觉有人,因为她身荡高处,便见一位英俊的少年正向这里张望,心想这莫非是歹人,便大声斥责道:“兀那鬼头鬼脑的贼子还不滚出来。”这少女说话苛薄,语气辱人,气得袁承天便要跃出。 忽地一柄亮如水的长剑刺到袁承天眼前,妖斥道:“纳命来。”袁承天不及细看,伸二指将长剑弹开,铮然有声,竟而将这出剑相刺之人震出丈外,因为他体内已蕴含了昆仑派无上内功,林正眠的几十年内功修为自是非同小可,是以威力如斯。待他仔细看时,怔怔在那。那人却是清心格格,适才她听秋千之上的少女呵斥有贼子,便心生恨意,本来这些时日阿玛逼迫自己心甘情愿嫁给多隆阿大将军的儿子海查布,便心情郁郁,现在听人喊有人偷窥,便觉不是良善之辈,是以出剑刺之。而袁承天于仓皇间不由自主使出内劲,竟而震伤格格。清心格格身体受力,内息翻涌,张口便要喷出鲜血。袁承天不及多想,欺身而前,到了清心格格身后翻掌抵住她背心,正是俞督穴,属足太阳膀胱经,在后背第六胸椎棘突下,灵台穴旁一寸五分处,主治理气止痛,强心通脉,以定心神,最是要紧处。此时清心格格血气翻涌,如不加以止制,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大有经脉皆毁,成为废人之虞。袁承天及时止损,力挽狂澜,将自己无上内劲输入清心格格俞督穴,让格格恢复正常。可是秋千上少女见有人袭击格格,心下大急,跃下秋千,抄剑直刺入袁承天后背,她自是不知清心格格和袁承天的纠葛。剑入后背,鲜血流出,一阵巨痛直传袁承天,他忍住巨痛竟不说话,因为此时最是紧要关头,如若开嘴说话,真气一泄,前功尽废,所以只有咬牙坚持,不为所动。可是格格见状,花容失色,几乎便要出声喝斥这少女出手无状,——原来这少女是她的侍女。她心中直恨这侍女出手莽撞,可是她岂又知那侍女出剑刺人全是一片忠君护主之心,岂有他想,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那侍女长剑刺入袁承天后背,但见鲜血直流,也吓得呆在当场,手足无措。她只是年已及笄的女孩,从来没有杀生过,今时今地激于义愤而杀人,心中噗噗直跳,仿佛心要跳出胸腔,说不出的惶张。又过片刻,袁承天收掌起身,这才伸手点后背穴道,封住血不再流。清心格格凄然道:“袁大哥,你不碍事吧?”袁承天道:“格格放心,我命大福大一时半刻死不了的。”旁边侍女听清心格格管他叫袁大哥,可见两人非但相识,而且亲近,关系非同一般,自己剑刺这位袁公子,不死还可,如果不幸死了自己可百死莫赎了。 袁承志从怀中拿本派止血救伤灵药,让格格敷上伤口上,这止血药也真是灵验,不过一时半刻便止血不流。这时那侍女远远站在一边,不敢近前,怕清心格格反责。清心格格一心放在袁承天,那有余暇去顾及侍女。袁承天见她关心自己的样子,让他大为感动,轻声道:“格格你不在王府,怎么在此偏僻的地方?”袁承天不问还可,这一发问,触及格格痛心之处,一时泪如雨下,泪眼婆娑不能自己,她伤心道:“在这世间还有人关心我么?我的阿玛为了他的权势家族荣耀,要我下嫁给多隆阿将军儿子海查布,我是宁死也不屈!可是阿玛似乎铁了心,一味联姻。我气极便和他争辨几句,他情急之下便了我一掌。我回到房间愈想愈苦,想起了己故的娘亲,——如果有她在,她断不会容许女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况且那人人高马大,呆头呆脑,形容不堪,——可是现今娘亲不在了,阿玛他便可以一己行事,全然不顾及女儿的内心感受。这是我娘以前故居,她是个汉人女子,所以我阿玛将她偷偷置放在此,不为人知。因为这事让皇上知道是欺君罔上忤逆大罪,是抄家杀头的祸事。我娘亲与我阿玛他们虽身份有别,却是举案齐眉,相濡以沬,可是娘亲总是过着不得见人的生活,终于郁郁寡欢生了疾病。纵使阿玛廷请宫中太医亦是束手无策,她在我五岁那年还是去了。后来的福晋却是满族人,阿玛少有欢颜,也许在他心还是忘不了已去的故人,人间多是悲苦事,爱到情深皆枉然。” 袁承天道:“也许这皆是上天安排,冥冥之中谁也不可以改变。”清心格格又道:“这大屋之中有我娘亲木主牌位,咱们拜她几拜,以慰在天之灵。”袁承天自然不可以拒绝。 大屋之中正堂供桌上一个木主牌位上写“萧氏月婵之灵位”。袁承天心中一动,原来清心格格的娘亲闺名叫做萧月婵。月中婵娟,容颜自然是美艳不可方物,难怪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对其忘情不下。供桌前地上有一跪拜的蒲团,上面不见尘土,可见这清心格格时常来这小院打扫。他们两个人在蒲团之上跪拜下去。格格心中只念:今生今世只与袁承天袁大哥在一起,生也罢,死也罢,今生今世谁也不可以分开我们,除非我们都死!袁承天看着木主牌位,想起早已不在尘世的爹娘,心想格格还有阿玛照看,身边还有福晋,虽然不是亲娘,大抵也是关爱有加;可是自己从来没有人看顾,七、八岁便流浪街头那些年,破衣烂衫,形容污秽,被人瞧不起,被人随意驱赶咒骂,他们肆意妄为,只为他无依无靠,谁都可以欺侮他,因为欺侮一个没有威胁自己的小孩还不是易如反掌,人性的丑恶尽显无余,而且从来未改变过。仿佛在这世上你弱小人家便看你不起,非但看你不起,而且肆无忌惮地打压你,看你受苦的样子他们很开心,仿佛见别人受苦受难他便开心。所以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苦楚一起涌上心头,不觉哭了出来。 清心格格见状,问道:“袁大哥,你干么哭,是剑伤的痛楚?”袁承天道:“不是的,想起我小时候被人逐打的情形便觉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过。我们有时身世蝼蚁,任人踩踏而不自知,每日只有艰辛生存,除此无它。”清心格格一时无语,她生长皇城大内,金枝玉叶,任谁也不敢招惹她,所以她从来不会体会到人间疾苦,她从来没有接触到底层庶民,只以为天下从来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可是谁又会体会到百姓辛酸,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人间那里是正道? 清心格格用衣袖揾去袁承天腮边的泪水,看着他瘦削的脸,仿佛比以前更瘦了,是为了救师父而心力交瘁,始终想不出万全之策。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是不是为救尊师而烦恼?”袁承天道:“是又怎样?我一直想不到好的主意,所以日日烦恼,格格你教我个方法好不好?”清心格格破涕为笑,用小手捶打袁承天肩臂,笑颜如花,说道:“我又不是菩提老祖会教你这孙猴子七十二般变化神通?”袁承天笑道:“格格你几时也学会没来由骂人了?”清心格格收住拳头,笑道:“你恼人家是不是,心底里想人家大师姊啦?”袁承天郑重道:“格格,你别开玩笑。我师兄师弟师姊他们正在光明观中受苦楚,你却没来由开这玩笑。”格格见他神情严肃,收敛笑容,说道:“袁大哥,我一时无心之过,你莫生气了,要不你打我,抑或讲故事给我听。”袁承天见状只好收了怒气。 他让格格坐下来,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天井中,讲起了吴越争霸的往事。当格格听到范蠡功成名就,帮主越王勾践打败吴王夫差便携绝世美人西施泛舟五湖,不为功名所累,成了人生的最大赢家。格格禁不住看着袁承天坚毅有神的目光,说道:“袁大哥咱们将来是不是也和范大夫一样泛舟五湖,天下为家,从此不过问江湖中事。”袁承天却道:“不可以,格格我做不到。”清心格格知他心怀天下,依旧怀念故国明月,不忘汉人天下。她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的月,说道:“袁大哥你这一生是否尽多??不平之事?”袁承天沉声道:“是又怎样?我出身寒微,小时候谁都可以欺侮我,因为我弱小无依无靠,在世间流浪乞讨,那些年凄风苦雨,可是我从来倔强,不肯屈伏,所以倍受艰辛。命如小草,心比天大,奈何世间容不下我?” 清心格格见他悲天悯人,情到悲处,几乎便要落泪。忽然天空中有道流星划过黑暗苍穹,发出一抹耀眼的光芒,一闪既逝。格格心中却起心愿:愿老天爷保佑袁大哥无灾无难,一生喜乐。她只许愿老天保佑袁大哥,却顾及不到自己,可见在她心中袁承天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否则活着毫无意义。 袁承天见格格目光温柔以对,对自己深情款款,说不出的柔情蜜情,不觉感慨万千,在这万丈红尘有人相爱一生,何等不易,倘若自己辜负格格一片痴心,那才叫薄悻之极。他心中暗想:这一生要护她一生周全,不得侵害,那怕自己生死以之,在所不惜,否则可辜负格格一片深情厚意。 格格目光转,见他背后剑鞘古色斑斓,仿佛是上古名剑,便问道:“袁大哥,你背后是什么剑?”袁承天道:“是上古名剑——轩辕神剑。”清心格格对江湖掌故一无所知,所以不知所以然。袁承天也不隐瞒,将这轩辕神剑来历一一道明。格格长叹一声道:“你们为什么要反清复明,难道一说你们汉人皇帝个个英明天纵,不事杀伐,对庶民有姓躬亲有加;——也不尽然吧?明末时的崇祯皇帝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前任皇帝更是十几年不上朝,你说不荒唐么?再看我们满人皇帝,前代大行皇帝亲政为民,责罚有度,恩威并用,将天下治理井井有条。现在的皇帝——我的皇帝哥哥不一样英明天纵,将权臣和绅一举拿下,查封他富可敌国的财富,以充国库。每有饥荒洪灾便拔款赈济灾民,你说他不好么?” 袁承天却道:“格格如果你皇帝哥哥,一味仁慈,也不会得有天下了。”清心格格面有愠色,心想你老是贬低我皇帝哥哥,也只不过是恨我们满州人得有你们天下,可是这又怨得谁来?谁教你们懦弱,否则何至于亡国亡天下。她心中这样想,却不能够说出口,因为那样袁承天是无法承受,只是心中这样想而己。 这时那侍女走来,低声对格格说道:“格格天时不早,咱们回王府吧?否则王爷可要派人来了。”她话音刚落,便听院墙外有人嗽了一声,大声道:“清心这样晚了还不回去?”正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驾到。 清心格格和袁承天都是惊。清心格格低声道:“袁大哥,你躲进壁龛中。”她随手将一面古画拿开,里面是地道,一直向下。袁承天不及多想,便走了进去。 第四十二章 万法归宗 袁承天走入壁龛,一路下行,曲曲折折大约走出里许,在黑暗中隐约可见前面有石门阻路,不得前行。黑暗中隐约可以听到自己呼息之声,外面还有夜枭在鸣叫,教人心生寒意。 袁承天来到切近,在黑暗中上下摸索,忽地手触到石门中央有凹处,可容人一手。他便不加思索,运气丹田,右手将石门向上提起。这石门虽厚不过寸许,可是却有千斤之重,他竟而将其提起三尺有余。他见机的快,双手举顶往上延升,身子转动,将身移到外面,又轻轻放下石门,不让发出巨响,否则和硕亲王能不发觉。可见他已非当年那个流浪街头,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少年了,这些年的江湖经历让他沉稳果敢许多,做事不再任意为之,而是谨小慎微,处处不留痕迹。 袁承天出来但见繁星满天,眼前却是一座高山,但见山路陡峭,几乎上下垂直一线天,还好有石阶和铁索而通山顶。袁承天一时心血来潮,双手攀登而上,因为他有内力,愈行内力越加充沛,待到山巅,只见松木森森,有一洞穴,深不可见,洞穴前有广场,中间有石桌石凳,仿佛洞穴中居住有人。他心下好奇,便走进洞穴。山洞曲折,转了几转,便见前面是个大厅,厅的四处点有油灯,可见确实有人。袁承天迟疑间,忽听脚步传来,有人说话,而且越来越近。他看看四周躲无可躲,忽瞥见厅的一角竟放着两石棺,也不加思索,用手石棺棺盖,翻身入内。但觉身下软,似乎有人——那么一定是死人,是活人谁会躺在这里?可是奇哉怪也,身下这人胸口尚有温暖,似乎还未死透。袁承天用手探这人鼻息,似乎还有气息,只是似有似无。这下他更为心惊,心想:我要救他活命。 有人说道:“白真人,你说咱们是先除掉昆仑门人弟子,还是将颙琰除去为好?”这时一个苍老声音道:“依贫道之见,还是除去今上为要,只要王爷你君临天下,余者都不足论。”这苍老说话之人自必便是什么白真人了。另一人自然是一位王爷。 袁承天透过石棺缝隙,依稀可见石厅中一位面冷阴鸷中年王爷,因为从穿戴便可看出。他皮笑肉不笑,笑起来也不自然,这种人心底里总是藏着害人的计谋,看面相也不是善类。另一个道士约摸五十上下,束发道冠,灰青道袍,背后斜斜背一柄青钢长剑,面目不阴不冷,傲气十足,仿佛别人都不入其法眼。袁承天听他们说话似乎是要害人。因为他知道嘉庆皇帝名字叫做爱新觉罗.颙琰。那王爷似乎意在犹豫,不知是先除去昆仑派,还是后除皇上。这道人却是城府极深,真知灼见,要这王爷先除今上得有天下,其它事那么便是唾手可得,由此而见这道人是个厉害角色。 正在此时洞外又有脚步传来。袁承天在棺中好奇,怎么今晚偏有这许多人来此,他们又意欲何为。他透过缝隙可见走来一男三女四个年轻人,他不看则可,一看心中倒吸口凉气,只见走进这四个年轻人非是别人,却便是南海剑派洪武大师门下四大高徒:成为凤、楚倩倩、李瑞秋和武媚儿。他们大师兄萧振风在那海岛上偷袭前丐帮帮主袁枚,误打误撞中毒而死,他成为凤便为大师兄了。他们不是被岳阳洞庭湖君上大当头李元武关押在君山,怎么此刻来到京城,真是让人不解。白真人看了一眼四人,然后对那位王爷说道:“贫道白一平也不留王爷了,他日再议。”这位王爷见这情形,知道他们有事要说,便执手告别。 原来这道长叫做白一平。袁承天听在耳中,心中不安,因为他听别人说起过。却原来这白一平是终南剑派的掌门,虽为道家,却不与其它道门相通,他从来我行我素,从不明哲保身,和光同尘,只是率性而为,不为世俗所羁,而且行事只是任意为之,无人可以左右,所以武林中人都敬而远之,说他是个不知世俗,不可理喻之人。他也乐得清静,在终南山调教门下弟子武功,少问俗务,不知今日为何屈尊纡贵效命那位自命不凡的王爷。 白一平看了一下成为凤他们四人说道:“今次,我们来京城是协助多铎王爷夺取九五之尊,干系重大,所以务必小心在意,不可露了行藏。”成为凤道:“白掌门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自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白一平道:“我本不愿助他夺取大位,只是盛情难却,不得不为之。”成为凤道:“白掌门不惜与李元武成仇,捣毁君山贼穴,我等虽为南海剑派门徒,却当报此知遇之恩。”白一平听了很是欣慰,笑道:“很好,现在我要习练‘万法归宗’的功法,你看好洞府,莫让闲杂人等进来干挠,否则一旦走火入魔便成废人。”成为凤道:“白掌门放心,有我们在任谁也不可以进来。”白一平便席地端坐蒲团之上,瞑目静心修习万法归宗。这是道家无上境界,可以调和阴阳,全身经脉融会贯通,练到化境,气随身走,全身内功发于一处,可以击石成粉,威力甚大;而且如果敌人点其穴道,可以使气移之别处,不受牵制,到到心念合一,婉转如意的境地,比之昆仑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有过之无不及。 成为凤看这白一平炼至头顶白气氲氤,知道己到紧要关心。他将三位师妹支退到山洞外看守,他则一人留守。洞中只剩下他和白一平,不过还有在石棺中的袁承天。成为凤面露阴冷,走近白一平,伸掌向其头顶狠狠拍下,势要一招毙命。这下事出突兀,让人不可想象。非但白一平事感意外,连石棺中的袁承天也大感意外,从适才他们说话中得知白一平去君山无意中救出成为凤他们师姊四人,可说对他们有恩,应该感恩在心,不想转眼之间他竟要杀人,杀救自己的恩人,真是让人齿冷。这白一平身为终南剑派的掌门,决非泛泛之辈,耳听头顶有风拍下,闪目但见成为凤手掌恶狠狠落下,看样子势要取自己性命。他见机的快,出招还击已是不及,只有着地翻滚而出,样子着实狼狈,有失一代掌门风范,可是生死攸关也顾及不了那么多。 成为凤一掌落空,步步近逼。白一平一闪而过,有了反击的功夫。他并不急于出手,只是心中不明白这成为凤为何起杀心,恩将仇报。成为凤住手不前,冷笑道:“白掌门今日你只怕有死难活。”白一平道:“说来听听,以解贫道心中之惑。”成为凤道:“你救我们这本是恩,可是这件事决不可以传到江湖中去,否则也显得我们太也无能,有失师尊洪武大师的令名,只要你死,世上又有谁知这件事,而且还可以得到道长的《万法归宗》内功秘笈,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他将这一番话说来面不红,耳不赤,仿佛心安理得,天经地义的事。白一平冷笑道:“枉你为南海剑派洪武大师门下弟子,竟说出如此卑劣无耻的话,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成为凤道:“祸乃福所倚,福乃祸所倚,道长这道理你都不懂。莫和我说什么仁义道德,那都是虚无缥缈的,那可信?” 白一平见他大言炎炎,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看着他。成为凤见他不为所动,又道:“白掌门,你助纣为虐,帮助多铎亲王忤逆反上,那可是诛连九族之祸!难道你便讲仁义道德了?”石棺中的袁承天听他所说的一番,心想不错,言之有理,转念一想:这两个人都非善类。白一平这时已起身,说道:“成为凤咱们今日不说以往之事,今日你我二人中必死一人,否则贫道可不白活了。”他话音一落,扬手一枚铁蒺藜向成为凤面门打去。成为凤见机的快,甩头而过。那铁蒺藜打在石壁上发出一串火星,可见这白一平势要一击杀人。成为凤刷地抽剑在手,剑诀一引刷刷向白一平刺去。白一平久经阵仗,脸无惧色,道声:“好。”出右手施展出武林中的绝技“空手夺白刃”的上乘功夫。这“空手夺白刃”的上乘功夫最是难练,非但内功浑厚,见敌机先,出手要快,看准时机,拿捏要准,否则擒敌不成反伤自已。这白一平身为一派掌门,武功经验自是老到,非旁人可比。是以他敢于施“空手夺白刃”的上乘功夫。只听铮地声,成为凤手中长剑被白一平一招夺去。白一平长声笑道:“去”。将手中长剑掷出,竟而插入山缝之中,来回摇晃不绝,铮然有声。 成为凤毕竟年少,沉不住气,以至落败。就在他一怔之间,白一平欺身而近,挥掌向成为凤头脑拍去,如果一掌击中,非死难活。石棺中的袁承天心中大惊,待要出棺已是晚矣。眼见这成凤不活了,不知为何白一平掌锋一变,本来自上而下,改为以左向右拍中他腰肋,啪地一声将他拍出二丈开外,撞在石壁上,震得山石簌簌而下,可见这下创伤可不轻。成为凤受了重创,心内翻涌,张口便吐出鲜血,可见他受了极重的内伤,伤及肺腑。这时洞外跃进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倩倩、李瑞秋和武媚儿——她们三人本是看守洞外,听到洞中有喊杀之声便跃身而来,正撞见师兄成为凤受伤吐血倒地,惊呼出声,齐齐抢近。 白一平见状,心想:多杀一人也是好的,否则可是后患。他心念及此,左手起,右手落;右手起,左手落,一连发出六枚铁蒺藜。齐齐射向楚倩倩她们三人。三人见状顾不得护卫成为凤,闪身向旁闪避。只听叮叮一连响声,铁蒺藜全打在石壁之上,划出一串火星。白一平见机又射出几枚铁蒺藜,向成为凤面门射去。成为凤伤重在身,奋力向旁躲去,终究动作迟滞,一枚铁蒺藜射中他哽嗓咽喉,残叫一声殒命而去。 旁边三人见师兄命丧当场,大吼一声,齐齐从背后抽出长剑向着白一平刺去。她们三人见师兄命倾片刻,怎不肝肠寸断,心中只一个念头:誓杀此人,否则何以面对师尊,辜负这些师门之谊,所以一出手便毫不留情。白一平哈哈笑道:“今日,贫道倒要见识见识洪武大师门徒的高招。”武媚儿性子最为火爆,眼中容不下旁人、李瑞秋有主见,心地良善,只是不善言词、楚倩倩寡恩薄义,刻薄为人。李瑞秋见这白一平虽然受伤,但武功着实不凡,所以她倡议施展本派鸳鸯子午阵御敌,这样或有胜算。 袁承天在石棺透过缝隙只见这三个少女一经施展鸳鸯子午剑阵,剑气纵横,冷气迫面,而白一平脸无惧色,神态自若,全没把这三个女孩子放在眼子。只见他游走当场,以一双肉掌抵御三个少女的剑阵,似乎游刃有余,似乎他还占有上锋。三个少女似乎岌岌可危。石棺中的袁承天心下着急,心想可不能让这三个女孩子命丧他手。 这时场中又起波澜,武媚儿性情火爆,心中只想杀人,为师兄报仇,是以便心浮气躁,出招迅捷,头脑浑乱,竟而忘了原先剑阵排练要诀,出剑似是而非,不得要领。这样一来更是让白一平有机可乘,看准时机一招夺剑在手,格地一声折为两截,抛在地下,右掌倏出拍中武媚儿肩臂。武媚儿本伤心师兄死去,心神不定,躲之不及,一掌拍中。武媚儿毕竟武功修为有限,中了此掌啊呀一声,倒地不起。 李瑞秋和楚倩倩见同门受伤,焉有不救之理。刷刷双剑向白一平前心后背刺去,两人势成前后夹击之势,让白一平躲无可躲,只有受戮的份;只可惜她们未免天真些,白一平身为一派掌门,岂是如此容易就范。他挥掌荡开李瑞秋刺向他前心的长剑,左足后踢向楚倩倩逼退一边,然后长啸一声,拍拍手掌,向后跃开,笑道:“今日且住,贫道还有事务在身,就此别过。”他话音一落,人已在三丈开外,轻功身法甚是骇人。李瑞秋和楚倩倩面面相觑,自忖:如果再自行斗下去未必讨得便宜。石棺中的袁承天见白一平自行离去,才放下心来,心想:还好,还好,否则以己之能,未必能胜得了白一平。 石洞之中李瑞秋、楚倩倩和武媚儿见那白一平去远了,心中方始放下心来,回看师兄成为凤已是奄奄一息,回天乏术,再难活转来,不由心中悲苦万分。三个女孩竟伏尸大哭,泪如雨下,想起同门之谊,一起习武一起功课,而今人鬼殊途,怎不肝肠寸断,痛得难以自己。石棺之中的袁承天也看得伤心不已,直替三个女孩担心,怕她们以后再遇凶险。好一会,她们才收住泪水。三人之中还是李瑞秋有主见,不比其它两位两位同门各自为政。她咳嗽一声,止住伤悲,然而说道:“咱们节哀顺便吧。师兄已去,伤心也是徒劳,当务之急是料理师兄身后之事。”武媚儿道:“咱们寻那白一平为师兄报仇。”楚倩倩附和道:“不错,为师兄报仇。” 李瑞秋道:“不成,咱们报仇不急在一时,事情缓一缓,未尝不是件好事,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何必急在一时。”楚倩倩道:“那么现在咱们该怎么做呢?”李瑞秋道:“现在事可以从轻,亦可以从权。”武媚儿暴躁气道:“你还文诌诌说话,便说怎么处理就是啦。”李瑞秋神情肃然道:“当务之急是火化了师兄,离开京师回转南海剑派,让师父他老人家定夺。”武媚儿和楚倩倩听了觉得言之有理,也只有如此。三人在洞外架起干柴,将成为凤火化成灰装入一个小瓷去中,离开此地。 袁承天早已从石棺中出来,在石壁后见三个女孩子走远,地上空余一堆尚有火星的灰烬,不禁感慨万千,人生世间忽然而已,见到此情此景,不觉万念俱灰,说什么立名千秋,功高盖世,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一抷掩埋了,又有什么龙争虎又斗,一晌空虚。 此时已是中夜时分,天空中孤零零一轮月,孤悬挂在天空中,仿佛是个孤独者,冷默地看着人间万物。袁承天在一块青石上坐下,仰头看星空,只见星空暗然,不见光辉,仿佛死寂。他一会想起了身在牢门师父、师兄和师姊,一会又想起了别过不久的清心格格,总是割舍不下她那模样。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喜欢清心格格多些,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这大概便是情之所钟,端在我辈! 袁承天正神思游离,忽听山洞传来呻吟声。这时他才省悟,一时忘情只顾关心李瑞秋她们师妹几人,忘却了石棺中还有那个尚有呼息的人,只是当的在石棺中黑暗不见光明,并不知是男是女,现在无事还是救人为人生处事第一要义。 他折回头回洞,手持火折,推开石棺,探手将那人拿出放在地上,这才仔细打量,只见是个十七、八岁少年和自己相仿,只是更为瘦小,面目无光,惊骇莫名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救命恩人,显出无所是从的样子。袁承天见状才长长出口气,心道:还好,还好,不是女子,否则可罪过大了,想想两个人同处石棺,肌肤相侵,在这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握一下女孩子的手都是罪过。好一会,袁承天用功助他真气充盈,气走奇经八脉。这少年气色便见好转,比之方才可强之千倍。 袁承天问他为何会在石棺中。这少年才说明事情经过。原来这少年是附近乡民,三月前在田间劳作,但觉眼前一花,有人点了自己腰肋便晕了过来。待醒转来已是夜深,身处在这山洞中,便见一道人正练功。他稍一动作,便被道人知觉。这道人自然便是白一平。他拿这少年只为练万法归宗,把他将靶子,才可以知晓这万法归宗威力如何。后来他不知为何又将他匆忙放于一具石棺中。再后来便是袁承天躲进石棺。 袁承天听他说完,长叹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安慰了少年几句话,便让他自行下山。山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不知为何他今夜困意全消,心事忡忡的样子,一会想起赵碧儿,一会又想起了清心格格,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样子,一时悲愤,只想仰天长啸,以舒胸中无限惆怅。 他都不知道自已如何回到客栈。只见大街冷悄悄,时不时有官兵走来,原来京城实行宵禁,要拿忤逆反上的朝廷乱党。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实在困意上来,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二日,袁承天走出客栈,只见大街上店铺张灯结彩,悬挂红灯笼,甚是喜庆,一时惊诧莫名。拉住一位走路的大叔问是什么事。这位大叔告诉他,三日后和硕亲王便要出嫁清心格格,婚配大将军多隆阿的儿子海查布——这是一早便传遍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袁承天听了胸中似乎被大铁椎狠狠撞了一下,心中直痛得说不出话来。这位大叔说完话,见这年轻人怔怔然说不话,看情形悲苦难已,心中好奇亲王家嫁女儿干你什么事,何苦如此悲伤。但又不敢问,因为他见袁承天背后有剑,剑鞘斑斓,似乎很古老,是个练家子,所以说完便远远走开,以免多惹事端。 袁承天心无所系,漫无目地在大街上闲走。忽然人群中见到白一平正急匆匆向一座王府走去。袁承天心中一动,匆匆尾随而上,来到切近,只见是容亲王府。他心中有个不祥预感这白一平一定有什么紧急事情拜谒这位容亲王多择。——他们不是昨晚才分开,今天又有什么紧要事务相议。一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袁承天便想如何打探。可是白天无从进入王府,晚间还可有树木作掩护,现在却无法可施,只有打消这念头。 他在客亲王府对过茶楼一上午,也不见这白一平从王府出来,心中便焦躁。忽然有两个侍卫从王府走出,径来茶楼。袁承天心想或许可以从这两个人口中探得消息,便又沉住气,静观其变。只见王府这两个侍卫径来茶楼。茶老板忙热情招呼,看来是茶楼常客。袁承天侧耳倾听,只听一个侍卫说道:“这姓白的道士焉也烦人,鼓动咱家王府意谋不轨,你说万一事败,那还不是杀身之祸么?”另一个侍卫道:“兄弟,你操这心干么?咱们只做好份内之事也就是了,何必多管闲事招人厌,——再者咱们人微言轻,谁会在意咱们?军国大事已不是你们所能左右,且过且过吧。”先前说话的侍卫心有不甘,道:“可是,我心中觉得不吐不快,我想向王爷提议,不去理会姓白的道长,安安稳稳做他的王爷不好么?非要行那忤逆之事,一旦祸临及身谁也难以逃脱。”另一个侍卫摇摇头,劝他莫要再胡言乱语,否则王爷知道了咱们谁也难以活命。两个都不言语,埋头吃了点心,饮了茶便下楼去了。 袁承天听他们言语神情之间对白一平颇有微词,只是他们家王爷是铁了心要谋逆,谁也无法。袁承天想:自己要不要去管?不管也无所谓,因为皇宫大内同室操戈的事自古皆然。唐代的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不一样杀害了自己的手足兄弟,为了九五之尊皇宫大内上演多少骇人听闻的大惨事。——又何况这嘉庆皇帝与自己非亲非故,自己干嘛多管闲事;又况且是他下旨命伊犁将军苏宁杰率清兵围攻昆仑派,将他们昆仑一派弟子门人悉数虏来京城,关押在大光明观中,现下生死难料,可以说是自己的敌人,自己为什么要帮他?难道就因为他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心中一想到清心格格便为之痛楚,说不上来的伤感!想想清心三日后便下嫁多隆和将军的儿子海查布——那个依仗父荫骄横的王孙公子,心中就莫名痛楚。可是谁又能改变,也许这一切皆是定数,似乎谁也不可以改变。 天色转阴,风云忽变,天下起了小雨,街上行人更少。袁承天走在京城的长街,不见有官兵巡逻,心中纳罕,心想:宵禁今晚难道取消了。他心无所系走在长街,只见一黑衣人从长空掠过,身子着地向着一个形单孤影的女子掠去。袁承天便觉事有蹊跷,便尾随其后。只见那女子行至大光明观左近。忽然黑衣人出手如电,啪啪点中她身上大穴,以至于她一时间不得动弹。黑衣人左手拿她肩臂,掠身而去,不刻消失在雨夜中。袁承天展开轻功不疾不徐跟随而至。看身法这不就是终南剑派的白一平么?他怎么又虏他人,难不成又是为了练什么“万法归宗”。既然被自己撞见,可不能让他奸谋得逞,否则岂不大义不彰,世间难有公道。他心想至此,便要一探究竟。只见他不疾不徐又回到了那座山上。 白一平进了山洞,长嘘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都是南海剑派那帮没有长进门人坏了我的好事,否则贫道万法归宗便练至第七重,再过二晚,拿了一人便可练至第九重,大功告成,天下便是贫道的了。多铎王爷也只不过是我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事成之后一杀了之,哈哈,到那时这天下唾手可得。”他想到此处,志得意满,说不出的开心,仿佛自己身着龙袍,睥睨一切,君临天下。暗处的袁承天见他野心非小,不是良善之辈,此时便不再犹豫,下了决心帮助嘉庆皇帝,心想决不可以让他和多铎二人奸谋得逞,否则天下黎民可要遭殃了。 白一平将那女子丢在地上,并不去瞧她一眼,反而走向另一具石棺,只见棺盖有尺寸空隙,心下便生疑,推开来一看,不见有人,自语道:“难不成他醒转来,自己推开石棺自行逃走了。”他复又合上棺盖,走向另一具石棺,推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具尸体——不是尸体,是被点了穴道的人。袁承天借那闪烁不定的油灯,不看则矣,一看大吃惊,这不是和硕亲王府的岳停风么?只是奇怪他怎么会被这白一平所虏。他哪里知道岳停风自昆仑山受挫以来,便在那谷底养伤,不多时日伤口愈合,便攀爬藤条上得平地,一路前行,那日行至终南山附近,见到一名身着道袍的小道士手提干粮。他实在饥得难受,这一_路乞讨,受人白眼,他也不敢发作,因为市甸人多,一言不和人家齐上还不把他打得稀烂,是以他只有隐忍不发,一直忍曲受辱,今日又见这小道士,依稀模样和袁承天相似,尤似见了袁承天,一时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挥掌将这小道掀翻当地,强夺烧饼和豆皮,便吃了起来,浑不理会受伤呻吟的小道士。小道士虽受伤但不至于性命之危,只见他伸手从怀中拿出本门救命信物——烟花火箭,只见他用火折点燃,烟花升空,散作五道红光。岳停风埋头吃饼,浑不在意。 他刚吃完一个饼,要吃第二个,忽听有人口宣“福生无量天尊,居士你为何行凶伤人?”岳停风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自行我事,干你什么事?”这人却便正是终南剑派的掌门人白一平。他见这人口气好大,脸上又显倨傲之色,便心中有气,心道:这人伤人理亏,还自强词夺理,甚是可恶!今儿可要拾掇拾掇他,教他以后怎样做人。岳停风见这道人要动粗,便放下手中物事,拍拍手站起身来,作势要和白一平一场好斗。白一平不怒反笑,言道:“好,好的很,有骨气,小子贫道看你也是个不凡人物,权且让你三招,三招过后可难说了。” 这岳停风一向自高自大,眼底无人,再加之这一路上饱受屈辱,早已怒火中烧。他只所以隐忍不发,因为觉得那时候对自己不利,不能一己行事,否则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自己还要大展宏图,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也不可以丢了先祖岳武穆的脸,在心中先祖岳武穆那可是一位不世出的英雄,后来无人堪比,只可惜他忘却了岳王爷为人忠义千秋,一心为国,誓驱除鞑虏于中华,而不是与敌人同流合污,而他——岳停风却反其道而行之,是帮清廷,与反清复明的人士为敌,这便有本质上区别,一个是为国家民族而战;一个却是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一在天上,一在天下,不可同日而语。现在他也不知为什么,一时性起便要与这白一平比划比划。他终究利令智昏,也不问人家是什么,便要较量。白一平只是冷笑,因为他看出这岳停风志大才疏,不堪大用,否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岳停风见对方?视自己,浑没把自己当回事,更是气上心头。不再礼让,展开岳家拳法。这岳家拳法为当年岳飞临敌而创,杀敌机先,最为实用,其拳法讲究:虚实结合,一击必杀,步法独特,手法凶残,以气催力,内外兼修的特点,所以临阵杀敌往往见效。这套拳法乃岳家传男不传女,传一不传众,是以不为广泛流传,世人从来少见。现下这岳停风施展开来头二式已将白一平迫得后退连连。当第三拳来时,白一平只有冒险一试,双手外格,内手下探反转变爪,格地一声竟搭住岳停风双手腕寸关节,然后用力一拉,竟而将岳停风拉脱臼。岳停风痛得满脸是汗,只不出声,也算是一个好汉子。 白一平道:“你是岳王爷后人?”岳停风点头。白一平一松手。岳停风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闹得灰头土脸,甚是狼狈。白一平喃喃道:“你的先祖杀敌为国,为了民族大义生死无惧,不想竟有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后人,也是枉然。”他神情说不出的婉惜和无奈。岳停风沮丧地低头,似乎后悔。白一平心念他是忠义后人,便上前安慰于他。孰料还未说话,只见岳停风右手一动,似乎从怀中取了什么物事在手,然后向前一送。白一平但觉小腹一痛,低头看时竟是一柄亮如白水的匕首直刺入自己小腹,饶是他内功深厚,肌腹一遇伤害便既内凹,否则一刀毙命,便是如此也是鲜血漓。岳停风仰头哈哈大笑道:“今日你便死去吧。”白一平右掌重重拍出,将他击飞三丈开外,重重跌在尘埃,气息逆转,晕死过去。自此而后白一平一路挟他来京城,只是慢慢折磨,一时却死不了。因为白一平恨这岳停风心肠歹毒,是个奸诈小人,决不可以轻饶于他,要慢慢折磨于他,这样让他明白做人的道理。这也是以往的种种经过。 白一平将岳停风丢在地上,解开他穴道:“岳停风,你现在后悔了么?”岳停风虽受折磨,可是依旧倔强不屈,白了白一平一眼,说道:“有种的,你杀了小爷!”白一平见他还不认输,还一味倔强,笑道:“杀你,没的污了贫道的手。可惜可叹可怜!”岳停风见他说话阴阳怪气,怒不可遏道:“可惜可叹可怜什么?”白一平不无感慨道:“可惜岳王爷他英雄一世,竟有此后人;可叹这些年反清复明总不见成功;可怜你一身武功,却不是为了自己同胞,却走外门邪道,是为可耻!”袁承天在远处听他说这一番话,想想也不无道理。心想:天下苦秦久矣,奈何天不佑我中华,让满州人坐拥天下二百余年,不知何时光复中华? 白一平不再理会岳停风,又将他放入石棺中,盖上棺盖。只听里面阵折腾,又过一会复于平静,大约岳停风没了气力,否则为何不响。这石棺下面定有出气孔,否则在石棺中闷也要闷死他。白一平回头看自己掳来这女子。白一平将翻转来,见她容貌俏丽,对她下手练功于心不忍,可是为了神功又不得不为之。他叹了口气说道:“贫道也是无法,为了练神功只有委屈姑娘你了。” 这时节那女子悠悠醒转,看到白一平,惊诧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你是什么人?”白一平道:“这些都不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他害怕那女子再多说话,伸手点了她穴道,让她不能说话。白一平坐在蒲团,静气运动,伸右手搭在那女子肩臂,只见他神情端正,面色凝庄,已是练功正当时,受不得外界干扰,否则气息逆转,走火入魔,重则残废,筋脉俱毁,成为废人;轻则终生残疾,不得习武。袁承天见那女子神情越发委顿,似乎精神不支,倘若他不出手,那么她必死在白一平的手爪之下。 袁承天思之再三,只有冒险一试,生死只在一念。他轻喝一声叫道:“道长手下留情。”他已跃进洞中,挥掌向白一平头脑拍去。白一平先前听到袁承天叫喝,便屏息收神,内功收敛,以免气息逆转,走火入魔。他见一少年飞奔而至,挥掌当头向自己首脑拍来。他一掌推开那女子,挥右手下格将袁承天的手掌格开。两掌相交,均觉一股大力传来,两个人均受力向后跌去。袁承天和白一平两人均大吃一惊,尤以白一平更甚,因为他实未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竟有如此的功力,实是惊人,将来必有所成,真的不可限量。 第四十三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袁承天和白一平对击一掌,两人均觉对方内力都是惊人。尤以袁承天为上,因为身有林正眠祖师的几十内功心法,加之他日夜勤习“乾坤一指”是以体内功力浑厚,非白一平可比。他缓缓起身。白一平却跌坐在地一时之间不能起立,他看着袁承天一步步向他走来,心想:这小子要行暗算,看来贫道今日在劫难脱了。袁承天此时只要手起掌落,便可结果了白一平的性命;可是这殊非光明正大,又岂是丈夫之所为。袁承天走到白一平身边,捡起一本秘笈。这秘笈不问可知便是《万法归宗》。白一平瞪大眼晴,嗄声道:“你要干么?小子?” 袁承天看了一眼,双掌一错,将这害人的秘笈研为粉未,手掌一开,碎纸屑纷纷落地。从此世间再无《万法归宗》的秘笈了。白一平心痛的无以复加,可是眼见秘笈被这小子毁了,心下犹有不甘,大吼一声道:“浑小子,你敢毁了贫道的秘笈?”袁承天道:“不毁了它,难道留着他为害人间?”白一平一时语塞,气得说不上话来,只有翻白眼的份。 袁承天将地上的女子负在背后,跃身出了山洞。山洞中只剩下白一平长嘘短叹,暗自懊悔,心中只想:纵使没有秘笈,贫道一样有迹可寻,修练神功,总有成功一日。他抱定必成的决心,心中的懊恼自然又少了几分。 袁承天出了山洞,和风吹来,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这多天的愁绪一吹而散,终于可以一舒胸中块磊。他一路大步前行,树木山林嗖嗖后退。那女子依伏在他肩臂,两个人呼息之间可以相闻。袁承天心无所鹜,倒是这女子见这少年英俊非凡,一颗芳心乱跳。月光星微下只见他眉眼如画,脸上神情坚毅,有种说不上来的好感。她好像这一生都与他同行,可是的事总是事与愿违,我们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只有努力前行。 前面不远便可见人家大屋。袁承天停下脚步,将这女子放下,为她推宫过血,已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嘘嘘。那女子见状心有不忍,便用衣袖去揾袁承天额头的汗水。袁承天不由自主向边躲闪。这女子见状嗤嗤笑道:“你干么躲我,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袁承天被这女子一番抢白,脸上阵红阵白,说不出的尴尬。这女子话一出话便知不对,可是话已出口已无回旋余地,只有低头不再言语。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过了盏茶功夫,袁承天抬头见时候不早,便与这女子告别。 这女子见他要走,心下不忍,幽幽说道:“你要走了,也不问问人家叫什么名字,也许以后咱们还有见面之时。”袁承天不好意思搔头,说道:“姑娘,在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这女子道:“小女子郑萧萧。”袁承天道:“郑姑娘天时不早,咱们就此别过。”郑萧萧反而有些依依不舍,说道:“公子你叫什么名字还没有告诉小女子呢?”袁承天一拍额头道:“我一时忘了,我叫袁承天。”他话音刚落,人便已走出丈外。郑萧萧目送远去的袁承天,喃喃自语道:“不知将可不可以再见到袁大哥。”原来这女孩子一见袁承天便倾心于他,一时难以忘怀,世间尽有一见钟情的事。 袁承天一路前行,心中感慨万千,正不知将来该如何救师父脱困,一时彷徨无计,百无聊赖,回到客栈倒头便睡。 又过二日,街上又是一番新气象。袁承天听人说今日清心格格便要与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完婚。那么嘉庆皇帝主持婚礼,与时亲临。想到此处,袁承天心中一痛,眼前又现他与清心格格在伊犁对敌苏和泰和红智上人的情形,那时节面临生死毫无畏惧,生死以之。清心格格也曾求他放下心中所恨,两个牧马塞外,管它什么家国兴亡,只要两个人相濡以沬,天荒地老!可是他放不下家国兴亡与民族大义,他更不忍看反清复明的人士死亡枕藉,更不会忍看师门身陷囹圄,而自己却置身事外,那样也不是他袁承天了。他虽不敢自承自己忠义千秋,侠肝义胆,更比不了岳武穆、文少保、袁督师他们;可是他是袁门后人,怎么可以置家国兴亡于不顾,与清心格格远走中土,这诚然不是他?因为在他心目中故国明月依旧不会逝去,也许前路尽是荆蒺和??,可是我辈还要努力前行,决不可以懈怠,否则恢复汉人天下真的无望了? 多隆阿将军府门前更是锣鼓喧天,爆竹齐鸣,人山人海。袁承天正思量如何进入府邸,因为他不进去心有不甘,要一看究竟方才放心。他正蹰躇满志,不知进退之时。忽然一只温柔如荑的小手握住袁承天的右手道:“袁大哥,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我还以为咱们以后永不见面呢?” 袁承天转头见是昨夜自己救下的女子郑萧萧。郑萧萧见袁承天怔怔的样子,左手顺势挽住袁承天的手臂,说道:“袁大哥,你发什么呆?我是奉了家师之命前来将军观礼。”袁承天道:“那么,在下便随姑娘进去。”郑萧萧心下以为这袁大哥少年心性好热闹,想要一睹格格出嫁将军府的排场;她那知袁承天心系清心格格,如果再不见面,他会后悔一辈子的。清心格格现下情形又如何呢?他就不得而知。 将军府贺客如云,朝中王公贵族皆来,因为多隆阿将军手握重权,拥兵自众,就连当今嘉庆皇帝都礼让三分,敬畏有加,再者清心格格那可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的唯一掌上明珠,又兼是皇叔;自然嘉庆皇帝是为其皇帝哥哥,你说这不是轰动京城的大事么?这次联姻,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有了海查布这个所谓乘龙快婿,那么权势便可以更加巩固,对付异已那么便有恃无恐,得心应手了;只是他为了一己之私,忘却了女儿清心格格的感受,不管女儿幸福,只为一己之私天下父母多有。 多隆阿行伍出身,一生戎马倥偬,练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概,走起路来龙行虎步,是以便有些傲然,觉得这当今满清天下他是第一功臣,余人无出其右,是以言辞间对上司和同僚多是倨傲,是以嘉庆皇帝对其多是不喜,可是一时又拿他没办法,只有隐忍,一待时机到来再行处置。这次皇叔下嫁清心格格并未阻拦,因为他自有自己的打算,制敌机先后徐图之,方为万全之策,否则操之过急,全盘皆输;是以嘉庆皇帝不动声色,任由其行事,不加干预。这也是他做皇帝沉稳过人之处,换作别的皇帝早拔剑相向,誓杀此獠,那样也许快意恩仇,可是反而会坏了大事,只有谋略过人之处的皇帝行事才会按部就班,不急不躁,看似懦弱无为,实则上上策。 大厅中只见多隆阿意气风发招待众人,尤以嘉庆皇帝为尊。他旁边是多铎王爷,还有便是终南剑派掌门人白一平,只见他气色稍差,可见自与袁承天交手后内力恢复迟缓,武功也未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袁承天见状,便刻意转头找个不为人注意角落坐下,郑萧萧心下奇怪,但也不好意思多问,也随他坐在那。 新郎海查布喜气洋洋,更加意气风发,仿佛自己将来可以君临天下,旁人全不放在眼中,傲气十足;而清心格格挽髻成单,头上是红盖头,脚下是花鞋,花鞋下是木屐,因为满州人不似中土汉人缠脚,所以女子走起落来摇曳风姿,动人心魄。自满州人入关,得有天下,男子剔发易服,而女子未有更变,所以汉人女子服饰妆容得以保存。孔子日: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在古代中原汉人与蛮夷不但风俗不同,更兼穿衣更是不同,汉人衣着实行右衽,既左衣襟压住右衣襟,而北方游弋蛮夷正好相反。是以自崇祯皇帝身死国灭,天下有志汉人笃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信念而奋起抗击敌人,(其实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并非顾炎武先生所说,乃梁任公梁启超所言,话在《痛定罪言》云:斯乃真顾亭林所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其实顾炎武从未说过此话,只在《日知录.正始》中说过类似的话: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而矣的话。更兼这位顾炎武君学通天人,是为明末清初一代大儒,文坛之领袖,在他的认知里认为: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日: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明亡清兴之际,世人遭遇世所罕有,最为惨烈,人人相食,皆为常态,清人屈大均做《菜人哀》,便为实证,历朝历代此际最为惨烈,莫过如是! 海查布携清心格格敬过礼宾,便让清心格格回新房。他留下来招待众人。嘉庆皇帝意气风发,一时兴奋有些忘形,大呼拿酒来。他全然忘了自己是皇帝身份。余众只有放下手中筷箸,皇帝不动筷,任谁也不敢僭越行事。嘉庆皇帝少年心性,胸有豪气,当初在杭州西湖边望春楼与复明社帮主丘方绝痛饮三百杯,一绝雌雄。他行事向来一己为之,不为己甚,在他眼中众生平等,没有什么皇室贵贱之分,只可惜在旁人眼中可不这样看。 嘉庆皇帝饮到酣处,抚桌长吟道:“看楚天长河,苍茫人间。英雄有泪,何人揾去。笑我平生,一无是处。心醉三千杯,江山如画里,谁人伴我游,行到天涯处,问苍茫大地谁是英雄?”这时多铎王爷走来笑道:“苍茫大地,英雄非今上莫属!”嘉庆皇帝斜睨他一眼,不以为是,言道:“朕自承大位以来,观人多矣,称得上大英雄大豪杰非他莫属!”众人纳罕,不知皇帝所云这位大英雄是谁?是以面面相视,不知所云?其实和硕亲王舒尔恰齐已猜皇帝所说的大英雄不外乎袁承天,余人不堪拥有!嘉庆皇帝不说这位大英雄是谁,谁也不敢去问,只有舒尔哈齐捻须微笑,心想:我与皇上英雄所见略同。要是这厅中王公贵族得知皇帝口中的大英雄是个少年人,那么不人人瞠目结舌才怪。 厅中众人已筹觥筹交错,言谈宴宴,耳酣酒热之际,只见一位中年人其貌不扬,走入厅中,似是王府中的戈什哈,只是素服而入,不带腰刀,因为今日是清心格格大婚之日,府中警戒森严,只因有皇上本人亲临,是以安全不可出意外,否则谁也担当不起。只见这人目光怪异,自入大厅以来,便目不转睛看着嘉庆皇帝一举一动,旁人只因酒入肚中便眼神迷离,精神便有所疏怠;可是袁承天却看出此人行为有异,面目张皇,决非善类,是以放下酒杯,侧身来到他身周。郑萧萧见袁承天如此行动,也不加阻拦,因为她知道这位袁大哥这样做必有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如此,所以并不出声,只看袁大哥下一步如何行动。 嘉庆皇帝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忽想起清心格格对他提及她那次出逃王府便是为了躲避和硕亲王逼婚,说起在伊犁城外大雪山上的事情,让他心为之动。想那大雪连天,雪大如席的情况,让人甚为向往,好想与那袁承天一起在大雪天杀敌,那种旷古罕有豪迈气慨也许只有那次,而今自己做为皇帝只有想想而已,要自己出走江湖,非但自己做不到,既使可以便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决然不会答应!清心格格与袁承天二人的豪迈风姿,自己虽为皇帝,却是自愧不如,一直难见外面的江湖天地!如果有机会他也好想与那袁少侠把臂而行,饮酒江湖,在大雪如席的天地间生死以之,何等英雄,何等豪杰!只是这也只有空想,因为从清心格格不经意的话中可以听出弦外之音——这袁承天非是等闲之辈,志在乾坤,心大宇宙,似乎与反清复明人物为一路,似乎不可收为已用,甚为憾事!也许这才是世间真正的大英雄,为了自己已有的信念永不放弃! 这中年人趁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已趋步来至嘉庆皇帝身侧,只见他弯腰从靴中快速抽出一柄寒光闪亮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嘉庆皇帝当胸刺去。这下惊得厅中众人惊骇出声,惊呼出声,竟忘了出手救皇帝本人。这时袁承天在嘉庆皇帝身周,见势危急,挥拳向那刺客击去。因为他情知将军府戒备森严,是以事前将那柄轩辕神剑藏在客桟。现在他见情势迫在眉睫,是以挥拳而上,毫无顾忌,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本拟一拳将这刺客击倒在地,不料这刺客亦非泛泛之辈,竟身有武功,似乎不在袁承天之下,这实在出人意料。袁承天一拳击在他手肘之上,当地一声匕首落地。嘉庆皇帝已从酒醉中惊省,撩衣跃开。不料这刺客右手扬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闪着蓝光的银针直刺入嘉庆手臂上。袁承天见状大惊,知这很针必是淬了巨毒,否则决不会闪着蓝光,看来刺客要一击成功,杀了皇帝。 嘉庆中针倒地。袁承天奋起平生所能双掌翻出击中刺客的前胸。这刺客受力,气血翻涌,脉息逆走,一口气上不来倒地。袁承天上前便欲点他穴道,然后便可知背后指示之人;因为他看出此人并非江湖人士,似乎是朝中重臣所养的死士,以备不时之需。这时白一平已认出了袁承天,虎吼一声,探手向他招呼。多铎则越众而出,趋步而前,来到这刺客身前,大喝一声道:“大胆反贼乱党,竟敢刺杀今上。”那刺客道:“王爷……”多铎岂容他再言一掌拍中他天灵盖,当场气绝身亡。嘉庆本待喝令拿活口,岂料多铎嫉恶如仇,竟一掌拍死了这贼子。 白一平和袁承天一时打得不可开交,难分伯仲。嘉庆虽感到手臂麻痒,可是当着众人面,他怎么可以示弱,毕竟他是君临天下的君主,便死在眼前也不可以显出懦弱的样子,那样反而给人家留下口舌,那样岂是他所为。他一见救下自己的却便正是日夜思想的袁承天——没想到格格口中的袁大哥袁承天都便正是那日围场打死豹子救自己的袁清侍卫。袁清袁清,嘉庆若有所思,他自姓袁,格格清心;原来当初他报这名字实有内涵,是两个人名字各取一字,意为两人永久不分离,可见这袁承天对清心格格情深意重,永不分别的意思。 嘉庆喝令白一平住手。白一平听皇上囗谕,不得不住手。他虽是武林一派掌门,可是投身多铎亲王,便得听官家的话,不得有违。 袁承天转头正与嘉庆皇帝四目相视。嘉庆笑道:“天下英雄使君与操!”厅中众人自然知道这话的出处与典故,心想:这少年何德何能,堪与皇帝比拟?转念又想:皇帝看人岂会走眼,想见这少年身有非凡艺业,不是寻常之辈。和硕亲王见到袁承天一怔,心想这不是我王府中的侍卫么?转念一想不对,在灯火映照下看出袁承天比先前王府中的侍卫要英俊而且英姿挺拔,岂是平常之人可比?难怪自己的女儿清心格格心中对他这位袁大哥心心念念不忘,原来他这样玉树临风,岳峙渊嵉,一见让人倾心!只可惜清心格格终究不可以和他在一起,市俗的束缚谁也无法挣脱,更兼大清祖上有训:满汉不通婚。在他们眼中汉人是身份低微,既使是汉人官员也不例外,便如先朝皇帝皇太极在位时,豫亲王将开国元勋范文程美貌的妻子软禁王府三个月。范文程忍无可忍告状到御前皇太极那里。皇太极闻知此事心中对这个不成器的亲王重罚白银一万两,夺去所属牛录三分之一,命令其立刻放回范文程的妻子。此事方始作罢,可见在皇帝眼中汉人官员尚且如此,平民百姓的遭遇便可想而知,这也是为何满清三百年间反清复明现象从未断绝之根本! 多铎王爷脾气向来火爆,见这袁承天对皇帝说话置若罔闻,便厉声道:“小子,皇上说话,你不请罪?”袁承天斜睥这满脸横肉,殊非善类的王爷,只冷哼一声,说道:“我杀了刺客,让皇上免于遭难,怎么便有罪了?”袁承天这一问话迫得多铎王爷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又岂是受人抢白的人,虎吼一声,当着嘉庆的面向袁承天发难。袁承天看着他目露凶光地一招抢出,向自已琵琶骨拿来,意在一招废其武功。可见这多铎平昔为人处事霸道凶狠之极,而且胸无城府,是个莽撞之人,全不似和硕亲王机谋深远,不露声色。这两个王爷在朝堂明争暗斗已不是秘密,朝中大臣皆知,似乎这多铎不安本分,怀有不臣之心,只是没有确凿证讠据,谁也不敢乱说话。嘉庆亦有耳闻,只是无凭无据,也是拿他无法,只有以待时机再行治裁于他,那时不怕他不服。 这时将军府侍卫也涌来,见大厅中有人死了,便有二名侍卫搭了出去,余者留下,欲下场助拳多铎王爷——只因这多铎与多隆阿一朝为官,意气相投,时常来将军府,所以府中侍卫皆识的,亦知这位王爷逞强好胜,所以只有观阵,谁也不敢下场。多铎的武功终究不是袁承天敌手。三十招一过,既便是这三十招也是袁承天故意示弱,给他留有面子,否则十招过后,他尽可以施展“乾坤一指”来制伏他——只是那样这位多铎王爷还怎么做人?”可是多铎王爷并不领情,一味狠命杀招,似乎非置之死地而后快!袁承天纵使再好的情性,也不会一味谦让,见他不知好歹,心忖:好人难当,只有做恶人一回,也许将多铎王爷拿下,嘉庆皇帝面上不好看,可是生死关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多铎见袁承天在自己的强攻下,步步后退,以为他也不过如此,只是徒有其表,武功不过尔尔,现下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自己再不下杀手,只怕他得幸逃脱,以后要拾掇他便难了。 厅左侧站立着多隆阿将军和海查布。因为喜厅忽起变故,有人想行刺今上,被一少年击毙,这个消息传到海查布耳朵。他便从洞房快步走来,一是为了保护圣驾;二则是看看这个少年英雄倒底是何等样人;否则难以心安,因为护驾这样的大事怎能让一个无名小子抢了风头,这可是在将军府啊?岂容他人任意行事,否则要他阿玛干什么?是以他匆匆而来,抬头见场中一位少年正和多铎王爷交手过招,虽步步后退,其实明眼人可以看出这少年掌法老到,有章可循,似乎忌惮什么不肯将招式用老。非但他看出,连多隆阿也捻须微笑,他也看出这少年并未落下锋,只是不为己甚,处处礼让对方;多铎可好,并不领情,招招攻向人家要害,似乎置于死地而后快,不禁让人叹气连连,这样做殊非王室贵胄所为。 厅堂上坐的嘉庆皇帝见自己的王叔一味强横,也是心中不快,只是无法说出口,因为多铎是自己王叔,你要他怎么说话,总不能指责自己王叔行为不端吧?毕竟袁承天是外人,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只是静观场中恶斗,而不能出手干预。他心中更是企盼袁承天能一击将多铎打败,因为多铎一向在朝中目中无人,一向不把别人放在眼中,如果不是有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制衡,那么只怕这多铎更是无法无天,任意所为了。 袁承天不欲与多铎多所纠缠,看准时机,右手食、中两指一指点出,直击多铎眉间经外奇穴之一的印堂穴,如果一击而中非死既伤不可。多铎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奋力甩头,身子向旁跃去,不意用力过猛撞翻几名厅中观礼的宾客,扑通通,哎呀呀一阵嘈杂之声,立时打破了婚宴喜庆的氛围。众人见多铎受挫,面面相觑,都觉难堪,堂堂王爷败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后生小子手中,以后颜面何存,可是将军府中侍卫不得多隆阿和嘉庆皇帝发话,谁也不敢强自出头,这不是逞强卖能的时候,所以都看向皇帝,看他如何发话制裁。 嘉庆镇定如恒,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愧一派帝王风范。他见袁承天英俊的面庞汗珠直落,虽击败多铎而不倨傲,反而向他执手为礼道:“王爷,承让承让。”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话多铎更觉面上无光,直恨不得有个地缝隐身其中。嘉庆笑道:“王叔,无妨无妨,这是和硕亲王昔日的王府侍卫,武功造诣直追江湖各大掌门,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朕自觉与他有缘。”他走下来,竟来到袁承天身旁,有侍卫要护驾。他用手制之,因为他知袁承天不是卑鄙无耻小人,不会刺杀于他。 袁承天也为他这番举止折服。看嘉庆龙行虎步,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派,天下似乎再难以找出第二个人来?两个人心性相吸,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只是嘉庆年岁为长,看袁承天仿佛看一位小兄弟;而袁承天看嘉庆仿佛是大哥哥,如果不是满汉有别,他们真得会把酒言饮,豪情说天阔,说到英雄落泪时,看楚天长河,一梦醉千秋,管它甚兴亡过手,都与我无干,只任一叶扁舟江湖阔!平生也无知己,江山妩媚多情似我还似卿,不知世间疾苦,怒指乾坤错。 嘉庆执手袁承天,直言道:“袁兄弟,好身手,世间少有!只可惜朕边无人如你。”他言下之意,袁承天不为其用,甚为憾事。他只呼袁承天为袁兄弟,大出众人意料,谁也未想到皇帝会对一个少年如此亲近,实是惊人。袁承天不动声色道:“天下英雄多为自己邦国去努力。有时未必成功,可是还要前行。只有亡国的人才会有亡国切肤之痛。皇上你身尊九五,也许民间疾苦少有知道吧?”他竟以这样大不敬的口气对皇帝说话,厅中众人都为他担心,因为还没有人胆敢触皇帝逆鳞的,便是有人敢说大不敬的话,嘉庆皇帝只怕非要他死不可? 嘉庆皇帝却不以为忤,哈哈笑道:“好,袁兄弟,有气魄有胆量。敢在朕面前如此说话的人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朕在紫禁城内每日听到的都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其实朕心里知道他们一个个都说违心的话,怕一不小心触了朕的逆鳞,丢掉性命。这也不能怪他们懦弱,在生死面前人人皆有求生的欲望,换作朕是他们也未必能够幸免!袁兄弟你二次出手救朕,朕心甚慰!好,朕允你罪在不赦时二次免死金牌。你可要收下了,不单为你好,也是为了格格。”众人皆不知他怎么又提到了格格,谁也不知道皇帝口中的格格又是皇室中那位亲王的格格。这其中也只有和硕亲王和皇帝二个人心知肚明。他之所以点醒袁承天是为他好,怕将来他们兵戎相见,生死以之,也可以免他死罪。嘉庆皇帝也是用心良苦。袁承天岂有不知,如果一味推辞,便显却之不恭,便只有领受。 海查布见嘉庆皇帝对这少年如此青睐,气得两眼冒火,心忖:真是岂有此理,皇上对一个汉人少年如此恩宠,旁人不说话,我可不依。他一向我行我素,平昔依仗阿玛多隆阿将军的权势,与人一言不合便开打,从来不知天高地厚,是以养成骄横的脾性,府中侍卫和下人都畏他如虎,只是人人禁声,都不敢发作,这样一来这海查布更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今次见到皇帝对一个汉人少年褒奖有加,气便不打一处来。他一时情急,竟而忘了君臣之礼,吼叫着向袁承天一掌拍去,势如风雷,厅中幔帐飞舞,遮住了有的人的脸面,有的刮翻桌椅杯盘碟子打碎了不少,一时间厅中大哗。多隆阿脸色气得铁青,眼见儿子行为如此无状,毫无规矩可言,顿觉脸面无光,再要出言喝止已是不能。 海查布恼怒袁承天出尽风头,势要一掌拍死他,可是他也太高估了自己,以他之能为非但走不了二十回合,如果袁承天要杀死他尽可以五招之内取其性命,可是那却不能,因为他身穿喜服是为新郎——也便是额驸,清心格格的夫婿,自己总不能要他死,那样置清心格格于何地?自己纵使伤楚万分,也不可以做出那样不义之事,正所谓:杀人诛心!他只有处处礼让。 嘉庆皇帝见状本要当时发作,可是转念一想:不行,朕一时无状,有失君臣体统,且看多隆阿如何收扬,我只作壁上观便行了,何必生气呢?想到此处,便心平气和,不慎不怒,不喜不悲看场中情形如何变化。 郑萧萧万料不到此次王府观礼带上这位袁大哥,竟惹出如许风波,实出她意料之外,但见袁大哥气态非凡,对付刺客和多铎王爷游刃有余,武功不可预料,不觉心中暗暗诧异这位袁大哥师出何门门派,竟有如斯之功夫。袁承天与郑萧萧同行,并未透露自己何门何派,因为自己身处京都,四处皆是天罗地网,朝廷耳目刺探遍布市井,自己理应处处谨小慎微,否则一旦落入朝廷手中,非但救不了师父他们,自己也性命堪虞,是以他从来守囗如瓶,不对任何人提及自己过往之事。 和硕亲王舒尔哈齐见自己的乘龙快婿如此不堪,鲁莽行事让人叹连连。他心中不由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直为自己女儿清心格格不值,可是也是无法,自己总也不能让自己女儿下嫁于这姓袁的少年。他也看出这袁承天非是池中之物,有日定当龙飞九天,傲视天下。可是……终究是不可以的…… 海查布一心要在嘉庆皇帝面前显示自己不凡艺业,可是一旦交上手,便心有余而力不足,心中惶张,不由手心冒汗,额头显出汗珠,脚下不稳,出招迟滞。袁承天本来就可以将他一举击败,只是碍于皇帝和多隆阿和清心格格的面子不便出杀手,否则海查布早出乖露丑了。多隆阿将军关心儿子,本拟出手,想想不对,怎么可以出手对付袁承天,那样真是丢人之至,以后也无颜面对同僚了。 袁承天见海查布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不由心中生怒,不再容让。他食指二指横地一点点出,只见一道厉气击中海查布的腰肋。海查布哎呀一声,跌倒厅中,狼狈之极。厅中众人见状本来要笑,可是 转头见多隆阿将军脸色铁青,便忍住不发。嘉庆皇帝不禁微笑,心想:挫挫这海查布的傲气也未尝不好,不然将来他又要闯出多大的祸事。 多隆阿再也忍住,用厅后练武厅取来一杆红缨枪,啪地一枪刺出,向着袁承天的面门刺去。袁承天见状瞥眼见一名府中侍卫腰悬长剑,劈空夺刃在手,一招“白蛇寻草”当地一声将长枪格开。这一交手非同小可,要知道多隆阿是行伍出手,戎马倥偬,不是寻常人可比,说不上是武功登峰造极,也是出类拔萃的。两个人剑枪相交,尽显纷呈,招式每每出人意料,人人赞叹多隆阿枪势雄浑有力,大气磅礴,人人抚掌,人人赞叹。多隆阿看在眼中,听进耳中,心中说不出的受用,心想:本将军如果今夜拾掇不下你个小子,那可是枉称将军了。 嘉庆见众人称赞多隆阿,而对袁承天视若无睹,心中多是不快,因为他看出袁承天后积薄发,武功似乎更胜等筹。只是碍于他是大清国的将军,自己谁也不赞,这样也不违初心,因为他向来做事不偏不倚,今次见众人违心之语甚是不悦,因为这样似乎保全了多隆阿和他嘉庆皇帝的颜面,可是这不是事实,是以心中隐隐不快,又不能宣之于口,只有静观变化。 多隆阿似乎天时、地理、人和皆占,应该胜算在握,所以脸显得色,枪在手,劈、打、刺、甩、格尽显神通。枪缨飞舞仿佛是斗大车轮,呼呼风响,甚是惊人。厅中有人喝彩,余下众人也附和。只是嘉庆不为所动。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只是微笑,心笑:这多隆阿怎么也得意忘形起了?你还是久经阵仗的大将军么?怎么就不知道骄兵必败的道理呢?他也只有干着急的份,一无所用,因为场中的人不是他。 袁承天剑在手,施展“国殇剑法,”厅中众人顿觉阴气森森,仿佛鬼哭狼嚎,又见战场死亡枕藉,血流飘杵,孤月悬空,城墙无垣,悲哀不已。这气氛与喜庆气氛相违,让人心为之郁闷。其实这也不是袁承天故意为之,只是剑随人意,招随念出,全然忘却了今日是多隆阿将军府邸喜事,甚是大煞风景。 嘉庆皇帝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剑法,不由抚掌道:“好剑法。”他话一出,便觉不对,自己这不是明显支持袁承天么?这样一来,让多隆阿将军情何以堪? 袁承天一连几招将多隆阿逼至墙角,迫得他几乎无还手之力。他不再进招,不为己甚,因为他要保全多隆阿和嘉庆皇帝的颜面。 他退后一步,手中长剑倒提,心事难平,颇有一幅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姿态,可是谁人又知他心中不为人知的苦?胸怀天下的人又岂是他人可知?也许前程尽多??与不平,可是还要努力前行,不为其它,只为光明,正所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第四十四章 执子之手 多隆阿见袁承天心事茫然,不知所以。他心下一横,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因为他实在恼恨这袁承天在自己将军府中横冲直撞,坏了自己儿子的婚事,是以下了杀心。 他手中长枪迅而无声,待到枪尖临近袁承天身周,这才手上发力,枪尖前刺,竟而噗地一声刺入袁承天的腰肋。他犹有不止,手中用劲,还要前刺,只要再行刺入,深入脏腑,那时袁承天必死无疑。袁承天已然从拔剑四顾苍茫间省来,右掌下劈,格扡一声将多隆阿手中长枪斩为两截。多隆阿本拟一枪将袁承天毙命当场,以雪自己适才出乖露丑,不料他竟一掌斩断枪杆,所以只有跃身而后。他手中犹自拿着半截长枪,迎空一扬,意示自己并未挫于敌手,落于下风。嘉庆皇帝见状,只有心中叹息:此举殊非大丈夫所为,可是他是朕的臣下,又不能出言喝斥,又不能褒奖于他,只是模楞两可!这时袁承天血流如注,他忙伸手点住创口边的穴道,让血流缓缓,随又从怀中拿出金创药倒上,又扯下衣服缠裹。厅中众侍卫已弓在弦,刀出鞘,只是蓄势待发。他们心中也敬袁承天是个好汉子。 袁承天委顿于地,稍做休息,血流的击虽缓,依旧染得衣衫尽污。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看似命在旦夕。多隆阿见无人止制,心忖:自己何不一鼓作气杀了他,以免后患,因为这小子非是池中之物,留着将来后患无穷,不如今个儿斩草除根,方为万全。他向身后众侍卫使个眼色,要他们看情形行事。众侍卫自然明白多隆阿将军的意思,虽怜悯于他,可是也是无法,谁叫人家是将军呢?他们只是下人,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有违心行事。 多隆阿冷笑道:“你还不认输?”他大步上前,因为他看出这少年是个倔强的人,生死无惧,决然不会在旁人面前低头认输,这样一来自己出手杀他也无可厚非,谁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于自己毫无损失。 袁承天冷冷看着他,笑道:“你行卑劣手段伤人不觉得可耻么?”确然适才多隆阿趁袁承天四顾茫然时长枪伤人,确非光明正大之举,但是自己却不可以承认,他说道:“兵不厌诈,你难道不知道?”袁承天道:“你待如何?”多隆阿怒道:“你坏了犬子的婚礼大事,我要你认错难道错了么?”袁承天道:“刺客潜入府中,行刺今上,你的将军府防卫如此松懈,恐怕多隆阿将军你难辞此咎吧?”他这一番问话直问得多隆阿脸上阵红阵白。嘉庆离他们也不太远,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作何想只有他一个心知。 海查布见阿玛窘态,不觉心中火冒丈想:姓袁的小子都是你强自出头,坏我好事,现在出言无状,为难我阿玛,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看小爷如何废了你。他俏无声息从一名侍卫手中夺回一张硬弓,又从怀中取出一瓷瓶让毒药倒些在羽箭的头上,只见那箭头立显蓝汪汪光,可见是见血封喉的巨毒。他见众人谁也没有注意他,搭箭在弦,嗖地一下中射中袁承天后心。因为距离不过二丈有余,是以袁承天闻到羽箭射来风声已是避无可避。他身中毒箭,但觉全身软瘫,如有万千虫蚁咬噬自己的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苦楚。他再要站起已是不能,只有闭目运功疗伤,再用内力逼出体内巨毒。 海查布见他不能动弹,心中大喜,撂下弓箭,飞扑而前,手起掌落向袁承天头脑拍下,如果拍中袁承天纵使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枉然,只有死路一条。忽然一声娇斥道:“休伤我承天哥哥!”众人闻声都惊诧莫名。嘉庆转头看时正见清心格格身着大婚礼服从后厅奔进,红盖头早已不知去向。她满脸关心的表情奔近袁承天身前,挥手将海查布的手掌格开。 海查布见是清心格格,顿足道:“格格你疯了么?他可是我的死敌,你为何护他周全?”清心格格这时无所畏惧,什么礼教束缚全不管,只要和袁大哥在一起生死又算什么?嘉庆见状也是无可奈何,要出言喝斥,想想还是忍下,因为不知该说什么?清心格格抬头见皇帝哥哥在厅堂之上,竟不为自己说话,心中说不出的酸楚,这时万念俱灰,一无所恋! 这时厅中贺客都面面相觑,尤其和硕亲王更是无颜面对众人,因为自己的女儿清心格格大庭广众之下,竟做出这样有失体统身份的事,让他这位和硕亲王以后如何面对朝堂之上的同僚。他此时真是羞怒交加,直想一掌拍死自己这个忤逆不孝的女儿,可是真要行动却又狠不下心来,毕竟他只有这样女儿,他的儿子又戍边未回,身边只有这样一个至亲之人,你要他如何下得了手? 这时袁承天己恢复了功力,身体已不再痛苦难当了。这时海查布气得顿足而去。清心格格这时也是茫然若失,不知所以。袁承天对适才情形自然看在眼中,痛在心中,只因为这一生与清心格格执子于手终成梦,因为事实摆在眼前,无论如何清心格格已婚嫁海查布,这是不争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纵使嘉庆皇帝也难以扭转局面,更不可以收回成命,因为御旨一出,天下皆知,纵使清心格格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也难以逃脱命运的束缚,更加不能逾越礼教雷池一步,似乎只有认命!人世间最痛苦莫过于明明有一份真爱在眼前,可以和心仪的人一起执子之手,与其偕老,可是偏偏老天弄人,偏偏情海生波澜,让有情人劳雁纷飞,天南地北,永不相见,余生都在痛苦中过活,回忆时满是昔日伤痕,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清心格格见海查布离席,再看袁承天瘦削的面容更让人怜惜,比之愚钝不堪,相貌庸俗的海查布那可是天壤之别。袁大哥俊逸的外表更兼有一颗宅心仁厚的心,是海查布无法比拟的,让清心心仪的不仅是袁承天俊逸的容貌更兼他胸怀天下,手握乾坤的气慨! 袁承天见场中情形如此尴尬,自己决不可再加停留,否则还要横生枝支,于嘉庆皇帝、和硕亲王和将军府的人都不好看。自己要尽快离开此地,免得与清心格格多所纠缠。他轻声对清心格格说道:“格格你己为人妇,请自重!咱们以后还是不见的好,否则……”他硬咽说不下去启身离去。府中侍卫待要上前厮杀,只见厅堂正中端坐的嘉庆皇帝,面色一沉,龙颜不悦,情知皇帝不欲他们动手,可是碍于君臣的面又不好意思宣之于口,是以以目示之。这些侍卫个个精悍明白,都明白皇帝意思,是以张弓搭箭就是不发。多隆阿有心杀袁承天,可是见到皇帝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皇帝可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时千万别逆他龙鳞,否则后果可想而知。他只有看袁承天毫发不损走出将军府,心中沮丧之极,心想从此我多隆阿可成别人口中的笑柄。 厅中的郑萧萧只有看着袁承天一个人负伤而走,却不可以与他同行,因为众人注目睽睽下你怎么让她一个女孩子与一个少年同行,那样便会招惹别人指责,因为自古礼教大防——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她只有看袁大哥落寞地走出将军府,回头他只看了看厅中茫然若失的清心格格,对别人他孰视无睹,仿佛都是死人,在他心目之中这干人中只有清心格格是他所关心的,其它都不放在心中,连嘉庆皇帝也不例外。 郑萧萧见袁大哥回眸一看,对清心格格满是柔情蜜意,说不出的留恋,对她却未看上一眼,——确然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相识未久,怎比得上他和清心格格生死以之的那份深情。郑萧萧轻轻叹口气,觉得是自己多情了,也许在袁大哥心中只有清心格格一个人,他的心中再也容不下其它人了。将军府婚礼怎么散的,她没心留意,走出将军府,只见京城街道冷清,孤月长悬,照着世间离人的苦。 忽然有人轻拍她的肩臂,说道:“萧儿,怎么郁郁寡欢,有了心事?”郑萧萧回头见是师父也便是白莲宗掌门白莲花。她也是闲在光明观中百无聊赖,想起昔年她与赵相承联手对付西域灵蛇派的首脑白碧尘,两人并肩对敌,可说郎才女貌,本是天作之合,谁料情海生波澜,后来各走天南地北,可是她已珠胎暗结,不久诞下一麟儿,哭声响亮,相貌不凡。她便偷偷放在昆仑山下一户姓傅的铁匠铺左近,便匿在不远处察看,如果这铁匠不收留婴儿,她只有抱回去自己抚养。不料这傅铁匠一生未娶,一个人孤独过活,心地纯良,见婴儿可怜便抱回屋中,不久便送到昆仑派,这一切白莲花都看在眼中,待看到赵相承接受婴孩这才依依不舍离开昆仑山,回转白莲宗。这皆是过往之事,她谁都没有告诉,只埋藏在人心不为人知。便是为了这个婴孩,自己险些被师父一掌拍死,只因历代白莲花掌门必须冰清玉洁,象征白莲花一样圣洁。可是当师父让她沐浴更衣,发现她臂上守宫砂不见了,便勃然大怒,非要杀她以证清白。白莲花死死哀求,将以往之事告诉师尊。师父亦是长叹:冤孽,冤孽!她亦卷起袖子,臂上亦无守宫砂。白莲花谔然。师父才说起自己年少轻狂亦做过错事。师徒抱头痛哭,最后传掌门衣钵于白莲花。只可惜这件事赵相承从来不知,更不知以师徒相称的自己的大弟子傅传书竟是自己骨肉! 白莲花己看出郑萧萧情伤已深,便道:“萧儿你是师父最为得意的弟子,有话直说,是不是心中有了意中人?”郑萧萧知道自己的事无法隐瞒,便将她与袁承天的事说了出来。白莲天叹道:“人生世间,多为情种。自古以来偏有情痴。萧儿你要明白得不到莫强求,人各有主,天必佑之。我们只有默默前行,世人说我们是邪派妖魔也好,我们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世俗间尽多势力小人!” 郑萧萧道:“师父,徒儿谨记教诲。”师徒回到光明观。 牢房中赵相承不喜不悲,不嗔不怒,仿佛嗒然若丧。牢门一开,白莲花将一碗白米饭和青菜豆腐放下,说道:“赵大哥,你莫生我的气。现下肚子定饿得紧吧?快吃吧,否则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赵相承收回心神,看着白莲花,心事难平,过往之事怎么也忘不了。白莲花看着赵相承的俊逸的脸,仿佛又回到过去。——这赵相承江湖人称“不老仙”,非是浪得虚名。他年轻时在同辈中出类拔萃,是个俊逸之才;而今廿年已过,仍是风彩如昔,不见苍老。白莲花偎依在赵相承的肩臂,看着他的脸,轻声道:“赵大哥,我们还可不可以回到从前,你我饮马江湖,快意恩仇,一起纵横天涯?”赵相承面色肃然道:“不可以,莲花那是以往旧事,再也休提。失去的东西再也寻不回,你不要执迷不悟好不好?”白莲花见他忤逆自己的好意,脸上变色,心中不快,冷笑道:“赵大哥,你放不下心中的名缰利锁,放不下昆仑派掌门一职吧?” 赵相承被她一顿抢白,脸上阵红阵白,说不出的窘态。好一会儿,白莲花又柔声道:“赵大哥,你恼我是不是?我给你赔理道歉成不成?”赵相承见她一番真诚,心中不快也就释然了。白莲花偎依肩臂好想这样永久下去,一辈子不分离!好想这样永不分离!可是好梦总容易醒,留不住的人,握不住的沙。外面传来更夫的声音:“午夜三更,早早安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赵相承道:“莲花,天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白莲花虽依依不舍,却也不能再留下来了。 白莲花回到自己的别院,只见院中站了不少侍卫,心中奇怪深夜难道有人造访。她回到花厅,只见多铎亲王正在来回走动,似乎有些焦急。白莲花问道:“王爷,有什么紧要之事么?”多铎亲王道:“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本王只想见一见你。”白莲花听他说的不是味,心中便是不快。多铎在桌边大喇喇地坐下,睥睨看了一眼下人,分咐下面人等备酒菜。因为他是王爷下人谁也不敢违命。酒菜上来,多铎看着白莲花道:“你还不坐下来,陪本王饮一杯?”白莲花欲待推辞,却又不能,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此次请她坐镇大光明观,看押赵相承的便是多铎亲邀。本来白莲花不欲与官府多所交际,可是当她听说是看押赵相承便应承下来,因为她这些年忙于帮中事务,少有走动,更别提去昆仑派一见赵相承,那更是可望不可及的事,而今有这机会她自然不会放弃。 酒过三巡,多铎借着酒意道:“你们莲花宗一向自喻冰洁玉洁,殊非凡尘俗物,本王见你如花开放,容华绝代,不由心向往之,想一亲芳泽。”白莲花闻言脸显愠色,一闪而没,心恼这多铎亲王多言无状,行为不端。多铎见她低头不语,以为白莲花意允,不由伸手握住白莲花的玉手,温言道:“本王对你一见倾心,莲花……”白莲花忍无可忍,如果换作别人她早一剑杀之,只是眼前之人却是不能。她甩脱多铎掌握,说道:“王爷自重。小女子虽为江湖门派,却也不是随便之人。”她言下之意,自己殊非烟花女子可比。多铎听了很不受用,欲怒又不能,欲罢又不行,左右为难,颇为尴尬。过了好一会,他自嘲道:“今日,本王不胜酒力,有些醉了,言语不周。”白莲花更不言语,起身而去。 多铎见佳人已去,也觉多留无益。有侍卫来搀扶于他。多铎正心中有火,一把推开侍卫,怒道:“你以为本王老了,本王还年轻着呢!还有自持能力,走开,要你个奴才多事!”那侍卫心中恼恨,嘴上却唯唯喏喏,拱身在侧,心想:人家不理会你,却拿我们下人出气,也是无能。多铎一向倨傲为人,对下人从不怜惜,王府中便有福晋,二个侧福晋,还有八个侍妾,个个貌美如花,可是不知为何在这位多铎王爷眼中都庸脂俗粉,不堪与言。她们和这白莲宗主白莲花一比那简直一在天上,一在地下,不可同语。这白莲花清秀脱俗,殊非尘世中人,仿佛是神仙中人。虽届中年,可是那气质幽兰,仿佛深谷幽兰可赏不可亵玩,所以更加让人心向往之。他郁闷回到王府,怎么也不明白以自己堂堂王爷身份竟得不到佳人垂顾?世间的女子不都是贪慕权贵,又有几人视富贵如粪土呢? 客桟中袁承天写一幅药方,让店伙计帮忙去城中药铺照方拿药。店伙计接过药方,只见上面写道:野三七一两,明矾一两,麝香三分,白芷五钱,五灵脂五钱,雄黄五钱,雄鼠便三钱,千金霜二钱,小茴香一钱,白枯矾二钱,川贝母一两,外加重楼和天南星与白花蛇舌草各四钱。这些中药一起熬制,饮下立见奇效。这是袁承天在师父所藏的一本古代医书中所见到的方子,现下情形只有交给店伙计去抓药,自己实在不方便,只怕一出头便会被多隆阿将军派出的刺探为难。因为以多隆阿将军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儿,他又岂能又受这气,想到都是姓袁的小子强出头,将将军府搅了个天翻地覆,就让他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将军府,想想都怒火中烧,尤其是清心格格当众救下袁承天,更是让自己和儿子海查布颜面尽失,如果不是皇上有意阻拦,他非杀了姓袁的小子。他自然不会就此干休,定会派出府中侍卫刺探消息,一有消息便布下天罗地网将其格杀,一雪前耻,否则何以为人? 袁承天将店伙计拿回的药熬制饮下,又关上门,盘膝打坐,运用玄门内功将体内余毒逼至小手指上少冲、少泽穴滴出。不知为何清心格格的容颜总是无法从他脑海中排出,也许想念一个人不可得是种痛苦。为何人世间偏偏生离死别,贪、嗔、痴、念、恨让人无法摆脱?窗外明月寂寂,千家万户都入睡了,只有自己孤独一人身处京都,想想师父还在大光明观中的牢中,自己却一无所能,不觉悲从中来,难已自己,泪水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想起自己从前的事情,唏嘘不己,人间多愁苦,别离亦伤心。从来身世悲苦,乞讨人间那些年受尽人世间冷暖的嘲笑,竟没有一个人可怜他。他仿佛是一颗无关重要,不起眼的小草,谁都可以践踏,谁都可以伤害他,谁都可以侮辱他;只因为他一无所有,世上不会有人关心他。可是他却倔强不屈伏,永不向不公的命运屈伏。在别人鄙视中过活的滋味没有体验过的人永运不会感受到那种比死还难受的滋味!世上他没有亲人,在一年又一年孤寂的长夜只有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饮泣,没有人与他分担困难,因为在这世上任谁也看不起他——只因为他是个无依无靠可怜的小乞儿。难道命运注定他一生悲惨,上天为何会要这样苦苦折磨于他,让他一生不得心颜,一生困厄不得志?难道要他一生悲苦过活? 他正百无聊赖,刚欲入睡,忽然门响,有人急促敲门。袁承天心下奇怪,便拉开屋门。不看则已,一看更是惊人。屋外不是旁,却便正是分别不久的清心格格——她不在王府,却找来客栈,这行为实在匪夷所思,不可理解,因为新婚之夜新娘却私奔出府,这样的事情天下少有。只见格格眼眸含悲,戚戚然看着袁承天袁大哥,一下扑到他肩臂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悲哭,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袁承天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定下心神,安慰她道:“格格莫哭了,你哭的我也伤心起来,索性咱们一起哭罢。”清心格格闻言身子抖,这才止住悲声,仰头看袁承天,哽咽道:“袁大哥我今夜是不回将军府了。”袁承天道:“难不成海查布打你啦?”清心格格冷笑道:“他有那胆子?”袁承天道:“他没打你,你为什么要私自出将军府,今日可是你鸿鸾天喜之时,你怎么可以任性而为之,这样你岂但害了你自己,你将你阿玛和皇帝哥哥置于何地?”清心格格收住泪水,才觉得自己一时任性,没想那么多,便性子出了将军府,全然不顾及后果,想想自己这样做确实不对,可是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又是她所不能接受的,一时心中波涛翻滚,五味杂陈,只觉来日大难,去日茫茫,不知所归?好久好久,她哭得累了,便负在他的肩臂沉沉入睡。袁承天看着清心格格柔美的模样,只想低头亲一下她。可是想到她是新嫁娘——海查布是她的额驸,自己怎么轻薄于她,那样又岂是名门正派弟子所能做的事? 天近五更,东方鱼肚白,黎明在眼前。袁承天觉得好累,见清心格格睫毛上满是泪水,想来昨晚一定又做了个恶梦,一定是和他生离死别,真情流露,梦中不由自主哭了起来。只是袁承天也自浑浑沉沉,也自睡过去,竟没察觉到格格一至伤心如此?人世间的离别终究还是发生,谁也挽留不了!便如人之生老病死,皆是定数,谁人可以改变? 格格也自醒来,心中一惊,还以为在将军府,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袁大哥,才放下卜卜跳动的心。袁承天道:“格格,天快明了,街上人少,我送你回将府。”清心格格心想袁大哥说的是,所以只有点头答应。 黎明前京都的长街上,袁承天背负清心格格一路前行。只见人家大屋急速向后退去,屋前屋后的花木正盛开着花朵。清晨的露水打湿袁承天的鬓发,他一路前行,觉得这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候,和心仪的人一路前行,纵使满目荆蒺,满目风霜,又何所畏惧?清心格格但见袁大哥一路风霜,负重前行。这时两颗心的相互碰撞是否可以化解昔时今日的烦恼,可是不如意的事总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忽然清心格格说道:“承天哥哥,有一日我如果死了,你还会想起那个与你在冰雪扑天盖地伊犁城外共赴生死的我么?”袁承天心中一震,步子便缓了缓,回首愕然看着清心格格,沉声道:“格格千万不可以做傻事。你忘了我不好么?权当咱们今生今世从来不曾相识不好么?你且做你的格格,也许海查布是真心喜欢你,我也许不值得你留恋。我出身寒微,一直颠沛流离,被人家看不起。我从来都是这样,永远不会出人头地,只有一生受苦,你何苦与我受罪?你还是做你的金枝的格格吧!有人爱护,有人怜惜,不强似于我受苦受难?”清心格格听了痛彻心肺,一时不能自己,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不无幽怨道:“袁大哥,在你眼中我也是个市俗的人,贪慕人家的权势?” 袁承天无言以对,诚然清心格格不是个市俗女孩,否则她也不会当初离府出走,远走边城伊犁寻找于他,一路风险可想知,她竟毫无畏惧,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毅力,——而今他却要她莫要再执念,放弃,其实两个人谁都不可以放弃对方,只是都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其实两个人内心都是痛苦的。可是两个人性格偏偏都倔强,清心格格比较柔弱,有时也会对人温柔以对;可是袁承天却然做不到,总是执拗多于妥协,这也是天性如此,谁也不可以改变。 多隆阿将军府邸前,依旧红灯笼高挂。袁承天离府邸一射之地放下清心格格,轻声道:“格格你以后多保重,心中只记我的坏处,这样免于思念,你也不会多加痛快。”清心格格看着袁承天悲天悯人的怀,心中竟有些欲哭无泣,欲别还休的依依不舍。也许留恋世间一个人,是这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袁承天都不知自己怎么回到住处。天外大明,看着杲杲东升的太阳,心中竟落寞几分。他觉得困意上来,竟伏桌大睡起来,这时已是心无所挂了,什么烦恼全抛到九霄云外,都不做想,只想回归本我!人世间再多的离愁也于他无关。清心格格回归将军府,还要面对海查布——那个她所不喜欢的人,可是有时命运偏偏如此,将两个不可能的人束缚在一起,也许这一生都无法挣脱,只有在感情漩涡中沉浮! 第四十五章 离经叛道 忽忽数日,袁承天体内之毒尽出,创口也愈合了,只是不见清心格格来找他,心中多少落寞几分。不知为何清心格格不来纠缠,他心中应该开心才是,但是却事与愿违,竟有些百无聊赖,无心做事。就连店伙计跟他说话他也没有注意到,正所谓关心则乱。 怡红楼上,客人亦少,也许近来京城严查逆党勾连,吓得客人也少了。采薇姑娘正在房中托颐想心事,不妨门帘一响,有人进来。她惊觉抽剑在手,唰地一声向来人刺去。来人哈哈一笑,笑声中双指夹住了长剑。紫薇姑娘手中长剑前进不得,气得便要发作。可是待看清来人便没了脾气,垂头道:“帮主,属下有罪一时情急……”来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丘方绝。丘方绝道:“你何罪之有,有人不经禀报擅自闯入,原本就应就地正法。只是紫薇你一剑下去,倘若杀了一个好人,那可就百死莫赎了。”紫薇愧然道:“帮主所言极是,以后属下定当小心行事,不错杀好人。” 丘方绝道:“紫薇一会袁少侠便会来,你去煮茶吧,旁人我不放心。”紫薇何等聪明,听出弦外之音,是要她守防左近,防止有人有窥伺,因为近来京城的九门提督卢照林加大了官兵巡查力度,以防有朝廷逆党再行反上作乱,因为那样失职事下,太皇太后和皇上怪罪下来,他不仅仅是丢官罢职,更严重是身家性命。只因他身居要职,干系重大,维护京城治安是其职责所在,捕贼平息事端是其份内之事,不可推卸之责任,是以这些时日食不言寝,旰食宵衣,日夜达旦,只为保持头上的顶戴花翎,为了功名利禄也是拚其所能!世上人岂不都是为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奔走尘世间,概莫能外! 袁承天是两日前收到了丘方绝的书信,说有了解救昆仑派的办法。袁承天白日间觉得不便行事,便在华灯初上的时候赴约。 丘方绝见到袁承天,见他神情不似往昔神彩,便猜中他心中依旧惦记人家清心格格。因为这已不是秘密,京城中早已传遍了袁承天在将军府和清心格格纠葛的事。丘方绝的复明社的成员在京城一直刺探消息,这消息自然容易得到。 袁承天见丘方绝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便知他中所想,竟有些窘态。丘方绝忽而拍掌哈哈笑道:“我辈草莽中人,皆是儿女英雄,何必作扭捏之态,岂不笑煞人也?”袁承天竟无言以对。丘方绝话锋一转,又道:“袁少侠,我已经得大光明观地图。”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布绢,展开来铺在桌上。袁承天仔细看时,只见绢布泛黄,已有年头,绢上的屋宇宫殿绘图依稀可以分辨。他见状心中大喜,心想:这次救师父有望了。丘方绝将宫殿详细分布指给他看。袁承天一一记在心中。末了,丘方绝却道:“还有一事,袁少侠这才是重中之重!”袁承天听他说得郑重其事,不由咦地一声,问道:“丘帮主说来听听。”丘方绝道:“据我门下弟子探听消息,通往关押尊师的牢房有三处要命机关消息,最是利害无比,你可要务必小心在意,否则前功尽弃。”他又接着说道:“第一重机关千斤闸,非力有霸王举鼎之能方始可以通过;二重机关九星八卦阵,生死相克,最为凶险;第三重机关是木制十二星象傀儡,它们虽是木头,但是一触机关,便会自行转动,武功招式尽会。所以袁少侠去光明观救尊师可不是件容易事。以在下之见,莫如连合陈平再加上我复明社中好手一同前往,或有胜算。” 袁承天心下思量:这是我昆仑派的事务,怎么可以连累他人。还是自己一人前往,自信可以闯过这三处机关,救出师父。因为现在自己伤势已愈合,内力心法已恢复如初,与白莲花相比不遑多让,因为他体内蕴有师祖林正眠的几十年武功修为,其内功造诣可说直逼当今各大门派掌门。所以他有信心可以救出师父,至于九星八卦阵也不话下,在昆仑山学艺之时他便翻看易历术数,所以精通此道;至于木制傀儡十二星象既便有机关控制,灵活总然不如常人,真正对敌毕竟不如人之纵横闪跃。丘方绝见他脸色变化,知他不欲他人去孤身涉险,真是英雄出在少年。便是自己年轻时也不如他这般生死不惧,是个好汉子。 光明观一如往昔,从外面看只不过是一处皇家道观,现在多了守护的兵士,以前是没有这种情形的,里面关押了重要的人物。便是朝廷再怎么严禁外传,京城的百姓心中猜到一二。几株叶子茂盛的大槐树在光明观西侧墙外,白日间路过行人都不免向里面看上一眼。以前京城百姓是可以去的,现在因为有人犯,是以不相干的人都要远远走开,退避三舍。 丘方绝将杯中茶饮尽,笑道:“袁少侠的意思怎样?”袁承天道:“晚辈只想一人涉险,其它人便不用去了。”丘方绝深以为忧,说道:“袁少侠,你可想好了。光明观那可是龙谭虎穴,还是三思而过行。我复明社中尽多好手,助少侠一臂之力不好么?”袁承天却道:“丘帮主莫忘了,人多眼杂,有时反而误事,不如晚辈一人前行,不受招惹,反而容易得手。”丘方绝心想不错,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看来英雄出在少年,老一辈的江湖人士似乎过于谨小慎微,有时得不偿失,反而误事。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升起一个怪怪的念头:如果我复明社中有此年轻有为的后生小子该多好,只是事与愿违,偏偏难如人愿。 袁承天从怡红楼出来,长街寂寂,有风吹来。远远看到一个人似乎疯疯癫癫,口中说着什么话。因为远只隐隐听他说要杀了什么坏了自己的好事的贼小子。他身后有一少年追来,挽住他肩臂拖入临街人家大屋中,里面依旧传出争吵声。似乎少人说他不敢擅离西域,只身来到中土,又闯入京师,可不是危险之至。这京都防卫可是森严,大内高手自不必说,便是皇帝御前血滴子便是棘手,让人毛骨悚然。他们的手段可是毒辣地狠,对反对朝廷乱党和意见相左的江湖人士从来格杀勿论,最是凶狠。因为皇帝最恨有人图谋作乱,乱我大清社稷安定,只要危及朝廷的人血滴子不用禀报直接杀无赦,不用回禀皇上。是以这血滴子行事雷厉风行,摧花辣手,令世人闻风丧胆。此时血滴子总领头已换作摩云手杨契丹,也便是在君山轩辕台上丐帮大会上事败掳走执法长老萧迟月和于令仪的那个杨契丹。今日非比往时,身居血滴子总领,意气风发,更是不将旁人放在眼中。萧迟月和于令仪已是丐帮的叛门弟子,只是不能重回丐帮,只有投手血滴子,效命朝廷。 御花园花香四溢,牡丹刚谢,杜鹃花树又开。这里的杜鹃可比不了昆仑山巅那千年杜鹃花,那里杜鹃花不染尘世俗气,冰清玉洁,可谓意气殊高洁,不与凡尘同列。花开时季,遮天漫地,介乎于天地之间,仿佛云海之上,气象万千。人在其间,忘其忧愁,忘其离别,忘其生死,忘其贪、嗔、痴、念、恨,忘其家国情愁,忘其此生如此短暂,忘其今日忧明日愁,忘其所以,独不忘我身在其间,不忘此生如梦,不忘南国红豆相思泪,不忘伊犁大雪遮天地,不忘携侣走江湖!不思中土,不思故乡,不思幽谷佳人,不思千秋功过,不思忠义千秋,唯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皆如粪土。足下青山,杜鹃树边泉水之旁,映出离人忧愁。仿佛又见世间高士,拔剑起舞,心怀天下,握有乾坤,睥睨天下皆我辈。可是梦醒回首独一人,舞长剑无人赏。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衣袂烈烈,独自情伤,谁人与共天地,看婵娟,月有圆缺人有悲,空饮杯中酒,苍茫大地无一人,回首拔剑四顾心茫然,与世同悲! 夜已深沉,御花园侍卫在园中侍卫,以护皇帝周全。杜鹃花开姹紫嫣红,气象万千,让人忘记忧愁,只想与花共眠。 嘉庆在假山旁一座凉亭坐下,石桌上是一副棋局,看似陷入绝境,可是还有逢生之时。上官可情见嘉庆无心弈棋,心中似有心事,便问道:“永杰,你新近似乎心生忧愁,总是郁郁寡欢不开心的样子?你的心事可不可以对我说一说。”嘉庆看了上官可情,不由长叹一囗气道:“人生世间,总是烦恼。清心格格出阁的事你总然知道吧?”上官可情道:“知道,她不是嫁给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了么?”嘉庆道:“不错。可是清心心底里是对这门亲事抵触的,因为她心里是喜欢袁承天她的袁大哥。” 上官可情诧异道:“什么袁承天袁大哥。”嘉庆用手一拍额头,笑道:“看我一时忘形,倒把这事忘了。江湖中的人你怎么会明白。”他便把清心格格和袁承天之间的爱恨情愁纠葛说了一遍。上官可情幌然大悟,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雁,老树几翅寒鸦!”嘉庆道:“清心恐怕心中一直恨我这个皇帝哥哥,御赐这门婚事!可是朕也是情非得已,因为世间有事也不是朕说了算。皇家尽有不为外人道的苦衷。”上官可情道:“永杰,你贵为天子,难道还不得自由,受别人控制?”嘉庆苦笑摇头道:“世间的事那如你想得好。” 上官可情在夜色苍茫中看这一株株百年的杜鹃花开,总觉似近非远,朦胧的迷离,又不可捉摸。嘉庆手握上官可情纤纤玉手,温言道:“人世间尽有不如意的事。清心恨也罢,怨也罢,总是无法。我们人人身困其中,谁也不可挣脱。天命已定,谁也不可以改变运数,是天命所归,亦或是劫数难逃?谁知?苍茫大地问沉浮?”上官可情道:“皇上你可不可以收回成命,让清心格格和袁少侠鸳侣成婚,不再遗恨人间!”嘉庆看着她的模样,心中叹息:傻孩子,不知世间险恶,人情事故。世间的事那如你想着那般容易。可是又不便说出,只安慰道:“时间久了,清心也许会明白海查布真心对她,时间长了便有了感情。便如我和富察皇后……”他一时失言,便不再说下去。 当年嘉庆迎娶富察皇后,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赐婚。富察皇后闺名叫做富察多敏,容华绝代自不必说,性情委婉;可是嘉庆却没有感觉,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总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可以直斥其非。因为她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总是心中失落,心中总记念着自己还是太子之时所识知的上官可情。上官可情生长江南水乡,天然的一派美丽动人,肌肤凝脂,眉眼如画,仿佛神仙中人,让人一见倾心,不能忘怀,以至后来在宫中总是想起与可情风花雪夜,吟诗对唱,何等神仙眷侣。而今他私将上官可情带入深宫大内,可以日日相处,似乎得偿心愿,可是却又失落许多。得到也欢喜,失去也悲哀。人的情感认知是世上最易变动的东西,每一个人的理智似乎又无法去支配,只有任其行之。 忽然有宫中太监尖着嗓子叫道:“太皇太后驾到,余人回避,恭迎圣驾!”嘉庆吃了一惊,待要上官可情回避已是避无可避,只有待在原地。嘉庆正思索该当如何说话。因为太皇太后对后宫嫔妃了如指掌,所以害怕一旦问起,上官可情回答不上,露了差错,那么事情可要糟了;因为她最恨不尊守祖训的孑孙,让她得知上官可情汉家女子身份,她还不立杀无赦么?所以嘉庆心中忐忑不安,卜卜直跳,思量如何作答。 太皇太后驾临御花园事先毫无征兆,所以嘉庆和上官可情神情有些惶张,可是也只是一闪而逝,便既稳下心神,生死以之,又有何惧。这位慈安太后一向行为端正,为人严肃,对宫中人等一视同仁,不偏不倚,有罚有赏,是以宫中人等对她很是敬重。 慈安太后看了眼凉亭中嘉庆。嘉庆虽贵为帝王,见了母后也得礼数有加,他忙下身施礼请安,口中道:“圣母皇太后驾临,儿臣未加迎接,请母后恕罪!”上官可情也下身为礼。慈安太后嗯了一声,道:“起来吧!皇帝你事必躬亲,也是辛苦了;只是有件事情你要明白,你虽为皇帝,富有四海,可是行为举止不可逾越祖宗的规矩,你知道么?”嘉庆道:“儿臣知晓。多谢母后关心。”慈安太后目光一转,看定上官可情,道:“你是君上,行为若是有亏,何德何能为群臣及天下臣民之表率?新近宫中有人传言,皇帝不去乾清宫休息,却去养心殿,这却是为何?” 嘉庆听了慈安太后一番话,心中己然明白,是皇后富察多敏见这些时日他不去乾清宫就寝,偏偏去养心殿,便知事有反常,派贴身太监暗暗侦查得知皇帝每夜与一名宫女入寝。她得知心中恼恨,便暗暗查察皇帝的行踪,今晚正得知皇帝又和这宫女在御花园,便哭诉慈安太后那。慈安听后勃然大怒,未想到皇帝堂堂一国之君竟做出这混帐事,岂能不生气。她一路而来,本要直斥其非,可是想想却又不能,自己虽为太皇太后,可是皇帝毕竟是一国之君,自己却也不能僭越,是以强压怒火,本要平心气和与皇帝说话,不知为何心中总有怒火要发,似乎不发泄出来憋在心中,反而会日久积疾,其重难返。嘉庆见母后殊无欢颜,目光夺夺看着自己,仿佛仇人相见恨不能杀之后快。只是他总觉其行为与先前判若两人?可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只无端觉得不似先前对人和善,她虽深居储秀宫,整日与皇帝嫔妃为伍,可是朝廷中实时动向却了如指掌,大内的一切变故波澜都决难逃过这慈安太后的眼晴,因为她身边有大内侍卫,那都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比之皇帝身边的御前带刀侍卫不遑多让,兼之有贴身总领太监,还有什么事可以瞒过慈安太后的。 慈安太后看着上官可情,说道:“皇帝,你身边这名宫女怎么看着不似大内之人?”嘉庆心中一惊,道:“母后,她是新近才入宫的。”慈安太后冷笑道:“不对吧。我记得去年便在宫中见到她。对了,皇上,宫中名册上有她的名字么?”嘉庆心中更惊,连连后悔,自己将上官可情带入宫中自认为无人知晓,天衣无缝;谁料百密一疏,竟忘在宫中嫔妃和宫女的名册上写上她的名字,以至现在捉襟见肘,难以自圆其说。 慈安太后见嘉庆怔怔然,心知这宫女来历不明。上官可情见情形不对,忽然想起前一月前宫中赵嬷嬷的女儿忽然得了恶疾去世,正好以此为借口暂时搪塞过去,至于适才慈安太后说去年曾在宫中见到她,那只是不实之词,试想宫中宫女千千万万,以太后之目力岂能一一记怀于心,这只不过是太后虚晃一枪,诈人虚实。上官可情察言观色已知太后心中所想,便不动声音。她上前向太后请安道:“太皇太后,奴婢确实新近才进宫扶侍皇上的。”慈安太后怒道:“胡说八道!” 上官可情神情毫不慌恐,接着又道:“太后息怒,容奴才回禀。一个月前宫中赵嬷嬷的女儿在宫中当差忽然染疾而逝。赵嬷嬷便将奴婢荐入宫中听差,因为奴婢从小和赵嬷嬷的女儿情交莫逆,所以便使用奴婢侍候皇上。”她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太后也无从辨驳,更兼赵嬷嬷因伤心女儿离世已出宫回乡下安享天年,如要查问一时半刻也难以有结果,一时又找不出蛛丝马迹,只有作罢。 嘉庆见上官可情回答的滴水不漏,确是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实有过人之处,不由暗暗赞叹可情,朕不如她! 慈安太后见留下无益,本欲起驾,想想还有一事,非要问个端详,否则皇后富察多敏问起,自己也好说辞,便说道:“皇上,你新近为什么不回乾清宫就寝,偏偏去养心殿,还有这宫女和你在一起?”嘉庆道:“太皇太后何必偏听偏信,儿臣岂是不明事非的人,岂会做出那样的浑帐事。只因近来有朝廷逆党在京城兴风作浪,朕一时寝食难安,便不欲去乾清宫,便在养心殿安歇。这宫女只是侍候朕穿衣之便,朕就寝便打发她走了,至于流言蜚语,母后你相信别人的话,却不信儿臣的话?” 嘉庆的一番问话,竟让太后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自然相信皇上不会做出忤逆祖宗规矩的事。好了,天不早,我要回宫了。”嘉庆道:“母后万安!”慈安太后来时兴师问罪,去时悻悻而归,心中懊怒,只怨皇后富察多敏心性多疑,让她们母子生了嫌隙。 这时嘉庆看着上官可情道:“朕未想到可情你伶牙利齿,将虚无缥缈的事情说得言之凿凿,似乎实有其事,让人不得不信;比聪慧,朕不如你。”上官可情莞尔一笑道:“永杰你也太谦了。如果你不聪慧怎能坐上九五之尊,握有乾坤,君临天下!”嘉庆哈哈笑道:“可情,朕身边有你总不寂寞,真怕皇后富察多敏心有不甘,再起波澜。”上官可情道:“皇后身份尊崇,母仪天下,应该宽宏大量,怎么可以睚眦必报呢?殊非贤德所为?也许是可情不该来到你身边,永杰莫如我离开京都,这样便不会再起事端。” 嘉庆一时情急,急道:“莫如朕废她皇后,打入冷宫,立你为后这不便行了!”上官可情见皇帝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话,以为皇帝情急说话便不切实际,有失公允,也实在不似皇上所言所行,只有让他冷静下来,所以上官可情道:“永杰你千万莫要那样做,否则置可情于万劫不复的地步了。”其实嘉庆也是一时气话,真的做起来便是慈安太后也决然不答应,更何况还有众多朝臣,因为废后可是件兹事体大的话,也决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嘉庆摆弄手中龙井茶水,说道:“朕也是一时情急,才说出不智的话来。只是心中恼恨这皇后无端生事非,想想都恼。”上官可情抬头只见中天明月黯然,有乌云遮住,星星也隐藏在其间,窥伺人间的离愁别恨。好一会儿,上官可情道:“永杰,在世人眼中我们离经叛道,不合乎世间道德,似乎大逆不道。可情自认是个世间平常微不足道的女子,何德何能得皇上你的眷顾?也许我们在一起终究不会有结果。” 嘉庆忽然放下茶盅,茶水溅了一石桌,他大声道:“大不了,朕不做皇帝,咱们一起浪迹天涯,管它什么家国兴亡都不做想。”上官可情吃惊看着嘉庆的脸,只见他瘦削的脸似乎真动怒了,是对皇后富察多敏的多疑和太皇太后他的皇额娘的独断专行的痛恨!原来皇帝也有苦衷,也受人牵制不得自由——什么祖宗的规矩将人桎梏起来,毫无自由可言!今晚嘉庆是真的动怒了,便想不做皇帝与心爱的人远走天涯!这样行么?诚然不行! 上宫可情握住嘉庆的手,说道:“永杰,这样不行的,你不做皇帝,让别人来做皇帝,施行仁政倒好,如果他不思天下庶民疾苦,横征暴敛,那可不苦了天下百姓么?永杰你不可以为了我而舍弃这锦绣江山!”嘉庆道:“那可不委屈了你,朕于心何忍?”上官可情道:“现在京都多事之秋,反清复明人士在城中蠢蠢欲动,似乎觊觎皇帝的天下?”嘉庆冷笑道:“在朕的眼中他们只是乌合之众,难以掀起什么滔天大浪,天下英雄,在朕眼中只有一人,余者都不足论!”上官可情好奇道:“永杰,你口中的这位英雄是谁啊?想来是位头角峥嵘,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人物!” 嘉庆抚掌道:“那如你说得那样。天下英雄也并非都是身长八尺,虬髯横须,头角峥嵘莽夫之辈。朕所说这位英雄姓袁,名承天;身材不算高大,却威严尽出,面目俊郎,世出无右,心有天地,胸怀宇宙,在朕眼中他才算英雄,其它反叛朝廷的逆贼皆不足论。正如汉末三国曹孟德言: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上官可情闻言笑得直打跌道:“永杰你自认为曹操?那曹公可是个虎背熊腰之人,可不如你玉树临风,翩翩浊公子!” 嘉庆道:“如果你见到他便会明白朕并非言过其实。——只是他是当年袁崇焕袁督师后人,一心秉承恢复家国之念,不肯归为朝廷所用;这也许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所至。朕也十分佩服这袁少侠的忠义气节,世间有人为功名富贵不惜背叛自己邦国甚而卖祖求荣,这样的无耻之辈尽有,朕甚恶之,以为此辈行为有亏不堪重用。你想乱世其对君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寡义廉耻,太平盛世还好,但有风吹草动,他未始不会反水,所以朕身边的臣下如果有此人,便寻个理由支开,不让其在京师任职,正所谓‘亲君子,远小人,国必昌之’。”上官可情未始想到这位少年皇帝胸有识人之才,治国之道! 这时宫中执掌太监走来,甩袖跪地行礼道:“皇上,夜已深了,奴才恭请圣驾回銮。”嘉庆看了这个执掌太监一眼,看了看天时确是很深了,眼见二更已尽,三更天了,便道:“好了,朕这便回宫。”这执掌太监知道皇帝脾性,不敢再多所说话,珊珊退下。 回到养心殿,嘉庆心事烦燥,难已入眠。上官可情见皇帝辗转难眠,心知他定有心事,一定还在为今夜慈安太后兴师问罪的举动耿耿于怀,久久不能释怀。她手摇折扇,驱赶蚊虫。因为天时已热,宫中虽有窖藏冰块消夏,奈何这养心殿规模恢大,皇帝所处大屋虽可消夏,但是蚊虫还是不可避免。嘉庆看着上官可情道:“你累不累?”上官可情道:“我不累!”嘉庆笑道:“你说话不尽不实,明明额角有汗,还不承认。好了,现在冰块开始消融了,也不太热了,你也歇着吧!”上官可情应了一声,竟伏桌而眠。她也许实在太累了,不一刻便入梦乡。嘉庆从来少年心性,有时也喜怒无常,此时看着殿外石榴花开,又回看这上官可情这少女柔美的模样,心事难平。 夜深了,他将一件衣服盖在她身上。看她入睡,也是开心。他又想起皇后富察多敏的行为,更觉面目可憎,她怎么也不可以和上官可情相比。上官可情一派江南水乡的女孩特有的柔美,吴侬软语尽是让人心醉,加之她知书达礼更让嘉庆心仪。只是慈安太后对汉人女子多有偏见,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以在她心目中最痛恨的便是汉人和汉家女子,在她认为只要汉家女子接近皇帝必是心中有阴谋,是有所图,只要她知道便会极尽所能扼杀,不让其发展,否则她便不是太后了。 嘉庆步出养心殿,不知为何想起一首诗:亡百姓苦,兴百姓苦!心想不错,从前朝到而今,总然这样。他们有些汉人总是不肯屈服,非要妄想反清复明,其实只不过黄梁一梦,终不可成!他来到殿前广场上,负手背后,仰首看天,只见一轮浩月冲出阴云,灼灼然放出光明,周遭的星星拱卫其间。嘉庆不觉性之所至,仰天长啸,声达里许,将这些时日愁苦尽舒而出,心中才觉得舒畅。 第四十六章 新仇旧很 袁承天眼见那疯癫之人被一少年拖入人家大屋之中,心中诧异,却也不好意思去探人究竟,只是想着那疯癫之人所说的贼小子坏了他的好事。他之所以孤身来京都便是为了找昔日仇人复仇。那少年不问可知是他的儿子,知道父亲行为疯癫,做事无状,是以找寻来,只课从他们只言片语可知他们是从万里之外的西域而来,可见那疯癫的老者寻仇心切,耿耿于怀,是以不畏险恶来到中土。其实他那知这疯癫老者却便正是灵蛇派的帮主白碧尘,随后追随他的少年却是他的儿子——其实是和一个风尘女子所生,这似乎于情于理不合,可是这白碧尘却也非正道人士,做事从来我行我素,从来不为外物所挠,但求心之所安,又何在乎出身呢? 自从廿年前赵相承和白莲花——那时白莲花的本名叫做白惜然,只是做了白莲宗宗主之后才又改名叫做白莲花,意示身世高洁,不同流合污。此次她之所以受多绎亲王力邀坐镇光明观,看押昆仑一派的人众,其实是她心中依旧念念不忘于赵相承昔日之情,更兼要看一下自己的儿子——傅传书现在究竟怎样。当她隔着牢门见到牢中的傅传书,便心中一凉,因为什她见其性情乖张,眼底无人,别人在他眼中只如尘土,从来不把别人放在心上,言语之间对赵相承颇有微词——因为赵相承对后来入门的袁承天似乎青眼有加,很是赞赏,大有将掌门衣钵传给他;你说能不让傅传书心中恼恨。白莲花见傅传书心高气傲,很合自己的脾性,心中高兴多于忧愁。 白碧尘心中依旧忘不了昔年赵相承和那姓白的丫头杀了自己灵蛇之王,练不成神功,是以这些年来苦苦找寻二人,意欲寻仇,总不得机缘。日前听闻此二人同在京都,只是一个是看守人员,一个是在押人员,情形可是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他听到这消息,巴巴地从西域日夜兼程赶来京都,要为灵蛇报昔日之仇。在他心目中那已死的灵蛇仿佛就是他的亲人,是以不辞路艰辛也要来京都。那少年之人叫做白凤城,自打西域以来,但见京都繁华似锦,那似西域多是荒芜人烟,不觉心中赞叹这中土温柔乡中,民丰物足,真天朝上国!他的两眼都不知道看什么好了。市井中耍杂活和烈石开胸,更兼有一班江湖人士携女比武招亲,一时间让他大开眼界,觉得不虚此行。白碧尘见儿子白凤城一路欢呼雀跃,很是开心,一路父子谈笑风生,颇不觉寂寞。 这次初入京都,白碧尘执意要去光明观捉拿白莲花和牢中关押的赵相承,他忖这廿年之中功力大增,对付二人可说手到擒来,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白凤城认为爹爹此行不可取,想那光明观可谓龙潭虎穴,去了有死无生。白碧尘性情亦正亦邪,有时生死无惧,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有时也理智清醒。别人的话也许他不会听,但是白凤城的话他还是要听的。当白凤城见他疯癫又起,在京都大街上胡言乱语,便将他拖入人家大屋之中,便苦口婆心劝他以后不可胡乱行事,否则便将他一个人丢在京都,以后都不理会他。白碧尘一心将自己的抱负寄托在儿子身上,最怕儿子说不管他的话,是以对儿子的话言听计从,不敢反驳。这一场风波才平息下来,只是心中还念着白莲花和赵相承,只盼有一日一掌毙了这二人,好为他的灵蛇报昔年之仇! 袁承天潜身大光明观宫墙外,只见四下有清兵在巡视,他们是清廷八大禁卫军之步军营,职责防守京城紫禁城外安全,隶归九门提督卢照林所节制。袁承天见他们手执火把,将夜中照得如同白昼,便是飞鸟也难入观中,心下焦急。忽然他见一名步兵走向一处僻静处,似乎内急。袁承天见状计上心来。 这名步兵正欲小解,不料腰间一麻被点穴道。袁承天将他托入一处小树,换上他的衣服和腰牌,将他放在青石之旁,只侍明天天亮之前,被点穴道便会自行解开。 袁承天一路进入光明观,亦无人阻拦。他来到一处大殿前,只见匾额大书三个隶书“光明观,”殿高三丈有余,气势恢宏,殿中设七宝云龙牌位供奉昊天至阙,无上至尊之玉皇大帝,殿中正中匾额“鸿均广运”,左右柱上对联为“覆育普为私,穆然垂象;监临昭有赫,俨若升阶”这殿内匾额和对联均为乾隆皇帝御笔所书。过了这座大殿,后面是座三层大殿名为太极殿,亦是祀“三清四御”。殿高三丈,一层设有千斤闸;二层便是九星八卦阵;第三层设有十星象木傀儡,破此三处机关,第四层便是关押昆仑派弟子的地方。白莲花并未看守,因为在她来这三处机关最是要害,天下无人能破,所以殿中供有长明灯,又有七八名女门徒看守,她则一个人在偏院坐功打息,不为外物所挠。 袁承天透过窗纸但见殿内八名女弟子怀中有剑,正看视一幅画像,怔怔出神。袁承天见了心中好奇,心想:什么样的图画让这些女弟子看得出神。他仔细瞧去只见那图像是一幅美丽女子。那图像上女子正当妙龄,妩媚多姿,让人一见倾心。却原来这女子是前代白莲宗的宗主,亦是白莲花师父。这八个女弟子只所以看得出神,只因这画像美则美矣,只是新近有些变化。画像女子的眼睛似乎小了,被人改动过。她们都觉奇怪,光明观除了她们白莲宗的女弟子,外人不经允可任谁也不可以踏进观中——因为这缉压朝廷的要犯,事干重大,一旦走脱朝廷重犯,任谁也难逃脱罪责,是以她们千万分小心——虽然机关很厉害,但小心总聊胜于无,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 忽然袁承天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只是殿中油灯忽暗忽明,看的不太真切,仿佛是自己所熟知的一个人。又过片刻,袁承天正思量要不要潜入大殿。忽地夜中有物凌空飞进大殿,却是一只乌鸦,一身黑羽毛,眼睛诡异地看着众人,发出骇人的叫声。袁承天心中怪异,深夜为何有乌鸦飞进大殿,让人孰不可解。 其中一名白莲宗女弟子挥手将手中白莲花掷出。——却原来这白莲花不是真花,却是一件杀人暗器,随手按动机关,莲花散开飞射而出,便如天女散花,射向敌人。那乌鸦也许夜中受惊,飞离大树,见这大殿灯火辉明便莫名其妙一头扎进来,这真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白莲花四下射出,将这只不识世务的乌鸦射杀在场。它恐怕真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死的。 这干白莲宗女弟子为首一人,手掣宝剑将乌鸦挑起,手腕一动,将它掷出大殿,嗒地一声落空落落的大院中。忽然院中传来撒咬的声音。殿中众女弟子跃众而出,只见院中正只几只野猫分扯那只已死去的乌鸦。兴许它们很久没有觅到食物,便死命咬那乌鸦的尸体。袁承天在黑暗处直觉心中不忍,可是又不可以出手。那为首女子看着那几只野猫,狠狠说道:“可恶之极!实在可杀不可留。”她话已出口,已将那几只野猫就戮剑下。 袁承天见此时有机可乘,便飞身跃入大殿。他刚落地,头顶便有石闸落下,只听吱吱作响,机关消息转动。千斤石闸落下,要阻断上二屋楼的楼梯。袁承天见状,着地滚去,奋尽平生之能。他刚到梯口,千斤石闸落下。饶是如此也惊出他一身冷汗。他转身上了二楼。只见二楼平平无奇,只见地上有八卦之象,给人的感觉也没有什么危险。可是越是这样越是凶险,暗藏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袁承天对八卦自然明白,生死门入法,八卦图阵本理从正东生门杀入,复从西南休门杀出,既可成功;可是白莲宗宗主以一承之,每代宗主做事不按常规,往往反其道行之,不以常理行事,是以袁承天犹豫片刻,心想:自己也要反其道而行之,冒一冒险又何妨,人生本来便是赌注。此时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师父和师兄师姊他们自己也要拚一拚! 他终究还是大意了些,因为情急,竟忘了这八卦阵内含九星连贯,最是要人性命。也是事到人急,总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这怨不得袁承天,便是江湖各大门派掌门也未尝不会失手!因为八卦阵中含九星,是为九斗九星,注人命格,所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道教以为人自投胎往生之日起,便是从南斗过渡到北斗,以至生死,所以人之生死寿命全有北斗主其事,是以世人祈求长生皆要奉祀南极长生大帝牌位! 因为人到事迷,一时忘形,竟而误入北斗方位,而他竟不觉,眼见便要身死他乡。耳轮中便听有吱吱声响,四面墙壁凹进,探出千张弓弩,弩箭头上淬有巨毒,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此时袁承天已惊觉,但要转身逃出已是不能,眼见命丧当场。袁承天后脊背直惊出一身冷汗,眼前又现清心格格二人在伊犁城外遮天漫地大雪,对抗伊犁将军苏宁杰的儿子苏和泰和xz密宗传人红智上人,生死以之的情形又显眼前,仿佛生死就在眼前,无畏又无惧。他正神思迷离间,不防有箭射来,正中肩臂,但觉一阵巨痛传来,不由身子一震,几欲倒地。 忽地一个白衣女子如飞而至,挡在袁承天身前,护他周全,便是就戮也是心甘情愿。袁承天这才从迷离幻想中清醒。待他看清眼前之人,不由心中惊,此女子不是旁人,却便正是他从白一平手中救下的女子——郑萧萧——却原来她是白莲宗的门人弟子,这实在出人意料。郑萧萧见袁承天一怔之间,眼角又见飞箭又至,一把推开他,大声道:“还不快走!”她竟将袁承天生死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可见这女孩子的内心是心仪这袁承天大哥哥,为了他她竟可以不惜自己的生命换取别人活着,天下这样的女孩少之又少,试问谁人又可以做到?郑萧萧为什么会在这生死关心出现,原来她和同门本来守在大殿中因为师姊将那只不知好歹乌鸦杀死抛出大殿,不料又被可恶野猫分食。她们众人跃出大殿去观看院中情形,师姊出剑杀死野猫。这事只是旋踵间事。郑萧萧厕身其间,总觉今晚似乎总要有情。她回头之际,隐约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入大殿,便知有人要闯光明殿救昆包派弟子和掌门。她便也随既入殿,而袁承天此时正躲开千闸,上了二楼。郑萧萧知道大殿机关所在,开启千斤闸要上二楼与敌人相杀。同门师妹都劝她不要上去,让那贼人自生自灰。郑萧萧只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胆敢夜入光明殿,就冲这份胆量也着实让人兴奋。 袁承天被他推到楼上的东北角,只听郑萧萧大声喊道:“袁大哥快将你所处的龙头转向西北方。”袁承天回头见身后果有一尊石龙,不加思索将它转向西北方。只听吱呀呀转动,弓弩射击皆停,此时郑萧萧身中五处长箭,鲜血满身,可是目光之中满是柔情蜜意。袁承天抱着她柔弱的躯体,泪如雨下,吃吃道:“傻姑娘你为何舍生救我……我实在不值得你死……”郑萧萧气若游丝说道:“袁大哥,自从你从山洞救我那一刻,便是情有所种。不知为什么从一眼见到你,便有种隔世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个世界中见过你。……你说,我傻不傻,……明明知道不可以,还一厢情愿……我是邪教女子,你却是正派弟子,也许……也许我们本来就不相宜,终究不可以在一起,……抑或是老天弄人,偏偏让我喜欢你……不为其它,只为今生!袁大哥你心中定笑话我太自作多情,怎么也配不上你?”袁承天听这女孩子一番肺腑之言,泪如雨下,这样一个知人性情的女孩子怎么能让她逝去,我要让她活下去!这是袁承天心中一个强烈的信念。他更抱紧郑萧萧,看她苍白的脸,大声说道:“萧萧姑娘我怎么会看你不起,我出身何尝不低贱,流浪世间那些年遭受别人太多的白眼与无情的嘲笑!他们欺侮我,因为知道我一个小乞丐身世微贱,仿佛一只蝼蚁,任谁可以踏死,原来人世间穷人的命运如此卑贱与不堪!我们仿佛小草在人世间微不道足,生死已没有太多人关注,仿佛只有逆来顺受,不做反抗,随波逐流!可是懦弱不是我本性,高傲从来不自由!我从来不在自卑中沉沦中死去,而在浴火中重生,因为我信狂风过后必是晴天,黑暗之后便是光明,只为看那杲杲明日,我们还要坚强!萧萧姑娘,你一定不可以死去,否则我何以为人?人生世间谁不苦?” 郑萧萧已是呼息艰难,但是听袁大哥的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般省悟过来,心想:不错,人生世间谁人不苦?人生于世也不过三万六千场,何必在乎别人,只要自己无愧天地,心里良善,问心无愧也就是了,何纠结别人异样目光,你活着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别人,所以只有自己坚强才是正道。她看着袁大哥,好想这样一生一世偎依着他,只可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的生死运数似乎都有定数,已非我们所能控制,唯有看人事,听天命而已。 袁承天点住她创口的周遭穴道,只为阻止毒血上行头脑,那样便是神医扁鹊在世也救不了她了。郑萧萧凄然苦笑道:“袁大哥你不用费事了,人之生死皆有上天安排,也许是我命中劫数,该有此劫,生死我已不放在心上,能死在心仪的人怀中也是心甘!袁大哥我死了你也莫伤心,你和清心格格才是金玉良缘。”她说此话自有道理:在多隆阿将军府清心格格舍身救下袁承认,两个人神情都说不出的悲苦,但凡是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此情相属,任世间任何势力都无法阻止他们的情义,又何况郑萧萧?她知道这位袁大哥心中恐怕只有清心格格一个人,旁人他容不下的,因为爱一个人愈是深沉愈是执念愈深。她深知这弓箭之上的所淬之毒乃是本派不传之秘,中者如果没有本派解药,一时半刻命丧当场。她实不愿袁大哥再冒风险去寻师父白莲花讨要解药。 袁承天也看出了郑萧萧的心事,便大声道:“萧萧姑娘我带你去找你师父讨解药!”郑萧萧凄然道:“我师父最恨背叛师门里通外敌的门人弟子,又何况本派门规戒律第三条:背叛师门,与外人勾连忤逆师尊者杀无赦,所以还是不去,萧萧只愿以后袁大哥你记得世上曾有过一位为你舍身忘死的姑娘也就是了……人生世间,谁人不死?早死晚死,原无多大区别,只要死得其所,何必在乎别人的目光?……为了你萧萧心甘情愿,何来怨恨,……只望你可以救格格脱离苦海,不要让她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起?那样她会痛苦一辈子……”她的这番话无异又触动了他本已恢复的心弦:是啊!格格也许怨恨自己不带她出走京都?如果袁承天带她走,似乎谁也拦不住,以他现在武动的造诣,皇宫大内四大高手和血滴子领头杨契丹也未必是其敌手,九门提督卢照林似乎也不过如此,如果真交手,他九门提督也未必有胜算;要知道袁承天体内有师祖林正眠几十年的武功内力修为,当真非同小可,虽不可以和武当诸派掌门一较高下,也是不遑多让。须知当年昆仑派林正眠道长英姿天下,风彩过人,俊逸不凡,可谓在当时天下武林中一骑绝尘,余者江湖别派人士难以望其项背,是以名震天下。只是过来赵相承接任掌门,因无《乾坤一指》的秘笈,所以威名日趋式微,不再有林正眠当年睥睨天下的气慨;否则以伊犁将军苏宁杰之流怎敢冒犯昆仑派,以至于昆仑派尽被其虏至京师有此之耻! 可是袁承天此时也顾不得上三楼救师父,只一心要郑萧萧不要死,活转来!他不理会将来别人会怎样评说这是非,定会有人认为他为了一个相干的女孩而错失救师父的千古难逢时机,终究功亏一篑!他不在乎,只在乎自己做事无愧良心也就是了,否则何以为人?别人救他性命,他却置别人生死于不顾,这岂是他袁承天的作为?是以便是性命不要也要找上白莲花讨要解药,那怕自己一命抵一命也要换回郑萧萧一命。袁承天虽然有时也懦弱,可是大是大非面前当仁不让,有时他倔强的脾气让人无可奈何!在昆仑派同门习艺时他便是这种性格,与别人处处不同,虽出身寒微但仿佛青莲出污泥而不染,性情高洁,从来不同流合污!——是以师兄傅传书看他不顺眼,处处制肘要他难堪,幸好有师姊赵碧儿在场,才不至于让他出乖露丑,饶是如此,也是暗中联合师兄弟以较艺为名,连合打压,谁教他自命清高,讨得赵碧儿欢心,才使得这干师兄弟看在眼中,恨在心中,总要找个借口好好出口恶气。可是总在危难时师父赵相承和赵碧儿双双出现,总能化解危机,不至于兵戎相见,免了流血冲突;那么不问可知是赵碧儿报讯,否则以师父操劳派中事务,怎么会事事亲为呢?定是赵碧儿所为,否则为何总在关键时刻赶到,傅传书虽心知赵碧儿所为也无可奈何,在昆仑派赵碧儿是师父和师娘掌上明珠,任谁也不可开罪于她的,是以师兄师弟都对她敬畏有加,不为别的,只为师父和师娘。 他脚踹破二楼木窗,背负郑萧萧从二楼跃下,落在大院中,惊得光明殿中的莲花宗女弟子们大惊失色,纷纷跃出大殿,一个个用背后掣出一柄柄亮如水的三尺剑,刷刷竟将袁承天围在垓心,其中一个为首的女子斥声道:“好奸贼,夤夜闯我光明殿非奸既盗,还不快放下郑师姊,否则要你一时片刻便死。”袁承天哈哈仰天大笑道:“你们带我去见你们师父,晚一刻你们的郑师姊只怕命丧黄泉。”其中一个老成持重的师妹见情形不对,因见同门脸色苍白,手背紫黑,似乎中了本门最为要命的毒剑,是以便悄悄拉了一下领头师姐,示意带他去见师父,因为眼见郑萧萧毒入肌腹,再不用本门解药,只怕一时半刻便要命丧当场。领头师姐岂有看不见之理,只是她还心有不甘。袁承天见犹豫之间,便大声道:“再无解药,萧姑娘的命便没救了?”领头师姐自然不愿同门殒命,便不情不愿在前,来到师父别院,刚欲说话,便听白莲花说道:“你们退下,让袁少侠留下。” 袁承天和领头师姐都心中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当看到大屋外头有位本门弟子便中明了,定是他告知师父的,否则师父怎会知晓。 袁承天背负郑萧萧踏入大屋,正见白莲花面对大屋中正堂一幅画像看的入神,似乎对来人无有查觉。那画像是一位少年人,布衣青衫,眉宇轩昂,眼眸如画,有种说不出的俊逸潇洒,有种不为世俗所束缚的洒脱。他见了觉得这幅画像怎么与师父赵相承有几分相似,又似乎是现在的师兄傅传书的样子!现在想来却有几分相似,大师兄傅传书一样样模飘逸绝伦,只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眼中容不下他人,有些自负,不似师父宽大为怀的情格。也许世间每个人的性格和样貌皆不相同,既使相似,终有区别,没有一个完全相同的一个人! 袁承天将郑萧萧放在椅子上,拱手为礼道:“晚辈袁承天见过白掌门。”白莲花冷冷道:“你求我为这逆徒医治创伤?”袁承天道:“请白掌门念在师徒一场,出手救治萧萧姑娘一命,否则她真的不行了!”白莲花已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郑萧萧,真是又恨又气,恨她竟帮外人,气得是敌人未伤分毫,而自己门徒反而中了毒箭,你说让人气恼不气恼。她又转头看袁承天,不觉心中暗暗喝彩:这少年身材也不见十分高大,可是却是气派不凡,眉宇间透出英气,周身的气派竟似天下无人可比拟,因为一个人的气势是与生俱来,而不是后来才有的,便如一个人的命运劫数皆是一出生上天便在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是不可以更改的。便是袁承天虽幼小做乞丐在世间乞讨为生,可是人的气质都不因恶劣环境而改变,正如孔圣先师所言: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他所遇到虽不尽是好人,可是越是底层越良善,总然不会错的,在他快奄奄一息时,有善良的好人给他衣食,在他受了冷,风寒病在身,一样有良善的大夫为他医治,世间还有人心仁术,悬壶济世的好大夫!这世界从不因几个恶人而改变,光明总是在前,照亮好人前程的路! 过了一会儿,白莲花道:“你要我出手医治,你凭什么?”袁承天道:“萧萧姑娘是你门中弟子。你不该医治么?”白莲花道:“那又怎样?她帮助外人攻破机关,已是忤逆师尊大罪,可说罪在不赦,生死由天,我为什么要管?”袁承天见她不可理喻,大声道:“你只不过气愤晚辈破了光明殿机关,你心中郁闷气不过便拿萧萧姑娘出气!你还配做一代掌门,毫无仁义之心,视天下苍生于无物,你不觉得心痛可耻么?”白莲花看着袁承天不怒反笑道:“救与不救只在我一念之间,你非但不求我,反而用恶毒言语挤兑我?你以为你这激将法有用么?”袁承天道:“我从未这样想过,做过!因为我心中明白你如果要萧萧姑娘死,既使我下跪相求,你也未必会良心发现出手救萧萧姑娘,因为你心中已有主见,旁人是无法改变你的作为。”他转身要走,心想萧萧姑娘若死,我也活着焉无意义,不如索性重回光明殿,以命相拼破了机关消息救师父他们脱樊笼。 白莲花这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义气用事,生死置之度外的少年。——有的,那便是廿年前与赵相承联手击败灵蛇派的首领白碧尘,除此便是今日又见这与众不同的少年。她的眼前不禁又浮现了那个英气勃发的少年英侠——当年昆仑派的大弟子赵相承,本拟与其把臂江湖,联袂杀敌可是他们正邪不能相融,永远都不可以在一起,是以当时白莲花情不自禁和赵相承有了肌肤之亲。后来白莲花便有了赵相承的骨肉,只是他们已分开,赵相承自然蒙在鼓中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傅传书是他的亲生骨肉,只怕会后悔当初自己当年荒唐行为。今日白莲花看着这义气用事的少年,不由自主想起了赵相承;他们一样的义气风发,一样睥睨天下,全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只为世间大义!何惧生死?这样的人世间岂非少之又少,否则何至于让满清坐拥天下三百年? 白莲花忽然对这袁承天心生好感:他心甘情愿为一个女孩去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平凡的人很难做到,便是许多江湖中名门弟子也难做到,这是多么难得。如任由他一意孤行,这样妄送性命,自己会心安么?她下意识看了看地上的郑萧萧,眼中竟湿润,有了泪水——是啊!人生世间,人都是有情感的,除却草木!她扶起郑萧萧,看她面色苍白,似乎命在倾刻,不由低声道:“萧萧,师父怎么也不会让你死去。”她伸手点她创口周边穴道,然后从衣袋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绿油油的药丸让她服下,向大屋外喊道:“归月、铭姊你们进来。”这两位自然是其门徒。白莲花声音甫落,归月和铭姊便进了大屋。白莲花吩咐二人小心照看她们师姊,又将一包药末交给二人给敷上。此间事情一了,她转脸面对袁承天道:“袁少侠,你私闯光明殿,营救逆党,罪在不赦。我守光明殿,命在朝廷,职责所在,有人私闯大殿,杀无赦!少侠你是自裁还是要本宫动手!”袁承天亦知这白莲宗亦正亦邪,派中门人弟子总是透着古怪,尤以这宗主白莲花为最,有时正派,有时一时性起杀人无算也是有的;以今日之情形只怕好言相劝不起作用,只会自取其辱,是以袁承天不卑不亢郎声道:“悉听尊便,晚辈一力奉陪!”白莲花一拍手掌道:“好,不愧是昆仑门下!”她刷地抛下手中所擎白莲花,蛾眉不低首,看着袁承天:你要死可怨不得我? 大屋中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她的身影忽长忽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变得十分诡异。不知为何此时袁承天觉得这白莲宗主已不似方才明艳夺人,似乎玫瑰含刺,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也许世间每个人心中皆有魔,只是平常控制的好,才没有发作出来,此时白莲花魔性又起,想起薄悻无情的人——那人自然是昆仑掌门赵相承,便咬得银牙欲碎,这廿年之间,他竟对她弃之不顾,让她在白莲宗孤灯难眠,有时只有空对浩月长叹,离人的愁,离人的苦,谁又知其中无尽缠绵的况味——那种比死还难受的相思,煎熬她的一颗始终不渝爱他的心。——可是世间的美梦总容易醒!每个醒来的人都不肯面对残酷的现实,只有一颗执着无处安放的爱人的心! 风又起,吹动白莲花白衣裙,她仿佛绰约如仙子,仿佛又回到廿年前与赵相承联手对敌白碧尘的情景,只可惜幻梦成空。白衣翩翩,看似美丽不可方物,实则暗藏无形杀机。一道无形力气欺到袁承天面前,待他看清时已到面门——是一片晶透剔透发着紫色光芒的莲花花片。袁承天见避无可避,只有运力张口一吐用力道将这夺人性命于无形的莲花喷击而去。白莲花如影随形,左掌从右袖底穿出,正拍在袁承天的左肋下。幸好袁承天老早已真气打通奇经八脉,是以身体有真气护体,遇有外力侵犯便游走其中护其不受伤害,如果换作旁非死既残,而换作袁承天只是气血翻涌,于性命并无大碍。他受这一掌之力,身体向后跃开,退后几步,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似乎不受控制,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吐出,身子一摇又站立,双目直直看着白莲花。 白莲花也是心中惊异,心想这小子内力着实深厚,吃我一掌,竟而只吐了血而没有死,实在出乎意料,看来自己大意失荆州了,可要收起小觑之心,加倍对敌,否则自己白莲宗主威名受挫,以后何以人前人后再显威名!她想到此处身子前跃,双掌变爪当头向袁承天头脑抓下,势要一招毙命。在她眼中别人的生死已不太重要了。她只是任意为之,我行我素,谁也管不了她。也许在世间只有一个人可以控制她的魔性,让她回归本来——那便是昆仑派掌门赵相承,除此无它! 袁承天缩身挨地滚开,出了大屋,跃身到了前庭。白莲花随后跃至,二个人如影随形出了大光明观。长街寂寂,只有守卫观外的士兵。有几个士兵前来助拳,袁承天生平最恨清兵,祸国殃民,正所谓卫国无方,挠民有术。但教他见了鹰爪子一掌一个全都了帐。白莲花见袁承天杀了几个清兵,也不阻拦,只是冷眼旁观,她虽是魔教,可是心中也有民族大义,谁是谁非她自然明白。平昔这些清兵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看见庶民百姓一言不合便是长鞭夹头盖脑抽下,从不怜惜天下子民,在他们眼中百姓的性命直如蝼蚁,打杀又何妨。在满州人眼中汉人懦弱,便如当年多尔衮时的范文程,虽为汉人,却投敌卖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时之时多尔衮欲进攻大明但是犹豫不决,此时范文程积极献策言:汉人懦弱如斯,夺其地忍;杀其人忍;夺其屋忍;灭其宗族忍,此等民族何足惧哉!多尔衮便挥军南下,对明军摧枯拉朽,入马中原,以至坐拥天下,役汉三百年!此为天下之不幸,不幸中大不幸是明亡清兴汉奸走狗之辈层出不穷,个个鲜廉寡耻,忘了宗族社稷,虽为汉人却比满州人还凶残,杀起自己同胞了无愧色,无辜的鲜血染红了他们一个个顶戴花翎。(其实历史是沉重,沉重的历史是血泪垒成的,尤以明亡之际汉人朱明皇室遭遇最为惨烈,外有强敌——满州;内有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以至后来无法收拾,亡国灭种,此三百来之悲哀莫过于此也!) 忽然长街一头大踏步走来一人,气势汹汹,满脸杀气。正有队清兵巡查见状上前盘问。这人也不答话,忽然间出手左手起右手落,右手起左手落,喀喀声响尽数拧断这十几名清兵脖颈。他们至死都不明白杀死他们的人是谁?白莲花见状心中一惊,驻步不前。袁承天也停下脚步。只见这人飞身跃来,来到白莲花眼前嘻嘻笑道:“白姑娘,一别经年,没想到你容颜胜昔,仿佛廿年前的模样。对了,赵相承那小子呢?”他自称昆仑派掌门赵相为小子,可见便是江湖前辈。 白莲花道:“白碧尘这些年你还没死?还在做这伤天害理之事,为祸人间!”这人自便是灵蛇派帮主白碧尘。他此行从万里之外的西域来到中土,便是为了报昔年之仇。当年白莲花和赵相承联手对付他,杀了他的灵蛇之王,让他神功难成,以至郁郁成疾,成了疯颠,幸好后来遇到了一位神医治好他的疯癫,否则他非癫狂至疾而死不可。后来有了儿子白凤城,虽然是和勾栏女子所生,可是他从来讨厌所谓世俗礼教,也不喜欢什么所谓名节和什么女孑名分,只要自己活得心安理得也就是了! 第四十七章 光明殿中 白碧尘见白莲花对他冷嘲热讽,仰天哈哈笑道:“白姑娘,纵使在下疯魔症在身,一时性起,也有杀错人的时候,可是那也怨不得我,谁教他们触动华盖运,倒楣撞在我手上了,这也怨不得在下心狠手辣。我是妖魔外道,难道白姑娘你便比在下强许多么?” 白莲花冷笑道:“你此次前来京都,不惜甘冒杀身之险,定是为了昔年我和赵大哥联手杀了你的灵蛇之王,复仇来着。”白碧尘狠声道:“丫头你还有脸说起此事。你还不是为讨好亲近赵相承那小子而委身于他,行不耻之事,而痛下杀手毁我灵蛇,让老夫神功功亏一篑,毁于一旦,想想都气煞人也!”白莲花见他似乎疯病又起,说话语无伦次,不着边际,便心生恼火。心想:没来由,让他一顿羞辱,换做外人我早一掌拍死他,岂会让他在此绕舌?真是可恶之极! 袁承天见他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均欲拔刀相向,斩对方性命于手下。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听语气这白莲宗主白莲花似乎与师父昔情有段孽情,他们联手杀了这白碧尘的灵蛇,他们以此结下梁子,今日似乎非生死相见不可!他帮助谁呢?按今日之情形自己似乎该当助拳白莲花,可是这白莲花又是看守光明观住持,负责看押师父他们,不知却是为何?他们昔年一定是相识可说是故人情深,可是不知为何今日白莲花却情甘看守昆仑派门人弟子——难道是因爱生恨,似乎只有这样,否则白莲花何至如此?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白碧尘与白莲花已交手十几回合。这些年白碧尘虽失去了灵蛇神功不成,可是他也没撂下功夫,反而日夜钻研,不忘他的称霸江湖的雄图霸业!所以今日一经交手,不落下风,反而有些先宾夺主的架式。五十招过后,白莲花似乎力有未逮,眼见落败。袁承天正犹豫间要不要帮助她!忽地白碧尘鹰击长空,凌空跃下,左右双手互出,向着白莲花拿去。白莲花本来武功不弱,可是这些时日神不守舍,心思全在赵相承心上,以至每每练功险险走火入魔,还好总在紧要关头收摄心神,心神归一才不至走火入魔,筋脉俱废,饶是如此也是凶险万分,是以今日与白碧尘一战,非但占不了上锋反而落败。 白碧尘一掌正拍在她左肩,只听喀地一声,似乎骨折声音。白莲花一招受制,委顿于地。白碧尘挥掌作势拍下,似乎想要白莲花性命。袁承天见状岂能让师父故人受死,跃身而前,大喊道:“休伤人命。”话音甫落,人已到面前,挥掌格开白碧尘索命双掌。两人双掌相交都不由退后五六步,袁承毕竟后辈晚生,功夫内力修为怎么也无法与白碧尘相提论,是以身子一摇跌坐尘埃;而白碧尘只一晃身子便既稳定,瞪目看着这个冒死救人的小子,叫道:“好小子,好胆量!好气魄。我和你这般年纪时便没有这胆识,真是后生可畏!”他手下不停,挥指点了白莲花穴道,回首看了袁承天哈哈一笑说道:“老夫要重回光明观,拿住赵相承带你们一并去海外岛上,好好折磨你们,以报昔年杀我灵蛇之仇。”袁承天听他要重回光明观拿师父去海外仙岛,情知不好,决不能让他奸谋得逞。 白碧尘手提白莲花衣带足不沾尘跃身入院。因为他手中有白莲花为要挟,观中一众白莲宗女弟子只有远远围拢,手抄长剑,作势杀人却又不敢,因为他手中有师尊,她们自然人人投鼠忌器,唯有围拢高声呐喊,却谁也不敢上前。白碧尘哈哈大笑,一幅眼底无人的架式。因为有白莲花所以他们一路到了光明殿三层。白莲花对这机关消息一目了然,自然不会触动机关殒命其间。 当牢房中的赵相承看着白莲花受制于人——而这人却是灵蛇派掌门白碧尘,更是出乎意料。白碧尘从白莲花身上取下牢房钥匙,打开房门,冷冷看着赵相承道:“赵掌门没想到咱们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今日是你自裁还是要我出手?”赵相承见白莲花神情委顿,显是受了内伤,说道:“你把白姑娘怎样了?”白碧尘见他关心白莲花一如廿年前的样子,哈哈笑道:“真是故人情深啊!赵掌门放心,我虽然做事一向恶毒,但是恩怨分明,白姑娘只是吃了我一掌,受了内伤不妨事。你尽可放心,一时三刻不便就死,只要你自裁我面前,了我老夫的心愿,我会放了白姑娘,决然不伤她分毫!你自行了断吧!莫迫我老人家出手,那样便不好看了。” 他将杀人的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别人生死直与他无关,死人在他眼中仿佛是碾死一只蝼蚁一般轻易可为,可见其心肠歹毒,毫无恻隐之心,更谈不上爱人及人!赵相承恨他暴戾,怒道:“要在下死,也要看看阁下有没有杀人的本事。”白碧尘上下打量赵相承,不阴不冷嗤嗤笑道:“当年毛头小子,现在可精进不少,看来似乎能耐也大长。好小子,今老夫就与你比划比划,看是你昆仑派技惊四座,还是我灵蛇派独树一帜!”赵相承道声好。此时对过牢房中傅传书大声道:“师父有难弟子代其劳。”他从缩骨功从牢房中出来,来到白碧尘眼前。白碧尘眼前一亮,问道:“赵掌门这是你儿子?”他之所以问还话因为他看过这傅传书与赵相承有些神似。 赵相承见他出言无状,冷冷道:“你说什么话在下不懂。”白莲花闻言脸色变了变,因为她知道傅传书是她和赵相承的骨肉,只是这种情形下有这白碧尘一语道破天机,总觉不时宜,太过突兀,让他们两个人很是窘迫,情何以堪?白碧尘本来神志不明,是以他有时便会无缘无故抬手杀人,他自然是话到口出,毫无遮拦,毫不避讳,有什么说什么。但求自己心安那管别人感受。 傅传书听白碧尘这番话,怔征然,不再前去。不明白碧尘为什么说出这样无来由的话。 白碧尘也觉自己说话莽撞,在这种情况下徒让众人尴尬不合时宜,便道:“没什么?赵掌门我给你去掉脚镣和手镣,咱们在这一比高下。你若败北便和白姑娘你们二人双双自裁以谢天下,也算为我灵蛇报了昔年之仇;若是我技不如人,那么便任由二位杀剐存留任由其便,赵掌门、白姑娘你们以为如何。”他放下白莲花,已解开被制穴道,看着两个人,在他眼中白莲花和赵相承相貌便如二十年前般,是以他唤白莲花依旧称呼白姑娘。赵相承知道今日又遇魔头,如不出手只怕今日难以善罢干休!他看着白莲花。白莲花在大庭广众之下却不看他,因为她心中正恼恨适才这白碧尘出言无状,难以释怀:她以为傅传书的秘密只有她知道,谁知这白碧尘竟一眼看出其中窍要。虽然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让她颜面尽失,她不恼恨白碧尘才怪。 赵相承见白莲花蛾眉低首,虽年届四十,依旧风华不减当年。想像二十年前二个人并肩联袂对付白碧尘,可说一样不惧生死,一样意气风发,一样相互倾心,一样的碧血丹心,一样生死以之,几乎将生死置之度外。一个英俊绝逸的少年,一个是妩媚如花,风华绝代世之无出如右的少女,这样少年英侠世间少有;而今梦回前尘,一切皆不可以回到以前。缠绵一刹那,让人难忘。在白莲花心中忘不了赵相承忠义千秋、热血肝肠,忘不了他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模样,忘不了他的温文而雅的样子;而今故人又在眼前,似乎伸手可得而不得,欲失去而又不能够忍心放弃,人世间的痛莫过如此:失而不可得,得到又茫然!值不值得皆在人的一念之间,不变的依旧是容颜,也许心已在变,不会再有当年的热血豪迈,不会有当年倾心与老,仿佛过了经年彼此之间都有了隔阂! 白碧尘见二人默无言语,便情急道:“白姑娘现在又不是当年卿卿我我的时候,你们干嘛不言语。我可要出手了。”一语惊破梦中人,白碧尘一番话犹如青天一道霹雳将二人震回现实。二人不均面上红,傅传书本来情性高傲,见这衣衫破烂,不修边幅的老者大言不惭,便心生不满,撩衣便要出手。赵相承知傅书非白碧尘敌手,恐怕出手便裁,到了那时只怕他自尊心承受不了。还是他和白莲花联手或可胜算,只是看现在只怕不成,因为现在看白莲花神情委顿,功力大减,两人联手也只是他——赵相承一力所为,可是总聊胜于无。他心中叹口气,如果有袁承天在他们师徒二人联手,又何惧于他;只是现在颇有孤掌难鸣的意味! 赵相承示意傅传书退下。傅传书自然不敢有违师命,退在一旁掠阵,以待不时之需。其时此时袁承天本可赶到,只是遇到干清兵,见他衣衫不整便诘问起来,本来袁承天也未气恼。只是后来为首领队的清兵首脑凶神恶煞,见袁承天神情之间透着不屑的表情,便挥鞭劈头盖脑直抽而下。袁承天见状,血脉贲张,想起在昆仑山上习武之余,师父每每仰天长叹,天不佑中华,让关外蛮夷占我山河,戮我百姓,每每说到扬州屠城,清兵凶残无化,可说当年死亡枕藉,血流漂杵,天地为之苍凉,这是自古及今汉人未有之惨事。而那些投敌卖国的走狗汉奸却领着清兵杀自己同胞,却了无愧色。尤以洪承畴为最,比满州人还凶残,以至其母拒认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寡义廉耻的儿子,和她的小儿子飘泊湖上,老死为家,后人为其纪念其湖边壁上刻下“素舟孤月”以旌其表。当事之时,母亲傅氏,教子极子,生有承畴、承畹和承畯三子;后来承畴为朝做官,深受崇祯帝宠爱,可是谁想松山一役,战败做了清兵俘虏,后变节做了汉奸,因有学识才华降清后成为首位汉人大学士,官至太傅、太保,少师,太子太师,一时无两,位极人臣。他自以为是,得意洋洋,不以汉奸为耻,反以为荣。亲朋故旧皆以为耻,少有往来。在洪承畴变节投降后,其母傅氏不与往来,每每痛哭流涕,耻其有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贪生怕死!其妻莲心愧于相公行为削发为尼,遁入空门!傅氏与子承畹泛舟湖上,也不进京享受儿子洪承畴的所谓“荣华富贵”。她泛湖舟上,寓意“头不顶清朝天,脚不踏清朝地。”是为通明达理中国之母亲之楷模,知明理,知大节,是以当时的人不因其子是汉奸而轻视她,反而敬重深明大义。其年十七岁的抗清英雄夏完淳被捕,当时洪承畴已为江南前锋统帅,审问夏完淳。面对严刑讯问,夏完淳侃侃而谈,毫无惧色,言道:小子听说我朝有个洪享九先生,是个豪杰人物,听闻松山一役,杀敌殉国,浩气长在,英灵长存。我是后生晚辈,自然不能落其后尘,为人不耻。今日有此,死则死矣,何有惧哉?下面士兵以为夏完淳不识洪承畴,便大声斥责道:少要胡言乱语,正堂之上审问你的便是洪大人!少要听妖言惑众!夏完淳冷笑道:洪先生战死沙场,世人皆知。先帝设祭,满朝皆哭。你们这些无耻汉奸,怎敢冒充先烈,一个个卑颜屈膝,无耻之尤,甚为可耻!一句话让洪承畴无言以对,以至恼羞成怒,下令杀了夏完淳。世间多有英雄,夏完淳之与洪承畴,一个是英雄豪杰,一个是投敌卖国无耻汉奸,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出卖良知,是为可耻! 袁承天见那为首的领队清兵首脑,挥鞭向自己头脑劈来。他一不躲,二不闪,只得长鞭卷到,眼见得要打到头脑时,便伸手握住鞭身,大喝一声:“去。”竟而将长鞭夺在手,又猛力挥了出去,飞入天空之中不见了。那清兵首脑一向都是欺侮他人的份,几曾遇到过敢与官兵作对的人,今个儿见袁承天胆敢反抗,不由恼羞成怒,大声斥责道:“好小子,官差你也敢放对?”袁承天冷笑道:“无耻贼兵,你们一味欺侮百姓,可曾想到将来天道好还,果报不爽?”那长官呵呵冷笑道:“什么善恶有报,老子从来不信,也不信什么天道好还的狗屁不通的道理,只知道今世快乐才是正道,什么仁义道德全是无耻之徒骗人的玩意,你也信?那有今世及时行乐荣华富贵来得现实。” 袁承天知道与此人说话徒然多费口舌,不可理喻,心想:杀一人也是杀,杀了他们这干为非作歹,欺压良善之徒也无可厚非。他不再心存仁慈,因为他时常见良善之辈受恶吏欺压,而默不作声,他们心中只有无声的呐喊,只有苟且在这世间,只为活着,不为他求;有时甚至这些也得不到,只有屈辱活着,谁教这天下是满清的天下。汉人只有忍辱负重,默默前行,希望前路有明灯!前程永在前头,明灯总会照亮黑暗的夜,不独为己,更为他人,正所谓:天下如晦,鸡鸣不已。 那清兵首脑从旁边的兵士手中夺过一把腰刀,刷地一下向袁承天砍去,口中叫道:“忤逆反贼,你受死吧!”他实在对袁承天恨之入骨,恨不得一刀毙命了帐,才算罢休。袁承天呛地一声从背后取下那柄吹发立断,削铁如泥的上古神兵利器——轩辕神剑,气定神闲,大剑手中倒提,说道:“在下只有领教!”他从来不为己甚,不失风度,纵使在生死之间也能概然应之。那清兵首脑大叫道:“今个我杀不了你,便不叫韩擒虎!”他这名字倒起得威武霸,擒虎擒虎,志向不小,只可不是为自己的故国效力,却为异族,不是杀贼人,却是杀自己的同胞,还大言不惭为他口中所谓的朝廷效力,真是让人愤怒。 这韩擒虎自然得知最近京城出现一干逆党,几次与官兵放对,似乎还杀了不少官兵。皇上和太后均为震怒,因为在帝京竟有人敢反上作乱,那才叫无法无天,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下诏抓拿住反贼尤其首脑便擢为御前侍卫甚而大内侍卫总领,那可是日日在皇宫,亲近皇上的殊荣,是以京城中巡兵人人争先,个个踊跃,摩拳擦掌誓要抓住忤逆反贼;今个这韩擒虎与袁承天狭路相逢,见他身上衣衫不整,神情有异,便心中存疑,质问盘剥,惹得袁承天性起,两个便要生死以见。 韩擒虎可不会心存仁慈,因为他一向自高自大,从未将别人放在眼中,今时今地更对这少年不放在心中,心想:就凭他能有多大本领,不信我韩擒虎治不了他。他目露凶光,腰刀在手,刷地一下向袁承天拦腰砍去。袁承天本来倒提的轩辕神剑刷地握在右手,冷冷看那刀来,心道:此獠可杀,否则遗害人间不小,因为他对百姓会更加凶残,不如今个一剑斩之,永绝后患。 剑与刀相交,袁承天一经施展《国殇剑法》便又见杀气又现,仿佛又回沙场故国,明月惨淡。几家离愁几家哀,白骨垒就将军还。空有明月照故里,不见旧时儿郎还!自古战争死得是平民百姓,不唯有将军与帝戚,只因他们不会上战扬,只有百姓的孩子去争战,去成就将军皇帝的功勋和千秋大业!可是又有几人知那死去的白骨垒垒,那都是曾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因战争失去宝贵年华,谁又会去在乎他们的生存荣辱!在历史长河记忆中人们只会记住那些帝王将相的眼中所谓的“丰功伟绩”,——而那曾经逝去的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仿佛永远湮灭在历史之中! 袁承天见这韩擒虎动夫不过尔尔,几招下来便相形见拙。十招过后,袁承天横剑一式将韩擒虎手中腰刀挑飞,直飞出去,夺地一声钉入一株老槐树树身之中,一时半刻犹自摇摆不止,铮铮有声,不绝于耳!可见袁承天势在必得,决不会让恶人为患人间。他大步上前手起剑落,将这韩擒虎斫于剑下,余者清兵见首脑已死,见大势已去,更见这少年手中轩辕神剑剑芒射于苍穹,光如秋水,摄人心魄,不由一个个胆战惊,一声呐喊落荒而逃。袁承天见清兵狼狈而去,甚是怆凉,是悲是喜,一时心中百感交际。人之生死一刹那,有人为功名、有人为利禄、有人为声名、有人为正义,不一而足。世间之人性情皆不尽相同,相同都有一颗人心,区别只是良善与罪恶之分而已罢了。是以自古以来忠臣孝子人人敬,卖国走狗汉奸人人恨,有人声名留于后世,有人遗臭万年,为后世正义之士所唾骂! 袁承天将这韩擒虎尸身搬至左近树林,用枝叶草草掩盖。这样一来不免耽误时间。他回到光明殿,正是厮杀的紧。场中白碧尘双掌对敌赵相承和白莲花丝毫不落下风,可见这些年白碧尘并未将武功撂下,反而比之先前精进不少。白莲花一袭白衣,如白莲盛开,姿容犹美,仿佛神仙中人;赵相承青色衣袍,面目如昔,仿佛弱冠少年,可说二人郎才女貌,不唯天下少有!可惜已不是二十年前,而今事事如梦,物是人非,似乎已然不可以回到从前了! 白碧尘见二人联手,仿佛又回二十年前——他二人杀了自己的灵蛇之王,让自己神功不成,以至耿耿于怀;而今仇人便在眼前,血脉翻诵,仿佛恨不得将二人立毙掌下,方才称心如意。赵相承见白莲花气喘咻咻,力有不逮,便低声道:“白姑娘你退下,我一人独挡。”白莲花含情脉脉看了一下赵相承,心想:赵大哥心底里还是喜欢我的。不由得心中蜜意柔情,只想偎依在赵大哥宽广有力的胸怀,只可惜大庭广众之下决然不可以,也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大敌当前只有合力死拼,再无它途。她看到赵相承眼眸中满是期待,原来世间爱一个人不因时候而更改。于是乎她又打起精神,挥掌又上。于是和赵相承二人四掌呼呼向白碧尘身上招呼。白碧尘大叫好。他情之所至,豪气斗涨,于是场中三人都尽全力拚,刮得幔帐飞舞,杀气笼罩其中,旁人竟而被刮得进不得场内。此时袁承天己到,不及多想顿足跃入场中。此时白莲花和赵相承正力有不敌,正节节后退。白碧尘正步步紧迫,忽地掌扫退二人,紧接着又翻出两掌向二人头脑拍去。山风呼啸,吹得殿中十八盏油灯灭其十五只剩下三盏油灯犹亮,亦是忽明忽暗,被凌厉的掌风带得摇曳不定。袁承天见师父和白莲花已退至墙角,退无可退,似乎只有领死。他长啸声中,跃身而前,挡在师父身前,翻出双掌硬生生接住白碧尘的双掌。众人只听蓬地一声,大殿柱子似乎都要断裂开来。纵使袁承天体内蕴有无穷内力也是承受不起,后退连连,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白碧尘可不是心慈手软,怜惜苍生之辈,见袁承天受伤吐血,心中大喜,心忖:小子,今日要你有去无回。双掌翻出将袁承天拍了出去。袁承天身子受力,身子犹如断了线的纸鸢向大殿中柱撞去,眼见得一头撞上柱子非头脑碎裂不可。庭中众人惊呼不已。犹以赵碧儿身在牢中见到袁承天先前心中还是大喜,希盼他打败这白碧尘,救他们脱厄,可是现在却见师弟似乎武功不济,落于下尘,更为甚者似乎性命难保,心中悲苦,竟要大喊出声,只是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只有隐忍,只不发作,爱一个人需要多大勇气,只不发售,埋藏在心底里,让它成为这一生的美好回忆! 赵相承待要出手,已是不及,就在众人惊呼声中。袁承天在被震飞一瞬间,忽地身子一折一转,转而头向后脚后撑,避免头脑相撞柱子之虞。他双脚脚掌撞到柱子,力道便缓了缓,减去了强大的去势,跟着他身子忽地翻起,头上脚下落在地上,未伤分毫。众人见了都雷鸣般喝出彩来。赵碧儿一颗忐忑的心方始放下来,满眼关切的神情。这是傅传书已将她从牢中救出,两人并立,见到赵碧儿眼中的神情竟有些心酸,忽又怒火中烧,心忖:我那一点不如这小师弟,你偏偏钟情于他,实在让人可恼,终有一日我要你们两个人都后悔莫及!我傅传书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我宁愿毁了他。他咬得牙齿吱吱响,只是众人都将目光放到袁承天身子,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所以自然没有人理会他。还是赵相承回头间见傅传书这可怖的神,心中担忧生怕将来他们师门同残,那样可是昆仑派大不幸。白莲花见他面有忧色,心事忡忡,便低声问道:“赵大哥,你担心什么?”她先前称赵相承便是赵大哥,现下依旧如是,似乎又回到了以前。赵相承不便宣之于口,便含糊遮掩过去。 便在此时一个少年人飞步上楼,便走便叫道:“爹爹,你在么?孩儿来也!”这人不问可知便是白碧尘的儿子白凤城。他一觉醒来不见白碧尘,便知他定是去了光明观寻白莲花和赵相承去了。他是知道父亲一向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生死置之度外的角色,是以不见父亲,心放不下,便一路寻来,但见大光明殿三楼人影晃动,厮杀声起,便飞身上楼。那些白莲宗的门徒那是他的敌手,休看他年岁与袁承天相仿,可是武功不弱。白碧尘从来对儿子护爱有加,便将一身通天彻地之能传于他,希冀他将来有番大作为,青出于蓝胜于蓝,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这白凤城也不负所望,竟而练了一身好本领,在江湖中晚一辈弟子中可说难逢敌手,是以他一路而来,竟不受阻。 他一上来,目光之间见到一个明艳照人的少女与一个英俊少年并立,明艳照人,尤以这少女更见冰雪聪明,秀外慧中,与中土女孩大相径庭,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那天山上一朵傲然独立于那苍茫天地之间不染世俗的绝世雪莲花。她的明眸皓齿,姣好容颜,只看得人发慌,况且这白凤城又是初谙世道,一见这美丽少女便于倾心!世间的少年少女大抵如此,谁也不能逃这情缘! 白碧尘见儿子对赵碧儿怔怔然,便知他心有所属,笑道:“凤儿过来。”白凤城这才从臆想中回到现实,脸不觉一红,有些窘态,心想:自己一向自命清高,不落下尘,今儿怎么一见人家便心猿意马,把持不住,有些忘形,岂不有失身份。白碧尘手抚白凤城肩臂,笑道:“我儿乃人中龙凤,凡尘之人怎堪配有。——我瞧这姑娘与众不同,甚合老口味。”他转头问赵相承道:“这女孩子可是你的门徒?” 赵相承知他心中所想,面显不快,冷冷道:“是在下的小女。”白碧尘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有你这样的父亲,难怪有这标致的女娃。”他啧啧称赞,很是羡慕。过了一会儿,又道:“赵掌门,在下有不情之请,说出来你莫见怪。”赵相承并不说话,不置可否。白碧尘道:“你有好女,我有儿郎!他们一般年纪。你的女孩年已及笄,我的儿郎也已弱冠。他们站在起珠联璧合,可谓天人。如果下嫁于我白家,也不枉辱了你的门楣。”他这话倒也不假,在西域边陲,灵蛇派威名远震,与昆仑派实不相上下,只是声名不佳,虽非邪派也非正派,介乎二者之间,虽非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是良善之辈。 赵相承负手背后,冷冷道:“小女已许配有人。”白碧尘知他是推托之词,前进步问道:“不知许配谁家儿郎?”赵相承道:“便是他。”他手指倚柱在调息的袁承天。白碧尘又上下仔细打量袁承天,忽然仰天打个哈哈笑道:“这小子何德何能怎堪比有令千金?你身世显赫,还是出身名门?”赵相承道:“他出身也不怎样高贵,可是却有济世为怀的心,不似有的人表面光明磊落,暗地却行无耻卑劣之事!在下生平最恨什么身份之别!天生世人,皆为平等。精诚友爱,世人所想往。偏偏有的人偏偏行恶事而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以为荣光,其实是人皆看他不起!我信人间正道是苍桑,不为世人为何时,但愿光明永照我土,世间再无凶残之事!” 白碧尘听他一番话,却连连摇头不以为然,说道:“大谬不然,世间恶人未必有报,好人未必长寿。远的不说,便说近代,袁督师崇焕君一心为国为民,效忠明室,可是后来身受千刀之酷刑,惨绝人寰,你说他不是好人么?既是好人,为何受此酷刑惨死,只可叹其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英雄气慨千古未有,忠义千秋直追岳武穆,同样忠臣良将,却个个落得身死国灭!忠魂肝胆塞于天地之间,徒让我辈晚生百年,扼腕长叹生不逢时。赵掌门你的千金只有在下犬子堪配,余者在我眼中皆为碌碌无为之辈。”他下意识看了看傅传书。 傅传书见白碧尘看自己的目光满是卑视与不屑,心中恼怒异常,心想:真是可恶之极,你竟看我不起。他下意识握了一下拳头,作势便要与白碧尘比划。赵相承喝止他不要鲁莽。白莲花本要出声劝他,但一想自己是局外人,名不正,言不顺,自己说话只会自取其辱,又何况傅传书又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不说的好,否则徒增烦恼,于事无补。 白碧尘冷呵道:“赵掌门,在下话已至此,仁至义尽,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那时可得不偿失,你思量思量!”傅传书闻言,已是忍无可忍,怒气冲天,大吼道:“好奸贼,拿命来。”他不顾师父阻拦,向白碧尘冲去。白碧尘斜睨双眼,冷笑连连心想:你个不知时务的小子,与老夫叫阵,可说是自寻死路。我老人家一掌拍死你,到那时你可莫可悔,怨不得我白碧尘心恨手辣,不讲江湖道义。他见傅传书如发疯般挥掌拍来。他不慌;他见掌来,眼见临进面门,倏地左手单掌翻出去迎对方势挟风雷的双掌。他本来以为这傅传书年纪轻轻,能有多大的本领,他那里傅传书已接受了师父赵相承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神功,可说武功大进,已非同门所能望背!一是他悟性好,举一反三,对内功和外功可说一点既会,一教便懂,将两者融会贯通,那可是非同小可,虽比不了当今各大门派首脑,却又不遑多让。两个人一经交手,便你来我往缠斗起来。十招过后,白碧尘收起小觑之心,暗暗叹道果然是名门弟子,英雄出在少年时!不过他也看出这傅传书毕竟谙武功主旨,只初无上道家内功窥门径,不会融会贯通,难以宛转如意,往往招式用老后招接继不上,不免有了破绽,颇为捉襟见肘,未有武术大家风范。 袁承天正自调息运动,眼见师兄颇为窘迫,自己又不能下场,只有中祝愿师兄忽出奇招打败这魔头白碧尘。忽见白碧尘转身至乾位,便叫道:“师兄他在乾位,取铁菱角打他承泣、迎香两穴。”傅传书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加思索,探手入怀取二枚铁菱角在手,忽地甩手掷出,直向白碧尘的面部承泣和迎香两穴打去。白碧尘怎么也未料到袁承天看破自己所处窍要,命门所在,铁菱角飞来只有奋力头向后仰,身子被迫连连,说不出的狼狈和难堪,心中直恼这姓袁的浑小子无事生非,多管闲事。自己如果此次败北那才叫做颜面尽失,以后也用不着行走江湖,只有自刎以谢天下了;可是不能,自己可是一派宗师岂能就范,区区一个后生小子又能耐我何!他头向后仰,双脚滑开,躲过这两枚夺命的铁菱角,随既跃身而起。鹰击长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双掌互出,势出风雷,一股罡风击将傅传书击的连连后退!白碧尘见了,岂能善罢干休,一式“鹰击长空”向傅传书扑去。赵相承见状不加思索,跃身而前,挥掌将白碧尘击退,可是内力受损,张口喷出鲜血,白莲花见状也顾了许多,扶持于他,语带温柔道:“赵大哥,你妨事吧!”赵相承见她目带柔情,此时此地又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便转头道:“白姑娘,休让他伤了传书。”其实白莲花比他还担心傅传书受制。 白碧尘近前一步,一掌拍中傅传书肩臂,直听喀地一声傅传书肩骨裂开。傅传书疼得满头是汗,却不发声求饶。这时白凤城来到赵碧儿眼前,鼓起勇气说道:“赵姑娘,我是真心喜欢你……你是否……”赵碧儿见师兄傅传书伤于白碧尘手下,便心生恼恨,现在又见白凤城巴巴来自己面前,便气不打一处来,便冷冷道:“要你讨好!”白凤城碰了一鼻灰,要发作又发作不出来。他的性格与其父恰恰相反,白碧尘是性格暴戾,为我独尊,一言不合便拔剑杀人的角色,可偏偏生个儿子懦弱如斯!他生气也是无法,因为世间每个人的性格不尽相同,所以这也是勉强不来的。 白碧尘见了心中气恼,心想:索性我杀了傅传书和袁承天这两个碍眼的小子。杀了他们两个,以绝后患,免得姓赵的这丫头心念他们二个人。他来到道白凤城眼前,傲然道:“我白碧尘的儿子可不是庸庸无为之辈。凤城你出手制伏这丫头,我不信她还倔强。”白凤城见爹爹生嗔不敢有违,可是面对这位如花似玉的赵碧儿赵姑娘他心中又委实下不了手,抑或不敢下手——因为赵碧儿正看着他,眼眸中是愤怒。白碧尘见儿子迟迟不动手,震怒道:“你如果还是我白碧尘的儿子便下手制服这丫头,否则咱们一刀两断,我白碧尘没有你这个儿子。” 白凤城无法,提起手掌拍下。赵碧儿不闪任其拍下。白凤城手掌在离赵碧儿头顶尺余停下,喃喃道:“赵姑娘你为什么不躲,难道你不怕死?”赵碧儿不知为什么忽有一种万念俱灰,生死茫茫,苍茫大地任沉浮之念,我命由我不由天!生死一了,两不相欠。她的眼角流下泪,因为她知道在袁承天大哥心中只有清心格格一个人,旁人无足重要,生死不关我心。她能不心灰意冷,旁人再多的温情换不回袁大哥一颗挚诚的心! 茫茫红尘中与一个所爱的人相逢,既为有缘!相识而不可得便为一生憾事!有时我们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离其远去,我们只有无能为力,是懦弱还是内心虚伪,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到头来终是悔恨一生!是天意?抑或人为不得而知!也许是天命所归,运数使然,鸿鸾天喜天已定,我们只有徒劳,正所谓:牛郎织女看银河,不知多少泪痕里。人间不悔是人生,来生有缘亦无缘! 第四十八章 情之所钟 白凤城眼见一掌拍下,赵碧儿非命殒当场不可。袁承天也顾不得内息乱走,起身大叫道:“休想师姊。”他人已到了切近,反手重重记重拳击在白凤城胸口。其实白凤城本来可以躲避过的,怎耐他钟情于赵碧儿,虽然是一厢情愿,但是他是心甘情愿,纵使人家不在乎,他却是不能忘怀,是以情之所寄,神情惚惚,竟而忘了这可是杀人战场。待他发觉袁承天出现,已为时已晚。 拳到,如风直击白凤城胸口。白凤城受力,内息翻涌,再也控制不住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委顿于地。白碧尘眼见儿子受伤,大吼一声,双手抛出本门的暗器“消魂夺命钉”向光明殿中众人打去。饶是白莲花和赵相承是武术行家,也吃了一枚毒钉,立时便觉身体一麻,似乎内力都不受控制。他们那知道这毒钉上喂有西域特有毒蝙蝠之血液,很是歹毒,最是要人性命。幸好他们两个内力深厚否则性命堪忧。 可是傅传书便没这样幸运,身上还是中了五枚“消魂夺命钉,一时之间痛不可言,但是脸上又不能显露出来,因为他可是昆仑派掌门大弟子,怎么可样在敌人面前示弱,那他以后又有何面目自恃大师兄,如命教导众师弟行为?昆仑派弟子尤以傅传书武功为最,余者次之。只见二师兄关俊杰、三师兄张松山、四师兄孟药房和五师兄赵同心因为身在牢房所以未受茶毒,得以幸免。袁承天其时见白碧尘手一扬,便知不对,但是要出声提醒众人已是不能,他转身大柱之后,耳中只听叮叮声响有几枚消魂钉钉入木柱之中。袁承天得已免过一劫,否则可难说了。 便在此时有人走上来,众人但觉眼前一花,一个明艳照人,不可方物的女孩走来。白莲花见了,拱身为礼道:“格格驾临,未难远迎恕罪。”这女孩不是别人却便正是清心格格。因为她实在关心袁承天,所以便派王府中精明强干的侍卫来这光明观打探消息,一经得知袁承天受伤,便立既赶来。她对旁人视若无睹,挥手对白莲花道:“免了”。便大踏步来到袁承天跟前,说道:“袁大哥,你受伤了,不碍事吧!”袁承天窘迫起来,神情有些不自然,大庭广众格格不畏人言,直言相问——在她并未不妥,因为她们满洲人可没汉人那样的什么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大防——他们讲究率性而为,是为真性情,不做伪君子;这样反而更为,每个人活得坦坦荡荡,不受礼教束缚,反而自得其乐。 袁承天低头道:“格格我不碍事,——只是这多人在看咱们!”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格格不要这样与他说话,成了别人的把柄。清心格格蹙眉道:“袁大哥你几时也这样循规蹈矩了?我才不怕他们笑话,我倾心于你有借么?”袁承天摇摇头,他也实在拿格格没办法,因为她太任性了,好在格格心地纯良,不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白碧尘可不管你什么清心格格,叫道:“小女娃走开,我要杀了这姓袁的浑小子,——他胆敢出手伤了我儿子,看我不一掌拍死他!”清心格格几时受过这样的蔑视,斥责道:“你又是什么人,胆敢在帝京口出狂言,敢对我袁大哥大不敬,看我不杀了你。”白碧尘不怒反笑道:“你有这样本事?”清心格格道:“我可以让我皇帝哥哥命令九门提督捉拿你,不怕你不就范!到那时你恐怕难以逃出生天,只有死的份!识相的滚开!”白碧尘道:“你皇帝哥哥又怎样?别人尽可以惧他,我却不怕!他一样有血有肉一条性命,又不是孙猴子死了生,生了死,有七十二条性命?我为什么怕他?也许普天之下的人都敬他如神,只要稍微忤逆了他的意愿便只有死的份!可是在我眼中,众生平等!上天与人,本来友爱一家,何来尊贵之分!为什么要人怕人,我却不以为然!也许别人听我言语大逆不道,却是不然!格格你自以为高人一等,你何来优越?我从来不以为什么天命所归!天下其实是众人之天下,而不是你爱新觉罗一姓一人之天下也!”格格震怒道:“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真是忤逆反上的逆贼,你不怕我皇帝哥哥将你凌迟处死?” 白碧尘道:“白某人生平虽称不上正人君子,却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之辈,暗地里却行龌龊无耻之徒强的多了!我平生最恨鞑子,侵我河山,占我国土,杀我族人,这是生平恨事;但教白某撞见,见一个杀一个,决不放过!”袁承天听白碧尘一番话,看是似是而非,其实却句句实情。这白碧尘虽为邪派,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不含糊,比之那些投身清廷的武林败类强多了,虽然有时一时性起,杀人无数,虽说未必是好人,可是也不是十恶不赦少徒,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赵相承听白碧尘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不由抚掌赞叹好一个英雄好汉,此人不喜做伪,可比那些世上那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多了。 清心格格被他抢白,直气得娇躯发抖,好一会定下神来,冷笑道:“你说我皇帝哥哥不好,那也全不尽然!你们以前的汉人皇帝便好了么?说什么目光如炬,英明天纵,还不是错杀了忠义千秋的袁督师么?还有前朝的岳武穆岳王爷不一样屈死风波亭么?想像当年袁督师身受凌迟处死,受三千五百四十三刀的惨,自古以来未有之大惨事。袁督师自始至终未有呻吟哀号,可以为世间少有大英雄,大豪杰也!百年以来犹有哀荣。他一心为国,肝胆昆仑,忠义千秋,——可是到头来没有死在敌国手中,却死在了皇帝手中,你说是喜是悲,抑或不值?” 袁承天此时仿佛见到了先人袁督师受刑之惨状,更为悲惨的是市民视他为通敌卖国之奸贼,人人争噬其肉,是为与世悲哀。当时可见袁督师心境何等悲怆、何等悲哀和绝望;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死,大明离亡国也就不远了,可惜年轻皇帝偏听偏信杀了自己。他死不足惜,可怜大明百姓从此以后只怕要生灵涂炭,死亡枕藉,血流飘杵,华夏衣冠改帜易服!唉!也许天数使然,岂是人力可以改变,只有任其天道运行了!赵碧儿见他眼中满是凄苦神情,目中尽是泪水,心下奇怪:人家清心格格自说当年袁督师的事迹,干你什么事?你怎么反而泪眼汪汪,情难自禁,奇哉怪也?她那知袁承天是袁督师后人,只是自袁督师死后家境凋零,每况愈下,以至到了袁承天父亲时已是穷途四壁,几无立锥之地,加之世间苛捐杂税更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以至染病无钱延医,病入膏肓,最后撒手人寰,母亲神情愰惚,更加贫病交加也去了!世上空留下袁承天一个孤儿,没有人会真正怜悯他;多是压迫与打压,极尽所能!他——袁承天仿佛是一株天地间无依无靠的小草,任风吹雨打,只不低头!他有一颗坚强的心,有不屈于人的性格,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坚强的信念:风雨过后是阳光,黑暗尽头是光明!前程的路在你我脚下,只要你足够坚强,便会踏出一片新天地! 白碧尘听清心格格一番言语却以无从反驳,他只是心恨天下被外族所占,汉人不得声张,是以从来性情激烈,愤世嫉俗,觉得世上但凡言行不一的无耻小人皆是可杀不可留,否则遗害人间!这时白凤城见这清心格格是满州人,便不由气往上冲,因为这一路之上尽见清兵打杀无辜百姓,心想全是他们满州人的错。现在见到清心格格便心生愤怒,不加思索,一掌拍出,正中清心格格背心。这下猝不及防,任谁也未想到这看似温文而雅的少年人竟会突出杀手。 清心格格也未想到,实实在在受了这一掌,不由前扑,眼见便跌倒。袁承天跃身而出,回手一掌重重掌打在了白凤城的肩臂之上,只听喀地一声,白凤城肩骨碎裂,不由目眦欲裂怒道:“你怎么卫护外人?”袁承天道:“汉人当中有奸邪之辈,满州人未使没有好人?便似皇帝,不管汉人与满州人只要对天下百姓爱如子民也就是英明天子了!格格并非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为什要加害于她?殊非光明磊落君子所为?” 白碧尘见袁承天伤了自己的爱子,能不震怒。他二话不说,一掌翻出拍在袁承天后背之上。袁承天后背受力,心脉受伤,但是他有雄浑内力护休未受大碍。赵碧儿关心则乱,心系袁承天,竟鬼使神差地抽匕首向白碧尘后心狠狠刺去,怪他伤害袁承天。 白凤城见状,挥掌阻拦,只是他一时情急忘了肉掌怎能抵御匕首。只听噗地一声,匕首穿过他手掌心,一时鲜血淋漓。他竟不喊痛,只双眼怔怔看着赵碧儿,失神痛苦凄然道:“赵姑娘你……”他竟尔说不上去,似乎言犹未了,语塞梗喉,欲吐不能,伤心绝望。赵碧儿很是吃了一惊,她未想到这白凤城竟不闪避,反而迎难而上,实是出乎意料之外。赵相城和白莲花都面面相觑,也都看出端倪,正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唯世间的人皆如此!碧海青天之中又有多少有情人难成眷顾,终成了纷飞雁! 此时光明殿外大院中已聚扰了许多清兵,为首的是九门提督卢照林。他是在得到手下报知有一干反贼杀入光明观,似乎要救赵相承他们一干朝廷重犯。他身为九门提督,护卫京城治安职责所在,所以得讯之后巴巴地赶来。他本要进光明殿,手下干将却要他小心在意,因为对大殿之中实在情形并不了解,所以还是谨慎为主,试想胆敢杀官造反的不是亡命之徒便是江湖好手。卢照林思之再三,想想也是,便在院中布下众官兵,命其刀出鞘,弓上弦,以备不时之需。他仰头看向光明殿三楼,大声道:“忤逆反贼,快快放下手中器械,莫做无畏反抗!——否则在下九门提督卢照林可要放火烧楼了,让你们这干逆贼死无葬身之地!” 白碧尘气得拍大腿,向楼下的卢照林斥道:“无耻狗贼,你敢放火,我便杀了清心格格,要皇帝株连你九族。”卢照林听闻清心格格在楼上,顿时没了嚣张气焰,因为他深知清心格格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唯一的女儿,可说掌上明珠,虽有儿子奈何并不如清心格格聪明善解人意;又何况今上嘉庆皇帝又十分疼爱这个清心格格。皇帝对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甚为倚重,视为朝廷不二的股肱之臣,便是多铎亲王也不能够得皇帝倚重信任之万一,因为这位和硕亲王一向嫉恶如仇,忠心肝胆,情性耿直,见不得小人弄权,是以敢直斥其非,因此也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只是他皇叔,任谁也不敢上拆参他,只有暗暗寻找机会排斥于他。好在嘉庆皇帝知道这位皇叔为人正直,不是奸邪之辈,纵有人在他耳前说弄事非,他也不信。所以朝中无人敢动他,太皇太后也十分看重和硕亲王,对这位先王托孤重臣也十分敬慕,以为可以托付天下的重任! 白碧尘说完话后,一把将清心格格夺来,制住她穴道,要挟胁下,不由分说便走下来,回头对众人大声道:“你们还不走,要死么?”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随其下楼。他们这一干众人来到光明殿外大院中,只见卢照林杀气腾腾,意欲将他们这干逆党一网;可是一见白碧尘手上有清心格格,他的心便凉了一截,投鼠忌器,不敢肆意妄为了。 白碧尘正眼也不看这卢照林一下,因为他平生最鄙视为清廷效命的汉人。卢照林担心这白碧尘疯魔症起,杀了清心格格,他可实在吃罪不起,便说道:“白先生你是江湖中数得着的前辈高人,听在下一言放了清心格格,这样对你我都好,否则可难说的很了。”白碧尘冷笑连连道:“现在我放了清心格格,你们还不乱刀杀了白某,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可骗?”卢照林哑口无言。旁边赵相承和白莲花心想这白碧尘有时做事不按常理,可是现在他处理这事却也无可厚非。 白莲花心意已决,不再效忠清廷,要与赵大哥同回昆仑。她已下定决心不做白莲宗主,甘为平常人,放下世间一切名利所困,与心仪的人天涯海涯,纵然为世人所诽谤,她也不在乎,因为这一生如果没有赵大哥相伴,她实在觉得此生焉也无意义,所以这次光明殿事件之后,也许她已明白世间所谓荣华富贵与恩仇皆是虚空,唯有真爱一生相随! 卢照林眼见他们一干众人出了光明观,心中甚是着急,命手下看住这场子,便要拔转马头去禀告皇帝。忽然大街上人马嘈杂,只见许多兵士持械而来,为首却是嘉庆皇帝,左右是火器营、神机营和健锐营三大营,是为朝廷禁卫军中翘楚,火器营每有皇帝出行必有其扈从,以卫皇帝人身万全。只见一众兵士手持火枪,气宇非凡,仿佛如临大敌。 嘉庆皇帝一马当先,冲到白碧尘这一干人面前。他早已得到有人禀告说光明观有乱党劫持在押的逆贼乱党,更兼着有清心格格厕身其中,只怕情形有变,凶多吉少,是以便急急赶来,要看个究竟,否则心也难安。 待他见到白莲花也在其间,便明白所以,长声说道:“白宗主你身受皇恩,不思报效朝廷,反而与乱党勾连,却是为何?”白莲花道:“小女子本是方外之人,又不是朝廷中人,谈不到什么报效朝廷。我只喜欢自己喜欢做的事,谁也不可以勉强,皇帝也不能!”嘉庆听了不怒反笑道:“好,白宗主好一番的激昂大义的言辞,可是你莫忘了,凡是与朝廷为敌的乱党,在朕眼中一律杀无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皆是朕的天下,谁人也不可以染指,先皇打下来的锦绣山河,岂能让你们这干乱党胡作非为,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以为朕是泥人不是?真是岂有此理!”白莲花道:“天下从来是人人之天下,岂是你爱新觉罗之一姓的天下。”她回首看赵相承。赵相承心中很赞同她的看法,从来天下仁者居之,不唯其它。 这时火器营一名统领来到嘉庆身边,向他耳边说了什么话。嘉庆却摇头示意不可,原来这统领要清兵士卒放火枪将这一干乱党就地正法;可是皇帝不允,因为在他看来一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显得自己气度狭小;二则清心格格还在他们手中,万一有伤于皇叔舒尔哈齐那无法交代,更兼太皇太后也会怪罪,是以他不允这统领提这建议。袁承天这时心事难平,眼见清心格格被白碧尘挟持,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由自责自己无能。其实不是他不救清心格格,而是不能,如果他救下清心格格,那么卢照林及一众清兵便心无所忌,乱箭齐发还有火器营的清兵手中火枪,他们都只有死的份,毫无还手之能。他只有忍看清心格格被人挟持,而无法出手!也许此时的沉默可以换取众人的性命。白碧尘挟持清心格格,要挟清兵不敢动手,否则一掌便拍死格格,所以谁也不敢近前,似乎只有闪开道路让他们走! 嘉庆皇帝其实心有不甘,眼看他们走出京都城门,心想:从此一别,以后再要他们就范也难!九门提督卢照林眼见他们出了城门,心有不甘,可是皇帝不发话,谁也不敢出手阻拦。嘉庆皇帝何尝不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可是当下情形却又不能,因为白碧尘手上有清心格格,所以只有眼睁睁看他们这样无所畏惧,扬长而去,心中只有一声长叹。事先他与白碧尘击掌为约,只要他保证格格人身安全,便可以安然无恙走出京都。白碧尘虽有时亦正亦邪,可是于大是大非面前却不食言,只得众人出了京都城门,到了城外便觉安全。他将格格穴道解开,说道:“清心格格,适才在下不得已而为之,多有得罪,莫怪莫怪!”清心格格却道:“我不回去,我要与袁大哥一路同行!” 袁承天诧异道:“格格你为什么这样做?”清心格格低首微声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袁承天脸上红,无言以对。白碧尘最见不得少年男女卿卿我我,是以大怒道:“小女娃还不快走,老夫有时也会临时起意,杀人无算,只为开心!”清心格格却不惧他,大声:“有本事你杀我,否则你便是懦夫。”白碧尘行事向狠辣,与人一言不合便提掌杀人,何况今次他更在气恼之时,提起手掌向清心格格头脑拍去。袁承天见他意欲杀人,岂能如他所愿,随手“又见乾坤”食、中两指并拢点出,一道无形劲气向着白碧尘眉间要穴点去,不欲伤其性命,只要其知难而退。白碧尘又是何等样人,岂能畏首畏尾,又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决不可以在一个后生晚辈面前退缩,是以左手划出,与袁承天二指相交。 白碧尘但觉掌心一麻,接着一股内力传来,心想:好小子,内力不错!他身子微动,袁承天却退出丈外方适站稳。白碧尘手下不停本来右手掌向清心格格头脑,这下忽又竖切而下。清心格格武功与他相去甚远,又况且近在咫尺,已是避无可避,啪地一声正中琵琶骨,哎哟一声倒在尘埃。这也是白碧尘见她妩媚可爱,不欲下杀手,否则一掌便可要她性命,饶是如此格格也受伤不轻。她坐倒尘埃,好一会才起身,这时众人已去的远,只见尘土不见人影。 白碧尘见儿子心仪赵碧儿,便向赵相承道:“赵掌门,我儿子心仪你的姑娘,莫如让她与我们同行。”赵相承知赵白碧尘一向做事不为己甚,现在却又蛮横胡为,不由得怒声道:“不可以,除非你杀了我!”白碧尘呵呵冷笑道:“答不答应,只怕由不得你!”他身子跃起,落下正欺近赵碧儿。赵碧儿待出手反击,已是不能。因为这白碧尘身法快得出奇,只是旋踵之间的事。白碧尘斜睨众人一眼,长笑声起,已拿赵碧儿落在马背之上,他回首对白凤城道:“城儿,咱们走。”他控缰在手,扬鞭急驰。 赵相承心系女儿安危,便欲上马前行。袁承天却道:“师父,且住。让弟子效其劳。昆仑派的帮务还要你去处置,这件事让弟子去对付这白碧尘魔头。”傅传书也是心中惦记赵碧儿,也要与师弟同行。赵相承心想:有他们两个人联手对付白碧尘,应该不会有麻烦。因为他见识了袁承天适才与白碧尘交手的情形,骎骎然有一代掌门的风范;还有这傅传书,自己已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不传神功传于他,可以相信不久的将来定有一番作为,让他甚为欣慰,因为他从白莲花的话语间已猜出这傅传书便是他当年与白莲花的骨肉,难怪这些年来他总觉得这傅传书行为怪僻,与常人不同,似乎有种邪气,那里不对实在的情形又说不上来,现在才愰然大悟,原来他身上有着白莲花的邪气。现在他也释然了,看白莲花又在身旁,觉得此生无憾事,只是回到昆仑如何让她与现在夫人郑雨珊相处呢?白莲花岂有看不出他心中所忧,只是不说出口,要他着急一番。这时郑雨珊不言不语看着自己的相公——赵相承——心想你当年做错的事你要承担责任,不会有人为你分担! 袁承天和傅传书二人控缰在手,朝着白碧尘他们三人去的方向追去。 赵相承和一干门人弟子兜转马头往北而去。今日行到张家口,白莲花忽然说道“赵大哥咱们就此别过,他日还有相见之时。”赵相承诧异道:“你不去昆仑,难转回转白莲宗总舵。”白莲花不置可否道:“或许是吧!也许随遇而安便是好事。赵大哥,我们初见又别,好生不忍,可是我还要去做一件事。这事我非做不可,否则于心难安!”赵相承心知她关心傅传书的安危,毕竟母子连心,才见又别,自是心有不忍。她之所以甘愿将白莲宗教中事务托付弟子郑萧萧,因为她知道萧萧为人处事不偏不倚,很有威名,深得众弟子倚重,可堪大用;她才会心无顾虑其去助傅传书他们臂之力。其实她也看出了这傅传书心系赵碧儿,只是他们这样不会有结果,只会徒增烦恼!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欲待破局也难!正是情之所钟,端在我辈,谁也不可以逃脱,仿佛命运不会放过每个人,它见人间有情人便让他们不得如愿,让他们劳雁纷飞,不成眷属! 白碧尘他们一路往北,这日到了通州运河码头。他们弃马登船直向南方驶去。白凤城问白碧尘为何不一路向北,重回西域灵蛇派。白碧尘却说不可以,咱们现下只有避朝廷之锋芒,扬帆出海在海外小岛暂避风头,待危机一过,再重回中土方是万全之策;否则以灵蛇派怎么可以和整个清廷为敌?白凤城听了爹爹一番言语,心下释然。赵碧儿则不言不语,看这父子二人说话,心中惦记着袁承天会一路而来,解救她出去。——虽然一路上白凤城正眼也不敢瞧赵碧儿一眼,因为在他多瞧一眼赵碧儿姑娘也是亵渎大不敬,是以一路对她恭恭敬敬,只为多亲近一刻。可是赵碧儿对此并不领情,因为在她心中只有袁承天别人在她心中则无关重要,也许喜欢一个人是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代替的! 大船扬帆出海,但见海天壮阔,时有觅食的海鸥时来,落在船帆和人的肩臂上,时不时啄来啄去,并不怕人。白凤城和赵碧儿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海天壮阔,不觉得心神向往。看落日余晖,照着白凤城和赵碧儿的二人长长的影子。在甲板远处的白碧尘见他们二人心中竟生起了珠联璧合的念头,看两个年轻英俊少年少女相依相偎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白碧尘虽解开了赵碧儿的穴道,但她行动仍然有限,想要逃跑却也不能,因为海天之间无边无际,更兼海中有食人的鲨鱼和鲸鱼,人跃入海中只有死的份,想要逃出生天那简直不可能。是以赵碧儿打消了这念头,只思量有一日袁师弟会来救她。 白凤城见赵碧儿低头不言不语,正不知她心中所想什么,不由问道:“赵姑娘你想什么?”赵碧儿本来对白凤城殊无好感,因为其父白碧尘是武林公认的邪派人士,所以在她心目中这白凤城殊非好人。可是白凤城是真的喜欢赵碧儿,也许便是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世间的这样的人多有!有时是情不自禁,我们都无法挣脱爱情的束缚,似乎只有任命运去安排!赵碧儿道:“我只想离开这里。”白凤城神情黯然道:“你这样讨厌我们?”赵碧儿道:“也许是吧。”白凤城听了神情更见悲苦,喃喃道:“在你心目中袁承天是那样重要,我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赵碧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一日不见袁师弟便想的发狂。”今日今时不知为什么赵碧儿在一个外人面提及自己的内心真实感受,话已出口便觉不对,脸有些赧红不好意思。 白凤城抬头看天空,这时乌云满布,阴沉的吓人,已不是方才晴空万里,仿佛不一刻便有一场倾盆大雨。海面上成群结队的海鸥低低地飞翔,鸣叫着不安声音。白凤城好一会才说道:“赵姑娘你是名门正派,我爹爹的灵蛇派却是邪魔妖派,似乎为江湖中人所不屑。可是我爹爹从来少杀人命,纵使杀人杀的也都是那些十恶不郝的奸恶之徒,也许有时也会错杀好人,可是那也是他无心之过啊!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劝我爹爹以后少杀人命,多行好事。你大约便不会瞧我不起了吧?” 赵碧儿见这白凤城说得真诚,实非大奸大恶之徒,可是要说喜欢他,也是违心的话。这白凤城城也是少年英侠,相貌堂堂,英气勃发,不落下尘的人物!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赵碧儿就是不喜欢他,在她心中只有袁师弟,她的心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 白凤城见赵碧儿眼光向下,似有所思,心知自己根本无法替代袁承天在赵碧儿心中的份量——可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也不可以说放弃就放弃,他实在做不到,所以只有一个人暗自神伤,人生这一路谁人伴我醉?谁人与我携手江湖到天涯,看花开花又落,也许经年之后再看先前年少走过的路禁不住岁月唏嘘无情,可是爱人的心还在,只是人非人,花非花,我非我,物非物!我们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百年之后荒土草冢,又说当年什么英雄好汉!只不过一晌空欢,泪痕之处满是伤别离,原来执念放不下人已不在,伤心莫过如此! 白凤城满眼的凄楚,看赵碧儿这美丽的女孩子近在眼前而不可得,这才是人生最大的苦楚! 白碧尘这时已走近来,看儿子神情凄楚,已猜出定是赵碧儿这丫头拒绝请求,他不觉心中有气,魔性又起,心想:我白碧尘的儿子难道还配不上你?真是岂有此理!莫如让我做主,让你们今夜便在这大海船上拜天地,入洞房成就好事,这样凤城也不用害怕得不到赵姑娘。他想到此处得意地摇头。白凤城见爹爹神情说不出的古怪,一步一步向赵碧儿走去,还以为要出手伤害她,叫道:“爹爹,你要干么?”白碧尘见儿子担心的样子,哈哈笑道:“凤城你和赵姑娘郎才女貌,可说珠联璧合,天作之合,又同在茫茫大海之上,远离那纷争的中土,让人心胸开阔;为父掐指一算,今日正是黄道吉日,莫如你如赵姑娘,拜天地,入洞房,成其金玉良缘!” 赵碧儿见他目光魔性又起,眼光迷离,已不似先前清澈,透着一股说不上来邪劲,心中隐忧,又听他又胡说八道,要她和白凤城拜天地,入洞房,这怎么可能?她死也不会和这白凤城在起,心中只企盼袁大哥快来,否则自已则无幸。白凤城低头不说话,眼角余光偷偷看着赵碧儿,满心希望赵姑娘既使不愿说话,点一下头也好!可是只见赵碧儿神情不为所动,看着苍茫大海,任海鸥在身周飞来飞去,啄她肩臂也不理会,仿佛不再理会身外一切事物,也许她已心灰意冷,不见袁承天来,便觉生死茫茫,来日之大难!仿佛生死又在眼前!人生多是爱别离,有时我们只有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远去,只有内心深痛,仿佛别无办法! 白碧尘可不似白凤城那样好性子,见赵碧沉默不语,便大声道:“赵姑娘,你不出声,便是答应了。”他不待赵碧儿说话,便又道:“咱们江湖中人可没有世俗那些繁文缛节,江湖儿女行事便要不拘小节!”他转头便喊船夫去准备香案让白凤城和赵碧儿拜天地。 赵碧儿忽然说道:“白前辈,此事绝不可行!”白碧尘道:“为什么?难道你看凤城不上。”赵碧儿道:“白前辈你是前辈高人,怎么可以强人所难?”白碧尘道:“怎么?难道你心有所属不成?”赵碧儿道:“我这一生只喜欢一个人,别人无关重要!”白凤城却道:“赵姑娘,你何必自苦,袁承天不会喜欢你的,因为在他心中清心格格是他这一生无法放弃的!你还不悔改?我其实对你是真心,从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得此生不能没有你,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独话,——所以赵姑娘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世上有人在等,你不给他一次机会?”赵碧儿低头默无言语,只是用右手捻动头发,脸上殊无欢颜,反而忧愁气短,只觉自己比之别人身陷囹圄也不如,正不知该当如何?忽而天空中阴云中一个炸雷击中大船帆杆,只听喀地声船帆断为两截,横放在甲板上,紧接着雨点下了起来,仿佛不刻便下起倾盆大雨。 赵碧儿此时心中一动,这岂非天意,老天爷也对这门婚姻作梗,可见此事终不可成。但是白碧尘可不这么想,他做事一向我行我素,不为其它,谁也不可以改变他的意志。他眼见老天爷将船帆击断,反而仰天哈哈大笑道:“死老天,你也与我作对?想要我好事不成,我偏偏不,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他吩咐船夫赶快备香案,要在大雨狂风来之前完全儿子白凤城和赵碧儿二人鸿鸾天喜的好事。赵碧儿见他一意孤行,自是心中有苦说不出,只盼袁承天会早些到来,解悬于倒苦!可是放眼茫茫黑夜大海仿佛没有船只,她只有心灰意冷长长叹口气,也许命运使然,人力终究不可以抵抗,难道要她一个人孤苦一生,心中生起一个念头:袁师弟,你难道要将我抛弃在天涯? 第四十九章 生死茫茫 白凤城对爹爹的如此行为,不能苟同,因为在他看来纵使你武功绝世也不能强人所难,更何况逼迫一个小女子,殊非大丈夫光明磊落;可是说到反对他又做不到,虽然对父亲的行为不认可,却又不愿直斥其非,因为在他心中他是渴望与赵姑娘凤凰于飞,举案齐眉;虽然这想不免太过天真,明明知不可为,还要去做,只因为心中有执念,喜欢一个人有时也会令人利令智昏,不知所以!而现在白凤城便是这种状况,有时一味想得到,也许得到更加迷茫!人的情感岂不就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事之一。 白凤城痴痴看着赵碧儿,只希望她那怕稍微点点头,那么他的苦痛的心也会得到莫大慰藉。只可惜他这愿望终究还是成空。赵碧儿对他似乎从始至终不看眼,仿佛在她眼中这白凤城便是如死人一般,这让他如何承受。他虽然比之袁承天或有不如,可是比之一般江湖侠少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有名的名门弟子中不落下陈,可是在赵姑娘眼中竟是如视无物,怎不让他沮丧,沮丧之余又有些气恼:我凭什么便不如姓袁的那小子,难道就因为相貌超群,绝逸同辈不成?其实相貌倒是次要,重要的是人家袁承天有肝胆热肠,悲天悯人,济世为怀的宽大胸怀,更兼有民族大义,凛凛正义充塞天地!仿佛天地间一个英雄,纵使孤独与悲哀也不能让他退缩于万一,因为他知道天下还要他去匡扶,也许不成功,也许风霜满路,也许生离死别,也许来日大难,也许虎豹豺狼噬人血肉,可是他决然没有退缩的理由,因为他是袁门的首领,更兼是袁督师的后人,血液中流淌着是先祖高尚不屈的千古浩然正气,这种气魄寻常人不常有,唯有大英雄大豪杰有之,而且为了天下社稷有时生死付之,那管身后荣辱,只侍后人去评说!可以说袁督师是千年以降不世出的千古英雄,也许他当时的行为不为当时之人所理解,可是后世自有公正的评说,还英雄一个令名! 海船甲板上摆好的香案,只是少了主婚的司仪。白碧尘便勉为其难,忝为主婚司仪,大船的的船夫在旁面无表情观礼。每个人都心中忐忑不安,因为他们都知道船上这个白碧尘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十足厉害角色,所以谁也不说话,只怕一言不合被他一掌击毙也是有的,所以人人自危,不寒而栗,那自然殊无欢颜。这种气氛看上去有些诡异,本是新婚大喜的时候,却气氛压抑,所以看上去让人心中郁郁不开心。 白碧尘可不管这些,只要白凤城能得偿所愿愿也就是了,旁人的感受他可不管。所以全场只他笑呵呵,看了看苍穹,只见阴云更怖,海鸥低低飞来,鸣叫着又展翼盘旋而去,看来不一刻便会有场大风暴!这事是不宜迟,否则老天作梗他也无法了。 白碧尘不再迟延,高声道:“吉时已到,新人拜礼。”这时他令人将将凤冠霞帔穿束在赵碧儿身上,一时之间光彩照人,虽头上罩着红色盖头,可是依稀可视赵碧儿明艳动人。她虽能动弹,却无力反抗,因为白碧尘已暗中用重手法卸去了她的内力,让她只能走路行动却无法出手伤人,因为内力已失。她心中纵有万千恼恨也是无法,心中只生起一个念头,如若袁师弟无法赶来救自己,那么自己咬牙自尽,也不能让奸人奸谋得逞!白凤城心中自是喜乐,看这赵姑娘的容颜心想这一生与其偕老,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也许她内心不情愿,可是以后会对赵姑娘视若掌上明珠,加倍爱护,假以时日她终究会回转心意,与自己于此一生! 白碧尘高声喊道:“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几名船夫拥着他们下了船舱——仓卒间为他们二人布置的洞房。 忽然大海中冲天而起一枚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正是昆仑派的同门有事传讯的信物。赵碧儿于仓卒回头见到,心中一喜,知袁师弟赶来救自己,奋力挣脱船夫挟持,冲上甲板,正见白碧尘捻须看那半空中的烟花,若有所思。猛抬头见赵碧儿甩脱盖头,满脸希冀地跑来,不觉怒道:“死丫头,你要干么?——别以为有人救你,你便得意,莫忘了我白碧尘一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我有一千种办法对付你们昆仑派的门人弟子,——他们却对我无能为力!丫头,识相不想死的话回洞房和城儿成其好事,否则你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赵碧儿抬头看着白碧尘冷笑道:“你有胆量拍死我?袁师弟也会向你索命!”白碧尘听了,冷笑连连道:“死丫头,你抬出你袁师弟我便惧怕么?我一样可以杀了你,让你的袁师弟一生都愧疚难安。——因为他你才所以丧命,赵让他这一生良心都不得安宁!”赵碧儿听了心中一惊,不错我死了不打紧,只怕袁师弟便伤心欲绝,未使不会做出不智的事来,我还不能死,我还要与袁师弟行走江湖,除奸杀恶,匡扶正义,更为反清复明大业出一份力,汉人天下终究会恢复,只要人人心怀故国,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将来未使不是汉人天下!只是那时只怕清心格格要与袁师弟反目成仇,因为他们卫护的志向不同,所以成敌,也许袁师弟会迁就于清心格格,因为在他心中格格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那我却又该如何?想到此处心灰意冷,爱人是痛苦,人爱才幸福,可是人间的事终究不是我们所能改变,仿佛只有任其自然,别无它法!想到伤心时便泪流满面,觉得人生世间,如果得不到所爱的人,那便如行尸走肉,活着焉无趣味,莫如一死了之,万事皆休,什么家国天下都不做想,想到此处,她沉声道:“你杀我吧!”白凤城抢先在赵碧儿和白碧尘二人之间,神情悲苦道:“爹爹你决不可以杀害赵姑娘!——否则我便自裁于你面前,让你终生后悔!” 白碧尘万未料到儿子会极力维护外人,长叹一声道:“想我白碧尘生纵横江湖,杀人无算,未想到有子有此,不堪大用。”他言下之意满是悲愤不已,又道:“如果换作旁人如此作为我早一掌拍死他,免得以后行走江湖丢人现眼!”白凤城听了爹爹的一番严厉责斥,竟不为所动,依旧卫护在赵碧儿面前,神情说不出的坚毅!他真的一心护她一生周全,别人不得侵害,那怕他性命不要了,也要护这赵姑娘一生周全,纵使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也不后悔,得不到永远是最好! 白碧尘见儿孑一心护这赵碧儿安危,也只有放弃,他再气恼,也决然不会下手杀了自己的爱子。他见白凤城痴心于赵碧儿,一时也是无法,顿足道:“傻孩子,你痴情人家,人家未必在乎你?你又何必自苦?”白凤城道:“爹爹,你不知道从来喜欢一个人只要心中有她,一生护她周全,不让别人侵害于她,得不得到已无关重要!只要问心无愧也就是了!”白碧尘还要说话,忽地暗夜长空二个人影如苍鹫掠空而至,稳稳落在三个面前所站的甲板之上。先落地的自便是袁承天,而后是傅传书,两个人一样武功修为,一样英气勃发,只是心境却不同,一个志气殊高洁;一个眼中无下尘。一个心怀天下苍生为己任,一个只为荣华功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间的每个人不尽相同,所以有忠义千秋的英雄,所以为人不齿的奸邪小人! 白碧尘在京都光明殿中已见过他们,所以开口笑道:“原来是昆仑派的高足!你们巴巴赶来却是为何?噢,定是为了赵姑娘!你们何苦凶巴巴模样?赵姑娘已与我的城儿成婚结为夫妇,咱们便要亲近亲近,待老夫整治杯盘一洗风尘如何?” 袁承天见赵碧儿果然身上霞帔,只是凤冠和盖头不知去了那,看来这白碧尘所言非虚,只是看赵碧儿神情说不出的悲苦,脚上虚浮,似乎内力被制,看来此事非她所愿,乃是受人挟制不得不为之,这挟制她的人不问可知便是白碧尘,因为在他眼中什么“仁、义、道、德全是杀人的利器,束缚人的精神,全是狗屁不通的道理”,他对那些摇头晃脑的满口礼仪廉耻,仁义道德之伪君子见一个杀一个,他生平最恨奸邪小人,敬得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死在他手下的虽不都是小人奸邪之辈,可是从未错杀一个好人!其实他并非奸邪之人,只是有时性情乖张,愤世嫉俗而已,有时胸中怨气不出便指天骂地,痛斥死老天不公,对好人不悯,对恶人不惩,是以最恨这荒唐世道,可是以己之力终究难以改变现状,可是犹有不甘,所以杀人得偿心愿,仿佛这样才可以平息心中不平,正所谓见仇寇拔剑相向,可是斩不尽恶人头,看不惯世间不平事,唱不尽的是人生在世悲歌离欢! 赵碧儿见袁承天和傅传书到来,便欲奔去,却被白碧尘手中蛇派杖一拦,只见竹杖上盘着一条通体碧绿发光的毒蛇,犹自吐着红信子,嗤嗤有声,仿佛择人而噬,甚是骇人!要知道灵蛇派威震西域,自是有杀人利器,这灵蛇乃西域苦害之地所产,最是歹毒,只要咬人一口不出半个时辰便命丧他乡,只有他白碧尘有医治蛇毒的灵丹妙药,旁人却不能得到。是以江湖中人惧他三分,人人谈蛇色变,遇到他也是无法可施,似乎只有死的份。赵碧儿见白碧尘蛇杖拦路,却也不敢前行,可是心中却犹有不甘,眼看袁承天和傅传书看他们如何出手。 袁承天长声道:“白前辈你说我师姊和白公子成婚只怕是不实之言,非我师姊所愿。你是前辈高人,怎么可以强人所难,实非光明磊落君子所为也?”白碧尘蛇杖一伸,欺身到了袁承天和傅传书面前,冷笑连连道:“老夫从来没有自认为君子,世上有些所谓君子表面大仁大义,暗里却行龌龊不堪之事,所以老夫平生最恨这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被老夫见到那可叫见一个杀一个,以免他为害人间!” 傅传书听了勃然发怒,他可不管这白碧尘什么前辈高人,直斥其非道:“白碧尘别人敬你是前辈高人,我却看你不过如此,枉有其名,也只不过是个言行不一,虚有其表的强人所难,为人不齿卑劣之徒而矣!”袁承天听师兄傅传书的番话,心中委实害怕这白碧尘一时性起想要杀人。不料这白碧尘仰头哈哈大笑,大声道:“好小子,有胆量!放眼天下没有几个人敢与老夫这样说话,除了当年尊师赵相承和白姑娘,也没有第三个人敢如此说话,今日你是第三个,——只是你要怎么死法?——是投海,还是让我一掌拍死你,抑或是你识趣些自裁,免的污了我老人家的手!” 傅传书听他如此大话炎炎,心中更是有气,大声道:“昆仑门人,只有战死的英雄,决然没有投敌的懦夫!只怕难如你愿。”白碧尘大声道:“好,有骨气有担当,不愧赵相承调教的好徒儿!”他言罢,挥蛇杖而上,只见杖头灵蛇在杖上爬行婉转如意,吐着见血封喉的信子,只让人心中悚然生惧。只是傅传书此时一心意要救赵碧儿,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抽出身背后短刀跃身而上。但凭武功修为傅传书终究不是白碧尘,想这白碧浸淫武功几十年,岂是这这少年傅传书可以比拟?但是傅传书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才不惧白碧尘。一上来便下杀招,刀刀砍向白碧尘蛇杖七寸处,正所谓:击蛇七寸,最是要害!白碧尘见他竟然熟知窍要,心中不敢小瞧于他,便挥动蛇杖用心应付!这样一来,场中情形又起变化。 傅传书一时受挫,步步后退,空有余而力不足。这时已退到甲板边沿,退无可退,因为身后是万里滔滔不见边际的茫茫噬人大海——因为大海中有吃人的鲨鱼和硕大的海鲸,人落海中可说是九死一生,难有生还之希望!傅传书不由额头汗珠滚滚而下。白碧尘心想我一杖毙了他,免得他对赵姑娘牵肠挂肚,难以割舍,我城儿也少了一个敌手。他想到此处,手上加急,只见蛇杖在半空中呼呼山响,更兼灵蛇吐着信子,腥臭气息迫得人头晕眼花,如果换作旁人早薰晕当场,不醒人世了。饶是傅传书武功加持,时间久了也是承受不了,几欲晕倒。袁承天见师兄不济,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一声长啸,如鹰隼掠过长空,眼见秋水一亮,一柄长剑在手,拔剑相向,向白碧尘削去。白碧尘忽觉一股迫人寒气直迫胸臆,心中一惊,心想这柄铁剑看似一般,却为何具如此威力,而且杀气森森,仿佛又见人死城亡,血流涂地!——其实他那知道死在这柄轩辕神剑下的奸邪小人不计其数,从古而今,千年以降自不在少数,是以剑有杀气、剑有魂魄、剑有摄人之浩然正气,是以袁承天秉持天地之正气,心无邪念,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是以百邪难侵!人生天地,无愧良知,是以神鬼皆惧也! 白碧尘见这剑身正反两面刻着:轩辕神剑,仁者据之!剑起剑落,光芒摄人神魄,令人胆寒。白碧尘感到一股冰寒亦或是一股杀气直迫眼前,让人眼前仿佛又现杀人滚滚的惨酷场面。傅传书见师弟袁承天身负轩辕神剑,心中不由一动:师弟年纪轻轻怎堪拥有轩辕神剑——这是上古神兵利器,杀人无算,奸邪妖魔见了尽皆丧胆的兵器——却落在他——小师弟袁承天手中,着实让人心中不堪!他身为昆仑派大师兄,将来亦是领袖群伦的大人物,却无缘这江湖人人羡慕欲得之而后快的神剑,心中非但不平而且气恼,心想:论武功修为,入门先后,辈份长幼,自己均高于这师弟袁承天,可偏偏师妹钟情于他,真叫人气恼非常!终有一日我要他好看,我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了它,别人也不可以拥有!他看袁承天的眼神仿佛不是希望他胜了白碧尘,倒是愿意这白碧尘灵蛇杖击杀袁承天,他才可以稍为平息心中所怨,否则可要日日寝食难安了! 这时赵碧儿关心袁承天安危,几欲挣脱白凤城掌握;可是白凤城心系赵碧儿,不让她上前,生怕爹爹的灵蛇杖一不小心伤到她,到那时可追悔莫及了,是以死命握住赵碧儿的手,不让她上前冒险。赵碧儿这时体力虚脱,已毫无挣脱能力,只有眼睁睁看白碧尘和袁承天二人在场中厮杀缠斗,斗得分际,白碧尘长啸声中喝道:“好小子,不愧是赵相承的门人弟子,竟能与老夫分庭抗礼,实属难得!假以时日,定有所成,功名成就恐怕不在老夫之下,真是后生可畏,孺子可教也!” 白凤城很少听到爹爹嘉许旁人,此时听到他褒奖袁承天,很是意外,但想想也就释然了,因为只见袁承天的轩辕神剑剑招凌厉,有章可循,一派大气凛然,仿佛空中有一股无形的浩然正气,直迫人的胸臆,也许便是这剑之所致。世间正直无畏的人有浩然正气,不可抵敌,纵然身死,侠骨犹香,面目事迹历历依旧留于人间,为后人所敬仰;而奸邪之徒都邪气周身,处处带有戾气,为世所不容,虽得势于一时,而终不长久,身死名灭,为后人所不齿,亚圣先师有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故世间多有英雄豪杰,为家国为社稷黎民忠义千秋,不畏生死,尤以袁督师为最,身死之时犹不忘死后忠魂守辽东,直是千年少有大英雄,其浩然正气直迫云霄,古来英雄皆要退避三舍! 大船之上一干船夫见这少年英侠袁承天面目俊郎,虽多不懂武功剑术之道,可是见他出剑招式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剑招凌厉非凡,剑气砭人肌肤,隐隐生痛,却又不伤及内脏,可是剑道之术亦有邪正之分!众人对这少年皆赞叹不已,心想世间这样正直的少年英雄已不多有了。袁承天秉性先人之正气,行为蹈矩,处处合乎圣人的礼仪,从不傲然自满,从来谦卑下尘,因为在他心目中:众生一律平等,没有高贵低贱之分,人的生命谁也无权随意践踏,只有在事不得已时杀人便是正道,所谓你不杀恶人,恶人便会杀害许多无辜的良善之人!所以在袁承天看来杀恶人既是行好事,可以解救更多的好人! 白碧尘见袁承天少年英雄,很是看重,是以全力以赴,因为他觉觉这少年武功造诣非是泛泛,自己决不可以掉以轻心,否则便有出乖露丑之虞,是以处处小心,时时在意,方寸之意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一旦落败,自己的一世威名扫地,再难以在江湖行走,是以他只有小心应付。而袁承天则毫无心理负担,亦是全力以拚,纵然落败也是无所谓,因为人家白碧尘是前辈高人,败在他手也不堕了声名,所以心理没有压力,张驰之间反而显凌厉不可当! 白碧尘忽地长啸,心中暗想:如若今日拾掇不下这小子,我这灵蛇派可真是白叫了,有何面目回西域!他手上加急,灵蛇杖上的灵蛇与主人灵犀相通,心会主人的意思。它上下绕动,厮机伤害袁承天!袁承天已无束缚,尽可放手一搏,是以全力一搏。赵碧儿担心师弟受挫,竟出声道:“师弟,身在坎位,击兑位!”袁承天心中生疑,心想我在坎位是为北方,白碧尘身在离位,是为南方;师姊却出声要我击他兑位,兑位在西方,师姊是不是头脑出了毛病,不击南方离位,却要我击他兑位是为西方?可是想想生死攸关,师姊决不会胡言乱言。她家学渊源,决然不会出错,自己便依她所为何妨!” 白碧尘心中有气,大叫道:“死丫头,你要害死老夫,只怕难能!我岂能如你所愿。”赵碧儿道:“我们本是昆仑同门,自然相向,道理皆然,岂能偏向着你这个平昔一言不合便杀人的无恶不做的魔头?”白凤城听着不对,便大声斥责道:“赵姑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爹爹大不敬?莫忘了,他毕竟是武林前辈!”赵碧儿见白凤城有些气恼,极力卫护爹爹,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换作别人也会这样做的。她并不理会白凤城,心中正恨适才白碧尘强迫他们成婚,这已非她所愿,其实她已想好退路,只要袁承来赶不来,她便会在洞房之夜咬舌自尽,以免受辱!所以对这白凤城对其父唯唯喏喏的样子很为不满甚为反感,所以她只关心袁师弟,旁人在他心中无关重要,便是师兄傅传书也是如此! 白碧尘见赵碧儿对儿子如此不屑眼中凌乱,不知所见,心中更加生恼,手中加急,灵蛇杖舞得更见风雨不透,那杖上的灵蛇更是嚣张,吐着长舌,似乎恨不能一口咬住这少年,为主人分忧。袁承天见状,心忖:这条灵蛇口下也不知伤害了多无辜人的性命,今日但教我见,非杀了它,以报不平,否则世间正义何在?他不再仁慈,将掌中轩辕神剑尽情发挥,已不在心存善念——因为这白碧尘处处杀机尽显,他——袁承天本来念在他是江湖中前辈高人,处处礼让,让其知难而退,莫为己甚!他却毫不领情,非要置袁承天于死地而后快,让人激愤!所以袁承天下定决心不再心慈手软——因为你对别人的好,别人不领情,反过来认为你软弱可欺。世间的事大抵如此,所以好人难当,恶人大行其道! 袁承天一经施展《国殇剑法》,立时杀气四溢,人人呼息急迫,有一股无形的杀气直迫胸臆,似乎呼息艰,也许这便是这剑法威力所在!傅传书见师弟施展这剑法,心中横竖不是滋味,心想师弟这剑法宛转如意,如果是他傅传书,非其所能!是不是师父亲自传他,却不传我!原来他们都对这小师弟青眼有加,全然没把我这个大师兄放在眼中,甚是可恨!你们要小师弟武功修为超过我,要我好看,′——但是我偏偏要你们奸谋不得逞,看我如何拾掇你们,否则枉为昆仑派掌门大师兄! 这时白碧尘忽起奇招,手上一震,那灵蛇会意,便自从杖上一射而出,向袁承天的面门而去。这灵蛇去势劲疾,张着嘴吐着红信子,甚是惊怖骇人!袁承天但觉一股腥腥之气袭来,中者欲呕。但他屏息呼吸,不闻其味,否则纵使内息修为虽未上乘,可是已大有修为,已为不弱,但是这灵蛇经年吃千万种毒物,可是已万毒集于一身,可见毒之威力,但教咬上一口非死也残,终身落下残疾,不能行动,只有等死!这灵蛇口下着实伤了不少江湖人物,所以白碧尘对这灵蛇甚为倚仗,有它在他有恃无恐,因为在他只要有灵蛇便会胜算,它在自己决然不会落败的。他看袁承天仿佛看着你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满是蔑视与不以为然!他有时从来不理会别人的感受,只在乎自己能否成败。别人的再多生死已与他无关。 袁承天见蛇来,而且来势汹汹,心中大怒,心想:来的好,但教你有去无回!他手中轩辕剑翻腕连斩,只听空中噗噗红光迸现,已将那凶恶的灵蛇斩为数段。甲板上蛇头,犹死不甘,依旧蠕动张齿咬袁承天的脚。袁承天踏上步,喀喀将它碾为齑粉。这一切只在旋踵间,痛得白碧尘大叫连连,胸中隐痛,几欲说不出话来。身子摇了几摇,几欲摔倒。白凤城跃身而前,扶住白碧尘说道:“爹爹,有事么?” 白碧尘道:“不妨事,凤城你且走开,今日我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他所说新仇自是今日袁承天剑斩灵蛇;旧恨是昔年赵相承和白莲花二人联手杀了他的灵蛇。想想岂不可恨,这世上他师徒二人竟而一先一后斩杀自已苦孤诣所养的灵蛇,你说岂能让人忍受?今日不杀袁承天,难平心中气愤。白碧尘神志有些浑乱,睹物思情,向着苍穹仰天长啸,将这一生悲苦尽情发泄!是人都有伤心之事,只是有时隐藏心间,不为人知,只有一个人承受,可是事到今时今地,眼见茫茫大海生死难料,不觉去日无多,来日大难!人生世间皆为生死,有人悲苦艰难;有人生平得意;有人荣华不到头;有人只有穷困潦倒中求活!苍天有时何其不仁,徒让天下众生受苦?我们皆是无可奈何,努力前行亦是渺茫,生于世间,每个人皆际遇不同,相同的是总要回归本来,谁也不可以逃脱,上天总有公平的一次! 袁承天见这白碧尘神志错乱,已是癫狂,眼晴通红,似乎立刻便要杀人。他心生后悔,自己剑斩灵蛇,他是其主人,饲养有年,岂不心痛!自已的行为是不是有些不妥!便在这迟疑之间,自碧尘一杖将他手中轩辕剑击落,随既他又是是一杖将甲板捣烂。他此时的气力实是惊人,愤怒之下,竟不思后果,要与合船之人沉入茫茫大海,谁也休活!死大像一起死,连他的儿子白凤城也不放过,可见其偏激行为那么可怖。 袁承天见水漫大船,不知所以。忽然苍穹中一道霹雳闪下,将大船击打。大海中一股巨大无比的海浪掀来,将甲板和船舷拍个稀烂。紧接着倾盆大雨如期而至,将人人淋了个落汤鸡。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相对无言。人人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无奈滋味! 大船虽烂,但还可航行,只是趔趔趄趄仿佛人有残疾,不受控制。虽可航行,只是一旦触礁,难免人人葬身海底,成了鲨鱼口中之食。这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到江心补漏迟。虽然人人担心,可是白碧尘和袁承天他们毕竟是江湖中人,大风大浪自是见识过不少,可是船上这干船夫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心中忐忑难安,脸显骇然之色,害怕就此葬身这茫茫大海之中! 袁承天忽见一个大海浪打来。那为首船夫掌舵不稳,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跌倒甲板之上,被海浪击得头发凌乱,衣衫尽烂,尽显狼狈不堪之状!袁承天也顾得旁人,欺身到了切近,用力掌舵,不让大船行驶失了方向,否则人人难免一死! 白碧尘见他此种行为,冷笑连连,心中暗道:“你与老天作对,焉有胜算,真是自不量力。”他并不帮助,反而负手于背后,仰首看天,大粒大粒雨点打在他脸上。他并不觉得痛,反而有些惬意,心想合船之人葬身海底未使不是件好事!原来他性子阴鸷,看别人受苦受罪便自欢喜,也许世间人人性格皆有不同。袁承天从来心怀慈悲,见到穷苦人便心生怜悯,尽其所能去帮助,这也是天生性格,从来悲天悯人,总觉世间芸芸众生皆苦,似乎谁也不可以逃脱!我们只有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远去,而无法挽留,空自留下余生无尽的遗憾! 袁承天尽平生所能掌舵,本欲将大船行驶正轨,怎料风大浪急,一浪大过一浪,大愈排山倒海。大海浪涛冲击过来将袁承天身上的衣衫尽数打得衣衫尽烂,头发凌乱不堪,说不出的狼狈。他似乎身疲力竭,呼吸维艰,神情说不出的颓废。赵碧儿本欲冲来,却被白凤城拦住。白凤城恨袁承天坏他好事,所以要他死。 傅传书本要冲来,则被白碧尘蛇杖阻拦。其实他也是做做姿态,不欲与白碧尘鱼死网破,况且他未必是白碧尘的敌手,他内心其实愿意袁承天死,因他死,赵碧儿必心灰意冷,不再留恋袁承天;他则可以和赵碧儿重归于好!却原来船上之人,人人心中皆要他死,仿佛这一切的因由祸难皆是他——袁承天所引起,仿佛他们人人是善人,仿佛个个仁义道德,为世人表率!——而袁承天却沦为首恶之人,可以人人诛之。袁承天回头看他们个个麻木表情,而心底里却要他死!仿佛他死了以后,合船之人便求仁得仁,求生得生!袁承天心中一痛,仿佛有一个无形大铁椎击痛他热爱世人的心!你极力在乎,卫护别人的生命,别人却不领情,反而要你好看! 袁承天长叹一声,世人为何为恶如此?他不明白,圣人有言:人之初,性本善!可是现在有些人却是非不分!好像错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自己!赵碧儿满是期待,可是助他却也不能。白凤城拿她周身穴道,已是不能行动。大师兄神情说不出的怪异,似乎是欲推还休,仿佛拿不定主意救与不救! 袁承天心知他们心中鬼域之极,宁可船毁人亡,也不施手助他,可见人心不古,世道坏了!他咬紧牙管,只管在大风大雨中舍身掌舵,虽别人不仁,但我不能不义,否则岂不成了同流合污的小人,岂不毁了昆仑一派的声誉!于国于家无用,可不白活于天地之间。他笃定此信念,便舍却生死,不畏前途之渺茫,那怕前路荆疾满路,虎兕待人而噬,他亦无所畏惧!渺茫间,仿佛又见亦或梦中常常梦见先祖袁督师身死国灭的场景,不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如果为了民族大义,儿女私情尽可抛弃!我们有时也懦弱如斯,有时坚强如铁,不可屈服,是为人道! 第五十章 大海波涛.人心如蛊 袁承天极力卫护合船之人的身家性命,可是人家并不领情;只有赵碧儿伤心欲绝看着这小师弟在茫茫大海中,惊涛骇浪中生死以之,仿佛无所畏惧!——其实,不是的,世人皆有畏死之心!袁承天有时也怕,可是大义面前有得退缩么?在生死关头,袁承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想:人生世间,所为何来?有人碌碌无为,一生无求无得,空活百岁,如草木随生随灭;有人高风亮节,生如小草,命如铁石,为大义生,为大义亡,其浩然正气充塞于天地也!虽然人人命如小草,但不屈之心常有!看万古如一日,身在乾坤宇宙如沧海一粟而不可得!人虽寒微,应有不屈之心,常遇坎?而不自妥,是为君子! 今时今地今人,袁承天虽见人心之恶,然并未放弃爱人之心,否则以他之武功修为尽可弃全船人之性命不管,而得已全身而退;可是他都不能,因为他悲天悯人,所以才舍生忘死也要护船上之人周全。世间这样的人本不多,然而却有,亦如袁门中人,秉承袁督师之遗志,不忘故国之恨。此时此地此人,海天上空仿佛又是惊雷,有语声传来: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忽然一个大海浪扑来,将甲板打得喀喀作响。袁承天用手掌舵,不料这波大海浪过后,从大海中一条大鲨鱼跃海而出,扑到甲板上,向着袁承天冲去。它极是凶恶,张嘴便向袁承天咬去。袁承天正极力掌控方向,不意有物冲来,睁眼见是鲨鱼,不料它张嘴咬住他的腿脚,痛得他身子一抖,汗珠滚滚而下,可是他却不出声,因为有苦痛也要一个人承受,不让别人见到,他从来都如此。 船上的几个船夫见状,不能不出手,因为再不出手,便真是船毁人亡了。他们拥到切近,有船夫操起铁锚向那凶恶的鲨鱼头上狠狠击打。那鲨鱼极为庞大,不意有人敢冒犯于己,一个甩尾将那名船夫直拍出大船,凌空一个跟头,落入大海中,就此不活了。其它船夫见这鲨鱼伤人性命,伙伴殒命于倾刻,个个眼红心痛同伴就此而死。一时个个争先,人人踊跃奋起手中的木棒,向着那鲨鱼毫不留情打杀。鲨鱼见状,仰天长鸣,鱼尾一个甩来,又将余者几名渔夫尽数送入茫茫大海。他们便一起葬身茫茫大海之中了。袁承天见这鲨鱼凶狠异常,竟将那几名苦命船夫竟数杀死,不禁心中愤怒异常,他们皆为良善之辈,却遭此飞来横祸,岂不让人心悲。他从背后掣出轩辕神剑,见这恶鲨冲来,更不加思索,右手一挥,半空中一个耀人二目,砭刺肌腹,隐隐生痛。袁承天看准时机,一剑刺入鲨鱼的肚腹。鲨鱼受痛,忽地一个甩尾狠命向袁承天头脑拍去。袁承天受力不由身子闪动,险些跌倒,幸亏他下盘功夫扎实,晃了晃又稳位身形。 袁承天此时手不受控制,大船失去方向,向着一处海中暗礁撞去。耳中只听一声巨响,大船船头尽毁,甲板上涌上大量海水,不刻已淹至腰身。袁承天回看赵碧儿,见她已被大雨淋得不堪。他心中一动:我要救师姊和大师兄,——虽然大师兄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他跃身赵碧儿身畔,一掌向白凤城头脸击去。白凤城只觉一股杀气袭来,只有放手躲避,否则非受重伤而死。他眼看爹爹白碧尘。这倒不是白碧尘不出手,因为傅传书见有机可乘便挥掌偷袭白碧尘。白碧尘怎么也未料到这个堂堂昆仑派大弟子会忽起暗算,行此下三滥手段对付自己。他终究还是大意了一点,殊不知世间人心最恶,人心最难揣度!傅传书一掌击中他的膻中穴。一时之间白碧尘气息逆转,仿佛不受控制,情知不妙,便盘膝打坐,运功调息,因为这是让真气走入正道的不二法门。人在调息运功最忌有敌人厕身其间,只要一根小手指触动运功调息之人,那么这人必走火入魔,筋脉尽毁,气断人亡,是以必须有人护卫在侧,不受干挠。白凤城已跃身而来,顾不得赵碧儿,他总然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置父亲于不顾吧? 傅传书便要一掌毙了这魔头,怎耐此时一个大浪冲来,将他打个趔趄,还好他下盘功夫极好,才没有跃倒。袁承天见大船之舷有几艘小船是行海之人以备不时之需,他挥剑斩断铁链,抛入大海,转身抱起赵碧儿跃身而下,落在小船中央。小船蓦然受力,便起起沉沉晃了几晃,还好袁承天稳住船身,向傅传书招手大声道:“大师兄,你还不跃下?”傅传书只有打消杀人念头,跃身而下,落在小船船头。小船吃重船头沉了沉,又恢复正常。 这时天空阴沉,雨滴小了,可是又起风浪,冲得小船四下转悠。袁承天搬动木桨,四下划动,向前方一个黑黝黝小岛而去,因为远黑夜中看不直切,但依稀可见岛上树木参天。他心中不由一动,似乎似曾相识。他用力划桨。傅传书借着海上微光看这个宅心仁厚的小师弟,心中五味杂陈。他心中泛起一个念头,世间只能有我们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人,我们决不可以共居天地之间,否则碧儿必定喜欢他,那我呢?——决不可以让袁师弟得意于碧儿,否则我算什么?以后我这个大师兄在昆仑派中还有威望么?想到此处,他心一横,见海天之茫茫,眼见前方有海岛,一旦登岛,便没有杀他胜算。他已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杀人为先。 赵碧儿回头见傅传书神情有些怪异,可见咬牙切齿,便叫道:“师兄,你要干么?”傅传书冷笑笑连连,道:“不做什么!”他话音一落,一掌切在袁承天肩臂。袁承天一心一意划船,毫无戒备,受了这掌,落入茫茫大海之中。傅传书犹不解气,又操起手中匕首掷向海中的袁承天。赵碧儿见师兄如此作为,气愤地说不出话来,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可不是么?正因为傅传书心系于她,所以因爱生恨,否则何至于同门相残呢? 袁承天未想到师兄会背后伤人,全然忘了这几年的同门之谊。他在海水中起起沉沉,眼见傅传书和赵碧说划动小船渐行渐远,向着前方的小岛而去。他的心沉了下去,想起几个字恩将仇报,这世道果然人心不古,怪之怪自己太过宅心仁厚,人家却完全不领情。他正思想之间,忽见海中又有一艘小船向他所沉方向划来。黑夜微光可见是白碧尘和白凤城父子二人。他们见到海水中的袁承天,先是一惊,后来一喜,后来白碧尘仰天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浑小子也有今日,可见老天有眼!”袁承天不以为然道:“我舍身救你们,你们却毫无心肝,幸灾乐祸,岂是人哉?”白碧尘闻言用木桨一拍船舷,大怒道:“生死临头你还嘴硬?只怕生死由不得你!识相的话向我白碧尘求饶,自承自己的过错,自栽一臂以谢其罪,否则可难说了!” 袁承天见他说的理直气壮,仿佛别人都是为恶不仁,他反倒大仁大义,心中不觉有气,世上多有无耻之人,可是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却少见。白碧尘见他不答话,看着袁承天衣衫尽湿,非但不心生怜悯,反而欲其速死!他长嘘一声,心中说不出的苦痛,仿佛他在这世上人人厌恶,多余的!他适才在大船上全力施为,只为护卫全船之人性命,可是现在他们非但不感激于他,反而人人要他死!他能不伤心,原来世上人心险恶啊! 白碧尘见他默无言语,以为他有意首肯,便道:“浑小子,你要想清楚,人之一念之间是天堂,抑或是身入地狱皆由你一念所至,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否则后悔便晚矣!”袁承天道:“世上多有言而无信的人,可是我却不能。我决然不会做出有辱师门的无耻之事!”白碧尘闻言冷笑连连道:“浑小子,你不惧死,倒是有风骨,倔强的很啊?好的很,老夫身为一派宗师,也不能难为晚生后辈,你既要死,那么老夫便让你求仁得仁,如你所愿!”他说完此话便与白凤城二个划桨扬长而去,竟不回顾。原来世上人心冷酷如斯!袁承天见他们远去,不再怨恨,心想生死由命,富贵由天,这一切都交于上天安排吧! 忽然一个巨浪打来,一头鲨鱼带领另条鲨鱼急急冲来。先头这鲨鱼便是被袁承天轩辕神剑所伤,现下还血流不止,但是它还努力前行,后面自是它带领前来打架的伙伴。这两个家伙一路冲波踏浪,气势汹汹而来,似乎要将袁承天这个仇家置之死地而后快。袁承天见状心想:世上恶人尚且不怕,我还怕你们两个东西!” 可是他终究忘了一点,在陆路闪展腾挪,是人便灵活无比;可是在茫茫大海中,人却不如,因为在海中这鲨鱼却是霸主,无物撼动,除却海鲸。这鲨鱼平昔一贯蛮横,见着鱼虾便肆无忌惮,都成口中之物;——岂料今朝却被袁承天轩辕神剑所伤,而且伤势不轻,是以带领凶神恶煞的伙伴前来寻仇,自以为这下这个浑小子必死无疑。 它们合伙而来,而且来者不善。袁承天纵手中有神兵利器,奈何身陷海水之中,难以闪展腾挪,如果身在船上,袁承天或有胜算,可是眼见情形退维谷,左右为难。袁承天仰首看天,但见苍穹依旧阴云密布,阴云中时不时又闪俺打雷,似乎还有一场大雨。 这两个鲨鱼似乎意气相投,默契的很,竟然一左一右两面夹击袁承天,似乎它们非要置人于死地而后快!但见海浪被它们击起丈余,气势迫人,如果换作一般人已然呼吸维艰,晕厥过去;但是还好——是他——袁承天因身有林正眠祖师所传正宗玄门的无上的不二法门内功心法,是以在海水冲击犹可闪展,虽不如陆路,但勉强可为。这两个鲨鱼见这少年不就范,更加疯狂,张展血盆大口,只见犬牙交错的森森牙齿,透出一股重重的腥气,可见这日它们没少吃小鱼小虾。袁承天用剑去刺这左边鲨鱼,但是水有阻力,去势劲道不比陆路,去势便缓。被右边鲨鱼看准机会,一口咬住袁承天肩臂,用力甩动鱼尾,势要咬下他的肩臂。海水中泛红,腥气又散发开来。袁承天痛得几欲叫出声来,但是他不可以,害怕惊动其它鱼族前来助阵分食,那可就不妙,便只有死的份了。 便在这生死关头,只见茫茫大海中一只大海龟踏波冲波,义无所顾顾地冲来。它的小脑袋高高昂起,嘶叫着什么。便见海中又涌出十几只硕大无比的海龟,跟随它前来。袁承天听闻海龟叫声,转头之间见这为首的海龟便是自己先前在浮烟岛上所救的大海龟,心中一震,心想:天助我也! 这为首海龟却便正是那年袁承天和丐帮帮主袁枚所遇之海龟,今日它在海中游戈,不意见到昔年恩人被两个鲨鱼欺负,似乎命在倾刻,焉有不怒,便前来搭救,不忘出声呼唤伙伴,因为它一个未必是两个凶恶鲨鱼的敌手,是以召伙伴同往。 它们一起冲来,海浪翻滚,气势实是惊人。两个鲨鱼停止攻击袁承天,见一群海龟围拢来,而且大有一战触发的样子。它们便收敛先前凶恶,厮机对付这些看似圆圆蠢笨的家伙。为首大海龟见鲨鱼咬伤袁承天肩臂,脑袋一伸,从鼻孔中喷溅一条水柱——这是进攻敌人的讯号。水柱落下,它们一个个忽然缩头入壳,四条龟爪爬动迅速异常,拚命向这两个鲨鱼冲去。它们合在一起,这股冲力何止千斤,所以这股力量不可小视。只听海浪冲击声中,蓬地一声巨响。两个鲨鱼便这巨大无比的冲击之力撞的七荤八素,便晕了过去,慢慢沉入海底。这海龟性本良善,温和待人,不意赶尽杀绝,便转头来到袁承天身边。它托起袁承天,发出嘤嘤之声,踏波逐浪向黑夜中那座海岛而去。 于是乎这波浪汹涌大海之中便多了一道奇观——一群硕大海龟拥簇着一个英俊少年在大海中义无反顾,一路前行,仿佛一群兵士拥着一位大将军,从战场上杀敌凯旋而归! 前面那黑夜深处的小岛正是浮烟岛,这名字当初还是袁承天见当时云霞缭绕,在清早小岛在海水衬托上,仿佛上下浮动,置于天地烟霞之上,便心血来潮命名浮烟岛。今日故土重游,感慨万千,他从海龟身上下来,用手抚摸它细长的脖子,轻声对它说:“好孩子走吧,咱们还有再见之时!”那为首大海龟昂首用口咬着袁承天衣袂,似乎依依不舍,小晴中流下泪来。其实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岂止是人! 好一会儿,它才依依不舍与众海龟重回大海,不一刻消失在海天之处。袁承天长长叹口气,只是想:师兄他们先到这岛子,白碧尘后到,他们是否大动干戈,抑或相安无事?自己可要一探究竟。 他对这岛上地形捻熟,不一刻来到袁枚墓冢前,不觉悲伤又起,想起当初与袁前辈在这岛上同仇敌忾,对付南海剑派的大师兄萧振峰,可惜二人都己不在人世!只怪袁承天宅心仁厚,倡议袁枚收留他们南海剑派五师兄妹,结果这萧振峰功名心重,全不思别人恩惠,动了坏心思,反而施辣手思将仇报,结果二人双双殒命。那萧振峰之死可说咎由自取,并不可惜;只可惜这袁枚袁帮主生平嫉恶如仇,率丐帮弟子行侠仗义,侠名满天下,是个真汉子!可惜苍天不佑好人,让人扼腕长叹,怜惜连连! 袁承天对袁枚墓冢跪拜下去,说道:“袁前辈你在天之灵也该安歇了!我答应过你决不让丐帮落入宵小之辈手中!一定让丐帮同仁齐出同心,秉承反清复明宗旨为已任,光复我汉人天下,驱除鞑虏于漠北,那时节晚辈定当重来此地,迎回前辈遗骨重回中土!” 他祷告完这番诚心之话,起身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便见那密布阴云散去,便见天空放晴,明天定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他忽见北边密林上空有袅袅炊烟,心想定是有人煮饭,这煮饭之人不问可知不是大师兄便是白碧尘,因为海边停靠两艘鱼船,正是大师兄傅传书和白碧尘二人的,放眼小岛不过里许,荒无人烟。此时他才感到困乏的很,在大海中与鲨鱼搏杀孤注一掷,全心全意,也没觉得全身酸痛,现在没有了杀机,松懈下来反而手脚似乎都麻木,好像不听使唤了。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仅仅受此挫折便力有不逮,身体不堪,如果让清心格格见了,定要笑他武功浅薄,还妄想与她皇帝哥哥作对,岂不笑煞人也?他想到清心格格,嘴角泛起甜蜜的笑意,仿佛眼前又见如花开放,明眸皓齿的清心格格;继而心中隐痛:她已与海查布成婚,海查布那个粗笨高大的家伙成了额驸。想想气恼,这愚笨的家伙何德何能成为清心格格的夫君?想想释然,自己出身寒微,一介草莽,怎堪拥有清心格格?纵使她皇帝哥哥不在乎,不理会天下礼教大防,也不会让格格下嫁于他——只因他们是仇敌,不能相融,也许再见已是拔剑相向,你死我活的情形了。 袁承天长长叹口气,原来他心中依旧放不下的是清心格格。她已占据他整个心,旁人是无法厕身其间,这也是情之所钟吧!世人皆如此,明明知道不可以,还要去勉强,殊不知痛苦的两个人的心,我们亦是无法!生而为人,活在世上,何其艰难,每日奔波红尘,只会乞讨明天,也许明天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唯来! 袁承天鹤凫鹿行,盏茶功夫已到这切近,只见树林中一推篝火,只见火光映照每个人的脸,表情喜怒哀乐不尽相同,呈现在这深夜中。只见傅传书被铁镣锁住手足,虽可行动,只是不便,只要行动,铁镣拖地哗哗只响,想要逃跑也是不能;他旁边是赵碧儿,虽没有被铁镣所困,但见她神情委顿,眼神迷离,没有往日的神彩;——可是她依旧清新脱俗,秀色可餐,大约因为白凤城心系于她,才不让爹爹用铁镣锁她。 傅传书脸上犹有不甘的神情,可是他也只有表达愤怒而已,因为命悬人手,从来都没有自由。他吃过米饭和青菜便向一处山洞走去。白碧尘见他去远长声说道:“小子,你可不要打逃跑的主意,否则我白碧尘可不是善人,被我发觉喀刹地一声拧断你脖子,性命全休!你信也不信?” 远远传来傅传书唯唯喏喏的应声,因为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心中只是暗暗盘算,在这岛上日子久了,你总有疏于防范的时候,不信小爷那时我制不了你。原来他们先到这浮烟岛,本想安安生生住下来,怎奈后来又闯来这白碧尘,小岛不过里许,仇人相见,伸手便见真章。十招下来,傅传书终究不敌这白碧尘落于下锋,成了别人的阶下囚,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又怨得谁来? 这一切被袁承天瞧在眼中,恨在心中。他恨师兄寡恩少义,落井下石,将他这小师弟推入大海,而且还下了杀机,幸好他没被匕首掷中,否则便腹背受敌,那时的情形当真凶险万分,可说命在倾刻,险象环生。在大海中流血会引来更多的鱼族前来觅食,那时节纵然他袁承天身有武功,也是无可如何。因为在陆路与鲨鱼争斗,鲨鱼那是死无异的了,——可是在这茫茫大海中鲨鱼可是王者,鱼族中称覇,无可撼动。 还好天可怜见,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善人自有天助,诚不欺我!世间终究还是正义战胜邪恶,因为为恶之人必遭天谴,是谁也不可以逃脱,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今日傅传书杀人不成,反遭人算,被这魔头白碧城所挟制,所折磨,乃是自取自辱。可是袁承天依旧念故旧之情,同门之谊,眼见他可怜兮兮,受人折磨,心生怜悯,左右思量,如何厮机行动,救师兄师姊他们脱此牢笼。他——袁承天从来如此,心地纯良,不念旧恶,有一颗济世为怀,要度众生的心。大抵便是有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袁承天在师父赵相承的潜移默化之下便心存善良,正因如此赵相承从先前看重傅传书转而看重袁承天,因为他见袁承天有浩然之气,秉承天地之正义,是个不世出的英雄!只是有一点他不知道这袁承天乃是袁崇焕袁督师之后人,所以才有些这样豪迈的风骨! 赵碧儿眼见师兄拖着脚镣而去,并没有显出怜悯的神情,反而神情漠然,似乎内心并不觉得他值得可怜,因为从他将袁承天推入大海之中,手掷匕首要杀人命那刻起,便对其心生厌恶,——虽然以前她′敬重这位大师兄,爱护于他,觉得他是个可亲可近,侠肝义胆的好汉子,假以时日未尝不是个匡扶国家的英雄好汉!可是今时今地,他却使出卑鄙手段欲置小师弟袁承天于死地而后快,可见其人可恶,其心可诛,不是仁义,失了人道;是以见他被白碧尘所囚,身受苦楚,并不觉得可怜,只是在想:袁师弟在大海之中是否吉人天相,得以生还!想到此处眼泪潸然而下,神情说不出的戚戚然,仿佛眼前又见大海波涛,吞吐之间,袁师弟努力挣扎,奋其力与鲨鱼争斗,又见生离死别,怎不让人心痛?明明知道小师弟心中只有一位清心格格,可是爱人是痛苦,人爱才幸福,她不能够全然忘却与袁师弟在昆仑山时,大雪隆冬时节,满山大雪,两个人捕雪鸡,斗雪狼,采雪天才有的雪芙蓉。有次下山去山下小镇,遇到几个官兵凶巴巴地对一个乡下人动粗,他们便义愤填膺,出拳重打那几个官兵。后来官府不依,找上山来。赵相承很是气恼,待官府中的人走后,便找来他二人着实斥责一番。因为不是赵相承怕事,实在的情形是他们两个做得实在明目张胆,落人把柄,以至不可收拾。袁承天那时全力承担,说是他的主意,说他实在看不过清廷爪牙欺侮良善村民,是以出手教训教训他们以后怎么做人!虽然赵相承心中赞赏,但总不能宣之于口,否则他不知收敛,一味张扬,将来只怕会惹出弥天大祸,所以便罚他去后山忏悔崖思过面壁半年之久,倒不是赵相承心狠,只因怕他少不更事,此时不教导,只怕大了便教导不来,这全是他一片良苦用心。袁承天岂有不知,是以心中并不怪师父严厉,反而心存感激! 白凤城心系赵碧儿。他见傅传书拖着脚镣哗啦啦地走远,便来到赵碧儿眼前,看她的模样,心动不已。赵碧儿对白碧尘殊无好感,这白凤城便受累。白凤城见赵碧儿并不睬他,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知道在你心目中,袁承天是不可替代!——可是,赵姑娘,我对你是一片真心的!你何必执着一人,也你袁师弟已命丧大海也未可知?你不吃不喝,何苦这样折磨自己,时间长了,怕要累及性命,那样的话便得不偿失,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你不喜欢我,甚而厌烦我也是暂时的,时间久了,你便会感受到我真的会这一生护你周全,不让别人侵害你!——便是我性命不要了,也要赵姑娘你一生喜乐平安!既使将来咱们不可以在一起,我心底里也会记念着你!” 白凤城这一番出自肺腑,让赵碧儿心中一动,原来他钟情于她,以至到了几近走火入魔的境地!难道世间情之一字竟至让人生死以之么?自己又何尝不如此?想念一个人也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教我们生而为人,都是情种,怎奈恨海情天容不下金玉良缘,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侣!世之有南唐后主亡国于宋,小周后为人所亵渎。小周后斥后主懦弱如斯。其实后主何尝不痛,但国破家亡为阶下囚,身为奴隶,表面风光受欶封违命侯,实则际遇极为不堪,不得自由!以至后来后主被贼下牵机药而殁,死时惨不可睹,小周后随既自缢,以全声名!这是世间之大惨事!百年之后,宋亡于金,金国占有天下,二帝蒙尘于五国城,是否上天冥冥自有轮回报应,前人为恶祸及子孙,世间多有天道好还,诚不欺人也! 赵碧儿默无言语,不知如之何!白碧尘可没有这样好脾气,也不会之乎者也,文诌诌说话。他但见儿子的真心动不了赵碧儿,便一拍大腿道:“浑小子,讲什么狗屁仁义道德。你们已在大船对老天拜过天地,已入洞房,现在夫妇,该当入寝才是?”白凤城面上一红,因为在他心目中赵碧儿清新脱俗,殊非人间所有,神仙中人!自己便是握她一根小手指便是亵渎。所以他对白碧尘的说话听而不闻,只是这样看着赵碧儿,觉得这样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有时候喜欢一个人这样看着她,未使不是一件好事! 赵碧儿见这白碧尘说话无状,心中有气,不由怒道:“可是这本非我所愿?你们强人所难,算什么英雄好汉大丈夫?”白碧尘闻言觉得似乎听到天下最为可笑的事,不由哈哈笑道:“赵姑娘你说此话便大大不对了?老夫对外从来没有自认为什么狗屁大英雄,大豪杰!你且看当今之世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掌门,一个个趋炎附势,归顺清廷,有的甚为做了朝廷鹰犬,与反清复明人士为敌,你说他们是大英雄不是?世人称我灵蛇派为邪派,似乎不入他们那些名门大派掌门的法眼,可是我才不屑与他们为伍,看不得他们伪君子嘴脸,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龌龌龊龊,让人作呕!老夫从来敬慕昆仑派,历代掌门风骨傲人,不低人眼,心存大义,济世为民,每有瘟疫便施舍丹药与灾民,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其它的门派不提也罢!”他言下之意自是对其它门派嗤之以鼻,全然不放在眼中;——这白碧尘虽偏居西域边陲,但是自许甚高,虽有时做事偏激不近人情,却非大奸大恶之徒,所谓“盗亦有道”,是个真性情的汉子,不似有些人表面仁义道德,背地里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赵碧儿道:“我既不情愿,你为何不放我?天下女孩子尽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白碧尘道:“可是我的城儿喜欢你,你怎么可以拒绝他?况且我们灵蛇派亦是西域一大帮派,你下嫁我儿子,也不辱没你昆仑派的令名?你为何一而再,再而兰地拒绝我城儿的好意?丫头,你要明白我城儿对你好,不等于我对你我,惹恼我了;我一时性起杀人也是有的,你想想再行事,否则后悔来不及了。” 赵碧儿决然道:“生死有命,何有惧哉!我只是不允!”白碧尘气得面色铁青,手掌举起作势便下拍下。白凤城大叫道:“爹爹手下容情,千万不可伤了赵姑娘,否则我永远不睬你!”白碧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儿子白凤城不理不睬,因为他五十岁才得了这儿子,视若珍宝,虽其母出身寒微,但是这白凤城却聪慧异常,又兼相貌英俊可比他白碧尘强的太多了,所以他深以有此麟儿为傲,处处迁就于他! 白碧尘转身走去,心中郁郁。其实他那知少年人的心性? 白凤城见爹爹走远,快步来到赵碧儿身边,笑道:“赵姑娘莫生气,我爹爹一向我行我素,不为己甚!”赵碧儿心知这:”湘尘便是性子执傲,却不是无耻小人,又说这白凤城这样说话,心头的怒气也就释然了,不在耿耿于怀了。白凤城见赵碧儿笑颜如花,说道:“赵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你不要愁眉苦脸好不好?”赵碧儿道:“我也不想的,可是想起袁大哥生死未卜,我便难以开心起来!”白凤城听她又提袁承天,心中不觉一痛:原来人家心中一直都在想念她的袁大哥,而我又算什么?自作多情? 赵碧儿走进一个帐篷——其实是树枝叶所搭的棚子而已。白凤城郁郁寡欢,心中痛得难以为继,便拔开酒葫芦,仰头咕咚咚将一壶酒饮尽,只觉头脑浑沉,渐渐亢奋起来,心想:我对你好,你偏偏自以为是,不理睬我?你以为我是木头人么?他脚步踉踉跄跄来到赵碧儿的帐篷,看着她酣睡的模样,忽地发出桀桀笑声。人但凡饮酒失志,有时便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赵碧儿被他这桀桀笑声惊醒,惊诧看着他道:“你要干么?”白凤城酒意涌上,意志又浑乱起来,舌头也管用,说话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碧儿,我对你好,你难道不知道么?你为什么偏偏视若无盼,难道我是个死人?你心中只有你的袁师弟,可是人家未必在乎你?人家在乎的只是清心格格!你醒醒好不好,我对你足真心。”他伸手抓赵碧儿头发,因为他这行为着实吓了赵碧儿一跳。她忙闪身避过。白凤城忽地一掌拍在她的肩臂。赵碧儿受力倒在地上。白凤城便行无理。赵碧儿情急中一掌打在白凤城头脑上,怒斥道:“你要无礼!”白凤城被这一掌打得酒醒了一半,痴痴然不知自己适才做了什么事? 这时一株大树后转身走出一人,负手于后,笑道:“赵姑娘你何必生气,你和城儿本是夫妻,行周公之事又有什么错了?”赵碧儿面上一红,气得无以反驳。白碧尘又道:“我城儿相貌堂堂,也不辱没于你。”白碧儿一顿足道:“这也不行。”白碧尘道:“赵姑娘你心系你的袁师弟,可是他说不定已葬身茫茫大海,你何苦执着一个死人呢?” 赵碧儿欲再反驳,不料白碧尘手扬一柄飞刀射出,向一株喝道:“小贼鬼鬼崇崇,偷听人言,还不快滚出来?否则老夫定当喀嚓一声拧断你的脖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见一株柚子树后转出一人,月光但见衣衫尽湿,头发凌乱,可却掩不住他的傲然,不是别人,却便正是袁承天。他一直窥而不出手,只待时机,不料终被这白碧尘察觉,只有不再隐身,来到众人面前。 赵碧儿见他未死,喜极而泣,扑身而来,虽内力不足,脚下虚浮,还是尽力而来。她伏在袁承天肩臂哭个不体。白凤城见状目中便欲喷出火来,踏步上前便要和袁承天见个真章。白碧尘伸手拦下,轻声道:“孩儿,稍安毋躁,为父只有办法治他。”白凤城这才收起怒气。 好一会儿,袁承天才安慰好赵碧儿止住悲声。他拢了一下头发,挽了个髻,一张俊秀的脸在月光映照更见动人。赵碧儿仰看袁承天大大的眼晴,那眉宇之间透着浩然之气,更为心动。 一条灵蛇已簌簌爬到袁承天身侧,只是他两个人有些忘情,竟然没有觉察到危险来临。只见白碧尘一声呼哨,那灵蛇头昂起,嗖地下前进,正咬中袁承天小腿。袁承天受痛惊觉,挥手打它七寸。只听嗒地一声,灵蛇被打七寸身子一挺便既死去。袁承天目眦欲裂,怒道:“白碧尘枉你为一派宗主,却忽起暗算,真是卑鄙无耻!” 白碧尘桀桀笑道:“大丈夫行事从来不拘小节,兵不厌诈,从来如此。你技不如人,尚有何言?”袁承天忙坐下运功欲排去蛇毒,怎奈忽觉经脉乱走,膻中穴有股炽热气息直冲头脑,身体仿佛已不受控制,心下一惊:只怕今日要死? 第五十一章 浮烟岛上.机谋百出 白碧尘眼见他气息逆转,哈哈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小子你认命吧!”赵碧儿知道气息逆转,如果内力不够,那么轻则内伤致残,重则经脉尽废,身体内殒而至命亡;是以她见到袁师弟身当生死关头,不由得悲伤起来。她纤纤玉手握住袁承天的肩臂低声说道:“你这样一味下去会死人的,莫如我哀求白碧尘出手助你运功疗毒,或可保全性命?” 袁承天见赵碧儿一幅可怜兮兮哀肯的模样,实在不愿意辜负她的一片深情,——可是他又岂是仰人鼻息,低人眼眉的人,否则那样活着也焉无意味了。赵碧儿看他眼神已知他死也不会屈从,因为他倔强的性格是无人可以改变。白凤城见两个人这种情形,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楚,心想:如果赵姑娘有对她师弟的一半的好对待我那该多好?可是世间的情终究不可以改变!他只有恨在心中,气在心头,一双拳头握紧,心中不服:我那样不如他袁承天,以至于赵姑娘为他生,为他死?还好,他命在倾刻,他死赵姑娘便会断绝心思,我再好言劝之,相信时间久了赵姑娘定会回心转意。 不知何时何地傅传书来到这里,远远观看,心中五味杂陈,又是痛恨,又是自悲亦或开脱;痛恨师妹情系袁承师,对自己无视,悲伤的是自己身为阶下囚,命悬人手,是为奴隶,生死由别人操控能不自悲?堂堂昆仑派大弟子,今日落了个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潜底遭虾戏,心中说不出的郁闷,开脱的是见到袁承天气息逆转,汗珠从脸上流下,似乎痛楚难当,命在倾刻,却倔强地不发出呻吟之声,实在是个汉子,心想在这情形下,我实在不如他,只可惜他转眼便要死去,小师妹可要伤心欲绝。他心中感慨万千,不由发出一声低低地叹息。 白碧尘何等样人,听到有人声动,大喝一声,身子一纵一跃转眼落在傅传书的眼前,刚欲挥掌拍下,却见是傅传书,便又放下,他实不愿此时杀了他,因为不愿意开罪于昆仑派,倒不是惧他昆仑派,而是不想多惹麻烦!可是教训教训他却是免不了,挥手指点他几处穴道,令他行动艰难痛苦,说道:“我不杀你,你走,以后不要随便走动,否则那一日我性子又起,杀你也是有的。”傅传书知道这种敌众我寡下的情形自己只有唯唯喏喏,自求自保,否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得不偿失,权衡利弊,还是忍气吞生为上,想到此处,他低头脚镣又回到山洞。 袁承天此时正当气息逆转千万当头,只要一个一根小指头都可以点他死穴要他当场毙命。赵碧儿看着白凤城,意在要他出言求白碧尘出手救袁承天于生死之间。白凤城见她投来的哀求的神情岂有不会意,只是他一时半刻还下不了决心救与不救?救了袁承天,于赵碧儿有人情,她定会感激自己,不再心中抱有成见;如果见死不救,袁承天当真气息逆转,全身经脉尽毁死于非命,断了赵碧儿的牵扯,可说断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念头,一劳永逸,未尝不是好办法,只是这样赵碧儿定会怀恨在心,怪自己见死不救,那样既使得到赵碧儿的人,也未必会得她的心,成为永远的憾事。 赵碧儿见这白凤城迟疑未决,似乎对自己求恳无动于衷,便想:现在只有他可以求白碧尘出手救袁承天,别人求只会无济于事,看来只有自己出言恳求,别无他法。她委身来到白凤城身边,低声道:“白少侠,你难道忍看我袁师弟身死他乡么?”白凤城见她凄凄楚楚的模样,心为之动,不觉脱口道:“但教赵姑娘对在下不离不弃,便是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赵碧儿看他决绝的样子,说道:“你说这话不后悔?——那么你求你爹爹出手救下我袁师弟,我便委身于你!”白凤城听她说这番话,喜出望外,不觉握住她的左手,道:“赵姑娘一诺千金,驷马难追,你这话是出自真心,不是骗我的吧!” 赵碧儿见他欢喜天真的模样,不觉心中一喜接着又是一痛,心想:我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是对是错;可是不这样做,难道忍看袁师弟就此殒命这浮烟岛上么?他与傅传书弃船登岛时便见这岛上一株大柚子树下一块天然生成的巨石,光滑可见,上面刻下三个大字“浮烟岛”,——这三个字是那年袁承天离岛时所刻,只因在心中从来没有忘记这浮烟岛上还埋葬着丐帮前帮主袁枚袁前辈!想起他们杀出和硕亲王府一路运河直到杭州出海,一路风波直到在这岛上栖身,不意被南海剑派大师兄萧振峰忽起暗算,双双殒命于此,可是人的生命忽然之间,有时他也万念俱灰,有时想起天下百姓庶民,民族大义不可以放弃,便又从心灰意冷中站起,仰首天外,长啸不绝,想起先祖袁督师可以为天下受冤屈而死,可是他浩然之气感醒世间多少的人!自己还有什么不努力的理由? 白碧尘在儿子授意下便为袁承天打通任督二脉,奇经八脉,不让他的内息逆行,以免功毁人亡。好一会儿,这才止住袁承天内息回归膻中穴,不再乱走乱撞。他的脸上已是汗流浃背,有些体体力不支,这也是为了儿子能得偿所愿,否则以他的性格岂会出手救人! 晚上海风吹来,夜静无人,这只留下袁承天一人,他见师姊为了救自己甘愿委身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楚,人世间又有多少事能如人所愿!我们皆是无能为力,只有负重前行,别无他途。 透过大柚子树茂盛的枝叶可见碧蓝的天空,中有北斗七星闪耀其间,而熠熠生辉的那颗星却是紫微星座,照亮天空,天上众星则围绕运行其间,各有规律,各有天道,正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下的正人君子大抵怀抱家国兴亡,民族大义,不敢或时有忘,这也是小人与君子之分,虽然有时努力未必成功,可是还要去拚一拚,方不负少年头! 袁承天忽觉腹中饥渴难奈,喉咙干得似乎要冒烟,便抽出轩辕神剑,欲砍倒这颗大树,怎耐气息恢复不久,力气有限,只砍了几下便又气喘咻咻,便坐地休息。忽然远处只猴子窜来,攀爬而上,迅速异常,不见停留。它爬到树顶,将大柚子用嘴咬断,一只猴爪叼住,看准方位向树下掷去,以免伤人。原来世间猴子大抵灵通,不比其它动物愚蠢。这柚子正落在袁承天身畔。他见这灵通的猴子摘了大柚子给自己,心中很是感激,心想人有时不如禽兽,其码禽兽不会尔虞我诈,笑里藏刀,而有的人却人心如蛊,鬼域心肠,比之禽兽也不如。 袁承天吃着柚子,心里却想着师姊现下的处境。又过片刻,四下恢复平静,只有海浪拍打小岛的突兀的岩石发出涛声,并不刺鼻,仿佛唤人入睡的曲子。袁承天实在有些困倦,大船掌舵,大海和鲨鱼拚杀已耗了不少体力,现在风轻浪静,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不再去想那些烦人的心事,也不去思念清心格格,世间一切事让它随缘吧!我们皆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远去,成为一生中不可忘记的怀念! 温柔的海风吹打海浪,还带着咸咸的海味,催人入眠的夏夜。袁承天困倦地合上双眼,呼息之间仿佛又回到婴孩时候!他实在困倦便心无所忌沉沉入睡。睡梦中又见爹爹和娘亲!他本要奔过去将他们拥抱,因为世上的太多苦难已将人的心灵桎梏起来,我们还有的自由么?可是待他奔过去,爹和娘亲忽然不见,只见海浪摧打悬崖,他身处万丈悬崖,往下看竟然是人的森森白骨,让人生怖!他忽然大叫道:“娘亲,爹爹你们干么要走?世上留下承儿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受苦受难,受人白眼,受人欺凌!你们干么独自去了,不带我走!”他呜咽地哭泣。忽然他手触到轩辕剑柄,触手冰冷,睁开眼醒来,原来梦一场。他用衣袖擦去剑身上的尘土,喃喃自语道:“我的命格难道真是天煞孤星,一出生便累及父母,使得至亲之人远我而去,唉,我为什么会这样呢?老天何其不睁眼,让我备受折磨,所爱之人皆命运不济? 忽然一个嘶哑声音道:“师弟,这轩辕神剑乃是上古神兵利器,你怎堪拥有?”袁承天抬头只见大师兄正冷冷地看自己,眼神中满是蔑视,认为他身份低微,不堪拥有神剑!袁承天不念旧恶,并不提及他背后袭击自己的事,只是轻描淡写道:“仁者居之,无德之人不堪拥有!”傅传书听了,仰天哈哈笑道:“你自以为是,以师门长幼这轩辕神剑你也不可以拥有?”袁承天道:“你要拿走?”傅传书道:“这轩辕神剑,放眼天下也只有我傅传书才配拥有,其余的人也就罢了。”他说话神态之间满是傲然,仿佛他才是这神剑的主人。 袁承天说道:“你要拿去,原无不可,只是还要伸量伸量你的本事!”傅传书道:“你敢忤逆师兄的口谕不成?”袁承天道:“师兄你不仁不义,对我忽起暗算又算什么?”傅传书抵死不认,说道:“小船之上,本来狭仄,我一时手忙脚乱误打误撞将师弟你撞下船去,掉入茫茫大海之中,当时心中委实过意不去,本意搭救,奈何白碧尘魔头环伺左右,只有先行逃到岛上,然后再徐图良策,搭救师弟,你可误会师兄一片好意了。”他说得至诚至恳,仿佛他是好人,别人则是恶意揣度,抑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袁承天不欲分辨,看他说得担然,仿佛跌入大海完全是意外,是他袁承天的错,压根不该不该在那艘小船,否则他和赵碧儿尽可相安无事,也不会横生枝节,受白碧尘挟制。 袁承天见他说的理直气壮,也是无法,他从来不善言辞,也不想与师兄多所争辨,那样实在是无味的紧,所以不与争辨。忽然远处有沙沙声传来,似乎是有人走步声响。傅传书眼中现出惊诧莫名的神色,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袁承天不由好奇,毕竟少年心性。他转头看去不见有人,便要转来。忽地一股劲风传来,重重击打在他头脑之上,眼冒金星,就此晕去,心道不好还是中了师兄的诡计! 傅传书见他中计,被自己打晕过去,不觉笑道:“师弟,可对不住了,为了活命,师兄只有出此下策,望你莫怪。”他将轩辕神剑拿起,只见剑身如水映月,其间隐隐有龙飞腾,时隐时现,张牙舞爪,仿佛择人而噬,实是一柄神兵利器。他将长剑挥斩断手镣脚镣,然后将此剑送还入鞘,负于背后,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中的长月孤悬,周遭星星暗然无光,仿佛有人遭遇不测,是为不吉利,不由冷笑道:“待我杀了白凤城父子二人,携师妹离开此岛,重回昆仑派,将来可以大展鸿图!” 白凤城看着赵碧儿如花容颜,笑道:“赵姑娘,这样看着你一生一世,我好喜欢!”赵碧儿心中只念着袁承天,殊无欢颜。白凤城见她不搭话,也不放在心上,又说道:“赵姑娘这是我们西域葡萄酒,喝了不妨事,不醉人的!”赵碧儿好意难却,只有接过一饮而尽。白凤城又递过几杯。赵碧儿头脑有些晕沉。白凤城见她更加动人。低头轻轻吻她的额头。烛光摇曳,仲夏夜总是这么美好,夜中海风轻轻吹,将人吹得有些想睡的感觉。帐外一人见状,眼中都似乎冒出火来,心想:好小子,你敢占我师妹便宜,看我不杀了你。他身子一动,不妨发出响声。白凤城喝问道:“谁?给小爷滚出来!” 傅传书阴冷笑道:“是我,有种的你给我出来。”白凤城跃身出帐,只见傅传书大喇喇地站在当地,负手于后,抬头看天,仿佛看他是个死人。 白凤城见他这样傲慢,目中无人的姿态,心中火起,眼晴里都似乎冒出火来,心想:好小子,你竟斩断铁镣,前来耀武扬威,看我如何收拾你,等一会儿让你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傅传书见他脸上神情变来幻去,便知他心中定是不服,心想咱们一会武功上见真章,看到底谁是货真价实的英雄好汉,谁又是浪得虚名之辈! 白凤城终究城府不如傅传书之深谋远虑,休看他们年岁相当,但若论机谋百出,杀人手段,只怕白凤城要甘拜下尘。傅传书一向不露声色,给人一种温文而雅的感觉,其实包藏祸心,不杀人则矣,一击必要成功,因为他身上有白莲花的邪气,只是有时一隐而现,不时常有,毕竟这些年他是在赵相承教导下习武为人,可是他内心对什么三纲五常,仁义道德嗤之以鼻,从来不以为是,在他心中认为这全是束缚人心灵的枷锁,所以有时他在激愤无聊下便将《论语》、《孟子》和《长书》付之一炬,因为他内心深处从来不认同这些书中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和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观点,认为有些人是一生下来便恶毒,因为有些人不会因为后天因素而改变,所谓幽谷兰花,芝兰之室也只不过是欺人之谈,不可尽信;是以他行事一向我行我素,不为他人,这也便是当初他拿住雪山灵猫,囚于笼中,虐待它的原因。 其实世人心中皆有邪魔,一旦信念崩塌,善良的良知落于下锋,那么邪魔上长,便人人面目可憎,比之禽兽也不如也,正如孟子说:洪水猛兽,率性而为!是以不可以让邪恶的人大张,而好人退位,那样天下则岌岌可危矣!因为天下有仁人志士的出现,所以国家才不会灭亡!千年以降,皆是如此,所以虽朝代更迭,而汉人血脉千年以来相承而不断的根本原因之所在也! 犹如南宋灭亡,文天祥大人大都慷慨就义,以身殉国,虽当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似乎愚不可言,虽为那些苟且偷生者所讥讽,可是浩然正气绵绵不绝,感醒世间多少的人,以至后来洪武大帝朱重八推翻蒙元,重光汉人天下;虽然明亡于清,天下庶民置于满人铁骑之下,历尽苦难之能事而不可言于口,后来孙中山先生让清帝逊位,从此光复汉人天下,先生率群僚拜祭明孝陵,以告上苍,汉人虽也懦弱,终也复国! 赵碧儿见两个人剑拔弩张,很是担心其中一人死掉,因为在她眼中这白凤城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而大师兄虽有时意气用事,做事偏激,往往不思后果,可是也不是坏人,所以她要挺身而出止息纷争。她刚欲说话,白凤城回转手来,点她穴道,让她不能动弹,轻轻说道:“赵姑娘,你放心,我们二人决斗必死一人,不论是我亡,还是你师兄胜,你都不要伤心难过,这一切都是天命所归,是人皆不可为也!赵姑娘如果是我去了,我只求你念我的好处,莫念我的恶处,你答允我好么!”他又一笑说道:“你看我有多傻,我点了你的穴道,你自然不能说话,那么你转一下眼珠便表示答允我成么?” 傅传书听他一番说话并不阻拦,心想:我有轩辕神剑,今日你白凤城纵有三头六臂也必死无疑! 赵碧儿听白凤城一番肺腑之言,泪如雨下。这白凤城可不比他爹爹白碧尘行事莽撞,而是温尔有雅,可说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让人亲近。一路上对她毫无越轨之举,虽然她不喜欢白凤城可也并不讨厌于他。今时今地听他这生离死别的话,怎不让人泪如雨下。她眼晴转动,又看向师兄傅传书,满是求肯他不要对白凤城赶尽杀绝。傅传书见师妹为别人求情,心中一痛,心想:在师妹心目之中我竟不如一个外人,真是岂有此理!我不杀他难解心头之恨。 他默默转身向海边走去。白凤城回头看了一眼赵碧儿,大踏步而去。他们决斗要远离这地方,不愿别人知晓,生死各安天命,不欲别人打搅!他们现在已在海边浅滩,踏着柔软的沙子,依旧可以感受到夏日的热气,虽然夜晚没有白日的炽热,可是依旧让人心情燥动不安。习习的晚风好像情人的手掌抚摸着两个少年的心。此时此刻两个人相视仇视,恨不得将对方一招毙于掌下,否则各自难以心安。天空依旧星月满光,普照着小岛上每个角落,透过树枝依旧落在沙滩上,不远处有几株参天的柚子树,那其间还有几只猴子在其中,摘了并不下来,而是悠哉优哉玩耍。它们怎知人间离愁? 白凤城看着傅传书冷冷道:“世间尽有些卑鄙小人自以为是,到头来终不免害人害己!”傅传书却道:“我们昆仑派最看不得世间邪魔外道,怎如我昆仑派光明正大,胸怀磊落!”白凤城不以为是,笑道:“可是世上尽有所谓正大门派投靠清廷,做了朝廷爪鹰,反而害起自己的同胞,实为可耻。我们灵蛇派虽不敢自认为名门正派,却也不干那无耻下三滥的事。有人却为了活命和荣华富贵出卖师门,还假惺惺作态,真是可耻啊!” 傅传书闻言身子一震,大声道:“你说谁来着?”白凤城道:“只有心中有鬼,做了忤逆师门的人才会狗急跳墙,乱吠乱咬人!”傅传书气得一拍手掌,道:“白凤城你再胡言乱语,看小爷我不废了你武功,让人成为废人,有话难说,想活又不成!现在你悔后告饶小爷我一时心慈手软,放你一马,也是有的,否则可难说了。” 白凤城道:“你出卖师门,引清兵从秘道攻入昆仑派,自以为无人知晓,可是要知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天地自有神明知之!”傅传书有些气急败坏,横指斥道:“胡说八道。”白凤城道:“你承不承认也不重要,只要我白凤城不说,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傅传书听了有些沮丧,不错确是他告密,引清兵从秘道攻入昆仑派,——虽然他易容改扮,当初是他联络岳停风从秘道上山,想那岳停风也不是易与之辈,虽然傅传书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是以伊利将军苏宁杰和红智上人之眼力不难看出他便是昆仑门徒傅传书,放眼昆仑一派也只有掌门和大弟子知晓秘道,旁人自然无从得知。苏宁杰入京本欲向嘉庆皇帝述职并邀功请赏,不意嘉庆皇帝不在紫禁城内,只好在多铎王府逗留几日,并将傅传书的告诉他,将来待皇帝下诏处决昆仑逆党时,要留下此人与以官职。多铎本来便有野心,广招江湖侠士,阴有不臣之心,便满口应允。多铎王府侍卫偶尔听到便在茶馆吃茶之间无意之间说了出去,恰好白碧尘父子便在一旁,因为他们身有武功,听力强之平常人何止百倍。虽然王府二个侍卫说话声音在平常人听来几不可闻,而在白碧尘和白凤城听来清楚明白,一字不漏。当时白碧尘便摇头叹息,心想:没想到这赵相承一世英雄,竟教出如此卑劣不堪的门徒?真是悲哀! 傅传书见他的秘密为人所知,而且还是死敌,牙齿咬,心想: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决难善罢干休。白凤城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冷笑道:“你要我死只怕没有那样容易。”他想我岂能如你愿!傅传书道:“那可由不得你。你知道这秘密你以为你还能活么?”他呛地一声从背后抽剑在手,一道刺人眼目,砭人肌腹的寒光在天地间打了个闪亮。白凤城吃惊道:“你怎么有这轩辕神剑?不是一直都是袁承天所有么?”傅传书仰天哈哈笑道:“你怕了,现在求饶还不晚,否则待会可别怪小爷心狠手辣,手下无情!” 白凤城道:“噢!一定是你骗你师弟抑或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害了他也未可知!”傅传书得意洋洋,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难道不知道?古往今来,帝王将相那一个不是嘴里说着仁义道德,却干着杀人放火的无耻勾当!谁又给你讲过仁义道德,那是幌子,骗人的玩意,你也信?可真是个傻子,愚不可及!”白凤城无从辨驳,想想确实如此,连那号称仁君的唐帝李世民不也发生玄武门之变,杀兄害弟,迫父逊位,其它也就概莫能论了。世间的人有的看似忠义仁厚,实则心肠鬼域,人心如蛊;有的人看似奸诈实则做事仁义,所以有时不能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干些什么?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看人不可看一时,须看人一世,忠奸仁义伪善立见! 白凤城见这傅传书有恃无恐,心想今日只有全力以赴,或可全身而退,否则难有幸理。傅传书轩辕神剑在手,笑道:“客不压主,你是主人,请出兵刃。”白凤城知这轩辕神剑非同小可,乃是上古神兵利器,乃上天堕落殒石加以海底千年玄铁淬炼打造而成,可说切金断玉,是为绝世之剑,更有故老相传剑中藏有宝藏并有一套剑谱。据传这宝藏的秘密乃是袁督师袁崇焕手下关宁四大将:满桂、赵率教、祖大寿和何可纲见明朝终不久长,听教于袁督师将藏有珍宝的地方绘成图纸藏于剑中更有一份剑谱,据传是轩辕黄帝所创的剑法,名为《轩辕剑法》,威力无俦,天下各个剑法皆要退避三舍,甘拜下风。其实这也是故老相传,终究是渺茫,百年以来,人人皆以得到轩辕神剑为荣。而丐帮的陈平却不以为然,因为丐帮从来没有想过匡扶天下,因为丐帮之中虽人材济济,然而终无胸怀天下的英雄,既便是前任帮主袁枚也是性情豁达,无意去争夺天下,心中无拘无束做个散人,是以他将轩辕神剑托付于袁承天。因为他观袁承天气宇不凡,一派岳峙渊嵉,是个不世出的英雄,——虽然年在少年,可是假以时日反清复明的大业终要落在他肩上。只是谁又想到今日轩辕神剑落于傅传书手中,而袁承天则在厄运之中。 天空不知何时乌云罩顶,不见星星与月,仿佛一刻便有狂风暴雨。 白凤城鱼鳞刀在手,刷地砍向傅传书。傅传书闪身避过,哈哈一笑道:“我让你三招,三招过后便生死以见。”白凤城并不理会,见这傅传书如此托大,心中着实恼火,心想:今日鹿死谁手,还不见得?他鱼鳞刀阴风煞煞,仿佛砭人肌肤。第四刀上,傅传书长剑一点,一招“凤点头”呛地一声,击在鱼鳞刀背上,一股强大内力传来。白凤城虽是白碧尘的儿子,日日勤习本派心法武功,但是终究不抵昆仑派的玄门正宗的武功。一个是邪派的刀法,阴风煞煞;另一个则是玄门正宗,剑法光明正大,似乎是一正一邪,可是事实上却恰恰相反;白凤城虽刀法阴煞,却心地不坏,而傅传书虽剑法玄门正宗,人却计谋百出,阴险狡诈,所以有时名门之中忤逆之徒,邪派之中也有好人。 五十招过后,白凤城便渐渐不济,气喘咻咻。傅传书看准时机轩辕神剑长驱直入,中宫直进。白凤城挥刀斩下,要阻他前进,只是他忘了一点,这轩辕神剑可是神兵利器,不同凡响,只听呛啷声长剑将白凤城手中的刀一斩为二,刀头落地。白凤城为之怔,他毕竟初出西域,刚到江湖,历练尚少,不如傅传书机智老到,见机不可失,飞起一脚踢翻白凤城。他紧接着跃身而前,挥剑要杀白凤城,心想:只要他死了,师妹便是谁也夺不走了,至于白碧尘则可缓而图之,也不急在一时。 他手起剑落,便要结果白凤城。忽然有人大声叫道:“师兄,莫要杀人,手下留情。”傅传书听是袁师弟袁承天的声音,心想要你多管闲事。他不听阻拦,依旧手起剑落。白凤城一闭眼,心中只一个念头:再也见不到赵姑娘了!不知以后的日子里赵姑娘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大约不会,因为在她心目中只有袁承天是她的执着,我又算什么?我与她只不过萍水相逢,人家根本无意于我,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忽然他想起一首诗来: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世间谁不苦,此身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原来袁承天被师兄施计打晕过去,好一会儿才醒转来,四下静悄悄,不见有人,心想不好,师兄拿了轩辕神剑定是要去杀人,自己可不能让他胡乱杀人,那样有违道义,自己可要阻拦于他。他展开轻功绕小岛一周,发现赵碧儿被点穴道,便解了她穴道。赵碧儿告诉袁承天,傅传书和白凤城两个人去海滩决一生死去了,要他赶去。 袁承天不敢多所逗留,便展开轻身功夫来到海边沙滩上,远远便见傅传书要杀白凤城,便大叫一声,以便让他分神,自己则跃身而前,他右手食、中二指并拢点出,一道凌厉劲风,嗤嗤而到,正击中傅传书手中的轩辕神剑,只听呛啷一声长剑脱手落在沙滩的卵石之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傅传书手腕一麻,虎口一张,于是剑落于地。他见袁承天坏了自己的好事,不由大怒道:“谁要你多管闲事。”袁承天道:“师兄杀人总是不好的,况且白少侠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你为何要苦苦相逼呢?”傅传书见袁承天指责自己,更为恼火,心想:今日有你无我,有我无你,决不可以善罢干休!他刚要动手,忽然瞥见远处有一人飞奔而来,心中一动,何不嫁祸于他,让他们鱼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捡起轩辕神剑,一剑挥出斩断白凤城左臂,跟着出手击碎他腭骨让他永久不可以说话,又从怀中取出枚药丸抛入白凤城口内,并附耳低语什么。白凤城闻言脸色变得可怖难看,显见这傅传书给他吃了什么致命的药丸,否则以白凤城的身份也不至于恐惧。傅传书看他面显恐惧,知自己目地已达到,便抛下轩辕神剑,跃身而去,竟不回头而去,只留下愕然在当地的袁承天,不知所以然,想要喊住傅传书已是不能了。 地上空留下鲜血不止的白凤城,他见这傅传书如此歹毒,目眦欲裂,要去理论已是不能,因为断臂处血流如注。袁承天不忍见他痛楚,伸手点他断臂处几大穴道,血流便缓,又给他敷上止血药。这时白凤城痛楚稍减,不似适才断臂时痛得难已为继,饶是如此也是汗流如雨,那是椎心之痛! 远处那人奔近,见了此种情形,失声叫道:“城儿,是谁伤了你。”这人正是白碧城,他目光一转,只见空旷旷大海滩除了袁承天再无第四个人,显见是他伤了自己爱儿。这时袁承天正手提轩辕剑要入鞘,剑身上的鲜血滴下,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白碧尘怒从心头起,虎吼一声道:“好奸贼,你敢伤我城儿。”他扑身而来,手中蛇杖挥舞而去,猎猎风响,决不容情是要对方立毙杖下。袁承天此时百口莫辨,他总然不能出卖师兄,只有他忍辱负重。他见白碧尘招招要他性命,只有重新抽出已入鞘的轩辕神剑抵当,一边反击,一边大声道:“白前辈,你听我说。”白碧尘此时已神智失常,早已失了常人的自控力,只一心要杀了袁承天为爱儿出口气,全然听不进别人说话。 袁承天见他势若疯虎,知道此时不可理喻,一定要打败他,才可以晓之于理,动之于情才可以感化于他。白凤城苦于不能说话,眼见自己的爹爹要与袁承天同归于尽的打法,便有些情急,怎奈自己又搭不上手,只有干着急的份。这时也不知傅传书躲在那里了。袁承天心想:师兄真坏,害得自己声名有殒,名誉扫地,这全是拜他所赐!只恨自己一味顾念师门同谊,本应同仇敌忾,可是师兄却机谋百出,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之地步,这能怪谁,只怪自己计不如人,夫复何言! 白碧尘攻势更加凶狠,已然要杀之而后快。袁承天处处避让,念在他是前辈高人,是以容让;可是白碧尘心中却不这样认为,以为这袁承天武功不济,是以一味下狠手,要杀了他为自己的儿子复仇。袁承天心头火起,心想:我念你是前辈高人,你却蛮横无理,却是岂有此理。他不再容让,将轩辕神剑一横大声道:“前辈你再蛮横无理,晚辈可要还手了。”白碧尘道:“谁要你小子卖人情,看杖。” 忽地灵蛇杖斜刺里穿来,直击袁承天肋下要穴。袁承天心道你一味强横,我可要还手了。他轩辕神剑一招“秋波再起”,只见光亮亮一片,平空仿佛打了个立闪,耀人眼目,长剑向灵蛇杖斩去。白碧尘情知这轩辕神剑不同凡品,不敢去接,反而反而倒转杖头,身子一旋,竟而到了袁承天的身后,只见他袖囗一张,一条灵蛇如飞射出。袁承天反腕长剑一抖,喀地将灵蛇斩为二段。只见那蛇头犹自动弹,利齿一张喷射出一道毒液。袁承天知这蛇毒的利害,忙跃身一边,这才堪堪躲过这一劫。只见这毒液喷射在海滩上只小猴子身上,只见这猴子痛得嘶叫不堪。袁承天眼见不忍,便向白尘索要解药。 白碧尘哈哈笑道:“你自身难保,还要帮助它,岂不可笑?”袁承天却道:“万物背有生命,你为何无故害人?”白碧尘道:“那你伤害城儿又怎么说?”袁承天一时语塞,知道纵使他解释白凤城不是他所害,而是师兄傅传书所为,他也不会相信,因为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放眼空荡荡海岸不见有人,你说有第四个人,谁信?所以与其分说不如自救。袁承天道:“你信与不信,将来自有明白那一日,公道自在人心,我也不与你分说。”白碧尘冷笑连连道:“枉你身为昆仑派门徒,敢做而不敢当,真是有辱师门。”袁承天道:“前辈咱们就事论事,解药你是给是不给?” 白碧尘道:“好小子,你还要挟我老人家,我偏是不给,——除非你赢了我,否则一切都是做梦。”袁承天虽出身寒微,但有仁慈之心,济世为怀的心胸,见不得有人受苦,甚而禽兽有难他也要出手救助,况且在这岛上这些猴子于他有恩,曾攀上柚子树摘柚子给他吃,所以他今日非要索要解药不可,那怕他性命不要,也要这样做。他从来的性格都是这样倔强,不会融会贯通,一味执着,是不是有些痴,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便如后来他出任复明社首领,攻打紫禁城,震动天下!其它门派皆做壁上观,只有昆仑派遥向呼应,不惧清廷胁迫,怎耐时运不济紫禁之巅,一败涂地,一干好兄弟死亡殆尽,但他们死而无悔,死得其所,不以为憾!他们的精神所为感醒世间多少人! 白碧尘左手长袖一抖,一只灵蛇窜出,直击袁承天。袁承天食、中二指凌空一指嗤地一声将这灵蛇斩为两段,接着又是一指,击碎蛇头让它不能再害人。白碧尘怒气冲冲,叫道:“好小子,你敢杀我灵蛇,老夫今儿跟你决难善罢干休。”看情势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白凤城这时走来,阻在二人中间,挥右手臂阻拦二人再发生冲突。他用右手在沙滩上写下:斩我左臂者乃傅传书这贼子,并非袁少侠!傅传书终究百密一疏,他虽然击碎白凤城腭骨,一时不能说话,可是右手还可以写字,所以难掩真相。这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是天道好还,自古皆然! 白碧尘见到呛手中灵蛇杖落地,心中时茫然:是我错怪了袁少侠,该死,该死,险些枉杀好人!转而又怒气勃发,心想:好你个傅传书,做事卑鄙,机谋百出,嫁祸师弟,其人可恶,其心可诛,我要回去找到这奸贼,一掌拍死他方解我心头之恨,否则何以为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的瓷瓶,抛给袁承天道:“拿着,这是解药,你去解小猴子吧!”他转身将白凤城放在肩臂,大步流星,如飞而去,显然去找傅传书。 袁承天心想假使白碧尘找到傅传书,两个人动起手来,傅传书非死不可。我可要帮助大师兄,虽然他处处与自己为难,处心积虑要害自己,可是他也决然不能眼看大师兄受戮而置之不理,那不是他处世为人的方法,更不是他的情格。他从来顾念师门之谊,只念别人的好,而不念别人的恶,这种性格很难改变。大抵天下仁人君子都是如此吧! 袁承天也循着白碧尘所去的方向而去! 空荡荡沙滩又复于平静,那只敷了药的小猴不再吱吱乱叫,向远处而去。忽然沙滩上的沙土动了一下,接着四下散开,一个人从沙土爬出一人,不是别人却便是傅传书。——难怪这一眼看到边的沙滩不见傅传书其人,原来他藏身沙土之下,可说机智过人,非常人所能,可见其城府之深。 他见沙滩上留下那行字心知要坏,看来自己只有铤而走险一回。 当白碧尘回到关押傅传书的山洞,远远见地上躺着一人,一动不动。他放下白凤城,走近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傅传书,只见他脸色铁青,旁边有药瓶,闻着欲呕,显是致命毒药。白碧尘用手探他鼻吸,已没有了呼吸,只有体温,显然死去不久,否则尸体该当冰冷。白凤城见状,恨恨道:“这奸贼,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又怨得谁来。”大抵世间心术不正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五十二章 恶行危身.忘我本形 袁承天见到傅传书畏罪而死,心中忽地一痛,不觉眼泪流下,心想:大师兄你何必心术不正,偏要害人,现在可好,身死他乡,如果师父知道该当伤心欲绝了。 白碧尘回头见袁承天神情悲苦,伤心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暗暗摇头叹息:同为昆仑派弟子,却是天壤之别;有人心胸光明磊落,有人却卑鄙无耻,唉真是人有千面,鬼有万种,皆为害人之物。他将白凤城放下,为他疗伤止血,虽然断臂不可以接上去,甚为憾事。白凤城虽恼恨傅传书所作所为,可是现在这傅传书也畏罪而亡,便心中释怀,人已已矣,一切罪恶皆已消去。 白碧尘提起傅传书尸身,转身便向海边大踏步而去。袁承天见状大惊,知他要将其尸身抛入大海让鲨鱼分尸,死也要让他落个尸骨无存。袁承天不忍见师兄死后尸身遭到亵渎,便大步追上,便行便大声道:“前辈且住,我有话说。”白碧尘脚下不停,知他所为。袁承天用尽平生之能,双足撑地,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一个鹞子三翻身稳稳落在白碧尘身前。呛地一声,长剑出鞘横指于前,阻止他前行之路。白碧尘怒道:“你要死?”袁承天道:“晚辈情急多有失理之处,望前辈海涵,——只是晚辈有个不情之请。”白碧尘冷哼声道:“说来听听。”袁承天道:“我师兄所行之事,确是无可原谅,只是他已畏罪自尽,也算是罪有应得,前辈可否网开一面,让我师兄入身为安?”白碧尘道:“这贼子实是可恨之极,他从未顾念你们师门之谊,如果不是城儿在沙滩上写下那些字,老夫便要错杀于你。他孤心孤诣要害你,你却极力卫护于他,你不恼恨于他?” 袁承天却道:“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生死由命,由他去吧!他迟已死了,前辈为何不能放他一马,让他入土为安。”白碧尘这时怒气也消了不少,适才他只是一时性起,现在心平气和,想想也是,自己是一派宗师,又何必和一个死人斤斤计较,那样反而自坠身份,想到此处便撂下傅传书的尸身,扬长而去,再不回头。 袁承天便在此处掘土为坟,将师兄的尸身放入坑内,然后默视片刻,幽幽说道:“师兄,你安歇吧!本来可以相安无事,你偏偏要行不轨之事,结果落个尸骨无存,这由怨得谁来?”他默默祷告一番,便寻了一块长石放在这里,用背后轩辕神剑电光石火之间,刻下:故昆仑派弟子傅传书之冢十一个大字。他又跪拜下去,此时又禁不住泪如雨下,喃喃道:“师兄,每年此日我都会遥祭于你,我们师兄一场,不想今日于这孤岛之上人鬼殊途,生离死别,甚为憾事。”他起身,看了一下苍穹,只见北斗七星中最为亮的那颗星是为天枢星亦称贪狼星,是群星中心点,最为光明,只见其指向南方是为仲夏。天气燥热,还好晚上有阵阵海风吹来,让人神情为之一爽。袁承天一路沿海滩走来,只见五颜六色绚丽多彩的贝壳,其间还有一个大大的海螺。现在闲下来,心情也安抚了许多,不由又无端想起在京都中的清心格格,心中不由得隐隐发痛。想起清心格格和海查布鸿鸾天喜,心中便似被大铁椎重重击打了一下又一下,痛楚得只想向天空中呐喊,可是话到口边又无言。苦痛只有一个咽下。清心格格也曾求肯他放弃军国大事,放弃反清复明的事业,他们二个人牧马塞北亦或远走天涯海角,一生不踏中土!可是袁承天做不到,要他忍看天下苍生倒悬,他于心何忍?更何况汉人江山沦为夷狄,世上还有许多反清复明的仁人义士,前仆后继,你却要他放弃一生的抱负,岂不是痴人说梦?他不是楚霸王,更加不是汉高祖,更加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却抛弃自己的理想,如果他答应清心格格,那么也便不是袁承天了! 夜中沉沉,袁承天抱膝坐在一块突兀的大青石上,觉得冰冷冷,不再为燥热困挠。四下仿佛无声,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礁石,扑嗽嗽响,仿佛远处海上有伶人歌唱,天空总是湛蓝;本来海上天气多变,让人难以预测,便如人之生死谁也无法预知死亡和意外那个先到,可是万物造化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非人力所能强行改变。然而自古多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上天从来眷顾善人而鄙视恶人,千年以降,循循如此,不为其它。 袁承天自小孤苦,受人白眼,受世人鄙视,可是他却坚强如斯,他明白别人看你不起,你决然不可以自暴自弃,那样反而是鄙视你的人所希望看到的。他们看到你衣衫褛褴,他们便开心,见你愁苦凄惨便幸灾乐祸,这岂非是恶人的通病,他们仿佛阴暗角落所藏匿的恶鬼,厮机择人而噬。袁承天从不在恶的环境中低首,因为你一蹶不振,岂非正是别人所想看到的,所以你如果是个坚强的人,便会挺起胸怀,睥睨那些宵小之辈,让他们龌龊的愿望不能得逞。袁承天始终想信风雨过后便是阳光,黑暗尽头是光明! 现在这浮烟岛上万物葱茏,有山不高,却景色怡人,可是现下他却心事忡忡,难开心颜。师兄命丧此岛,可说害人害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是终究他们师出同门,总有情义,难以忘却!可是逝者已矣,活着只有坚强!他仰望星空,但愿自由,可是茫茫红尘中又有多少事能如人意?在那星空最深处偏有一颗紫微星座,光华耀目,群星在其畔全都黯然无光,难与匹敌,可是亦有天煞孤星熠熠生辉,发出与世不凡,孤傲一生的不屈之光芒,与之抗衡。袁承天便如它一般,在星空中与人夺目,剑走偏锋,明知有些事不可为,偏要为之。他之与众不同,别人随波逐流,他却孤芳自赏,看尽天下人皆为下尘,仿佛玉出昆岗,虎啸龙川,一派正气充塞天地,大有先祖袁督师之风范。袁督师在世,武功人品,世间无出其右,其忠义千秋,肝胆昆仑照耀世间,一切魍魉魑魅皆要退避三舍,其忠义之心亦可以感动天地! 不知过了多时,月转西方,已是孤月长悬在湛蓝天空之下,显得格外凄美。 袁承天回到白碧尘他们住处,正见赵碧儿正为白凤城换取纱布,只见不远处一推堆篝火,上面架了一个瓦罐,里面香气四溢,煮的是粥。这时袁承天才感到辘辘直响,才觉得饥饿难奈,但是又不肯向人家乞讨,只有饿着肚子。白碧尘则在一块青石上坐下,从怀里拿出一根竹烟管,呼噜呼噜抽起水烟,悠然自得。袁承天在一旁坐下。白碧尘又抽了一口水烟,看着袁承天愁容,笑道:“小子,你该得偿所愿开心才是,怎么现在反而幅愁眉苦脸的模样?莫不是别人欺负你,——那也不对呀?这浮烟岛上除了你我,赵姑娘和城儿也没旁人,噢,我想起来,你一定是想念人家清心格格的紧!” 袁承天被他说中心事,神情有些窘迫,可是这也只是转瞬间的事,一闪既逝,并不介意。他知道这白碧尘虽然有时做事不近人情,可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是有时心智失常,魔症又起惹得祸。所以他并不放在心上。白凤城听他爹爹说这番话很是受用,因为赵碧儿就在旁边,这话她听到该当作何感想。其实白碧尘说者无心,只是听着有意,因为他不是那种机心奸诈的人。 可是赵碧儿听在耳中,不觉心中悲伤,不错在袁师弟心目之中从来都放不下清心格格。她——赵碧儿在他心目之中只是同门师姊,别的也许他压根都没想过。想到此处,赵碧儿不觉悲从中来,绵绵不可断绝。原来是自己傻,别人不在乎,自己还不放弃,明明知道不可以,还要去勉强,这岂非是人生中最为悲哀的事情!可是说要忘记,自己根本做不到,想起那年他们两个违背师门祖训,溜上昆仑之巅,一路前行,呼息相间,那时看山是山,看人是人,与心仪的人同行,说不出快乐!那时候两个人毫无猜忌,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好像一生一世与袁师弟永远留在昆仑之巅,陪伴娘亲的香冢不离不弃,至到天荒地老,永不隔离。在那天水之泉杜鹃花树映人红,绚丽多彩,仿佛是天上仙山的花海,那时好像与袁承天生一生一世,可是那却不能,因为世俗的礼教也许他们永远不可以,美好只有在回忆中回想! 白凤城见赵碧儿神情乜乜些些,神情困倦,便道:“赵姑娘,你困倦了,莫如去睡吧。”他说这话一往情深,赵碧儿心中一动,心想:他对我这样关怀倍至,我却对他漠不关心,是不是有些残忍?她脸显愧疚,觉得对他不起。 袁承天见赵碧儿去了,心中不由五味杂陈,说不出的伤痛。原来世间情最伤人,又无药可医,只有随着时间谈忘,可是有时时间久了反而记忆犹新,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你我。也许:此去青天无多路,偏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又过几日,白凤城的伤渐愈,神彩如昔,看着赵姑娘殷勤照顾自己,说不出感激之情,这真是因祸得福,自己失去手臂是为惨事,可是却因而得到赵姑娘的垂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赵碧儿焉又看不出他喜上眉梢,知他内心所想。他们虽名为夫妇,实则相敬如宾,各自分睡,是以赵碧儿手臂之上的守宫砂依旧在。白凤城也不相强,他要赵碧儿心甘情愿才是。因为在他心目中,赵姑娘意气殊高洁,不与同芳列,仿佛神仙女子,所以敬她如天人也。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梦而不可得的那个人永远是此生挥之不去的痛,谁也无法,爱而不可得,是为此生之大悲哀也!其实世上的所谓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尽可抛弃,只要一生与她凤凰于飞,世上还有多少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难道良心不痛么?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多少事可以率性而为呢? 她这几日不见袁承天,心里十分落寞,要去找寻却又不能。白碧尘老是盯着她,心中想:鬼丫头,你心中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是以赵碧儿便不走动,更兼暑天天气十分炎热,她也懒得走动。浮烟岛上长不里许,虽山林茂密,却无猛兽,只有猴子和小鹿时不时乱走。所以她便不担心袁承天安全。 袁承天人虽在岛上,心都系于清心格格。只是暑天天长昼短,他百无聊赖便在晚间天气稍凉的时候习练本门剑法,每每练到忘情处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汗湿衣衫,便索性只穿短裤,在海边水中戏嬉,这样可以暂时忘了清心格格,不再有相思之苦。 每日日出日落,不觉月尽,凉风吹来,让人倍感清爽。这时他端坐海边托腮想念格格,不意隐隐听到有海螺之声传来,只见一艘巨舰驶来,仿佛船上迎风招展黄龙旗,旗上一只大龙蹯踞而舞,模样甚是威武,这是清国的旗帜,——显而易见这巨舰之上必是一位身份尊崇的王公大臣,甚而是王爷贝勒,寻常之人却没这能力。袁承天见了暗暗称奇,只见巨舰径直向这浮烟岛驶来,远远可见有一女子,正在甲板前头向这了望,似乎神情着急。袁承天见这女子心中一动,虽然离得远,但是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仿佛是既刻便要见到久别的亲人今又重逢。他的一颗心都是跳动不止! 巨舰一路踏波逐浪,甚是壮阔,不一刻便停在海边,只见船上一众兵士抛下巨锚,沉入海底,稳稳抓住海底礁石,便是海上飓风也吹之不动! 袁承天这时身在不远处一株大柚子树顶,看得明白。最先下得竟是清心格格,随后是一众兵士,仿佛有一百多人。他不明白清心格格为什么出海而来,随既一拍自己的脑袋,心道:我真傻,她甘冒风险,还不是为了寻找我。忽地他一怔:额驸海查布会答应她这行为?想想又释然,虽然海查布的父亲多隆阿是大将军,可是他终究要听命于朝廷,听命于嘉庆皇帝也便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看来嘉庆皇帝大约觉得有愧于清格格格,便下口谕允她出海找寻袁承天,——终究拗不过清心格格的执着! 他眼见一众兵士拥着清心格格向小岛深处走去,心想我现在不方便现身,且看清心格格所为何来,再做打算。他悄悄溜下柚子树,看看四下无人,只有海岸边那艘巨舰挺立在那,在海水拍打之下绞丝不动。他又待片刻,便向清心格格他们去的方向跟去。 一个山洞前,只见一堆火柴燃尽,只留余灰,尚有火星,看来是有人煮饭。清心格格见状,知这浮烟岛上便是有人,只是现下静静没人,一定是在她们上岛之前撤离了。一个为首兵士道:“格格,看来这岛上是有人的,他们在我们来之前似乎走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要回去。”清心格格心有不甘,岂能无功而返,笑道:“我们也不急在一时,我想他们还在这岛上,因为海边并无小船,他们因何脱身?事所难能,我觉得必在岛上某个地方,必定走不远!”这个兵士觉得她所言极是,便不说话。 清心格格见到袁承天为袁枚所立的墓冢,眼泪不由落了下来。她倒不是悲伤这位前任丐帮帮主,而是看到墓冢上写着袁承天所立这五个字时,触景生情,不觉心痛,泪如雨下,想念一个人也苦。她清心格格之与袁承天仿佛今世冤家,明明知道不可以,偏偏还要在一起。袁承天之所以不答应清心格格所求,二个人远离中土,牧马塞外,因为他是天煞孤星,一生孤苦寂寞,周遭之人皆遭厄运,无一幸免,他实在不愿意祸及格格,所以忍心拒绝她的求肯,非是他心如铁石,实则是肝胆昆仑,义气所为,实在是为她好!只是格格不为所动,以为袁承天以她为满洲人为恨事,忌恨满洲人占有他们汉人天下。他矢志不渝要反清复明,将他们满洲人逐出中土,赶回黑山恶水之间,只是他这想法太过天真。因为清国立国百年,天下民心所归,本来相安无事,他袁承天和一干忤逆反党却要逆天行事,岂是可为?只是这道理说给他,他也未必听,因为他已经走火入魔了。——其实清心格格只是站在嘉庆皇帝的立场,她不知当年扬州屠城,嘉定十日何其悲惨。汉人百姓何罪之有,竟遭此荼毒! 她遍找岛上不见有袁承天,亦不见有其它人,心中甚是诧异,心想:明明岛上有人,为何不见有人?他们一定躲了起来,我一定要找到他们,想到此处分咐手下兵士四下找寻,务必寻到他们。因为她心中一直念着袁承天袁大哥! 可是将整个小岛翻遍找寻亦不见他们踪迹,只有那个山洞中碗筷锅灶,不见人踪,心中着是诧异。清心格格自白碧尘掳去赵碧儿,袁承天奉师命前去搭救,便放不下,悄悄派出王府中侍卫打探他们行踪。那王府侍卫是格格最为信任的人,所以才派他,旁人她可不放心。这侍卫知自己武功虽也不凡,可是比之白碧尘却不可同日而语,是以远远跟随,后来到了浮烟岛他们在此安下身来,便又暗看多日,觉得他们一时半刻不会离岛,便驾小船回去,一路颠簸,回去告诉清心格格。 清心格格在将军府中留下书信,说自己闷在京城郁闷,私下无事出来走走,不必挂念等等之词,便去皇宫向皇帝哥哥讨口喻。嘉庆皇帝自觉对清心格格不住,让他嫁给了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亦觉得海查布愚笨不堪,这件事上委实委屈了清心格格;可是自己御旨已出,事实已成,无法收回成命,只有这样。所以便一口答应她的请求,派一众兵士扬帆出海。——其实嘉庆皇帝心中亦是敬重袁承天是个好汉子,是个英雄,在他身上可以看到百年前袁督师的英雄风姿!只可惜他骨子里是民族大义,家国之念,似乎难收为我用! 其实天下真正的英雄好汉皆是孤身自傲,不与凡尘同列,因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便为有罪;当年楚国屈原大夫不样不为君王所用,投身汨罗江为国殉身,留下千古不朽的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袁承天一生孤独、一生凄凉,但是他却有一颗热爱世人的心。 清心格格独自来到小岛的最北端,在柚子树下悲泣。一干士兵知这清心格格有时温柔可人,可是发起脾气也甚是骇人,所以无一人敢跟随他,其实也不是的,偏偏有一个士兵便尾随其后,纵高跃低,不被格格发现。清心格格虽生长皇城大内,却是身有武功,要知和硕亲王府中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否则便不会被召入王府警卫安全。清心格格闲下来便与他们切磋武功,所以便有小成,一般的江湖中人近不了她身。她行走之间竟没发现有人,可见这士兵武功可不是泛泛之辈。他时不时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仿佛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羔羊,发出阴冷的笑。只可惜这一切清心格格全然不知,心中只念着袁承天袁大哥,对其它事物嗒然所丧。 她坐在柚子树下的一块青石上掩面抽泣,她好担心袁大哥生死离别。现下生死未卜,但觉来日茫茫,去日无多,人生在世忽然而矣!便不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以至后来哭泣不止。 一个声音阴冷冷道:“格格你又何必挂念于他呢?有人将你放在心中,要一生护你周全,生死以之,你却弃之敝履,奈何有人执迷不悟,有人伤心痛若却不为人知,有人爱而不可得?你说世间为什么偏偏有这种离愁别恨?”清心格格转头只见一个士兵大喇喇站立在那,毫不畏惧地看着她。清心格格收住眼泪,她本在伤心之时,见他胆敢直视于她,真是无礼之极,大胆之极,又且听他说出这番讥讽话语,不觉心中更为恼怒,不由得斥声喝道:“我自己的事,又不干别人,要你奴才说话?” 这士兵非但不惧,反而负手于后,哈哈笑道:“格格你不觉得你自做多情,人家心底里未必有你,——你却对人家一往情深,唉,真是可怜又可惜!”清心格格愈听愈怒,道:“好奴才,你敢胡言乱语,不怕我杀了你?”这士兵弹了一下腰下的腰刀,道:“我又没触犯律法,你能胡乱杀人?”清心格格道:“天下都是我爱新觉罗氏的天下,杀你还不是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这士兵仰天笑道:“只怕不能,格格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清心格格道:“这却由不得你,你敢忤逆反上?” 这个士兵长笑声中将面上扯,将一张人皮面具扯起,露出一张清秀中又带着桀骜不驯的神情。清心格格道:“岳停风,你怎么会在这?”岳停风道:“格格咱们自西域一别,在下甚是挂念于你。”清心格格道:“当初你冒犯于我,我不杀于你,你现在还不知悔改,跟随我做什么?莫不是死性不改?”岳停风斜睨了一下格格,道:“现在无人,格格你身单影只,你发什威?”清心格格几时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挥掌向他面目拍出。 岳停风道:“来得好!”撤步抽身,躲过格格这一掌,反手刁住格格手肘三寸处关门要穴,立时之间,格格受制不能动弹。其实不是格格武功不济,而是这岳停风武功不凡,所以格格才被一招受制。 岳停风得意洋洋,全然不惧格格身份尊崇,想要一亲芳泽。他眼见格格受制动弹不得,便手上运劲,喝声:“来。”格格身体不受控制,向岳停风撞来。岳停风于这内功一道已是圆转自如,左手一松,右手将格格揽于怀中,哈哈一笑,低头便要一亲芳泽。清心格格气得花容失色,左手狠狠打在岳停风脸颊上,登时五个鲜红手印出现。清心格格几时被人如此要挟过,是以这一掌打得实实在在。本来以岳停风之能,是完全可以避过,只是他终究自以为是,以为清心格格没有反击的机会。他终究还是忘了人在危险时往往会做出决不可能的事。 岳停风一时的心猿意马烟消云散,心中狠狠道:“死丫头,你一心只念着你的袁大哥,我偏偏教你不能如愿!”他心念于此,狂性大发,反手点住格格穴道。这次格格真得无能为力,只有看这岳停风意欲何为? 岳停风将她放在一块青石上,笑道:“格格此次四下无人,我可要得偿所愿了!”格格气得大声道:“你敢无礼轻薄,我便咬舌自尽!”岳停风啧啧道:“你这样绝世美人如果这样香消玉殒,太过不值,岂不是暴殓天物,岂不是罪过罪过,那样话在下百死莫赎,又况且你如果死了,我活在世上也焉无意味了。”他说完话后,深情地看着清心格格。他虽然对别人尽可以无情无义,甚至杀人性命在所不惜,可是面对格格他却不能,爱一个人愈痛苦,愈加难以自拔! 清心格格又转头看了一下天空,说道:“你敢动我分毫,不怕将来我皇帝哥哥将你五马分尸?”岳停风忽地一拍额头,说道:“我好怕,那么格格你说我该当如何?”格格道:“你放了我,我便赦免你死罪。”岳停风又道:“这样说来,我可以活命不死,这样说来也好,只是活罪难免,可是格格我却害怕活着受折磨,你说我可真是左右为难?”清心格格听他说话言不由衷,似拿自己消遣,气得花容失色,斥声道:“岳停风,你这狗奴才敢消遣格格,只怕你终究难以活命。”岳停风负手背后,来回踱步道:“只怕由不得你!这不是京畿之地,由你发号施威,人人惧你,这是海外荒岛,格格你死在这也无人知晓。我将你抛入大海,喂食鲨鱼和海鲸,让你尸骨无存,看你还倔强不倔强?” 清心格格道:“好,你是英雄好汉的话便杀了我!”岳停风踏前一步,伸手便要拍下,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因为他适才说那些只不过是气话,怎可当真!他见清心格格闭上眼睛,似乎等待一死百了。他见清心格格美丽容颜,不由自主地低头吻了一下清心格格的额头。本来清心格格在岛上不见袁承天便万怎俱灰,生死都不作想,所以岳停风要杀她,她反而喜乐,因为不再为世上的恩怨情仇所困了。 孰料这岳停风竟低吻她的额头。她睁开眼怒道:“好奴才,你敢对我无礼?不怕我杀你?”岳停风嗤嗤笑道:“格格现下你穴道受制,你有本事杀人?”清心格格一时情急倒忘了自己穴道被制,只有心中有气。岳停风从怀中取出绳索,将格格双脚缚住,放在肩臂,扯开大步便走。不刻他绕过那一众清兵,来到海边,跃身上了大海船——这是格格先前搁浅的大船。 谁料他一跃上甲板,便有一人挥掌当头向他拍下。幸亏这这岳停风见多识广,百忙中将肩上的清心格格掷出。他身上重力已去,便觉轻松,足尖撑地一式“燕子入林”斜刺里向大桅杆掠去。那人一招走空,接着纵身向岳停风掠去的方向跟去。 清心格格被抛去,眼见便撞在舱门。忽地一个碧影一闪,有人出手接着。便是如此也是撞得这人蹬蹬直退几步有余,一下子坐倒在地,两个人心中都卜卜直跳。清心格格虽身上穴道被制,不能动弹,但是眼晴却能转动,只见这人非是旁人,却便是赵碧儿,不远处和岳停风斗在一起的是白碧尘,旁边是白凤城,只是少了左臂,心中纳罕,以他之能谁又能伤得了他?她自然这一切都拜傅传书之赐! 赵碧儿见清心格格不能动弹,知道她是被制穴道,本来要解开她的穴道,奈何这岳停风点穴手法古怪,怎么也拍不开格格穴道。她更加不知这岳停风拿人点穴的窍要,所以只有待白碧尘和岳停风止戈干息再央他解开格格被制穴道。 这边厢,白碧尘和岳停风相战正酣。岳停风偷眼之间见到这白碧尘一条碧油油的蛇杖,甚是骇人,便猜知这位是西域边强灵蛇一派。他便见招拆招,便大声道:“前辈,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要伤人性命?”白碧尘冷呵呵连连道:“你是朝廷鹰爪子,专门残害好人,看你面相也不似好人,而且擅闯老夫的座船。” 岳停风听他强词夺理,真是不可理喻,便说道:“我是官兵不错,凡是忤逆乱党,跟朝廷作对的人都应当杀无赦。——况且这座船是清心格格所有,怎然忽然之间变成前辈的座船了?”白碧尘斜睨了他一眼,并不解释,道:“先入为主。大船停在海边,我到了便是主人,要你多事。” 岳停风道:“只怕前辈是逃到此船上也未可知。”其实还真被他说中了。先前清心格格驾船而来,吹动海螺声向,已然惊动了岳碧尘他们,站在山巅便见一艘大海船驶来,船桅上黄龙旗猎猎作响,便知是官船,又见一女子伫立船头,便知是清心格格,除其无它。他见她率领一重官兵,心想其间必有好手,便不欲与其纠缠,便趁他们上岛搜巡,带上儿子白凤城和赵碧儿悄悄溜上大海船,休息片刻便欲掌舵收锚出海,重回中土。不料这岳停风带着清心格格闯进来,便欲杀其灭口!不想这岳停风也不是泛泛之辈,五十招拿他不下,渐渐看出他的武功家数。 忽地他猛地喝道:“且住!你是岳门岳武穆后人?”岳停风见他看出自己的武功门派,便打住,跃身出圈,向白碧尘一拱手道:“前辈承让,在下岳停风!”白碧尘又叹了口气道:“当年岳王爷何等神勇?何等英雄了得?仰天长啸,壮胸激烈,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先祖浩然正气,你却甘心为奴。我听人言,有一年有一位叫做张西和卢总汉的反清复明的好汉投身于你,要你带上兵营中的汉家儿郎造反,可是你却倒好,去皇帝那告发,结果可怜张西和卢总汉两位英雄好汉和其家人,亲朋好友一千余人全都被朝廷诛杀,可说你是首恶也不为过。尔不思光复汉人天下也就罢了,你还出卖同胞,真是卑鄙无耻!岳王爷泉下有知也难瞑目,不想有此不孝的子孙,颜面尽失,是为可耻!” 岳停风道:“各为其主!在下觉得这样很好,反而你们这些逆党与朝廷为敌,落了个兔窜狗逃,得不偿失,何苦!来着?”白碧尘大怒道:“好小子,你敢无礼。”手上不由加急,势要一招毙其性命,只是一时却不能够,旁边的白凤城看得都着急,又碍于爹爹生性古怪,他一时也不敢助拳,怕惹恼了爹爹,便′了,所以只有旁观。岳停风要胜白碧尘实在力有未逮,又过五十招,已然落了下锋。他瞥目之间只见海船甲板一侧放着一具棺材,似乎里面放了人的尸身。他跃身而过,将棺木举过头顶,向白碧尘狠狠掷去。白碧尘见这黑黝黝物事袭来,不加思索,挥掌拍出,只见喀喀巨响,只见棺木横飞,一具尸身落在甲板上。白碧尘见这岳停风如此歹毒,双掌翻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气道将这具体和岳停风直击飞出去,噗通噗通落入茫茫大海之中,只见大海之中正游戈着两只大鲨鱼,见有人落海便迅速游近,张口便咬。白碧尘在海船上居高临下,见了此状,哈哈笑道:“天道好还,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果报不爽啊!” 这时赵碧儿见状,面如死灰,神情说不出的悲伤。白凤城走来慰藉她道:“赵姑娘你莫伤了,事已至此谁也无法?”赵碧儿目中有泪,喃喃道:“我本想将师兄尸身运回昆仑派,谁想今日落入茫茫大海,被鲨鱼争食,落了个尸骨无存,我回到昆仑派该当怎样向我爹爹解释!”却原来他们离岛时发现袁承天埋葬傅传书的墓冢。赵碧儿便提议将师兄的尸身带回昆仑派,也好向爹爹有个交代,因为爹爹对这位大师兄视如己出,所以此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尸身带回昆仑派,否则爹爹一生都不得安稳!可是谁料这岳停风无缘无故闯来,竟而两人双双葬身茫茫大海之中,怎不沮丧伤心。 白碧尘并不觉得这两个人可怜,反而觉得这两个人坏事做尽,罪有应得,并不值怜惜!可是赵碧儿却不这样想,因为在他并且大师兄同门一场,总然他做些不为人道的恶事,可是他终究是大师兄,别人可以说他不好,自己却不能够! 一夜无事,船行大海,波浪壮阔,时不时可见一群群海鸥飞来飞去,围绕海船。清心格格在舱底休养,并不走上船上去看海鸥。赵碧儿心中已无芥蒂,对清心格格已无成见了。两个人以姊姊相称,以往种种恩怨都成往事了。 赵碧儿见海鸥飞来,竟而忘却了身外烦恼,拍掌嘻笑。白凤城见这海天壮阔,也是神与心往,禁不住也挥手中玉笛,在海船甲板上舞蹈。白碧尘则远远看他们,心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五十三章 种蛊之祸 船行大海,凉风习习。只见天空中北斗斗柄西指,已是初秋。暑天噪热已去,凉风吹来,让人心中烦燥尽去。天空中亮亮的星,指引前程。 白碧尘仰天一声长啸,声去里许绵绵不绝于耳,不由声出于口,吟道:“何日缚住苍龙首,只看青天寥阔处。江山万古皆长青,不知何时梦故国。山花有溅花时泪,有心无力恨做天。长啸起处振衣起,梦回号角八千里!”。这是他兴之所致所呤之诗,仿佛诉说他一生的抱负,可是终是英雄落寞,不为当世所用,这是性格清高之人为他人所排挤,郁郁终生之所在!他此时临高居下,眼见这万里海天壮阔,不由兴之所至,虽胸怀天地,心有乾坤,乃皆为不济,不觉来日茫茫,去日无多,站立海船船舷,只见海水击打船舷,大有冲上之势,可是总是差之毫厘,不能够冲上甲板。他忽又想起季鹰鲈鱼的典故来。人生在世但求适宜尔,何求功名富贵。人生世间,太多争名夺利,坏人心神,毁人行止,又有几人能够看破名缰利锁? 这日饭后,忽地白凤城忽地痛得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嘴唇发紫,眼晴肿胀,显然是中了毒。白碧尘心中不由冲冲大怒,心想那个贼小子敢如此大胆,害我城儿?他便大声地唤来那几个掌舵的船夫,一个个地盘问。这几个船夫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害怕他一怒之下杀人,所以人人几乎说不成话。白碧尘这时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们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饭菜中下毒,除非他们活得不奈烦了,否则难以自圆其说?再看他们一个个吓得面如死灰,手脚抖个不停,绝不是作伪,心想:我便是一掌拍死他们也是无用,反是无人掌舵行船,所以便忍下这口恶气,只是心中诧异,究竟是谁下毒? 这时白凤城五官扭曲,身体蜷缩,似是中了牵机药,可是呼息犹在,却不便死,心中奇怪。他上前用手探他鼻息,呼吸并不困难,似乎生命无碍。又过片刻,呼息顺畅,站立起来,与常人无异。这下实在出乎白碧尘意料。白凤城仿佛于方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仿佛适才那狼狈不堪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白碧尘道:“城儿,你不碍事吧?”白凤城道:“怎么?”他看着一脸茫然,仿佛有些怔怔然不知所以!白碧尘见他身上无一处是伤,甚是奇怪,又待了片刻,回到舱下自己的房间! 夜色凄迷,雾起海上。 白碧尘怎么也睡不着,便披衣而起,悄悄登上船舱,来到甲板,远远影影绰绰间仿佛看到赵碧儿和一个人在甲板尽头船舷之旁说话。他心下好奇,夜深了,这赵姑娘还一个人不睡觉,还巴巴地来到这甲板上与人说话。格地一声他的脚碰到了船上的帆杆,低头看了一下,再抬头只见甲板尽头只赵姑娘一个人,仿佛间适才听到咚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入海中。 他来到赵碧儿身畔,见她神色有些怪异,便问道:“赵姑娘,夜间风大,吹凉了身体会痛的!”他又说道:“适才赵姑娘跟什么人说话?”赵碧儿听了神色一变,又恢复如常,只是目光闪在旁,看了天空,又望向大海深处,说道:“没有,想来是夜间雾气迷蒙,前辈看走了眼,也是有的。”白碧尘笑了笑,看着赵碧儿神色不属的样子。赵碧儿道:“前辈,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白碧尘看着她走下船舱,心中摇了摇头。他又看向大海深处,不见有异样,便回到舱下,只见白凤城正在抱膝冥想什么? 他见儿子痴痴呆呆,不知所以,目光呆滞,不觉痛上心来,问道:“城儿,你怎么了?”白凤城道:“爹爹,夜这样深了,你还不休息。”白碧尘道:“我……”他本来要说在海船甲板上见到赵姑娘的行为举止怪异,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儿子凤城对赵碧儿执着过深,总是念兹在兹,不能忘怀于心,是以便不对他说起此事。 船行大海日出日落,不觉秋风渐凉。赵碧儿有时站在海船大甲板上眺望海天之际,但见云霞满天,有时也见火烧云,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想起师兄傅传书跃身茫茫大海,有死而已!师弟袁承天生死难料,似乎凶多吉少,怎不让人忧心忡忡,难以开颜,仿佛日日坐困愁城。 海涛拥船,虽有海鸥飞来飞去,啄食海中的小鱼虾,可是她那有心情去看,但觉心中落得空索索,一无着落!正所谓:去国情愁!仿佛此时万物不系于怀,万念俱灰,去日无多!说什么英雄好汉,民族大义,又有何用? 日落夕阳,但见一轮红日渐落渐沉,放出耀人的光芒!赵碧儿正欲回身下舱,忽见海浪冲击处远处艘海船驶来——它虽不如这艘坐船规模,可是也是坚固异常,否则在这海浪滔天之下早被击打粉碎。她不由发出咦地一声,跟着身后有人也惊异出声。赵碧儿心下凛,转头见是白碧尘和白凤城。他们也望着那艘海船驶来,渐行渐近,只见船头一位白衣女子,向着白碧尘道:“白掌门可曾遇到昆仑派不孝子弟傅传书?”这女子非是别人,却便正是白莲宗的宗主白莲花,只因她一心系念于傅传书,因为母子情深!——虽然傅传书并不知其中因由,可是白莲花已将其中的原由经过告诉了赵相承。她原先本意去昆仑派,可是见袁承天和傅传书请缨而去,终究放心不下,也便悄悄上路,本来可以早早赶来,不意中途遇到仇家一场厮杀,便多所担耽,是以今时今日才赶来,只是大船之上只见赵碧儿他们三人,不见袁承天和傅传书,是以便加询问。 白碧尘蛇杖一竖,长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傅传书已葬身茫茫大海中,这一切事情的因由,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容后再说。”白莲花关心则切,飞身跃上高船,来到白碧尘面前,相询其事。白碧尘则将这一切事情说来。最后他说道:“为人处事,但行善事,莫做坏处,所谓天道好还,从来如此!”白莲花爱屋及乌,不以为是,说道:“那也不尽然,天下多有恶人恶行,也未见有什么天道好还,反而是好人不久长,便如近代之满州人入主中原,坐拥天下,杀人无算,也未见什么天道好还,远得如唐帝李世民杀兄害弟,也不见什么报应,最后寿终正寝;你说世上有神明,难道他们尽保佑恶人,而荼毒好人不成?所谓仁义道德只是束傅人之心灵,为自己害别人而找的借口,所谓天道好归,正义人间不过是成王败寇的理由!且看这天地之间,苍茫大地你我皆蝼蚁,生如尘埃,死如小草。”她说完之后,望着无尽的苍穹,只有天空中低飞高翔的鸟儿,它们是无拘无束的,可以海阔天空,来去自由!世间的人都艰难生存,却不能如它!我们皆生死两茫茫,不堪人世间! 两个人话不投机。白碧尘看这白莲花年届中年,依旧风彩如昔,还是当年那幅当仁不让,伶牙利齿的小女孩,心想:只可惜了我那灵蛇之王,否则神功早己告成,又岂会受世人白眼。有一日老夫君临天下,颐指气使,挥使人间,那该是多么威风的一件事啊?可惜这终究大梦一场,世上之人,人人皆有帝王梦,奈何帝王不常,所谓天命所归不过是欺人之谈,终究算不得真,只可惜人人迷其中,而不自觉,是为大悲哀! 白莲花眼见赵碧儿,神情不振,便决意留下来,照顾赵姑娘,毕竟她是赵相承的女儿。说到赵相承不由眼见又现他的英气挺拔的相貌。赵相承江湖人称“不老仙”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事实如此。是以赵相承年少时也是玉树临风,岳峙渊嵉,当仁不让的人物,是以当时江湖多少女子思慕向往之,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少年英侠,而今虽届中年,侠气依旧不减当年的气慨! 白莲花心意已定,挥手船上的人转舵回去。船上的人也不敢违抗,只有起帆转舵而去。白莲花见自己来时的座船扬帆而去,心下一沉,竟有些割舍不下。她本不是个无情人,只因当年赵相承对她弃之不顾,所以她有时对其恨之入骨,可是一想到缠绵之时又黯然魂销,不能自己。想想也是人家当时是昆仑派大弟子,将来是执掌昆仑派掌门衣钵,自己怎么可以为一己之私而忍心无情坏他好事。所以她虽恨他当年无情,可是说到要他死却又不能够!因为人世间情最伤人,有时明明恨一个人要死,如果他当真死了,那恨他之人未必快乐,反而郁郁寡欢,终生不得开心颜!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白碧尘见这白莲花大喇喇不走,也不好意思赶她,虽然昔年之仇历历在目,可是今时今地你要他对一个弱女子用强,殊非其所愿;所以他虽为一派掌门,也只有束手无策,干瞪眼的份。赵碧儿见此情状,险些笑出声,倒没看出来杀人无算,凶气巴巴的灵蛇派一代掌门今日也有些无可奈何之时,但觉心中好笑之极,脸上并不露出,否则这白碧尘面上可过不去,想想释然,这白碧尘可比那些自命清高,所谓的仁侠义士强的多了!他其码不会虚伪作态,嘴里说仁义道德,暗地里行卑鄙无耻之事!现在她反而有些喜欢这白碧尘了,再看白凤城也不觉得面目可憎。其实这白碧尘本来就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虽然当年做了荒唐,可是他也悔改了,这些年他暗中着实手刃不少为非作歹之徒,朝廷鹰犬,可比那些标榜仁义大侠的人强之何之百倍。他劫富济贫,将那些为富不仁之辈的不义之财,散发给乡民,让他们可以过活,不致因病而殁,所谓盗亦有道,诚不欺我! 晚间白莲花独倚海船栏杆,向苍茫大海深处眺望,她企望奇迹出现:那个不成器的爱儿出现在大海之上,那怕他已然死了,见到最后一面也是心甘!可是大海茫茫,海水起伏飘动,奇迹从来不因人的美好企盼而出现!有时只有听天由命,似乎别无它求!人定胜天,只是个人的美好愿望,在天灾面前纵使你是不世出的英雄也是渺小之极;——便如此时这大海船行驶茫茫大海之上,谁也无法预测灾祸何时发生,只有随遇而安,但求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也就是了,其它交于上天去安排吧! 她抚了一下头发,心事浩茫如宇宙,所谓心中愁绪千千万万,真不知从何说起。也许傅传书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叫做罪有应得,不为其它!可是她着实放心不下,那是她与赵相承的骨肉,谁料只在京都光明观中只见一面,谁想今日今时今地今人已经天人永隔,怎不叫个肝肠寸断,悲从中来,绵绵不可断绝!人之一生也渺茫,有人横生街头,有人荣华富贵,不一而足,林林总总总是难以分说,也许造化已分,你们皆安守天命,其它仿佛都是徒劳! 白莲花心想:事已至此,别无他求,但是她要在大船上,时时刻刻看定赵碧儿,护她周全,不得让人侵害!因为她见赵碧儿行为受制,有时低眉叹息;有哀伤无已,仿佛忧心忡忡,不得开心颜,便知她本不情愿坐这大船,似为白碧尘父子所迫,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件事似乎不甘己事,可是她亦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这事被她撞见岂有不管之理。 夜深,大海起了波澜,大船亦是起起落落,晃得人重心不稳,还是这大船之上白碧尘他们都是深有武功之人,下盘功夫扎实,是以影响不大,那些船夫掌舵之人也是习以为常,只是赵碧儿向久居边塞苦寒之地,那得见海,但觉时时头晕,似乎便要呕吐,幸亏白凤城见机的快,为她疗伤运功,让她烦燥不安的心重归安宁,体内奇经八脉的气息归于正导,不会出现气息乱走,岔了脉象。赵碧儿转头感激地看了一下白凤城。白凤城一时忘形,怔了怔。赵碧儿幽幽道:“人在世间喜欢一个人要放弃好难?”白凤城本来喜悦的心闻言顿时坠入冰窖,仿佛通身冰凉,:原来赵碧儿还是不能忘情,还是喜欢他的袁师弟。我算什么?傻子抑或白痴,纵然为她赴汤蹈火只怕人家也不在乎!是自己多情了,纵然得到她的人,恐怕也得不得她的心! 赵碧儿忽然发觉自己言语过了头,无形中伤了白凤城的心,心下不觉愧疚,很是难过想:人家一心护我周全,我却伤人至深,世间焉有是理。她长长嘘了口气,看天空中亦阴亦晴的形状,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压抑,呼吸不畅,好一会才勉强调息过来。世间多有痴情人,只怨情深两相难。不如归去看青天,鹊桥织女望牛郎。稽首总为伤心人,一点灵犀归何处。指点江山两未休,擦取英雄泪未干!两个人默默转身下舱而去。 白莲花看着两个悲情男女去了,心中也是郁郁难欢。她心中一会念着赵大哥赵相承——他虽为昆仑派,万人敬仰,可是私底下她还是以赵大哥相称;因为在她心目之中赵相承永远是廿年前的赵大哥,那年那事那时缠绵永远无法忘怀,有时思念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转身过去经年依旧忘不掉! 她见此时赵碧儿和白凤城两个人纠葛的情形与自己当年和赵相承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同;相同都是痴怨女,不同的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乃人生一大憾事也。 她见时辰不早了,便郁郁下了船舱,回到自己住处,在木床上翻来复去,辗转难眠,一会想起傅传书那个英俊可爱的孩儿,谁知一见既是无缘,真是造化能人,老天无眼;一会儿又仿佛见到赵相承他们二个人共御强敌,联袂抗击,何等豪气,那时见赵相承玉树临风模样,便生心仪,耐何世事变幻无常,终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最终落个劳雁纷飞,天南地北。这次京都一会,本意此间事己了,便欲赵大哥重回昆仑派,她不在乎世间什么礼教大防,只要与赵相承赵大哥在一起,便不畏人言,可是谁料风波横行,这白碧尘掳走赵碧儿。袁承天和傅传书请缨出战,自己总不能让爱儿涉险,便在中途与赵相承辞别,说有事要去。赵相承自然知她所为,只是不能明言,便嘱咐她事事小心在意。白莲花见赵大哥一如廿年前关心卫护自己,心中说不出的喜乐!本来母子相见,该是皆大欢喜,只是不明白告诉傅传书,将来未始不可,只要他们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孰料还未来得告诉他,便天人永隔,再不相见,人鬼殊途怎不让人心痛难已! 现在她见到赵碧儿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暖意,也许今生再难见到傅传书,但是今日一见这赵碧儿,心中便觉些许安慰,有时人也要拿得起,放得下,过往之事由它去吧,再怀念思想也无用!她又不自由自主地登上了海船船舱,只见偌大的海船空空荡荡,只有船行海上发出声响,夜中的寂寞让人心生悲凉,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片地,只是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不断更换,今日你是王侯,明日我是至尊,这世上的英雄事迹从来更迭不休,也只有英雄好汉留下名姓,默默无闻的人总是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为世人所遗忘!谁也不会在乎你我这样渺小的人物曾经来过这世上,默默生存,不为人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小草来无声音,去无踪!念天地悠悠,怆古今之怆然泪下!谁人可免? 她不由神游物外,看天不再是天,看海也不太真切,仿佛一虚幻中,人又是何其渺小。每个人际遇各不相同,生死来去一瞬间,也许不留下一丝尘埃,仿佛大地明月照乾坤,你我皆是梦中人!蝴蝶化我,蝴蝶是我我是谁?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谁又知这生命的底蕴?苍海一粟,人生如梦亦如幻,抛不下爱恨情愁,仿佛这一生无着落,只有孤独背起重担,再造这乾坤! 忽然海船掌舵船夫发出几声凌厉的惨叫。白莲花从幻想中惊省,掠身而起。 几名船夫已倒毙于船板上,皆是七窍流血而亡,每个人头顶都凹下去一块,血流满地,面目扭曲,惨不忍睹。白莲花扶起一个年轻的船夫又放下,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呼息,眼晴含着冤恨,可说死不瞑目。忽然有人冷冷道:“白姑娘你何故杀了他们这些无辜的船夫?——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也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却迁怒于他们,唉,可惜他们死不瞑目!” 白莲花转头,正见白碧尘咄咄逼人看着白莲花。白莲花适才扶那死去的船夫,手上沾到了鲜血,还未来得及擦拭,正被这赶来的白碧尘看个正着。白碧尘又仔细看了一下死者,只见他头骨内凹,显是一门极厉害的内功手法所击而造成的,这显然是一门阴毒的武功。他忽然想起“白莲阴煞手”这极其歹毒伤人无算的阴毒爪力。这是白莲宗独有的绝门武技,旁人绝然不会,因为这武功是白莲宗掌门传于下代掌门的,决不外传,是以这武功只有白莲宗掌门所持有,旁人却难窥其门径。白碧尘道:“白姑娘这几个死人似乎是中了白莲阴煞手所致命?”白莲花其实也已看出,只是心中疑惑,不由说道:“是啊!我也觉奇哉怪也?这船上会这爪力的人似乎只有我……”她忽然打住,看着白碧尘,语气低沉道:“你怀疑是我?”白碧尘面色阴冷道:“难道这不是你的杰作?放眼天下也只有你白莲花白姑娘会这白莲阴煞手,难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会?” 白莲花此时百口莫辨,气得花容失色,好一会才平下气息,说道:“我听到有人呼声便迫不及待赶来,他们已中爪而死了。你认为我是杀了他们的凶手?” 白碧尘不置可否,看着白莲花。白莲道:“船上别人就不会杀他们?”白碧尘这才说道:“好,咱们将他们一一唤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海船甲板上赵碧儿身旁是清心格格,只是不见白凤城。白碧尘问赵碧儿道:“你们不是在一起么?怎么不见城儿?他去了那?”赵碧儿道:“我见他在自己的房间,紧闭舱门,不知做些什么?”白碧尘放心不下,便跃身下舱去看白凤城,白莲花也紧随其后,要一看究竟,心想是非曲直一见分晓。 舱门斜斜开了缝,舱内油灯摇曳,忽暗忽明,让人心神不定,有些惶恐,怎么都感觉有可怖的事发生! 白碧门一手推开舱门,大声道:“凤城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随既惊异出声,只见木榻边斜斜躺着一个人,正是白凤城,只见他表情痛苦,似乎都说不出话,只见他双眼凸出,甚是骇人,口中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显是中了极其毒药。白莲花惊异出声说道:“这是中了苗疆的金蚕蛊毒!”白碧尘面色凝重道:“是谁下了蛊毒害了我孩儿?待我找出这贼小子非千刀万剐不可!” 白莲花却道:“只怕这人已逃远了,焉有做案之后还不逃离,坐以待毙的道理?”白碧尘一拍手掌,道:“事到人迷,关心则乱。现在当务之急是施救我孩儿。只是现下那里去找这解药?”白莲花道:“让我试试,或可有救!”白碧尘看着她有些不相信的样子!白莲头转头微微一笑,百媚丛生,让人不能自己,也难怪当年赵相承与她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白莲花道:“我们白莲宗对用毒救治涉猎极广,天下少有中毒而不能救者。你不相信我?”白碧尘眼见火烧眉毛,当务之急也只有让她一试,因为这大船之上除了她似乎旁人也没这能耐,便是他这个灵蛇派掌门也对这金蚕蛊毒束手无策,虽说求人不如求己,可是现在也不是争强斗胜,倔强的时候,只怕晚一刻白凤城的性命有危;但他自恃派掌门身份,却不出言求她,因为在他自己倘若求肯岂不是自堕身份,自己威名扫地,以后怎么还可以行走江湖? 白莲花岂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不念旧恶,救人要紧!她实在不愿见到这样一位少年有为的年青人死去,虽然有时她也杀人,可是她从来不杀无辜好人,她杀得是为非作歹,犯奸作科的无耻小人,从不滥杀一个好人,可比那样表面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的大侠强多了! 白莲花从肩臂上取下褡裢,从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口,一股腥臭之中又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她倒出二颗丸药,让白凤城服下,又看了一下白碧尘道:“白掌门,你给他推宫过血,助他气息正转,回归膻中穴,以稳身体。”她又道:“当下虽可保命,终究中毒已深,要想活命只有去云南苗疆,那里有座凤凰山,山中有降龙洞,那洞主唤做白凤凰,是种蛊高手亦是解蛊高手,世上也只有她可以解这金蚕蛊毒,旁人皆是无济于事。”她对此事娓娓道来,知道颇多,不禁让人心生疑惑。 白莲花见这白碧尘看自己的神情疑云又起,因为他适才对那几名船夫横死便疑心自己,现在自己虽出手救了燃眉之急,可是白碧尘内心未必感激她,似乎还疑心是她做了手脚,这真是好人难当。 这时白凤城已稳定心神,感激地看着白莲花。他虽不能言语,但是手可以写字。白碧尘给他一枝毛笔,让他写下暗算他的是男是女,相貌如何。白凤城颤颤微微写了好一会,将字交给白碧尘。白碧尘接过看了遍,了然于胸,道:“白姑娘,在下适才言语多有得罪,错怪好人!”白莲花道:“人在世上,问心无愧也就是了,何必多加解释。”白莲花自是不知道这白凤城在纸上写了什么,但是只要能自证清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现下误会解除了,只是那些船夫想怕便是这人所为。他先杀了船夫,让船行海上迷失方向,因为放眼全船之人没有一个有航海经验,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航行,没有对航海的经验无异于自取灭亡!可见这杀人凶手何其歹毒,先杀船夫嫁祸于白莲花,因为船上只有她会“白莲阴煞手”,旁人可决然不会的,他恐怕本意是让这白碧尘和白莲花相争相杀,最后两败俱伤,他便渔人得利,一箭双雕,不可谓不阴毒也。 白莲花想到此处便气愤填膺,心想:这贼子几时被我拿获非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白碧尘自然也想通其中窍要,不再纠缠那些船夫横死的事情了。当一具具尸体裹上白布抛入茫茫大海之中进行海葬,似乎现在情形只有这样,心灵多少可以得到慰藉,以安心灵。赵碧儿和清心格格眼见那些昔日鲜活的生命今日横死船头,葬身海底,为鱼族所食,心中不由悲凄丛生,心想:人生天地何其渺小,而天地又何其之大!所谓:蝴蝶是我,我是蝴蝶!我生自何方?来往何处?去向那时?生前谁是我?死后我是谁?天地一府,死生同状!天地万年亘古不变,而世上的人却更迭变幻,今日是你,明日是他!说甚么绝世伟业,不世英雄,也只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百年之后一抷黄土掩埋了,又说什么当年龙争虎又争,一晌空欢! 虽然大船没有那几名船夫掌舵,可是以白碧尘和白莲花之能,也不致于让大船触礁,只是小心在意行驶而已。 夜到深处,白碧尘一人掌舵,让白莲花去船舱休息。白莲花在房间中辗转难眠,看着船舱中闪烁不定的油灯,心事茫茫:一会儿是赵相承赵大哥殷切地叮嘱自己一路小心在意;一会儿又是傅传书俏立的影子,他与赵相承颇有些神似,毕竟是父子——只是他傅传书不知道而已。这件事她还未来得及告知他,便天人永隔,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禁不住流下来,湿了枕巾。舱外可见那悬挂在半天中的残月,洒下一片清辉,冷冷地照着人间。 ——只是它亘古不变,千年以来都这样无嗔无怒,不喜不悲地照着人间。世间多少生杀予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正所谓唱不完的悲歌,说不尽的离人泪,斩不完的恶人头!国破家亡有时尽,山河有泪哭不得!故国生恨,家国无望,多少英雄哭在尘埃里,吹不去千年以降的浩然正气,世间那些为国为民的大英雄,虽生前不得志于朝廷国家,死后依旧感醒世间多少浑浑噩噩的人!其事迹从不因时间抿灭,为后人所记念! 夜阑人静,亦可听到海水击打船板的声音,让人夜不能寐。又过好一会儿,她愰愰糊糊入睡,忽然听到水流哗哗声响,紧接着咚地一声有什么物事落入船舱,虽然声音听来极轻,可是以白莲花武功修为虽未化境,可是听力亦是不凡。她心中一动,起身出来,只见船舱中甬道中一个黑影一闪而没,进入了清心格格的房间。白莲花心中闪现一个可怕念头这人非奸既盗,既然被自己撞见非出手不可,倒要看看这个奸邪小人是谁? 清心格格正在房间托颐想着心事。不防房门一响,她并不回头,以为是赵碧儿进来,头也不回说道:“赵姑娘你这样晚了来我房间干什么?”这人一身水靠,湿淋淋显是从海中翻跃而上。清心格格忽觉不对,一股腥味扑来——是海水的味道。她咦了一声,转头只见一个一身黑衣水靠的人站立在她面前。她刚要出手,不防对方出手更快,已然点住她身上大穴,不能说话动弹,只有眼睁睁看着对方施为。 这人冷笑连连,脱下身上水靠,露出本来面目:一张清秀的脸显现出来。他冷笑道:“清心格格,你思念的袁大哥只怕早已魂飞烟灭,不复人间!你还挂念他干嘛?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遇事变通。谁教他自以为英雄了得,处处与我为难。今日有死,也是苍天有眼!格格你……” 清心格格见这人正是傅传书,气道:“你这奸贼还没死?”傅传书听了也不以为忤,笑道:“格格你骂得好!我是奸贼,你袁大哥是个英雄;可惜呀可惜!”清心格格见他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气得花容失色。傅传书见了更加开心,显出不可一世的样子。他又说道:“我是无耻奸贼,却长命百岁,活得好好的;你的袁大哥是个英雄,仁义道德却殒命江湖,你说可笑不可笑?”清心格格道:“你莫得意忘形,自古天道好还!”傅传天仰天打个哈哈,不由笑道:“是么?可惜的是现在我活的好好的,有的人却尸骨无存。格格你再伤心也无用了。你看……”他从背后抽出一柄剑。剑出匣来光芒夺人眼目,砭人心寒,让人毛发不由竖立,遍体生寒。这可不就是轩辕神剑——曾杀人无数,遍饮奸人鲜血的绝世神剑。清心格格嗄声道:“你怎么有袁大哥的轩辕神剑?莫不是你杀袁大哥!” 傅传书心恨袁承天袁师弟处处掣肘,让自己不能得志于同门,而且同门师兄弟和师父似乎对他青眼有加,对自己愈加无视。自己大师兄的威名每况愈下,怎不让他心中生恨,恼怒异常。今日见清心格格伤心欲绝,他便心中开心。看到清心格格泪流满面,凄楚的样子,先前他开心抑或幸灾乐祸的心思全抛到九霄云外,不知为何他也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多了几许惆怅,是得是失谁也说不清! 白莲花这时正在身后,冷冷道:“传书,你这样做害人害己,不觉得心中愧疚么?”傅传书怎么也末料到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见是白莲花,更是心惊,心想如果她要取我性命可说易如反掌! 白莲花见他未死,可说喜极而泣,只是一想不对此时此地不宜相认,否则都难堪。傅传书本要发怒,可是看她的眼神有种亲切的感觉,亦是恼怒不得,仿佛是久别已久今又重逢的亲人!可不就是人世间难别亲情,纵然仇恨也是瞬间消失! 清心格格见两个人神情说不出的异样,心中纳罕! 好一会儿,白莲花才说道:“传书,你师父将一生的希望寄托于你,望你将来接收昆仑派掌门衣钵,将本派声名光大,将天下各门各派侧目,不敢小觑;可是现在你却同门相残,害死你袁师弟,你心不痛么?”傅传书不以为是,大言不惭道:“从来做大事业者,一切不拘小节,又讲什么仁义道德?所谓: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凡逆我者,皆可杀之!” 白莲花怎么也未想到这傅传书竟说出这样一番似是而非的道德,气得身孑颤抖,挥掌便要管教于他!可是她又怎知还傅传书是个桀骜不驯的性格,从来不服别人,更是眼底无人的角色!莫说是她,此时便是赵相承亲临恐怕也束手无策,因为他骨子里更是不落下尘,眼高于顶,世间之人皆不入我法眼的轻傲! 白莲花亦喜亦忧,喜得是他的桀骜不驯的性格很像当年的自己:出道江湖,心比天高,不落下陈,看世间之事之人皆是不我眼,敢与苍穹一较高下的豪情壮志,更兼有一种倔强的脾气;忧得是他这样一已行事,如不收敛,只怕将来要吃大亏!自己该当如何导他入正途,否则入了魔道,那可是万劫不复的地步,自己百死莫赎了! 第五十四章 碧血丹心 白莲花懊恼不已;清心格格并不看他,只是心中想着心事:难道真如他所言,他用卑劣无耻的手段杀了袁大哥,夺取这神兵利器不成?傅传书见这白莲花看自己的神情关心多于恼怒,仿佛看自己的孩儿一般。他再也不颐指气使了,反而有些愧疚,想想袁师弟为人正直,也无大过,反而自己处处制肘,为难于他;他都不计较,反而处处卫护昆仑派声誉,让别人不得侵害师兄同门,可说大义所在,碧血丹心,可昭日月;——反而是自己为人处事处处藏着奸诈。如果说傅传书内心不愧疚那是假的,但是说到可怜这位处处侠肝义胆的袁师弟却也不是,介乎可怜与痛恨之间,谁教他处处强过自己。他未上昆仑剑派,一众同门唯他马首是瞻,可是他上山习武以来,资质过人,为人温润如玉,很得赵碧儿欢心,却将自己冷在一旁,全不理会,仿佛他这个大师兄在昆仑派无关紧要,是个死人,能不让人生恨,只是他从不找自身的毛病,也不想想自己处处做事透着不近人情,透着阴毒,反而怪别人无情无义,其实他才是这一切根由的始作俑者! 不知何时赵碧儿出现舱门前,眼中透着愤恨和无奈。傅传书适才所说那一番愤世嫉俗的话全被她听到。当她听到袁师弟己死,那悲伤再也忍不住,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他们似乎都各有心事,尽在不言中。 忽然有人不阴不冷地笑道:“好的很,大伙都团聚了!咦!怎么昆仑派高足死而复生,真是奇哉怪也?”他好一番冷嘲热讽。众人都侧头看来人。只见白碧尘大喇喇站在舱门口,看着傅传书,忽然又说道:“傅传书你还不认罪?”众人听他说着这没来由的话。白莲花道:“你是前辈高人,怎么可以胡乱说话,污人清白?”白碧尘哈哈一笑,说道:“白姑娘你紧张什么?难不成这傅传书是你什么人?” 白莲花面色一红,又不好解释,便说道:“江湖讲得是道义,不是谁都可以蛮横无理!”白碧尘转将白凤城拉来,说道:“这傅传书在浮烟岛上施诡计伤我孩儿,断他一臂,现在他诈死埋名,匿身海中跟随大船,又忽起偷袭杀了船上的无辜船夫,又暗算我孩儿,给他下了金蚕蛊毒,你说他是不是百死莫赎?” 傅传书却道:“天下杀人的尽多,岂止是我。古来卑鄙无耻的人在下可算不上。多少帝王将相杀人无数,也未见有人指责?反而在下略施小计杀了几个无用之人,又算什么?凡成大事者何必戚戚于妇人之心?”白碧尘大声道:“好小子,你杀人还有理?今日撞在我手只怕难逃公道。”他挥动手中蛇杖,作势要下杀手。 赵碧儿见师兄竟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一时怔怔无言以对。清心格格心中恼恨这傅传书杀了袁承天,夺取轩辕神剑,也不出言为他求助。这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义必自毙。傅传书神情自若,并不以为意。白莲花心知如果真交起手来,傅传书难逃公道,心下彷徨无着,不知自己该不该出手。 白碧尘挥杖向傅传书头脑打落。傅传书见状,跃身出舱,奔上海船甲板。海风猎猎吹动大船船帆,只见夜色沉沉,苍茫夜色之中又起雾气,朦朦胧胧不见光明。只是大桅杆上一盏气死风灯在海风中来回摇曳,映得人影迷离不可见。傅传书站立大船甲板,左手横指,右手轩辕神剑,非但不怕,而且幅脾睨天下的样子。白碧尘见状心中更气,好小子,不知悔改,还敢妄自尊大,看来今天老夫可要好好拾掇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知的小子,让他以后知道怎么做人! 白莲花可放心不下,她也来到海船甲板。天空阴冷,阴云密布,似乎随时随地便有一场暴风雨。海上行船最忌暴风雨,因为有时可以刮起飓风往往掀翻大船,刮起的海水可以击穿大船的甲板,让合船之人葬身茫茫大海之中。 清心格格倚偎帆杆,要眼见这傅传书得到应有惩罚,否则袁大哥可不死不瞑目了。她心中直以为袁承天已被这傅传书所害,是以这轩辕神剑落入他手。所以恼恨这傅传书少恩寡义,杀害同门,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说岂不让人气恼。赵碧儿则在她身旁无嗔无怒,一脸茫然,心中五味杂陈,亦有种说不出的苦楚! 场中傅传书少年气盛,无所畏惧,仗剑和白碧尘战在一处。白碧尘见他少年气盛,心想:少年人从来自以为是,以为这天下是他们的,孰不知这样必吃大亏,便如眼下这傅传书,看似少年英侠,实则行为有亏,不配拥有这昆仑派弟子身份,奇之怪也,这赵相承缘何收入门下,难道对其品行不察不问,这样的人真的对昆仑派声威有损。他心下走神,不防被傅传书唰唰几招凌厉的剑招迫到桅杆船帆处,几乎出乖露丑,不由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当此大敌,自己心神难以守一,是为临阵对敌之大忌,自己身为一派掌门,今时今地竟忘了武林大忌,是为可悲。他于仓忙中收回心思,专一对敌。场中形势迸转,傅传书节节后退,似乎应接不暇,顾此失彼的架式。白莲花心中一紧,心想:自己是不是要帮传书一把,以他之能战胜白碧尘决无可能;自己倘若出身,师出无名,于事于理皆无法自圆其说,是以当下彷徨无着,正思量要不要出手之际,只听傅传书哎呀一声,长剑脱手飞出,只听夺地一声,直插入大船的帆杆之上,兀自铮铮声响,剑光闪烁,在黑暗之中闪出耀眼的光芒! 白碧尘挥杖又上,蛇杖自上而下砸向傅传书头脑,心道这下要你性命,为我儿报仇,得偿所愿!白莲花也顾不了太多,跃身而出,双手此起彼落接连打出铁莲花,迫得白碧尘不能得手,后退连连,气得蛇杖顿地,大声斥道:“白姑娘你为何护这小贼?”白莲花听他出言无状,心中气恼,说道:“他纵有千般错,你也无权杀他?你有错自有师门管教,也轮不到你?” 白碧尘道:“这真是天下父母心,护犊心切!难怪难怪?”白莲花道:“你身为一派掌门,出言无状,真是于名不符!”白碧尘手下不停,一掌挥出将傅传书击翻在地。傅传书身受重伤,一时不起。白碧尘道:“白姑娘当年你和赵掌门郎妾意,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傅传书怎么看都几分像赵掌门。”白莲花听得面红耳赤,直斥其非。白碧尘转头不踏步走向傅传书,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这可怨不得在下手下无情,傅传书你领受吧!”他手起掌落拍向傅传书天灵盖,要结果其性命。白莲花岂能让他得偿所愿,挥手甩出手中那朵白莲花。白碧尘挥袖卷起那朵白莲花,一卷一送抛入大海之中,只听大海之中轰隆声响,那白莲花在海中炸开,掀起巨浪。海船都被拍打得颠簸不止。船上众人似乎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可见这白莲花暗藏机关,威力巨大,如果打在白碧尘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白碧尘磔桀笑道:“白姑娘你真好身手。”他语带讽刺。白莲花又不是听不出话外之音,笑道:“小女子身手比之白掌门可差得远了。”白碧尘凌声道:“今儿,你是非救这小子不成?”白莲花道:“难道不行?”白碧尘道:“好!白姑娘既然你一心卫护这小子,那么白某只有一力奉陪!” 这时赵碧儿走来,说道:“你们各让一步不好么?非要兵戎相见,生死以之么?为什么不可以化弋为玉帛,非你死我活?”白碧尘道:“赵姑娘你太仁慈了,那知世道险恶,人心如蛊。想这傅传书行使奸诈手段,断我爱儿手臂,此不共戴天之仇,岂能就此罢休?今儿饶他一命也可,须自裁左臂,否则难有幸理。”重伤在地的傅传书大声道:“不可以,白凤城断了手臂,那是技不如人,又怨得谁来?”白碧尘重重顿了一下蛇杖,斥道:“住嘴,你还一味狡辨。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好,我今非伸张正义不可。” 他蛇杖一抖,杖头上盘缠着的一条乌油油的蛇快如闪电,疾如流星跃到傅传书肩臂,嘶嘶有声,在他肩臂上咬了几个小洞,黑血渗出,只听傅传书忍不住唤叫出声。一般的苦楚以他之能为也决然不会叫出声来,可见这蛇毒可不比寻常,端的厉害无比。 白莲花见傅传书痛得在海船甲板上翻滚,心中不忍,伏身点他肩臂几处穴道,不让毒液上行头脑,因为一旦蛇毒攻入头脑,轻则神志混乱以至颠狂,重者立时毙命,再难活命。 白莲花道:“孩儿,你要忍住,我自有办法救你!”傅传书诧异至极,道:“你说什么?难道这白碧尘适才所言是真的,我是你和师父的……”白莲花道:“是的,这一切都是孽缘,——可是我们都是心甘情愿,两情……”傅传书道:“不要说了!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不要听她说话。他此时只一个念头:原来碧儿是我妹妹,一切都成幻梦!我们永远不可以在一起。想起小时候,大约八、九岁时带着碧儿在昆仑山腰的雪地设机关,打鹧鸪,斗雪鸡,驱雪狼时的情形又显眼前。那时节两小无猜,心地纯良,那似而今久经风霜,多经世事,变得人心不古,再难回到以前!是世道变了,抑或人心坏了,不得而知,只有且行且珍惜!大道其茫茫,我心何坦途!也许只有在梦中回想过去。正谓: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大梦淘天,说甚英雄,谁是英雄?自古伤别多情恨,只是伤心情深处。不解人间风情苦,薄悻江湖载酒行。天涯多是伤心人,未知伤心是他人。苍茫大地皆沉浮,生平行止难定论。看却故国多山河,不似去年今日人! 赵碧儿离得也不太远,自然听得他们说话,但觉头脑一热,便晕了过去。还好白凤城正在其身后,扶她下船舱休息。傅传书瞥目之间见到碧儿心火交心晕了过去,白凤城扶她下船舱休息,他也不加干挠,但觉心灰意冷,来日茫茫,去日无多,仿佛世间事都不作想,说甚么英雄好汉,说甚么塞上擒龙,又说甚么家国情愁,全不作想,只想一个浪迹天涯! 白碧尘见白莲花护犊心切,便道:“不杀他原无不可。——只是这金蚕蛊毒却要解去。”他寒光闪,看着傅传书道:“小子,这金蚕蛊毒是你下的吧?”傅传书道:“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是又怎样?”白碧尘道:“你还伶牙厉嘴,今日虽不杀你,死罪或免,可是活罪却不免。”他话已出口,手起掌落拍在傅传书肩臂琵琶骨,只听喀喀数声,双肩琵琶骨尽碎,以后再也练不得武功,几成废人。白莲花怎么也未料到这白碧尘忽起杀心,猝不及防。待她反应过来这傅传书已然成了废人,虽然痛苦难当,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却不出声求饶,当得是一个好汉子!虽然他行为有亏,可气节傲骨当仁不让,让人敬佩。 白莲花见这白碧尘睚眦必报,心下一横:你伤我爱儿,我怎肯干休。她站起身,长声说道:“白掌门,小女子今日要领教高招,望不吝赐教!”白碧尘听她话语,看她行动,那是领教,分明是为傅传书找场子来了。她恼恨这白碧尘出手伤了傅传书,让他以后不能习武,成为废人,这可比杀了他便恶毒。因为习武之人如果琵琶骨尽废,非但不能习武,更兼行动不便,便与路人无异,甚至还不如平常之人,你说这不是杀人诛心么?白莲花只念传书为人所害,却不想傅传书杀人在先,甚而在大海之上将同门袁承天击落茫茫大海,欲让其喂食鱼族,尸骨无存,可不是焉也歹毒。她只念传人是骨肉,全然忘却别人的性命也是性命,不是泥捏的!天下父母大抵如此吧!从来卫护自己爱儿,纵然有错也不承认,只知一味骄惯,岂不知溺儿如害他,将来行走江湖,别人可不会容让他,必定吃大亏,所以教训子女要讲仁爱兼天下,爱人及所幼,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白莲花一时只是气恼,出手拍向白碧尘蛇毒。白碧尘道声好,挥蛇杖招架。两者较武,所谓一寸长一寸强;白碧尘蛇杖呼呼风响,更兼者蛇杖上头小蛇转动自如,总是吐着信子,厮机攻人。白莲花气势便不如他,落于下风,可是贵在她身法轻灵,远非白碧尘所能比拟,一时半刻也伤害她不得! 阴风冷冷,海上雾气又起。大船之上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吱吱的船舵发出刺耳的声音。夜间本来宁静,却被他们厮杀声所打破。每个人心中想法更不相同。傅传书虽然琵琶骨碎,武功尽失,可是他不时转动眼晴,想着害人的毒计。因为他从来有大抱负,非是庸庸无能之辈。他现在虽受重创,虽然目下挫折,可是依旧不能湮灭他心中的抱负。他见白莲花落于下风,心想:我可要助我娘亲一臂之力,决不能这白碧尘得逞。 清心格格心中恼恨这傅传书少恩寡义,杀了袁承天,夺取了轩辕神剑,所以出中只盼这白碧尘打败白莲花,将这傅传书毙于掌下,方解心头之恨。她心中只思念袁大哥,想起他们两人在伊犁城外雪山之巅,对抗红智上人,还有伊犁将军苏宁杰的大公子苏和泰。那时节和心仪的人同行,生死无惧,看大雪遮天,不见人踪,在雪犁上前行,无所畏惧,仿佛这苍茫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看袁大哥凛然正义,忠义千秋,睥睨天下的气慨,怎不让人心动!这气势也只有她皇帝哥哥有,旁人却无。仿佛天地之间的英雄只有嘉庆皇帝和袁承天,他人皆不足论! 这白碧尘和白莲花斗到分际,生死以之,一时之间杀气四起,笼罩大船。他本以为不出片刻便可取胜,孰料白莲花奇招忽起,以决无可能的方向迫得白碧尘连连后退,似有反客为主,气势更炽。白碧尘反而显得力有未逮,不能胜算。他忽然撮口唿哨声起,只见船舱游走出十几条碧油油的灵蛇——这是他自西域带来,以备不时之需,今日见似乎一时半刻难以取胜,便唤出灵蛇,要将他们网打尽。白莲花见这众灵蛇吐着腥气迫人的信子,中人欲呕,但觉头昏沉,似乎不能自控。她稳住身形,怎奈有几条灵蛇迫近身周,腥气弥漫开来。清心格格内力不足,掩住口鼻,以免毒气吸入头脑。 白莲花出招已顾不暇,只有放出袖中银针。这银针细如纤发,去处无声,已有几条前进的灵蛇中针而死,余者仰头畏首畏尾,不敢前行。白碧尘唿哨声又起,余者灵蛇只有前行,不似适才一往直前,而是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原来它们也畏死,岂止是人? 眼见蛇阵布就,将白莲花和傅传书围困其间。白碧尘哈哈一笑道:“白姑娘你为他所累,你现在后不后悔?”白莲花道:“世上谁人不死?有人死得其所,有人死得义气千秋,有人死得光明磊落,小女子今日有死,了无憾事!”白碧尘道:“你死可以,便是这傅传书可不能这般好死,我要留下慢慢折磨?”白莲花道:“你敢?”白碧尘道:“我为什么不敢?” 白莲花格格笑道:“白凤城中了金蚕蛊毒,你要不要救他?”白碧尘道:“当然救得!”白莲花道:“此去云南苗疆万水千山,一路风波,多有凶险,你以为你可从找到降龙洞主白凤凰?”白碧尘道:“我为什么不能?”白莲花笑道:“你与她非亲非故,又不相识,她会甘愿救人,可能么?”白碧尘道:“你想以此为要挟,要我不杀你们?” 白莲花不置可否,看着傅传书,心生怜悯。白碧尘道:“好,我答应你不伤害你们,但是你要带咱们去云南苗疆找到白凤凰为我儿医治!”白莲花胸有成竹道:“那是自然。”白碧尘又抬头看看阴暗的天空,长嘘一声,无所畏惧,说道:“便如你言。”这时只见一个瘦小仆人在傅传书身旁,想要拿轩辕神剑。傅传书见状斥责于他。这仆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脸有疤痕,相貌说不出的丑陋不堪——原来他是这船上的船夫幸存下来,没有被人荼毒。人人见他瘦削,气质平平,见人总是低眉顺眼,不敢看人的样子,唯唯喏喏,一幅逆来顺受的样子,是以谁也不看重于他,只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乞丐。旁人不把他当他看,呼来喝去他也不在乎,也不生嗔,只不说话,只是嘻嘻笑笑而已。众人谁都不在意。傅传书恼恨这个少年,踹在他身上。这少年受力向前抢出,跌坐在大船甲板上,瞪天看天,并不说话。 清心格格看不惯,怒斥道:“人家怎么招惹你了,你竟出手打人?”傅传书道:“我自干我事,要你多事。”清心格格从来嫉恶如仇,今日见这傅传书依恃自己武功,便胡乱打人,便仗义出言直斥其非。傅传书将轩辕神剑收入鞘中,别于背后,掸了掸尘土,看了一下清心格格自顾走开,对她不加理会,旁若无人。清心格格气得直想一掌毙了他,可是却又不能,以她武功不是敌手,只有暂时忍下这口气,只待来日再做计较不迟。 夜中清心格格难以入睡,想起袁大哥,便不觉悲从中来,思念绵绵不可断绝。眼前仿佛又现他木讷正直的模样,有时他倔强的不同流合污,仿佛浊世一朵清莲,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他悲天悯人,见不得世间民众疾苦,总是尽其所能济助天下的苦命人!孰不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从小没了爹娘,在这世间受人嘲笑打压欺凌!他虽也懦弱,终也坚强,有时面对不公时也会出头,因为在他内心最深处有着一颗济世为怀,拯救天下苍生的信念!我们生而为人,每日艰难生存,也许风霜满路,荆蒺前途,可是还要坚强奋争,因为每个人都别无选择!上天与人,本应一律平等,可是有时偏偏要分出三六九等,灭人志气,坏人心思,是为可恶,诚然这不是上天的真本意,却是人为!有时也无能为力,眼睁睁看恶人大行其道,好人退避三舍!袁承天却不,他看众人逆来顺受,他却要抗争,那怕风霜满路,前途虎兕也在所不惜!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世上再无人可以改变,便是清心格格也不能!这世上只有一个袁承天——袁大哥,他总是为别人着想,从不关心自己生死安危,总是侠肝义胆,不为邪恶所屈服!也许从来的大英雄大豪杰都是这样吧?犹如袁督师和史可法史忠烈君为国为民,以身殉国,其声名为后人所记念,犹不愧生于天地之间一场,比之那样碌碌无为,贪恋荣华之辈可强之何止万倍。正所谓国乱显忠臣,忠臣孝子人人敬,奸佞小人人人恨。想像明亡清兴之际,国破家亡之时多少寡耻鲜耻之辈为荣华富贵,投身敌国,反过来杀戮自己同胞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恨苍天无眼,个个落个善终!是为人世间大憾事! 忽然仿佛窗格上有人影。清心格格闪身出屋,正见那个衣衫丑陋少年正走过。她低声喝道:“船上我出言救你,你也不谢我。”少年声音嘶哑,幸许是受了风寒,邪气入体,声音便些怪异。他喃喃道:“是我一时情急,忘却了!你不怪我罢?”清心格格窘迫的样子,脑海闪出一人的身影——那是袁承天袁大哥的模样。不觉流下眼泪。这少年道:“你干么要哭,是谁欺侮你了?你告诉我,我为你出头!”清心格格道:“不妨事,我从来都是这样,一有伤心事便掉眼泪,这毛病老是改不掉,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多愁善感吧?幸许是我看不得人间疾苦。可是我又能怎耐,只有劝我皇帝哥哥多施仁政,泽被苍生!”这少年道:“格格你是个好人!你皇帝哥哥也许不如你?他在紫禁大内,岂知民间疾苦?” 清心格格道:“不是的,我皇帝哥哥从来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他有时也私自出宫,访查民间疾苦,整治吏制,在他眼中没有满汉之别,只要天下民心所归,只可惜偏偏有些忤逆乱党不思天恩,反而行谋逆之大罪,妄图扭转乾坤,是为可恶!这天下从来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难道你们汉人皇帝便英明天纵么?便是崇祯也不过如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错杀忠良,当时天下没有袁督师,满洲人想不得志于中国都不行!”这少年却道:“大谬不然,也许积重难返,抑或天数使然,非人力所为!只苦了天下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生离死别,天下大惨事莫过如此!他们一生善良,最后尸骨无存,你说天下天道好还,可是投敌卖国贼个个荣华富贵,也未见得天理昭彰?” 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以往也是这样说得,只可惜他现不在了。我好想念于他!”少年好奇道:“谁说他死了?你见到他的尸身了?”清心格格不无伤感道:“袁大哥所有的轩辕被他师兄傅传书所夺,——杀他之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他的同门师兄所为!你说可恶不可恶!他技不如人,便忽施偷袭,杀了同门师弟,只为一己几私,竟可以同门相残,枉顾道义,你说是不是人心鬼域,为了私利,尽可以不择手段杀人放火!”少年不为所动,道:“这傅传书的行为也许卑鄙可耻,将来上天总会惩罚于他。”清心格格秀目含泪看着天上的月,不无忧伤道:“可是这世上只有这样一个袁大哥!他怎么忍心离我而去于不顾?”少年见她伤心欲绝,不禁伸手去扶她。 孰料清心格格不加思索便手纪记耳光重重打在这破衣少年的脸上。破衣少年怔怔然。他只是出于怜悯本要扶持一下清心格格,不料人家不领情抑或是以为他要行不耻之事。清心格格一记耳光打出,也是后悔自责:自己为何意气用事!两个人都怔然片刻,然后又低下头。还是清心格格先开口说话,:“我不有意的,你痛么?”这破衣少年迷离双眼,仿佛直可以看穿格格内心深处,又或是见到如此妩媚的女孩子一时忘情,不觉出神。 清心格格见他目光清澈,殊无邪念,便起身远去。破衣少年这才收回神,回想她适才所说过的话,仿佛十分受用,心中说不出的暖意直冲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舱底的白碧尘看着白凤城。白凤城似乎心事重重,并不理会于他。一盏孤灯摇曳,发出凄凄惨惨的光。白碧尘一声长叹:一生功名总成。他少年之时也是壮志说天阔,誓杀胡虏还我山河!——可是后来郁郁不得志,只有混迹江湖,聊却平生!谁不是少年意气风发,可是世路??,总是壮士不得志,只有意志消沉,可是内心深处依旧壮怀不灭! 另一个舱房中白莲花正为傅传书敷上断骨续命膏,以期他将来可以恢复如初。傅传书见白莲花如此细心照料,说不出的感动。可是娘亲两个字到了口边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因为他只知自己从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寄养在昆仑山,受业于师父,其它一无所知。而今得知师父便是生身父亲,白莲花是其娘亲,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让人无法接受,所以白莲花为他敷上药膏,只是低头不语,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悲,亦或是无奈!有时他想向天质问老天为何如此戏弄于他;有时好像大哭一场,命运不公,为何偏偏是这样,让他更加自卑和无奈。尤其是白莲花是她娘亲他是不可接受的,因为白莲花身为白莲宗掌门是个邪派,为江湖所不齿,现实却无可逃避。将他置于何地,怎么面对同门,怎么可以继承昆仑一派的衣钵,又如何面对天下英雄豪杰!是以他对白莲花不冷不热,殊无好感,形同路人! 白莲花见傅传书对自己如此态度,仿佛心坠冰窖,有苦说不出,只有自己承受,对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孩儿,自己也是无法,要杀他自己诚然做不到,让他放任自流,却又不忍,谁教他是自己的孩儿,一时万念齐发,怨恨丛生,直悔当初意气用事,而今落得彷徨无着,又怨得谁来? 风起海上,世人多愁,一种相思,两种怀念,不独不在人间! 次日日出东方,耀眼光芒!杲杲日出总是光彩夺目,海水托浮大船,沉沉浮浮,仿佛不受控制。海鸥飞来飞去,有时落在船帆,并不怕人。白莲花站立大船甲板,只见头顶青天白云,万里寥阔,让人心生豪迈,如果此时大船只有她一个人,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让尘世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一个人在大海漂泊,终其一生,无争无取,无有烦恼,——可是终究是不切时际的梦想,世间谁人做到?我们只是凡人,有一颗尘信的心,谁也无法摆脱生命的无休止的纠缠,只有挣扎前行,世人多磨难,多向光明!虽希望渺茫,依旧坚信前程路上有盏明灯,指引迷途中的人前行! 白莲花兀自喃喃道:“从征万里风飞沙,南北东西总是家。胸中落个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这首诗是赵相承最爱吟诵,这虽然是前人所做,但是对于他们二人的处境情形何其相似。这赵相承年少时也是逸绝群伦的人物,曾经手刃无恶不做的清兵。有一次他奉师命下山购买草药,不意撞见一干清兵胡做非为,要抢人家好儿女。那清兵首脑是个汉人,不思休恤制下百姓,反而强取豪夺,视制下百姓如草芥。赵相承见他肚大腰圆,满脸横肉,非是良善之辈。眼见那家人家家破人亡,赵相承血脉贲张——他从来嫉恶如仇,但有宵小之辈被他撞便毙其性命,让他以后不得为非作歹。他跃身前行。那清兵首脑便斥骂他不生眼睛,见了长官也不下跪,忤逆之罪,罪不容诛!赵相承也不搭话,拔剑相向。那清兵首脑也不是泛泛之辈,否则他也做不了这干清兵的长官。只是以他之能,非是赵相承敌手,不出二十招,便手刃此獠。众清兵见长官被人枭了首级,吓得兔奔狼窜,一哄都作鸟兽散。赵相承见此间事一了,拂衣而去,大有古时仁人侠士之风! 忽然有人说道:“咦,你看那大船。”白莲花转头只见赵碧儿正站立在她身后。她顺着赵碧儿目光看去,只见远处海波之上行驶一艘坐船,规模宏大,船高三层,只见船桅上悬挂一面清国黄龙旗。那旗上的绣龙狰狞舞爪,透着重重杀气,让人不寒而栗。这显然是官家座船,平常海上贸易商船难有这气派。远远可见那船上有一人,衣饰华美,只是看不清面目,因为距离相远,难窥真容! 白碧尘和白帆城也踏上船上,看着那清国的官船。反倒是清心格格看也不看,低下眼眉,只顾摆弄衣裙,不做理会。她心事重重,难为别人道,只有一个人默默承受生命之重。其实世间每个人都负重前行,谁也不易!便是君临天下帝王也概莫能外,谁都难已置身事外! 便在诧异之间,那大船已驶近。这时才看清这确实官船,船头之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清心格格的额驸海查布——原来清心格格出京一月有余,海查布两懊恼,心想:这清心一定去寻袁承天了,因为在她心中除了袁承天,再无他人。自己虽娶了清心格格,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她的心,是为耻辱。每每想到此处怒火中烧。他知道便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也未必知她去处,只有去皇宫大内养心殿找皇帝或可知其去向,因为清心格格和嘉庆皇帝性情相和,最为谈得拢,所以他便巴巴地去皇宫大内见皇帝。 嘉庆皇帝见这海查布一改往昔神情,意态萧索,说不出的颓废,便知他牵挂清心格格。果不出所料,海查布求肯皇帝告知清心格格下落。嘉庆皇帝一生不喜做伪,虽然他心有城府,但喜怒总是现显脸上。当海查布得知清心格格驾船去海寻找袁承天时,胸口仿佛被大铁锥重重击打一下,痛得难已自己。嘉庆皇帝便劝慰于他。海查布放心不下,决意请旨出海寻觅清心格格。其实嘉庆皇帝心中也是不安,因为清心格格出走一月有余,杳无音信,便心中不安,本来要大内侍卫前去打探,不意今日这海查布请缨前往,得其所哉,何乐不为? 海查布眼见清心格格在那大船之上,低眉垂目,不知所想?他也不顾船上是否危险,是否敌人环伺,便一个健步从他所处大船跃下,落在格格身前。海查布大船要比清心格格所处的大船高出很多,所以对船上之人一目了然。他落在船上,眼见白莲花他们一干重人。他自然识得这白莲花,当然坐镇京镇光明观他也是知道的。白碧尘他们一行人大闹京城,逃出城外的事,也是尽人皆知,是以他并不生怯。他来到清心格格面前,失声道:“清心你一个人出走,为什么不告知我?——这些天我心中着实为你担心,你……”他竟哽咽说不下去,那有男子汉气慨,仿佛是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清心格格低声道:“你又何苦非要找来?”海查布听她如此说话,怔在当地,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心中亦是委屈抑或愤怒,心想:这一切都是那姓袁的小子所引起,否则那会情海生波澜,自己又怎会置于如此不堪的地步。他见清心格格对自己冷若冰霜,亦是无奈,自己也不能用强,因为嘉庆是她皇帝哥哥,自己只有无可奈何!这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五十五章 福祸相倚.天机多变 清心格格见到海查布的凄凄惨惨,仿佛闺阁女子一经苦难,便伤感不已。本以为他身材雄壮,大有西楚霸王项籍之风,怎想到他亦有脆弱不堪之一面。其是世人皆如此,有时面对伤心时都会忍之不住,黯然神伤,所谓斯人已去,生之何求,人生在世,忽然而矣!此生已成憾事,夫复何求? 白碧尘一干众人见到这海查布如此悲伤,都茫然无措,不知该当怎样才好。清心格格见这海查布在这大庭广众如此形态,气得无以复加。想起袁承天袁大哥肝胆昆仑,英雄豪迈的气质可是天差地别!不由神情黯然,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楚;可是命运已注定,似乎是谁也不可以逆天改变。人生一世,如果处处不得志,受人制肘,不得开心颜。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底层民众尽不如意,帝王富贵之家也难幸免。那位南唐后主李重光国破家亡,被虏宋都,成为阶下囚,往日荣华富贵一场空,大周后早逝,小周后落入人手,不堪往事,让后人唏嘘不已! 海查布眼见这清心格格一月有余未见,神情萧索,容颜悴憔,不复当日的姝容,不觉心中含悲,心想:她只念她心中的那个承天哥哥,却不知世上还有人为她牵肠挂肚?他想到情悲处,几乎控制不住要失声痛哭。船上众人见此情形都面面相觑,并不觉得好笑,反而感同身受。凡是经历过爱别离的人都知这世间最伤人心莫过情之一字,古往今来多少痴情怨女为它生为它死,皆不能免俗!茫茫红尘,人之一生,有多少事不能如愿,哭伤多少世间的人? 久久,清心格格道:“你还哭,也不怕人家笑话。”海查布这时才发觉自己失态,适才一时忘形,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竟做儿女之态,不觉脸上一红,有些无地自容。——可是他是真得喜欢清心格格,世间女子尽有,可是不入他眼。如果今生无她,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活着?原来一个人执念愈深,爱人愈深,有时难已自拔,只有苦苦一个人煎熬,仿佛看不到前途明灯! 海查布收住心神,看了看这合船之人,尽是忤逆朝廷的乱党,便气往上撞,大声道:“你们这干逆党,劫官家大船,挟持清心格格,罪在欺君,罪在不赦!”白碧尘见他颐指气使,和方才判若两人,笑道:“我们罪在欺君?我们又不是清国百姓,我们心往故国明月,百年来从未忘却!你们是蛮夷,踏碎我河山,杀我族人,夺我田地,迫我们一无所着,形同奴隶!你还在此不知廉耻,大言炎炎,真是自不量力,总有一日山河重回汉家,将你们逐出中土,赶回黑山白水之间,那日山河日月重光,便是祭告明孝陵之时!汉人虽也懦弱,终也复国!”白碧尘虽有时也邪气横发,有时也杀人,但他内心还是心往前明,所谓盗亦有道。他只杀清廷走狗爪鹰,对仁人君子皆是宽大为怀,因为在他内心还是善恶分明,所谓道义放两旁,义字摆中间!不为其它,只为人间正气! 海查布见状,气得无以复加。他回身便见随他而来的大内侍卫,——虽然他们武功不及大内四大侍卫铁丹青他们,但是也可以独挡一面。他们呛地一声抽刀在手,作势便要厮杀。白莲花只不言语,看着他们,心想:我要不要出手?抑或根本不需要我出手,以白碧尘一派宗师的身份要打发这几个人似乎也非难事! 清心格格本要化干戈为玉帛,可是见这海查布气势汹汹,要他住手只怕不能,是以并不说话。海查布此时自是不能气妥,败了气势,便抖擞精神,亮出皇上御赐的腰刀,说道:“在下敬你是前辈,请出招!”白碧尘哈哈笑道:“不必,我从来都是随性而为,也不会装腔作势,故弄玄虚,请出刀!” 海查布也不再让,刀出如风,果然有功夫底蕴。白碧尘见刀来,他双掌翻出,中途卒变,变掌为爪,已成空手夺白刃之势。海查布岂能让他得逞。腰刀自上而下横削,势要斫其双掌。白碧尘心中冷笑:好小子,真毒!老夫无心害你,你却有心杀我。好,老夫可不容情了,教你知道以后怎么做人。 海查布依仗官家权势,更兼身有皇家身份,掌有御赐腰刀,更加有侍无恐,一时忘了这白尘可是一派武学宗师,武功自有独到之处,非是易与之辈。他刀出如风,向着白碧尘脖颈砍去。白碧尘蛇杖铁锁横江,架住来刀,手下使劲,喝声“撤”海查布手上麻,呛地一声刀落甲板。一招落败,真是武功不堪。其实原本也不至于一招失利,只因海查布一味轻敌,一时托大才致如此。他脸上一红,有些难堪。 白碧尘蛇杖顿地,腰刀跃起。他蛇杖一击刀尾,腰刀向海查布飞去。白碧尘不嗔不怒,不喜不悲,笑道:“少年人心高气傲原是有的,莫要灰心丧气,再来打过。”海查布也不作声,接过飞来的腰刀,重抖精神,拉开架式,一幅不死不休的样子。白凤城见他此状,心中只觉好笑:“便是你也配是我爹爹的对手?” 场中时对又刀杖声响,震人耳鼓。此时这海查布不敢托大,收起大意,小心应付,心想:这次再也不能丢人,因为这场外有清心格格,如果自己败涂地,生死事小,荣辱是大,这关乎清国抑或满洲勇士的令名,可不让当今嘉庆皇帝颜面扫地,脸上无光,自己死也不可以败北。是以他一出刀,便欲同归于尽的打法。白碧尘看在眼中,心中只叹息:少年心性,从来不知兹事体大,你死倒可,置清心格格于何地,让她一个人孤独寡居?清心格格脸上波澜不惊。她对海查布殊无好感,说他是大奸大恶之徒也未必,但说喜欢他又谈不到,总有一种介乎嫌烦与无奈的境地,不知是喜是悲?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感觉;没有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犹如她之于袁承天那种绵绵不绝的眷顾与牵挂!也许世间每个人的性情皆不相同,人的天性是与生俱来,皆不能改! 白碧尘见他欲战欲勇,不欲败他,便欲引他使尽招数。又过二十招,心想终究纨绔子弟,难有大成。他蛇杖一格引,便将他引将前来。海查布挥刀顺着杖身削来,直削向其前胸。白碧尘将蛇杖一竖。海查布腰刀只有刀走偏锋,一直向下削大船甲板。只听夺地一声,砍裂甲板厚木,可见他势要一刀毙其性命,怎料这白碧尘蛇杖忽起变化,让人收手不成,以至砍向甲板。 白碧尘蛇杖前伸,一杖挑中其腭骨。海查布受力,身子向后翻涌,重重跌落在甲板上。腭骨碎裂,痛得说不出话来,心中纵有千万个不服也是无法。白碧尘收杖在手,说道:“我本意杀你,但是念及人无大恶,便饶你性命。”这时那几名侍卫蜂拥而上,有人抬海查布,有人挥刀砍向这白碧尘,要效忠心,为少主报仇。海查布并不阻拦,因为他也恼恨这白碧尘出手无状,伤了自己,以至于不能说话,让他在清心格格面前丢了颜面! 白碧尘挥蛇杖再战,心中有气,不由得血脉贲张,义愤填膺,见他们今日便可想而知平常他们怎样欺侮底层民众,是以今日要重挫一下这干宵小之辈,以舒心中郁闷! 白凤城跃身于内,将手中长剑舞得山响,左刺右冲,毫不留情,抱着杀一儆百的心态。这五、六名侍卫也是深得名家真传,是以众人交上手,一时竟而难分伯仲,这下倒出乎众人意料。本来以白碧尘之想,一招两式便可打发他们,岂料这几名侍卫武功竟高得出奇。又得片刻,白碧尘对其中一名脸有刀疤侍卫大声道:“阁下遮莫便是崆峒三煞之一的罗刹鬼复公名?”他手一指另一个面目清秀的侍卫道:“这位恐怕便是前朝大将澹台灭清的后人澹台烬吧?”这二人住手,说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只是效忠无主,故国无望,只有投身皇家,效命今上,也只是混口饭吃而己,可比不得白掌门,一派领袖,威名边陲,当真赫赫有名!我等人微言轻不值一提。”这复公名说得倒是稀松平常,其实他身居崆峒三煞之一,是为崆峒派掌门守尘道长三大弟子之一,武功不啻于其它帮派领袖,修为为三煞之首,只因与其它二煞性情不和,出走崆峒,正值多隆阿将军讲武堂招集天下英雄豪杰为我所用,便毛遂自荐做了大内侍卫,其实他武功比之大内四大侍卫铁丹青、赵长沙均不逊色,只是人家任职的早所以名声便不如他们。他亦心下不甘,试要做一番事业给人看,今次正好随海查布出海,正可一显身手。澹台烬是前朝大将澹台灭清的后人,当年澹台灭清在袁督师麾下任职,武功卓绰,杀敌有名,只可惜后来为人陷害,被人所杀,可惜一腔热血洒忠魂!谁想其后人竟然投身清廷,效力当今,真让人扼腕长叹!先人英勇,后辈如斯,夫复何言! 其余二人为端木雄,这人生得雄壮,大手大脚高过众人许多,先前落草为寇,今又投身清廷,极尽报效之能事,另一个是个黑黝黝的汉子,仿佛病鬼,瘦得只剩骨骼,仿佛一具会喘气的骷髅,但听他行走出招格格有声,让人听着甚是诡异,心中生怵,头皮发麻。——其实这是辰州言家僵尸拳,——他也便是这僵尸门的掌门师兄的师弟言在天,只因掌门大师兄言正辰为人正直无私,忠奸分明,心底最恨奸邪小辈。一次他得知这言在天与衙门中人暗中勾结,欲害人家,夺其田产,气得无以复加,因为他生平最为痛恨鞑子,因为他们视汉人如无物,尤其百年前那桩桩惨案:扬州惨案、嘉庆十日、广州大惨案,不一而足,那可是我华夏汉人儿女,死亡枕藉,那是亡国灭种之不世之仇。所以他严训门人弟子不得与官府中人交际,但凡知道,逐出本派,永不得听用! 这罗刹鬼复公明、澹台烬、端木雄和言在天这四人虽非当今绝顶高手,可是和一般江湖门派掌门相比不遑多让,是以四人联手非但不落下风,反而隐隐有反客为主之势。这时海查布面露得意,心想:这日将这干逆贼一网打尽,得其所哉,可以报效朝廷,嘉庆皇帝得知一定意出意外,褒奖有加,想到此处不觉喜笑颜开。 白凤城见他这姿态,便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苦于二人与他们四人缠斗终是不敌,眼见不济,又不好意思出口求助于白莲花。白莲花此时见场中白碧尘父子二人形势危殆,见不救已是不成,又想又不能让这干奸人得逞,否则岂不大义难彰,于是便跃身落入场中,左手起,右手落接连打出几枚莲花暗器打出,着地炸开,有的将桅杆炸断,有的甲板破损。海水浸入甲板裂口处咕咚咕咚冒来,眨眼功夫海水已到小腿胫骨处,眼见得大船倾覆只在眼前。各人争斗不已,己然顾不得补救,众人心中只一个念头:要死大家一起死,不为其它! 这时船舱处转出一个少年,衣衫破旧,面目污浊,正是大船上众水手船夫中幸存的少年。他已快步到了大船的甲板裂处,将一块大木板盖上,用铁钉钉上,海水入船便缓,不至于一时半刻淹没。只是众人喊杀震天价响,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便抱膝蹲在甲板,看众人厮杀,头脑中不知思想些什么? 这时清心格格走来,猛地一拍这破衣少年肩臂,厉声道:“你是袁承天?”这少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魂灵出窍,身子趔趄险险跌倒,口中只道:“什么?”清心格格道:“袁承天你不识得?”这破衣少年嗄声道:“他是个小乞丐么?身份低贱,如我一般么?”清心格格甚是失望,心中只以为是袁承天,却然不是,心中喟叹,只恨自己晚来几日,否则便可见上袁大哥一面,而今已然人鬼殊途,再难见上一面!也许只有来生?可是这世上那有来生,那是极其渺茫不可捉摸的事!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带着无尽的思念和辛酸! 海查布听到转头看她,见她神情不属,郁郁寡欢,心事重重,便知她心中依旧放不下她的袁大哥。他心想:这袁承天有什么好?身事卑微,出身低贱,落身草莽,一无是处;怎如自己出身贵胄,爹爹是赫赫威名大将军,将来自己世袭爵位,前途不可限量,那是他袁承天所能比拟,可是这清心格格偏偏执着一念,不死不休,纠缠于此,有何意义?只是这海查布眼中所谓世人皆爱荣华富贵,所谓情之一物,只不过是无足重要,只要荣华当前也就是了!什么家国天下,民族大义全不作想!其实也便是如此,清心格格厌恶他这行为,觉得他很是不堪,难以与袁承天匹敌。人家袁大哥虽然身份低微,可是有颗济世之心,从来义气千秋,所谓不行恶人的道路,不从恶人的计谋,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那怕将来一败涂地也在所不惜!世间多有英雄,古往今来从不少有! 清心格格郁郁走开,心中说不出的落寞,是失望亦是悲伤,原来是自己错会意了!自己是不是思念太深,见到什么人都是可疑,自己是不是入了魔道?她这样自怨自艾! 这破衣少年见清心格格伤心欲绝地走开,亦是长长叹口气,仿佛也会着她难过悲伤,人生世间何其艰难,生非容易死不甘,多少遗恨在人间! 这时白莲花和白碧尘还有白凤城三人互成掎角之势,形动出招便不窘迫,游刃有余,三人配合相得益彰。言在天见形势不妙,一声呼哨,长声说道:“咱们今日势要拿住逆贼,不能让少主颜面无光!”他忽地着地滚进,施展出辰州言家的“僵尸拳”。这“僵尸拳”看似稀松平常,仿佛无害,其实威力厉害,招招暗藏杀人利器,有时一招可以毙人性命,最是厉害无比,是以江湖中人见着他们姓言的便绕道而行,不愿多惹麻烦。这言在天生性残酷,每每杀人无形,而且贪恋功名富贵,屡犯门规。是以掌门师兄言正辰忍无可忍,将其逐出师门,永不听用,由他自生自灭!言在天便对师兄言正辰心生恼恨,心想有一日我头角峥嵘,便是你报应之时。他全不思量自己所做之事伤天害理,反而怪别人无情,天下焉有是理? 白碧尘见这厮拼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打法,心想:就凭你这般三脚猫,四门斗的功夫也敢妄自尊大,今日老夫可要替你掌门师兄言正辰清理门户,严惩宵小,否则正义难彰?那些被你无辜害死的冤魂九泉之下也不答应?他挥动蛇杖,尽平生所能要杀这无良之徒。先前他还顾忌官家身份,所以未尽全力,处处忍让,可是人家却不领情,视你为懦弱可欺,是以他不再示弱,心道杀了便杀了,纵然清廷揖拿,也大不了同归于尽,还怕他来着?白碧尘邪气忽生,便无所畏俱,心无所累,便尽情放开手脚,要取他们的性命。白莲花此时已然放弃前嫌,一起同仇敌忾,事要杀敌。正所谓: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其所以为侠义者也!此时复公明、澹台烬、端木雄和言在天四人见白碧尘和白莲花二人已然放开手脚,无所顾忌,便知不妙;——虽然他们身居侍卫之职,武功亦是不弱,可是要拿下他们二人实非易事。 这时海查布大声斥道:“你们这些逆贼,还敢杀官造反不成?”白碧尘挥得蛇杖风雨不透,复公明他们占不到分毫便宜,只有改变攻势,齐向白凤城攻去。因为白凤城失去了左臂,那是在浮烟岛上,傅传书使阴谋诡计,暗算于他,又给他吃下丹药——那是金蚕盅毒,只是他未告诉白凤城,只说是毒药,只要他不说他的行藏,他自会给他解药,否则他便无幸理,只有死路一条。白凤城只有屈服,他倒不惧死,只怕失去赵碧儿,这才是他一生挥不去的痛! 这也便是失去左臂,运刀为握,便不灵活,对敌之时便力有未逮,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今日今时他们三人应敌,只有他武功不逮,力所难能,处处为人牵制,既便如此,也要全力施为,决不让这干宵小之辈得意忘形,否则岂不有辱门风,自堕威名?傅传书则在船舱并不出来应敌,在他只要两败具伤,他便出来杀人,让他们一个个尸骨无存,他完全不念及江湖同道之谊,更兼白莲花是其娘亲。他竟可以看自己至亲之人死于他人之手,而无动于衷,可见其人心肠何其歹毒不仁!可惜赵相承一生英雄,自认豪杰,谁想竟有此孽子?实是可惜可叹! 好一会儿,他才登上大船甲板,斜斜看他们厮杀,仿佛他们生死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于己无关。他这种姿态让不远处清心格格极为震怒,心想:此人毫无仁义道德,毫无心肝,非人哉!可是她又不能出言相劝,在她最好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只是她这想法只是不能,因为此时场中已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势要杀其对方以干罢休,否则决难平息。她只急得只跺脚,可是毫无办法,心想:如果有袁大哥在此,一定有办法制止他们相互残杀争斗,只可惜他已被这个忘恩负义的大师兄给害了,想想便让人气愤难当!她看着傅传书似乎眼中便要喷出火来! 忽然大船猛烈地震动一下,将正在厮杀的众人都颠簸在甲板上,原大船航行触到海底礁石,本来船便进水,这下更加的惨了,海水猛灌而入。众人只有罢手不斗,纷纷跃上船顶。可是海水随既而至,众人正彷徨无着,命不保夕之时,只见远处一只大船驶来。 海查布和复公明他们四人正思量如何应付。这时那大船驶行,只见船首站立一位苗族女子,光颜照人,但是眼神明亮甚是让人心寒。为知为何众人见她心中都是生寒,说不出的可怖!可是这苗族女子却如花开放,亦不是相貌丑陋之人,可是却有种无端冷酷和怪异! 她扬手向他们道:“还还不过来?等死么?”众人当时只顾思索这苗族女子是什么来历?是敌人抑或是朋友,那是不得而知,众人心中栗六不安,可是目下情形只有上她大船,茫茫大海,纵你有天大本领也只有领死,是以众人纷纷跃上她的大船,保其性命,其它事情以后再说。 苗族女子看了一眼白凤城,又转头了白碧尘和白莲花,随后是又看了海查布和他的四大侍卫,最后是那个破衣少年,只见他笨拙地跃上大船,险险抓不住甲板栏杆,要落入大海,还是清心格格伸手抓他上船,不然的话似乎真要跌入大海,喂食鲨鱼!只是清心格格见他衣袖裸处,手臂结实,仿佛是练过武功抑或常年在海上行走,久经风雨侵害所练就的身体。她这念头一闪而过,并在介意。 这苗族女子注视这笨拙举止的少年,伸手向他肩臂按去。这少年双眼茫然看着她,不知她意欲何为?他双肩受力,顺势跌坐在甲板。这下众人都哈哈笑出声来,只有清心格格、赵碧儿和这苗族女子并不觉得好笑。她见众人讥笑这少年,便大声:“这有什么好?你们个个自认英雄好汉,还不是个个如丧家之犬,如不是我你们还能活命?”白碧尘和白莲花向来是性格暴燥,平昔一言不和便动手杀人,何曾受过今日之气。白碧尘道:“你是苗人,我是汉人,你莫要妄自托大,惹得老夫性起一掌毙其性命,有死而已!”白莲花道:“姑娘看你年纪也不大,为何出口伤心,自以为是,行走江湖,谁都有意外之时,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苗族女子听了,仰天大笑道:“看来我救你们是我的错,那好,你们请便吧!”海查布这时霍地站起来,大声道:“这却不能,请客容易送客难。”只见他怒目圆睁,似乎一时半刻便要杀人。这苗族女子非但不怒,反而仰天呵呵笑道:“难道你们还要杀人来着。”这时言在天阴侧侧道:“只要我家少主有令,杀人也无不可,江湖事江湖了。”这苗族女子道:“我白凤凰行走江湖有年,今日竟撞见你们这干牛鬼蛇神!也好,我久居苗疆,少来中土,今日也好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尊的金蚕盅毒!”她此话一出,众人都怔了怔!尤其白碧尘和白凤城,因为这白凤城身中金蚕蛊毒,有时如平常之人,可是金蚕蛊毒一旦发作起来便面目扭曲,生不如死,痛苦难当,正苦苦寻觅这白凤凰,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所谓吉人自有天相! 白碧尘听这女子便是苗疆降龙洞主白凤凰,种蛊解蛊高手,便语气平和说道:“原来是白洞主,在下白碧尘适才言语多有得罪,还望无怪!”白凤凰看了看这白碧尘,方才盛气凌人,而今语气温和,似乎有求于人。她看了一下白凤城只见他面色不正,手背青筋暴起,而且眼神迷离,便知身中金蚕蛊毒。又看他相貌和白碧尘似是而非,便知内里情况。她笑道:“阁下遮莫便是西域赫赫有名的灵蛇一派的掌门白掌门。”白碧尘道:“不敢,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海查布见他们自顾说话,竟视他如无物,不觉恼上心来,大声道:“本少爷可不管你什么白凤凰,什么黑凤凰,撞到我手里有死而已。”他久居皇城大内,不知江湖掌故,是以无知者无畏,说出这样不知进退的话来。他身边的四大侍卫听他番说话,大言炎炎,不知忌讳,心想今番惹恼了这种蛊高手,只怕合船之人身家性命难保。但是他是少主,谁也不敢驳他面子,心想他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也就罢了,却还要累及我们性命,真是可恶之极。虽然心中千万个不愿意,谁也不敢发作! 清心格格看他们的窘迫的样子,但觉心中十分好笑,心想:平常杀人放火天不怕地不怕的强盗也有惧怕的时候,想想真是好笑。赵碧儿心无旁鹜,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对外物毫不放在心上,嗒然若丧,不知所以。白莲花则是关心自己爱儿——傅传书,对外物皆不索于怀。船侧那个少年则仿佛听耳不闻,无知无畏,睁眼看天,不知想些什么? 白凤凰冷冷一笑,说道:“你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也怨不得我来。”只见她双袖一抖,一股蓝烟四下漫延开来。白莲花大叫道:“大家快屏住呼吸,小心毒气。”白碧尘和言在在、复公明他们自然明白这白凤凰身有奇技,非是等闲之辈,更兼是江湖中种蛊高手,多有奸邪小人撞在她手,被下了金蚕蛊毒,其状极惨,可说生不如死,只有求肯她施以援手;——可是这白凤凰刁钻古怪,总要想些稀奇古怪的方法,要他们一个个生不如死,可说如果撞见白凤凰,便等同撞见了死神,可说有死而已。是以江湖都是躲着她走,可是今日偏偏让他们撞见,而且还言语得罪了对方,可说倒楣之极! 白凤凰看似一个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孩子,仿佛年已及笄,其实她已三十有余,只是容颜姣好看上去仿佛少女。她表面不喜不怒,和光同尘,其实心机极深,决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只是不显山不露水,不出手则可,一出手便杀人无算。世间多有人畜无害的人物,平常也看不出什么惊人艺业,可是到了利害关头便一技必杀,让对方求饶的机会都没有,这种人最为可怕! 海查布兀自大喇喇站立,不以为意。言在天忠心主上,跃身抢去要掩其鼻息,以免吸入毒气。忽然细风微响,几枚银针倏然而至。言在天只一心护主,已然避无可避,只有奋力向一旁闪避,可是终究还是身中一枚银针,只觉肌肤生痛,全身酥麻,一时不能动弹,仿佛木偶人,显得滑稽可笑。旁边的澹台烬见情形不对,早己屏住呼息,跃身而来,要救言在天。白凤凰恼恨适才这言在天妄自称大,口无遮拦,便出手惩戒于他,好教他以后怎样做人,只是她忘了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恶人终究不会洗心革面,有时反而变本加利残害好人,所以有时也莫讲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皆有恻隐之心,对恶人讲仁义道德,便是对好人的荼毒! 忽然一道金光自白凤凰袖中射出,快如闪电直向那澹台烬飞去。澹台烬见那金光物事飞来,惊得面目失色,哎呀一声,不叫还好,这一叫可怪了事。那物事飞入他口中,只觉一条蠕动的小虫进入他咽喉,又一滑动进入了他的肚腹。这时端木雄气得跺脚大声道:“快用内功将它迫出来,否则决无幸理!——那可是金蚕蛊毒,最是要紧!”澹台烬闻言面如死灰,因为他是知道这金蚕蛊毒的厉害,一入心肠便噬咬心肺,令人痛苦难当,最为痛苦,是以江瑚中人最惧这金蚕蛊毒,宁可被人杀了,也不愿身中此蛊。可是一旦蛊入肚腹,有时人的行为便不受控制,有时做出不理智的事,亦是可怖可悲,这也是不可奈何之事。 但见白凤凰取一枚白玉箫在口,忽然吹动。只见那澹台烬忽然神志失常,竟而挥掌向言在天头顶拍落。他们二人近在咫只,任谁也未料到忽起变付,这言在天躲之不及,一掌正结结实实拍在天灵盖上,啪地一声鲜血直流,这言正天闷哼声便死去了。澹台烬受箫声控制,更兼金蚕蛊毒在腹内作乱,搅乱其心志,拍死了言在天,又向端木雄和复公明攻去,竟是死打死拚,不要命的打法,面目狞狰,仿佛换了一个人,让人生怖。 复公明和端木雄见这澹台烬杀了言在天,知这是白凤凰的箫声和金蚕蛊毒作崇,不为其它。他们两个人齐齐联手要制住这澹台烬,不要他胡乱杀人。其余众人都无从插手,只有他们自己解决,别人毋用置喙! 澹台烬此时心智失常,行为自己已不能自控,只有听这白凤凰控制。那玉箫声响,嘶嘶哑哑说不出的难听和刺耳,仿佛一只将死未死的蛇竭尽全力为生命最后刻而挣扎不休。那箫声忽高又低,似断非断,让人听了内心说不出的难受。白凤凰可不管旁人所感受,自顾吹箫,见这澹台烬杀了同僚,脸上神情依旧不喜不悲,只是平常如昔,仿佛死人在她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并不值得怜悯,仿佛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其实不然,世人皆有恻隐之心,有时是灵光一闪,有时却隐而不发。 复公明和端木雄双双出手,向这澹台烬肩臂拍去。他二人武功犹在澹台烬之上。澹台烬心神不明,行动难免迟钝,避之不及,被其二人拍碎肩骨,跌坐在甲板上。二人收回手掌,不欲取其性命,因为他杀言在天,并非其本意,乃是白凤凰控制其心志,以至于此,这实在怪不得他,是以放一马。 忽然箫声又起,本来这澹台烬跌倒甲板,毫无进攻之能,不料他双手一翻,竟发出两枚闪着蓝光的毒镖。复公明和端木雄二人和他近在咫尺,已然避无可避,只有受戮的份,只听噗噗两声两枚毒镖分别射入复公明左眼和端木雄右眼,去势劲急。两个人虽奋力前后跃出,减去这毒镖的去势劲力,可是还是难免中镖之虞,毒入头脑,两个人哎呀一声双双损命于此。这澹台明跃身上前,又各自补了一掌,这下可十拿九稳了。这些变故只在瞬之间,众人惊呼声中复公明和端木雄已双双毙命当场,血流满地。 海查布惊愕当场,不知所以。这澹台烬还不罢休,挥掌向他拍去。此时在他头脑之中只有现在的主人白凤凰,眼中是她,头脑中是她,意念冥想中亦是她。海查布岂能当场受戮,见他掌来,不加思索,刀出腰鞘,一刀斩他手臂。只听这澹台烬大叫一声,手臂断落,血流如注。海查布更不留情,长刀直进,噗地一声斩入其小腹,随既刀头转动,而后向后撤出。这澹台烬焉能活命,气绝当场,一时场景惨不忍睹,仿佛修罗战场。白碧空和白莲花连连摇头,意示心下不忍,长叹连连,天下大惨事莫过如此,一刹那间四人毙命当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者尚存,逝者已矣!赵碧儿和清心格格不忍,转过头去,心中只是叹惜,不知人生世间所为何来,是为功名富贯,是为青史留名,不得而知? 白凤凰眼见他们人人命丧当场,不以为意,走近前来,说道:“这些人没的污了大船。”长袖一卷一抖,一阵劲风起处将这四具尸体卷起抛入茫茫大海之中,喂食鲨鱼,结束他们罪恶的一生!人生于世忽然而矣,偏偏有人自作孽,不为人道,最终落了个丧命他乡,可惜可叹!海查布见这白凤凰但凭己好,性起杀人,心中着恼恨,可时现在自己孤家寡人,如果忤逆于她,无人助拳,只有死的份,所以默然无声,心中只是想现在大海之上,四不着陆,拿你无有办法,将来总有一日犯在我手上,到那时节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你还猖狂。他不由得现形于色,嘴角连连冷笑,仿佛看这白凰凤是个死人。白凤凰不欲杀他,因为他可是多隆阿的大公子,如果杀了他,后果真得不堪设想,可朝廷为敌,她可不想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因为以她一人对抗一国焉有胜算,所以她对海查布并不出手伤他。 白凤凰令人放下小船,让这海查布独自离去。海查布也不说话,驾船离去,茫茫大海,波涛涌起,伏伏沉沉,生死难料。至于他之生死,只有看他的造化,这样做不落人口实,因为她已经放海查布离去,并未杀他,所以他以后生死便不关她事了。 风起雾起雨起,又是阴雨天,天上星辰已不见,唯有波涛骇浪颠得大船起伏不定,也许明日早上还可见那启明星,照亮前程的路!各人心事忡忡,只在不言中。白露时节,白日间早晚皆冷,唯有正午还是燥热难当。咸咸的海味让人有种作呕的感觉。这时白凤凰已令手下门人将船上的鲜血冲洗干净,再无血腥之气,不然人人胸中烦闷难当,便是禁受不住。船角落那个少年则不言不语,眼睛看天,不知想着什么事? 清心格格觉得这少年好怪,不知为什有种说不出的怪怪的感觉。有时觉得他像一个人,可有时又觉得他实在不像!因为在她心目中她的袁大哥决然不会懦弱于斯,看别人杀害无辜而无动于衷,冷默旁观,在她心中袁大哥碧血丹心,义气千秋,只怕自己死也要卫护正道,虽然世间律法有时不能惩戒恶人,然后武功却可以止杀于暴,让好人不再受磨难,大义在人间! 第五十六章 邙山之上.故国生悲 大船在茫茫大海上沉浮,那少年一人掌舵,不惧风雨,也不船上其它人说话。有时只一个人瞪眼看天,有时一个人蜷缩角落神情悲伤,仿佛难已自己,莫不是看天是天,看海是海,看人是人,看地是地,总是一幅心事忡忡的模样。也没有人理会他,他也不在乎,也许这生遇到太多凄风冷雨,人间冷默对他来说已无关重要,活着才是正道!也许从来身事卑微的人都悲天悯人,不独关怀自己,孰不知自己才是世间那个人人都可以欺凌的可怜人! 也许风雨过后便是晴天,也许前程路多是魔障,可是我们还要倍加艰辛前行!哪里有黑暗?哪里有明灯?一生的悲哀尽情掩在心里面,无人倾诉! 白凤凰这日正托颐想心事,忽见一只白鸽展翅飞来,落在她的肩臂。她从白鸽腿上取下纸柬,展开一看,面色一变,默默回转船舱自己的房间。她虽然答应过白碧尘医治白凤城的金蚕蛊毒,可是又迟迟不肯下手,似有难言之隐!——原来月前她的金蚕蛊毒的解药和本派的不传秘笈《种蛊秘经》被门下弟子李晚清盗走逃出师门,犹为可恨的是竟携师弟王天宝逃出降龙洞,出走苗疆,竟赴中土。白凤凰得悉此事,气得无以复加,雷霆震怒,自己最为得意的门人弟子竟叛离本派,还大逆不道盗走秘笈和金蚕蛊毒的解药——这解药非一时之功可以配制,需要一十八种中药所制,三年有成。你说这白凤凰能不气及而怒,先派门下弟子四下访查,一有音讯便飞鸽传书,她要亲自处置李晚清和王天宝两个师门逆徒,否则枉为一派掌门。今日得到飞鸽传书,上写这两个逆徒身在洛阳邙山剑派,似乎参加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之争。他们两个人藉藉无名,无意争夺盟主之位,意在向新晋武林盟主献上《种蛊秘笈》以及解药,非是二人无有。只是内功尚浅,无法修炼《种蛊秘笈》上的武功之不二法门,只有武功深厚之人才可习得。他们二人之所以叛逃师门,归根结蒂在于白凤凰有训同门不可以有不私之情,在她心中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已成定理,所以礼仪大道不可废驰,人道自是天道不可违也。李晚清和王天宝亦知如果师父白凤凰有知,他们二人难逃公道,只因二人已有私情,终究瞒不过师门,那时便是挫骨扬灰,惨之极矣,想想后怕,是以二人叛逃师父,远走中土,以为万全。想那邙山剑派范衡阳也是一派领袖,武功虽然与武当诸派不可同日而语,更加难以望其项背,可是武功亦是不遑多让,是以他广邀武林同道,共襄义举:明是推选新的武林盟主,以期团结天下有识之士,共同对抗清廷,旨反清复明。其实这是祸及株连之罪,没有胆识的人是不会甘昌杀头之险而行此事,可说这范衡阳是个有胆识的汉子,因为他眼见山河尘埃,气愤难当,依旧思念故国大明,——虽然明亡一百多年,可是在有些人中心中依旧怀念故国,这种沉重的家国之念只有亡了国的人才会有,有些人却沉醉温柔乡里,忘却了自己本来身份,本来的面目,犹为可恨那些甘心为清廷的汉人,不思卫护同胞,反而为清廷奔走效力,极尽之能事! 船行大海,金风吹来,已是秋天,虽然白日正午燥热,可是早晚已是凉风徐来,酷热的夏天已去。大海壮阔,天际无涯。船中众人各自想着心事。白碧尘性子本暴燥,见到儿子所中蛊毒有时痛苦的无以复加,便心中有火,可是亦无办法。白凤凰不是不出手救治这白凤城所中金蚕蛊毒,只是没有解药,又不可以对人言,否则自己颜面何存,岂不贻笑大方。 她只有尽其所能医治这白凤城,稍可减去其痛苦,只是心中疑惑何人所下此金蚕蛊毒?这金蚕蛊毒据传当传先师曾授于西域边陲一位故人,这人便是那身居苦寒之地,一年之中多半处于冰雪严寒之中的昆仑派掌门林正眠道长,——之所以传授于他只在以恶制恶,不为其它,因为对穷凶极恶之徒的仁慈,无异于对好人的荼毒,只有以其人之道还之于其人之身,方是除恶行善,否则好人难以自保!林正眠受之不愧,因为同为正义之士也无需多加谦让,彼此心意相通。那么这样下来,赵相承自然也会这种蛊手法,那么这船上最有可能施蛊之人非傅传书无疑。她初见傅传书便见他目光转动,心中藏着害人伎俩,似乎心怯不敢看人,而且见他似乎身有邪气,面相虽也英俊,可是隐隐透出一股邪气,——其实这也难怪,毕竟那白莲花出身白莲宗,而白莲宗虽说不得是邪派,可是也非正宗门派,亦有邪气,这傅传书难免有之,这也是不能免俗。 这日晚上,夜深无人,一人在船舷望月,看背影不是傅传书却又是谁。他一个孤俊伶看月,不知心中又想着什么?抑或害人的机谋。不知何时月已西沉,大海波涛静无声息,夜间静静拍打船舷,海中不时有鱼跃出水面,一时金光粼粼,很是好看。 白凤凰走来,道:“傅传书你身位昆仑派门人弟子,身为大师兄,却行卑鄙不耻之事,行害人计谋,你不觉得可耻么?”傅传书镇定如恒,不惊不怖不怒不喜,还是看着天上的满月,不为白凤凰言语所动,仿佛说的是旁人,而不是自己,这种宠辱不惊的地步,似乎只有各派掌门才有如此气派,也许这路上多受风波,多历苦难,看透世情险恶,也就对生死坦然面之,不为所动。 白凤凰忽然出手,点他气海穴,要他气息逆转,不得不屈伏,看他还妄自托大,自以为是!傅传书忽然惊觉,双足点地轻飘飘跃开——昆仑一派的轻功不落各派下尘,这下着实出乎白凤凰之意料。她前进迫进,势要他好看。傅传书身近船舷,背后是茫茫大海,已然退无可退,只有奋起平生之能,抵敌白凤凰,否则落入大海,难免为海中鲨鱼所食。他只有硬抗,谁教遇见这魔头? 蓬地四掌相抵,白凤凰本拟双掌出力将傅传书震入大海,喂食鲨鱼,方可出胸中的郁闷之气,否则枉自为人!可是不料这傅传书原地未动,并未后移半步,这下可出人意料,难道这傅传书的内力修为日日精进,竟可以和白凤凰抗衡,争一日之长短,这绝无可能?非但这自凤凰惊疑,这傅传书也是惊奇不已,想想不对,别人不知自己武功修为,可是自己却知道几斤几两,自己能接受白凤凰掌力而不后退,也是出乎意料。不料这时傅传书身后转出一人,笑道:“白洞主,你何必难为后生晚辈,似乎胜之不武?” 白凤凰抬头见那人却便正是白莲花,她亦笑道:“还是母子情深啊!”白莲花却道:“虽说此船你是主人,但是胡乱杀人却是不行,所谓国有律法,岂是人人可以妄意所为?”白凤凰嗤笑道:“什么国有律法?咱们江湖中人讲究快意恩仇,以杀止杀,朝廷律法只是约来百姓,咱们他们管的么?”白莲花见她强词夺理,也不争辨,只说要杀傅传书,终究不能,有她在想也别想! 白凤凰觉得好笑,仰天打个哈哈道:“傅传书下蛊害人,我却不能不管,因为他此行甚是可恶,但教我知道,岂能置之不理,你当我是死人么?”白莲花道:“好,咱们武功上见真章。”白凤凰也是怒气勃发,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两人一言,便要拔刃相向。 忽然有人说道:“且住,两位稍安毋燥,生死不急在一时。”两个人转头,正见白碧尘手拿蛇杖走来。他之所以纷争止息,其意完全出于好意,因为两人相斗必有一伤,不论伤在那一方,都不好,而白凤城还仰仗这白凤凰施治,——而这白凤凰迟迟不拿解药,似有难言之隐,隐约可以猜到本派出了逆徒,她离开苗疆出海,必为揖拿逆徒,否则她岂能轻易离开云南苗疆,所以他出头止戈分息,不让二人杀戳,一半为了他人,一半为了自己,其实这白碧尘亦有私心。 白莲花携傅传书悻悻退下,心有不满,也不便发作,因为真得动起手来,白凤凰的金蚕蛊毒手法她二人未必可以躲的过,甚而一败涂地;白凤凰也未有胜算,所以便顺势罢手,两下各自退一步,回到船舱各自的房间。 一个角落有物动了动,见他们都走了,那物事便长身而起,原来是那个相貌丑陋的少年。他见他们都走了,仰身探头长嘘一口气,似乎一舒胸中块垒,人生世间何其艰难,生死一线间,忽然而己,仿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有长天皓月万古长青,只是世上的人来人去,将相王侯你方唱罢我登场,变幻如梦,大地只留下青冢,不见了昔日英雄好汉,又说什么当年龙争虎又斗,只不过一晌空欢! 他看月凄迷仿佛神伤,也许内心波澜不惊,也许久经苦难,人已经麻木了,看什么苦难皆不系于怀,有时苦难已让人看透世情,不再留恋世间所谓繁华,可是有人却不心甘,要为正义之举,为世间正义!这样人虽少,但是还有,因为他们存在,所以世间英雄正气长存,千年以降,从未断绝。 他站立船舷,仰看天上明月,只见紫微星闪,天机星变,星辰宇宙无不变化,每时每刻,皆出人意料,让人意想不到。海水击打船舷,时有鱼儿跃出水面,竟被飞来海鸥吞食,不由让人感叹生命无常,有时人岂不也如此,谁又可以掌握自己命运? 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伶人的歌,仿佛只在左近,忽而飘远,不着边际,那哀婉的歌声,似乎诉说民族悲哀,过往之事,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想那明亡清初多少百姓亡于夷人之手,更有卖国汉奸倾扎于百姓,朱明王室流亡天下,祸及子孙,一时之间哀哀可悲,仿佛人间炼狱,这是自古历代亡国所未有之像也!人人如蝼蚁,处处皆地狱,时有鬻人与菜,食人果腹,惨状难以尽言。明未清初屈大均作《菜人哀》,极尽悲惨之能事,乱世人不如犬,所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何苦害人无数? 他正旁徨无着时,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放在他肩臂,说道:“人世间有多少事可以回想?你在船上多所经历,是否生离死别已看惯?”他回头见是那位总是温柔以待别人的清心格格,在她明眸最深处是含悲有恨,正所谓情到伤处无人慰,只有一个苦苦承受,谁人可以分担这生命的重担?经过风雨才会更坚强,面对明天我们心向往之,也许世间总有美好! 他也许近来多历风寒,嗓子便哑了,说话低沉嘶哑,道:“格格你身份尊贵,何必留恋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清心格格嘶声道:“不是的!承天哥哥从来大义为怀,视众生平等,在他眼中人从来没有贵贱之分,只是一律平等。——虽然他有时倔强永不低首,甚而与乱党为伍,与我皇帝哥哥为敌,可是他不是个口是心非,大奸大恶之徒,他是个肝胆昆仑,忠义乾坤的好汉子,是个英雄!我皇帝哥哥曾对我说:天下英雄唯有他可以和我皇帝争一日之长短,余者皆不足论!”这破衣少年见这清心格格这样说话,便不以为是,斥笑道:“难道他的武功比武当和少林掌门还厉害?未使见得吧?” 清心格格见他神情不屑,对袁承天似有不尊,心中恼怒,说道:“所谓英雄,也未使只是武功上称雄论霸,还要有仁义之心,心怀天下,忠义千秋;否则,纵使武功第一也是妄然,称不得英雄!”少年见她极力维护她心目中的承天哥哥,也不辨驳,只是抱膝看月,似是心事忡忡。清心格格道:“先前我见你与我承天哥哥好像,一时忘情,竟而以为你是承天哥哥,想想好笑,是我自做多情。唉!可怜见我那承天哥哥被傅传书那恶贼给害了,他们本是同门之谊,可是这傅传书却为了一己之私,杀害同门,只为了轩辕神剑,意在有了这神兵利器将来可以称雄天下,只是其人心术不正,终究得不了天下!” 破衣少年见这清心格格满目含情,似是追忆过往之事。他安慰清心格格,说道:“格格,也许吉人自有天相,你的承天哥哥未必便死了,这只是他大师兄一面之词,做不得真。”清心格格道:“可是这轩辕神剑却在他手中,如果承天哥哥还在,他怎么会有这轩辕神剑?” 破衣少年哑口无言,只喃喃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定会护卫天下好人生喜乐平安,免灾免祸!”清心格格见他的大眼晴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那神情竟然与袁承天般无二,总是悲伤多于快乐!看万物皆是悲哀,这种惜世胸怀是世人少有的,也许只有真正的大英雄才有吧!清心格格竟神不守舍,情意迷离,不由说道:“你……袁大哥……”忽然她自觉失言,不由脸上郝然,自觉自己失态,便不再说下去,只是心中疑惑为什么这少年竟会有这种和袁大哥一般无二的悲天悯人的神情?如果说他是袁大哥却又不似,他相貌虽不至于不堪,难有袁大哥那种旷世独立,义气千秋的面目,大有先祖袁督师之神彩,也许世间英雄无出其右吧!世间英雄不常有,不屈之心亦常有,是以正义永在人间! 破衣少年意兴阑珊,起身来到船桅之下,只见几只乌鸦栖身船首斜桁之上,聒噪的让人心烦。清心格格转身走去。这少年忽然长身跃起,身法轻灵,跃身帆杆之上,仿佛一只狸猫窜上顶端,挥掌向那乌鸦拍去。那几只乌鸦受惊,展翅向黑暗中飞去。少年身处帆杆上,向茫茫大海望去,只见这大海起起伏伏,人如沧海一粟,何其渺小,人在天地间犹如小草,生死匆匆,谁又知此身我们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千古以降,谁也不可回答! 只可惜清心格格已进入自己的房间,于这一切自然看不见了。这少年跃船帆,在甲板上长胸吸气,觉得心中不再烦闷,夜中雾气又起,大船依旧前行,它去往何方?又归那里?一切皆无定数。这少年又抬头看天,只见一片阴云遮住明月,不见光明,仿佛又归于沉寂。他将头发挽起,抄起海水洗去面上污秽,露出本来面目,俊气挺拔,说不出的少年英气! 大船直向北来,恰是南风北吹,一路顺风顺水。白凤凰意在赶往邙山要去揖拿逆徒李晚清和王天宝二人,否则难出胸中之气。白碧尘担心白凤城金蚕蛊毒所以只有随行。白莲花和傅传书则暗暗窥见时机,便欲脱身;赵碧儿和清心格格则少女心性,要观礼这次武林盟主之会,心想这场英雄会免不了龙争虎又斗,谁又能胜出?天下英雄济济不与会亲临,可说是人生憾事。清心格格和赵碧儿两个人其实心中都心心念念着袁承天——她们的袁大哥;对于傅传书说话总是半信半疑,心中多少不相信袁大哥会死于非命! 这日大船行驶浙江沿海,入浙东运河河道,沿通往洛阳运河河道,一路行驶,但见两岸垂柳红花,亦有沿岸人家青瓦大屋,时有儿童诵读《诗经》、《国语》、《国策》、《辛稼轩词》,虽届秋日,和煦的风吹来,让人如沐春风,心情也跟着开郎起来。好在一路平安,皆无风波,这日临近洛阳洛河码头,只见码头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非常。贩桨走卒不一而足,市廛之中亦有练武卖杂耍的,有人喝彩有人抛钱,喝彩声动,一派繁华。抬头可见北邙山,山势不高,却气派万千,威严尽出。这邙山自古葬有千古帝王,他们趋之若鹜,生前荣华,死后荣达,埋骨于此。这北邙山山清地灵,是埋骨卧龙之风水宝地,世间无出其右。山上亦葬七位亡国之君蜀汉后主刘禅、东吴后主孙皓、南陈后主陈叔宝、吴越国王钱俶、百济国王扶余义慈、后蜀后主孟昶、南唐后主李重光,他们生前荣华富贵,孰料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如奴隶一般,最后身死他乡,能不伤悲;山上亦有南明陵寝,多为衣冠冢,南明永历衣冠冢,鲁王监国衣冠冢不一而足,汉人血脉多在于此! 白凤凰平昔在云南苗疆,自持甚高,眼底无人,今日一出苗疆,方知江山壮阔,一代天骄多是英雄,反而自己是自恃甚高,看人不起,落了下尘。今日今时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心中傲气便打消不少,只是心中亦是不服,难倒自己武功比不上中土名门大派?她抱着这种心态,欲在英雄盟主会上一显身手,方不负平生所愿,正所谓:快意思仇,皆在我辈! 众人一入洛阳城,但见家家户户门前遍植牡丹,这牡丹花自古国色天香,是历代花品中佼佼者,为之翘楚,所谓花开动京城,在唐时已是名动天下,为洛阳世族门阀和底层庶民所养,人人以为花品高洁,养牡丹成为一时风气。人云:洛阳洛河一水间,垂柳偏是到人家。运河两岸山高低,邙山之上帝王冢。四月春风动京城,仕女高挽双螺髻。曌皇女帝今何在?洛阳牡丹总向春!今日今时已是九月天时,天气由燥转凉,牡丹花开多在四月,今日今时早已败谢,唯有青枝绿叶显示繁华,也许只有来年春天四月天时才会有牡丹花开,那时节洛阳城中牡丹花开四溢,香气流转,家家户户焚香祈祷上天与人好运,今生一世少灾无难,平安喜乐,这也是世人美好向望,只是有时天意难胜,只有冥冥之中暗求神道护佑世人! 他们众人在一处大客栈打尖,只是少有人理会那破衣少年,有人问他名姓,他说自己叫做阿天,至于姓什么早已忘却了,别人便这样叫他,他也习以为常,欣然受之。 赵碧儿只在自己房间潜心习练本门内功心法。清心格格百无聊赖,见这洛阳城繁华如绵,心下向往,便一个人走出房间,忽见那个叫做阿天的少年水手正从院中走过,便出声喊住他,要他一同去逛逛。少年心性,皆是如此。阿天也正有此意,也不相拒,两个人走在这城中,愰如隔世,想起大海之上波涛汹涌,甚是骇人,时有触及海底暗礁,船破人亡之险;好在这少年阿天精通天文术数,辨识日月星辰:什么紫微星、天机星、天枢星、贪狼星、抑或什么天煞孤星!当他说起天煞孤星,便似乎流露出悲伤神情,有时难以自己,似乎便要哭泣,却又强忍,人生世间本是一场苦难历程,谁也不可以置身世外,生死来去都是梦!谁人清醒,谁人是英雄? 一处灯火辉明,只见有许多人围拢一个大布棚舞台,台上正映皮影戏。有清一代皮影戏盛行于直隶省,而波及全国;洛阳虽不如直隶省之盛行,可是洛阳为清国通都大邑,南北运河要道,自古扼中原之首,乱时为兵家必争之地,是为龙脉,在有唐一代,虽然京都是长安,然陪都为洛阳,可见地理之要冲,为天下之不二之选! 清心格格好奇心起,来到近前。阿天随后亦步亦趋,仿佛心中藏着心事。只听人群中发出嘘叹声一片,似为剧中人物而叹息。阿天抬头看去,只见皮影戏是黛玉葬花,宝玉哭倒尘埃,亦有啸声与胡琴声起,气氛阴凉,直达心臆,触动亡国之心,似乎人人要大声悲歌。这《石头记》明是写贾府中少年男女情爱悲歌,实则书中暗中处处隐喻吊明伐清,是挽明一代悲歌。犹如这黛玉葬花吟,这葬得哪是落花,分明是我华夏汉人子民,分明是朱明王室的悲歌!只可惜百年之后忘却了这家国仇恨。人人醉在温柔乡里,错把他乡当故乡,忘却父母邦国,只认现在的为正统,忘了恢复汉人河山! 清心格格看到情悲处,为这皮影戏所感染,更加那胡琴咿咿呀呀的悲伤音调,直让人想大哭一场。只见那皮影戏又耍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告收场,拉下帷幕,只见一个瘦削老者从幕后走出,一拱手道:“小老儿钱三,本籍直隶省三河县王家村人,不意今年蝗灾厉害,种了几亩薄田颗粒无收,官家收税的紧,只有一路乞讨卖艺,以期糊口;今日来至洛阳大城,望各位乡亲施几文钱以度难关!”其时嘉庆皇帝已下旨明令各州县取消各种苛捐杂税,以期制下百活生活无忧,可是地方官员却阴奉阳违,依旧我行我素,充耳不闻,非但不减税赋,反而变本加利,让百姓苦不堪言,所谓:苛政猛于虎。自古皆然,不独今有。清心格格见这老者说话可怜,不由从怀中取出十两银子抛去,这下引得众人哗然,心想:这位姑娘出手如此阔绰,非富既贯,以至引得众人侧目相看。阿天见清心格格如此举动恐生意外,便与携她同去。 忽然人丛中走出一汉子,一个箭步来到那老者身前,伸手夺去那十两银子,说道:“这洛阳城可不说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老儿这银子我且收下,权当孝敬之礼!”老者满目含悲知遇上了当地的无赖地头蛇,可是那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心有不甘,颤微微道:“敢问爷台尊姓大名?可否将还于小老儿?” 这人一拍肚腹,抹了把大嘴,阴冷笑道:“在下名叫沈不通,在这洛阳城中也是个人物,人家送了个绰号叫做‘三头蛇,老儿这银子你要除非我沈不通的拳头答应。”他话落地,一拳打在老者面门,登时牙落血出,仰面倒地。一个年已及笄的女孩子冲出,扑倒老者面前,凄声叫道:“爹爹,你怎样?” 沈不通双目放光,见这女孩容颜姣好,顿时心生歹念,便唤手下几个无赖来拉这女孩回去,要行无理。忽然有人长声喝道住手。沈不通为之一怔,不见四下有什么英雄人物出现,刚要动手。只见一人飞身跃来,挥掌拍在他的脑门,啪地一声直打得他七荤八素,头晕转向,一个仰八叉着实摔在地上,形状狼狈之极。四下围观的人都喝起彩来,看来此人平常作恶多端,只是不敢出头声张,今日有人替他们出手教训这无赖,自然心中说不出的痛快,自然喝起彩来! 沈不通一向在洛阳城中横行不法,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气极败坏,抬头见是一个少年,虽然衣饰不见华丽,可是难掩眉眼如画,隐隐透着王霸之气,心中一凌,这小子什么来头,气派竟自不凡,但看情形他是外乡人,没有什么背景,自己又何必怕他?想到此处他断喝一声:“这是大爷的私事,要你小子多管闲事?” 阿天见这沈不通执迷不悟,一味强横,心中有气,心想:恶人倒颐指气使,活得理直气壮,而好人却倍感艰幸,这天理公道何在?他踏前一步,斥道:“尔等宵小之辈,仗势行凶,不知国有律法,家有条规,郎郎白日岂容尔等行凶不法?”沈不通可不理会这一套,挥拳又打,身后几个破落户帮凶也呼啸而上,势要打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浑小子。 清心格格怒道:“你们要死!”沈不通嗤嗤笑道:“姑娘你看不惯的事多了去,你管的来么?不如陪大爷回去喝二杯花雕来着。”清心格格见他出言无状,跃身上前,左右开弓掌掴他五、六个响亮的耳光子,打得这沈不通满眼金星找不着北。他更加气急败坏,竟从靴中抽出匕首,嗤地一声划断格格衣袖,险险伤到肌腹。清心格格回身飞起一脚,踢中他的下腭,只听啪地一声,唇骨碎裂,再也说不得话。沈不通忽地甩手几枚毒镖射出,因为距离过近,这清心格格避之不及,正中左肩臂,只觉一麻,摔倒尘埃,神情恍惚,已是中毒迹象。 这时人丛涌动,只听沈不通手下大叫,似乎欢呼雀跃,定是帮手到了,果不其然,其中一个道:“咱们洛阳城中急公好义的范大侠到了。”已有几个破落户踊跃而前,颠倒是非,编派说有外乡人撒野行凶,要范大侠仗义出手,挽回咱们武林一脉的颜面。 阿天见这范大侠气宇轩昂,面有正气,非是奸邪之辈,但是自己如何辨说非一时之间所能说明白,况且目下清心格格 受毒严重,需要找一僻静之处疗伤去毒,否则命在旦夕。他不愿多所争辨,背负清心格格,长啸一声,跃众而出,转眼功夫己出洛阳城。 这范大侠岂能他这样来去自如,也展开身形追去。于是乎夜色朦胧下,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城向北邙山而去。路人皆退避三舍,因为二人身形如流星赶月,一闪而过,是以人人惊叹,人人咂舌不下,还以为这二人非人哉,是天上神仙! 北邙山上多是自古帝王陵寝,有的年代久远已荒废,冢上长满了青草,一片荒凉,无人供养,无人打扫,无人祭奠,能不悲哀,生前荣华富贵,死后未必安享,千年以是,谁可改变;近代陵寝石碑耸立,高大雄伟,显示主人生前的武功和伟业。夜间乌鸦栖身其间,更有鬼火闪动,虽无乱葬岗之可怖,亦是让人心中生寒,虽然世间虽无鬼神之事,但人之敬畏之心皆有,所以生时为人,死后为鬼,已成世人心中抺煞不去的定律,千千循循如此! 阿天背负清心格格一头闯入座陵寝,只见这墓冢十分高大,墓的左右皆有石门,似乎可以打开。范大侠止步于外,不再前进一步,因为这是禁地,是谁也不可以踏进去的。只是阿天无知者无畏,加之天黑辨不清路径,才贸然进去,如果换作其它武林中人断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进禁地。 阿天放下清心格格,眼见那位范大侠逡巡而去,不敢进来,心中好奇心起,一时不明所以。忽而抬头,借着月光可见墓前一块大石碑,上刻:故明永历皇帝陵。七个大字,其实这是永历皇帝衣冠冢,而非尸身所葬之墓冢。当年忤逆反贼吴三桂投身清廷,极尽所能,效命满州人,追杀南明永历皇帝朱由榔。永历帝由大将李定国护送逃至缅甸以避其难,吴三桂穷凶极恶,挥军南下逼缅甸国王莽白交出永历帝。吴三桂在昆明翠湖边将永历皇帝朱由榔缢杀,以后此地亦名“逼死坡”亦是南明末代皇帝殉国处,这吴三桂是当时汉人中大大有名的汉奸,弑君叛国是为可耻,只是后来这吴三桂也落了个身死他乡,可耻可悲的下场! 月光下清心格格已是神情迷离,不知所以,她喃喃道:“袁大哥,清心想得你好苦啊!你为什么竟忍心抛下我一个人,独自去了,让我一个人怎么办?世间有你,生命才有意义,你若失去,情奈我何?世间留下清心一个人孤伶伶好苦!旁人皆视我为金枝玉叶,可是我并不觉得,我不要什么皇家贵胄,不要什么位极人臣,不要什么君临天下;只要与心仪的人此生远走天涯,一世无憾事。”阿天见这清心格格自言自语,情不自禁,决非作伪,诚然出自内心。他只听得泪也流下来。 忽然有嘈杂的人声传来,是一众武林中人,步范大侠后尘赶来,只是他们各走各路,并未相会,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他们可没有范大侠的风范,眼见阿天和清心格格二人在永历皇帝陵前,只碍于是禁地不能随意踏足,否刚江湖追杀,因为故老相传明未朱明后裔并未断绝,朱氏一脉成立洪武门,在江湖上密秘结社要杀尽当年卖国求荣的汉奸和满清奸人,近些年来多杀恶人,声名鹊起,尤其邙山之上的永历帝陵和鲁王监国的一众朱明帝王衣冠冢禁止他人踏入,凡踏入者杀无赦,是以天天人人敬畏,不敢有违,一半畏惧洪武门人武功高绝,来去无影,仿佛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庐山真面目,所以谁也不知洪武门人是何模样,所以便从来不敢踏入明陵一步。 这些人手执火把,围拢在永历皇帝陵外,只是叫嚷只不进来,忽然有人喊道放箭射杀,于是乎万箭齐发,射向清心格格和阿天。阿天挥掌拔落批射来的羽箭,趁他们搭弓上弦时,一掌向石门拍去,只见墓道石门受力隆隆转开。阿天不加思索,抱起清心格格夺门而入,回身一掌关上石门,只听啪啪声响,万千羽箭射在大石门上,尽数落于地下,兀自插于泥土摇动,似有不甘。这众人又摇旗呐喊一番,不见动静,只有垂头丧气,铩羽而归。 阿天一入石门,便觉阴森可怖,虽然墓道两边石壁上有长明灯,但是总觉可怖。忽然脚下一软,情知不好,只听轰隆一声地面陷下,下面是万劫不复的杀人利器的陷阱。阿天情急中一个梯云三连纵,跃身向前扑去,百忙中回头可见陷阱中是耀人眼目利器,闪着骇人的光芒,如果一失足下去那么便是万劫不复了,血溅当场,命丧他乡的下场。 阿天刚刚站稳,只觉前面阴风不善,情知不好,携格格跃上石壁的凹处,呼地一声一张铁网从前向后射去,网中布满尖刀,闪着蓝光,可见上面淬有巨毒,受者必死无疑。阿天见那大网扑空落地,一阵乱响。他这才跃下身来,查看四周不见有异,这才放下心来,拍拍胸口道:“好险好险。”他抬头只见前面是一个极大的石室,中间是一具极大的石椁,上面是雕龙刻凤,极是威严,石棺前一具神主牌位上书以故南明永历帝衣冠冢,左右是:享国有年是君主,亡于他乡回故国。上面写着:故国明月。这永历帝崩于有惑之年,旋既朱明一脉终亡,明朝不复存在,该他清国享国三百年,终成天下汉人梦魇。 第五十七章 故人相见.祸出有因 阿天放下清心格格,见这永历皇帝衣冠冢,不由万念丛生,悲凉声起,想像当年这位南明未代皇帝朱由榔一生颠沛流离,生离死别,最后以为逃至缅甸,可以求生求得,谁想那大汉奸吴三桂竟丧失君臣人伦,逼迫缅甸国王莽白交出,最后身死故国。吴三桂大汉奸缢杀永历皇帝,为一生污点,其实其人行为卑劣不止于此,当年引清兵入山海关,屠戮自己同胞,可说是恶行昭彰,为天下人所共讨,后来虽然亦起兵反清,只是被迫无耐,如果爱新觉罗氏.玄烨不削三藩,试想这三人吴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一定会毕生效忠爱新觉罗氏,决不会起兵反抗,最后玄烨削藩成功,三人皆死无葬身之地。声名为后世所讥嘲,可说此三人生前本是汉家功臣,孰料乱世之下,为了所谓荣华富贵投身夷狄,忘却自己本来面目,自以为功,最后还是被别人所害,可说识人不清,终究害人害己,落了个声名狼藉! 清心格格亦知这永历皇帝的过往之事,不知为何她亦为这位南明末代皇帝而悲哀,也许世间人同此理,心同此心,悲天悯人也许是人之本能,所以她竟双目含悲。阿天转头见她此种情状,便心会此意,心想:格格毕竟与众不同,心怀天下苍生,亦与她和她的嘉庆皇帝哥哥一般心念天下庶民疾苦,只可惜朝中乱臣贼子作祟,意谋九五之尊,实为可恶之极,可是历朝历代皆如此,朝中总然免不了忠奸对立,有时水火不融,皆是难免! 清心格格忽觉肩臂无法转动,而且隐隐发痛,撂开衣袖,只见小手臂已是紫黑色,毒已上行,再不制止,恐行头脑。,挠乱神经重者立毙当场,轻者神情错乱,几成废人。阿天见状能不心惊,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救她活命。他伸手点她肩臂尺泽、侠白、天府、中府和云门五处最为紧要穴道,以期阻止毒液上行。清心格格怒道:“你要干么?”阿天无暇解答,转她身后,盘膝而坐,双掌翻出,抵她背心运气,俄尔复出左手指点她左右肩胛骨处之天宗穴。这天宗穴主旨理气活络,理顺气道,不为外邪所挠,让其气息归于正道;阿天左手指下行,点她命门穴,这是人身重要之穴道,关乎人之生命存亡;命门穴在脊椎下凹处,属之督脉,当在两肾俞之间也,当肾间动气处,为全身元气之根本,是为人体生命之门户,是以命名为命门,是人体周身紧要穴道之一,一经击中必死无疑,所以天下习武者临阵交手时必要护其这命门穴,不被敌人所袭,否则性命堪忧! 过了好一会,阿天汗水湿透重衣,头顶氤氲之气袅袅散去。他用深厚内力为这清心格格驱除毒液。他用内功内息将格格体内毒液逼至小手指少泽穴而出,地上点点滴滴尽是毒血,不一刻便既入土风干。清心格格神情回归正常,见这少年阿天握住自己的手,一时忘情忘了放下,怔怔不知想些什么? 清心格格非但不感激于他,心中反而怪他肌肤之亲,轻薄于已,看到自己玉臂上守宫砂——原来她与海查布虽成婚,但未有夫妻之实,因为在她心中袁大哥是她一生所在,别人谁也不可以代替!她内心其实厌恶这海查布,所以少与他说话,更遑论其它。今日却遭这少年阿天出手救治,难免有肌肤之亲,心中生愤,情急处伸手正打在他脸上,只听啪地一声这一下结结实实,立时脸上起了五指红印。阿天怎么也未想到这清心格格非但不感激自己,反而出手伤人,着实让人气恼。他不由怔怔然,茫茫然不知所以。 阿天转身要走,不料清心格格却道:“你诬清白,你要死么?”阿天却道:“恶人先告状,焉有是理?”清心格格直言不讳道:“我心目中只有袁大哥,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你何故招惹于我,我不如死去,去和承天哥哥在一起!”她说完便起身向石室中石壁奋力撞,看情形是真的要死,也许她死志已决,无人可改,只有袁承天在,否则谁也无法。 阿天忽然仰天大笑。清心格格见他如此疯癫情状,大吃一惊,便不再寻短见。阿天道:“你死只为见你袁大哥?”清心格格见他消遣自己来着,不怒反笑道:“是又怎样?又要你管?”阿天盯着看清心格格,直看得她心里不自在!阿天道:“我不要你死!”清心格格道:“你又不是承天哥哥,又要你管?”阿天道:“我变你袁大哥出来如何!”清心格格以为他说疯话,现在石室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哪会有第三个人?否非…… 只见这阿天笑嘻嘻地将脸上一张面皮撒下,露出本来面目,不是她朝思暮想的袁大哥却又是谁?清心格格怔在当地,无言以对,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时他来到清心格格面前,笑着握着她的手,温柔以待,说道:“你的袁大哥在你面前,你是不是还要死啊?”清心格格以手捶他道:“你是袁大哥,你怎么可能是谁?他不是被傅传书害死了么?”这少年不是袁承天却又是谁?他一路乔装易容,不露真面目,以待时机揭露大师兄傅传书的卑劣行径,可是现在他再不以真面目示人,只怕这位性子刚烈的清心格格真要以头撞壁,那样得不偿失,所以只有出手制止。 清心格格见真是袁承天,一时之间喜及而泣,扑到他肩臂,嘤嘤哭了起来,仿佛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几近泣不成声。袁承天拍着清心格格后背道:“格格你已嫁给了海查布,咱们不能逾越礼教,况且你们身份有别,请格格自重吧!”清心格格闻言犹如五雷轰顶,离开袁承天,看着他仿佛陌生人,难道自从她下嫁给海查布两个人便心生隔阂了么?清心格格戚戚然,颓废委顿尘埃,心犹如直坠冰窖,透彻心凉,痛苦得无以复加,双眸迷茫看着石室上方,只见上面栖身无数蝙蝠,在那密密麻麻,看着甚是骇人,可是她目之所见皆是虚空,内心的痛彻心肺已是无法言表。 袁承天见她神情委顿,知道自己言语过重,可是话已出口,难已收回,也怔在那,不知所措。清心格格忽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嫌弃于我,怪我下嫁那海查布?可是那是我皇帝哥哥的旨意,更兼我阿玛也赞同,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违抗今上圣命,那么忤逆圣旨便是祸灭九族之祸事,——虽然我阿玛贵为皇叔,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决然不能例外,否则何以自处,天下又会怎么看他?我皇帝哥哥又如何君临天下,以威服众?”袁承天无言以对。清心格格见他不说话,猛可间撂起衣袖露出手臂,只见臂上那枚守宫砂犹在,腥红一点,犹自在这石室夺人眼目。袁承天不由喃喃道:“你……”清心格格冷笑道:“先前,我以为袁大哥是个洒脱的人,不拘于礼数,谁想也不过如此?我为你如此苦心孤诣,你却视我如无物,原来是清心一厢情愿,是我自做多情,只怪清心命苦,娘亲早死,世间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谁又可怜我?谁又在乎我?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生在世间有散场,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阴世俱相似,全当漂流在异乡!”她说话声音凄凉悲人心肠。 袁承天不由动容,深以自责,自己何苦拘泥不化,抱着名节不放,难道喜欢一个人只为她的冰清玉洁不成么?清心这一阵悲伤,引起了内伤,内急攻心,不由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歪倒地上,气息急促。袁承天上前扶她。清心格格怪他薄幸,甩手道:“我生我死不要你管?你只去理会你的反清复明的大事业,小女子只如尘埃,何劳牵挂?你是大英雄,大豪杰,小女子实在高攀不起。”说罢泪流如倾,晕眩过去。 袁承天心下大惊,见这清心格格气大,以至愤极吐血,体内气息乱走,若不出手打通其任督二脉,理气活血,那么势必内息紊乱,以至走火入魔而亡,因为清心格格武功修为有限,不会固息定气,让内息回归本来,只有袁承天出手,否则清心格格决无幸理。 袁承天点她背后任、督二脉。此二脉总管人体之气血,任脉主一身之血也。这任督属于奇经八脉,有“阴脉之海”之称,起于小腹内,出于会阴,上行至咽喉,经面部入眼眶之下,其间更有关元、气海、神阙、承桨诸大穴;督脉主一身之气息也,亦起于小腹内,出于会阴,向后至长强穴,沿脊椎上行,经项部至风府穴,进入头脑,亦会沿沿前额下行鼻梁部位,有二十八穴道,其以命门、悬枢、神庭、大椎、风府和百会最为紧要。袁承天全力施为,这次元气大伤,因为打通任、督二脉最耗内功修内。不一刻,清心格格醒转,而袁承天则面色惨白,收起双掌,歪在石壁,合目不言。 清心格格大惊,扑倒袁承天身上,啜泣道:“袁大哥,你不可死的,否则你让清心一个人在这世上凄风苦雨么?”袁承天睁开眼道:“格格人之生死亦有天数,非人力可以改变。我从来没有看你不起,只所以处处回避,我们不相宜,怕辱没你的身份,没来由自惹麻烦,更况且我是天煞孤星,一生累及别人为我而死,我又岂能累及格格,所以……”清心格格用手掩其口道:“袁大哥你不要说了,我不在乎这些世俗,只要和你在一起,生死与之又有何惧?你不可以死!天下还要你去匡扶,苍生还要你济世!九泉之下的袁督师也要你坚强,否则你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祖?” 袁承天自言自语道:“我又算什么大英雄?一生碌碌无为,只愿与大地尘埃同归!有时什么军国大事全不做想,有时我想自己只是个凡人,何苦去跟别人共襄义举,也许成败一瞬间,徒惹得天下杀人无数,命如草芥!可是有时梦中见到袁督师,只见他厉声道:山河破碎,凡匹夫皆有责;你不去争取,那么天下苍生罹难,你竟无动于衷,忍看百姓涂炭?你若如此,便非我袁氏中人,是为不孝孑孙,忘了我们汉人的天下沦为夷狄之手,剃发易服,奇耻大辱,自古未有之事!自古衣冠发服是邦国大义象征,而目下却腥膻遍地,是为大悲哀。我生前忠义千秋,肝胆昆仑,死后忠魂依旧守辽东,决不让满州人得志于中国!承天你是袁门后人,个中翘楚,千万不可以忘却恢复天下啊?” 清心格格见他说得十分悲切,动情处竟难己自己!他是个性情中人,是个悲天悯人的人物,不独是个懦夫!清心用衣袖擦去英雄泪,正如辛稼轩词曰: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擦英雄泪。风吹雨打千古人物,风景犹在,人物已逝,让人悲哀!我们来自何方?又匆匆去往何外?似乎谁也答不上来,性命如草芥,任风吹雨打还要坚强,只为存活! 清心格格见袁承天大大的眼眸中满是悲天悯人的情状,不知说什么好!她有些困倦,身孑一歪斜斜靠在袁承天肩臂上入睡。袁承天见她睫毛如婴儿般纯洁,美丽的脸庞呼息之间尽显世间女孩子的柔美。他知道这清心格格虽有时也蛮不讲理,但是全是出自一片好心,毫无恶意,全出自真诚之意。有时她极力卫护他皇帝哥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如他极力卫护袁门中弟兄的道理如出一辙,再无二致。他轻轻用手拔正她的发髻,只见一根玉簪别头,那玉簪上有字,他好奇心起,轻轻拿下,借油灯微光下只见是三个字:袁承天。却原来这清心格格从始至终都未忘却他,在她心目中他有千钧之重,任何人都无法比拟,遑论其它。 袁承天正拟自己和清心格格在墓冢中休息几日,待体力恢复再做打算。他抬头只见石室之顶是个穹顶,上绘海水江牙的图绘,四周是水灵精怪和上天仙女,栩栩如生,忽然他发现一只蝙蝠栖身其间,只见它之其它蝙蝠为大,尖嘴小耳透着古怪,只是它离群索居,不与其它蝙蝠为伍,似乎我王为大,透着与众不同,隐隐王者之气。其实这也很正常,只是它所在位置似乎与其它地有异,干燥异常,其它地方潮湿,可见这地方似乎被人动过。他脑中闪出一念头,这里可以出过。因为他们闯进来时,石冢闪有万斤石闸落下,堵死石门,其实这也是造墓者为防有人潜入墓中盗去宝物所设,让别人有来无回,陪葬其中。袁承天跃身而起,一手向那蝙蝠所处的位置拍去,只听轰隆一声有石块纷纷落下,外面的月光透进来,呼息为之一畅,可见苍穹中星辰运行,呼息无处不在。他们终于可以呼息新鲜空气,否则时日一长非丧命不可,毕竟石室内秽气充斥其间,人长时间吸入非死不可。一众蝙蝠见状纷纷出逃,不一刻走了个干干净净。 袁承天见状,心中大慰,落下来时,轻飘飘一个转折,无声无息,但是适才石头落下,声音非小,便已惊动了清心格格。只见她虽神情委顿,但是比适才好了不少,她见状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袁承天告诉她待她伤势好转,便可以从这穹顶破处出去,再也不用待在这里受闷气了。清心格格心下殊无欢颜,反而有些落寞不干开心,因为她不愿意离开,只想这样和袁大哥朝夕相处,一生相守,生死与共,这样什么家国仇恨,民族大义全不相干,只想这样生死到老;可是现在好梦成空,不日二人气息导入正途,便要下山,不由得心中惆怅万千。她不怕生死,最怕不见心心念念好不容易见到袁大哥!可是人间有梦,终有破灭时!人之一生皆如梦,来自何方,去往哪里?谁也不知道? 袁承天见她惆怅,知她心中所想,便道:“好孩子,该睡觉了!”清心格格不觉怔了怔说道:“怎么?”袁承天道:“终日奔波,你不累?我却要坐功课了。”他说罢跌坐于地,默运本门本派玄门正宗的不二练气法门,让气息归于正途,恢复内功,因为不日洛阳城中便要召开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之会,天下英豪聚集,决不可以失之交臂。 外面山岗传来野狼啸月,甚是瘆人,忽尔又传来有野兽相惨的声音,让人难以静下心来。袁承天跃身出了穹顶,站在墓室之顶,四下张之,只见左近正有几只野狼在追猎几只山兔,传来惨声。他见这野狼体形甚大,是为狼王,行为横冲直撞,视其它为无物,很是嚣张,甚是可恶,欺侮弱小,便气愤填膺。他生平最见不得不公的事情,今夜虽已夜色沉沉,但见不公便要出手管一管。只见他飞身下来,见这狼王双眼闪着瘆人的蓝光正叼着一只小兔子,正见那小兔子垂死挣扎,虽知无幸还要拚一拚,这岂不和世间的有些人一样,明知不可为还要去争,袁承天岂不也是这样的天性! 他身落尘埃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奋力点去,正是“乾坤一指”中的一式“花开日月”嗤嗤二声指力凌空而出,正中这狼王的二目,立时鲜血流出,看不见东西,急驰之间竟一头撞在山岗石头之上,登时了帐。它嘴中的小兔子得以幸免于难,落在地上撒腿而去,片刻之间不见踪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其它群狼见它们的狼王被人所杀,非但不逃,反而同仇敌忾,仰头一声长啸向袁承天攻击而来,杀气腾腾。看情形它们势要将袁承天杀死不可。 袁承天心中大怒,心想:我不杀尔非人也,免得遗祸人间。只见他奋掌东拍西打,片刻之间将群狼歼杀殆尽,心中长舒一口气,心想:快哉真快哉!来日歼杀群凶,夺我河山,是为快事! 放眼望去一切又恢复如常,他提起群狼尸体抛入山崖之下,没得辱没了这永历皇帝衣冠冢。他复入石室,只见清心格格瞪目看他,眼见他衣服上满是尘土,亦有斑斑点点血迹,想像当时与群狼鏖战之惨状可想而知。待袁承天坐下来,便温柔以待,问道:“袁大哥你掌杀不少恶狼吧?”袁承天却道:“有时人比狼坏,世间尽有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之徒逃脱律法之外,让人扼腕长叹!难道世间没有正义,抑或律法不能惩恶扬善?世间可有神明,为什么不卫护好人,让作恶者得到应有之惩罚,反而让他们一生无忧,好人却落得家破人亡,无以生存,我只想问神明你所保佑的究竟是好人抑或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有时我也痛恨,恨自己无能为力,眼见乾坤倒悬,无法扭转!一声叹息……”清心格格金枝玉叶,生长皇城大内,自然没有疾苦,更加不会有人胆敢欺侮她,那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天下不公的事更加不会出现在她身上,民众的冤屈,面对强横只有隐忍,他们何其之惨,只因他们出身下层,所以便遭不公,所谓天道和公理又何在?也许自古皆然,不独今有!只有哀叹!独立于茫茫尘世,几人敢为正气去争? 清心格格见他说到动情处泪流如倾,知他关心天下苍生,可是有时却无能为力,也许乾坤已定,一切都是徒劳,可是天下那些与皇帝哥哥为敌忤逆乱党却都觊觎这天下,以为满州人不能得有天下,可是明亡之际,当时之事,难道不是无能退位,有德者居之?爱新觉罗氏不如姓朱的?清心格格心中不服,在她现在她的皇帝哥哥英明天纵,吞吐天下,握有四海,平定倭寇,xz、xj平定外族的乱臣贼子,从来杀伐果断,不让清国丢却一分一寸国土,可说从来君主少有这种握伐乾坤,唯我独有的气慨!世之英雄,无出其右!在她心目之中谁人也不可以污他皇帝哥哥,在她心目之中皇帝哥哥犹如天神一般的存在,世上再也无人可以憾动! 已是子牌时分,透过塌下来的穹顶,仰头可见天空的星辰,只见天空湛蓝,风吹草动,已是秋日,日间燥热,晚上却凉。清心格格此时还是单衣,不觉身冷。袁承天却无妨,因为有内力修持,便是隆冬时节也不冷,格格却不能。袁承天见格格身子发瑟,知她身冷,四下看去,石室空荡,什么都没有,心想莫如我的衣衫让她暂时御寒,我下山去镇子上取人家人物——因为自己这衣服也已破烂不堪,更兼有血迹,白日不便下山。他起身将衣衫裹住格格身躯,说道:“格格你先待这,我去去就来。”清心格格道:“你莫不是去山下镇上拿衣服。”袁承天一笑,心想:格格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只可惜她已下嫁海查布,自己这一生似乎不能和她在一起,礼教大防,世人谁也不能免俗,又况且他是昆仑派弟子更应琨玉秋霜,才高行节,循规蹈规才是,不可以做出坏人礼教的事来,否则无颜面对天下人。 山下小镇因离洛阳城远,地方更为偏僻,只有几十家住户,所以冷清。袁承天翻身入了一户人家小院,只见篱笆上攀爬着紫色小花,在夜中颤动,仿佛生命也脆弱,似乎经不起风吹雨打,然而它却坚强,从不低头,顽强挣扎,努力要看明日杲杲升起的太阳。大屋之中破败不堪,一只大炉子上正煮汤药。屋左侧一个大木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甚是骇人,似乎行将就木。一个女人在煮药,一个总角女孩在油灯下发怔,小小年纪已知人间艰辛,世间多有可怜的人啊!他们每日都在挣扎,从来无人怜悯,这人世间太多的愁苦已将人的意志磨去,没有了少年时豪情万丈,只有英雄落寞时的无奈和辛酸!生非容易死不甘,此生身世两茫茫!只听那女人叨叨绪绪,说着惆怅的事,眼中满是泪水,是这一生辛酸的泪水啊!穷人的天空总是那么小,容不下太多的苦难!一生的悲哀只有寄托在来生之中!那女人叹了口气道:“老天爷为什么不睁眼,偏偏好人多磨难,恶人荣华富贵到头?神明你保佑得是好人抑或恶人?为什么好人到头来穷困潦倒一生悲?你为什么不睁眼,看这乾坤世界黑白颠倒,好人无以生存!为什么不见好人好报,偏见豺狼虎豹行人间?”说罢泪如雨下。 袁承天见状亦是心中悲哀!天下还有这么多的苦难中的人!他们每月奔波,生存艰难,仿佛蝼蚁,也在这世间微不足道,可是他们还要顽强生存!因为努力才不甘心,生命的重担已压得他们呼息唯艰,茫茫红尘尽多悲哀!袁承天在她大屋门前放下五两银子,转身而去,也不去拿她院中木架上的衣服,因为心下不忍所以打消那念头。 他来到小镇东头,只见一间制衣的裁缝铺尚未打烊,便向那位裁衣大叔要了两件衣服,给了银子,走出来,回头看小镇笼罩在阴沉沉的雾气中,对面来人似见似不可见,让人有种悲情的况味。他一路感叹世人艰辛,可是唯独忘却了他亦是个可怜人,也有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悲惨遭遇,亦有被人驱赶诅咒的时候,只因自己那时身份卑微是个无权无势无有背景的小乞丐,人人尽可以打杀,因为谁也不会站出来为他伸张正义,因为世间不会有人在乎你!只因你弱小,所以别人才敢于欺凌你,亦如那世间小草孤苦伶仃,在天地之间仿佛微不足道,凄风苦雨打压它,大雪飞天要冻死它,秋风野火要烧死它,牡丹和玫瑰蔑视它,要它心死,要它自行灭亡,因为在它们眼中只有高上的贵胄,而没有众生的平等,看世间多是苦难与悲苦!唔呼哀哉!千年以降,犹是如此,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不出,大道难行,天地无私,关爱众生。是因有心,所以大爱。吾行天地,大道茫茫! 他再行邙山,这时心境犹自不同,这时没有敌人追杀,没有野狼窥伺,所以便不疾不徐,心中升起一种千古凄凉,放眼邙山之冢,多是千古帝王冢,有南唐后主一代词帝李重光,近代有南明皇帝衣冠冢,有鲁王监国衣冠冢,一片凄凉,离离墓上草,在冷的秋风中瑟瑟犹动,仿佛低吟与歌唱,仿佛在为那些逝去的帝王唱挽歌,只是他们生前虽然荣华富贵,死后难免凄凉,亦是回归众生平等,再没有生前颐指气使,视他人为无物,上天终究还是公平了一回。袁承天心中如是想,头顶一轮明月光华照世,俯看众生,多是关爱,希望世间多些温暖少些冰冷!可是世间人心如蛊,鬼域心肠,行止恶行,不知悔改,忘了初心。 他回到石室,只见灯光浑暗,清心格格面向里面,不知所想。袁承天搬她肩臂,柔声道:“格格,你要不要也换一下衣服。”他伸左手取衣服,便要放在她面前。清心格格转过身来,左手一抬光芒一闪几枚铁蒺藜迎面射至,不容袁承天有闪避机会。这一下出奇意外,实是惊人。袁承天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他脱口叫道:“你不是清心格格?好奸贼你却是谁?”这清心格格桀桀冷笑道:“好一个清心格格,叫得我都心动,郎情妾情!只怕不能如你所能!袁承天,你看我是谁?”只见她将人皮面具扯下,落出一张男子的脸,不是别人却是岳停风。——原来当初在格格座船之白碧尘将这岳停风傅传书尸身双双击入大海,他并未就死,那傅传书只是假死,所以两个人到海中便游弋开去。那傅传书因为龟息大法假死,身体便不灵便,是以还是岳停风先行逃去,回归大陆,一路上便听人言邙山剑派掌门范衡阳要在九月九日重阳时召开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之约,且看今年是谁胜出?他便一路来至这洛阳城住了下来,以待时机。正巧不巧撞见袁承天和清心格格一路上了邙山,而且还误打误撞,意外闯入了南明永历皇帝衣冠冢,这可是武林禁地,江湖传言凡闯入者杀无赦,因为传言明亡清兴,朱氏一脉在江湖间密秘结社,成立洪武门,秉承先祖洪武大帝朱重八之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今日晚间他见袁承天种种行为恨之切齿,在他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他却没有先祖岳武穆气吞山河,济世为怀的胸襟,却一味包藏祸心,想着荣华夏丶富贵,害人的毒计,不独有关爱他人的心,与袁承天却又不同,袁承天一身铁血丹田,侠肝义胆,笑傲江湖,总是悲天悯人,救助穷苦人,有一颗济世为怀的心! 他见铁蒺藜打中袁承天的肩头,哈哈笑道:“饶你奸似鬼,今日也吃在下毒蒺藜。”然后又道:“倒也倒也。”袁承天扑通倒地。岳停风更为得意,又道:“我将你的尸身背到格格面前,当着她的面千刀万剐,让她对你心心念念,放不下来。”他背起袁承天跃出墓冢,站在穹顶之上,四下一张,不见有人,便跃下高冢,在夜色苍茫中向山下奔去。 不一刻到了洛河在一座山窟,只见窟中斜斜躺着清心格格。她已然无知无觉,定是这岳停风点了格格穴道,将清心格格搬运至此。油灯忽明忽暗,照着窟中尊石像,正是那地藏王菩萨,相传过去久远劫时为一女子,名光目。因欲拯救在地狱受苦的亡母,发誓愿救助世间一切的罪苦众生,最后苦经劫难,终成为佛,始成正觉。但见这尊石像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宝冠璎珞,目含大慈悲,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端坐莲花座,身在亿万世界中,一派我佛庄严,众生一律平等的形象!岳停风可不管什么善恶轮回。他将袁承天撂下,从靴中取出匕首便要动手,想想不对,在此留下痕迹却是不好,莫如去洛河边才是。他又将袁承天搭在洛河之边,又背负清心格格出来,解开她的穴道。 清心格格悠悠醒来,首先见到袁承天躺在地上,先是一喜;而后又见这岳停风面色阴冷,殊无善意,右手提匕首,作势要杀袁承天,不觉惊呼出声:“岳停风你要干么?”岳停风在凄月之下,桀桀冷笑,仿佛噬人的野兽,说道:“格格,今夜我可要杀了你的袁大哥,看你以后还倔强?”清心格格语带哭腔道:“你为什么恨袁大哥?”岳停风又道:“他一样是英雄忠良之后,我也一样;可为什么世人只记住了他,偏偏视我为无物?难道我岳停风是死人么?况且你们人人自以为是,看我不起,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袁督师之后,我难道不是岳武穆之后,一样尽忠报国,为何天差地别,难道我姓岳的不如他?” 清心格格道:“不是世人看你不起,是你德性不足,行为有亏。你先祖何等英雄了得,而你虽然投身我皇帝哥哥,却心术不正,出卖自己同胞!在我皇帝哥哥眼中最恨此种卖友求荣的无耻小人,不独我皇帝哥哥有此念头,便是前代乾隆大帝亦是看那些国破家亡之时不能尽忠报国,反而投敌卖国的人视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视他们为二臣,便如前代之洪承畴和吴三桂、祖大寿之流。你不也是此种人么?”岳停风见清心格格直斥其非,毫不顾及旁人的面子,不觉恼羞成怒,大声道:“好,你的袁大哥是英雄好汉,我不是也罢!只是可惜可怜!” 清心格格故弄玄虚,说话藏头掖尾,便怒道:“可惜可怜什么?”岳停风又桀桀笑道:“可惜你的袁大哥今夜便要死了,你说不可惜么?可怜你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失去心上人,岂不痛苦终生,莫如你哀恳我好不好?不要杀你眼中所谓英雄好汉的袁大哥,成不成?幸许我一心软,便手下容情,断他一臂,抑或斩他手掌,让他以后不能习武,行同废人,只是这样尚可保全性命!格格你说好不好?”他说这番分明是消遣二人,不是真心。清心格格气得无以复加,要出手却是不能。岳停风虽解开她穴道,但是手足依旧被制,不能行动。岳停风见状,觉得开心之极,拍掌笑道:“格格你恼羞的样子如花开放,让人欢喜。”他竟伸手去抚清心格格面庞。清心格格怒道:“拿开!你这个无耻的奸贼!下流的胚子!” 这一句话可捅到岳停风痛处,他虎吼一声,“好,我是下流胚子!今儿非做无耻的事让你看看。”他分筋错手要扯格格衣服。格格拚命扎挣,奈何力有不逮,衣服滑落玉肩。只见肌肤如雪,肩臂在月光发出白光。岳停风见了,又要动手。忽然这时袁承天醒转,喝道:“你这无耻奸贼还不住手?如果官家知道你不怕犯忤逆乱上之罪,诛灭九族?”岳停风见他醒转,走过来踢了他一脚,因为他用牛筋绳索绑住袁承天,所以他不得动弹,此时毒性稍去,虽然也痛也无关性命。 岳停风道:“此时洛水之畔,只你我和格格三人,待我杀了你们二人,又能怎样。谁也不知!可笑的是你这位大英雄便这样死了,未免糟蹋了英雄两个人!如此无能也能称英雄?那么世间岂不人人都可自称英雄?”他说这话仿佛看他们是死人。他本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说得出做得到。袁承天后背发凉,心中隐痛,自己死倒无所谓,只是连累了清心格格,自己可是罪大莫焉,百死难赎了! 第五十八章 洪武门人 岳停风得意地笑,看着二人仿佛是死人,犹其看袁承天恼怒多于怜惜,都是这小子作梗,否则自己已是王府之中一等的侍卫,那会落魄江湖,郁郁不得志,这一切全是他造成的,今日岂能让他活命?他又转头看清心格格,正见她含情脉脉看着袁承天,多是柔情蜜意,说不出的怜惜。他见状不由得心中怒火又起,好小子你福气不小,竟得格格垂青,你也不想想你何得何能?他下意识地右手握紧匕首,一步步向袁承天走出,目露凶光! 清心格格道:“岳停风你要干嘛?你如杀他,不怕将来天下英雄得而诛之?”岳停风冷笑道:“此时此地你还卫护他?他志在反清复明,是朝廷的忤逆乱党,十恶不赦的反贼?格格你竟极力卫护他,你皇帝哥哥如果知道还不雷霆大怒?”清心格格道:“这话你倒说错了,从来的英明君主都是敬重英雄好汉,不独喜欢那些奸邪无耻小人!在他心中天下英雄只他与袁大哥二人,余者皆不足论!他既使知道袁大哥要反清复明,也不会杀他的,只会循循教导,归朝廷所用,因为天下大抵英雄相惜!” 岳停风仰天哈哈笑道,仿佛听到天下间最为可笑的事,然后说道:“你以为你皇帝哥哥仁慈宽大,济世为民?那你太过天真,如果他一味仁慈,那么也不会坐拥天下,掌控众臣了。”这岳停风言下之意,不言而明自是说这嘉庆皇帝表面仁慈,暗中却使雷霆手段,杀伐果断。清心格格怒道:“岳停风你胆出言不逊,忤逆君上,你活得不耐烦了?”岳停风不怒反笑,不痛不痒道:“你们马上要死了,我怕什么?”清心格格努力挪到袁承天身畔,道:“袁大哥咱们死也死在一起,决不让这奸人得逞!”袁承天道:“格格都是我不好,连累于你,让你陪我一起去死!”清心格格却道:“我怎么会怨恨你,袁大哥清心和你一起走,心生好喜欢,世间再多的荣华我也不留恋,只要和你在一起生死何惧?” 岳停风见这清心格格说得大义凛然,畏无惧,心中说不出的烦恼,是嫉妒抑或是痛苦,一时也说不上来。他心下一横,手起刀落向袁承天小腹插落。袁承天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脑海闪现一个念头:终于可以和九泉之下的爹娘相会了!娘亲!爹爹!不孝孩儿承天来见你们了,我丢了先人的脸,不能救万民于倒悬,不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一生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辱没了袁督师的英雄令名,徒让家族蒙羞,不能报君王于万一,不能立功名于世间,不能手刃奸邪之辈于剑下,真是汗颜以至无地自容,不能报效故国之万一!承天是为罪人,实在无颜见爹娘,奈何天意难违,抑或天命所归!娘亲!爹爹孩儿来也!”他闭目待死,过往种种情事都不作想! 岳停风一手挥手,一手将清心格格推开,眼见便要命丧当场。忽地夜中一道白练直射而来,击中岳停风手腕,当地一声匕首落地,手腕发麻,不由大吃惊,怒道:“什么人,活得不耐烦来寻死。” 洛河之畔,这时乌云尽去,现出光华明月,只见这月光之下站立一男一女。这男子已是弱冠,少女年已及笄,两个人身上散发着英气。那少女长袖一抖已收回白练——那是一条长索,因为用得久了便光华照人。那少女长声说道:“姓岳的你枉为人也!你是汉人,却做清廷走狗鹰爪,为虎作伥!今晚还要杀人,非但杀人而且要杀忠义之后,你还有人心么?” 岳停风倒退几步,待看清二人,这才稳住心神,见二人也没什么出众之处,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说道:“我要杀人关你什么事。”说道忽地右掌从左袖下穿出,翻掌击向那男子。这男子不惊不恐,飘身而过,堪堪躲过这岳停风的偷袭。岳停风见他不就范,双手一扬,几枚毒梭嗖嗖射出,向这人承桨、天突、中庭、巨阙和神阙五处穴道,可见这岳停风志在誓杀此人,否则只怕今晚再无幸理。这男子见这岳停风出手如此歹毒,心下气恼。只见他身子向后飘去,身法飘逸,毫无拖泥带水之迹,动作行云流水,轻飘飘躲过。只见他回身大袖一卷,尽数将这五枚毒梭揽于袖中,然后喝声“去”这五枚毒梭如数奉还尽数向岳停风身上招呼而去。 这岳停风怎么也未想到这人还有这手功夫,实在出乎意料,躲之不及,还是中了两枚,余者三枚尽数钉入石土之中,铮铮声响,在夜色苍茫中发出刺人的蓝光,——那是淬了巨毒,见血封喉,立时毙命的毒药。——只是这也无妨,岳停风随身带了解药,以备不时之需,他慌忙中服下。 这人道:“岳停风你要死,要活!”岳停风见他大言炎炎,仿佛他挥手之间便定人生死,心想:你太也枉自托大,我岳停风岂能就范。他冷笑道:“你是什么人,出言无状,小爷生死岂由你定?”这人不疾不徐道:“今夜你闯入永历皇帝衣冠冢,便是死罪难饶!这邙山之上是为禁地,你胆敢不经允许私自闯入便是不赦之罪!”岳停风听这人一番言语,十分好笑,言道:“现今天下皇家陵寝禁地只有爱新觉罗氏,那有姓朱的?况且天下都是人家的,你还自以为是,还敢在此妄言,不怕皇帝知道灭你九族?”这人仰天笑道:“你是汉家子民,却一心为奴,真是辱没了先人的令名。”岳停风却道:“天下识时务者为乎俊杰,尔等不知好歹,偏要与朝廷为敌,岂不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这人怒道:“好奴才,真是不可救药,今夜我便诛杀于你,也好让先祖瞑目九泉,否则在下便不是洪武后人。”岳停风、清心格格和袁承天闻言都是一惊,始知这人是朱家子孙,皇室一脉!岳停风道:“我先祖岳武穆一样尽忠报国,可是后来呢?落了个身死风波亭,被奸佞所害,你说世间有正义么?他们皇帝依旧是皇帝,可是我岳门后人流离失所,颠沛流离,虽然后来拔乱反正,可是有用么?只是个虚名,始作俑者逍遥法外,可惜可恨我先祖岳武穆识人不清,以至身死国灭;便如袁督师一般,一样尽忠报国,最后不一样落了身死国灭,还说什么‘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可惜这袁督师一片丹心,却落了个千刀万剐的可悲下场,自古以来少有忠臣落此遭遇,百年悲凉,而且犹自恨未消,忠肝义胆照乾坤!你说明室灭亡是人为抑或天意?不得而知?” 这男子听岳停风一番愤世嫉俗的言语,一时无言,因为他所说的也不无道德。旁边的女孩子见这岳停风大言炎炎,心生反感,心想虽然你是岳武穆后人,可是德性行止却是有亏,今夜闯入邙山永历皇帝衣冠冢是为死罪,况且又要杀害忠良之后,所以她越步而出,说道:“岳停风你投靠清廷,杀害无辜就凭此一条你已是罪在不赦,其它遑论;今夜便是你的死期,尚有何言?” 岳停风道:“要取我的性命,只怕没有这样容易?”这女子向这男子道:“朱大哥,今夜此厮如此狂妄,心地恶毒,如不诛杀,恐留后患?”这男子道:“我朱世杰从来少有杀人,往往网开一面,可是对待十恶不赦之徒,从来不留情面,因为对恶人的纵容便是对好人的荼毒,所以今夜必杀此獠。”岳停风道:“原来阁下是朝廷海捕公文缉拿的洪武门首恶朱世杰!”他又回头看了下清心格格,只见她神色变了变,因为她是知道这朱世杰可是皇帝哥哥下旨天下缉拿明室乱党之首,因为其为洪武门首领,他们杀官造反,做着不法之事;官兵缉拿每每落空,总是事前被他们得知,所以往往无功而返,朝廷甚为震怒,偌大的朝廷竟然缉拿不到一个江湖门派,让天下人知道,朝廷颜面何存?他一国之君竟尔奈何不了一个江湖秘密结社,他的颜面何在?威严何在?又况且这朱世杰是大明朱氏后裔,反叛之心昭然若揭,所以决不可以故息养奸,一定要斩草除根,不可以让他坐大,否则危及社稷江山,所以嘉庆皇帝志在必得,诛杀在既,否则寝食难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天下自古君主皆是如此,可惜偏偏有些人不知激流勇退,偏偏贪恋富贵,最后不免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 忽然只听岳停风啊呀一声,被朱世杰一掌击中岳停风左臂,喀地一声肩骨碎裂。清心格格从迷离中醒悟过来,只见场中岳、朱二人斗得正酣,似乎非要分个高下不可;只是岳停风终究不是朱世杰的敌手,被他一掌拍中肩头,骨头碎裂跌倒尘埃,看着朱世杰步步紧逼。不知为何清心格格大声道:“且住!”朱世杰转头看清心格格,道:“你要干嘛?”清心格格道:“他是朝廷命官,你无权杀他,又况且你是朝廷仵逆反贼,本应被官府缉拿归案,反而在此杀人,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世杰道:“适才他要杀你们二人,现在你却卫护于他,天下焉有是理?”清心格格道:“这却不要你管。”在她心中这岳停风终究是和硕亲王王府中的侍卫,要杀要罚也要朝廷发落,岂能由你这乱党动刑,分明看我皇帝哥哥不起,是以心中有气,便要阻拦于他。便在这当口,岳停风忽地手掌撑地,身子一跃,扑通一声落入洛水河中,只见他哈哈大笑道:“姓朱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再见便是你死我活!后会有期。”只见他游水而去,身子灵便,不沉不浮之间已消逝在夜色苍茫中。 朱世杰见状只气得扼腕长叹,瞪视清心格格,只恨这清心格格坏他好事,否则定可手刃此獠。袁承天见这岳停风死里逃生,甚为遗憾,因为他这岳停风此次大难不死,将来定会后患无穷,是个大大的隐患,可是现下众人毫无办法,洛河之上没有过往船只,只有看这岳停风远去。 朱世杰将袁承天绳索去除,又看着清心格格本来无意管她,因为他已知清心格格身份,恨她爱新觉罗氏占有他朱家天下,不欲出手,可是这样反而显得他心胸狭小,度量不足,将来何以以德服天下,让天下英雄尽数臣服?他还是出手解了清心格格的被制穴道,便径自来到那少女之旁,对袁承天道:“本来,私闯皇帝禁陵杀无赦,只是念你一片忠义丹心,是为袁门头脑,更兼是袁督师之后人,忠义千秋,心有反清复明之志,今且故免其死罪去吧!”他说话仿佛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让人心中极是厌恶。清心格格也不看他,携袁承天二人走去。 在回洛阳城的途中,清心格格道:“这朱世杰太过自以为是,还以为现在是朱明天下?这样不识时务的人竟也能存在,真是奇怪。”袁承天和她般心思,总得这朱世杰终难成大事;虽然先祖英雄,可是有时后人未必豪杰,天下事多是如此! 凤来客栈是洛阳城中最为繁华的客栈,每个房间都有专职人员伺候,服务周到,所以每有江湖大事,江湖大豪便落榻于此。白凤凰他们一干人便落榻于此。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回到这凤来客栈已是丑牌时分,洛阳长街之上已是人之罕迹,只见花木阴阴,虫声嘅嘅,远处有长街乞者咿咿呀呀胡琴之声,传于人的耳中,让人生悲,不禁凄凉丛生,难已控制,便要落泪。 袁承天在房间排开长窗,探头于外,只见长月孤悬,远处邙山之巅似乎还隐隐有野狼啸月,不觉嗥叫,似乎在诉求什么?可是那每座墓冢中的帝王将相终究还是化为尘土,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唯有忠义千秋,浩然正气长存于天地之间!忽然有风,门响,格格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袁承天身后,看他这模样,不知为何她总有种想哭的感觉。袁承天仿佛嗒然若丧,无知无觉,魂游体外,对外物一概不见。 清心格格长叹声,不禁凄凉丛生。这声叹息直击人的胸臆,让人悲哀顿起,这一声叹息仿佛闺中女子思念远在边关戍国守疆的夫君,年年不见相公归,落花有意水无情,千古愁恨谁去销?袁承天被这一声叹息惊醒,看着身后戚戚然的清心格格,好像与其一生共老!可是现实却又不能,礼教大防名节忠贞胜于生死,在袁承天眼中是不可逾越!世上之人,人人心中皆有一把枷锁,锁住心灵,将人桎梏起来,心入囹圄,不得自由,自有循规蹈矩,不可逾越礼教,阴沉的气息笼罩天下,人人迷其中难以自拔。便是袁承天也不能免俗,只有逆来顺受,随波逐流! 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难道从来便没有喜欢过我?”袁承天不意她会问这话,只说道:“夜沉了,你还不回?”清心格格不再说话,转身去了。袁承天见她去了,亦是低声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忧愁和无奈!每个人的人生岂不都如此?上天关爱世人,授于生命,又终止生命,不偏不倚,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终究还是公平了一点;纵使你是掌控天下的帝王,终究还是要死,上天对你也不会格外开恩,一律平等! 次日洛阳城中喧嚣异常,只见官府中人在巡视,似乎有司衙门听闻不日城中要召开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之英雄大会,为防有人借机生事,便派官兵四下巡视治安,以防不测之变,以应突发事件。城中百姓见状纷纷躲避,不想招上无妄之灾,所以人人避之不及,便有被官兵鞭打之虞,所以有的人家便关门闭户,足不出门,只从门缝向外张望。城中一时笼罩着压抑的气氛,仿佛人人自危,似乎这盟主大会血光剑影,一时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 清心格格和袁承天二人在凤来客栈门口见一阵队兵勇执枪横刀走过,人人神情肃杀,仿佛如临大敌般,便说道:“袁大哥,我看此次武林盟主大会,朝廷已经关注已久,只怕要横生枝节?——虽然朝廷未必会直截插手,但是也会严阵以侍,防患于未然也。”袁承天道:“格格所言极是,武林中事当今朝廷不便干预,但是只要涉及国家的事,你皇帝哥哥必定出手,因为他不会坐视不管,任由他们胡来!”清心格格道:“你又不是我皇帝哥哥肚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袁承天道:“从来的皇帝皆是如此,难道格格你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天下在他们眼中只是他们一人一姓之天下,别人岂能染指,岂能分一杯羹?”清心格格道:“你说我皇帝哥哥城府之深非人所及?”袁承天道:“那也不尽然,从来天下多有仁慈的君主,你皇帝哥哥……”他不再说下去。清心格格道:“你说他不是英明天纵的君主?”袁承天不置可否道:“却难说的很?我又不是他,怎知他心中所想,欲知其人便要听其言,观其行可以不惑也。”清心格格道:“咱们不去观礼武林盟主大会不好么?”袁承天却道:“不行!我总觉得事出有因,总觉哪里不对,可是实在的情形又说不上来?总觉这次武林盟主大会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但愿这是我的错觉,但愿一切都平安无事!” 这时身后有人笑道:“格格你和这破衣烂衫小子说什么悄悄话,说来大家伙听听。”只见傅传书走到院中,正折一枝桂花,手中拿中,看着清心格格似笑非笑,心中不知何想? 清心格格一见这傅传书便殊无好感,心中说不出的厌烦,仿佛见他好像见到鬼一样。袁承天转头并不理会,他依旧人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傅传书自然识他不出。他见这金枝玉叶,百媚千娇身为皇室贵胄的格格竟然和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穷小子说话,而且神情说不出亲腻,便气不往一处来:这小子何德何能,竟得格格垂青?自己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却无人答理,仿佛在别人眼中直如无物,你说气人不气人?所以他见到二人,便语带讥讽,说不出的蔑视神态。 清心格格道:“我喜欢和他说话,你管不着!”傅传书心中生气,嘴上却道:“我记得古人说慧眼识珠,不想今天却反其道而行之,岂不令人可笑。”他摇着手中那枝桂花扬长而去。清心格格一时气急,甩手将手中的一块石子向那傅传书背心打去。傅传书何等样人,耳听背后风响,便原地轻轻一个转折避过这石子,哈哈笑道:“打不着!”又不忘向清心格格作了个鬼脸,一时引得旁人皆哈哈大笑。清心格格恼他轻薄,却是无法,只有作罢。 白碧尘和白凤凰这时正好走下凤来客栈,来到大院之中,正瞧见这一幕,不觉莞尔相视一笑,心想:少年天性,人人使然!谁少年还不是这样? 清心格格道:“有些人不是英雄还妄称英雄,真是鱼目混珠,辱没了英雄二字。”她言之所指自然是这傅传书,只可惜此时傅传书已和娘亲离开凤来客店,来至大街之上,但见洛阳城中士农工商虽然熙攘,不似往日,因为时不时可以官兵来回巡视,以防有变,只因不日洛阳要召开武林盟主大会,所以严加看管,所以只见行人都匆匆,没有欢喜的表情! 白莲花不念旧恶,她见傅传书神情大好,伤势已愈,心中自是欢喜,虽然此子有时行止偏激,做事不讲道义,但是必竟是亲生子,偏袒于他,所以处处卫护于他,不让别人侵犯于他,这也是天下父母的通病,卫护子女胜于爱护子女。傅传书不知为何毫无亲切之感,似有莫大隔阂,毕竟分别一十八年,今次相识,傅传书一时也难以接受。白莲花亦不强求,只求他慢慢可以接受,毕竟不急在一时。 清心格格非要袁承天陪她。袁承天也是无法,于是两个人便来到一处大酒楼,只见食客云集,想见这是洛阳城中有名的酒楼。只见店中堂一块大金匾写着“醉月楼”三个金字,左右是幅对联,左边写着却是“一剑霜寒十四州,满堂花醉三千客。”这句诗却是出自诗僧贯休之手,诗中杀气逼人胸臆,豪气充塞于天地,千古之下凛凛有威! 袁承天心想:这酒楼主人必是不凡。清心格格也如是想,想见其人一面。两个人上楼之际,瞥目之间袁承天见到丘方绝和一干弟兄正由外而内步入酒楼大堂,其间便有日月堂主杜纵横,便又想到那江愁城在京师为救帮主丘方绝而命丧天牢,自己如何将他尸身运出,交还复明社众弟兄,往事历历在目,心中长叹,逝者已矣!他转念又一想不对这多武林英豪前来洛阳,殊非好事,所谓福祸相倚,看来此次武林盟主大会必定不妙,其间定有波澜,可要加倍小心,朝廷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是否会设下陷阱,引天下英雄入其彀中,那样一来天下英雄好汉岂不危哉?想到此处袁承天出了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闻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只见几个丐帮弟子开道,拥着一人进来,只见他不过二十来岁,身上破衣纠结,神态说不出的傲慢,身周更有丐帮四大长老护持:执法长老陈元龙、律法长老陆进元、护法长老彭长春,另有一人定是传功长老——只是先前的传功长老萧迟月背叛丐帮,君山一役事情败露,携于令仪双双出逃不知所踪;那么传功长老位置不能或缺,便又推举帮中声名德高望重之辈出任,只见他一脸正气,面目慈善,仿佛一位徇徇老者,不似奸邪之徒。这丐帮少年不问可知便是新晋丐帮秦于卫了。只见他目中无人的神态,毫无谦卑的样子。袁承天心下一沉,丐帮操于此人之手,只怕要日趋式微,不复袁枚帮主时的风光无两,心下不由惆怅,说不出的落寞。 清心格格从来在皇宫大内长大,又怎知江湖掌故,是以并不以为异,拉着袁承天在临窗的座位坐下,唤小二快些上菜。袁承天那有心思吃饭,心中只想着心事,只偶尔吃一口馒头。清心格格见他心不在焉,便低声问他:“袁大哥,你似乎有心事,能告诉清心么?让我为你分担!”袁承天不置可否,推窗看外面街上行人,说道:“格格我实在害怕此次武林盟主之会上凶多吉少,害怕你皇帝哥哥派人杀害这些江湖英雄!” 清心格格道:“那也未必,如果这些江湖英雄被我皇帝哥哥收入网中,那岂不是太过脓包了?这样无用的人还不如早早死了干净!他们对世人又无益,只会痴心妄想做着杀人越货的无耻勾当。”袁承天见她一力卫护嘉庆皇帝,也不以为怪,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这时对过一个道长高呼店伙上菜,毫无道家和光同尘,平静谦虚的态度。袁承天看去正是那终南剑派掌门白一平道长;只是好生奇怪他不在京师佐作多铎王爷,却来这洛阳城参加武林盟主大会,可见别有用心。当时他在那山窟之中杀了南海剑派的弟子成为凤一切行为皆为当时身在石棺中的袁承天看得真切,只是可惜那南海剑派洪武大师的高足竟尔丧命于斯,可是师门不幸,连损两位高足——大师兄萧振峰命丧浮烟岛,那次一役可说全是那萧振峰贪恋功名所起,身死他乡,可说咎由自取,须怨不得旁人!成为凤之死可说是恩将仇报,本要击杀白一平,不料反受其害,也许世间机关算尽误了卿卿性命,人间大道还是善义常存,宵小之辈终不久长。他身边是穆长清——武当掌门的师弟,武功亦是不凡,只是心恋功名,不耐寂寞,便辞别掌门师只投身朝廷,欲建功立业,光大门户;只是他一心功名,却忘却了自己是汉人,与他们身份有别,人家是处处戒备于你,纵使你有本领,也不会让人身处要职,因为朝廷尤其嘉庆皇帝处处防范汉人身处要职,心存不轨,想要起身造反;既便如那岳停风当年有汉人义士投书要他起兵反清,可是他却不允,反而将这人押入当时嘉庆皇帝南巡杭州西湖之边的驻跸行宫,结果那人被杀,罪名当然是忤逆反上。岳停风本拟此次效忠今上,嘉庆会龙颜大悦,赏他顶戴花翎抑或官升三级,提命为提督,但是嘉庆皇帝只是褒奖有加,决口不提其它赏赐,因为皇帝眼中最瞧不起此种卖祖求荣的人,尤如当年洪承畴之于爱新觉罗.福临一般,你自以为杀人有功,可是那是同胞相残,在皇帝眼中就是个于故国不能尽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耻之人,对前朝皇帝不忠,是为大节有亏,虽然于清国有益,可是这样的二臣,皇帝能不防患于未然!而其娘亲傅氏和兄弟都卑视其人,不进京城享受他眼中的所谓的荣华富贵,只一心向明,故国难忘,于是二人浮舟于湖上,其行为高风之亮节,可以为天下女子之楷模,比之孟母亦不遑多让,亦使天下人人敬仰,名留于后世! 袁承天见此二人现身酒楼,心知这定是朝廷所遣,意在携助当地有司衙门,协同防范些江湖人士意谋不轨。清心格格刚刚啜了一口茶水,见袁大哥怔怔然不知所想,心道:袁大哥怎么老时无缘无故发什么呆,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她刚想此处,又见一个俏丽的女孩率领白莲宗的女弟子登登上楼。她倒不觉得意外,只是袁承天见了脸色微微一变,见是郑萧萧——白莲花的女弟子——只是现下宗主不在白莲宗,是以她暂理教中事务,代职教主之位,处置大小事情,只待将来白莲花重回白莲宗便不再行事职责。郑萧萧率门下弟子约摸十几个人上楼。因为袁承天还是先前装着,不是本来面目,所以虽然四目相视,并未认出,只是觉得面熟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便挑了座位一干坐下,便说着什么话,似乎在讨论此次盟主大会的事情。袁承天也无心运功去听。 他和清心格格胡乱吃了饭便下楼,不觉二人出了城,一路上山,但见秋风吹来,心情开郎,此时暑气早去,行人也多。邙山位于洛阳城北,世称北邙山,山上有历代皇帝陵寝,世谓:生于苏杭,葬于北邙之说;这北邙山山清地灵,是为龙脉之地,是以历代皇帝趋之若鹜,死后葬于此,可以朝代永享,生前荣华,死后亦要富贵!山上植有牡丹,山上得天独厚适宜种这花中富贵的牡丹花;四月天时牡丹盛开,万紫千红,蔚为壮观,从山趾至翠云峰之道家祖庭上清宫,让人留恋忘返。只是现在九月天时,牡丹早已花谢,只有绿叶在秋风中摇叶。清心格格见此情此景,不觉吟诵道:“曌皇女帝今何在?洛阳牡丹总向春!”袁承天道:“你几时也学得风雅了?”清心格格道:“你们汉人的诗词我难道不会?”袁承天看她闪着精灵古怪,狡黠的目光,笑道:“好姑娘,我可怕了你。”清心格格从山路之旁折了些无名的花,随手编了一大大的花冠,套在袁承天头上,拍手笑道:“袁大哥你若是女子便比我好看,只可惜……”袁承天道:“可惜什么?” 清心格格道:“可借你不是!——若是咱们结为姊姊永不分离,食则同桌,寝则同床。”忽觉那寝则同床不对,脸上郝红,低下了头,不敢看袁承天的脸。袁承天却不以为意,只看山路两旁的花花草草。过了好一会,已到翠云峰巅的上清宫,只见观宇宏大,执事道众在清扫地上落叶。一位年长道人正在庭中执剑习武,气势不凡,仙风道骨,仿佛神仙。清心格格和袁承天暗暗喝了声彩。 不一刻这道人收剑回鞘,向二名小道童道:“清风、明月你们为何不招待两位方外居士?”他见袁承天衣着平常,但眉宇神情间透着不凡,更兼行走足不沾尘是个身有武功的人,旁外这女子秀丽非常,气雅端庄,亦不是凡人,所以命清风和明月两个道招呼于二人。 上清道院的知官堂在西厢房,有执事道人在旁,清茶待客,以示清淡如水,心事高洁。本来天下道家都是和光同尘,明哲保身,与世无争;可是一到民族危亡时便仗剑下山,救世苍生,所谓乱世下山,盛世归隐,真正的宗派领袖,不似其它沽名钓誉,徒有其表,只有虚名,没有真正的关怀天下苍生!袁承天和这道人相谈甚欢,因为同是道门,只是这上清道院执事道长并不知袁承天也是玄门正宗的人。临别时才得知这执事道长名唤:谢灵运。 下山时节,清心格格道:“道家从来清心寡欲,是为真正的修行者!无有功名富贵之想,没有男女之情,只有一片济世之心!”袁承天笑道:“家长亦是如此,总是心心念念匈奴不灭,何以家为?”清心格格脸上有些不高兴,说道:“我皇帝哥哥不好么?你们偏偏勾搭乱党,祸乱天下,非要天下苍生蒙难不可么?” 袁承天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也。也许对与错只在一念之间!”清心格格道:“袁大哥,我真害怕将来有日你和我皇帝哥哥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我好害怕!不知到那时我是帮助你抑或帮助我皇帝哥哥!”袁承天道:“总是难免!格格你生长皇城丈内,真得不知道民间疾苦,他们命如小草,死如灰尘,世间不会有人去关心他们生死的,仿佛这世间从来如此:冷酷、无情、残忍、凶残、有时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尽可以数典忘祖,干些为人不耻的事。” 清心格格手中把弄花冠,说道:“天下从来如此。你们以前的汉人皇帝便好么?还不是戾气杀人,朝堂之上忤逆本意,灭人十族!这就是你们汉人眼中不世出的好皇帝?我皇帝哥哥虽然有时也杀人,但是他有节制,杀得是不法之徒,贪官污吏,从不杀好人。袁大哥你说他是英明的君主还是昏庸君主?”袁承天道:“你皇帝哥哥非常人所及,英明天纵,吞吐天下,握有四海。——但是,两百年间,汉人反清复明从未断绝,因为他们心中有个不死的信念:汉人虽也懦弱,终要复国!复国之日,当祭拜明孝陵,以告上苍,汉人终也复国。格格你不会有这样奴役的感受,这是刻骨铭心之痛!家破国亡的痛!山河沦陷的痛!南望王师又一年的痛!更有天下庶民生如蝼蚁,命贱如狗的痛!这种种椎心之痛,我们能不反抗?如果人人噤若寒蝉,那汉人的血性呢?岂不愧对轩辕皇帝?我汉人何时懦弱如斯了?” 清心格格看着九月天时山中乱开的山花,笑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抱负!人一生何苦活着这样辛苦,学学陶渊明不好么?寄情山水又何妨?人生只一次,下辈子也许不来也!快快乐乐不好么?整日价愁眉苦脸,袁大哥你不心累?”袁承天无可奈何摇一下头,说道:“我也想的,可是却不能够!袁门弟兄我放不下,昆仑派我放不下,更兼这江湖上这些仁人义士他们前仆后继,我却退缩,我却置身事外,岂不让先祖声名有亏,九泉之下亦要骂我这个不肖子孙!天下人都勇敢担当,我却懦弱如斯,我诚然做不到!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也想放下一切,可是有人要我担当,我能推却?圣人日: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其所不能也!” 清心格格见他坚毅的目光看着沉沉西落的太阳,仿佛他是个孤勇者,天外一颗万古流星,划破天际,来至人间,要一心匡扶人间,可是世间多是险恶,人心如盅,处处显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唯有初心,仿佛洪水猛兽,又肆虐人间! 好一会儿,格格说道:“我记书上至圣先师说道:“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袁大哥,原来从来圣人心地纯良,与天地同不朽,不是我等凡人可以企及!你为什不可以放下心中抱负,咱们天南地北,远走江湖,不好么?远离江湖争杀!”袁承天却道:“可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然我们人人置身事外,国家岂不灭亡?”清心格格走累,在半山处一座风雨亭歇息。她枕着袁承天的肩臂幽幽说道:“袁大哥,不知为什?自从见你以来,我们相识,便觉人生有了目标,不似以前只道人之一生不过荣华富贵,位极人臣,是人生大追求!——原来世间还有那么多的仁人义士为恢复他们心目中的故国不惮于生死,勇敢于直前!原来世间不尽是为了荣华富贵之徒,更有那样的英雄好汉光耀千秋!” 袁承天看那轮西沉的红日,说道:“有时我真的好想放弃,但是梦中见到先祖袁督军便愧疚地无地自容。他是千古难有的大英雄,大豪杰,其生平豪杰可以直逼千古,几乎后无来者!我也要学一学他,不独为了家国,更是为了天下的庶民百姓!”清心格格轻轻发出呼息声。她实在走得累了,便睡着了。袁承天见纯美的面容,在西沉红日映照下现是绝美。他直想俯身在她额头亲一下,可是他又打住了这念头,收回心猿意马,心想:这红日西沉,终于再升起的时候!可是这一生失去所爱之人,也许便不可得!她已是海查布的人,自己这样和她在一起,是不是有违礼教大防,自己这样行为是不是有违师门门规?虽然清心格格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一时之间心中愁闷难当,说不出的郁闷。可是他又不忍打挠清心格格,便这样由她睡去。夜中秋虫鸣叫,更有山花清香扑鼻而来。他有些饿了,将格格放伏在栏杆上,自顾去山腰处摘取柿子,吃了起来! 这一下,惊醒了清心格格。她睡眼朦朦胧胧见月光下袁大哥吃东西,不禁自己也饥肠辘辘,便伸手取了枚柿子吃了起来,二人相视一笑,快乐亦在其中。满天星光洒下,不及他们此刻心中快乐之万一! 第五十九章 后主墓前.苍凉悲生 月色沉沉,夜色已深。山路曲折,但有山花,二个人一路说笑,颇不寂寞。清心格格看着袁大哥又是意气风发,与先前判若两人,心无所系,便随性而至,无话不谈,很是欢喜的样子。清心格格忽尔走得累的,便要找块青石歇会儿!袁承天见天时不早,晚些要关城门,便托她腋下,施展轻功,一路下山,优如御风而行,在月光熹微下可见袁承天果敢坚毅的神情。他的正直、勇敢、坚毅、不屈的精神是额驸海查布所不具有的;有的只是愚不可及和大大的脑袋和看似笨拙的身孑,还有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仿佛海查布一无是处,怎堪比袁大哥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模样!和袁大哥相处,如沐春风;反之和海查布在一起仿佛身坠冰窖,让人心寒,不禁产生烦感。她好像一生一世和这袁大哥在一起,既使天荒地老永不分离!只是这只是梦幻,便是福晋也不会答应,阿玛更加会极力反对,在他们满汉不通婚,更何况这袁承天还是勾连反清复明乱党的人,所以这似乎不行,只有想想而已,难以付之行动!海查布更不会允许,一定会设计杀人,因为他一向性格偏执,更为暴戾,平昔在将军府动不动没来由便打人,是以奴仆下人畏之如虎,人人见他皆是噤声不言,害怕倾刻之间便有无妄之灾! 他们经过一座小树林,忽然一阵奇异的箫声此起彼伏,让人听得心弦忽起忽落,忽而紧张惊怖,忽而平静如水,箫声诡异之极。他们二人便止步不前,闪身在一株松树之后向里窥视。正见一干人正围攻一伙人。袁承天不看则已,一看很是吃了惊,另一伙被围攻之人却是袁门中人。只听一个头戴青铜鬼脸面具的人道:“你身为僵尸门掌门,不思卫护自己同胞,却要投靠清廷,杀害自己族人,是为不耻!”一个瘦削老者正将一根竹箫拿离唇边,看了眼脚下一男一女的死尸,冷笑连连,见对方出招攻来,便不慌不忙中手执一水烟袋,谈间间拆去这人攻势,说道:“我言正辰几时投靠清廷了,阁下平白污人甚是可恼!我僵尸门一向行为端正,从不做苟狗营蝇之事!今日杀了这一男一女,只因他们要害老夫,投靠有司衙门,妄图求取功名,杀人害命甚是可恶?” 袁承天听那与言正辰交手的青铜鬼脸面具之人说话声音便是石万涛,他身后自然是赵三槐和沈冲众弟兄。他们难道也是闻讯来这洛阳参与武林盟主之争么?正思索间场中又起变化,只听石万涛啊呀一声,被言正辰水烟袋划开青铜鬼脸面具,险险伤至要害,饶是如此还是划伤了他的鼻梁,鲜血直流。他身后袁门弟兄虎吼一声,作势便要群起攻之。石万涛是何等样人,岂容手下如此作为,立声喝止。言正辰见状收手不前,看着石万涛,敬他是个好汉子,只是心中不愤他适才出言无状,说自己勾连有司衙门的官兵,杀害无辜村民,甘心做朝廷爪牙走狗,是以气愤难当,出手决不容情,但还是念及他们袁门一向行事光明磊落,除奸杀恶,有时不免有过激行为,也在情理之中,也就手下容情,否则只要这铜制水烟袋前进寸许,那么这石万涛已身死他乡,不在人间。 树欲静,而风不止。忽然言正辰身后一名弟子甩手只冷箭不偏不倚射中石万涛臂头。这名弟子恼恨适才这石万涛污人清白,是以忍禁不住便放出冷箭,要为掌门出口恶气,殊不知这样反而更惹事端。赵三槐越众而出,不再听这石万涛发号施令,挥手中雁翎刀砍去。言正辰更不相让,不出十回合,点中他右手肘处的曲池穴,但觉手肘酸麻,手握不住,雁翎刀呛啷啷落地。沈冲飞身而出,手中木棒“朝天一指”直击眉间阳白、睛明、印堂、攒竹四个穴道,势要一招毙命。言正辰手中烟袋左穿右出,分花拂柳轻轻格开,反手一指凌空指风正中沈冲印堂穴。沈冲一阵晕眩。言正辰跃身而前,一指点中他膻中穴,一时沈冲气息全走,瘫坐在地,体内气息乱走,再不能出手伤人。袁承天岂能坐视不管,眼看袁门中人,人人受辱,自己可要出头阻拦,杀杀这言正辰的不可一世的气焰。 眼见言正辰又要动手,他脚掌撑地,跃身入林,大声喝道:“言掌门,且住。”他已现身在青正辰面前,冷冷看着对方,殊无好感,只在在那海船之上,这言正辰的师弟言在天便效命海查布,为非作对,最后和那澹台烬、端木雄、复公明一起丧命于海船之上,可说咎由自取,死不足惜。所以在他心中先入为主,便以为这言正辰既有这样不仁、不义的师弟,他本人的道德行止也好不到那去!所以对这言正辰殊无好感,亦有仇恨。 言正辰见这小少年强出头,便心有悦,喝道:“小子,你要强头。”袁承天道:“是又怎样?袁门中人岂有你欺凌。”石万涛耳力最好,听出是少主袁承天的声音,便前行,双手交又于胸前,低首道:“少主,属下等无能,丢了表门的令名。”袁承天道:“石兄弟,怨你何来?你已尽力了,退后吧!”言正辰听这石万涛称这少年为少主,心中一惊,心想:这小子小小年纪,何德何能堪为袁门少主?让人难免置疑不可相信。 袁承天这时虽然轩辕神剑不在,他又觅了一把长剑——那轩辕神剑在师兄傅传书手中,因为师门同谊,更兼他是师父的儿子自己也不便强取,因为师父对他有活命之恩,如果当年没有师父出手,他便亡于人手,是以他铭记于心,时时不忘师命如山,处处卫护本门声誉,便是这大师兄处处使计耍滑他还要卫护同门之谊,那怕别人对他不起,他从不记怀于心,只记别人的好,不念别人的恶,他从来如此,是不是有些傻,抑或笨拙,可是天性使然,今生再也难已改变! 言正辰身为辰州僵尸门的一派掌门,岂是易与之辈。他道:“你是袁门少主,请问阁下名号。”袁承天自然不会遮掩,郎声道:“在下袁承天,实在无才无德,忝为袁门少主,不能光大先祖遗愿,是为憾事,不能救民于水火是为无能,不能统领天下群豪是为才,碌碌无为,真是愧为袁门少主!”言正辰见他言出由衷,不似作伪,便道:“少侠才过谦虚了,请出招。”袁承天敬他是前辈高人,由他出手;可是这言正辰自持自份,非要袁承天先出剑。 袁承天更不相让,剑诀一引,施展《国殇剑法》只见天空仿佛凄凉一片,犹有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罡风凛冽,引动剑气,撼动乾坤,杀气四足,让人仿佛置身古战场,两军对垒,杀乱无数,血流飘杵,城头月昏,处处白骨埋忠魂。也许各为其主,无所谓谁对谁又错,谁是正义谁是邪恶!——只有胜败功名与荣辱。袁承天一经施展这剑法,让人又见鬼哭啾啾,痛人胸臆,说不出的千古悲凉。人的生命又如此脆弱,生死片刻,世上又有谁会记得你曾来过这尘世? 言正辰更不敢大意,小心应付,水烟袋招出奇特,仿佛出人意料,他可是久历阵仗的人,所以并不着慌。他这水烟袋乃是精铜所制,非比寻常兵器,可是坚硬胜铁,所以攻备有序,毫不忙乱,气度从容,面上有笑,看这少年剑动乾坤,意气高雅,殊非他人可比! 石万涛和赵三槐、沈冲袁门余众人从未见过这年纪轻轻的少主施展武功,今日一见,不由啧啧称赞,不愧是袁督师后人,气度高雅,剑式凛然透着无穷杀气,骎骎然直追名门大派掌门之风范,不冉心中都暗暗喝彩,有些少主,袁门何愁不兴旺! 五十招已过,两者仿佛势钧利衡,但是这剑法实在出神入化,在天下诸剑法中是为翘楚,当者披靡,所以这言正辰终究不足对手,因为他所擅长的是僵尸拳,并非武器;既便是武器也要甘拜下风。袁承天从不过为已甚,不愿让这言正辰出乖露丑,便适可而止,收剑于胸,笑道:“前辈承让,晚辈武功不济,请前辈宽宥。”言正辰知道再战下去自己必定出丑,便见好就收,跳出圈外,长声笑道:“少侠年少有为,是为可用人才,将来这天下是你们这些少年人的,我们这些人也该退居林下了。” 袁承天抱拳道:“前辈过谦了。”言正辰转头向门人弟子道:“咱们走。”走出又转头道:“少侠,咱们洛阳城中武林盟主大会上见。”言罢,大踏步而去,气势非凡,不输于人。袁承天见走去,心想:这言正辰为人行止光明磊落,比之他师弟言在天可说强之何之万倍,一在天上,一在地下,不可同月而语! 袁承天来到一男一女死尸面前,见他们身着苗装,不是中土人土,心中一动,在他们身上翻找,呼啦一声一个瓷瓶掉出还有一本《种蛊秘经》。袁承天心中一动,这不是白凤凰的门人弟子么?其实这一男一女正是师弟王天宝和师姊李晚清。他们二人因有私情出逃苗疆,来至中土,听闻中原洛阳城召开武林盟主大会,便寻思混水摸鱼。不意撞见这言正辰,知道他是辰州僵尸门掌门,身上必有秘笈,便鬼使神差下毒害他,可惜害人终害己,被言正辰击杀于这林中。袁承天心想将这二人掩埋了吧,将这药瓶放入怀中,这《种蛊秘经》还是还于白凤凰吧! 凤来客栈中只见赵碧儿倚窗想着心事,心许思量如何摆脱白碧尘父子的纠缠,她真的不想委身于那白凤城,虽然白凤城是真心对她,可她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在她内心深处只有袁承天袁大哥,旁人都无关重要,只要每天可以看见他,也就心满意足,其它皆不足论。 他将《种蛊秘经》交给白凤凰,却将那解药给了白凤城。白凤凰听了袁承天说王天宝和李晚清皆死于白正辰之手,心中虽恨那个逆徒,今日之祸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是不管怎么说毕竟他们师徒之谊,死于言正辰之手,总觉心中气恼,他自然要卫护自己的门人弟子,便决意不回苗疆,要在武林盟主大会与言正辰讨个公道!其实她也不想想是王天宝和李晚清二人害人在先,别人防范于后,可说事情曲直分明,可是这白凤凰偏偏不这样认为,认为自己门人虽有过失,别人却无权出手罚戒,只有自己才可以。天下的人大抵如此,父母卫护子女,师长卫护门人弟子皆是如此,他们从来不看自己的错误,总认为是人家的错。 袁承天见这白凤凰执意要与言正辰在武林盟主大会上一见真章,也不好强加规劝。白凤城服下那解药,不过盏茶功夫便神情大见好转,不似先前委靡不振的样子。他来到赵碧儿跟前,似乎说了什么话;而赵碧儿不为所动,冷若冰霜。她的心情实在不好,见那个破衣少年竟是她日夜思想的袁大哥,这一路之上他倒煞费苦心,伪装的好,不露痕迹,将众人蒙在鼓中,而今显现本来面目,和清心格格二个人言语间透着亲昵,她心中能不痛苦,仿佛无形中有个大铁椎一次次击打她脆弱的心。可是她亦是无法,原来承天哥哥一直心中喜欢清心格格,先前他对自己的一切难道都是虚假的?不对!他对自己从来都是真心,要怪就怪这清心格格,自从袁大哥结识之后,完全变了人,性情行止和先前判若二人,都是这清心格格施媚术,将袁大哥迷得神志不清,完全忘记了以前:记得那年她和袁大哥偷偷上了那本派禁地昆仑之巅,自己娘亲的香冢之旁,他们是相互倾心的,可是而今仿佛陌生人,难道袁大哥真的忘了从前种种情事。她不由低声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身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以前少年不解其中味,而今历经千番人间事,方知此中愁苦多! 袁承天见赵碧儿自怨自艾,众人之面,也不好意思去劝说。默默回到自己房间,只是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充塞,郁闷的难受,有苦不能说,有痛不能哭,是为人生大悲事。这一夜便这样波澜不惊过去。 忽然白凤城传来惊咦声,接着只听他大叫道:“赵姑娘,你为什么不说一声,便悄悄去了。”袁承天推门而入,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纸柬,尤自呜咽道:“你一个人回转昆仑派,一个人孤苦伶仃,这一路万水千山,多有不测……不行,我要辞别爹爹护你回转昆仑派,我要一生护你周全,不让别人侵犯于你!”袁承天见他真情流露,他是真的喜欢赵碧儿! 白凤城见袁承天在身后,怒道:“都是你小子惹得祸,惹得赵姑娘不开心,一个人不顾性命独自离去了,你说这不是你惹得祸事么?”他又气愤道:“先前不现身,风平浪静;现在你现出本来面目,横生枝节,祸事连连,你说你不是煞星又是什么?”他全然忘却昨日袁承天相赠解药的情谊,现在仿佛他成了众矢之的,一切罪过全拜他所赐,仿佛一时之间成了不赦的十足恶人。原来世间人情如此,他——袁承天一心卫护别人性命周全,别人竟视他为仇寇,你说世间人心不险恶,有时人比鬼可怕!可是袁承天却依旧不念人旧恶,依旧不改初心,他依旧有一颗热爱世人的心啊!他这一生不行恶人的路,不坐亵慢人的座,不从恶人的计谋,但行好事,不问前程!那怕前程的道路满是荆蒺扑面,生死已无惧,只因天上有颗指引前程的明星,照亮大地! 忽地白碧尘从房间走出,见儿子白凤城出言无状,便加以喝斥:“城儿,休得无礼!如果没有袁少侠相赠解药,你还能活命么?知恩图报,方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白凤城见爹爹发话,便不理会袁承天,向白碧尘辞别,要追随那赵碧儿,卫她周全,以防路上有人害她。白碧尘也不阻拦,因为他知世间情之字,最足伤人,所以放他而去,否则他留在洛阳只会郁郁寡欢。白凤城更不停留,收拾细软,从客栈后院马厩牵出一匹乌骓马,飞身而上,打马扬鞭出了洛阳,沿官道一路往北,去寻赵碧儿。 袁承天心中多是自责,都是自己不是,惹得师姊赵碧儿愤而而去,她心中一定千万次恼恨于自己,可是谁教情之所钟,端在我辈!他之与清心格格似乎谁也离不开谁,纵使离开也还是心中心心念念放不下对方! 清心格格见无端生起这场风波,心中落寞:难道我和袁大哥在一起是错误的,我不敢这样?可是我心中的确不能没有袁大哥!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我才不管什么满汉有别,我只在乎和他在一起! 武林盟主大会设在九月九重阳日,秋风送爽,说不出的惬意。若是在开封城,则是九月菊花开满城,家家户户唱升平;洛阳城菊花不多,但是鲜艳花开照人,点缀于古城每个街巷角落,显出生机盎然,透着清新可爱。袁承天换了衣服和清心格格来到大街上。人们已在议论这十年一次武林盟主大会,只说现今的盟主李百药可说武功人品俱是上乘,只是不喜结交官府,是以官府便欲寻隙制裁于他,奈何人家光明磊落,没有把柄,也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罢手。只是此次便派重兵把守洛阳城安危,以防不测之祸,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人人心头似乎压了块大石头,不开心颜。 明日便是九月九日重阳日,是为武林盟主大会之日,与会武林人士必是济济一堂,说是切磋武艺,实则觊觎这盟主之位,因为拥有盟主身份,掌有降龙令,便可以号召天下群雄,为我所用,为我所役使,皆要戮力而为,所以这盟主之位兼之降龙令是武林中人,人人思而得之的东西,想来此次武林盟主大会必有一场生死大战,试看天下英雄是谁?只是袁承天心系昆仑派,心想难道师父不来么?别派尚想分一杯羹,何况我堂堂昆仑派?师父他老人家为人正真,方正,谦谦之浊世之君子,行为总是合乎世情,又兼济世为怀,待人宽大为己,如果他出任这盟主,别人更不堪拥有?所谓世之英雄,不唯武功绝高天下,更要有一颗济世,爱人的心,否则空有一身纵横天下的武功,行为为人卑劣也是妄然,所以英雄者,武功和人品缺一不可!可是这些时日并未见有昆仑派门人弟子人影,只他和大师兄二人,心中不免奇怪!后来想想释然,也许师父无心于功名,和那什么盟主的虚名,要那劳什子有什用?不如潜心武学,和光同尘,与天地同光明! 袁承天想此心中豁然开郎,不由得仰天长啸,声出里许,仿佛鹤唳九天,引得洛阳城中行人都驻足观看这气宇不凡的少年;更引得几个武林大豪啧啧称赞:小小年岁,竟如此深厚功力,是人皆不能也。袁承天始觉自己一时忘形,露了形藏,不觉面一红,拉着格格转入小巷。过了一座石头桥,抬头已是通往邙山之山道。清心格格一时心血来潮,缠着袁承天要去拜谒那南唐后主亡国之君李重光的墓。袁承天见她兴致盎然,不便扫了她的兴致,便穿花拂柳上山。 本来天色晴郎,不意风云忽突,天空中铅云密布,不一刻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冷风吹来,冷人肌肤。这秋天的雨是阴冷,不比夏日的雨让人神往。格格冷得打颤。袁承天见了嘻嘻一笑,将身上的外氅脱下,给格格披上。格格心中不觉一暖,回眸一笑,心想:原来袁大哥还是关心我的,他内心还是喜欢我的!她看袁大哥清新俊逸的样子,心生感慨,今生有他,再无憾事!山道上偶有行人,见这对璧人,真羡煞人也。 南唐后主李重光,被后世诗家尊为词帝,天下无出其右;他的词情真意切,皆是出自内心有感而发,是时国破家亡,一旦归为臣虏,怎堪阶下囚之辱,披发被面,形同奴隶,悲不自胜,千古帝王未有之惨事也。正如他的词中说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在南唐后主陵寝之前,不见这墓宏伟,只有一通石碑,刻有这亡国之君的生平,潦潦几十字盖括一生的事业!只见墓周生满荒草,在秋雨中瑟瑟发抖。袁承天见了,不由悲从中来,似有同感,仿佛眼前迷离又见这李重光在那北方宋人的都城汴京,囚身一小楼,孤独面对不可知的未来,身边虽有小周后,可是受人之欺,不得发作,只有忍辱负重,别无他法!这种生命的压抑有时比死还难受,没有经历过的人岂能感同身受!最后他还是被赵匡义下牵机药所害,可惜一代国君就此身死他乡,难回故国! 清心格格叹了口气,说道:“亡国之君,着实可怜可恨!只可惜了那些卫国战争而死去的士兵,他们白骨磊磊,换不来家国盛世,反而国破家亡,你说是人为,抑或是天命使然?”袁承天道:“也许天命难违吧!”他恭身向这李重光的墓拜了下去,心中祝祷九泉之下李重光有知,几百年之后有一少年前来拜谒于他,感慨其生平际遇惨烈,不为后世所看重,无人扫墓。——可是他——袁承天却敬重他是世间磊落奇男人,虽武功治国不如他人,可是其才华却是冠盖于世,温尔有雅,只可惜生不逢世,处于虎狼之世,为奸人所害,徒让后人扼腕长叹! 他随手取出带来的水酒,洒于冢前,长声说道:“昔君为帝,护爱孑民。儒雅风骚,无人可与。国破家亡,让人心悲。君下有知,定当叹息。我今拜谒,长歌当哭。笑出苍穹,悲在而今。君去渺渺,魂归故里。祭酒于前,拜服君上。我今感慨,不胜悲伤。愿君那世,永享平安!”他又拜了下去,脸有泪痕,斯人同感,天地同悲。忽然有琴声传来,似远非近,仿佛近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让人不可捉摸!细听之下却是古琴曲《胡笳十八拍》,意境苍凉,尤见塞上烟尘,生离死别,让人悲不自己。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均声一惊,暮色苍苍,小雨朦朦胧胧之中,只见一人由远而近,却是那上清宫执事道长谢灵运。谢灵运见是他们二人很是意外,看着李重光墓前果品祭祀,很是诧异。袁承天抢先步道:“仙长,因何琴声悲怆,似心中有故国之悲?”谢灵运道:“前日见二位居士不凡,今又祭拜这李后主之冢,必有所因?贫道因雨天无聊,便自抚琴,不料一时忘形,竟是这令人伤悲的《胡笳十八拍》,徒让人见笑。贫道只是和光同尘,那有什家国之念,心守为一,其它之事自有天定,已非贫道所能。”二人相谈甚欢,谢灵运邀二人来到山腰的望天亭,亭子建在山腰,俯视南边的洛阳城,辐辏熙攘,一派繁华,烟雨之中尽显昔日帝京之盛貌。 谢灵运望了一眼这南唐李后主李重光的墓,摇头说道:“世人执念生死,放不下荣华富贵,其实生前死后皆是空。”袁承天想起师父讲南华真人的故事,这南华真人是为道教四大真人之首,以下为通玄真人、洞灵真人和冲虚真人。袁承天说道:“记得师父说起南华真人修行成道的事迹。他曾对弟子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邪?何以加此!道长你说人死万物皆无,何必贪恋生前荣华!所谓美人娇妻,皆虚幻泡影也!只是世人难忘!谁人可以做到?”谢灵运道:“生死那是极其渺茫之事?生前谁是我?死后我为谁?谁又知道,冥冥之中自有神明卫佑,生前但行好事,死后随其自然,人间如大梦!” 袁承天道:“可是世人多是想念荣华富贵,恋生畏死,不知所以,道长何解!”谢灵运道:“正因如此,世间才有圣人和庸人之别、英雄与懦夫之别、君子与小人之别、美玉与顽石之别!”清心格格道:“依道长之言,是英雄便是英雄,是小人便是小人,难道他们便一承不变,英雄永远是英雄,小人永远是小人?”谢灵运道:“有时也不尽然,人心如鬼;有时道貌岸然,衣冠楚楚未必是君子;有时容貌猥琐,形容枯槁,也未如是十足小人,人的恶也只在念之间!可以上天堂,亦可以送地狱,只在为人行止!”袁承天道:“道长所言极是,想那百多年前明亡清兴之际,汉人多是流离失所,满洲人铁骑践踏我国士,其实多少明朝遗臣投降敌人,不但不卫护自己同胞,反而举起屠刀杀起自己族人,比他们满洲人还卖力,一时之间遍地狼烟,可怜我中华汉人民姓血流漂杵,可谓人间大悲事!”谢灵运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也许人的生命不归本身所有,也许世人皆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有上天旨意。贫道看你们两个人小小年纪,仿佛洞悉世间,将来也许拯救天下苍生全靠你们了。”袁承天道:“道长过誉,天下英雄尽有,自己无德无能,怎堪拥有!”谢灵运道:“不对,我观阁下印堂有冲天之志,目有宝珠射冲斗府,气势非凡,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自有一派英雄气概,非他人所能。贫道自认平生识人无数,今次也不会看差眼!” 清心格格嗤嗤笑道:“道长言下之意是说我袁大哥有紫微之命格。”谢灵运道:“天下本无主,人人皆有帝王命!所谓有能者居之,无能者退位。天下莫不如此!”袁承天道:“我无意与人争一日之长短,只想天下人人安居乐业!”谢灵运看了一下天空,但见阴云又起,山花又朦胧起来,仿佛不可见,他说道:“天下少有英明天纵的君子!”清心格格道:“当今嘉庆皇帝难道不是?”谢灵运道:“他有吞吐天下之概,只是力有不逮,其实京都中权臣勾结互为朋党,意有乱社稷之危,也许皇帝也洞悉其中,只不发难,只待时机一来,便将朝中乱党一网打尽;——因为这嘉庆皇帝看似年纪轻轻,可是却有权谋,对敌人卧薪尝胆,将来一雪前耻,这才是英明的天子!” 清心格格听他赞誉自己的皇帝哥哥,不觉笑颜如花,仿佛春花开放。谢灵运却没注意。因为此时暮钟敲响,是晚课的时候了。他辞别二人,回转上清宫。袁承天目送他远去,心中感慨万千,心想这道长谈吐不俗,是位高人,见他身形去远,想起古人一首诗: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不一刻,雨住天晴,秋日天黑的早!他们刚要走,忽见两只狐狸窜来,仿佛并不怕人,在李后主的墓前草丛卧下,时不时抬头看一下二人,目光流露出的是凄凉,仿佛它们是守护这位李后主的陵寝不被人损毁,有时禽兽之心胜于人类!清心格格道:“它们好可怜!”袁承天拿出上山时带得点心放在它们面前,回头说:“格格,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暮色苍茫之间,山路两旁开满了黄花,其间更有一丛丛菊花,在山间摇曳它们的身姿,不由得让人想起唐时黄巢的诗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他不由得说了出来。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也要学一学那位杀人无算黄巢不成?”袁承天却道:“也许他算不得英雄好汉,只因他起义之后百姓多死于流离失所,其间更有鬻人为菜,你说他是英雄?”清心格格无语。袁承天又道:“苍茫大地任沉浮……生平行止难定止……尔是英雄谁是贼?” 第六十章 剑动邙山.祸出意外 九月九日重阳日,武林盟主大会召开之时。范衡阳尽地主之谊,在邙山南麓翠云屏一块山地搭起了一座大棚,是为武林盟主的召开之地,——因为在洛阳城中召开武林盟主大会诸多不便,便择此空旷之地,可以广会天下英豪,也显出他范衡阳气魄胸襟。 李百药是为前任武林盟主,只因染疴在身,无意江湖,便投书于范衡阳,要他代为主持此次武林盟主大会,召开之日便不与亲临,由他代为便是了。范衡阳亦知这李百药虽是盟主,但是不喜江湖争任,他之所以担任盟主之职,也是免为其难,非他本人所愿。因为世间有些事不是你所为掌控!范衡阳本不愿多惹事非,可是他不出头,那么放眼天下似乎也无人可以担当此任,所以只好免为其难。 旌旗招展,迎着山风猎猎作响。日近午时,武林人士陆陆续续上山,先是南少林所派代表——带头是位灰衣中年僧人——他是南少林坐禅大师的大弟子不嗔和尚,这次坐禅大师并未与会亲临,他无意争夺这武林盟主之位,只派了弟子不嗔与会观礼;其后是武当派弟子一众,先前是位中年道长,面色萧然,步法稳健,不疾不徐,一派大家风范,这道长便是武当掌门无尘道长赵天横的三师弟一指定乾坤林惊碎,因其修炼玄天一指,武功驰名天下,似乎可以称为一绝。他今次率弟子门人亦是无心盟主之位,只是观礼,余者便是崆峒、点苍、诸门派不一而足。袁承天闪目一间,忽然见到昆仑派几名弟子正簇拥着师父赵相承在西厢落座,一干弟子肃立身后,有二师兄关俊杰、三师兄张松山、四师兄孟药房和五师兄赵同心。袁承天看到他们不由想到了为岳停风所害小师弟李宁儿,那个可怜的人,父母为至亲之人所害,杀人凶手是清兵首领,可是始作俑者却是他的叔父李东尘所害,只因他功名心重,一味贪念荣华富贵,出卖兄长,而且无情无义出手杀了他,可说是人间惨事,想到此处血脉上冲,誓要代宁儿杀此仇人,了此心愿!他在人群中寻觅,不见其踪迹,这些时日他也在洛阳城中打探,有人说他在有司衙门当了一名捕头,为人霸道,不时常走动,只在捕拿要犯才出手,平常决少出头。袁承天便寻思此次武林大会,他一定会出现,待有时机自己出手杀了此獠,为九泉之下的李东阳夫妇复仇,亦可了却李宁儿的心愿,只是另一恶人岳停风似乎还在作恶,终有伏法之一日。 范衡阳意气风发,看了看台下与会的各路英雄好汉,抱拳道:“盟主李百药李兄托复在下召开此届武林大会,以期选出新的武林盟主,望各位各展拳脚,大显神通,三场决胜负,艺高者胜出,便为本次盟主,各位可有异议。”台下无声,范衡阳又道:“好,正午己到,各位且去用饭,午后开始,此次武林大会,只要一经胜出便任以盟主信物——山河日月旗和帝王之剑——赤霄剑。”——古老相传,昔者刘季未得志时,在南山得其剑,随带于身,一日在大泽中怒斩白蛇,开启了帝王一生,可说此剑可视为皇帝之尊,可立不世之功,是天下英雄人人思而得之也! 首先登场是位瘦削猥琐的老者,其貌不扬,可是眼神却透着杀人的戾气,让人一见心寒。这时台下有人识得此人,悄悄说道:“此人不是那黄山派掌门杜永名么?没想到他贪慕虚名,也来趟这浑水,意欲盟主宝座。”袁承天便在这人不远处,听他们说话,心中一动,这杜永名可不是泛泛之辈,武功虽难与武当和少林项背,但是亦不遑多让,且看谁下场与之争斗。 人丛中有人跃上高上高台,说道:“末学沧州管云涛前来领教。”杜永名心中一动,捻须笑道:“阁下遮莫是沧州沧浪门的二当家么?”管云涛道声然,便出拳向杜云名头脑招呼而去。杜永名心下大怒:好贼子,真是无礼,今日不让你吃些苦头,便不知马王爷三只爷。他脚步微挫,身子后仰,双手已翻出,与来拳相撞,蓬地一声,两个人各退步。只是管云涛拿桩不定,噗地坐在台上,样子着实狼狈不堪,有失英雄风范。杜永名虽然后退,但是气定神闲,沉腰稳气,并未跌倒,二人武功高下立判,只是管云涛并不心服,大吼一声挥拳又上,这下可使出了平生所能,势要败敌为胜。 杜永名看他急功心切,心想:今日有你好看。十招已过,杜永名忽然分筋错骨手,翻手拿住管云涛的腕处的寸关节,立时用力。管云涛一招受制,额头汗珠滚滚而下,就是再痛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决不可以喊出来,否则以后行走江湖何以为人,只有强忍,面容扭曲。杜永名不欲伤他性命,便双手回旋然后往外一翻,这一吞一吐之间已将他击飞下,幸好有本门弟子接住,否则摔在地上非死既伤,饶是如此也是内力受损。 杜永名看了看台下,心中怡然自得,旗开得胜,能不欢喜。袁承天想这黄山派果然武功也自不凡,管云涛自高自大,自讨没趣,怨得谁来? 他再抬头只见台上又有一人飞身而上,与杜永名斗在一处,只见风声呼呼,势挟风雷,比之管云涛更胜一筹。杜永名此时不敢大意,心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所以倍加小心应付,唯恐一时不敌,丢了黄山派颜面。台下袁承天抬头见是那僵尸门掌门言正辰,他的武功非是杜永名望尘可及。果不其然,十招过后,被言正辰一水烟袋点中穴道,动弹不得,被其一脚踢下擂台,幸好台下有黄山派弟子接着,否则非受重伤。 言正辰睥睨台下,心想纵观天下也没有人是我僵尸门敌手——因为福建南少林坐禅大师的弟子不嗔大和尚和武当派掌门无尘道长赵天横的三师弟一指定乾坤的林惊碎道长二人此次只是观礼,决不会下场,无意争夺盟主之位,所以余者皆不足论。又有一名上擂台挑战言正辰,三招过后,被他一掌拍中肩臂,一脚挑不擂台,如果再战败一日,那么连胜三场,今日这盟主之位非他莫属,——这盟主之位似乎得的太过容易。袁承天刚欲上台,忽听风声飒然一人跃上高台,身穿道袍,背后长剑,目光如炬,不是旁人,却便是终南剑派白一平道长,不想此次他也觊觎此盟主之位。这白一平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抽剑施展终南剑派的剑法,立时寒意丛生,杀气笼罩场上,逼得人气都喘不上来。言正辰奋平生所难,奈何终是不敌,只好服输下场,幸是他见机的快,否则时间一长他非伤在白一平剑下,那是可是得不偿失,非但丢了颜面,以后也难以行走江湖。白一平见那言正辰似乎犹有不服,只是再战却又不敢,只好悻悻而去,似乎犹有不甘。白一平心想:莫看你是僵尸门掌门,与贫道一战立分高下,还妄想争夺盟主之位,真是小看天下英雄,痴心妄想之极! 忽然有一个跛脚拄铁拐的蓬头汉子跃上高台,也不言语,挥铁拐向白一平头脑招呼,竟是下了死手,仿佛与他有不世之仇。白一平却是识得此人,——他是八仙门的铁拐李李大风,一双铁拐便是其成名的兵器,余者七人师兄师姊分别为钟万成、蓝喝云、何七姑、曹卓城、韩司存、张天养和吕清和,他们异姓同心,行为有时虽也偏激,但是从不做那欺凌弱小,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名声虽不好,却也不坏;只是这铁拐李李大风却为人嫉恶如仇,有些偏颇,但大抵心肠并不坏,所以并不招人厌恶,反而敬他是个性情中人! 白一平见他一上来便似要拚了命,仿佛与自己有不世之仇,非生死以见,心想为了盟主之位也不至于吧?只是生死关头已无暇去想,只有顾及生死! 清心格格见袁承天全神贯注于场中变化,知他关心盟主之位,如果落入宵小之辈手中,那么反清复明大业一败涂地,不复存在!可是他们这干武林豪杰如此这样声势浩大召开盟主大会,朝廷却只是派了兵士巡视,防止有人借机生事,却不禁止,任由所为,这样也太不成话了?皇帝哥哥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放任自流,待到他们不成了气候,国家社稷岂不危哉?为什么皇帝哥哥于这件如此不明智,难道朝廷中有人作梗,他又偏听偏信不成?一时之心不知是怒是悲,抑或是无可奈何!因为在她内心深处这清国乃她——爱新觉罗氏之天下,他人岂能染指,反对皇帝哥哥,心存谋逆的人便是十恶不赦之人,可是她又忘了她身旁的袁大哥不也一样心存大明故国,要复家国的反贼么?可是在她却不一样,也许在她看来袁大哥未始有逐鹿天下之想,只是被人蛊惑,误入歧途,将来加以开导,总能幡然醒悟的! 只听啊呀一声,李大风腿上中剑,倒地不起,白一平不似那言正辰出手不留情。他事可而止,不为己甚,并不上前进招。李大风来时气势汹汹,去时悻悻不已,怪自己疏于大意,学艺不精,败于人手,夫复何言,默默走下高台。这真是来时意气风发,去时萧瑟。 忽然那丐帮少帮主秦于卫霍然起身,便要上台一争长短。身旁的执法长老陈元龙按住秦于卫,低声耳语道:“少帮主稍安毋躁,咱们且看以后情形如何?”秦于卫又坐了下来。袁承天见他们主仆二人说话,已猜到其中原由!他眼见这秦于卫与自己相仿,行事做派却没有执法长老陈元龙有气度,也许他经历江湖事少,历练尚浅,所以还要四大长老帮扶,不然处理这丐帮事务非其所能! 白一平眼见再胜一场,那么盟主之位稳操胜券,别人便不能分一杯羹,心中甚有得意,神情不免露了出来。 台下人丛中白碧尘看得心头火起,心想:如果武当和少林不下场,似乎这盟主之位非其莫属!难道天下英雄都死了,让这白一平平白得了去,真是岂有此理,不觉便要起身登台。白凤凰道:“白掌门,他们自去争取,你何故要强出头,且看后来登台英雄。”白碧尘又坐了下来。 一袭红衣凌空掠过,众人待看清时,身子已飘飘转转落于台上,只见是个二八少女——却是白莲宗代掌门郑萧萧,只见她目光流转,不意看到台下的袁承天,不由心中一动,如果先前不是袁大哥出手从白一平手中救下自己,那么自己非命丧其手,今日又见仇人,分外眼红,其实在她盟主之位倒是次要,杀这白一平才是她真正目地,因为那时白一平掳她而去,沾了肌肤,坏了女儿清白,因为白莲宗教规第三条:不可和世间男子有肌肤之处,否则便不洁白圣明。她一向循循如是,不敢越教规,所以一直深恨于心,今日天教得撞见这终南剑派白一平,便情愿冒杀身风险也要手刃此獠。其实以郑萧萧之武功未必是白一平的敌手,想那白一平,浸于武功三十年,非同小可,其是他人可以望其项背,是以一连击败僵尸门掌门言正辰和八仙门铁拐李李大风,可见武功底蕴非是平常! 众人见这郑萧萧一弱女子要挑战这终南剑派掌门人白一平,心中都是一惊,心想她岂是这白一平的敌手。袁承天更是为她担心。白莲花见门人郑萧萧上台挑战白一平,心心也是暗暗叫苦,在想如其危殆自己便登台助她,决不让这白一平得手。 白一平见是郑萧萧,听她自报师门才得是白莲宗的门人,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大手一挥,你下去让你教主上台,贫道不与女娃交手。”言下之意没得辱没了身份。郑萧萧心中更气,心想教你瞧我不起,今日偏要斗一斗,我便不信你有三头六臂。白一平见她执意下场,也不再说话,便让她出招。 郑萧萧掌中莲花叮零零响个不停,转个不止,向白一平掷去,原来这莲花是钢铁所造,另有铁链牵引,可以掌握在手,随时击打敌人,随心所欲。白一平长剑格开,不意铁莲花非但未被格外反而就势下沉,击向白一平的小腹。这下可是出乎众人意料,本来以为这女孩年纪轻轻,也只平平,武功料想也高不到那去,谁成想她竟出其不意,实在出众人意外。白一平也是心头一紧,收起了小觑之心,格外应对,不敢疏忽大意,小心应付。袁承天也是一惊,心想郑姑娘武功不弱,先前好像不是这样,否则也不会被白一平所掳走。台上的郑萧萧虽应对白一平,可是心中却心心念念于这台下的袁承天袁大哥,原来喜欢一个人,是无法忘却的,更何况这袁大哥是个义气千秋,肝胆昆仑的少年英侠,为人严己待人,对别人关心胜于关心自己,更何况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才过子建、武功英雄胜于岳武穆,在当世之时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也许在别人眼中他也只是不识时务,偏要一心向明月,是个倔强执着一念的人,为世所不容,可是他却是磊落奇男子,也许注定他孤独百年,一生孤寂到老,可是他却是一颗天空中耀眼的星,虽不是那紫微星座,可是却是孤高傲岸的天煞孤星,在那无穷的苍穹中发出一世的耀眼光华,让后世之人,人人侧目,人人惊叹他这一生悲苦,但是心不累,有希望,有前程和梦想,努力前行,在这世上发出不熄的光芒!有泪也埋在心中,只不发作,只因这世上太多苦难已将人困在牢笼,不得自由,也许我们只有负重前行,再无别的选择!一生辛苦一生梦,得不到的总是空。回首看万丈红尘,皆是蝼蚁众生梦,悲凉人世间,逃不脱生死的魔咒,也许只有回归本来,才是人间大梦醒!看不透荣华富贵皆是空,看不透到头来终归虎兕大梦归,所谓:赤挑挑来去无牵挂,但愿青山埋我身,不愿功名缠此生! 堪堪五十招已过,郑萧萧竟不落下锋。白一平竟而拾掇不下这个女孩子,脸上挂不住,额头竟尔流下汗,心想:今日若然不能取胜,那才叫丢脸,手下剑招由缓而开,凌厉展开杀招,意在取胜于她,这样一来,这武林盟主之位便稳操胜券,那时看天下谁人敢违盟主的号令,想到此处不由得意地笑。 台下袁承天见状,脸上现出忧虑的神情。清心格格见状,问他是否认识这郑姑娘。袁承天点点头,又去看台上的郑萧萧。郑萧萧匆忙中见台下的袁大哥关心地看自己,目光之中满是期许!她想:我决不可以败,有袁大哥在,我还畏惧什么? 白一平出招已显急不可耐,眼见不过五招便可伤她于剑下。忽地一人跃过众人头顶,直上擂台,只见他神情透着傲然,仿佛没把天下放在眼中。白一平怒道:“小子,你坏了规矩。”一剑挑开郑萧萧的铁莲花,左手挥掌向他拍去,势夹风雷,决不容情。袁承天见是大师兄傅传书,心想:他是师父的儿子,假若得了这盟主之位也是不亏,——只是其人心术似乎不正,只怕江湖要乱,自己要不要出手制止?他一时踌躇不决,出手伤了师门之谊,于师父和白莲花面上都是不好看;如果任其为之,江湖岂不多难,真是难已抉择! 傅传书之所以此时上台,因为他见再不登台,只怕这白一平胜券在握,那么盟主之位便落入其手,从此昆仑派岂不要听命于他,那是岂有此理的事!堂堂昆仑派岂能听命于他人,今日不能让这终南剑派得逞!其实台下有这想法的岂是他人,还有那丐帮帮主秦于卫,只是傅传书先他步步登台,否则这秦于卫当仁不让!台下更有一道长但捻须微笑,正是那上清宫的执事道长谢灵运。袁承天心中一动,知他是位修道士,身藏不露,和光同尘,似乎看透世事,不为名利所动。 傅传书一经出手,便施展昆仑派的参天掌,掌力非凡,因为赵相承在大光明观的牢笼中已将自己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内气神功传于这傅传书——期待他可以将来接承衣钵,执掌昆仑派,所以毫不保留,一并传于他。今日登台,顾盼自雄,意气风发,要夺其盟主之位,统率天下武林人士,那是世人,人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他对白一平施展这参天掌,处处透着杀人的蛮横,与这掌法宗旨相违,——原来这掌法本意是参天拜道,诚心思过,谦谦如上天好生之德,化解天下冤仇,可是这傅传书心底狠毒,不为己甚,处处透着杀人寒气。是以白一平并未胜三场,只是傅传书代替这郑萧萧姑娘。白一平本来可以胜了郑萧萧,做上盟主之位,偏偏这傅传书横生枝节,他心下大怒,想道你们二人同气连枝,妄想阻止我得到盟主之位,可惜如果我得不到,你们也休想活着离开洛阳。他想到此处,便生杀人之念头。挥掌与傅传书对了掌,又回剑直刺郑萧萧。偏偏郑萧萧收不住脚,直撞上去。白一平手中剑刺穿她的小腹,鲜血四溅。白一平挥掌将她打落擂台。他将心中怒火迁想于这郑萧萧。 傅传书见郑萧萧受剑伤被打落擂台,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在意的是盟主之位,别的他从不挂念于心。台下袁承天惊呼出手,跃身上前接住郑萧萧,只见她气息微弱,命若游丝,因为剑刺穿心脏,已是无救了。袁承天见状心如刀绞,只恨自己犹疑之间,便让萧萧姑娘命丧人手,你说这不是他的错么?这时白莲花走来。袁承天见状放在地上。郑萧萧看着师父,用尽全力说道:“宗主,弟子无能,辱没师门!”白莲花目中含泪道:“傻孩子,我几曾怪过你!你不会死的,师父带你去找隐在此处的人称药王的孙思尘,或可不死!”袁承天心中一动:不错,这药王孙思尘可是个医病高手,可以使死人回春!只是这萧萧姑娘伤势过重,似乎……他不敢想下去。 白莲花顾不上傅传书,交代袁承天望他不念旧恶,协助师兄傅传书夺其盟主之位,光大昆仑派。袁承天虽心中恨师兄不仁不义,可是念及师父当年活命之恩,又况且他是师父的儿子,于公于私自己都要助拳于他。他答应白莲花不会让师兄有危,尽可以放心带萧萧姑娘去我到药王孙思尘! 白一平心中恼恨这昆仑派弟子傅传书,坏他好事,否则的话盟主之位已唾手可得,只是他未免想得天真了些,天下英雄岂能坐视不管,任由他坐了武林盟主?便是丐帮帮主秦于卫也不答应,更何况还有其它门派。 范衡阳稳坐在台下中央的椅上,不喜不嗔看着台上喝杀争斗,心想尽好结来,自己也放下这累人的事情,倒是李百药李兄脱个干净,不与参会,在林下怡养天年,胜似这些江湖上争斗杀伐。 傅传书深得赵相承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昆仑派的绝顶内功,出招每每得心应手,招式融汇贯通,便见威力非常。白一平便感到应付吃力,连连后退,可是他心有不甘,心想你一个年轻后辈,能有多大本领,还不是仗着血气方刚,时间长了看你还张狂? 白碧城见了却摇头,轻声对儿子白凤城说:“城儿,你看他们谁胜谁输?”白凤城道:“虽然傅传书以逸待劳,可是这白一平身为终南剑派掌门,久历风霜,岂是他所能比拟的?”白碧城认为大谬不然,虽然这白一平久经阵仗,可是他武功内力皆不如傅传书,因为他看出这傅传书内功心法似乎便是“三花聚顶,五气朝上”的无上神功,这内功如若练到化境,几乎可以一指穿石的惊人地步,遑论与人交手,更是不在话下。他刚要说话,忽然白一平大叫一声,被傅传书的指力扫中眉间穴,血流不止,血遮住视线。傅传书见状更不相让,反腿一脚将这白一平踢下擂台,重重摔在地上,又吐了一口血,似乎大限将至,眼见不活了。范衡阳慌忙命人抬下去救治。 傅传书大声道:“谁上来一与在下挑战?”人丛中一人长身而起,说道:“我来。”众人眼前一花,一人已跃上高台,不是别人,却是岳停风。袁承天和清心格格一惊,这厮还没死?也真是命大!岳停风趋身而近,桀桀笑道:“傅传书你还是与天下英雄争一日之长短,还要夺取武林盟主之位么?”傅传书白了他一眼,不卑不亢道:“是又怎么样?难不成阁下也要分一杯羹不成?”岳停风阴侧侧道:“岂止分一杯羹,还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出阁下叛逆师门,出卖同门的事迹!”傅传书脸色变,怒吼道:“你说什么?你这无耻奸贼!” 岳停风道:“我是无耻奸贼?真是好笑的紧?我至少没有出卖同门,引狼入室,焚毁昆仑?阁下呢?勾连朝廷官兵攻上昆仑,焚毁殿宇,将昆仑一派悉数押往京都,如果不是阁下师弟和一干武林大豪,只怕赵掌门真的要被自己的儿子给害死呢!恐怕他至死还蒙在鼓里,不知谁是昆仑逆徒!”他又说道:“想那赵掌门一生英雄,谁想竟教出如此的门徒!”言下之意是婉惜这赵相承师门不幸,出此忤逆逆徒,不言而喻,更加是语带讽刺。这傅传书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心中恼恨之极,心想:今日必杀此獠,否则被师父——不——现在是爹爹,如果他知道是自己勾连朝廷,联合伊犁将军苏宁杰从秘道攻入昆仑派,将他们一干人众掳去京都,险险一个偌大的昆仑派亡于人手,可说他是千古罪人,罪大莫赎了! 岳停风见他面目狰狞,似乎便要杀了自己,只是他却不能够,自己也不是好相与的,且看今日之天下,谁是英雄? 傅传书再不相让,心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掣出背后轩辕神剑,擂台之上立时打了个光芒,耀人眼目,遍地生寒,因为这轩辕神剑自出世以来,便杀人无数——在它剑死得尽是奸邪之徒,是以它饮遍恶人的鲜血,便有邪气加持,非正直之人拥有,可以改邪归正;一旦落入奸人之手,那么便邪上加邪,邪气更盛,杀气也更炽,便助长奸人的气焰,多所杀伤人命。傅传书本来心术不正,妄想今日夺其武林盟主之会,甚而将来觊觎天下之心。长剑出鞘,杀气更炽,一式“天地同参”向岳停风削去。岳停风从后取下短枪,枪杆一抖,施展岳家枪法,只是化长枪为短枪,施展招式更为灵便,更为得心应手。这招式古朴,其枪法举重若轻,势有气吞八荒六合之势。岳停风起手式“霸王开弓”将傅传书“天地同参”格开,随后身子一拧,右手持枪一转一式“锁喉枪”枪出如龙,势如奔雷,带动台上尘土飞扬,向着傅传书的哽嗓咽喉刺去,要一枪毙命于这岳家枪下。傅传书心中道声好,轩辕神剑再展奇招“天地玄黄”,接着便是“日月星亏”将岳停风迫得连连倒退,只有招架之力,无有还手之功,心中气愤:如果不是仗着轩辕神剑加持,焉能胜我。 可是他却不服,忽地挨地滚进,施展枪法中的“日月倒悬”向傅传书下盘攻去。傅传书长枪下挑,呛地一声将岳停风枪头挑去,长剑又进,直刺其胸,眼见便要亡命当场。忽然一人凌空而至,一只铁罩呼啦啦向傅传书头脑罩下。在场众武林豪杰面色大惊,不由心中生怖:血滴子——朝廷专一杀害正义武林人士的们组织。这血滴子暗器无坚不摧,只要罩住人的头脑,内里机关转动,首级便落,内有化骨药粉,片刻化为无有,是以江湖人士人人闻风丧胆,远离这个听命于皇帝的秘密组织。今日现身这邙山,可见朝廷终究还是不会放过这干武林大豪,要悉数歼千,方是万全。 傅传书岂有不知这武器的厉害,是以长剑去挑,耳中只听“喀”地一声,内里机关绞住轩辕长剑。这人落身高台,正是血滴子总头领摩云手杨契丹。他高声道:“你们这干反贼,在此兴风作浪,还妄图选什么武林盟主,意图谋反,还不乖乖束手就缚,否则格杀毋论。”傅传书长剑一转,只听喀喀连响,血滴子机关尽毁。长剑一进,削断铁链,呛呛声响成了一堆无用的废铁。杨契丹吃了一惊,他实在未料到这剑凌厉如斯,几乎削铁为泥。他仔细再看,只见轩辕神剑剑身亮于秋水,其间隐隐有龙现显其间,时隐时现,神秘莫测,便出声道:“轩辕神剑!”傅传书看了一眼受伤不起的岳停风,又转头看这杨契丹道:“你既识得,还不受死。” 杨契丹为血滴子头领一向只听命于嘉庆皇帝,旁人却无法干预,今日受此之辱,焉肯罢休,斥道:“大胆反贼,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么?敢与朝廷命官为敌?”傅传书冷冷道:“只要我得了盟主之位,天下都是我的,尔又何足道哉?” 杨契丹看着他,冷笑道:“你也想逐鹿天下,只怕不能。今上是天命所归,是为紫微星座,你只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凡星,怎堪与月月争光辉,还妄想天下,无异痴人说梦,自不量力。识时务者为乎俊杰,阁下若识趣的话,奉上此剑,纳罪归降朝廷,代罪立功,尚可原宥,否则与朝廷为敌。格杀毋论。”傅传书手中轩辕神剑往前一递,说道:“有本事来拿!”杨契丹冲冲大怒道:“好小子,你敢消遣本座?活得不耐烦了。” 傅传书道:“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为什么别人不可以坐拥天下?”杨契丹怒道:“大胆,现今天下是爱新觉罗氏之天子,尔等岂能枉想?”傅传书不以为然道:“满清的天下不也是从别人手上夺下来的么?别人为何不能染指?”杨契丹道:“你们汉人岂能有这非份之想,这是株连九族之罪!你是昆仑派门徒,竟敢口出忤逆之言,不怕今上震怒,灭你昆仑?”傅传书哈哈笑道:“如果贪生怕死,我也不会夺这盟主之位!——只是敢问你是汉人?却行助纣为虐之事!” 杨契丹本是汉人,投身朝廷,因武功卓绝,一步步做到血滴子头领之位,直接听命于嘉庆皇帝,别人无权干预,虽官职不大,可是实际威权却非同小可,仿佛明朝的东厂可以任意行杀伐大权,只要对方有忤逆证据,可以先杀后奏,是以各地方官员连同京都大内的官员都对血滴子畏之如虎,害怕被其刺探到什么机密,那样便有死无生!还好这血滴子只对那些反叛钩党,因为只要坐实他们忤逆的罪名,便会格外得皇帝重任。今日杨契丹不会让武林盟主之位落入这些江湖英雄手中,在他宁可毁了盟主信物,也不能让他们得逞!他还有更厉害的后招! 傅传书轩辕神剑向杨契丹削去。杨契丹手中的血滴子为傅传书轩辕所毁,一时手中无有兵器,只有闪身而过,一时被剑锋迫得左右见绌,甚为不堪。要知这轩辕神剑威力非常,是世间罕有的神兵利器,其它兵器见者披靡,皆非敌手。杨契丹被剑锋迫得连连后退,眼见不敌。台下一人纵上高上,大声道:“傅少侠,咱们今日是比武争夺武林盟主,不是杀官造反,何如过为己甚呢!” 袁承天见这人却便正是丐帮帮主秦于卫。他手执竹玉棒,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看着傅传书,让人感到极为不舒服。傅传书见他身上所负麻袋,便知这人是丐帮帮主秦于卫。傅传书道:“秦帮主难道还要夺这盟主之位?”秦于卫道:“武林盟主之位,天下人人可以得之?傅少侠你惧怕什么?” 傅传书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我怕秦帮主有来无回。”秦于卫气得一顿竹玉棒,道:“逞口舌之能又算什么本事?咱们功夫上见真章。”竹玉棒横扫而至,径向傅传书的下三路扫去,势夹风雷,竟毫不留情,势要傅传书好看,可见这秦于卫对这盟主之位志在必得。 杨契丹自持身份,自然不会趁人之危出手杀人,便自行跃下高台,来到一处山坳。袁承天见杨契丹行迹可疑,便跟随而至,以他之轻功杨契丹自也难以发现。山岰一丛盛开的菊花之后山坡转出一人,气定神闲,目如明星,龙行虎步。袁承天见了此人倒吸口冷气,这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当今嘉庆皇帝。只是他不在京都大内,缘何来此?——一定是为了这武林盟主大会,因为他决然不会让天下武林人士反清复明,势要一网打尽,否则难以心安,是以和这大内高手血滴子头领杨契丹离开大内,前来洛阳,见机行事,决不会坐不管,让他们得逞。在嘉庆皇帝内心,朕之帝位,乃是天命所归,旁人谁也不可以窥伺!遑论这些江湖人士,更要斩草除根,以防将来春风吹又生! 嘉庆皇帝低低交代杨契丹,杨契丹面色一变,随又恢复如初。袁承天用内功心法,但是他们说话几不可闻,不知所以然。原来嘉庆皇帝事先已令杨契丹买通人手,在武林盟主擂台下埋有轰天火药,在不得已时便这这干江湖人士一起轰炸而亡,也不要他们选得盟主,以防隐患。杨契丹领命而去,只留下嘉庆皇帝。他忽然对这这边土丘道:“你还不出来,躲着朕干嘛?”袁承天心中诧异,几乎这嘉庆皇帝武功内力精进如许?其实嘉庆皇帝虽身居大内,看似养尊处优,实则每日一有闲暇便与大内高手切磋武艺,所以精进不少,尤其听力为最,因为他虽贵为天子,可是也要提防奸人害他,前朝便有这样的先例,皇帝险险被几个宫女缢死,这是教训,所以小心! 袁承天转身而出。嘉庆皇帝道:“袁兄弟,朕视你为弟兄,你为何与钩党为伍,要夺朕之天下?”袁承天知道皇帝耳目遍于天下,什么事也休想瞒过他,便直言不讳道:“皇帝你的好意我领受,只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嘉庆皇帝道:“朕是紫微星座,受命于天!你是天煞孤星,何苦不知悔改,偏要行不可行之事,又况且清心格格已出阁,你还要纠缠于她?你让额驸海查布情何以堪?” 袁承天道:“我知道我一生命运不堪,而且累及旁人,是以处处躲避于清心格格;——可是格格真的喜欢海查布么?扪心自问,是这样么?”嘉庆皇帝断然道:“喜不喜欢,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祖宗之规不可改,祖宗之法不可为!满汉不通婚,这是祖宗之法,谁人改变?你又不是不知?你何苦害她?”袁承天道:“也许天命使然,也许此生困厄,也许此生一事无成,也许郁郁不得志!可是心中信念却不可灭,我们每个有血性的人都不会忘却国破家亡!”嘉庆皇帝叹喟道:“可惜天下英雄不为朕用,甚为憾事。”两人说话间,轰隆一声,山崩地裂,山那边擂台直掀翻上天,可惜那一众英雄豪杰灰飞烟灭! 第六十一章 王屋剑派 袁承天心中一沉,不觉悲苦涌上心头,心想:清心格格是否能幸免于难?嘉庆皇帝也是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自己一时疏忽,竟然忘却了清心格格也厕身其中,不知能否吉人天相。自己暗恨杨契丹这奴才不事先将格格带出,否则何至于此?清心格格一直视自己为皇帝哥哥,虽非一母同胞,可是那是皇叔舒尔哈齐的掌上明珠,虽然还有一儿子,名字唤作阿林保,相貌、武功和才志俱是上乘,只是心高气傲,眼底无人的人物。嘉庆皇帝不太喜欢,只是和这清心格格说的来,如果今日格格不幸死在其中,自己可是罪大莫赎了! 袁承天不再顾及嘉庆皇帝,执手一别道:“皇帝,咱们后会有期!”便向那擂台方向奔去。这里只留下嘉庆皇帝一个人,仰首视天,又低头看这邙山之上的帝王陵寝,多是汉人皇帝,其间更有一代词帝南唐后主李重光,不由得叹口气,幽幽自语道:“废驰武功,文学自许,这样只是他一个人的天下,都害了南唐的庶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是之不幸!”他又抬头只见翠云峰巅,那座上清宫,殿宇宏大,广有大屋,松翠竹柏,更兼这时重阳时节,菊花遍开,甚是清幽,仿佛九霄仙境,不由好生艳羡,心忖:如果有日朕可以放下这天下,独自一人居于此处,那该是神仙的境界,尘世多是割舍不断离愁与烦恼,正如自己喜欢一个人,可是却不为太后和皇后却容许,唉!嘉庆叹了口气。一丛菊花丛后转出一个名艳照人的女孩子,说道:“皇上,你又有什么烦心事了?说来听听,可情或可分担一二,以免皇上愁苦不已!” 这女孩子非是别人,却便是上官可情。这次皇帝久居大内,很觉政务无聊,听闻洛阳邙山召开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大会,一时心血来潮,携上官可情及一干血滴子秘密出京,此次简装从行,不欲惊动他人,他暗将朝中的事务交于皇叔舒尔哈齐,对外推说皇帝恙,在乾清宫不见众臣,朝务交于皇叔代理。舒尔哈齐知这少年天子性情率达,不喜处理朝务,只喜忘情于山水,民间乡土人情,是个洒脱的皇帝。 上官可情看着嘉庆忧郁的神情,说道:“皇上,这次武林群豪尽数被灭,你不开心?”嘉庆道:“如果他们都死了,谁与朕为敌?朕余生岂不寂寞悲凉。”他这番话一出,实在出乎上官可情意料。她笑道:“皇上……”嘉庆打住她的话头,道:“这下没有旁人,你还叫我皇上?”上官可情见嘉庆皇帝似有不悦,便嘻嘻改口道:“永杰,你莫生气。可情这厢给你赔礼了!”嘉庆见她弱不禁风,妩媚的样子,不觉笑出声来,道:“可情,你生嗔的样子真好看!朕从来就是这样的汉子,朕不知如何疼你?朕亦甚想你了?”上官可情笑出声来,道:“永杰,我不是活生生在你面前,还说什么朕亦甚想你了?”嘉庆仰首看天,说道:“只怕将来咱们分别,朕不知如何是好?”嘉庆皇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想后来一语成谶,两个人生离死别,再不相见,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上官可情手捻菊花,双指一错,菊花花瓣纷纷落地,落入山地尘埃,不一刻便会碾入尘土,不复存在,只有余香留人间!嘉庆见她颜如春花,在秋风中独立尘世,当有意气殊高洁之概,遍寻天下再无第二个上官可情了。自己虽是当今皇帝,拥有四海,坐临天下,似乎无所不有,可是有时却无能为力,处处被人制肘,却不能发作,只有隐忍,待有时机,一举锄除奸党,恢复朝纲,重整河山! 忽见有几个人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头发好似烟薰火燎地冲上山来。嘉庆先是一惊,后来便回过神来,这是武林盟主大会上逃过生死一劫的江湖人士。他仔细看,其中更有复明社头脑丘方绝和袁门中门人——因为袁门中人都戴鬼脸面具——是以最好识别。嘉庆见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样子甚是狼狈,只觉得心中十分好笑——昔日一个个自命不凡的人物,今日却落了个如此下场,真让人可发一笑。上官可情见状险些笑出声来,只于碍于面子忍了下来。 丘方绝和袁门中人之所以不下山,反而上山,原来洛阳城中有司衙门接到杨契丹手谕,率倾城之兵士拥上邙山,人人刀出鞘,弓上弦,更有火炮在后,临近山趾,接连开炮轰山,一时血肉横飞。武功卓绝的各派掌门便各自为政,率领余下门人夺路而去。丘方绝不意和袁门中人会合,心下计较,先上翠云峰上清宫暂避风头,待风声过后,再行下山! 嘉庆和上官可情往旁一闪,避身于花树山坡之后。丘方绝一干人只顾赶路,并未觉察,一路风尘赶往上清宫。待他们去远了,上官可情道:“永杰,对他们这干忤逆之人,你待怎样?”嘉庆道:“放他们一马又何妨?否则将来我一个人天下无人为敌,那岂不寂寞无聊的紧?”上官可情知他心高气傲,不输人杰。他从来这样,敬重天下英雄,卑视奸邪小人,他觉得与正人君子和天下英雄为敌,是平生之乐事也!如果没有了敌人,那该多么寂寞无聊的事啊? 嘉庆和上官可情回转洛阳城住下,并不通知官府,他实不愿惊动当地官员,多所麻烦。他向来只喜欢来去自由!上官可情知他这性情,也不以为怪。 袁承天站立在这武林盟主大会的擂台,只见一片焦土,地上死了不少武林人士。他刚一迟疑,忽然火炮又响,将一处山坡炸开,碎石乱飞。袁承天四下找寻,不见格格尸身,这才放下心。下山时又见几名兵士推着一座红衣大炮向山上行来,似乎不把此地夷为平地,誓不罢休。他转身到一座土丘,忽见土下光芒四射,似乎有什么东西。他俯身用手抚平尘土,赫然见是自己失去的轩辕神剑,今失而复得,心中爽快——自己才是这轩辕神剑的主人——别人纵使一时拥有,可是终究还是要归于主人。他将轩辕神剑别于背后,一个人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还漫长,来时意兴盎然,有格格这个美丽的女孩子为伴,一路说笑,颇不寂莫,而今看山路两旁的菊花正开得鲜艳,在秋风中摇曳,在寒风中挺立,不畏严寒,是文人画家眼中的花中之最。他正百无聊赖,路过一座小树林,忽然有人桀桀笑道:“袁少侠,别来无恙啊?” 袁承天听得心中发寒,月光微明下,只见一人正冷冷看他,手中倒提一把闪着寒光的鬼头刀。袁承天道:“原来是你?”这人道:“没想到吧!我海查布大难不死!没有我在的时候,你和格格是不是郎情妾意的很啊?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袁少侠,你这样急急下山干嘛?是不是要找格格啊?”袁承天道:“海查布,你要杀人么?”海查布道:“杀你又怎样?你是朝廷的忤逆反贼!杀了你也是应该,你还不悔改么?”袁承天却道:“海查布你不喜欢清心格格,却为何害了她?”海查布冷冷道:“我一直知道她心中有你,难以忘怀;所以我要迎娶于她,偏偏让你们不能如愿!袁少侠,你满意了吧!便是皇帝也不会答应清心格格和你在一起!因为你们汉人是奴隶,我们是主子,所以你从来不配,在皇上眼中你也许只是个奴隶!” 袁承天道:“是与不是,这已不重要了。你意欲何?”海查布桀桀笑道:“这,你还看不出来?今天只怕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下这邙山,你说是你,还是我?”袁承天道:“咱们罢手言和不行么?”海查布怒道:“不行,你不死,格格便不回将军府,而且不与我说话!你说我堂堂一个额驸竟要乞求格格赏赐,将军府颜面何在?你若死了,她便断了念头,我和格格重归于好,岂不是好?” 袁承天听了海查布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语,哑然失笑,心忖:格格这般冷落额驸海查布,却是不对!可是她不喜欢他,却是谁也无法。难道要自己去劝说格格回心转意不成,那样怕不格格要寻自尽。他知道格格有时柔弱,有时坚强如斯,谁也不可以劝说!她连阿玛和福晋的话都置之不理,这次与海查布成婚如果不是嘉庆皇帝下旨,违命不得,她怎么也不会下嫁将军府,因为这一生中除却袁大哥,余人皆如尘土,不值顾及! 海查布见袁承天不怒反想,更加气恼,说道:“姓袁的你笑什么?”袁承天道:“格格喜不喜欢是她一人的自由,我岂能控制她,再者如果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能不痛苦?”海查布厉声道:“我偏不,我对清心格格是真心的,她这一生只能归我所有,旁人谁也不可以和她亲近,违者死!”袁承天见他说话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似乎便要发疯的样子,可见爱之深,恨之切,天下的男女恋人大抵都如此吧? 袁承天道:“格格和谁在一起,这是她的自由,谁也无法阻止!”海查布挥刀砍来,生气道:“好小子,要你猖狂!”袁承天见他一言不合便动手,也不相让。他从背后取出轩辕神剑,也不言语,两个人便刀剑相交,不过十回合,海查布便气喘吁吁,力有不逮,一时气急,坐在地上,抛了手中刀,大叫道:“没有格格在我身旁,活着也无意味,你杀我吧!”袁承天见他这情状,差点没笑出来!这不是市井无赖那幅撒泼耍赖的伎俩么?堂堂将军府的公子打不过别人,竟而耍起无赖,想想都可笑。 袁承天道:“我杀你干嘛?如果你死了,格格怕不伤心欲绝?”海查布闻言霍然起身,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袁承天道:“岂能有假,你想想你死了,格格没有了额驸,岂不伤心?你让她孤独一人到老么?”海查布道:“她不还有你么?”他此话一出口,又觉不对,自己怎么可以将这妩媚如花的格格拱手于人呢?不错!自己绝不可以死,还要护格格一生周全,不让别人侵害于她,否则自己还做什么额驸? 他再抬头已不见袁承认,只见满天星光洒下,只见邙山焦土一片,犹有火炮爆炸留下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去。回看山岳间那一座座汉人皇帝的墓冢,一时百感丛生,百年后人人皆归为尘土,还说什么龙争虎又斗,只不过是大梦场!想到此处不由黯然神伤,独下邙山回转京都! 袁承天回到凤来客桟,只见门头前旗杆上那一溜红灯笼犹在,只是灯光昏暗,照着行人匆匆的脚步。他意兴萧索回到房间,推窗望月,说不出无穷惆怅,人生天地何其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总是不留下丝毫的痕迹。 他不觉吟道:“不知何事愁万千,家国旧事休提起。又是一年清明日,蝴蝶飞尽天边处!亦知此生是罹难,天地玄黄谁可争?潜龙于渊终有日,长啸九天归来时!”忽然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放在他的肩臂,柔声道:“袁大哥,自我识你以来,你似乎少有开心,总是心事重重,悲天悯人?你为什么总是如此?”袁承天转头见是格格,苦笑道:“人的性格总是难改。我知道我这性格不讨人喜欢,不识时务,不会逆来顺受,所以悲苦,所以痛苦!可是我实在不忍看天下众生罹难!我该做些什么?有时我竟也不知道?是奋而崛起、是意志消沉,随波逐流?所以我只有常常对月叹息!” 清心格格道:“此次邙山一役,天下英雄几乎尽殁,你不悲伤?”袁承天道:“我已尽力,却不能阻止灾难发生。”他言下之意甚愧疚,觉得自己不能阻止此次祸事,妄为昆仑门人!清心格格却道:“也许天数使然,非人力所能改变!”袁承天心想也许便是如此吧!清心格格将一封书信交给他,是灵蛇派白碧尘留下书信说多谢袁承天施药之恩,否则小儿白凤城性命难保,就此别后,后会有期。以后若有危难,灵蛇派定当全力以赴!袁承天放下书信,心想有时邪派人士比有些自命名门正派的人士还光明磊落,心不藏奸。 忽然大街之上橐橐脚步声响,一队官兵向城东范衡阳府邸而去,隐隐听到为首的长官低声说话:“今夜严查范衡阳府邸,一定要搜查到盟主信物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剑,这是今上所要的!搜不到的话咱们人人有责,谁也难逃罪责,所以都要小心在意,如若不然,只怕皇上震怒,咱们人人性命难怕。我听人说,皇上到了洛阳城,有血滴子头领杨契丹扈佑,所以千万小心小心。后面官兵低低应诺,害怕惊动路人。 袁承天吃了一惊,心想决不能让这盟主信物落入奸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交待格格几句话,便起身前往范衡阳府邸,以护周全。 范衡阳坐在中堂,正吩咐下人散去,因为他有种预感觉得官府似乎不会放过他,自己只有尽快安排后事,否则怕来不及。他刚刚将门人尽数打发走,只留下自己在府中。他踱步中庭,只见那株经年的梅树犹自在寒风中屹立不倒,仿佛在不久将来,隆冬时节,大雪纷飞中含花怒放,笑傲天地!他深深吸口气,再无顾及,妻儿尽数遣返乡下,可保安全,自己一个人生死已不足惜!天地之间唯有浩然正气长存,古往今来多数英雄,有人身受千刀万剐,有人被缢亭中,有人车裂而死,有人战死沙场,有人为家国抛头颅洒腔热血,遍染忠魂!自己区区一人怎堪比那样大英雄大豪杰! 大门被官兵冲破,为首之人不是旁人,却便是那李东尘,那个昔年为了一己之私,杀兄害嫂,妄图荣华富贵,却落个污名,今日他又要行凶不法。范衡阳卑视其人行为,很为不齿。李东尘在上司那尘动请缨,要缉拿朝廷反贼,很是卖力,因为他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立功的机会!如果找到盟主信物呈于上司,不日可升任千总,可比现在这个捕快强得多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意地摇头。 范衡阳道:“李东尘你为何擅闯民宅,朝廷律法何在?你须知,擅闯民宅是为贼,杀无赦。”李东尘怒道:“大胆反贼,见了本官还不下跪,胆敢出言不逊,难道不想活了?”范衡阳冷笑连连道:“在下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岂能跪你这杀兄害嫂的无耻奸贼?”李东尘气得面皮发青,这是他平生最忌恨之事,也是平生的恨事,最恨别人提及,今日被这范衡阳旧事重提,怎不气恼,虎吼一声,挥刀便砍。 范衡阳迈步撤身从腰间取下流星夺命锤,甩手而出,哗楞楞绕缠住李东尘长刀,用力回夺,呛啷一声长刀脱手而飞,直插向天空。李东尘怎么也未想到自己一招失手。下列的官兵也是吃惊,怎么领队长官如此不济,实在让人想不通。范衡阳上前一步,右手流星锤便要砸下。忽然后院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忽尔传来叫声:“爹爹,救孩儿的命!”范衡阳心中一动,只见一队清兵竟押着妻儿转来。——原来李东尘心中早有计较,早早派官兵监视范府,一见范衡阳妻儿偷偷潜出府邸,便跟随城郊处拿下,又押回府来。 李东尘见了哈哈大笑道:“李东尘看你还嚣张,看你逞什么英雄?老实说出盟主信物所在,否则杀你妻儿,让人愧疚一生!”范衡阳冷笑道:“你想也休想!”他转头看着妻儿道:“阿芜你和咱们的孩儿怕不伯死?”他的妻子哽咽道:“不怕!”范衡阳道:“好,不愧是我范衡阳的妻子,阿芜你和志一定要勇敢。”这时一名面目狰狞的官兵将刀放在二人颈部,狞笑道:“死,你们当真不怕?”阿芜道:“不怕。”可是说话的语声却明显颤抖不已,嘴上说不伯,恐怕心中却怕得要死!试问世间谁不怕死?何况是柔弱女子?这时她身旁一名被缚家人昂然道:“要杀便杀在下,莫难为我家主人!”阿芜见是府中年迈苍苍的忠伯——他自十几岁便在府中为奴,忠心为主,不辞辛苦;今日又见主人危殆,岂能无视,便又挺身而出,为主人领死。只是他未免太天真了些,世间的恶人不因你良善而改变歹毒的心肠! 李东尘大步走来,说道:“这不是府上的忠伯么?你要为主人领死,以报忠义,好的很。我便成全你!”他手起刀落,忠伯倒在血泊之中,只是双目死死盯视着这个恶人。李东尘又加一脚,将这忠伯踢翻过去。 范衡阳眼见妻儿受制,忌惮她们身家性命,不敢再行格杀官兵。阿志毕竟年幼,一个年满九岁的孩子,在生死抉择面前,他能有多坚强?生死无惧,有时成人也做不到,何况他一个孩童?他眼见忠伯身死当场,早已吓得哭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英雄一世的爹爹,又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娘亲,哭道:“娘,阿志不要死,要好好活着!娘亲,你求肯爹爹告诉他们盟主信物所在好不好?”阿芜看着哀恳的阿志,不知是怒抑或是悔改。自己相公一世英雄,不想有子如此,懦弱如斯,哀哀向敌人求恳,让相公的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范衡阳听自己的孩儿阿志竟说出贪生怕死的话,气得无以复加,大声道:“阿志,你这样对的起死去的忠伯?你这样贪生怕死,怎对得起列祖列宗?我范衡阳一世英雄,不想竟有子如此,真是死后无颜见先祖。” 李东尘冷冷看他们说话,笑道:“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只可惜一会你们便人鬼殊途!范衡阳人生一世,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你偏偏逆天而为,偏偏求死,这可怨不得在下了。”他向押着阿芜的官兵使了一个眼色。这名官兵心领神会,一刀下去,阿芜闷哼一声倒在血泊中,眼见不活了。阿志见娘亲被这恶官兵所杀,大哭着奋力挣脱扑到她身上,气不成声,哭喊道:“娘亲,都是孩儿一时懦弱,害了你。”他又转头站起扑向那官兵。那官兵更不加思索,长刀一送,阿志也都了帐,倒在阿芜身边,犹有气息。阿志努力爬到娘亲身边,用那稚嫩小手握位娘亲满是血污冰冷的手,说道:“娘亲,阿志不是懦弱的人,不怕死,更不会丢列祖列宗的脸!……娘亲……如果有来世……阿志还要和你做母子……”他又转头看向范衡阳,气息微弱道:“爹爹!阿志不懦弱……阿志没有丢你的脸!”范衡阳痛彻心扉,泪如雨下,至亲之人已死,再无顾忌,虎吼一声,犹如猛虎下山,虎入狼群,手中一双流星夺命锤,当者披靡,血肉横飞! 李东尘见他已神志失常,已不可理喻,便暗暗命令弓弩手弓上弦,刀出鞘,只待一声令下,便万弩齐取其性命。范衡阳直向这李东尘扑来,因其是始作俑者,是其首恶,便不顾一切,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誓杀此獠,否则枉为人也! 李东尘呼哨一声,他往旁一闪,身后百十名弓弩手万箭齐发,犹如雨林般全射向范衡阳。范衡阳已是绝路英雄,避无可避,只有用流星锤拔打万千羽箭,奈何还是疏于防范,偏偏有几只羽箭射中他肩臂和小腹。恰在此在时,袁承天赶至挥动轩辕神剑加入战团,拔打飞箭。只杀得弓弩手连连后退。袁承天更不相让,长剑到处,将他们杀得鬼哭狼嚎不止。他又跃身到了范衡阳身侧,低声道:“前辈你先走,我来抵当。”范衡阳知道纵使逃出,也是无幸,纵使脱身也是难免一死,所以他苦笑道:“少侠,你走。我死不足惜,不能连累于你,否则我范衡阳于心难安。” 袁承天忽地跃身到了李东尘身侧,长剑挥削断他头缨,吓得李东尘险险坐倒在地。袁承天本意一剑杀了此獠,可是此时此地还不能杀他。他剑压李东尘脖颈,喝道:“快命人备一辆马车。”李东尘道:“要马车干嘛?”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是要带这范衡阳逃出生天,本来不愿意,可是生死之间,只有保命要紧,委屈求全,喝令手下快备马车。手下兵士自是不敢多问,因为平常这李东尘便蛮横贯了,一言不和便动手打人,成了寻常之事。 袁承天命官兵将阿志和阿芜尸身搭上马车车厢,范衡阳见妻儿尸身,心中痛得无以复加。袁承天押这李东尘到了城门口,喝令放下城门,虽然心有不甘,更知放走朝廷逆党是为大罪,可是生死关头也顾不了那么多,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总有一时捉住这些反贼,一雪今日之耻。 马车出城,袁承天放开李东尘,骑上马匹说道:“你去吧!来日再见便是生死相见!”他跃身上了马车,命车夫赶车前行。不一刻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李东尘道:“今日放过你们,来日只怕没这么便宜!”他恨恨转身回转洛阳城。 马车前行,转过一处山坳,前面是一片乱葬岗,月光凄迷之下,犹显得可怖。车厢中的范衡阳命车夫停下,说道:“少侠,范某铭刻救命之恩,只是我妻儿已死,在下再无它念,活着也焉无意味,不如随他们而去,九泉之下也可以团聚,亦是无憾事了。”袁承天听着他是要自尽随妻儿而去,便道:“范大侠,决不可以这样去了,你难道不为你的妻儿报仇?”范衡阳淡然道:“生死执着一念,又何必去计较。少侠,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袁承天道:“范大侠只管吩咐,在下力所能及无有不从!”范衡阳道:“盟主信物其实并不在我手中,依旧在前盟主李百药手中,因为既使此次选出新盟主,也得不到信物,须去京都前门大街竹叶巷拜谒于他,经他认可才可以得到信物——只因这盟主之位关乎天下苍生,所以不得不察,以防落入奸人之手!少侠你要去拜谒于他,这是我的信物。”他伸手入怀让一块玉脂牌交给袁承天,又叮嘱道:“少侠,你千万拜谒李百药盟主,天下的重担交给你了!少侠,千万莫忘了我汉人家下!昔者洪武大帝有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己任!少侠你一定不可以忘记?” 袁承天道:“范大侠你放心,晚辈一定会去拜谒李盟主,将此次事情经过告知于他,让他定夺!”范衡阳站在乱葬岗,抬头看了一下凄惨的明月,悲从心头起,万千愁苦不知从何说起,一时悲伤难已,长叹一声,说道:“少侠,人生在世,从来如此,大抵不过生离死别,人终究还是要死的,有人畏死贪生,不知大义在人间,可惜大梦一场。想我范衡阳一生英雄,光明磊落,虽不敢说侠肝义胆,忠义千秋,可是也是不落人后,不想落个身死他地,不知是悲是哀,抑或不值!” 袁承天道:“范大侠附近有药王孙思尘,可 救你不死。”范衡阳看了看地上妻子阿芜和孩儿阿志的尸身,不觉万念俱灰,但觉来日无多,去日茫茫,已是心无所念。他看了下四野,命车夫而去,此地只有他和袁承天二人,凄然道:“少侠劳烦你埋葬我们三个人。”袁承天心中一惊,情知不好。范衡阳手起掌落,击中自己的天灵盖而殁,一代邙山剑派掌门就此而死!袁承天出手要救已是不及,眼睁睁看他死去,心中亦是悲愤不已,说不出的悲怆! 袁承天将他们的尸身埋没,了却一件心事,只是犹有些许伤痛,人的生命忽然而已,想想便万念俱灰,可是活在世上还要前行,没有懈怠的理由,正因为有人负重前行,所以世间才有美好,才有鲜花盛开的日子向我们招手,想到此处心中才轻松了好些,不再压抑,仰头看月,月色依旧凄迷照着苍茫的大地。世间的众生啊!来来去去一场空,留不住荣华富贵,只留下了悲伤的往事。袁承天长长叹了口气,转回客栈,不见清心格格,只见房间大桌上留有字柬上写:区区掳去清心格格,决无加害之心!袁承天你若要救格格,三日后王屋剑派见,一决生死!袁承天见了吃了一惊,不知这王屋剑派为何要掳去清心格格。但是既然对方留柬,只有王屋剑派一探究竟,再做打算,方为万全,否则着急也于事无补。 他便在客栈小住两日,第三天便离开此处,骑马向北而去。 王屋山地势险要,东依太行,西接中条,北连太岳,南临黄河,地势中原腹地,南瞰日月,北控乾坤,虽不如峻极于天的东岳泰山,可是其势也是非凡,坐镇中原,其王屋剑派也是声名显赫,比之其它剑派也是不遑多让。剑派掌门是林召南,他武功修为虽说不上当世第一,可是也是其它门派难望其项背,是以豫北一派武术界一枭雄。 袁承天一路上山,竟无人阻拦,只到山巅,只见一座宏大殿宇,门楣上一块牌匾,写的却是“峻极于天”四个大字,可见这林召南心胸志气不小,势要与天下各大剑派比肩,尤以东岳泰山剑派为目地。一围红墙碧瓦,绿树红花,相得益彰,甚是幽静,时不时鸟鸣其间,只见有百十名门徒头裹白巾正自习练本派剑法。只见剑影重重,飒飒有风,直迫人的胸臆,似乎让人呼息不上。 其中一名弟子见有人不经通报,便自行闯山,于是喝止。袁承天执礼道:“在下拜见林掌门。”一个高高瘦瘦的弟子似乎是掌门师兄,气度不凡,很有权威,说道:“家师外出云游修行,不在山上,一切帮中事务交于我来处理,阁下所为何来?”袁承天便说自己一位故人被歹人掳至王屋山,前来索人。这位掌门师兄冷笑连连道:“非但没有,便是有只怕阁下你也无缘相见!”袁承天见他眼高于顶,便心中有气,怒道:“以前以为尊掌门是位声名俱佳,仁义播于天下的英侠之辈,谁成想,闻名不如见面,这可真叫做浪得虚名!” 王屋剑派掌门师兄虎吼一声,叫道:“好小子,敢出言不逊,污蔑家师!真是岂有此理。我范逐臣今日便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教你以后怎么做人!”袁承天道:“好的很,在下也很想领教领教王屋剑派的高招!”范逐臣长剑一摆,向余下众师弟喝道:“师弟,摆潜龙t天阵!”他话音落,众师弟刷刷长剑东指两出,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迹有寻,将袁承天困在其间。范逐臣则逐一催动剑阵,指挥众师弟。 袁承天一开始便觉头晕目眩,不知就里,心中烦燥,可是过了片刻,便看出了其中原由,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所以便思量觑着时机,一招制敌,否则自己便无幸理。二十招过后,袁承天手持轩辕神剑将众人逼退,看着范逐臣居高而下,在一块巨石上催动剑阵。他忽地撤身跃上巨石,这下可出乎范逐臣的意料。不觉挥剑去格。袁承天长剑一引一去,呛地一声将其长剑逐开,左手二指点中他腰间穴道,一时不得动弹。便在此时,忽然下面有人喊道:“袁承天,你还不住手。”只见从大殿中走出一人,他左手押着一人,右手持剑,走了出来。 袁承天丢下范逐臣,跃下巨石,只见是岳停风押着清心格格,仿佛只要他不听话,便一剑杀了格格。王屋山剑派众弟子见状,纷纷闪开,齐齐躬身为礼道:“二师兄。”原来这岳停风师从林召南,是为王屋山剑派门人弟子。这倒实在出乎意料。岳停风来到袁承天面前,桀桀笑道:“袁承天,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快放下轩辕神剑,否则你信不信我一剑杀了她,让你后悔终生。” 清心格格面无惧色,说道:“姓岳的你是男子汉的话,便一剑结果了我,否则你是个懦夫!岳停风并不恼怒,不以为忤,笑道:“你要死,可没这样容易!袁承天你如果不想格格死的话,将轩辕剑掷来,然后自裁一臂,我便放你们二人走路,否则决无幸理!” 这是巨石之上的范逐臣心中气恼之极,万万没想到师弟岳停风竟是个表里不一的无耻之徒,竟然做出这样有违江湖道义的事,有辱师门令名,如果自己可以行动自由的话,非清理门户,只是现在被制穴道,不得自由,只有心中埋怨自己一时不察,让奸人得逞! 袁承天将轩辕神剑掷到岳停风眼前,说道:“放了格格!”岳停风摇头道:“不行,你还要自断一臂,否则我还会杀了格格,让你后悔终生。”袁承天面无惧色道:“好,只是君子言,驷马难追!你可莫要反悔了。”他手起掌落,右掌将左臂击断,只听喀地一声响,左手臂软了下来,不可以活动。岳停风见状大笑道:“袁承天,你也有今日。”他手掣轩辕剑前行,来到袁承天面前,剑指眼前,晃了晃,问道:“你怕不怕死?” 袁承天道:“你难道要食言自肥,不讲江湖道义?你还是不是君子,抑或是小人?”岳停风不置可否,说道:“昔者曹孟德有言: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岳某人从来没有自认君子,天下几人是正人君子?从来志士仁人谁见了?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无所谓好人坏人!”袁承天知这岳停风要失言。清心格格道:“岳停风,你敢杀袁大哥?我便教我皇帝哥哥灭你九族!” 岳停风伸手点她穴道,让她动弹不得,恨恨道:“格格我对你痴心一片,你都视我如无物。我岳停风出身名门,那一点不如这姓袁的小子?你偏偏喜欢他!为什么?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愿,让你们人鬼殊途,看你还倔强。”格格怒道:“你敢,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岳停风嘻嘻笑道:“你要死,我却不杀你,我要杀他。”岳停风长剑一送,只听呛啷地一声剑落于地,只听啊呀一声鲜血直流,一人倒地! 第六十二章 得睹天颜 清心格格险些叫出声,只因穴道被制无法出声,否则可要惊呼出声。清心格格闭上眼晴又睁开,可是袁大哥好好地在那站着,只是岳停风倒在尘埃,胸口受伤,已是血流不止,正自呻吟!心下奇怪,是什么人伤了他。 她正疑惑之间,只见位高大老者走来,只见众弟子纷纷放下长剑,执手为礼,齐声道:“恭迎师父归山!”原来这人便是王屋剑派掌门林召南,今日正好回山,撞见有人要杀人,心下气恼,心想:谁人如此大胆枉为,敢在王屋剑派行凶害人,真是岂有此理?只是奇怪掌门大弟子范逐臣却去了那里?莫何王屋剑派有人侵犯不成?猛可抬头见到巨石之上的范逐臣,便足尖点地跃上巨石,挥手拍开他被制的穴道,喝问怎么回事。范逐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林召南拿他肩臂跃下巨石,这才看清地上受伤的是自己的弟子岳停风——他素知这弟子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今次见自己误伤于他,也只因他要杀人。袁承天将地上轩辕拿起,插于背后,向林召南施礼道:“林掌门,多谢援手。”他将格格穴道拍开。清心格格喜极而泣,扑入他怀中嘤嘤哭了起来。岳停风见状,气从心头起。范逐臣将他扶起,只见胸口有伤口,鲜血兀自流出。林召南封他胸间乳周幽门、通谷、石关、商曲、中注和四满几处紧要穴道,又拿出本门止血灵药。不刻血便不流,岳停风看着师父林召南说道:“师父,他是朝廷叛逆,反清复明的乱党!”他又一指清心格格道:“她是格格,却被他巧言令色所蛊惑。师父你一定要拿住他,交到有司衙门,请朝廷发落!” 林召南听他一番言语,心中着实不快,知这门徒功名心重,只想升官发财,于民族大义全然不理会,甚而为了己之私可以不择手段,做出为人不齿的事;因为先前的关于他的事迹他是耳闻过的,知道此人不堪大用,甚至为了他所想得一切可以穷凶极,为所欲为,所以心中着实厌恶。——可是念及他终究是岳武穆之后人,也只有稍为惩戒,以期吸取教训,谁想这岳停风非但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利,不择手段,不达目地决不罢休的样子,于是派他下山去江湖历练。岳停风凭着武功投身朝廷,以至发生后来种种情事,今日他又要行凶。 林召南道:“停风,你要知道咱们王屋剑派从来不与官府交接,什么反清复明的事也与咱们无干,何必趟这浑水,自惹麻烦?”岳停风听师父话外之音,似乎不愿理会此事,看情形是要放他们走人!这怎么能够?他有些着急,说道:“师父,不可以!”林召南道:“我看这位少侠不是恶人,让他们走吧!停风,这些年你所做所为师父也略有耳闻,现在你且在山上清修,消除心中魔障方是正道。” 岳停风还要说话。林召南头也不回,足不沾尘地去了,只留下岳停风和范逐臣。范逐臣道:“师弟,且去后山思过崖思过吧!”岳停风虽不情愿,也是无法,师命难为,只有悻悻而去,不忘回头恨恨看了袁承天和清心格格,满是怨毒! 袁承天见这清心格格犹自垂泪,便安慰她道:“我不是好好的么?又没死,你干嘛哭?”清心格格破涕为笑,说道:“袁大哥,清心好怕失去你!”袁承天道:“人谁无死?有人碌碌无为,无声无息,有人为民族大义,碧血丹心,有人……”清心格格用手捂住他的嘴,嗔道:“我不要听你讲这些大仁大义的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袁承天道:“格格这样总是不好。在我们汉家女子一经出阁,便克守夫家,节操为第一。咱们且回京都,我送你回将军府——毕竟海查布是额驸!” 清心格格道:“你怎么也这样老是讲仁义道德?这些是你们汉人大儒和大圣人桎梏人的心灵,让人不得自由,让人一生都郁郁不开心,活在所谓的礼、义、廉、耻之中。千年以降,害死了多少人?你还泥古不化,做那些道学。”袁承天从来循规蹈矩,从来不会超乎礼义廉耻之事。清心格格坐在马匹不再说话。 袁承天控缰在手,在山间小路徐行,只待到了平坦官道再行疾驰。清心格格见袁承天一路无话,气得用小手锤他肩臂,道:“你是不是心里后悔了,是不是心里喜欢人家,说话却倔强?”袁承天道:“这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清心格格道:“你还倔强?你不怕到了京都,我让皇帝哥哥治你罪?”袁承天回头见清心格格笑颜如花,嘻嘻笑道:“我却不怕!”清心格格问道:“却是为何?” 袁承天道:“当年木兰围场有只豹子要伤你皇帝哥哥,余人皆惧,只有我出手击毙豹子,救下你皇帝哥哥,也可说我于他有恩!——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他不会杀我的!”清心格格笑道:“你救了我皇帝哥哥,你以为你是个大英雄?可是事过境迁,是人都会变得,你又不是我皇帝哥哥肚子里的蛔虫,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袁承天道:“可是他是个手握乾坤,可以教人生,教人死的人物!我只不过寻常小人物,在这世上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愧为昆仑派弟子,忝列门墙。可是世间萤火虫虽是卑微,但是些许光芒依然可以照世间前行的人,在下不才,亦不甘落于人后!”清心格格见他说话坚毅,仿佛是世间一个不为人知的英雄!——他一生悲伤,见尽人间不平事,受人欺凌,无人为他发声,看着那些恶人扬长而去,他便痛恨自己懦弱,不敢与人争长短,人间世苦难他已习以为常了,他有时便想这世间可有神明,如果有神明为何让恶人猖狂,好人蒙难?可是他总是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看着好人命不久长,他却只有隐忍,别无他法了。可是他心中却有个不死的信念,总有一日扭转乾坤,让世间好人不再受磨难。 清心格格见他忧郁的神情,情知他又想起少年时那些往事,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伤心了得。别人家的孩子童年和少年尽在无忧中度过,他却在长街乞讨,尽受别人冷笑和嘲笑,那是锥心之痛,衣衫尽可破烂,可是自尊心的伤害究竟有多大。只有他一个默默承受,无人与他分担,只有一个人背负起沉重生命的枷锁,在黑暗中他从不气馁,只有更坚强,向着光明前行,纵有凄风苦雨也无惧!他比之同龄的孩子更坚强,因为没有爹爹和娘亲卫护,所以一切困难只有他一个人扛,无人分担,无人怜悯,仿佛他是一颗天外流星,孤独而寂寞,悲苦而凄惨,旁徨而迷茫,懦弱而坚强,因为有这样苦难经历,所以他更坚强异乎常人,总是心怀天下,济世为怀,悲天悯人,所以别人看他总是以为他是个怪物,仿佛是个不通世务的人,可是谁人又知他内心的苦楚,纵有万千苦也只一个人抗!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只见当头明月,不见以往英雄! 马行得得,山道由崎岖不平变做坦途,只见官道上有一驿站,驿站之旁有一茶棚,简陋之极,茶棚上搭了茅草,已是向晚时分,只有几个赶路歇脚的客人。他们因为日常奔波,所以皮肤黝黑黝黑,额头都发着光亮,手背都结了茧,可见常年奔波,为了生计唯有如此,别无选择,世间穷苦人只有倍尝艰辛,苦苦挣扎于世间! 格格有些口渴,便与袁承天双双下马,向小二要了茶水。这时回看王屋山,仿佛又近在眼前,可是又远在他方,只见那山势依旧雄伟,说不出的气势迫人。几个乡人见袁承天和清心格格两人相貌非俗,仿佛一对璧人,羡煞旁人,都在窃窃私语,时不时瞄他们二人一眼。格格脸上一红,知他们这个乡人私下品评她和袁大哥,心下窃喜,抬头看袁大哥,只见袁承天镇定如恒,仿佛不知,只不知他此时心里想着什么? 他们吃了几杯茶水,忽觉头晕目眩,看眼前事物迷离,那几个乡人也变得面目狰狞起来,阴侧侧地笑,让人直毛发直竖,说不出的可怖。只见茶棚里厢走出一人。袁承天看着认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格格惊呼出声道:“苏和泰!”这人正是苏和泰,好巧不巧他代替爹爹伊犁将军苏宁杰进京述职,结果从和硕亲王舒尔哈齐那得知皇帝不在京城,悄悄去了洛阳。苏和泰也是少年心性便和红智上人一同前往洛阳,好巧不巧洛阳有司衙门攻打邙山武林盟主大会,结果天下英雄四散而下,只留下残骸。 苏和泰亦知无趣,无意见到袁承天踽踽独行,径上王屋山,便与红智上人远远跟随,以看究竟,后来他和清心格格双双下山,两个人谈笑风生,只见格格风彩如昔,仿佛春花开放,心中不禁又怦然心动,眼前又显那年伊犁城外雪山之上驾着雪犁追赶二人的情形。他们两个人宁可跃下崖同生同死也不愿虏,可说心心相印,想到此处便心头火起,于是二人事先买通茶棚老板,在茶水中做了手脚,放了蒙药,那几个乡人却是平常之人。只是他们中了蒙药,神思迷离,便出现幻觉。 苏和泰说道:“倒也!倒也!”袁承天也无法运功逼毒,扑通一声倒地,清心格格也随既倒地不起。苏和泰得意笑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红智上人道:“公子却要如何?”苏和泰道:“上人,莫如一刀结果了他?”红智上人却道:“不可,公子他适才探他经脉,发觉脉象异样,体内竟蕴有几十年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这可是非同小可之事!以他之能,小小年纪,决难修练此功力,定是有世外高人将毕生之内功心法倾囊相授,否则他不可能有此能为。咱们先不急着杀他,待他醒转,待本座将他内力逼出相传于你,可不是一件好事。到那时公子的武功便可一日千里,非同寻常,这样岂不比杀了他更好!” 苏和泰击节道:“好,还是上人有远见,非常人所能!”他们二人便将袁承天和格格搬上马车,向官道而去。夕阳西下,洒下一片光辉,山鸟归林,离人愁绪,仿佛这世间从来如此,人间恩怨几时了? 这日将近京畿之地,巡防便见紧张,持刀的官兵检查过往车辆和行人,因为近年来反清复明组织似乎死灰复燃,以前本来是日趋势微,不料近来复明社和袁门中人他们暗中杀害了各路朝廷命官,不由让朝廷震怒,布告悬赏缉拿反贼逆党,可是收效甚微,百姓举告者寥寥无几。多铎亲王便在太皇太后那讨口谕,要亲自守卫京城安全,九门提督卢照林也在他节制之下,听命于他。卢照林虽暗中心生不满,可是谁教他是王爷,自己是奴才呢!只有忍气吞声,心想你要立功,我只虚与委蛇,看你张狂。平昔这多铎行事做风蛮横,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便与他不对付,亦知他心怀不轨,有不臣之心,只是没有确凿证据,也无法上书皇上,如果贸然上书,反而得不偿失,打草惊蛇。 苏和泰进了城,便欲递折子代父述职之后,再将清心格格和袁承天交给皇帝定夺,他虽对格格倾心仰慕,可是也知这格格身份尊崇,其父是和硕亲王——乃皇上之皇叔,佐助今上处理朝务,皇上也便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自己也不敢乱来,纵然其父坐镇边陲重镇伊犁,身为伊犁将军,是为封疆大吏,掌控天山南北,全疆之域,可说权力兵权之威重,举朝无人与之抗敌,可是莫忘了天下乃是他爱新觉罗氏之天下,更有满汉八旗子弟坐镇天下,他伊犁将军苏宁杰纵有天大胆量也不敢挑战皇家权威,所以苏和泰不敢对格格谮越君臣本分,只有屈尊以就,谁教嘉庆皇帝是他皇帝哥哥呢! 红智上人见他刚进京都,便急急要面见皇上,觉得此事太过草率,应该渐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先探听朝中事务,徐后再做打算。苏和泰想想也是,便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午夜时分街上有兵士橐橐走动,还有呼喝声,仔细听来仿佛是“午夜宵禁,人众回避!畏者以斩,杀无不赦。”苏和泰推窗向大街上眺望,只见一队队头戴红缨帽的清兵,面目肃然,罩着杀气,领头军官更是气宇轩昂,右手执长刀,坐下马匹,左手控缰徐行,看外物那神情说不出的颐指气使,仿佛京城之中他便是坐镇天下的人物。红智上人道:“这是多铎亲王的儿子——马尔泰.多查,一向为人阴冷,行事多来一己之好,他还有一妹妹名唤乌林珠,却和其兄性格天壤之别,性情委婉,待下人宽厚,还时常接济京城中穷苦人,让人生敬。他的阿玛和兄长都为人歹毒,她却情性温和,实在让人敬佩!公子,恐怕近来京畿之地又有歹人行凶,挠乱京城治安,是以京城加强防卫。公子咱们先安顿几日,然后再做打算!”苏和泰道:“以京城之守备,江湖上那些乱党终究难成气候!”红智上人道:“也不尽然,你难道不知道变生肘腋,祸起萧墙之说么?有时祸事往往发生于意料之外,所以咱们要谨小慎微,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不可以小觑别人,处处小心总然不差的!” 苏和泰见天时不早了,月升东方,细柳依依,清风明月,照着帝京,皇宫大内,紫禁之巅尽显繁华,余下街区中民居便逊色不少,灰砖瓦房,平凡中透着无奈。他觉得困了,打个哈欠道:“上人你且回去休息,我去看看偏房中的格格!”红智上人知这苏和泰对清心格格一心情痴,他只是发乎情,止于理,不会做出逾越君臣的事。 清心格格一路被制,穴道被封,不得说话,早已气得不行,怎耐被制由不得她,心中暗恨这苏和泰:有朝一日,身得自由便上告皇帝哥哥那,非重重惩罚于他不可,不然难出胸中恶气。正想到此处,不意门吱呀推开,一人闪身而进,抬头看时却是这可恶的苏和泰。苏和泰见格格满脸怒容,便陪笑道:“格格你莫生气,不日我便将你和袁承天交到皇帝那,让他定夺。” 清心格格扫视了他一眼。苏和泰拍开了她被制穴道,说道:“格格现在我解了你穴道,你可要在皇帝面前美言,莫说在下坏话才是啊?否则在下可吃不消。”清心格格一得自由,便质问道:“你把袁大哥怎样了?”苏和泰见她依旧眷恋袁承天,心中不觉有气,心想那小子有什么?偏偏让你对他如此眷恋?我堂堂将军府的大公子都不如他? 清心格格道:“你莫要对我有非分之想?额驸海查布也不会放过你!”苏和泰心道不错,她已嫁多隆阿将军府,那海查布已是额驸了,自已和袁承天二个人真傻,你太喜欢人家也不行!只因清心格格名花有主,已是不能强求!想到此处心中一痛,不禁失声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不觉情伤深处,难以自己,泣倒尘埃! 清心格格道:“你又何必如此?我在世间也不是最好的,世间尽有比我好的女孩子。你又何必自苦?”苏和泰想想也是,自己儿女情态,太过不该,便收敛戚容,独自离去。清心格格见他踽踽而去,不知为什么心中也是悲苦,好久好久才长长叹息,在夜深中传开,仿佛世间人人都有梦而不可得的事情,谁也无法左右,只有一个人孤寂悲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终是遗憾,可是却也无法改变。 袁承天这一路颠簸腰间生痛,好不容易到了京都,因为这苏和泰有将军府的腰牌和信物,便不受守城官兵盘查,一路进了城来。现在宿在这客栈中,穴道被制,只可稍微活动,要逃走都是不能,只觉筋骨酥麻,显是红智上人动了手脚。他只有等待时机。又过二日,这日傍晚,红智上人推门而入,笑嘻嘻道:“袁少侠,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应?” 袁承天知他不怀好意,只冷冷道:“只要不违背侠义的事咱们无有不允!”红智上人击节道:“好,有气魄。不愧是昆仑派门人弟子。”他然后话锋一转道:“在下要用少侠的内功心法一用。”袁承天道:“只怕不成!”红智上人哈哈笑道:“为什么?”袁承天道:“在下的微末内力怎入上人法眼?”红智上人道:“我家公子武功虽也不差,只是没有深厚内力以佐,是以难以练到武术的最高境地!我探少侠脉博异于常人,身体内似有无穷之内力,这便如江河湖海水之满必溢于岸堤,必要掘口泄洪,方可保全安全,否则堤溃人亡!武功一道亦是如此!本座便借助你任、督二脉之内力转入苏和泰公子体内,岂不是好?你卸去无用的内力,苏和泰得取内力,事半功倍,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他将本来一无是处的事说得尽善尽美,仿佛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袁承天冷眼旁观,见这红智上人将这一通似是而非的话说完,这才说道:“上人此话原无不是,依在下之见,何不将你的内功传于你家公子,岂不是好?”红智上人脸色一变,说道:“这样说来,你不愿意了?只怕由不得你!”只见他大手印罩下,按在袁承天肩臂。袁承天只觉一股大力向他压来,要反抗挣扎却是不能。红智上天哈哈一笑,说道:“原来袁门少主不过如此!唉!只可惜当年袁督师一世英雄,死无全尸,更可悲者其后人竟毫无先人风骨,似乎浪得虚名,真是让人为之扼腕叹息!只是本座生不逢世,否则便要与之比较比较,可惜可叹……”言下之意是自己武功高不可测,与袁督师相较亦是不遑论,话里话外透着傲气!袁承天心中但得有气,心想:你不过是xz密宗大手印传人,武功能为还能比肩少林、武当和昆仑诸派,只怕未必。 这时苏和泰走来,听见他们说话,不置可否。红智上人盘膝而坐左掌抵住袁承天背后命门穴——此穴要旨人之根本,性命之所在,穴在督脉,内力所在。红智上人将袁承天体内之内力引出才通过右掌印在苏和泰头脑后之风池穴,内力通处,苏和泰头脑一片清明,只觉仿佛乌云散去见皓月,说不出的神清气郎,很是受用。内力顺着风池穴往下乃是大椎、陶道、神道、灵台、中枢、脊中、悬枢以至命门穴道,袁承天的内力便由这红智上人左掌引出才以传入苏和泰自头脑后风池穴传至命门穴之中。盏茶武功他头顶已是白气氤氲,额上可见汗珠。又过片刻,他轻啸一声,一拍手掌站起身来,眼见袁承天歪倒一边,神情不属,说不出的委顿。 苏和泰冷冷看着袁承天,冷笑道:“你可是袁门少主啊?你是清心格格心目之中的英雄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委顿,这样落寞,连乞丐也不如啊!”袁承天只不看他,知他心中嫉恨清心格格眷恋于自己,所以要以此挫败自己!——只是他也太小觑我袁承天了。他骨子里流动先祖袁督师的碧血丹心,浩然正气,忠义千秋,岂是凡人所能企及。世之有人,而世之英雄不常有,所以英雄可以撼动天地,扭转乾坤,而凡人则生死如灰,不会在这世上下丝毫痕迹! 红智上人道:“公子咱们回去休息吧!他武功内力尽失,量也难已逃脱。”二人走出房间,回手带上房门,自顾自去了。 窗外些许月光照进屋内,袁承天这时内力已失,行走也难,心中不禁难过,难道我一生的抱负成空,只有在困顿中过活。不知近来袁门中的弟兄怎么样?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伤心和无奈。想起师父他们一干昆仑派子弟,是否今之一别成梦!这苏和泰定会将自己晋献于嘉庆皇帝,以为进身之阶,以为将来荣华富贵!自己虽曾救过于他,但是自己却是袁门少主,这是不争的事实;——袁门可是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所以嘉庆皇帝未必会格外开恩,因为有人要动国之根本,他岂能让别人就范?自己死倒不惧,只是放不下是清心格格和赵碧儿,还有恩同再造的师父他们。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悲是哀,抑或无能和伤心! 忽然屋门一响,有人进来,见到委顿在地的袁承天,见他神情不似往昔,不觉悲从中来,失声叫道:“袁大哥,你……”竟而呜咽说不下去。袁承天道:“我又没死,你哭什么来着?”清心格格道:“生死关头,你还说笑?”袁承天道:“格格你又何必伤心难过!人生世间试问谁人不死?南华真人说生死,人于世上,性本来善,皆为恶者所蛊惑,以至迷途不知返。世上义人舍生取义,世上恶者毁人利己,以至世道沧桑!便如亚圣先师之洪水猛兽,率性食人之可惧也!格格须知,人之生死皆有天数,非人力所能改变!便如你皇帝哥哥是为紫微星座,握有天下杀伐大权,可说天下荣华富贵都是他一人的,——可是终究还要回归本位!你说人世间芸芸众生来历一番,最后黄土一抷土埋了!”清心格格哭泣道:“袁大哥你不这样好不好?我不要听什么南华真人说生死!我只在乎与你长相厮守!”袁承天神色黯然道:“可是我却是不祥的人,是为天煞孤星,伤人又伤己,一生都概莫能外!你又何苦自苦?将军府不比我强?格格也许……” 清心格格扑到跟前,用柔弱无骨的手掩他的口鼻,说道:“我不要听!我皇帝哥哥决然不会杀你的,——况且袁门中人所杀的朝廷官员,也不是你授意的,与你何干?”袁承天又道:“也许吧!可是也许将来我和你皇帝哥哥势同水火,你帮谁?”清心格格怒道:“你不倔强成不成?和我皇帝哥哥握手言和,重归于好不成么?” 袁承天道:“我从来如此,不讨人喜欢!便如先祖袁督师为人刚正不阿,从不徇私枉法,所以得罪朝臣。以致皇帝被奸人蛊惑,蒙蔽圣聪,以至山河破碎,万民流离失所!虽然皇帝下罪已诏,其实在位十七年,下罪已诏六次,本意挽大厦于将倾,奈何皇天不佑中华。虽然袁督师总理辽东事务,奈何为奸人计,终于惨死于帝京,身受三千五百四十三刀,从古及今从未有之惨事!崇祯帝旋死于煤山,是天意抑或人为则不得而知也!” 清心格格道:“你们汉人皇帝从来寡恩少义,岂但是崇祯,先前的皇帝不也是妄杀忠臣么?反而是奸佞之人反而得已保全首领,终老林下!所以我说袁大哥你还是收手吧!否则我皇帝哥哥的耐性是有限的,说不定那日他天颜震怒,你们袁门便岌岌可危,还是复明党逆党。我皇帝更加不会放过,四年前他们曾勾连宫太监攻入紫禁城,在隆庆门前大战,幸好我皇帝哥哥镇定如恒,指挥得法,更加大内四大高手齐出,才将祸乱平息,虽然丘方绝逃脱,但是他的死党却死伤殆尽!我皇帝哥哥仁义宽大,让他们全尸以葬,换做别人早千刀万剐了!” 袁承天却道:“格格你走吧!莫管我!我不值得你理会!清心格格气得一咬玉牙,恨恨道:“我背你出去。”袁承天道:“我要随苏和泰他们去见你皇帝哥哥。”清心格格道:“朝堂之上,我皇帝哥哥不会迁就你的,只要你那句话不对,忤逆了他的心意,只怕他一时性起要杀你也是有的!”袁承天道:“我却不怕。”清心桥格一顿足气道:“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千辛万苦骗得苏和泰解我穴道,要救你出去。你却死性不改,让人生恨。” 忽然屋门口一人阴侧侧笑道:“格格你对袁承天真是关心的紧啊?你就不怕额驸海查布知道么?”屋内清心格格和袁承天同时心中一惊,不由看去。只见苏和泰正站在那,看着他们两个人,心中说不出的恼火。 清心格格怒道:“又要你多事?”苏和泰冷笑道:“你对我发脾气也无用,只待明日朝堂之上,你对你皇帝哥哥可有胆量说这话?”清心格格道:“苏和泰你莫张狂,我教皇帝哥哥治你罪。”苏和泰不愠不怒,轻描淡写道:“未必能够!我阿玛坐镇伊犁全疆,兵权非小,皇帝不会为了一个袁承天而疏远我阿玛!因为我阿玛自任伊犁将年以来,疆内便决少发生仵逆之党,纵有也剿杀于萌芽之时,头然不会让他们坐大,否则一旦坐大便难已收拾,是以我阿玛对反逆之党总是杀之而后快,因此很得皇帝赏识,如果没有我阿玛坐镇天山南北,全疆之域,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清心格格知道皇帝哥哥再宽宏大量,也不会放任乱党胡弄非为,乱我社稷,是以她规劝袁大哥。可是袁承天太过倔强和执拗,似乎谁也不可以改变的初衷。 袁承天道:“苏和泰你放过格格,我一切任你处置!”苏和泰笑道:“这也由不得你。格格我不难为她,你却不能,只因你是朝廷逆党,便是我愿意,只怕皇帝也不允许,况且我也不会冒这风险。袁承天你现在后悔么?”袁承天笑道:“我后悔什么?人生在世不过三万六千场,谁也不会长生不老,上天对人总是还是公平的,最后都要回归本来!我又怕者何来?” 苏和泰拍掌道:“好,说的慷慨激昂,不愧是袁督师后人,是个英雄人物!只是你想过没有,你死之后有人却要伤心难过?在这世上再也见不到袁大哥了。”他说完此话看了看清心格格,自是意有所指,清心格格听他说话讥讽,意在自己,便道:“你也用不着说这话,我喜欢谁你也管不着。”苏和泰道:“好的很,且看将来谁死谁活?” 清心格格怒道:“苏和泰你好大胆子,我若见到皇帝哥哥定教他将你千刀万剐,否则难解心头之恨?”苏和泰道:“好,格格我明日便带你们去见皇帝,生死悉听尊便!”他说得无所畏惧,大义凛然,不忘看袁承天一眼,情知自己相貌武功才能俱不如他,可是想想将来皇帝下旨行刑的样子便释然了,心想:你死的时候,不知清心格格该有多伤心,可是这也是无法的事! 清心格格知道此时带袁大哥走已是不能,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将来他的生死全在皇帝哥哥一念之间,心中竟说不出的悲伤! 乾清宫,嘉庆皇帝翻看这苏和泰上的手折,看着看着心沉了下去,想要不要明日见这苏和泰,一旦在朝堂之上审问袁承天,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只怕难已干休。大臣只怕都要袁承天死,更何况有着多铎王爷,事情便更加难办,因为多铎最恨袁门中人和复明社等人,因为他几次险险被杀,所以暗恨在心,这些年他着实捕杀不少反清复明的义士,更有袁门弟子和复明社好汉,所以他们水火不相融,一有时机便刀戎相见,你死我活;如若朝堂相见少不了龙争虎斗,莫如今晚乾清宫召见于他,相机行事。 嘉庆命宫中太监下诏传见苏和泰。苏和泰在驿馆中听到宫中太监传召的圣谕,自是喜上眉梢,心想:此次进京代父述职得见天颜真是幸事;宫中太监又说要带上袁承天和清心格格。苏和泰心中惊,心想我手折中并未提及袁承天和清心格格,皇帝竟已然知晓,可见皇帝身边的侍卫刺探消息真是神出鬼没,一切行止皆在皇帝掌控之中,想想都后怕,如若自己对清心格格不敬,那么自己便大难临头,皇帝又岂能饶过自己?看这皇帝虽年轻,但是见识却在众人之上,否则何以掌控天下? 嘉庆皇帝看着苏和泰参拜,说道:“苏和泰,起身吧!”苏和泰第一次见到嘉庆皇帝,心中忐忑不安,听到皇帝说话便启身站立,亦不敢正视今上。嘉庆笑道:“苏和泰你阿玛身职伊犁将军,镇守全疆,剿灭反清复明之逆贼卓有功劳,朕心甚慰,擢升官职不日既任。”苏和泰又跪拜道:“谢皇上恩赐!奴才铭感于心,不敢有忘!” 嘉庆道:“好,朕心甚慰。苏和泰,朕还有一事要问你?”苏和泰低头垂眼道:“皇上可是要问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嘉庆道:“现在他们在何处?”苏和泰道:“他们在宫外候着,等皇上召见。”嘉庆命执事太监出乾清宫宣见二人。不一刻红智上人便带二人参见皇帝。嘉庆见这红智上人面目非同一般,是个身有武功之人,很是欣赏,说道:“你是伊犁将军府中的武师?”红智上人道:“禀皇上,小僧乃是将军府的武师,武功微末,蒙苏宁杰将军不弃,忝列府中,以谋其事!” 嘉庆笑道:“好,你们退下吧!”苏和泰还要说话,只见嘉庆面有不豫,知其不悦,便忙告退,心中不由一沉,心想只怕皇上有不杀之心,自己可不白白搭了心思,可是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这可真是有兴而来,败兴而去! 第六十三章 断袖之癖 嘉庆皇帝看着袁承天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样子,心里亦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中一闪,想起汉哀帝和黄门侍郎董贤的故事。两个人都一样貌绝天下,无出其右,尤其弱冠之时,可说是矫若惊龙,温文尔雅,一个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一个是惊世之貌的少年,他们之相遇可谓天作之合,仿佛那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只可惜汉帝刘欣英年早逝,其后董贤畏罪自杀,这一段传奇划上句号,——倘若刘欣不死,王莽岂能篡汉成功,那么董贤也不会畏罪自杀!世间多是离恨事,纵然帝王也不能够幸免! 嘉庆皇帝用双手轻轻托起袁承天,只见他的面目容颜似乎多了几分沧桑,往昔的俊郎依稀还在,那大大眼眸之中似含秋水,多是英雄气概,亦有温文尔雅,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哀帝之与董贤,而犹有不同,这袁承天一生孤傲,睥睨天下,也许在他心目之中只有嘉庆皇帝一人是为英雄!世间的英雄也并非是武功第一便称做英雄,还要有心怀天地,气吞乾坤之气概不可也! 清心格格怎知她皇帝哥哥心中所想,见他怔怔出神,便低声道:“皇帝哥哥你怎么了?”嘉庆皇帝脸上不觉赧红,心中有些羞愧。袁承天怎知他心中所想,正不知所何?忽然乾清宫外传来执事太监的传谕:“太皇太后驾到!”嘉庆皇帝一惊,慌忙道:“你们先躲在屏风后,莫被太皇太后见到,否则便吃罪不起!”话音刚落,外面脚步己近,有宫女执红灯笼开道,太皇太后已走进乾清宫。 嘉庆皇帝忙跪拜请安,说道:“儿臣恭迎太皇太后!”这位太皇太后是为恭慈皇太后,为人性情端正,不喜奢侈,最是节俭,最得宫中宫女和太监敬仰。恭慈太后看了一眼嘉庆道:“启身吧!”嘉庆这才起身,恭手一旁,等候母后圣裁。恭慈太后忽见屏风后似有人影在动,她心中不由生嗔,因为她先前便听多查皇后告状,说皇帝新近宠幸一个汉人女子,叫做什么上官可情,生于江南水乡,肌肤胜雪,性情委婉,让人解颐,是以皇帝有时便不到中宫坤宁宫,也不去其它嫔妃的宫中去,仿佛万千宠爱于这上官可情一人。恭慈太后听后便极为震怒,祖宗有法皇帝不得宠幸汉家女子,可是皇帝偏偏仵逆祖宗之法,是为可恶!今日又见屏风之后妖娆如女子,不是上官可情却又是谁? 恭慈太后快步抢进,一把扯开屏风,只见是清心格格,怒斥道:“夜已深了,清心你还不回将军府,却在这乾清宫作什么?”清心格格知这恭慈太后平昔总是面冷心热,不是无情之人,便垂手请安道:“我只是想见皇帝哥哥而己。”恭慈太后面色转暖,说道:“快回去吧,否则额驸海查布要着急了。”她竟然一直以为皇帝他们一直在京城未离一步,可见执事太监对此事一直守口如瓶,不对她说,否则以恭慈太后行事作风只怕皇帝要被训斥。 清心格格走出乾清宫,抬头只见天空玉宇无尘,碧天如水,天已深秋,正是英雄春华皆退去,却道天凉好个秋。原来袁承天本来和清心格格二人在屏风之后,可是一想这办法终究不行,如被太后发觉,只怕要被处责,所以只有万全之策方是正道。他四下一看,抬头见殿中横梁宽大可藏匿而不被人发觉,便跃身而上,这一切嘉庆皇帝只顾想着太皇太后,便末顾及,所以并未注意到这袁承天已溜上横梁。其实便在此时恭慈太后已在几名宫女拥护下步入乾清宫,所以只晚一刻,只怕便要受惩处,还好袁承天见机的快,否则可要坏事。 恭慈太后见殿中再无他人,方收敛怒容,说道:“皇帝也该有的样儿,千万莫坏了祖宗的规矩。最近听闻皇上身边多了一位一位汉家宫女可是有的。”嘉庆皇帝情知是皇后多查氏到太皇太后那告状,否则断然不会忽然来乾清宫,便心中恼恨这多查皇后。恭慈太后见嘉庆面有愠怒,知他恼恨皇后,便说道:“皇上为一国之君,万不可做出那荒唐之事!皇后母仪天下,皇帝也应孝治天下,德行不亏,以正视听,这样可以为天下之表率,治理国家才游刃有余,否则何以以德服天下!”嘉庆道:“儿臣谨尊母后圣谕。”恭慈太后说道:“既是如此,也是好的,今夜便去皇后坤宁宫安歇吧!”嘉庆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忤逆太后圣谕,只好委屈求全应承天下。 待恭慈太后走后,嘉庆这才向屋梁上的袁承天道:“你下来,太后走远了。”袁承天跃下横梁,站立一旁。嘉庆看着袁承天玉树临风的姿容,心想朕后宫三千竟不如他。可惜自己不是汉哀帝刘欣,袁承天也不是董贤,他们只是英雄相惜。嘉庆握住袁承天的手道:“袁兄弟,你可不可以效力与朕?”袁承天道:“你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不能。” 嘉庆皇帝也不强人所能,说道:“好,袁兄弟朕比你大二岁,便称你为兄弟。我知清心格格心仪于你,念念不忘。其实朕一见你也是一见如故!仿佛汉帝刘欣只与董贤。”袁承天自是知这断袖之癖的典故,脸有愠意。嘉庆又道:“袁兄弟莫恼,朕只是拿来做比较,你千万莫做真。”袁承天本意要走,嘉庆皇帝亦有不舍,道:“袁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朕心甚慰。你难道不能叫我一声兄长?”袁承天道:“在下出身寒微,实不敢高攀。你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在下是草莽英雄,实在不相干,没的辱没了你的皇帝身份!” 嘉庆道:“怎么你也是个俗人!朕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尤其一见你,便情不自禁,便想收为我用!”袁承天道:“皇上,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嘉庆道:“朕大内有四大高手铁丹青、赵长沙、阿林保和文浩然,他们的武功在当今也可说是出类拔萃的主儿,只是他们皆为武夫,又懂什么风花雪夜。”袁承天却道:“皇上你不要武功之人难道还要风雅的人?”嘉庆道:“朕并非不要武功之人,而是觉得他们粗俗无礼,不懂诗词之道!”袁承天笑道:“难道皇帝你还要宫中有舞袖善歌的伶人,岂不闻古语‘玩物丧志’么?”嘉庆道:“宫中宫女和太监,还有上朝的官员个个畏朕如虎,我知道他们表面尊重朕,只不过是朕手中的权威,否则他们何至于个个见朕卑躬曲膝,在他们眼中未必是尊重朕,只是关乎他们性命攸关,所以委屈求全!”袁承天道:“可是世间也有在朝堂面对皇帝直斥其非,而皇帝却宽大为怀,却不杀人的事情。便如嘉靖皇帝时的梗直大臣海刚峰!” 嘉庆皇帝笑道:“袁兄弟,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文官文谏只为博取虚名,所谓沽名钓誉,实是可恨!于国于家无利!更有那班武将武死战,以为可以保全国家于首领,殊不知只为他们的武功显赫,所谓青史留名,却置国家君王于何地?所以说明朝这些文官武将是祸国之根苗,乱政之贼子,是可杀也!——只是袁督师却是忠义千秋,碧血丹心,确是社稷股肱之臣,可怜一代忠良却惨死于自己所忠心的国家和君王之手上,是可怜亦是可悲也!”他直视袁承天,因了他已知这袁承天是为袁崇焕之后人,是以并未说他是愚忠,只是叹息其生平遭遇之惨烈,不唯千古之独有,而今袁承天便在眼见,眉星目郎,相貌儒雅中透着冲霄侠气,仿佛袁崇焕其人,世传崇焕相貌俊美而似女子,眉宇之间却透冲天豪气,与世人皆不同也!而今看见了袁承天仿佛见到那个绝世英雄,在那个整个悲凉的王朝形将覆灭之时拚尽全力,要挽大厦之将倾而终不可得,一心忠义却落个“通虏谋叛”之欺君罪名,最后落个千刀万剐的场面,让人扼腕长叹,掩面叹息! 袁承天看着这只比自己大二岁的年轻皇帝,竟有这种异于常人的真知灼见,真是让人生敬!嘉庆又道:“如若将来咱们各为其主,兵戎相见,那么朕亦是荣幸!有袁兄弟你这样的敌手,朕何其有幸!”袁承天见嘉庆皇帝英俊的神色透着坚毅。他缓步走出乾清宫,在殿前偌大广场,负手看天,漫不经心道:“袁兄弟,你说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英雄二个字?”袁承天道:“我见识短浅,不如皇上睿智!” 嘉庆道:“你还叫朕皇上?”袁承天怔怔然,不知所以。嘉庆又道:“叫我永杰!袁兄弟,这是我给自己起的汉人名字,天下只有二个人可以叫的:一个是上官可情姑娘,更一个则便是你了!世间英雄唯使君与操!袁兄弟天下只有你我二人可称英雄!你背上的轩辕剑呢?”袁承天下意识用手去取。嘉庆神色泰然,并不加防备,知袁承天不是那种暗中偷袭别人的人,所以见他取剑,不为所动!袁承天取下轩辕剑,剑已出鞘,剑光流转,仿佛夜空中打了个电闪。 嘉庆说道:“难道你们汉人从来以为我们北方为异族为戎羌,是为不毛之地,是为礼教不通化的蛮人。”袁承天道:“没有,我们汉人从来礼教天下,不事杀伐,只是你们占我天下,夺人田地,毁人妻室,杀人遍地,奴隶民众,这是不世之仇,怎敢有忘?”嘉庆道:“却然不是,先前大行皇帝是那样做的,可是朕却宵衣旰食,勤政为民,难道这还不够?更可恨是四年前复明社逆党竟而勾连宫中太监,互通气息,攻入大内禁城,如果不是四大高手齐出,朕调度有法,可说后果不堪设想!你说可恶不可恶?” 袁??????天道:“永杰,也许将来我们为敌终不可避免!我不知如何是好?”嘉庆刚欲开口说话。却见一名太监正拦一女子道:“皇上口谕,更深夜静任何人不得擅入乾坤宫!格格请留步。”嘉庆听见他们大声说话,便走来说道:“王德标你且退下。”这太监名唤王德标,听皇上有话,便退下,口中说道:“奴隶告退”。然后转入宫墙之外,消失在夜深中。 只见清心格格气道:“王德标这奴才真可恶,拦着不让见你!”嘉庆明知故问道:“清心你为何去而复返?”清心格格娇嗔道:“皇帝哥哥,你怎么明知故问?”嘉庆看了眼袁承天道:“你们两个人,真是一对璧人,羡煞朕也!”清心格格道:“皇帝哥哥,你不一样有上官可情姑娘么?”嘉庆哈哈笑道:“好厉害的嘴!袁兄弟你可要小心了。夜深了,朕也不留你了!你们去吧!” 清心格格携袁承天而去。嘉庆看他们去远,心中不觉惆怅,失落几许! 将近将军府,袁承天与清心格格分别。清心格格犹有不舍,含情脉脉,柔情蜜意,尽在其中,似有不舍。袁承天也不说话,转头而去,可是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 他胡乱投宿在一家车马店,在皇城角落,这里是京中平民百姓住的地方,所以大屋矮小,屋中陈设简陋,一盏浑暗的车马大灯挂在店门头,在北风吹打中扑扑作响,空中仿佛有人咿咿呀呀唱着无人听的呜咽的歌声,飘渺而迷离,悲凉而伤心,让闻者落泪。袁承天刚头沾枕头,不意夜中传来似远而近的歌声。他的心实在乱,毫无头绪,只想好好静下来,再作计较。因为他受人之托,便要终人之事。 他耳中犹自响起范衡阳临终前所嘱之事:前门大街竹叶巷,拜谒前代武林盟主——李百药。 夜色沉沉,推窗一片凄凉,不由心生悲凉!故人不在,只有空望月,想问你还好么?不知为何千头万绪之中忽又跳出师姊赵碧儿——这个可亲可敬的师姐,对自己关怀有加,甚而心向往之,可是自己敬她爱她只束于师门同谊,至于男女之情却又不同,他从来没有想过,也许赵碧儿是真的喜欢他,可是袁承天从来没有想过。所以赵碧儿愤恨于他,尤其知晓他和清心格格的故事,更是心中不快,郁郁生闷。想起那年两个人偷偷从密道溜上昆仑山巅,一路前行,踏着月色,与心仪的人同行是一生的喜乐,不为其它。想起在娘的香冢前,对月长相思,有袁大哥在身畔亦是无憾。只是往事不能追忆,追忆思想处满是伤痕,岂但是他,袁承天亦是。这时想起赵碧儿对自己一往情深,奈何自己不为所动,仿佛铁石心肠,不是性情中人,是个木头人!可是心中热烈,面却冰冷,原来这世界都苦!我们每个人苦陷其中,难以自拔!每个人表面坚强,内心却伤痕累累!试问此生,谁与我同行? 京城的早上,大街上人还不多,因为深秋所以天凉,雾气薄薄散开,沾湿行人的眉毛,仿佛下了雪,头发上也雾气蒸蒸,白气四下散开。街上已有贩夫走卒,运车卖桨之徒,他们为了生计每日挣扎奔波于世间,只为求活!袁承天站在这京城之中,眼见四面八方的行人渐多,城中茶馆的小伙计扯着洪亮的嗓门招乎上门的客爷。京城之中那一帮衣食不愁的王公贵族便依仗先祖的余荫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袁承天见早上雾气散去,街边酒楼茶馆便渐渐明亮起来。他毫无目地前行,不防有人轻拍他的肩臂,叫道:“袁兄弟,你怎么也来了京城?” 袁承天回头看时却是复明社的首脑丘方绝,这实在出人意料。丘方绝将他引到城郊外一处荒地,只见一个破落院落,小院门头上一块木匾,因为长年累月风吹雨打,字迹模糊,已不可辨,隐约写的是“望龙观”,看情形以前是个道观,近来日趋式微,再无道长执守,因此破落,成为废园。丘方绝在前,进到院中,一片萧瑟,一株参天银杏,叶子受凉纷纷堕地,铺了厚厚地一层,人踩上去发声沙沙声响,仿佛经年累月无人踏及。袁承天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莫名的忧愁,感受到一种百年凄凉的伤感,人的生命岂不也如此不堪,在天地之间一个人是何其渺小而微不足道! 大殿之中供奉玄武天尊,气象庄严,只是殿上蛛丝尘网,仿佛许久没有人供奉这位大帝。袁承天见殿角有扫帚便扫去殿上的尘网,拭去供台上尘埃,将蒲团掸掸,恭恭稽首为礼,行过礼数,在一个木凳上落坐。丘方绝开口道:“袁兄弟,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引你到这废弃的园子,实不相瞒,近来我复明社的日月堂堂主杜纵横被叛徒出卖,解送京都送到多铎王府,袁兄弟你大约也知道这多铎和威武将军多隆和向来串通一气,意欲不轨。今次他们定会将之交给嘉庆,那样杜兄弟不免会九死一生!我身为复明社首脑,怎忍看堂下兄弟身死京城,是以要想方设法救他出来,不让奸人得逞。袁兄弟你肯助我一臂之力么?” 袁承天道:“但凡丘帮主说话,在下无有不尊?”丘方绝道:“好的很。咱们俩足矣。人多反而误事。”袁承天道:“不知丘帮主何日行动,那时告知在下也就是了。”丘方绝从腰间取下一个硕大的酒蒴芦,然后咕冬冬喝了几口,然后大声道:“不愧是二十年的山西老汾酒!袁兄弟你也喝上一口如何?”本来袁承天不喜饮酒,可是此时怎肯示弱,便接过这酒葫芦,咕冬冬喝了起来,入囗辛辣,忽又醇香,说不出的受用,因内力支撑,并不觉得头晕。丘方绝这时豪兴方炽,便饮酒高歌,我笑青天多妩媚,青山笑我应如是!”袁承天听他所吟的是辛弃疾辛大人的词,不觉酒意上来,亦吟道:“天下英雄,使君与操,生子当如孙仲谋,余者皆不足论也。”丘方绝击掌道:“好,袁兄弟好气慨,好气魄,果有当年袁督师之风彩,当仁不让也!” 两个人酒酣正歌,忽地殿外一人冷冷笑道:“丘方绝、袁承天你们两个朝廷忤逆反贼,还不出来授首,更待何时?”丘方绝抬头只见殿外已是灯火辉明,只见一众清兵手举火把,个个刀出鞘,弓上鞘,大战似乎一触既发。他不由倒吸口凉气,不明白这清兵因何会找到此地。这人又道:“丘方绝,你们躲在里面不出来,做缩头乌龟么?”丘方绝大叫道:“好小子,丘某这便出去,咱们大战三百合。” 大殿之外,月光之下,可见这说话非是旁人却是多铎王爷,身边有终南剑派的掌门人白一平,原来武林盟主大会无及而终,他便觉得无望,起身回了京城,又回到王府,欲效力当今!今次将这望龙观团团围住,似乎要一举拿下。袁承天心想:当务之急是冲杀出去,方是上上之策,余者皆不可取。 多铎不以为是,冷笑连连,看着丘方绝和袁承天二人走出,仿佛看着死人,满脸的不屑,身后白一剑更是跃跃欲试,尤其看到他背后的轩辕神剑更是眼睛放光,要得之而后快,因为他知道这轩辕神剑非但是神兵利器,更加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绝世秘密——一件天大的财宝,谁如果拥有它便可以买制兵器,起兵东南,坐拥天下,以至君临天下,所以这秘密只有天下几个人知道,其余之人却是不知,如果人人尽知,那么袁承天便步步惊心,处处陷阱,身处无尽危险之中,可知世上之人,人心如蛊,尽有沽名钓誉之徒,为了一己之私,而灭绝人性。 多铎见丘方绝行来,见他却不行礼,大喇喇地站立,仿佛对他无视,不由气往上冲,斥道:“大胆逆贼,见了本王,非但无礼,反而托大,真是可杀不可留!”丘方绝见多铎气得七窍生烟,淡然道:“素知王爷手段毒辣,一言不合,便要杀人,从来的律法都不放在眼中,视民命如草芥,自己高高在上,将别人踩在脚下,极尽残忍之能事!所做之事丧尽天良,令人发指!多铎你可曾想到天道好还,竟不欺我。”这时多铎身后的白一平跳将出来,呛地一声抽剑在手,直指丘方绝,厉声道:“大胆逆贼,出言无状,不知死活!”丘方绝道:“做奴才也如此尽心尽力,真是难能可贵啊?” 白一平气得无以复加,挥剑直刺丘方绝,也顾及不到多铎王爷。多铎冷眼旁观,并不阻拦,心想:且看你们两个人谁强谁弱?丘方绝见他剑来,心中冷笑:枉你身为终南剑派掌门,为了荣华富贵,自甘堕落,为奴为伥,丢了武人的脸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为可恶。今个儿要教他如何做人!丘方绝身无兵刃,只以一双肉掌对敌,但见两个人你来我往,穿插之间,已是十几回合。袁承天见这丘方绝气度非凡,从容自我,并未将这白一平放在眼中,心想:竖子也堪与我为敌?多铎负手背后,暗令清兵弓箭上弦,一见不对便要万箭齐发,誓将他们二人射成刺猬,也不可以逃脱。犹此可见这多铎生性残忍,对别人从来杀之而后快。 丘方绝这时醉意上来,不觉说道:“平生所恨,不能杀贼!今日有幸,手刃奸贼,以舒胸中闷气,得其所哉!快哉快哉!”他忽地一掌拍出,罡风凛冽,直吹得白一平衣袂飘飘,不能自己。白一平见这来势凶猛,猛可间跃在旁。丘方绝见机会稍纵既逝,便欺身到了多铎身侧,一掌拍去。多铎未料到这丘方绝忽然袭击,是以翻掌相迎,已然来不及运功以抗。蓬地一声,接连后退。一旁清兵见多铎王爷受袭,也不顾他发号施令,纷纷拉弓射箭,箭如星雨全向丘方绝和袁承天射去。这时白一平缓过神来,护主心切,飞身到了多铎身畔,探看有无伤势。 多铎怪他不及保护自己,冷哼一声。丘方绝醉意上来,脚步不稳,不意中了羽箭,神情一震,但觉中箭处仿佛万蚁噬心,可见箭上喂有毒药,是要中箭者中之必死。他的酒意全休,看物也不朦朦胧胧,只见多铎面目在灯火照下更加狰狞可憎,身边那一众清兵暂停,不发射弓箭,只待多铎王爷示下。 袁承天闪展腾挪之间,挥长剑将射向他的弓箭人人斩落,护得周全,并未受到侵害!他扶持丘方绝道:“丘帮主你觉得怎样?”丘方绝道:“不妨事!” 多铎道:“是不妨事么?丘方绝你可知这箭上喂有见血封喉的巨毒,不过一个时辰,毒入攻心,如无解药,必死无疑。你现在哀求王爷大发慈悲救你,说不定本王一开心便格外开恩,既往不咎,给你解药,让你活命,也是有的,否则你决无幸理?你现在还不求本王?”丘方绝伸手将肩头所中二支羽箭拔出,狠狠撂在地上,鲜血直涌,他视若无睹。还是袁承天见机得快,封他肩臂几处穴道,不让血流,否则血尽人亡,又扯下自己衣衫绑住肩臂,这时血便止歇不再涌出,饶是如此,衣衫也是一片血污,颇显狼狈不堪。 白一平在多铎授意下,迈步而前,看着他们两个人说道:“袁承天,你还不束手就缚,难道还负隅顽抗?”袁承天见他傲慢的样子,斥道:“在下自忖生死由命,何惧你们这些宵小之辈。”白一平道:“你自逞英雄,好,便由得你!今日他们两个只怕都要授首。”丘方绝虽然封住穴道,不让毒液上行头脑,奈何下身不听使唤,意识有些迷离,不知所以。袁承天将他安顿在株槐树下,心想今日只怕难以善罢甘休,只有拚一拚,否则难以走出这道观。 风吹落叶,沙沙作响,院中萧瑟,悲风吹来让人心中生悲,不由打战。清兵个个兵刃在握,虎视眈眈,仿佛要择人而噬,在平常人看来心中惊怖。袁承天已下定决心要以命相搏,救丘方绝出去。 白一平挥剑又上,剑指天南,一招必杀,不留余地,看情形他是对袁承天的轩辕神剑志在必得。袁承天见剑来,心想:擒贼先擒王,否则便无幸理!他长剑右手倒提,见白一平剑来,卷起地上片片落叶,剑气和杀气合而为一,直逼袁承天胸臆。袁承天轩辕神剑一招“天外飞星”与白一平手中长剑相较,呛啷声响,直刺人的耳鼓。袁承天虽然内功被红智上人吸去,但是他深得师祖林正眠的昆仑派内功心法,是以又恢复不少,所以临阵对敌并不心怯。白一平顿感一股强大力道直逼而来,手腕不由颤了三颤,这才稳住心神,收起小觑之心,打起精神对付袁承天,要在多铎王爷面前卖能,心道:我若拾掇不下这姓袁的小子,岂不有失一派掌门风范,是以全力以赴,誓要拿下,显示自己终南剑派的威风。 袁承天知他所想,急功近利,偏偏要他不能如愿。轩辕在手,剑光四射,砭人肌腹,满体生寒。白一平心中一寒,心想果然是不世之出的神兵利器,如果得到,便可见睥睨天下,更笃定了要夺取这轩辕神剑的决心。多铎负手背后,看着苍穹,心中却想如能收他为我所用,何愁天下不归我有!只是他一厢情愿,天下真正的英雄岂能为他所用? 丘方绝此时意识已近模糊,出手再战已是不能,只有看袁承天一人应战,心中说不出的无奈,只有叹息谁教自己武功不济,落入敌手,一败涂地,夫复何言。袁承天一边应战,一边照料丘方绝,虽身处险境,也要护他周全,不让奸人得逞。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众清兵,中有一人,冷眼看袁承天孤军奋战,见他汗出如桨,冷笑连连,仿佛他见袁承天身败便开心,仿佛与他有不世之仇!——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海查布。他久历海上九死一生,得以大难不死,回到京都,心中愈想愈气恼,发誓要生擒袁承天,可是总是没有机缘,今日得闻多铎王爷率人擒拿仵逆反贼,隐约听到有袁承天和丘方绝,便急匆匆赶来,在人众背后观战,只待时机射杀于他,方解心头之恨——只因清心格格一心于他,对自己视若无睹,冷若冰霜,你说气人不气人? 袁承天只一心应敌,无暇顾及其它,并未看到海查布。白一平自从被多铎招募以来,奉为上宾,武林盟主大会无疾而终,他本意大显神通,怎耐没能用得上,只有郁郁回到京城。多铎并不怪他,反而委以重任。白一平见多铎如此隆恩厚意,自是铭感五内,誓要以死报主,以至肝脑涂地!多铎看在眼中,喜在心里,心想将来自己还要倚重此人,些许恩惠便令他感激涕零,真是物有所得,暗暗为自己的行为得意! 袁承天眼见形势危殆,敌人似乎愈来愈多,自己身死是小事,如若丘帮主性命不保,那可是危及天下反清复明大业,自己可真要成为千古罪人了,九泉之下真的无颜见先祖了,亦愧对袁门弟兄和天下英雄豪杰! 多铎见袁承天剑式己趋式微,似乎力有未逮,心中自是高兴,看来诛杀反贼今日便可成功,真是天助我也!此事一了,接下来便是……忽地场中传来惨叫一声,有人中剑,倒地不起。海查布仔细看去正见袁承天拭去剑上血渍,看着一众清兵,双目之中闪出杀人的光芒。中剑者正是白一平,只见他胸口中剑,血流不止,长剑抛在一边,犹有喘息,眼中尽是愤恨,犹有不甘,可是自己分明落败,夫复何言?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败在这个毛头小子手上,真真气煞人也!可是事实既是如此,他又不得不承认!可是要他甘拜下风,却是不能。他本拟翻身再起,可是创口生痛,血又涌出,无力翻身,只好作罢。 海查布越众而出,说道:“道长稍安毋躁,让在下拾掇这小子。”他身近白一平,伸指点他创口周边穴道,不让血流。这时白一平才醒悟过来,适才一时情急竟尔忘了点住创口周边穴道,以至白白流了这些血,徒然疼痛。多铎见白一平竟然不敌袁承天,心下亦是懊恼,心想:堂堂终南剑派掌门竟不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让天下英雄情何以堪!是以他并不出手,便是海查布出手,他并不赞许,只是冷眼旁观,别人生死竟与他无干。袁承天心想这多铎心肠真是歹毒,寡恩少义,不是人道! 海查布为白一平包扎包伤口,血不流出,转头看袁承天,似乎眼睛中便欲喷出火来,心想:全怪他,否则何至于我和清心格格同床异梦,仿佛路人!不然话我们凤凰于飞,琴瑟和之,岂不是人间美事;偏偏是他横刀夺爱,此仇不能不报,否则妄为人也! 袁承天见这海查布目光咄咄逼人,似乎是择人而噬,知他心中恼恨清心格格心仪自己,可是喜欢一个人有的选择么?海查布缓缓起身,看了一下袁承天,说道:“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袁承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夫复何言?”袁承天淡然道:“人生一世,总然要死的,生死留恋之间只不过犹如大梦一场!只留下一抷黄土掩盖身后事,功名自有后人评说。”海查布打断他的话,笑道:“这样说来你是不惧生死的好汉了,好的很!今日咱们既然相逢,且看谁高谁下?谁是英雄,谁是奸贼来着?” 袁承天手中剑一指,说道:“布衣之怒,庙堂之上尚有血溅五步,更何况此时此刻,你何必迫人太甚?”海查布怒道:“是我迫人太甚?还是你迫人太甚?因为你的出现,格格出走京都,这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么?你不是欺人太甚么?” 袁承天道:“格格有她选择的自由,旁人却也干涉不来。你给她自由不行么?偏偏将她囚于牢中,是抿灭自由?你不心愧,反而有理了?”海查布虎吼一声道:“我是额驸,难道我没有约束她的权力,反而要你这小子胡说八道?”袁承天道:“你要忤逆她的性格,你只有罪受,旁人又替代不来?”海查布面色变得难看,在世上还没有敢对他如此大不敬的说话,呛地一声从旁边清兵腰间抽出腰刀,不再言语,向袁承天砍去。 袁承天见他恼羞成怒,便要杀人,也不迁就,长剑一竖封开来刀。两个人在场中刀剑相交,一时杀气又起。忽然有人大叫“我来助你。”只见一位年轻军官跃进圈中,手持红缨长枪,卷地抢来,一式“凤点头”枪尖化作万千繁星,向着袁承天面门点去。袁承天剑去剑来化去这枪头。只见海查布大喜道:“阿尔泰来得好,咱们今天将这小子拿下,免得你姐姐为他伤心?”原来这少年军官乃是和硕亲王的儿子,清心格格的弟弟——阿尔泰,一向心高气傲,眼底无人,竟别人视着尘土,他一向听闻姐姐钟情于一个汉人,叫着袁承天是袁崇焕后人,而且是袁门的少主——是反清复明的忤逆之党。他知道后便气恼,因为在他心目中凡一切反清复明之乱党皆可杀也,否则天下岌岌可危!今日他听到多铎率清兵围剿望龙观——这是一处京效废弃很多年的道观,地处偏僻,所以少有人来,少了供养,所以便荒凉凄冷,一般人决难找到!今时见到袁承天虽然自承貌不如他,仿佛玉人,可是毕竟海查布是额驸,他们同是族人,同是满洲人,怎么也不可以向着汉人,所以便笃定助拳海查布! 海查布见阿尔泰前来助拳,心中自是欢喜,心想今日必杀此人,此免后患。袁承天见两个人要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快,心想:难如你愿。轩辕神剑在手,婉转如意,只见长剑如水,砭人肌腹,说不出的杀意。海查布和阿尔泰联手竟不能败他,不觉心中有气,不免心浮气躁,招式不免偏差。袁承天剑出如虹,指南扫北,指北击南,处处透着杀招,直逼得两个左支右绌,难以为继,似乎力有未逮。多绎却不加几阵营,仿佛与己无干,依旧负手望天,不为所动,因为他一向与和硕亲王不对付,所以便要坐收渔翁之利,因为不管谁死,都对他有好处。他便坐视不管,要他们自相残杀! 袁承天眼见丘方绝呼息艰难,心中笃定要护他周全,不得侵害,是以全力以赴,不敢稍有懈怠,剑式凌厉,剑气笼罩其中,人人均呼息艰难。海查布时间一长,内力不继,便力有不逮,气喘咻咻。那阿尔泰却气势如虹,长枪一经施展,便是不俗,招招式式皆有可寻,显见受名家指异,大家传授,一时不见落败。袁承天心中赞叹阿尔泰人虽心高气傲,武功却也不弱,只念在他与格格的情分,是以处处留情,招招小留意,只怕一不小心伤了他,于清心格格面子须不好看;这样不免束手来脚,往往点到而止,不得施展本领,不似对付海查布无所顾忌,可以随心所欲,不为情分所羁拌。阿尔泰心知肚明,只是不领情,依旧长枪出处,风雷动 处,招招要取人性命。 丘方绝迷离间见此情形,便道:“袁少侠,你何必顾念其它,尽可以放开手脚,杀敌机先,不必畏首畏尾。你顾及别人,别人未必念你好!”袁承天见这阿尔泰枪枪夺人性命,不死不罢休的架式,此时心中也不觉有气:我处处容让,只为着清心格格,否则岂能如此被动?阿尔泰忽然身子跃起半空,右手长枪下袭,叫道:“看枪”。真向袁承天头脑刺去。袁承天长剑格开,反手一撩,唰唰连几剑,迫得阿尔泰左右见绌,不得不落荒而逃。袁承天不欲下杀手,可是也要小惩于他,要他知道怎样谦让做人,不可妄自尊大。 袁承天长剑刺来,眼见便要伤及于阿尔泰。阿尔泰更不回头,只是慢行,忽地枪交右手,口中叫道:“着。”一记回马枪,向着袁承天面门刺去,要知这回马枪端地厉害无比,天下少有人能躲避,多有死伤此枪下者也。 袁承天见事出突然,只有一长剑荡开这回马枪,不料这阿尔泰甩手几枚毒梭,破空而至,袭向他哽嗓咽喉。袁承天啊呀一声,倒地不起。阿尔泰见状大喜,挥枪又上,要一枪毙其性命,全然不顾及姐姐的感受。丘方绝见袁承天中了阿尔泰的回马枪,倒在尘埃,心中大急,本要助拳却又不能,因为身中毒药,身体此时已是僵木不能动弹,似乎只有看这位义气千秋的小兄弟死于敌人之手,心中叹息,亦是无可奈何! 阿尔泰长枪向着倒地的袁承天刺去,仿佛命在旦夕。阿尔泰眼见大功告成,心中狂喜,只是他忘了如果他真的杀了袁承天,那么清心格格也难独活世上,只有殉情一路,别无它途。可是他却不管,他只在乎自己的前程,别人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只是他还是太自以为是,大意了一点。便在他长枪落处要杀袁承天之时,不料本来中招倒地的袁承天,忽然如游鱼般向前滑去,直到多铎面前,这下来得太过突兀,众人都不禁惊呼出声大叫道:“保护王爷。”可是袁承天的长剑此时已然架在了多铎的脖子之上,谁人敢动,便一剑杀了他,是以场中众人谁也不敢造次,不敢妄动,否则袁承天一怒之下杀了这多铎王爷,这样的罪名谁也承受不起,所以面面相觑,不知如之何? 袁承天见一击奏效,便喝令清兵备马车,否则便一剑杀了他,看谁能够承担得起这责任。多铎手下自然敢怠慢,慌忙去备办马车。阿尔泰只有望洋兴叹,看着他们乘上马车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 第六十四章 为情所困 袁承天驾着马车驶出郊外,在夜色中奔走,也顾不得事情了,现在心中只想尽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丘帮主逼出体内之毒,否则毒入头脑,便是扁鹊在世也难以治疗,那样只有魂归离恨天,岂不是人间恨事? 不远处有座城隍庙,庙门油漆斑驳,经年的风吹雨打,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他四下张望,不见有人,又看了看依旧不见可以休息的地方,虽然庙中物件杂乱无章,可是城隍的神像却光彩依旧,看着人间,镇守城邦,保护一方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袁承天见四下无可躲身,只有暂时在这庙中休息,今晚且过,明日再做打算。 丘方绝气息微弱,似乎几不可闻,仿佛不时便有性命之危。袁承天将他搬到庙中找了蒲团将他放下,便伸掌抵住他背后之大椎、陶道、神道、灵台、至阳、中枢、悬枢以至命门大穴,这几穴道属于督脉;一掌按他魄户、神堂、意喜、魂门、阳纲、胃仓以至以下志室穴,按属足太阳膀胱经,两处穴道各其道,互不干涉,各司其职。好一会毒血才从丘方绝小手指小冲穴和少泽穴源源不断而出,过了好久才无,丘方绝这时气息才导入正轨。 袁承天见丘方绝已无大碍,轻轻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却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害怕他稍有失误便出差错,左右双掌抵住他左右云门穴,以己之真气,祛其体内虚寒之气,这云门一穴主旨舒筋活络,宣肺理气,让人气息导入正轨,便无大恙! 袁承天见丘方绝气色转好,呼息顺畅,心中长长出了口气,安顿好他,便踱步走出。忽然黑夜中一个人冷冷笑道:“袁少侠,你们终究难逃一死。”袁承天听着声音陌生而又熟悉,仿佛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黑夜中转出一人,非是别人正是血滴子总领杨契丹。他的双眸之中露出杀机,面冷如水,仿佛和袁承天是不世之仇。袁承天见是他非但不惊,反而笑道:“原来是杨统领。”杨契丹道:“公子授首吧!”袁承天道:“却是为何?说来听听?”杨契丹道:“袁公子你是袁门少主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是反清复明的组织,你为何不解散,反而让其胡为,这是忤逆反上的不赦死罪;——更兼着你纠缠清心格格,要知道世间礼教大防,自古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清心格格已嫁入将军府,你当额驸海查布是木偶人任人摆布而不慌怒?是可忍,孰不可忍!海查布便泥人也有脾性,岂能让你们这样来回?你们视皇室尊严为何物,更视皇帝为何?所以在下心下不愤,觉得你们伤风败俗,有坏伦常,所以出手要杀了你们,以绝后患!皇上亦可以安心,多隆阿将军也可以高枕无忧!” 袁承天将一己之私心的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觉笑道:“这不是皇帝的意思,是多隆阿将军的授意吧?”杨契丹也不掩饰道:“不错,是多隆阿将军的意思,袁么子莫忘了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还是授首吧?” 袁承天道:“多隆阿将年和多铎王爷挟持朝政,多有不臣之心。”杨契丹怒道:“大胆,胆敢口出妄言,多隆阿将年和多铎王爷一向忠心朝廷,不有二主,日月可昭,你却口出狂言,罪在不赦!今夜你必须死,否则在下便不做这血滴子统领。”袁承天冷冷道:“你孝主忠心,放马过来吧!”杨契丹双手翻出,一对血滴子哗啦啦飞出,一个自左而右,一个自右而左,两个血滴子夹攻,要向袁承天避无可避,闪无可闪,一下取其首级,大功告成!只可惜他想得好,袁承天岂能如他愿,轩辕神剑在手,向着这血滴子斩向。杨契丹岂有不知这轩辕神剑的厉害,便要收回,可是已是不能。呛呛几声响后,血滴子尽数被毁。杨契丹见血滴子被毁,犹有不甘,双手一扬,烟雾散开,中者立倒,这是最为厉害的迷药。袁承天待要屏住呼息,已为时已晚,不觉意识迷糊倒在地上。 杨契丹心下大喜,便要杀他,忽然有女子轻斥道:“奸贼少要逞狂,看本姑娘取你首级。”杨契丹转头只见黑暗中走出一个绰约的女子,并不相识,诧异道:“你却是谁?”这女子道:“小女子白莲宗郑萧萧。”她自报家门,本意让这杨契丹知难而退,可是杨契丹却不以为意,看着郑萧萧,不紧不慢说道:“姑娘你是局外人,与这件事毫不相干,何必趟这浑水,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你这不是自惹麻烦,却是为何?” 郑萧萧道:“你在此胡乱杀人总是不对的,况且袁大哥是忠义之后,你岂能杀他。”杨契丹斜眼看了一下倒地的袁承天见他气力不支,想要出手已是不能,只有希翼于萧萧姑娘誓杀此獠! 杨契丹见郑萧萧看袁承天的神情,满是柔情蜜意,心知这女孩子心仪于他,也许两情相悦,世间尽有这样的事情。他笑嘻嘻道:“姑娘钟情于他,这也难怪了!——不过你要救他,只怕不能。”郑萧萧道:“你待怎样?”杨契丹道:“只要你胜了我,他们由你带走,在下别无怨言,拍手走人。”郑萧萧道:“君子一言!”杨契丹接道:“驷马难追,决不失言!” 杨契丹身为大内血滴子统领,人前人后,威风惯了,所以托大,让郑萧萧出手。郑萧萧自从邙山一役受重伤,被师父白莲花救走找药王孙思尘出手相救,孙思尘一向性格孤僻,决少为人医治,只因先师与白莲花先师颇有缘原,所以才出手救治,否则早已身死他乡,不在世上了!可是她依旧心心念念忘不了袁大哥,是以与掌门分别,独自行走,四下打听袁大哥的消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帝京找到袁承天袁大哥,便是晚刻,只怕已是人鬼殊途了。此时见到袁大哥,今世已无憾事了,便是就此死去也值得! 郑萧萧为着袁大哥活命,已将自已的生死置之度外,并不理会其它。杨契丹看着郑萧萧,又看一眼袁承天。这一对痴情怨女,实在不忍下手,可是想到多隆阿和多铎厉害的手段,他只有横下心,心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人生世间,尽有许多事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听命于人,只有以命相博,别无他法!人人皆傀儡,命不由我,皆由别人操控陷入彀中而不自觉,上天与人皆不平等,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杨契丹见郑萧萧剑来,点点寒星,取人之头维穴、阳白穴和印堂穴,这三穴只在寸许之间,最为要害。杨契丹见郑萧萧一上来,便欲取人性命,不由心下恚怒,心想:小丫头,你焉也歹毒,要取我的性命,只怕没那么容易,且看今日谁胜谁负? 杨契丹并不用血滴子,而以一双肉掌对敌,要以空手夺白刃之绝技夺取郑萧萧手中之长剑。郑萧萧见势剑招更加凌厉,誓要杀他袁大哥。袁承天只有默运内功,要逼出体内所中之毒气,这本是一时半刻便可成功之事,所以心急也无用,只有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 杨契丹于江湖历练颇多,否则岂能当上血滴子大内统领。他虽见郑萧萧剑式凌厉,看似招招制剑机先,仿佛一剑可以杀人,却又不成,因为年少所以急于求成,反而犯了武学大忌,所以招式之间皆有破绽。杨契丹身转动之间,看准一个时机,右手手指弹出,正中剑身,铮然一声。郑萧萧受力,手拿捏不住,长剑夺地飞出,向远处一株槐树射去。由此可见这杨契丹内力之强,实在异于常人! 杨契丹见她失了兵刃,右手翻出一掌,正印在她的肩臂。郑萧萧只飞出去,重重撞在短墙之上,口吐鲜血,委顿于地。杨契丹并不上前查看生死,只是向袁承天走来,口中说道:“明年今日便是你们两个人的周年忌日,只可惜世少了如花似玉的女子和如意郎君,阴间多了一对冤魂。”他止步于前,并不杀人,他要看他们两个最后的抉别,在他心中看到别人生离死别的苦难亦是一种满足。 郑萧萧努力爬到袁承天身边,气若游丝,似有似无,说道:“袁大哥,我死之后,你要坚强活着!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家国情仇,更为着你们袁门弟兄和昆仑一派!”袁承天睁开眼晴,看着满身血污的萧萧姑娘,不禁泪如雨下,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只因未到伤心时。此时袁承天见这萧萧为了自己而甘愿一死,他怎承受得起。当初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自己救她也只是出自侠义,不想这女孩子竟对自己情深意重!自己只不是草莽汉子,实在说不得是英雄,却连累无辜女孩为己丧命!岂难道自己是那天煞孤星,周遭至亲之人都要累及,那么自己活在世上为什么?不觉心中万念俱空,仿佛一无是处,便要一死了之。可是这时萧萧姑娘的手握住袁承天的手,深情地看着袁承天道:“袁大哥,你万不可灰心丧气,否则我岂不白死了?”袁承天大声道:“不!萧萧姑娘你不可以死,也不会死,否则我又岂能独活?” 杨契丹看着他们诉说衷肠,竟不为所动,提掌拍在郑萧萧头脑。郑萧萧轻哼一声,便魂消玉损。袁承天见他提掌拍死了郑萧萧,犹如青天霹雳,五内俱伤,怒道:“你这奸贼为何杀她?”杨契丹道:“不为什么。我见你们如此卿卿我我,甚是烦恼,不如送她上路,免受痛苦。现在可轮到你,你尚有何言?”袁承天却道:“世上之人谁人不死,我信天道好还,总然不会放过十恶不赦的恶人,你也难逃公道!” 杨契丹仰天哈哈笑道:“是么?你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很好,只是现在你却要死了,还在此大言炎炎,不是很可笑么?”袁承开闭目不言。杨契丹缓缓提掌,便要拍下。 忽然有声传来,说道:“杨统领且慢动手。”袁承天和杨契丹听这人说话心中都是一动,这不是嘉庆皇帝的声音么?他怎么夤夜至此,必有事故。杨契丹不敢造次,垂手一旁。黑暗中走出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嘉庆皇帝,只见他不怒自威,龙骧虎步,自有一派天子风范,英气之中犹有玉树临风之姿容。他对杨契丹视若无睹,看着地上的袁承天甚是怜惜,又见那郑萧萧已气绝当场,心中又是一悲,转身看着杨契丹,怒道:“杨统领你可知罪!”杨契丹见嘉庆皇帝震怒,诚惶诚恐道:“奴才不知有罪,请皇上明示。” 嘉庆心中有气,好个奴才,还敢质问于朕。嘉庆道:“好,你不知,我说你听。你勾连多铎王爷,意谋不轨,想要谋害朕躬,还有从党白一平,你们以为朕不知道?只是朕不发声,要看你们如何表演给朕看!”杨契丹道:“这都是多铎王爷挟迫于属下,奴才不得不从,望皇上格外开恩。”嘉庆道:“”好,从今而后,你洗心革面,朕便赦你无罪,依旧在大内听用!”杨契丹听闻嘉庆赦己无罪,自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是。他便下跪谢恩。 忽听啪地一声,嘉庆皇帝手起掌落拍碎杨契丹的天灵盖。这下来得忽然,袁承天直不敢相信。杨契丹怎么也未想到嘉庆皇帝食言而肥,出手杀了自己,他实在不明皇帝为什么要杀他。 嘉庆皇帝冷冷地看着杨契丹倒地,双眼犹自看着自己,脸上满是犹疑不解,知他死不明白,便说道:“多铎他们勾连乱党,欺朕年少,意欲不臣之心,朕既便再是无能,也是耳闻,宫中侍卫刺探消息禀告于朕。朕之所以不发难,便欲将来将你们一网诛杀,以绝后患!——本来你可以不死,可是你知道你身犯二忌,一是你胆敢要杀袁兄弟,天下之人尽可杀,而袁兄弟却不可以,虽然他有时视我为敌,可是我却视他为手足兄弟;你却胆大妄为,擅作主张要杀他,这岂是能够,朕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今日若放你走,你未使不会向多隆阿和多铎告密,朕身家性命堪忧,思之再三,只有你死才是万全之策,因为死人从来不会透露秘密。你可以安心去了,他的妻儿父母朕自然会加以优待,你尽可以放心,朕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杨契丹扑通一声倒地而死,可见他死也安心,要的就是皇上亲口自承不难为他的妻儿父母,否则他妄为人子了! 袁承天怎么也未想到嘉庆皇帝出手杀了这杨契丹,虽然他也是出自私心,更多则是为了他袁承天,可见他心目之中袁承天的地位高过朝中一切重臣。也许他向往的是汉哀帝刘欣之与董贤,可是他是君临天子的皇上,怎么可以随心所欲,既便他想,恭慈太后也断然不会允许,更兼性情猜忌多疑的多查皇后更不会允许,是以只有将这情义埋在心底,只不发售。 袁承天看着这位少年天子,英雄气慨之中更包含儿女情长,他诚然不是冷血的人,他也有温暖人心的时候,只是有时不表露,只在危殆才显现。 嘉庆皇帝道:“袁兄弟,你好自为之。”他转身欲走。袁承天道:“皇上……”嘉庆转身面露不悦,说道:“你还叫我皇帝,记住没有别人的时候,私下叫我永杰,否则你不当我是朋友,咱们岂不生疏了?”袁承天见这少年天子话语出自肺腑,真情流露,决非作伪,见他企盼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不把他当弟兄,他便心中不开心,不由脱口道:“永杰……”下面竟而说不下去。 嘉庆皇帝面露喜悦,大踏步走前,握住袁承天的手,看着比自己只小二岁的少年,心中狂喜,不禁道:“袁兄弟,将来不管你犯多大的罪,朕也决不杀你!”袁承天道:“你又何苦?也许将来咱们兵刃相见,生死以之呢?我要光复汉家天下,你却是蛮夷皇帝,咱们终究是不可融合,到那时只怕你不杀我,我却杀你呢?”嘉庆脸有愠意,说道:“袁兄弟,我不明白难道这天下非是你们汉人天下不可?难道朕做得不好,不如前明皇帝?你们怎么总是心心念念为了什么故国明月,为了所谓的反清复明,这样做值得么?还不是枉死多少人?”袁承天道:“也许,你不明白我们心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执念,为了心中理想,生死何惧?一切皆可为之!所谓行天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也!如宋亡元兴,不过百年,洪武大帝起兵凤阳,终成于天下也!” 嘉庆皇帝负手于后,看着上天,只见苍穹又弯,星月隐于阴云其间,不见光明。天空中只见紫微星座依旧夺人眼目,星光四射,不见黯然,反见光明。他说道:“袁兄弟,你看上天紫微星座光芒四射,并不见式微,你又缘何要逆天而行,终究不可成功!”袁承天道:“诚如你所言,可是我依旧放不下执念!”嘉庆道:“好,朕亦不强求,人各有志,不能强迫!只是我想咱们如果成为好朋友,你效力于朕,那何愁天下乱党不灭?”袁承天道:“永杰,你的厚意我心领,要我效力于你,只怕不能!” 嘉庆长长叹口气,说道:“当年刘欣之与董贤,既是君臣之谊,亦是朋友之义,他们可以生死以之,咱们却是不能?只因他们没有家国灭亡,更加不会有今日之民族大义,所以尽可以尽朋友之义!你我今日却又不同,你自认为天下正统归于你们,而认为我们满洲爱新觉罗氏为夷族,侵占你们河山,可是当年李自成起兵造反,杀人无算,攻破bj,以至崇祯帝殉国煤山,难道就不是罪人。我先祖摄政王多尔衮连和吴三桂杀敌于湖北九宫山,天下遂定!可说是顺天应人,天数使然!” 袁承天道:“也许是吧!”嘉庆又道:“袁兄弟,咱们就此别过。”他转身走入沉沉夜色之中。不知为何袁承天心中反倒落寞许多,不知为他,抑或还是萧萧姑娘。一想到萧萧姑娘便来到她身旁,只见她已是灯枯油尽,面无血色,气若游丝。袁承天悲从中来,将她扶起,让她枕着自己手臂。郑萧萧悠悠醒转,虽然七魄去了三魂,可是她之所以不去,便因为要再看一眼袁大哥,否则她真的死不暝目。而今看着袁大哥清新的面容,说不出的心满意足,气息微弱道:“袁大哥,你觉我傻么?”袁承天强忍悲伤,不让眼泪流下,那样一来,只会加重萧萧姑娘的伤害,于百害无一利,所以只有忍住。可是生离死别,总难免五内如焚,仿佛也要随她而去。 萧萧姑娘见袁大哥不说话,知他心中难过,便道:“袁大哥,我死后你也不必悲伤。人生世上,谁人不死!大梦无常,早归晚归皆无分别!萧萧去后,你忘却我好么?你还有清心格格和赵姑娘,她们都温柔而雅的女孩,她们尽为照顾你。我呢?在世上只不过是个笨愚的女孩子,怎堪此清心格格伶仃勘透,让人心服。” 袁承天道:“萧萧姑娘你不会死得。侍我去寻名医大夫为你医治,这也是权宜之计,伤势缓一缓,也是好的。”郑萧萧苦笑道:“袁大哥,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大限将至,你也用不着安慰我!袁大哥我好累,我真的好想枕着你入睡。”她用尽余力说完,长长出了口气,仿佛心愿已愿。她身子软了下来,眼睛合上,脸上显出了开心的微笑,今在已无憾事,可以这样去了,无牵亦无挂,何处惹尘埃! 袁承天待要用内力助她气息回转已是不能。又何况他也是刚刚内息回转,所谓用内力唤她,是几不可行。郑萧萧此时了无憾事。袁承天找了木柴架起,先将郑萧萧尸身放在熊熊烈火之上,将其焚化,然后将骨灰装入瓷坛,因为此时此地也无法为她掘地为墓,只有装入瓷坛随身带着,有朝一日交给白莲宗主白莲花妥为安置,这样也了却一桩心事。只见大火熊熊间郑萧萧魂飞烟灭,只留下一堆灰烬,不竟让人悲从中来,一时不可断绝,仿佛眼前又见生离死别,看着她离去,袁承天怎不肝肠寸断,全是为了救自己她才殒命,如其不然何至于此,所以自己也是间接害了她,所以悲痛得不能自己。 骨灰被他尽数收于瓷坛之中,揣在衣内怀中,这样他才可以安心,否则这一生都难以安稳。因为他从来都如此,悲天悯人!看着刹那之间人鬼殊途,袁承天心事难平,他从来悲天悯人,不独爱己,总觉得别人比自己可怜可悲,所以他都尽其所能帮助那些困厄中的人,却忘却了自己的身世遭遇不一样可怜么?也许这性格终其一生也难改变! 丘方绝目睹这人世间大惨事,不觉眼眶一湿,落下泪来。好久好久才说道:“袁少侠,斯人己去,还是节哀顺便吧!人生世间,谁人不死?我们终究不是神仙,只是凡人躯体,也许死对一个人来说未必是件坏事,不必为此生所牵肠挂肚的那个人终日愁苦,放下此生所累,亦是一种解脱,生而为人,其也坚强,只为光明故,所以舍却此身!”袁承天却道:“这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心中总是放不下,也许心有杂念,是为儿女情长,亦是无法!”丘方绝道:“袁少侠,世上这一日之间尽有许多人死去,其间有男有女,有将相王侯,亦有平民百姓,也许上天这一点对每个人都是不偏不倚,很是公平。只有为了民族大义的人才会史书留名,那些卖国汉奸,甘做清廷走狗爪牙之辈尽为后世所诅咒,便是其后人亦无面目见世人,所以人要为浩然正气,不独做独夫民贼。少侠你侠义为胸,胸襟磊落,放眼天下,皆为下尘,便如先祖袁督师之为人秉天地之正气,为国家蹈死不顾,忠义乾坤,是为当世之时不世出的大英雄!我观少侠气象,不输当年袁督师!”其实世传画像,袁督师崇焕君貌美如女子,而气宇则轩昂天下少有人能与之匹敌,而用兵杀敌,则每每出人意料,可谓是明室之中流砥柱,在那个群雄乱起的年代,内有国贼,外有夷族虎视辽东,国家生死存亡只在一瞬间,而崇祯帝偏听偏信,将这干国忠良千刀万剐于bj菜市街口,当时之事,万民不明所以,认为袁崇焕通敌叛国,人人争噬其肉,其状惨不忍睹,千古未有之事!而今思来真可大哭一场,天地乾坤为何留不住忠义?而那碧血丹心之人则横遭不测,是天意亦或人为,亦是不可得也! 袁承天道:“我们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其它也许都无能为力。”丘方绝道:“少侠,也许将来反清复明大业要落在你肩上,你万不可以灰心丧色!”袁承天点了点头,意是应允。瞥目看到那杨契丹满身血污在地上,心下不忍,心想:不管他生前多么阴戾歹毒,死后也不能如此草率,还是让死者入土为安,也不能让其暴尸荒郊野外。袁承天见四下无人,便将他尸身搬到院外,只见有一块田地,刚好有农人遗忘的锄头,便掘出为墓将他埋葬。 四下秋风吹来,幌然之间仿佛两世为人,只是心中愁苦无处宣泄,只有仰天长啸,声震屋瓦,惊得夜中宿鸟展翅离树飞去。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不再心中愤懑,看着苍穹,满布乌云,似乎不见星月。 京城怡红楼,王孙公子尽在这里花天酒地,他们又知道什么民族大义,只管今生有酒有生醉!在他们心目之中故国明月已是昨日黄花,已是不可追寻,且为眼前风花雪夜,那管天下苍生苦。 他们不从前门走入,叫开后院。怡红楼的主人是个中年妇人,名唤鸨二娘,虽年近中年但风韵犹存,徐娘半老,看别人媚眼如丝,话说犹有江南少女特有的吴侬软语,让人如沐春风,不觉沉沦于此;怡红楼不止于她,更有一班少女歌舞琴弦,无一无精通,是以京城中达官贵人,争相而来,只为一亲芳泽,犹以在世西施——采薇姑娘为之翘楚,色艺俱佳,为人所争宠,有人一掷千金而求睹芳颜,只是这采薇姑娘虽身在风尘,然清新脱俗,与众不同,洁身自好,只是保持冰清玉洁之心,所以更为人所敬仰。 鸨二娘见是帮主丘方绝忙引导前行,穿廊走屋,穿花拂柳来到一处庭院,只见院中八月桂花开,满院香气,让人心情大好。鸨二娘转身掩门而去,只留下了丘方绝和袁承天二人。只见正堂一幅中堂,是幅山水画作,一位面如冠玉的儒生,却是左手指天,看似西北,右手持剑,却指天南,星眉郎目之间多是忧愁困苦,仿佛心事苍茫,难与人言。他瘦削面容虽有苍桑,却掩不住绝世风姿,仿佛横天跨海,皆不足畏。袁承天见这人英雄气慨世间少有,恒古无一,便问道:“丘帮主,这人如此英雄气概,可是当世之人?” 丘方绝抚膺长叹道:“从来苍天不佑好人,徒让后来之英雄泪满襟!”袁承天诧异道:“难道这位英雄已不在人间?”丘方绝道:“正如少侠所言,他已逝去一百多年间!”袁承天道:“他却是谁?”丘方绝语声低沉道:“这位英雄便是阁下先祖袁督师崇焕君。他一生戎马倥偬,虽是书生却为武将,用兵之道,运筹幄帷,皆在当世之诸将之上,可惜后来为人陷害!终于身死名销,他在满洲人之铁骑不能得志于中国,他亡则满洲人肆无忌惮,踏碎我大明山河,以至国破家亡,以至天下万民皆在生死磨难之中,沦为奴隶!”他说完已是泣不成声,袁承天亦是悲不自己,只是心想:如他这般英雄,直面生死,无所畏惧,笑谈人生,身受万千之苦,自己未必能够?目下只是和清心格格分开,便作儿女情态实在不该! 忽然有人道:“是英雄皆是英雄!不是英雄也枉然!世间多有不为儿女情长之人,丘帮主,属下采薇求见。”丘方绝不由笑道:“死丫头,装神弄鬼,胡言乱语还不出来见过袁少侠。” 有女子嗤嗤笑道:“我们先前曾有一面之缘。”丘方绝一拍额头方才想起一年前他曾约袁承天怡红楼相见,不意两个生了一场无缘由的误会,一言不合拔剑相向,采薇当时以为袁承天探问丘方绝,不怀好意,心藏鬼域,是个朝廷鹰犬,两个人由开始温言相询,突然成了杀机,动起手来,还好丘方绝及时出现,阻拦二人,否则两人当中必有一人受伤,那样可是得不偿失。采薇飘进屋来,抬头见袁承天面目依稀如昨,英俊飘逸,让人为之心动。她的脸不由红,似乎有些把持不住。袁承天心有所属,不为所动,两个人都有些神情不属。 丘方绝意识情形不对,便打个哈哈,说道:“袁少侠,你是否在此少住几日。”袁承天却道:“明天我便欲离开京城,去浮烟岛迎回袁枚前辈遗骨,送回丐帮,完成自己的一桩心愿!”丘方绝笑道:“袁少侠侠骨丹心,诚然是好,只是也不急在一时。这位采薇姑娘其实是在下的义女,于武功之道多有生疏,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要你教她几招几式,你们两个人多加切磋武功也是好的。”袁承天待要推辞,已是不能。只见采薇姑娘低首间痴痴地出神,不知她心中所想是谁? 丘方绝见两个人默无言语,不禁哑然失笑,随手拿起桌上窖藏十年汾酒,咕冬冬一气喝尽,但觉酒入热肠,经年的过往之事一一纷至沓来,心想:从来少年人心性如此,自己年少无知时不也如此么?他不禁又怀念起自己曾经的过往之事,只是故人不在,想起师妹当年为救自己不落于清兵之手,而身受毒箭气绝而死,不由得豪气勃发,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口中喃喃道:“凤姑,你去十年,可知师兄日日夜夜难眠?想见你又不可得,是人间千古恨事。人生在世,从来如此,谁又可以放得下?说英雄,天下谁是英雄?说豪杰,谁是豪杰?我只要弱水三千取一瓢饮,何管山河万里归谁手?”后来语气低沉,仿佛又见师妹凤姑,只是去者已矣,活着且坚强,也许别无他法。袁承天见他饮尽坛中酒,已是醉意上来,便悄悄向采薇姑娘道:“你义父醉了,采薇姑娘烦你扶他回房休息吧!” 采薇扶起义父丘方绝刚走出几步,忽又转头问道:“袁大哥你几时又来?”袁承天道:“但教有命,在下无有不遵!”采薇听了心中欢喜,浅浅一笑,一时妩媚生花,她的样子别有风情,不似赵碧儿一言不合便生嗔,亦不是清心格格般雍容华贵,只是一种小家碧玉,我见犹怜的样子。 袁承天走出怡红楼,回看这车水马龙的场所,不由感慨万千,任谁又会想到这伶人之所竟是反清复明的帮会所在,便是嘉庆皇帝亦是不能。可是一想到适才丘方绝丘帮主酒后忘形的一幕,便觉心事沉重,原来世上之人,人人心中都隐藏一段不愿对别人提及的爱别离的过往之事!世间有人叹息,有人苦恼,有人为情所困而无法自拔,也许世间尽多恨海情天!谁可去度这情厄,只有自度,别人亦是无能为力!想到自己和清心格格又何尝不如此,世间有些事不是强求所能得来的,也许是人为,抑或是天意,不得而知? 第六十五章 祸起玄黄 又过了几日,袁承天闲得无聊。这日忽地想起答允采薇姑娘去怡红楼见她,便兴之所至来到这怡红楼。却见门庭冷落,昔日车水马龙已经不见,只见一众清兵把守,似乎怡红楼出了什么祸事,只是不得而知,心下疑惑。 袁承天踅进隔壁小巷一个茶馆,欲要向店伙计打听事情由来,不料门外脚步山响,走进一个清兵首脑,看衣着是绿营兵千总,看似官职不大,与驻京九门提督相去甚远,但是却也不小,可以统兵千人,已是相当可观。虽不是世袭军官,却是上司直接任命,可见上司长官还是十分看重于他,否则也不会委以千总之职! 他走进茶馆,睥视众人,仿佛自己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全不把众人放在眼中,那神情姿态说不出的傲慢。茶老板见状慌不迭迎出,打千施礼,极尽殷勤之能事,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生在兵荒马乱的年头天下人更要卑微求活,那有的尊严与自由。自满洲人入关以来,便自视甚高,视他族族人为劣等之人,杀人亦不抵命,仿佛律法只是空设,是以天下有多少民间仁人义士揭竿而起,起兵造反,纵观有清一朝,汉人起义造反大小不下百起,皆是不平等,枉顾人命而引起,犹以雍、乾年间文字狱为甚,牵连天下无辜文人甚广,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声,以至天下又归洪荒时代。 这千总在张茶桌前高踞在坐,旁若无人,喝斥茶馆老板还不上茶。他身后几名清兵更是志得意满,耀武扬威,可见平日里便惯使这威风手段。这时从店外走进一个打擅板唱曲的讨饭的老者,携一少女,年已及笄,虽荆钗布裙,可是容颜姣好,见人便低头,怕见生人,可是为讨生活,也只有抛头露面,别无他法。士绅人家的儿女尽在闺楼,衣穿用度无愁;可是穷人家的好儿女只有抛头露面,卑微地讨生活!袁承天见状心中长长叹口息,心想古语有云: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天下莫不如此! 那老者擅板两下击,的的响了两下说道:“小老儿祖籍山东,年来发了蝗灾,庄稼颗粒无收,只有出来游走四方,以讨生活。今日流落京城,又遭官爷驱赶,无可奈何,只有苦挨,谁教我们是平民百姓,就该受此屠戮?天不爱人,人爱我,一路之上多有好人施舍,否则我父女早已身死他乡,难留尸骨。”他顿了顿,用浑浊的眼光扫视屋中众人,又黯然无光落在自己的女孩身上,看着女孩瘦骨伶仃,仿佛弱不禁风,长长叹了口气,凄然神伤道:“拙荆去逝得老,亏是邻家王阿婆照料,还好,天可怜见,这女孩无病无灾,以至现在,否则可是无法可想。今日小老儿为诸位大爷唱一段袁督师辽东抗蛮夷的曲,唱得好大家赏几文小钱,不好也贺一贺,小老儿亦是知足了。”他说完掉下几点浑浊的老泪,这包含多少辛酸和苦难,谁又知道人这一生正谓:生非容易死不甘的无耐境地? 他又环顾众人,人人均投以怜悯之神态,唯有这千总和他身后几名随从清兵均面露不屑,在他们眼中这老儿的苦难又与他们何干,所以冷眼旁观,要听他唱曲儿。 老者擅板一响,浑浊深沉的声音响起,只是他此刻感物触情,眼中有泪,心中有悲,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略思片刻说道:“袁督师是我大明朝不世出的大英雄,大豪杰,可惜终落了个可悲的下场!话说当年袁督师镇守辽东,兵驻宁远,将那不可一世的努尔哈赤打得灰头土脸,没了当年的英雄气慨。当年这后金首领努尔哈赤不可一世,率兵纵横辽东大地,残害我大明百姓,诸将皆不能够阻拦,撄其锋芒!天可怜见,天有我袁督师,用兵辽东,屡败贼兵。有一天,努尔哈赤远看宁远城上袁督师,见他依旧如往昔,英雄自许,便心生怜悯,心想如若许他投降,这天下便唾手可得,入主中土,可以平分天下,王候将相任其选,只要归降。袁督师大义凛然,不为所动,口中说道:我堂堂中华岂无人,便是身受千刀万剐亦不会降你蛮夷。努尔哈赤怒不可遏,心想我虽不能败你,何妨用离间计,让你们君臣互生猜忌,这下终不免遭杀身之祸,只是可惜这样不世出的英雄不能为我所用,偏偏心甘情愿为朱由检那小儿听用,真可让人婉惜之至!” 此时那清兵千总再也听不下去,一拍桌子,斥道:“大胆,你敢在此妖言惑众,辱没先行皇帝令名,来人将忤逆君上的反贼拿下。”他身后的清兵如狼似虎拥来,抻剑掣刀便要将老者掳去。那女孩何曾见过这阵仗,竟吓得不知所以,哭出声来。千总这时才注意到这女孩,不怀好意嘻嘻一笑道:“你哭什么?与你不相干,只拿你爹爹!”女孩垂泪道:“官爷求你放过我爹爹,他一时糊涂,出言无状,求你网开一面吧!”这千总掸了掸衣服,道:“好,可是你须随我回府当差,我府中正差一个使唤的丫头!”他的手捏了一下女孩的尖尖下巴。女孩吓得噔噔退后几步,惊骇地看着他。 千总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老虎,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他话音甫落,身旁边一众清兵都哈哈大笑不止。女孩立时窘迫地无地自容,害怕这干恶人,因为在强势面前你有得选择么?她的怯怯的神情更让人觉得身世可怜。此时茶馆中的客人早已溜得干干净净,人人害怕惹上无妄之灾,偏偏袁承天面色不变,不为所动。千总心中好奇心想:你小子倒胆大,看眼神还不服气,难道还想与我抻量抻量不成?” 袁承天见这千总过为己甚,心中有气,便道:“眼见不平,岂有不管之理?”千总见这袁承天不识时务,便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帝京之下皆是我制下,你胆敢出头,好,今个军爷便教训教训你。”他手动刀出,一道寒光直劈袁承天。这千总平常威风的惯了,任谁也不敢撄其锋,今日有人顶撞,岂不气恼,是以要在手下面前立威。 茶馆中老板和店伙见势不妙,一溜烟躲进后屋,以免殃及池鱼。袁承天见他青天白日便抽刀杀人,心想此獠可杀,只是自己还不便多惹事情,故且不杀,稍为惩戒,让他知难而退也就是了。所以他并未抽背后轩辕神剑,只伸出右手二指,见刀来,势如狂风,避其锋芒,瞧准时机二指轻弹刀背,只听铮然有声。这千总虎口巨震,险些抛下手中腰刀。他怎么也未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斯功力,不敢小觑,打起十二分小心,要他难看。 袁承天心想:今日救人为要,他事可缓。他向老者和那女孩便个眼色要他们快走,时间长了多惹麻烦。那老者会意,便牵着女孩要走。这千总眼见这老者要走,跃身拦住去路斥声道:“你们要走,却是不能。”袁承天一指点来,一袭劲风直击其眉间鱼腰穴——此穴乃是经外奇穴,如果一经凌厉的指风击中,纵不致命亦是失明之虞。这千总亦是武学之家,岂有不明这浅而易知的武学常识。他见状只有后跃躲避,只是一时慌张,下身不稳,扑跌在地,狼狈之状尽出。袁承天手脚起处已将那十几名清兵击倒在地。他却不走,要看这千总怎样行事。 那老者携女孩走出茶馆,千恩万谢袁承天的搭救之恩。袁承天从怀中取出仅有的十两银子给了这老者,嘱咐他速出京城,谨言慎行,免惹事端。这老者又谢过通而去。 千总气恼之极,见这无知少年放走这老者和女孩,气不打一处来,虎吼一声又扑了过来,看情形是要拚命。忽然有人斥喝道:“赵得标你还猖狂?”原来这千总名叫赵得标。他听得有人呼唤,回头看时怔了怔,正见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走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容颜一时不可方物。这赵得标一时想不起是谁,不知所以间,忽听一名亲兵低声在他耳边道:“千总,这女孩是和硕亲王的女儿——清心格格。”赵得标听了如中雷击,忙不跌打千施礼道:“卑职不知格格驾到,多有莽撞失礼之处,望格格大人不记小人过!” 清心格格冷冷道:“起来吧!我路过此间,本意去普宁寺上香,不意听到此处杀声喊天,以为有忤逆乱党,谁知却是你在此无端生事!”原来普宁寺是为皇家寺院,历代皇帝将藏传佛教视为国教,所以每有时间清心格格便去普宁寺拜谒松布俊杰上人,亦是藏教武功中杰出的法王。他心有大智慧,为人谦虚,不喜显露,年纪却轻,不过弱冠,貌相俊美,实是中人无二,行为规范,言行得体,深受信众敬养。多有民众香花供养,以至于宝相庄严,得性传于天下也。此日只行,清心格格只为去普宁寺问询心中苦恼忧愁何以得解,不意听到茶馆中争杀,便进来一看,却见袁大哥厕身其间,不觉喜出望外,喝令这千总赵得标,收起猖狂行为,暂且住手。 赵得标自然不敢抗命,只是心下犹有不甘,又行了礼说道:“格格以小人之见,这少年必是忤逆乱党,否则何至于和卑职放对,这不是要杀官造反么?”格格冷笑一声,心想:你横加指责,无非想让我惩罚袁大哥,你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却是不能。你只以为我们毫不相干,却不知我和袁大哥相识的,这下可让你白费心机了。赵得标见格格冷笑,以为要治袁承天大罪,心下不由地窃喜,心想今日要你浑小子强出头? 清心格格道:“赵千总你带着你的弟兄走吧!此事由我处置!”赵得标听了怔了怔,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清心格格见他不走,脸有不悦,说道:“你难道听不清我所说的话么?我要你们走!”赵得标见格格生嗔,再不敢逗留,他亦听闻这位格格性格暴戾,所以带着清兵匆匆而去。 这时茶老板才从屋里怯怯走出,他?已知这少女乃是当朝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的女儿清心格格,忙不迭跪拜。清心格格见他们打坏不少器贝,心下不忍令随行侍卫拿出一百两银票交给茶老板。茶老板是个安分守己的本分人,那敢去接。格格道:“你若不收下,我便生气了。”茶老板却之不恭,收下了,一时间千恩万谢。 在路上,袁承天心事重重。清心格格见侍卫随行说话多有不便,便打发他回府。那侍卫不情不愿,但见格格又要生嗔,只好回转将军府。两个人走得累了,格格提议去马市买了两匹健马,跨鞍上马,控辔前行,渐行渐快,到了城门,守将见是格格并不盘查,由得二人驰马出城。一路上行人渐少,两个人并辔齐骋。格格神情欢悦,英姿爽飒,亦是容华绝代;袁承天眼看前方,心中有事,无暇看这山景。 不一刻两人来到西山之下,山巅香炉峰,最为险峻,亦称“鬼见愁”,虽无泰山之高,华山之险,可是也是当仁不让。这西山亦名香山,山上多有皇帝离宫外院,有时供皇帝狩猎之所在。现在山上只驻守少许亲兵,其它都回火器营了。 他们两个人将马匹拴在一株大槐树上,便步行上山。清心格格见袁承天一路无语,便问道:“袁大哥,你心中有事,何妨说出来听听?”袁承天便问起朝廷为何将怡红楼封锁,严加派兵亲管? 清心格格收敛起适才的笑意,看着袁大哥关心的样子,不无感慨道:“其实本来相安无事,可是这日忽然有人向我皇帝哥哥禀告说这京城中的怡红楼乃是复明社的秘密联络的地方。我皇帝哥哥便心生大怒,密派四大高手和大内血滴子好手,尚且放心不下,便又派九门提督卢照林亲同协往,誓要将这一干忤逆反贼统同拿下。——袁大哥,大约你知道先前这丘方曾率门人弟子攻入禁城,险险攻下皇宫,当事之时多亏我皇帝哥哥英明天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在我皇帝哥哥心中终是隐忧,今时得到了这密报,岂能放过这机会。” 袁承天道:“原来复明社中有叛徒,否则丘方绝不会被拿?”清心格格诧异道:“你难道觉得我皇帝哥哥不应该这样做么?”袁承天道:“各为其主,不得不然。你皇帝哥哥为了爱新觉罗家族天下,也无可厚非;复明社丘帮主为了反清复明也是情非得己,所以各为其主,都是无可奈何!只是现在丘帮主在什么地方?”清心格格道:“现在被押在乾清宫里的一间密室,皇帝亲自勘问,也许凶多吉少,生少死多,不问可知!” 袁承天叹了口气,望了望山巅的香炉峰,又拾阶而上,只见一路红叶满山,层岭遍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身处这晚秋的山中,只是不见山野人家炊烟又起,因为是皇家园林,闲杂人等不得涉足,否则杀无赦;所以山中清闲。脚下的遍布的红叶红得让人发眩,有一种错觉,仿佛身在云霞之中,是在上天之上。此时此刻清心格格只想放下心头万千所累,直面袁大哥,诉说衷肠,——可惜不能,那样岂不自堕身份,没来由袁大哥更加瞧她不起,岂不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自己何苦自己作践自己,只有强忍心中所悲,不让眼泪落下来。想起自从福晋——自己的娘亲离世这多年,每到周年忌辰便情不自己,想起往事不能控制自己,只有在无人角落涰泣,不愿别人看见我伤悲! 一片一片又一片,红叶在山间、树巅、空中、天上来回飘动,流光飞舞,仿佛一位身着红妆的伶人在空谷幽山之间独自徘徊迷离!不知安身在何方?忽然心中有了一种离群索居的离世的感想,但愿青山藏我身,不愿功名羁此生!仿佛那林间高士陶渊明,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远离尘嚣,避世桃源,看秋菊天天黄花,时有犬吠之声,而无车马之喧,清泉可以濯我足,山花烂漫可以慰我心,此生如此又何憾?仿佛又如梦中! 向晚的风吹动两个人的不羁的心。深利已是天黑得早了,虽未全黑,已可见天空中的星辰,四下秋虫鸣叫。清心格格走得累了,便在一处石矶停下。袁承天抬头看天空中冷风又吹来,心中一时落得空索索,不知为何有种莫名失落的感觉。格格似乎有些困倦,头枕在袁承天的手臂上,轻声说道:“袁大哥,在你心中是我多些思念,还是赵姑娘多些?”袁承天道:“你们两个人一样多,不唯谁多谁少!在我心中是一样的,格格你身在将军府,也许以后咱们见面也少,以防别人非议。” 清心格格道:“你难道竟不知我心中的苦?”袁承天道:“天下众生的苦难不是更多么?我们还有的选择么?”清心格格道:“可是今生今世我只在乎你!旁人与我又何干?”袁承天道:“也许我不能够!格格你莫怪我,我也是情非得已!谁教我们生而为人,便有情感!问鸿蒙初开,谁为情种?谁教人生苦苦相求一场空,荣华富贵皆是梦。参不透南国红豆相思泪,看不透虎兕大梦归!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清心格格听了,直欲悲声一哭,想见心中之人,却又千愁百苦,是人生可悲,是此生无奈?眼中有泪,心中有你,仿佛柔肠百转,寸肠肝断,只为斯人一笑!袁承天好一会儿,收起戚戚神情,说道:“清心我送你回城吧!”清心格格见天己晚,城门落闸,便道:“天晚了,咱们叫城只怕不便。”袁承天道:“不妨,咱们越城而过。”清心格格亦知袁大哥武功在身,跃城而上,原非难事,所以便不作声。 来时意兴,去时萧索。两匹马踏月色,清辉石板路直延伸至山趾,别有一番情味。两个人心中都想着心事,各不相同。清心格格心想如何面对海查布——那个粗鲁无知的莽汉,怎如承天哥哥星眉俊郎,人中之表,相貌俊逸,谈吐不凡,妙语解颐;可是这海查布肥头大耳,不堪入目,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与袁大哥一比真是天壤之别,怎不让人心生悲凉!袁承天则一心系于丘帮主,要深夜潜入大内,进入禁城乾清宫,打探关押丘帮主的所在,解他脱厄,决不能让他身死禁城。虽然丘方绝和袁承天年纪相去甚远,是为忘年之交,可是却意气相投,甚为知己。所以今次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到了城下,只见城上巡兵来回走动,只有趁他们交接的空档才可以攀爬而上,如要一跃而上几乎不能。清心格格本欲叫开城门,却被袁承天阻拦,害怕节外生枝,多所不便。过了好一会儿,那队巡兵 下去交接。袁承天背负格格来到城下,手中匕首插入城墙,左右交替,一下一下向上而去。远远看去背上仿佛负了一个大粽子。清心格格则屏住呼息,不敢少有出声,怕惊挠了袁大哥的心神,一不留意如从城墙跌下去,两个人非粉身碎骨不可! 有风吹来,清幽的气息钻入袁承天的鼻子中,仿佛深谷山兰,让人忘忧。明月此时又当头照下,适才遮住的乌云散去,给大地洒下一片清辉。不知为何袁承天心中有一个想法:如果此身失去清心格格,自己又会怎样? 夜很深了,巡兵都有些睡意朦朦胧胧,在城上巡视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例行公事而已,谈不到恪尽职守。袁承天和清心格格顺着内城墙而下,来到城中。家家户户都关灯闭户,早早入睡。静夜之中有更夫打响梆声,口中叫道:“天干物燥,小心烛火。关窗闭户,以防盗贼……梆梆”地声音又响起。 袁承天将清心格格送到将府前,便转身而去。清心格格哑声道:“袁大哥,你这样便走了?将我丢在黑暗之中,竟不加伶惜么?”袁承天却道:“这些苦难又算什么?看看天下的众生的苦难,目下的这些困难也算什么?不及众生苦难万分之一!我们只有前行,尽自己所能,抗起这生命重担!纵然前途万千险恶,亦不退缩!尽人事,听天命,但求无愧于心,何妨去挣一挣,未使不会美好?” 清心格格知这袁大哥,与众不同,从来都是悲天悯人,独不怜惜自己,仿佛自己的苦难微不足道,天下众生的困厄,谁又可以拯救,匡扶天下亦非一人能够?可是他亦会灰丧气,只会在风雨中站起来,更加坚强,在风中亦不会痛心疾首,只会迎刃而上。我们生而为人,如果一遇挫折便一蹶不振,与天地同哀,草木同衰,那么生又何意义。想那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豪杰行为照耀天地,万古与天地同辉,与日月争光,事迹不抿灭于人间,浩然正气为世所存! 乾清宫御花园,虽是晚秋,可是荷花却开,桂花飘香,木芙蓉亦是招蜂引蝶。执事太监见宫中无事供奉便告退而去。嘉庆在花亭中,轻轻叹了口气道:“朕从来不知道坐拥社稷这样殚心竭力,朕实在好累,有时真想放下这锦绣江山,远走天下,再不管什么家国天下,只愿与你琴瑟与之,不管人间事!”他身后是上官可情。 上官可情听嘉庆说话不对,见他意志消沉,仿佛不似往昔,不知为何他忽生悲哀。又过片刻远处传来更漏声,夜色深沉,上官可情又听到嘉庆轻声叹息,仿佛一个人无助!上官可情见嘉庆伤感忧愁,便低声道:“皇上,你深了,该回乾清宫安寝。”嘉庆皇帝不置可否,起身转回乾清宫。这一却都被躲在花木丛中的袁承天看在眼中,不知这嘉庆皇帝为何如此精神不振,定是有了什么难解的心结,以至忧愁。看来今夜探听不出什么消息,只有无功而返。忽然另一头有两个巡侍卫低低说着什么,语气甚低,仿佛怕人听到多惹祸端。 袁承天屏住呼息,隐约听到一个高个侍卫说道:“今夜咱们可以放下心来了!”另一个瘦小的侍卫问道:“你说这话,却是为何?”高个侍卫道:“皇上已将那乱党交由多铎王爷严刑拷问,要他交出名册,好来个一网打尽。”瘦小侍卫道:“这事兹事体大,关乎乱党巢穴,皇上为何不亲自过问,反而让这多铎王爷来审问呢?”高个侍卫却道:“皇上日理万机,那有时间过问此事。交由多铎王爷,他便可以处理朝中事务,不然的话,千头万绪便是乱人心智。”瘦小侍卫道:“皇上近来神情不属,却是为何?”高个侍卫道:“不知为何,慈宁宫的太皇太后忽然染疾,病至沉疴,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皇上便延请天下名医,亦是不见转好,是以皇上神情喜怒无常,——平常皇上夙兴夜寐,还不是勤政为民,为着天下?现在太后有疾,他便心烦意乱,行为便有些不近人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瘦小侍卫道:“恭慈太后一向在宫中行为得体,规范后宫皇后和嫔妃的行为,很受爱戴,不想忽然有疾,让人莫名其妙?”两个人渐行惭远,消失在长长的宫墙尽头。黑夜笼罩这偌大的禁城,灯火辉明,彻夜不灭。空气中仿佛凝结着庄严与无奈,谁又知帝王之家亦是乱事纷挠,并不平息,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袁承天听闻这丘方绝不在乾清宫内,便潜身出宫,不刻便来到了多铎王府。只见这街中的府邸无如这多铎王府壮观宏伟,门前是丈八石狮,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甚是可怖。府内沉沉,有灯火闪动,府中侍卫佩带腰刀来回巡视。 袁承天从怀中取出青蚨,抛向大院,这叫“青蚨问路”,如若院中有看院的犬只抑或侍卫那么便会出声诘问。果不出所料,铜钱落地,只听有狗子吠叫声,接着有人纷之踏来,有侍卫喝斥“什么人?”只听有人说道:“王统领,没事,是风吹草动屋瓦落地发出声响,没有刺客。”那王统领嗯了一声,命令手下兵士小心在意,注意巡查,以防有人夜入王府,因为王府中石牢中关押着一位朝廷乱党——曾经率人攻入禁城的复明社首脑——丘方绝;——是以多铎王爷下令府中侍卫严加巡视,以防有人潜入府中行不轨之事! 袁承天见四下巡兵四下穿插,手执火把,竟把夜间照得如同白昼,连个蚊子也难深入王府。他正百思不得其法,心想如何进入王府打探丘帮主被押所在,不想有一个侍卫去茅厕方便。袁承天想机会来了。于是乎他借着树影,翻展腾挪极尽平生所能,翻身到了那名侍卫的身后,看准时机,出手制他穴道。让他不能动弹,然后剥去他身上的衣服,自己穿上,将腰牌号令挂好,又戴上红缨帽,又将帽子往下拉一拉,不让人看清他本来的面目。然后将这侍卫放在一片竹林深处,怕他呼息之间着凉,便用衣服覆上,不让生凉,否则只怕要命。袁承天不欲杀他,否则尽可一掌拍死他,可是世间的人本来不恶,只是后来随波逐流,本质变坏,所以本无大恶,何必杀人?袁承天将这一切安置好,拍手起身,心想:自己还没问他丘帮主关押在那里。 那侍卫见袁承天问自己丘方绝关押所在。开始他坚口不提,只说自己身份卑微,确实不知。袁承天见他说话不尽不实,目光闪烁不定,仿佛心中藏着机谋。袁承天心想:好人难当,自己可要当一回恶人!为了丘帮主也不得不为之。只见他左手搭在这侍卫的肩臂,只轻轻用力一捏,直痛得这侍卫禁不住哎哟一声,连连告饶。袁承天见状心中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又怨得谁来?”这侍卫便一五一十将关押丘方绝的所在说了出来。 这是一间巨大石室,东西甬道长达数十丈,有几十间石室。墙壁上点着长明灯,有二个执守的兵士,因为这石室最为隐秘,内有机关,生人进入九死一生,是以看守的兵士只二个人足矣,多了无用。 袁承天大踏步进入,因为事先他已从那侍卫口中得这石牢机关消息,所以毫发不伤。那二名兵士正喝酒猜枚,忽见有长官前来,便齐齐起身打恭请安。袁承天只对他们说王爷让他单独问话丘方绝,不相干的人一律出去。这两个人自然不敢相违,便提起酒壶灰溜溜出去。 袁承天见他们走远,出了石牢,心中长出一口气。他轻轻打开关押丘方绝的那间石室,只见灰暗的囚室,着脚湿潮,仿佛地上还有虫蚁爬动,忽地一只跳蚤跳到袁承天脚背,狠狠叮了一下,让人麻痒难耐,不禁用手去抓。他抬头只见丘方绝面向里壁,仿佛在打坐练功,脚上却无铁镣,空气凝胶着一股又潮又涩的气味,中者欲呕。 袁承天轻轻走近,用手一搭丘方绝身子道:“丘帮主……”他话音刚落,忽然这丘方绝一个转身,直面于人,只见长发逢松,遮住本来面目。袁承天心中一沉,心想丘帮主受苦了。他想近前说话。孰料这丘方绝忽然狞笑一声,忽然出手,快如闪电,疾若流星,于人间不容发,呼息之间双手翻掌为爪,紧扣住袁承天手部寸关节,拿捏死死地,让其内力使尽不出。接着点他身处大穴,便之动弹不得,这才放下手来。这丘方绝接着哈哈一笑道:“你看我是谁?” 袁承天听着声音熟悉,仔细看去,只见这丘方绝将长发分开,不是别人却是白一平。原来这多铎为人机谋深远,远超常人,而且为人做事心狠手辣,不讲人道,为了一己之私尽可以无所顾忌。嘉庆皇帝之所以将丘方绝交由他看押,未使不是借刀杀人,将这多铎背上恶名,因为丘方绝关押在他王府中江湖豪杰自然会去解救,这样不免龙争虎斗,无论谁死谁亡,都对他有利。倘若多铎被杀可去心头大患,自己又可置身事外,多绎余党只会向那些乱党复仇,因为他死于他们之手,于他嘉庆皇帝何干?又或多铎占了上锋,将那些忤逆乱党诛杀,那么他们之间便有了不可调和的仇恨,只会你杀我亡,我杀你亡,如此循环,永无止歇!自己尽可做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名利双收,又不落下恶名!这也是嘉庆皇帝高明之处,在清心格格心目之中她的皇帝哥哥处处透着仁爱,处处于人仁慈,仿佛一位圣明天子,可是她又怎知,如果她皇帝哥哥一味仁慈,只怕也做不了皇帝,因为宫闱之中从来都是勾心斗角,腥风血雨! 白一平见这袁承天怔怔然,犹有不信的表情,不由哈哈笑道:“小子,侥你奸似鬼,今日也吃老夫洗脚水。你尚有何言?”袁承天道:“凭真实本领你未使能胜?”白一平不以为然道:“兵不厌诈的道理你都不明白?真真辱没了家师!”袁承天道:“你待怎样?”白一平道:“也不怎样,交由多铎王爷,他只怕没有我这样的好心。”袁承天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夫复何求?” 白一平道:“只可惜了清心格格!”袁承天道:“你说什么?”白一平道:“你死之后,格格怕不伤心欲绝呢?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却也由不得你!”袁承天道:“枉你为终南剑派掌门人,却投身清廷,甘做爪牙,真是自甘堕落,不可救药!” 白一平道:“枉你伶牙利齿,也是无用。”他在石室中来回走动,忽然说道:“我今儿废了你琵琶骨,断你武功,看你还张狂。”他可是说得出,做的到的主儿。袁承天面无惧色,只心中想念清心格格。 忽然有人说道:“不可以。”白一平和袁承天两个人都是一惊,听声是女子声音。两个人齐齐看去,只见烛火摇曳下,只见一位福晋走来。白一平见是王府的晚晴侧福晋,并非正室。晚晴福晋雍容端雅,性情高雅,不落下尘,难何去为多铎的侧福晋,实在造化能人,世间多有!也许她并非心甘情愿,可是情非得已!可见她不是贪恋荣华富贵的人。袁承天有这种感觉。 晚晴侧福晋道:“白一平你要在王府胡乱杀人却是不能。白一平忙道:“属下怎敢。”就差点说出冒渎天颜的话,想想不对,她又不是王爷和皇帝。 晚晴侧福晋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道:“我要带他走。”白一平面露难色道:“福晋这样只怕不成?他可是朝廷乱党,王爷知道决不肯干休,小人也承担不起!”晚晴侧福晋道:“你这奴才还要抗意于我。”白一平道:“不敢。”晚晴侧福晋道:“那么,你便闪开。”白一平只好沮丧地闪在旁,心中有些不服,可是心中亦不敢发作!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第六十六章 众生皆苦 晚晴侧福晋带走袁承天,走出石室,几个转弯来到一处华丽的大屋,推开房门,赦然正见屋中端坐着清心格格,只见她忧愁苦恼,几日不见又清瘦了许多,腮边犹有泪痕,只见她明眸之中满是忧愁——多是人间离恨事。 晚晴侧福晋笑道:“清心你看谁来了。”清心正自烦恼,忽抬头只见袁承天站立在面前,收起戚戚之态,一时之间破涕为笑。晚晴侧福晋微微一笑,便独自走开,让两个人诉说衷肠。清心格格又见承天哥哥,心中说不出的快乐!原来在红尘中思念一个人也苦!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心魔,有一个一生挥不去的梦魇——爱人不可得,才是人间最大恨事!无如清心格格和这袁承天,仿佛上天已注定不可以在一起,可是心中又委实放不下,这牵肠挂肚的相思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感同身受。也许苍茫大地,何处是我家?叩问苍天亦无语,只有在渺渺茫茫中去做回想,是否此生不可得,谁又知道! 袁承天此时殊无欢颜,心中只念着丘方绝丘帮主。清心格格那知袁大哥的心事,自说自话,忽而发现袁大哥神情不对,仿佛心中有着心事,便问他为什郁郁寡欢。袁承天道:“丘帮主被囚在王府,生死未卜,你说我能开心么?”清心格格道:“先前我皇帝哥哥将他关押在乾清宫一间石室大牢,后来又转交于多铎王爷,说是政务繁多,无由管这事,便交由多铎王爷看问。袁大哥,以我之想,这多绎王爷为人手狠心辣,城府颇深,机谋百出,一定将丘帮主关押在一处秘密所在,以防别人潜入将丘帮主救走。想要探知这关押所在也难!”袁承天道:“纵使千难万险,我也要打探出来,助丘帮主脱厄!否则大义难张!” 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总是忠义为先,肝胆热肠,余人皆不如你。”袁承天道:“但教大义所在,死又何妨!”清心格格凄然道:“承天哥哥如若你去了,清心还能独活世上么?”袁承天道:“清心你又何必顾念于我?世间我不是最好,但是爱人是真!可是你要明白,你已经嫁入将军府,已为人妻。如果你再顾念于我,你让海查布情何以堪?你阿玛和硕亲王又置于何地?你皇帝哥哥又该当如何?” 清心格格听他这一番问话,如中雷击,怔怔然不知所以,几欲放声悲哭,可是她是倔强的女孩,怎么也不会在别人尤其心仪的人面前哭泣,那样她的自尊何在?颜面何在?袁大哥竟不知她为了他尽可以抛弃世俗之见,而寻他,——可是他似乎并不领情,反而责她于世俗礼教之大防于不顾,有失检点,失了体统。她心里能不伤心,伤心之余又且气恼,心想袁大哥你要做大仁大义的光明磊落的英雄,清心又何必坏你好事。她想到此处,霍然启身,转身而去,竟不说话。袁承天见状方觉自己说话过了头,惹得清心格格情起,毅然而去,竟不回顾,不觉有些后悔。可是覆水难收,只有任由她而去,只是心中愁苦。 长街上,孤灯难眠,已是深夜,雾重霜湿,空气中仿佛都充斥着悲哀——是离人的愁绪。袁承天不觉悲从中来,觉得前程渺茫,人生尽是可悲。他总是悲天悯人,见不得人间疾苦!有时想起了娘亲和爹爹,——他们虽然已去多年,可是依稀记得他们音容相貌,人生最难忘是当初。不由忆起和清心格格相识以来种种伤别离!原来世间情最是伤人之箭!谁人可以躲避!也许茫茫红尘之中自相识以来,种种磨难难以尽为人言!他总是将悲哀藏于心中,从不向别人提及,只一个人承受起这生命悲哀。 长街尽头一座大屋中传来二胡咿呀呀的声调,仿佛在低低哀叹这生命的悲哀。袁承天不觉踅进一家还未打烊的小酒店,只见店中没有客人,萧条得悲凉,让人心臆中生起哀伤。 酒入愁肠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我笑白发生我头,此身不是少年人。忆及当初最难忘,情到侬处谁是我?天涯有路难回头,最是当年笑春风! 桌上十斤女儿红当饮而尽,袁承天头脑一片浑乱,觉得观之万物皆可悲。付了酒钱,在京中长街行走,不觉脚下虚浮,眼见物事晃动迷离地仿佛似有有无,一切都与往常不一样。忽然黑暗之中抢步而出,一掌击在袁承天头脑。袁承天行为不受控制,倒在地上,口中犹自叫着清出格格的名字。这人见状气咬牙切齿,心中说道:好小子,死在当头还念着人家清心格格,真是死性不改! 待袁承天醒来,已是第二天,只见自己身处一间石室,壁上有灯光,不远处似有人在那。他稍为一动,发出声响。那人便转过身来,说道:“袁承天咱们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想咱们京城又见。”袁承天见是岳停风,心下一沉,知道这人可以为了功名富贵丧心病狂,无所不为,行为让人不齿。先祖英雄了得,后人未必豪杰,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岳停风见他醒转,桀桀笑道:“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袁承天却笑道:“你使用卑鄙手段,传扬出去,没得辱没了你先祖岳武穆的一世英名!”岳停风听了不怒反笑道:“这也未必,你以为你还活下去的机会?——今日落于我手,岂能活命?”袁承天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岳停风听了这话,一拍大腿,笑得直打跌,仿佛听闻到了天下最为可笑之事,觉得袁承天太过正直,不知变通,不可理喻! 袁承天道:“你觉得可笑。”岳停风好一阵才停下来,抹了一下笑出的眼泪,说道:“什么天道好还,善恶有报?这些骗人的玩意你也信?天下君王那个不是杀人千万,才得到这人人艳羡的绵绣山河?他们有的报应么?还不是福寿绵长,福及子孙,江山代传?便如先祖一生为国为民,最终还不是落了个身死风波亭,是为千古憾事!而赵宋王朝依旧歌舞升平,那管天下庶民生灵涂炭,你说好人好报,恶人恶报?可是这天下从来不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做好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袁承天不再言语。岳停风见他不言语,不由得得意笑道:“你自以为不凡,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可是时不与我,其奈何?袁承天你尚有何言?”袁承天只眼看石壁上的油盏,并不理会岳停风,眼中透着鄙视。岳停风岂有看不出的道理,说道:“你看不起在下那由得你,只是且看谁死谁活?”他甩袖走出。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外面有鸟鸣和花香。袁承天起身透过窗子可见外面有一株桂花树伸来,往下看是万丈绝壁悬崖,而这石室却依山而凿所建,只有一根绳索可以攀爬,再无山路可走。这岳停风也是料事透着精明,将袁承天囚在这绝壁之上的石室,任谁也不会想到。忽然有只猿猴攀藤而来,探头看往石室中的人,两只毛爪子来回搔动腮帮子,吱吱叫着,透着着急的神情。 袁承天却坦然处之,心想:人有生死,物有始未,皆是天地造化安排,世人又何必去强行改变呢?任由上天安排不好么?所以心中澄如一江清水,只暗运玄功,练气习功,以备不时之需。他虽然手脚被束于脚镣和手镣,但是不妨碍他运气练功。本来道家一派讲究清静无为,抱元守一之一道,为修心练气之不二法门! 日出月升,如此反复三天三夜,岳停风都未出现,他是要饿其体肤,毁其心志,亡其武功,要他自生自灭,不可谓不歹毒之极。袁承天第三日上,口渴难耐,说不出的烦恼。三日前那猿猴却又出现,身边竟多了一位老者,面目沧桑,多有愁苦,但是掩不住身有武功的样子。他将手中的桃子和柿子掷入石室,说道:“这位公子,你被什么人囚于此处?”袁承天将过往一切说了出来。 老者道:“如果不是阿猿吱吱地叫我来这绝壁之上,真不知此处竟有一处囚人的石室?还是阿猿通人性,否则公子可要饿坏了。”袁承天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老者哈哈笑道:“什么前辈不前辈,那都是虚名,不足一哂。——原来公子是昆仑派门徒,又且是袁门少主——袁督师后人,真是天可怜见,反清复明事业有望,老夫今日救公子幸甚!” 袁承天道:“小子何德何能为天下先!天下尽多英雄,若论反清复明大业怎么也轮不到在下。”老者道:“公子太谦了。我观公子面相,气宇不凡,透着浩然正气,又且天煞孤星对应,处处透着不凡气度,也许扭转乾坤只在今朝,余者皆不足论!”袁承天又黯然道:“我观天相,紫微星座光芒四射,周遭之星皆要退位,不见起色,我虽为天煞孤星,奈何力有未逮,至于成功之说似乎渺茫而不可信。”老者却道:“事在人为。老夫古剑老人阅人无数,无如阁下之英姿天表,仿佛当年袁督师又在人间。” 袁承天听他自称古剑老人,心中一动,他在昆仑派曾听师父说起过这燕北诸侠,有一位号称古剑老人的老者,是为隐逸之侠,绝少在江湖中走动,只是喜欢隐逸林下,从不显示峥嵘,仿佛与晋朝时的陶渊明一般,性情高雅,不落下尘,是以少在江湖走动,江湖中的名号亦不甚响,知之者却又不多,可是他却是位侠义中人,曾经手刃几位封疆大吏,因为做事隐秘所以知者甚少,可是有次却被赵相承撞见。两人初时不识得对方底细,一言不合杀了起来,后来赵相承使出昆仑派的武功,古剑老人这才识出其本来面目,两下罢手,握手言欢,一时相谈甚欢,便英雄惺,结为好朋友。这些过往之事赵相承一一说给袁承天听,因为在他心目之中这位弟子实在胜过傅传书太多,所以时时给他讲些江湖掌故。 袁承天心中对这古剑老人心生好感,知他是个正义的人!古剑老人见袁承天不言语,便笑道:“公子,你且休要烦恼,老夫这便击碎这牢门,救你出去。”他旁边的那只猿猴似乎听懂人言,乐不可支,仿佛它亦知这石牢中的袁承天是个好人。古剑老人挥掌欲击向牢门,忽然树枝间的宿鸟受惊扑楞楞离枝飞去。古剑老人向山下看去,神情一变,说道:“这贼子又来了。公子暂且耐奈一时,老夫相机而动。”他话音一落,便向上攀爬而去,快如猿猴,只见藤葛犹自晃动。 岳停风走进石室,只见袁承天神情不见委顿,似乎比先前还好了些,心中不觉诧异,心想:这几日我又没有给他送吃食,怎么不见消瘦,反而比先前精神了些。他四下寻找,忽见地上有山桃的核子,心下明了,只是不明白谁给他的桃子。他走近窗口,只见远处山壁峭处正有只动作敏捷的猿猴在向上攀爬,心下便明白,不由气冲脑门,心想本来大功告成,偏偏这只畜生多此一举,将桃子投给这姓袁的小子,你说可恼不可恼,可恨不可恨?他想到此处愈来愈气,不由得霍然推开牢门,站在门外的平台——这是一块丈许的地方,可容纳五六个人的空地。 岳停风看准方向,攀藤而上,向着猿猴的方向追去。渐行渐近,眼见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那猿猴受惊,见身后藤条上有人面目狰狞地追来,便身子猱身一跃,竟而跃上山巅之上,只见那只猿猴有恃无恐地向岳停风呲牙裂嘴。岳停风气得一跃而前,挥掌拍去,呼啦啦地山石碎裂,枝叶乱飞。那猿猴身子敏捷,见势不对早已躲在一块巨石之后。 岳停风怎敢干休,跃身其近,猛可见有一老者,不怒自威,负手其后,看着岳停风。岳停风心中发怵,却是不知为何?这老者正是古剑老人,他本意攀藤上了山巅,避其锋芒,不愿与其正面对敌,奈何这岳停风得理不饶人,非要赶尽杀绝,对这猿猴大下杀手,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古剑老人现身,面罩不怒自威的杀气。 岳停风道:“前辈,你为何要多管闲事?”古剑老人冷哼一声道:“你用卑鄙手段对付袁公子,真是无耻之尤!”岳停风不以为是,笑道:“前辈天下卑鄙之徒岂止岳某一人!”古剑老人道:“阁下是谁?”岳停风笑道:“现在任职于和硕亲王府侍卫岳停风!”古剑老人道:“阁下遮莫是岳武穆岳王爷后人?”岳停风道:“然!”古剑老人道:“先祖英雄,阁下奈何为贼?”岳停风一掌重重拍在石壁之上,石屑纷纷落下,气道:“前辈你为何出口伤人,在下身为朝廷命官,怎是尔等可比?”古剑老人不以为然道:“世间尽有无耻小人,为着荣华富贵,出卖自尊,出卖良知,可知上天有眼,总是罚人无数,如阁下这般为人却也少见,你杀害自己同胞不心痛么?”岳停风从背后取下一支红缨长枪,意在杀人机先,不为已甚! 古剑老人道:“岳停风你今日却要杀人不成?”岳停风手中长枪一挥,做个姿式,一式“拔草寻蛇”便向这古剑老人刺去,势如风雷,枪出如龙,势要杀人在先,出手甚是歹毒,毫不留情,处处透着阴毒。古剑老人两恚怒,心想:你我素昧平生,今日才见,便下杀手,实是可恨之极,如果不是念在先祖岳武穆份子,我可要废你武功,让你以后不得害人! 他见岳停风枪来,便顺手从石壁上扯下藤条为武器。两个枪来藤去,一时之间竟而不分伯仲,古剑老人心中赞叹这岳停风武功不凡,只是人品不堪,走入邪道,否则可有一番作为!可惜了这一幅好身手,却为清廷卖命,实为可悲!那只猿猴见主人与人交手,也是一刻闲不下来,窜高蹦底,时而抓耳搔腮,时而用爪子扯藤条枝叶索索作响。它时刻关心主人之安危,所谓猿猴通人性也。 岳停风边战边向悬边退去,这时冷风吹来,冷人心臆。古剑老人手中藤条使开招式风声雷响,不亚于世间任何一件冰器。岳停风时战时退,似乎力有不逮,眼见已是悬崖边际,已然退无可退。只见他牙一咬,似乎下了必死之决心,孤注一掷,手中长枪忽地抖一团枪花,嗖嗖向古剑老人眉心穴道点去。古剑老人藤条直如条线,显然他力贯于手心,手中劲力又使在藤条之条,所以势如一条线,可以任意所为。藤条搭在长枪之上,忽又下探噗地一声点中岳停风乳间天池穴。岳停风啊哟一声身子向后翻出,眼见便跌落万丈悬崖,非死不可?古剑老人岂能见死不救,不加思索便探手搭住岳停风手腕处,要捞他上来,救其活命。可是古剑老人还是太善良了些,你对别人怜悯,别人却不领情,反要害你,这才教作人不古,世道已乱! 原来这岳停风见不敌这古剑老人,便处处留心,小心在意,不意发现悬崖边有一株突出石崖的大松树,仿佛一张大伞可以罩住人身,便寻思自己假意不敌,跳崖自尽,这古剑老人势必出手救人,自己那时便借机行事,要他性命,这可教作兵不厌诈!他便觑准时机,引得古剑老人入彀。 古剑老人手搭住岳停风下坠之手,不意岳停风右手取出靴间毒梭划破古剑老人手掌,忽地借势跃了上来,站在地上看着古剑老人。古剑老人手掌鲜血淋漓,初时血出如红,须臾已是紫黑,毒入血液,上行头脑。古剑老人只有断臂自救,右臂落在地上。岳停风上步而前手起掌落拍向古剑老人头脑。古剑老人着地翻滚而出,慌忙之间不知躲闪,一头撞在一块巨石之上,结果头脑开裂,就此殒命。旁边那只猿猴见状,吱地一声向着岳停风扑去,似乎要和这奸贼拚命,为主人讨个公道。 岳停风见这古剑老人死去,心下大喜,向着猿猴杀去。不意这猿猴闪跳之间,吱地长叫,唤来伙伴要群攻岳停风。岳停风见黑压压一众猿猴围来,知道自己不敌,因为对付古剑老人已用了全力,再和这一众猿猴大战殊无胜算的把握。眼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思到此处,抛下一枚轰天雷,撤身攀缘藤葛下行到那关押袁承天的石室前平台之上。他心情沮丧,说不出的烦恼,打开石室,眼见袁承天,心说都是这小子惹得祸。愈看愈怒,眼中只冒出火来。 袁承天见他衣上有血,心中预感不妙,说道:“岳停风你将古剑老人怎样了?”岳停风桀桀笑道:“也不怎样。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来!他要死,我也无法,只有成全他!”袁承天情知他所说不假,因为这岳停风善使阴谋诡计;而古剑老人为人忠厚,不善作伪,与人交手,尤其是这岳停风,更不是他的对手。他不由得伤悲起来。岳停风见他难受的样子便开心!因为他本就是个冷血的人!别人生死安危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只关心自己的事情! 崖顶群猿见到古剑老人的尸身,一个个都显得神情沮丧。其中为首的猿猴吱吱叫着,他们捡来石块和树枝将他尸身掩盖,以防被天上盘旋飞舞的秃鹫所吞食。一代大侠竟命丧宵小之辈手中,亦是可悲,抑或可哀!它们守护在这石冢前,久久谁也不愿离去,它们心中怀念主人。——原来人生于世,忽然而已,不过是苍海一粟,皆不足道!仿佛如秕糠被风吹散,散之于天之涯,海之角! 风吹落桂花,飘进窗来。袁承南用手捻起,喃喃道:“一切如梦,众生皆苦!所为何来,执着不悟。”岳停风道:“袁承天只要你说出轩辕神剑的藏宝所在,在下便可免你一死,否则难以幸免!”袁承天道:“什么藏宝所在?这轩辕神剑也只不过是一件神兵利器,那有什么秘密可言?”岳停风怒道:“你不愿说来着?这也由得你,只是你莫怪在下手辣。”他竟右手拿了一把烧红的铬铁,看样孑是要用酷刑。袁承天笑道:“我但凡懦弱贪生怕死也不是袁门后人!” 岳停风道:“好,由得你去做英雄。只是做英雄好汉却要付出代价,可是得不偿失,你要想明了才好,否则吃亏受罪的只有你,别人又不会替你分担。”袁承天不以为然道:“世间正义,份所当为!但教乾坤郎郎,身死何惧?”岳停风啧啧道:“好一个英雄好汉!可是清心格格难免伤心难过,世间再无袁承天,只有孤冢一座,想想岂不伤悲?”袁承天道:“世上这一日之间有人死亡枕籍,有人飘蓬湖海,有人乞食于街,有人为心中理想蹈死不顾!想像当时缇骑遍布天下,而忠义乾坤之义士之与钩党亦蹈死不顾,只为心中那份理想!——然而于今一日之间病死之人,草标鬻儿之闹市,而涕泗横流者亦不在少数,无钱延医者只有待死,别无他途,我欲叩问上天,你何其不仁,让朱门紫衣者尽享荣华,而穷苦乞食无门?你做得什么天?看天下众生皆苦,谁能例外!我之与他们已是幸甚,不唯乾坤大道,忠义千秋!” 岳停风听他说得慷慨激昂,只是不为心动,心想你们也只是痴心妄想,满洲入主中土百多年间,大势已定,岂是尔等可以撼动,虽屡次起事均告失败,可见天数使然,已非人力可以左右!他前进一步,炽热的气息直迫得袁承天呼息为艰。岳停风狰笑道:“袁承天,你可要想明白了,否则下刻你便要后悔!”袁承天心中只想着师父和赵碧儿,忽尔眼前又现清心格格那幽怨的神情,仿佛今生没有了他便难以为继,原来鸿蒙初开,天地伊始,便为情种,谁可放弃,谁在红尘饮泣含悲,看那天外红叶漫天飞,难寻旧时你我足迹!今生若失去,来世遍寻那天涯海角,亦不见伊之音容!原来世间多情种,谁可离别,幽怨心头,才下眉尖,眼中有泪,心中有你,只是无法拥有,一切成幻梦! 岳停风见他捏捏呆呆,心神不属,仿佛魂出窍外,不在体内,知他为情所困,难以自拔。他又何尝不如此,为着清心格格自甘为王府侍卫,不想这清心格格却嫁于海查布,让他如堕冰窖,说不出的苦痛!可是他不甘,他要得到清心格格,可是格格依旧心心念念她的袁大哥,仿佛这一生都不可以分离!岳停风不由怒火中烧,痛苦让他失去理智,便处处留意,厮机拿下袁承天,将他杀了,非但可以得到轩辕神剑更加可以摧毁清心格格心中那挥之不去的思念,也间接报了自己的仇——因为他要清心格格伤心难过这一生,自己得不到,也要毁了她——这便是他的座佑铭和当年奸雄曹阿瞒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话语如出一辙,一样心胸狭隘,一样自私自利,一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眼见络铁便要印在袁承天的胸膛,命在倾刻。忽听外面有猿猴吱吱乱叫,有一只体形颇大的猿猴猱身而进,爪子中竟拿了一根短棒,当头盖脑向这穷凶恶极的岳停风打下。岳停风方才一时情急,忘了关石室的门,不意被猿猴寻隙而进。他也顾不得去铬袁承天,抛下铬铁,向这猿猴一掌拍去。这猿猴终究不是岳停风敌手,想这岳停风浸淫武功十几年,内力浑厚,不可小觑。那猿猴受力,吱晓叫着痛苦地向外跳跃而去。 岳停风恼恨这猴子坏他好事,提掌追出。只见那猿猴猱身攀藤附葛,身形甚为灵便,不一刻便在寻丈开外,向他吱吱叫着,挥着毛茸茸脏兮兮的爪子挑衅。岳停风心想:好畜生,惹得我性起一掌拍死你。他顺势追去。行到中途,忽觉藤葛悬空,没有了着力,心想不好,定是这猿猴做了手脚,这下要糟了。只见不远处猿猴双爪一扯,将这藤条尽数扯断。岳停风想要身子上跃,已是不能,因为上面飞下石块向他批头盖脑打来,原来山巅那群猿猴看见这杀死主人的仇人,早已急不可耐,纷纷拿起石块向他砸来,要他为死去的古剑老人偿命,这也是天道好还,诚不欺我。 岳停风身子向万丈悬崖堕下,只听他凄惨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久久不绝。 袁承天死里逃生,全仗这群猿猴,他站在石室外的空地,眼见岳停风落下万丈悬崖,自己却无能为力,因为手有手镣,脚有脚镣,行动多有不便,否则他也可以施以援手,而今只有看他堕落悬崖,而无能为力,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沮丧和苦恼。他虽受世人贱视,然而心中依然有爱人之心,于世平安喜乐,可是眼见人死而不能救之终究是为平生之憾事! 他手镣脚镣在身行动多有不便,无法攀缘藤葛而下,正自苦恼,不意一只猿猴吱吱叫着而来,爪上犹有一串钥匙,晶光闪亮。袁承天心中一动,这可不是岳停风身上所挂那串钥匙么?那只猿猴将钥匙放在袁承天手中,便又跳着走开了。袁承天用钥匙打开左右手上的铁镣还有脚上的铁镣,便觉心中阴云一扫而逝,觉得神清气爽,抬头看天是天,山峰叠嶂,藤葛漫延,一时间山涧时不时传来鸟鸣其中,似乎下面还有山泉之声,叮咚作响,这岂非就是世外桃源——山花为我开,鸟鸣为我歌,山川大地为我屏障,山泉溪水可以濯我足,山谷之幽远,而无闹市嚣喧,无车马喧,无尘世俗想,于此而想见渊明先生,如梦中相逢小酌数盅,说古看今,事非成败转头空,不见昔日英雄,只有山河夕照红! 他见群猿在这山之巅向他招手,意有所为,心中不禁一动,便攀缘藤葛而上,及至山巅,只见平地之上隆起一座石冢,心知这是古剑老人的石冢。他心中不禁悲凉丛生,伤心万古,人之于世,究竟为何?他竟怔怔痴痴,仿佛梦入神机,回想往日,多是悲苦:仿佛一颗天外流星,划破苍穹,只身来这世上,不为其它,只为度劫,也许脱厄不是所在,匡扶乾坤,济民于世才是目的,——可是他终究渺小,力有不逮,空有天下之志,而无所成,终是遗恨! 他向古剑老人石冢拜了三拜,心中默默祝祷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人间纷挠,愁苦尽多,不来也罢! 山下之路崎岖不平,山石多是陡峭,不知山花犹在晚秋冷风中开放,山路之旁更有桃子和柿子。袁承天走得累了便随手摘了来吃。天忽而下起了雨,渐下渐大,山路变得泥泞起来。袁承天抬头只见夜雨朦胧中有炊烟冉起,只见不远山坳平地上有一座偌大庄园,有人说话远远传来。 他来到切近,只见大宅门匾高书“紫气东来”。袁承天叩打门环,不一刻有个年老管家走来,开门见是一个衣衫尽湿的少年,不觉一怔,问道:“公子你找谁?”袁承天将来意说了。这管家便带他来至厅上,只见这大宅主人气宇不凡,眉宇透着与众不同。他见袁承天衣衫尽湿狼狈的样子,便招呼管家去别院厢房沐浴更衣再来。袁承天向这主人道谢,不意背后轩辕神剑跌落于地,发出当当声响,刺人耳鼓。这主人便俯身拿起,不觉入手冰寒,只见剑古色斑斓,熠熠生辉,发出夺人目光,便知不是凡品,必是一件神兵利器,心中不觉一动,只是脸上不动声色,将轩辕神剑交给袁承天。袁承天不以为然,将剑重又插入剑鞘,便启身和管家沐浴更衣。 当袁承天重回大厅,只见大厅中多了一个明媚照人的女孩子,当她见到袁承天眼前不觉一亮,心为之动,原来世间还有这样标致的少年英侠。 袁承天便叩问主人名姓。这大宅主人笑道:“区区藏剑山庄,在下唐之约,这是小女唐婉心!婉心还不见过公子。”这少女唐婉心裣衽为礼,便低下头不再仰视。袁承天也将自己名姓告之。这唐之约听了忙起身来至切近,注视良久才说道:“原来公子是昆仑门徒,难怪如此英气挺拔,在少年英侠一代中绝无仅有。”唐婉心羞见生人,不觉面红,悄悄退下。 唐之约笑道:“小女羞见外人,公子勿怪!”袁承天道:“不妨!”唐之约道:“我看公子身上有伤,不如在敝庄休养几日再作打算。”袁承天经他提起,便觉四肢百骸痛得难受,更兼这几日只听桃子,体肤难免禁受不起,经过这一路山路行走,更是不堪。衣衫破绽处尽有岳停风鞭笞之伤痕,虽已结疤,一经雨淋又且开裂,便觉似被万千虫蚁咬噬,一时痛苦难当,说不出的难受,加上一路奔波,疲惫在身,真得好想歇一歇。他便不再拒绝,在仆人引导下来到一处别院,只见院中有剪秋萝,木芙蓉、地瑾花、还有蔷薇花在风中摇曳,发出淡淡地香气。 这时天已放晴,只是天空依旧阴云密布。袁承天着床既睡,这几日实在困乏,所以头一挨枕头便酣然几睡,心无所恋。 又过几日天空晴郎,山中莺啼鸟叫,甚人怡人心怀。袁承天走出别院,只见后面是山,虽不甚高,却是陡峭,只见山巅有一座凉亭。他性之所至,来到这凉亭,只见山崖中突出的花树将这亭子拥护其间,四下甚是清新可爱。他放目四望,只见东南是巍巍帝都,红墙黄瓦甚是夺人眼目,禁城之内可见宫女和执事侍卫都行色匆匆,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他想:人生世间有多少事情可以随心所欲,不为外物羁绊?可是谁又能做到,便嘉庆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还有太皇太后约束,更加有祖宗家法的施行,处处为人制肘,有时不得施展拳脚,以至被佞臣所趁之机,祸乱朝纲,甚是憾事!何如身在青山忘其忧,我随清风看其月!可惜终究也不行,如果人人逃避事外,那么天下事岂可为之! 忽然身后有女子声音说话道:“公子,早上雾众霜浓,小心着凉。”袁承天转头只见是唐婉心。只见她黛眉如月,脸如霜玉,仿佛冰清玉洁。袁承天道:“唐小姐你怎么也来这后山?”唐婉心道:“公子你是袁督师后人?”袁承天道:“不错,唐小姐你怎么问起此事?”唐婉心道:“公子你莫如速速离去,晚些时候只咱祸及己身。”袁承天怔了一下,不明所以,问道:“何出此言?”唐婉心道:“公子,实不相瞒我爹亦是反清复明人士,我怕不久将来清兵爪牙寻来,祸及公子。” 袁承天道:“义之所在,份所当为!纵有祸端,在下亦要助拳唐庄主!——只是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唐婉心低头,用手捻动衣衫,说道:“凭我的直觉!——因为几日前有人身受重伤,从谷底跌跌撞撞走来,面目血污,几不成人样,来到山庄。我爹仁慈,救治于他。只是他身穿官服,似是有可衙门之人,所以我便不高兴,当时心想爹爹不该出手救此人!焉知他不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后来从他口中得知姓岳,为什么受伤只字不提。又过几日伤势已愈,忽而不辞而别。我便预感事情不妙!因为我观那人面目虽也俊郎,却处处透着阴毒,似乎做事从来不留情面,过为己甚。我当时劝爹爹寻他回来问话,探究他的底细。可是爹爹却说我太过小心谨慎,大可不必。唉,我也是无法,爹爹宽大为人处世,可是世间尽有无耻小人,其实不得不妨!”袁承天便知这人便是岳停风,原来他跌下悬崖,竟而未死,反而被藏剑山庄主人所救。他伤好不辞而别,决非好事,因为这岳停风做事透着阴毒,只为荣华富贵,别的仁义道德在他眼中一文不值。可是此时此刻只有安慰,不能再说别的,让这位唐婉心姑娘担心! 第六十七章 恭慈太后 袁承天听这唐婉心姑娘如此说话,知她并非无地放矢,定有原因,便说道:“婉心姑娘我会小心在意的。”他眼望亭北只见一丛丛木芙蓉,其间更有木槿和西蕃莲,只是木本芍药虽在晚秋叶子却是依旧新绿,尚有花苞待放,让人啧啧称奇,本来芍药和牡丹皆四、五月天时开放,而在这燕北之地晚秋开放,确实少见,况且又是木本牡丹中上品——姚黄和魏紫,先前他曾在邙山上清宫中见过,不想今日又见;忽然转眼间又见一株株曼陀萝花,这花本产自云南大理,中土少见,既使有也绝难存活,尤其在北方苦寒京畿之地。袁承天心下好奇,便走来仔细看去,却发觉有泉水流出,探手温暖如春,便明白这曼陀萝花之所以能在北方苦寒之地生长开花,全赖这温泉之水,更兼四面皆山,寒气难入,是以存活。袁承天感叹上天造化之能事,已非人力所能改变。 忽然枝头鹧鸪鸣叫,更兼山雀叽叽喳喳相和,犹如伶人歌唱,一时山清气岚,让人直如忘却尘世忧愁。唐婉心轻步走来,说道:“袁大哥,天时不早,咱们该当回去了!——不然我爹爹可要着急了。”袁承天心想不错,莫连累这藏剑山庄主人为着自己担心受怕。两个人不知不觉谈话已到了正午,只见太阳正照当头,四下又是花香鸟语,山石青翠,更并有山竹摇曳,山桃果实在枝头,伸手可摘。两个人路下山,不一刻便远远见到一队队清兵手执兵刃,凶神恶煞在嚷嚷什么,只是尚远,听不明白。两个掩身而近,躲身一块巨石之后,方才听清为首之人说道:“岳侍卫,你说藏剑山庄藏匿袁门逆贼袁承天,咱们已里里外外搜查三遍,却不见人踪,你怎么说?” 这时岳停风已在藏剑山庄养好伤势,他得闻庄主唐之约亦救下袁承天,便巴巴地回和硕亲王府,向舒尔哈齐请缨率兵来围剿藏剑山庄,势要将袁承天拿住,否则难以罢休。只是他忘却了是唐之约出手救治于他,否则他早已被野狼所食,可是他却不念这藏剑山庄主人救命之恩,却恩将仇报,这可真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唐之约气得无以复加,可是也是难以直斥其非,心想只有任他搜索。 岳停风见寻不着袁承天,气往心头,怒道:“庄主,你要知道藏匿朝廷反贼,是诛灭九族,牵连甚广之祸事,我劝庄主明白事非,还是交出袁承天,否则有司衙门可不答应,那时只怕庄主性命堪忧!”唐之约看着他得意的嘴脸,心想:我岂能如你所愿。他沉默一会儿,不动声色道:“在下一向安居林下,与世无争,于江湖争斗,什么乱党之事从不与闻。适才岳侍卫一番言语,不知所云!” 岳停风岂肯干休,怒道:“庄主,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样便不好看了。”唐之约道:“在下平生最恨出卖国家利益,为人奴才的无耻奸贼!但教唐某人撞见,便一掌拍死了帐,以免以后为害人间!岳侍卫你可曾撞见过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无耻奸贼?”这唐之约这一番言语只说得岳停风面红耳赤,心中着实恼恨,心想:你莫逞一时口舌之能事,一会要你好看!”他向身后众清兵一挥手,说道:“兄弟们,放火箭,将这藏剑山庄给我烧成白地!” 唐之约见这岳停风口出狂言,穷凶极恶,便气冲脑门,心想:你要毁我山庄,老夫今日与你拚了。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大义真当以死争。这时袁承天在山石后听这岳停风要放箭烧山在,实在忍无可忍,蓦地跃身而出,大声叫道:“且住,我看你们谁敢放箭!”岳停风见是袁承天桀桀笑道:“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这下可怨不得岳某人手下无情。” 袁承天道:“谁要你卖人情。假仁假义伪君子!”岳停风道:“在下从来都是真小人,可不似有些人做了恶事又不敢承担!”袁承天道:“岳停风唐庄主救你性命,你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恩将仇报,真是卑鄙小人!”岳停风不以为是,笑道:“不对,一事对一事,在下这样做是大公无私,你是袁门逆贼,勾连天下反清复明乱党,是为十恶不赦,在下身为朝廷中人,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袁承天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辞,无非为自己无耻行径开脱,可是今日你难逃公道。” 岳停风道:“袁承天你好大的口气,你是今上么?你以为你是谁?——袁督师后人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的平庸无能!”袁承天道:“在下从来没有自认英雄!可是平生最看不得那些出卖自己同胞的无耻小人,但凡遇着决不仁慈,格杀毋论!”岳停风手中长枪一抖,挽了一个斗大的枪花,噗噗作响,大声道:“你说谁是卑鄙无耻小人来着?”袁承天道:“岳停风你心里难道还不明白!”岳停风长枪一抖,道:“今日送你去地府,和那李宁儿作伴去,地下有知也颇不寂寞。”袁承天道:“谁死谁亡,还不知道?你莫得意的太早?” 岳停风道:“今日,岳某人便与人比较比较,看是谁死谁亡!”袁了天道声谢,用背后掣出轩辕神剑,天地立刻打了个立闪,寒气迫人。岳停风此刻手中所持乃是岳家神枪,天外殒石所锻炼,比之轩辕神剑也毫不逊色。两个一经交手,便各展所能:袁承天是“国殇剑法”,岳停风施展的是“岳家枪”,正所谓:上山虎遇见下山虎,棋逢对敌,将与良材,一时间精彩纷呈。 藏剑山庄主人唐之约见这袁承天剑法老道,劲气十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虽然亦有不足之处,但是假以时日骎骎然于诸门派掌门之上,可说少年有为,志在天下,胸怀宇宙,囊括乾坤之志,可堪大用;岳停风虽也名门之后,奈何功名心重,一心朝廷,只为荣华富贵,所为为国为民只是言不由衷,虚与委蛇,不知人间大义为何?有时节上辈英雄了得,后人也未必如他,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世间因为有恶人,所以才彰显好人的可贵,所谓:大道茫茫,其心在我! 唐婉心则默祷袁大哥将这岳停风击败,因为在他眼中这袁大哥大义凛然,禀天地中正之气,非岳停风所能比拟也。如果袁大哥落败,那么岂不世间大义不彰!所以她一双眼眸看着袁大哥一举一动,莫不关心在意。 岳停风终究还是落了下锋,他见要败,心想:如今日一败涂地,岳家声名尽毁,岂能由他袁承天占了上锋!不等怎样我也要这姓袁的小子伏首认输,否则我便不姓岳!袁承天见他眼珠转动,神色有变,情知这厮要下阴毒手段,便加倍小心在意。 岳停风长枪一抖,势夹风雷,臂力力贯于枪,呼呼风响,卷起地上花木枯枝,可见他见一枪毙对方于枪下,可说这式枪出如龙,撼动乾坤,尽显岳家枪法精髓之道。袁承天见势不敢大意,轩辕神剑剑诀一引,忽地一招“别有乾坤”顺枪势直扫面门。岳停风见剑顺枪杆削来,快如闪电,似乎已躲无可躲,变枪为招已是不能,只有弃枪保命,撤出长枪,向后翻滚而出,似乎狼狈之极。 袁承天想起被他所害的李宁儿,不觉悲愤难己,想那宁儿一生孤苦,寄身昆仑派,不想这奸贼却施毒计害人。天可怜见宁儿含悲而逝,是为憾事。今日一经提起,怎不恼恨心头,这岳停风为恶多端,今日若再放他,难保他日后还要继续鬼域害人,今日决不能让他活命,否则岂不恶人得享天年,好人命不久长。 袁承天长剑一指,向着向后翻滚的岳停风刺去,势要夺其性命,誓杀此獠!岳停风已尽平生所能向后翻滚躲避袁承天长剑。可是袁承天今日不似往日再加容让,是以如影随形。岳停风身之所在,他便长剑所指,非杀其而后快不可。 岳停风身后是山石,已无退路。袁承天剑出如虹,真刺其胸间天池穴、神藏穴、少泽穴、鹰窗穴和期门穴五个穴道。岳停风决不会坐以待毙,便伸左手臂挥格,已是孤注一掷,险中求活。袁承天轩辕神剑过处,竟削去岳停风左手臂,鲜血直流。他竟不出声求饶,也算是个汉子。袁承天见状,不觉怜悯心起,心想:他毕竟是忠义之后,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又何苦杀他?便在他一怔之间,只见这岳停风右手起,一枚毒梭从袖中甩出,直射入袁承天前胸。因为距离过近,已是避无可避,正中小腹。袁承天万没想着这岳停风负隅顽抗,重死挣扎,暗施暗器。这也是自己一时疏忽大意,不料这岳停风终究不改阴鸷性格。 袁承天道:“好奸贼,我心存良善,放你性命,你却暗使卑鄙手段杀人,真是可杀不可留!”他不再犹疑,长剑一送。岳停风便此了帐。袁承天心中想道:“宁儿,袁大哥恨当初不能保全你的性命,你含恨而去,今日得诛此獠,了无憾事!宁儿,袁大哥在此遥祭于你,愿你在九泉之下得已和娘亲和爹爹团圆,不再在这礼崩乐坏,禽兽相食的世间苦苦挣扎!人世间虽有尽多繁华,不过过往云烟,皆不足留恋,太多的罪恶,已挠人心志,坏人名节,所谓洪水猛兽,人间又现!” 余众清兵见首脑已死,再无斗志,一哄而散。此地空余岳停风的尸身。唐之约叹息道:“忠义之后亦有如此,夫复何言?”他感慨良久,不知是叹息那年当年的岳武穆尽忠报国,还是叹息当下这岳停风的可悲下场。唐婉心走出来,见爹爹神思忧苦,心中有愁,只是不为人言。袁承天歉然道:“庄主,都是在下不请自来,给你惹下无妄之灾!” 唐之约一摆道:“不是,是在下拙了眼,救了这狼子野心之人。实在与公子无关,只是在下要搬离此地。他们回去之后只怕要向上司禀告咱们杀官造反,藏剑山庄只怕难保!婉儿收拾细软备下马车,咱们去山西躲一躲!”袁承天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落下,这藏剑山庄是这唐之约经营了几十年产业,今日一旦离别,说不出的悲哀伤痛。原来世间变幻莫测,谁能预料将来如何? 袁承天草草将岳停风尸身埋葬,转头见山前备了十几辆马车,已装好的东西,唐之约与袁承天执手告别,临行前放了一把大火,将山庄百间房屋烧成白地,也绝不留给清兵。 袁承天离开山庄,又时不时回首只见火势冲天,雕梁画栋尽毁在大火之中,当年繁华付之一炬,让人怆然,感叹世事无常,人生尽多梦幻。 临近京城,只见官道之旁有张破席,上面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衣裤破坏不堪,上面爬满跳蚤,在吸人血,而且形容面黄肌瘦,两眼塌陷,气若游丝,只有进的气,无有出的声息,似乎一时半刻便要死掉,旁边一个褴褛衣衫的男孩子约摸八九岁年纪,也已瘦得十分可怜,头发亦是蓬松不堪,很是肮脏,好久没有洗浴了。目光十分呆滞,痴痴地望着远方的田野。他神情麻木的可怜,对未来没有希望,只有绝望。他眼中满是苍茫,世间谁来可怜他。上天何其不仁,非要将世人强分为三六九等,让苦难中的人倍受折磨? 袁承天见这父子凄惨之状,不由得又生恻隐之心。他手搭这中年男子的脉搏,只觉跳动微弱之极,仿佛随时都有性命之虞,又见他舌苔黄而白,血气有亏,似乎并无大碍,只是得了风寒不治之症,无钱医治,任由邪毒侵入体内,任意发展,便至头脑浑沉,更兼少有进食,以至现在积劳成疾成了沉疴,所以严重如此,如不加以喂食汤药,只怕便一命呜唔!他低头想了想从沿街商铺借了纸笔,唰唰写下一个药方:熟地、生黄芪各三钱,白芍、川芎、当归、何首乌、白蒺藜各二钱,防风一钱,甘草半钱,蝉衣一钱,再加连翘、银花和桑各二钱二分,这三味中药乃是前面几味中药熬煮沸腾之后,再行添加,于病症则事半功倍也。这方中药旨在助这病人疏风祛寒,养血和血,以补血虚外寒之不足之症。袁承天将这药方交给这小男孩,又取出二两银子交给他,让他去不远处淮南药局去拿药。他则留下以掌抵这中年男子背后命门穴以内力输入,延其这一囗气,以续其命!他之所以不去亲自拿药,生怕一旦离开,这人便命在倾刻,撒手人寰,所以出掌相救,非是作伪,而是性之所至,仁爱为怀! 路过之人只是看了一眼,便一个个冷漠地离开,仿佛事不关己何必管他。世间如此,人心不古,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世间之人多是关心切身利益,那管别人生死,只有苦难降到自己头上才会哭天抢地,所谓天下为公,也只是空谈而已。 这中年男子受力,便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受用,不再觉得心头烦恶,眼见明郎,仿佛又见大光明。眼前这少年人英俊不凡,双眸中精光四射,可见是个不凡人物。他不由得心存感激。这些日多受别人冷嘲热讽,无用人去关心他;不想今日撞见这少年人,出手相助于自己,可说是意外之喜。不一刻,袁承天又将小男孩熬煮汤药喂他吃下。又过片刻,便觉不似先前身子冷得发颤,便向袁承天道谢。 袁承天见这个小男孩此时的境遇,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小男孩不明所以,便问道:“大哥哥,你干么哭啊?是不是银子?”袁承天见他误会了,便解释道:“不是的,小兄弟。只是见你这遭遇便想起了我小的时候如你一般,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天可怜见,让我师父撞见,收我为门徒,教我武功,教我做人,教我明白人生世间,所为何来?为民族大义,为乾坤正气,为光明故,更是为了天下苍生!也许我们都能力有限,力有未逮,可是还要努力前行,不惮于前途之渺茫,虽无希望,还要前行!圣人有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小男孩仰头看这位正气满身的大哥哥,轻轻叹口气道:“我不能如大哥哥这般好身手,济世为民,只有浑浑噩噩在人间!”袁承天用手抚摸着小男孩的的道:“不会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你不必自哀自悲,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坚强,不对恶屈服,在黑暗中也不哭泣,在困难面前也不自悲,我们都要勇敢!小兄弟你在恶人面前说不,你能做到么?”这小男孩点点头,说道:“大哥哥,我将来也要做如你一般的大英雄!” 袁承天听这小男孩说他是大英雄,不觉笑道:“我那是什么英雄,只是凡人,在世间也许微不足道,可是还要发一份光,照亮世间,去除黑暗!”小男孩看着这位大哥哥坚毅的神情,不由心神往之。好一会袁承天问他名姓。小男孩说自己叫做冯云西,那中年男子则是他爹爹名叫冯龙赐。他们不是京都人,来自山东,今年山东蝗灾,庄稼颗粒不收,官家又收税的紧,东家又要收租,偏偏冯云西的娘亲又得了重病,无钱医治,只好死去。他们父子被迫无奈,只有前来京都投靠兄长,奈何兄长见他们贫无立锥之地,便生厌恶,将他们哄出府门。二人只有沿街乞讨,岂料有司衙门巡兵见他们衣衫破旧,形容狼狈,便将之驱逐城外,任由自生自灭,不去理会,以至身染风寒,如果不是袁承天出手,那么他父子二人非饿死不可,天可怜见让他撞见袁承天,得己活命。袁承天听他们说完这遭遇,忽觉尘世原是罪恶渊薮,谁能逃脱?苛税猛于虎,先前他还不相信,而今看来果不其然,又想这一路上有人歌唱《菜人哀》这首古诗,里面所写并非夸大其实,实是实有其事。原来乱世之下焉有活人命,人命有时至贱,竟然可以鬻人与菜,这天地之间为何总是惨事连连,让人想起不由觉得去日无多,来日大难! 袁承天将他们来到一处山泉边洗去污秽,换了身新衣,再看冯云西眉目之间甚是灵动,俊气勃发,双目之中透着对未来渴望,假日时日定会有一番作为,因为印堂之中似有浩然正气。他又拿出仅有十两银子交给父子两。他们怎么也不肯收这银子。袁承天执意让他们收下,然后执手而别,便向城门走去。 忽见一众行人围着皇榜围观。只见内城墙上贴着一张皇榜上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近恭慈太后有恙,太医院诸人亦不得其病理,束手无策。朕心甚切,想太皇太后,以仁慈孝道治天下,昔者与大行皇帝佐助天下,四海咸平,母仪天下!今者有疾,朕心甚切,凡有国医之手,起死回春之能,让太皇太后无恙者,朕隆恩与赐!布告天下,咸使得之!袁承天看得一头雾气,不明所以,皇榜亦未言明恭慈太后得病症状,可见是不轻,否则以太医院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可见症状不轻,也便是如此,嘉庆皇帝不得不出榜悬赏,以期民间高手救治,虽希望渺茫,终究还是有希望! 袁承天想到嘉庆皇帝与己有知遇之恩,竟将自己视若兄弟,不是仇雠,可是是倾心相交。自己怎么可以眼见太皇太后身命有危,而置之不理,这岂是大英雄所为?他想到此处不加思索,扯下皇榜。守护兵士见有人揭皇榜,自是有本领医好太后之症,便喜出望外,将他带入禁城乾清宫,面见当今天子。 嘉庆皇帝这些时日正自忧苦不已,因为太皇太后忽然染疾,本来只是浑浑深深不进膳,本不放在心上,便令太医开了几味消食的汤药,以为便见好,——孰料竟而一日甚于一日,非见不见好,反而饭食不进,脉博微弱,似乎便要宾天的迹象,他能不心焦?便下令太医院中太医诊治,可是并不见效,不由急上心来,便有执事太监建议贴下皇榜,悬赏天下奇人异士为太后医病,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虽然近似荒唐,可是目下也只有此一条路可通。 这位昔日君临天下,手握乾坤的少年皇帝现在竟是愁得无法可想,正自担忧太皇太后的病症。听闻有人揭了皇榜前来皇宫,便喜出望外,抬头看时进来一少年。本来也无意外,但仔细看时竟是别后不久的袁承天袁兄弟。他本欲张口喊“袁兄弟”,但环伺四下有侍卫亲兵在侧,多是不便,便硬生生咽了回去,说道:“你们退下!”御前侍卫心生犹疑,因为他们见这少年步法轻捷,自是身有武功,生怕于皇帝不测之祸,不由说道:“皇上,还是让卑鄙护佑您左右,以护万全!”嘉庆皇帝有些不耐烦,大声道:“你们难道没听见朕适才说话,要你们出去!”众侍卫见皇上天颜震怒,知道如若再不出去,只怕皇上雷霆震怒,祸及己身,所以便鱼贯而出,再不回头。 嘉庆皇帝面带笑容,走下御书案,执手袁承天,说道:“袁兄弟,朕思念你久矣!仿佛当年汉哀帝刘欣之与董贤!”袁承天道:“你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我只不过是草莽中的汉子,何德何能得皇上青睐!”嘉庆皇帝不以为然道:“朕自承大位以来,遍阅天下英雄无数,多是有德无能,有能无德之辈!怎如袁兄弟你仪表出于天际,英雄之气逾于先祖袁督师,而玉树临风,岳峙渊嵉当世无出其右!当初汉哀帝之刘欣亦是风姿少年,更遇着那黄门侍郎董贤,可说是英雄相惺,人间多是离恨事。刘欣死后,董贤亦受株连!袁兄弟你说世间知遇之恩莫过于这段传奇!” 袁承天见这少年天子心中亦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今日他竟对他诉说衷肠,诚然是拿他当兄弟看待,心中不由起了涟漪,心想:自己袁门弟兄是反清复明,似乎水火不融,可是他不以为仇,反而视自己为兄弟!本来他们不可相融,可是嘉庆皇帝对他可是不为己甚,自己难道还有理由对他不利么?那样情何以堪,自己岂不枉为袁督师后人?人生天地间,恩怨要分明,决不可以做违心的事,那样与卑劣小人何异? 嘉庆皇帝话锋一转,说道:“袁兄弟,此次我皇阿娘病势突兀,甚是怪哉!你快去诊视吧!”袁承天心想不错,何必在此多所担误。 他们急急步入慈宁宫,只见墙壁和院中宫灯将黑夜照成白昼,每个人面目清晰可见,宫中亦有花木清香,从宫室内飘出檀香和龙涎香混合的清香浸入心脾的气味,在深夜中漫延开来,月明星郎,清风徐来,人间有梦总是不想醒,空自忧愁和无奈。宫内两端分别是永康左门和永康右门,南侧则为长信门,有宫中执事太监在职,亦有巡兵和侍卫。宫女在前引导,自广场北侧慈宁门而通过甬道直入慈宁宫。宫院之内东西廊庑,北侧直入慈宁宫东寝室。他们步入寝宫只见太后卧榻之侧丈余开外有嫔妃和多查皇后服侍在侧,不敢稍有懈怠。旁边几名年长的太医亦是诚惶诚恐,因为太皇太后但凡有了意外,他们一干太医难脱干系,定当问罪,当今皇帝盛怒之下杀无赦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他们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样,每个人心头都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让他们呼吸维艰,任谁也不敢稍有放松! 嘉庆皇帝喝退太医和嫔妃,亦让皇后退去。多查皇后虽然犹然留下,奈何皇帝口谕已出,只有讪讪退下,虽然不情不愿,可是也是无法。嘉庆皇帝见多查皇后退去回转坤宁宫,心中才稍安。不知为何他见到这多查皇后便不禁心生反感。这多查皇后非但生性多疑,更兼语言可憎,行为处处让嘉庆皇帝着恼,却又发作不得,只因她的阿玛是蒙古的多汗亲王,在蒙古草原拥兵自重,大有可以和朝廷抗衡的架式。他只有忍辱负重,每日活在苦恼中,见到多查皇后犹如见到恶鬼,唯恐躲之不及。偏偏这多查皇后先前去恭慈太后那告状说这嘉庆皇帝不去坤宁宫就寝,似乎在乾清宫养着汉人女子,逾越祖训。以至引得恭慈太后深夜问罪皇帝于乾清宫,可是却一无所获。多查皇后空自气恼,别无他法。 自此之后,嘉庆皇帝更加对这多查皇后心生厌烦,可是必竟她是贵为皇后,母仪天下,自己也不可以做得太过分,只有忍耐,亦不敢忤逆于太皇太后,只有且过且忍。在他愁苦时,上官可情便讲故事于他,惹得他笑颜解颐,看着这个温柔可爱的江南女孩子,嘉庆皇帝真得好想立她为皇后,黜除多查皇后!——可是这怎么可能,便是在恭慈太后面前亦说不过去,也只有私下里想想而已。上官可情又何尝不知这位少年皇帝的苦衷,可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只有扮作宫女随侍皇帝左右,亦是别无他法,谁教她人微言轻,一切皆不足论,只有在世间随波逐流,她亦不后悔自已的选择,能日日陪伴皇帝左右,亦是心满意足,余事皆不足道! 袁承天诊完恭慈太后脉搏发现虽微但无险象,觉不是中了不治之症,心下犹疑。他忽然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头脑中灵光一现,这不是苦寒之地昆仑派山中伽兰花。这花昏味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伽兰花的香气可以引诱世间最为厉害的毒物——六足龟蛇。这蛇形状怪诞之极,与世间之蛇皆是不同,头似乌龟的头脑,腹下有六足,行动迅捷,而且舌信含有巨毒,可以致人晕迷不治,久而久之不治身亡。只是此毒物只有苦寒之地昆仑山所有,非中土所有,而且这伽兰花亦是昆仑山所有,别处难活。今日宫中竟无端有这些伽兰之花,让人好生生疑! 袁承天走出太后寝宫,来到别院。嘉庆皇帝见他脸有疑云,知事有古怪,便问道:“太后病症如何?”袁承天道:“皇上新近皇宫可有外人晋见。”嘉庆皇帝想了一想,忽地一拍脑门道:“是了,新近有一个西域的狮子舞团听闻太后要在十月初九做六十寿诞,便毛遂自荐进宫先为太后表演西域狮子舞,其间更有一少年相貌俊美,身法灵活,很是让人喜欢,太后便让他们留宿宫中的,交由内务府总领大太监王得海带到直事房安歇。又过一日,太后想再看他们的西域狮子舞。”袁承天问道:“后来怎样?”嘉庆皇帝说道:“本来是要在十月初九亲自为恭慈皇太后寿诞之上表演西域狮子舞,可是不知为何他们一行之中有人腹泻不止,说是水土不服要转回西域,不能为太皇太后表演西域狮子舞,甚为憾事。他们匆匆收拾行装便出了紫禁城而去。除此别无他人进入禁城!” 袁承天道:“是了,定是这干人作崇,否则宫内绝然不会出现这伽兰花,更加不会引出这六足龟蛇。”他看了一下嘉庆皇帝,又道:“六足龟蛇,世间多有,——但是它最喜安静之所,深藏地下,终年不出,既是酷热天时也只是晚上出动,白间休息,所以世人多有不见,尤其这深秋之际,引入困乏,又何况此毒物嗜睡成命,如不是这伽兰花香引它出动,它断然不会出来伤人?”嘉庆皇帝道:“这是有人有意为之,——定是这西域狮子舞团中人所为?真是可恶之极,朕仁慈宽厚天下,孰料世间有此恶人,真真可杀不可留!”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咬牙切齿愤怒的样子,说道:“现下为太后祛除所中之毒,凤体无恙才是最为紧要!”嘉庆皇帝收起愠怒,笑道:“朕一时忘情,有些忘形了,徒让袁兄弟笑话了。”袁承天此时见他那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皇王,似乎是情交莫逆的好伙伴,不由心存感激,心想:如果他不是满清的皇帝;自己不是袁督师后人,亦不是袁门少主,那么他们一定可以把袂江湖,饮酒说天阔,壮志事凌云!——只可惜这一切终究不可以,他们不会相融:一个是紫微星座,一个天煞孤星;一个是少年意气风发,手握乾坤,可以生死立判的少年皇帝,一个是出身凄惶,遍尝世间疾苦的英雄少年,世间再多的苦难亦不能消磨他的志气,只会让他在凄风苦雨中前行,决不会退缩,因为他内心深处坚信:汉人不懦弱! 袁承天从寝宫的窗前取下一盆鲜艳花朵如火般的花草,一股摄人心魂的花香直入人的心脾。嘉庆皇帝诧异道:“这难道就是袁兄弟你适才所说的西域昆仑山所有的伽兰花?”袁承天道:“正是。我久在昆仑派,自然识得。”嘉庆皇帝道:“快把它毁灭了,不然让它为害人间!”袁承天伸手拦住嘉庆皇帝道:“皇上万万不可以,这样那六足龟蛇只怕不会嗅着花香而来,那么太后的症状只怕再难医好!” 嘉庆皇帝不解,问道:“怎么?”袁承天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道理皇上你难道还不知道?”嘉庆皇帝道:“这道理我自然懂得!袁兄弟你一口一个皇帝,让我难以承受!难道在你眼中我依然是个不近人情的皇帝——抑或高高在上,众人仰视的人么?你从来没有将我当兄长看!难道你们汉人心目之中依旧存着华夷之分,将我们视戎羌之蛮夷之人不成?”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说到动情处,语声几近哽咽。他怔怔看着这少年天子,不知所以。好一会儿,嘉庆皇帝道:“上官可情姑娘便不似你这般有夷狄之偏见。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他神情黯然,似有悲伤。袁承天低声道:“永杰。”嘉庆皇帝喜出望外,大踏步走来拿住袁承天的手腕,沉声道:“原来我以为你也是世俗的人,原来是朕错看了你,袁兄弟你不怪我吧?”袁承天道:“我怎么会!” 外面有执事太监说话:“格格你不可以进去!”有女子说话道:“我要面见我皇帝哥哥有错么?你们这干奴才躲开,信不信我一脚踢飞你!”这说话的赫然便是清心格格。嘉庆皇帝和袁承天心中都是一动,想法却又不同,一个是怪她深夜进宫,多此一举;一个是思念如初,却又怕见,徒生伤悲。便在这时执事太监已是阻拦不住,清心格格竟然闯进宫来。 当她见到袁承天时不觉一怔,随后快步走来便要与袁大哥说话。忽觉不对,因为嘉庆皇帝在侧,看她鲁莽的行为,虽不说话,心中定是不快。她便转身向皇帝哥哥问安。嘉庆皇帝这才露出笑容。 当她得知袁大哥是为恭慈太后医治病症之时,显得不可置信。因为这些时日她亦知恭慈太后病症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迹象,今夜她要看视恭慈太后,不料执事太监出言不逊,惹得她大发雷霆,一路闯进慈宁宫,因为嘉庆皇帝是其皇帝哥哥,是以执事太监和宫女谁也不敢真的阻拦于她,——否则,这位清心格格时性起,打伤人命,他们也只有白挨的份,谁教人家皇家贵胄,他们只是奴才的份呢? 袁承天不再理俗务,将这伽兰花放置在宫院的木芙蓉花丛旁,将宫灯挑了挑,灯光便不再刺人眼目,因为袁承天知道六足龟蛇夜间最忌光明之处,总是喜静不喜喧闹,只在阴暗中行动。他将执事太监和宫女打发出去。院中只有一轮明月当空,四下静阒阒,偶尔有秋蛩歌唱,亦是低沉而干涩,仿佛冬天迫在眉睫,行将入木。世间的万物岂不都如此,人生从出生到死亡只如一场悠悠大梦,世人皆迷恋其中而不知醒悟?参透生死之理,便欲放手人间,天地为我席,山川是我家,白云苍狗皆为我用,古往今来圣贤皆是我友! 第六十八章 谋逆篡上 袁承天将这伽兰花放在阴暗处,他回头看了一眼清心格格,说道:“清心你且不要声张,屏住呼息,否则这毒物最为灵通,一闻人语便既惊走,再要拿他却是万难。”清心格格听闻这六足龟蛇如此灵通,心下暗叹,袁大哥懂得真多,难怪赵姑娘亦是对他心仪,不能放下,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是谁说放弃便可放弃,人间多是美梦,破碎了便无法回归本来的样子。 不一刻,但听花丛中簌簌声响,只见花木丛深处的地洞有一个小脑袋探出,眼晴转动,发现无人便伸出前爪,向前而动。袁承天喜出望外,见它出洞,出手迅捷拿捏七寸。这六足龟蛇虽是世间至阴至毒之物,但是却是天生胆小,一有动静便缩入洞穴不再出现。袁承天听师父赵相承说过这六足龟蛇的特性,所以怎能让它逃脱,所以钳制其身体七尺,让它不能再行逃走。 这六足龟蛇岂能就范,嗞嗞吐着红红的毒信子,扭动身体,仿佛要择人而噬。袁承天手上用劲一捏。这六足龟蛇受力不住,便嗒然命丧。袁了天让人焚其蛇身,将其灰烬放在恭慈太后足底涌泉穴,用小细筒吹在伤痕处。又拿纸笔写下一剂方药:半枝莲、白花蛇舌蛇、白银花、各一两二钱;白菊花、白芷、生地和重楼各五钱;赤芍药和生大黄各六钱,各有一味去毒圣药——天山雪莲,要一两半钱,可以事半功倍,只是这药世间罕有,因其生长在极寒苦寒之地,在其万丈悬崖之石缝间隙,多有采药人失足跌下悬崖而死,是以此药更是世间罕有,一般药铺决少,也许皇宫大内御药房有此药,袁承天如此想。——因为皇帝拥有四海,天下皆归他所有,这味药物岂能没有? 嘉庆皇帝接过来看了看,说道:“这天山雪莲原本有的,可惜日前被多铎亲王拿去,说是他的儿子中了毒,需要此一味中药,少它不行,所以目下却难!袁兄弟你再想他法?”袁承天道:“本来少这味草药也行,只是效果差了些,莫如在下以内功心法迫其毒液排出?——只是这样多为不妥。”嘉庆皇帝道:“从来你们汉人讲究礼节大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在朕眼中真是无聊之至!只要心中光明磊落,心无杂念又何妨?况且救人最为紧要,其它次之!” 袁承天知道这嘉庆皇帝最讨厌儒家什么贞节与忠孝仁义,因为那是迂不可及之事,是伪君子的行径,这样的行为也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不再言语,便为恭慈太后运功去毒。恭慈太后将他们的一番谈话听个一清二楚,她本来不愿别人为她去毒,况且又是男子,可是她转念想自己怎么也迂腐不堪起来了,还不如皇儿明白事情。她眼见这袁承天姿容俊逸,自己皇儿亦是不遑多让,两个少年人真是珠玉竞辉,心中着实欢喜,心忖:皇帝如若由他辅佐,怕不芝兰玉室,性情高雅,可以为良师益友也。 袁承天不敢目视这恭慈太后,只是运功疗毒,隐约觉得这恭慈太后虽已年届中年,但是依旧是心兰惠质,容华绝代,想像当年少女时更是国色天香,颠倒众生的神仙女子。清心格格见袁大哥低眉垂眉,不敢仰视于这恭慈太后,心中想道:袁大哥,何时这样对我?只恨阿玛和皇帝哥哥擅做主张,让我下嫁给这海查布,想想都恨。这海查布粗俗无礼,怎堪比袁大哥人中龙凤,仪表超俗,眉眼如画,性情温雅,实是世上中人无二,可是自己却不能够和他在一起,甚为憾事!想起唐明皇李隆基和贵妃玉环的爱情故事,正所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嗨!清心格格轻轻叹息,感叹造化之弄人,世事之无常,谁又可以改变!握不住乾坤的手,叹不尽的离人恨,更有斩不尽的恶人头!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袁承天汗湿重衣。他长嘘一口气,轻身而去,不再回头。恭慈太后张口喷出乌黑之血,乃是这六足龟蛇之毒。忙有宫女上前拿金盂来盛。恭慈太后觉得心中烦恶去了许多,便觉饥饿。嘉庆皇帝喜出望外,忙命执事太监去御膳房为太后做人参莲子粥,以为太后食用。恭慈太后向嘉庆问道:“皇帝,这少年英俊不凡,却是什么人?” 嘉庆皇帝道:“回太后,他乃是袁督师后人!”恭慈太后诧异道:“那个袁督师?”嘉庆皇帝一拍额头,心道:“我怎么如此糊涂。天下袁督师尽多,我不说明他的名字,太后又怎么知晓。”他笑道:“便是那被崇祯皇帝朱由检千刀万剐的袁崇焕袁督师!”恭慈太后愰然大悟道:“原来是他!怪道我见这少年气宇不凡,身姿卓约,仿佛二八好女,让人不能自己!”嘉庆皇帝又道:“我很想与他情结金兰,只是人家未必便肯!”恭慈太后有些不高兴,嗔道:“皇帝你富有四海,放眼天下皆是我王之土,难道以你之身份还不配于他交朋友?”嘉庆皇帝道:“非也,太后着实错怪了他。他以反清复明为一生事业,也许尽如袁督师一般忠义千秋,是个英雄!”恭慈太后听闻这少年心怀反清复明之志,便有些不悦,愠怒道:“皇帝为何不缉拿于他,须知放虎归山,必有后患,于危殆之时当判立决,否则祸及己身,以至发展于不可收拾之地步也。” 嘉庆皇帝道:“太后息怒,容儿臣回禀。这少年袁承天心怀反清复明之志向,然而于朕却无害。他是个磊落的汉子,不是卑鄙小人,所以我不会杀他。与这样的人为敌是件快心的事!如果世间没有了他,岂不为憾事!昔年曹阿瞒说: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者皆棺中之枯骨,皆不足论。今者这袁兄弟气量高雅,非常人可比,如果没有了他,谁与我为对手。朕岂不寂寞?”恭慈太后心知这皇帝向来见识不入凡尘,入他法眼的人世无一人,今日他对袁承天赞誉有加,可见这少年人实有异于常人之处,否则皇帝断然不会对他倾心有加,这也是世人通病,所谓英雄相惺,皆不为过。她心想:少年人心性由他去吧!他也不小了,也应该与临亲政,为国家黎民出一份力,自己也该放手,总不能事事躬亲!让皇帝历练历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恭慈太后知这皇儿心地纯良,虽然有时做事也不近情理,可是那也是为人所迫,不得不为之,并非他心中所愿。有时人生在世有多少事情可以随心所欲,皆是不能! 嘉庆皇帝见恭慈太后吃了袁承天所开的汤药,神情好转,便与清心格格告退,回转乾清宫。他一回来,便召见袁承天。袁承天久候在乾清宫,知道这嘉庆皇帝,还有事情,所以并未走开! 嘉庆皇帝道:“袁兄弟,朕总觉这件事哪里不对!那干西域狮子舞团恐怕尚未出京,仍在城中。”袁承天诧异道:“何以见得?”嘉庆道:“适才我听守门士兵回禀这些时日并未见到有奇装异服的外人出城,所以他们一定还藏匿在城中,袁兄弟这任务交给你了,你莫让我失望才好!”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殷切地看着自己,不知该如之何。这时清心格格说道:“袁大哥,天不早了!”袁承天正无由得脱,听她这样说话,便|向皇帝施礼告退。一出大内禁宫,来到长衔之上觉得心中所压抑的情绪似乎被秋风一吹而散,神情说不出的轻松。只是漫无头绪地走,猛抬头便见前面一座宏大府邸是多隆阿将军的将军府,只见府门前有八位亲兵在值守,门口两尊大石狮也是与众不同,张牙舞爪,张着大囗,仿佛要择人而食的样子,看上去甚是可怖。 袁承天道:“格格将年府到了,咱们就此别过吧!”清心格格亦是依依不舍,可是又不能随他而去。人生在事有多少事可以随心所欲? 袁承天胡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心中盘算该当如何查找这干西域胡人狮子团。夜深沉,窗外寂无声,看长街禁,亦有兵士持戈巡视,以卫京城治安。不知为何他无由想起白乐天的西凉伎这首诗,其间有诗曰: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晴银贴耳,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紫髯深目两胡儿,鼓舞跳梁前致词。……泣向狮子涕双垂,凉州陷没知不知。狮子回头向西望,哀吼一声观者悲!……人生乱世,性命至贱。想这白乐天生时,正逢安史之乱,世之乱时,十室九空,黎民涂炭。他见世事惨状,诗歌多是由感而发! 袁承天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在慈宁宫嘉庆皇帝说起那御药房的天山雪莲几日前为多铎亲王拿去,为他儿子医病,觉得事有蹊跷,多铎王爷的儿子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恭慈太后之前几日,岂不可疑,再者这多铎亲王一向行事过为己甚,为人阴鸷,似乎还有不臣之心,这些也只是坊间所传,究竟有无谁也不知。因为他是嘉庆皇帝的皇叔,大行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所以有时见他行事过份,也只有忍气迁就,无由发作。 袁承天心想:索性明日晚间去多铎王府一探,或有收获,再者还要探究丘方绝帮被他们秘密关押在何处?不然心中终是难安。 次日,清晨袁承天走出客栈,心中想着心事,不觉来到城外西山,只见行人不多,只是寥寥无几,天又下起细雨。袁承天出门时还是阳光杲杲,不意现在忽尔下起了雨,便四下观看,只见远处的山岰处似有一座宫观,因为远所以也看不清名字。待他走进只见写着“玉清观”,心中便亦明了此观大殿之中定然供奉“玉清元始天王”。他四下观中无人,亦无有执事道长和道童,甚是纳罕,不明所以。他再仔细观看,观中一株千年银杏树,深秋时节叶子金黄,煞是好看,庞大的树冠遮住了半个道观的院子。 他走进大殿,只见大殿供奉着玉清元始天王。但见他神相庄严,气度雍容华贵,慈眉看着人间,他关怀天下苍生,本不愿众生多受苦难,奈何世道如虎,人心不古,所谓洪水猛兽,率兽食人也!他正迟疑间,忽听殿宇后边传来浑浊的咳嗽声,只见一位清瘦的道长走来,只见他道冠在头,瘦瘦的身躯,眼中却是精光四射。道家从来乱世下山济世为民,太平盛世守拙藏身,不显名号,不争虚名,只为天下苍生,不似别派名门正派人士沽名钓誉,惺惺作态,让人作呕! 袁承天一见道家人士便心生好感,因为同是玄门正宗中人,更因着他们共同有一个目标:为了天下众生,便是舍生取义亦是在所不惜! 袁承天问这道长为何道观清静如斯,竟连个道童亦是没有?这位道长长叹一口气道:“那也是无法可想之事。现今皇帝信奉藏传佛教和他们族人的萨满教,对道家一派便不友善,多是打压,因为道家是我们汉人的宗派,他们害怕信众一多,对他们的统治多有威胁,实已便不待见。只是道家从不将这俗物放在心上,和光同尘,心与天地同等,无为无争才是大道。”袁承天听这道长所说得确是有几分道理:人生世间要那些虚名干么?还不如在世之时可以随心,只是世上几人又能做到,便是富有四海的天子也未必能够!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喧哗,有人走了进来,只见为首是位公子,一看穿戴便自不凡,透着傲气。他斜斜看了看袁承天,见他相貌出众,不落下尘,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恼怒,喝道:“兀那小子,你没长眼睛么?本少爷驾到,还不躲开,莫不是找死?”袁承天心中有气,便要出手。这玉清观执事道长用手一握袁承天,低声道:“稍安毋躁,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袁承天心想也是,京畿之地多一事,便不在言语,转身出了大殿,向后山走去。 岂料这少年公子不依不饶,随后而至,斥道:“我问你话,你却不说,分明瞧我不起!真是岂有此理,在王府之中还没有敢如此不敬。”他挥拳向着袁承天后背打去。袁承天本不欲多惹事端,可是这位少年公子过为己甚,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不回头转身,右足踢出,正是一式“魁星踢斗”向着来拳而去。少年公子见袁承天这一脚劲风呼呼,着实不善,只好收拳跃回。这时他身后几名亲随挥长刀一拥而上,向着袁承天后背招呼。袁承天心想:这干人平常一定仗事欺人,今日撞在我手岂能饶他,索性恨恨教训他们一番,记住以后如何做人!他想着此处,忽然转身,施展“乾坤一指”指东打西,指西打东一时间将这些亲随打得哭爹喊娘,甚为狼狈。那少年公子大叫一声,跃进圈内,手中多了护手钩,向着袁承天头脑搂去。 袁承天见势心想有这样的主人,难怪有这恶仆,今日一并打发了,以后也不为害人间。这少年公子一向养尊处优,又岂是袁承天的敌手,不过十招,便堪堪落于下锋,眼见不济,便要出乖露丑。他实在气不过,大喝道:“着。”手中双钩脱手飞出,直向袁承天头脑飞去,誓要夺其性命!袁承天岂能就范,头脑后仰,腰弓曲如弓,双脚扎地,一式铁板腰的功夫,左右双手倏出,拿住飞来的双钩把手。 少年公子见了也是出乎意外,怎么也未料到眼见这个和自己年纪仿佛的少年武功如此了得,不由赞叹一声,自己确实不如他,可是也不能长别人的志气而灭自己的威风,否则何以为人? 袁承天再要动手,那位道长说来说道:“天下众生,皆有本未!与人为善,大道首善!恶者自恶,善者自善。”袁承天心下一想不错,自己怎样又意气用事,多杀无益,这人似乎也无大恶,自己又何必多所杀伤,便不再出手。那少年公子见袁承天住手不前,以为他惧怕自己出身,有所畏惧,便更加有恃无恐道:“量你也不敢伤害小爷,我阿玛可是多铎王爷,在京城之中谁又该招惹于我?” 袁承天听他自说是多铎王爷的儿子,心中一动,心想:正好迫他说出丘帮主的下落,可是转念一想不成,现在不是时机,青天白日,多有不便,莫如晚上王府刺探再相机行事,谓为不迟!这少年见袁承天脸色变幻之间,杀机一隐而没,心中一颤,心想:自己何苦与他多所说话。他见袁承天不再行动,心想:此事不走,更待何时!他向手下随从施个眼色,一干人悄悄溜走。 袁承天见他们走远,长叹一声。那道长见他心事忡忡,知他所想,说道:“你是不是后悔放走他们?可是不放他们离开,难道还要出手杀了他们不成?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众生一律平等,能饶人处且饶人吧!”袁承天执手告别,总觉心中郁闷,不知是何原故? 傍晚时分来到大栅栏街斜对面的胡同,只见梧桐木叶茂盛,遮天蔽日,一进胡同顿觉阴森可怖,正是天时正短时节,所以家家户户点灯,关门闭户,因为新近京城宵禁,似乎害怕什么仵逆之人祸乱京城,所以九门提督卢照林便奉命严查,一到晚上,街上便无行人。小户人家从来畏惧害怕,所以早早关门闭户,不再外出,害怕惹上无妄之灾。天下的百姓多是如此,太平盛世犹可,倘若遇上那兵荒马乱之时那人命便不如狗,所谓:宁做太平犬,莫为乱离人!有时人命真是不堪,犹如屈大均先生做《菜人哀》之诗,乱世之时生人竟可以鬻人与菜,千古皆是如此,后唐黄巢动乱更是十室九空,百无一人,士兵更是以吃人为粮,自古史记中屡见不鲜!正所谓:苍茫大地任沉浮,生平行止难定论!皆说黄巢是英雄!尔是英雄谁是贼? 袁承天头脑中想着晚间如何行事,想那多铎王府自上次自己刺探之后定会严加防范,不知那晚晴侧福晋是否受到牵连,以多铎王爷的暴戾性情,未使不会对晚晴侧福晋严加鞭笞,那样一来自己岂不是罪大莫焉?自己何苦连累于她?想这晚晴侧福晋如花女子受那无端苦楚便觉心中不安! 一间大屋传出嘤嘤的哭声,柔弱如女子,似乎凄惨时又哽咽,听得人也心碎,可见这女孩定是遇着悲惨的事,否则何以至此?袁承天虽一身肝胆,可是内心却是柔弱,见不得人间疾苦!他听那女子哭声悲惨,便要一探究竟。他侧身而来,只见这是个深深院落,虽是深秋,依旧有夜来香的花香四溢,让人心中清醒。 大屋简陋至极,只见一位女孩正自哭泣,神情说不出可怜。只见她伏在大床上痛哭,床上似有病人,亦有呼吸之声,未必便死。袁承天又嗅到屋中有浓重的汤药味,只是这汤药一闻便知是劣等药材,不是上等草材,更别说中等药材,可见这户人家已是艰难度日,在苦难中讨生活!他鼻子一酸,禁不住落下泪来,感叹世上苦难良多,何日是太平盛世? 他见那女孩子哭个不休,心下不忍,便推门走进。那女孩子年已及笄,容貌秀丽,忽见有陌生人进屋,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不似恶人,是个少年,满脸正义,眉宇间透着浩然正气,惊慌的人这才安定下来。 袁承天道:“姑娘莫怕,我不是歹人,你因何哭泣?是有人欺侮你?抑或为生活所迫?”那女孩道:“两者皆有之!”袁承天诧异道:“怎么?”女孩又道:“床上是我娘亲,得寒毒,久治不愈似乎要……”她说到此处,不能自禁,几乎又要哭起来。袁承天道:“姑娘且住,听我一言,你慢慢说给我听好么?”女孩见他说话诚恳便点点头道:“我娘得病本来就是厄运,谁料多铎王爷的公子多福安见到我,便要纳我入王府。我知道这多铎王爷素来行事狠毒,过为己甚,为祸天下。当今天子亦耐何不得他,因为他是大行皇帝的兄弟,亦是当今天子的皇叔,所以朝中无人敢撄其锋,便是和硕亲王和多隆阿将军亦是退避三舍,是以他便有恃无恐,不把别人瞧在眼中。这已是天下所知的事,更有传闻他王府之中藏着精心操练的死士,似乎欲有轨之事,只是天下尽知,只瞒着皇帝一人。”袁承天听这女孩子一番话,确是中肯又不失偏颇,只是她太小看这嘉庆皇帝了。这少年皇帝看似懦弱不争,实则隐忍有大智慧,所谓:卧薪尝胆,十年报仇不晚,何必急在时。小不忍则乱大谋,从来做大事者平常不露锋芒,只侍风云际会便如那大鹏展翅,一飞冲天,直上九重天,震烁乾坤! 袁承天问这女孩这多福安是否今夜又来抢她入府。女孩低头点是。袁承天心中一喜,计上心来,心想:如行此计,非但可以解救这身世可怜的女孩,更加可以不废吹灰之力进入多绎王府,探听丘方绝帮主关押何处,这真是一石鸟。袁承天想到此处不由笑了起来。女孩见他面色诡异,不知所想,便问道:“你为什么笑?现在人家都急死了,你还在笑?”袁承天见女孩错会了意,便道:“你莫生嗔,今晚我易容代你去王府再会一会这多福安。我给你写一剂草药,包管三剂见效,姑娘你还是和你娘亲回到乡下,不要住此地了。虽然这是首善之地,但是不是穷人该待的地方,你还回乡下吧!”女孩想想他说得不错,还是乡下好些。 袁承天让她躲起来,自己易容她的面目,这还不是手到擒来,本来他就面目俊美,异于常人,否则在昆仑派时赵碧儿便倾心于他而不能自拔,而后与清心格格邂逅相遇,更是让格格难舍难离,不因他之英俊飘逸,更兼凛然正气为世人所不有。世间英俊少年尽有,可是这尘世之上只有一个袁承天,不会有第二个;便如当年镇守辽东的袁督师,世间也只有一个袁督师,不会有第二个;更如少年有为的一代皇帝朱由检,起于危亡之秋,外有后金之人皇太极作乱,内有乱党为祸不休,但他励精图志,握伐乾坤,出道既巅峰,扼魏阉于朝廷,流放途中惊惧畏罪而投环于死。(其实以当时之事而言,少年皇帝朱由检是大有可为,完全有能力挽大厦于将倾,只是后来其昏招迭出,被那些文死谏武死战的那些沽名钓誉的官员所钳制,屡屡错失良机,又中皇太极离间计,错杀袁崇焕,自此而后满洲人无所顾忌,又佐以明朝投降的文官武将相助,以摧枯拉朽之势入主中土,其间汉人范文程可说对满洲人入主中原居功至伟,因为当事之时,满洲人不过几十万之众,而汉人则多出何止百倍!而范文程则力谏,可说极尽忠心之能事,这也是历来国危家亡之时汉奸层出不穷,效力于异族,甘为奴役而四处奔走。范文程力谏多尔衮言道:辱其妻女忍,掘其坟冢忍,毁其大屋者忍,杀其族人者忍,此等民族何其惧哉。多尔衮幡然醒悟,便率区区几十万满洲人而征服于汉人天下,可说其中汉奸起了莫大作用。这范文程可说其心可诛,身为汉人不为自己国家出力,反而投身敌国,以残同胞。后来豫亲王多铎囚禁范文程之妻,以行不法之事,这也是历来汉奸不为主子所待见之恶行,因为在他们眼中汉奸卖主求荣,大节有亏,任谁也瞧他不起,只是他们自己不觉得。虽然后来在多尔衮斡旋之下事态平息,可是此厮亦是为后人所唾弃,令其家族族人蒙羞!崇祯帝朱由检见城破时便命周皇后和袁贵妃自行殉国,他又刀杀昭仁公主,砍伤坤兴公主,之后在执事太监王承恩侍护之下在煤山以缢殉国,而不为贼所辱,逝年三十有四,帝之刚烈如此,天下悲哀,天地为之变色,乾坤之后便陷于倒悬之中,以至天下百姓陷于流离失所之中,命贱如狗,是为大悲哀!亦不知明亡是天数使然,抑或人为不得而知? 袁承天让女孩子躲将起来,自己则端坐在大屋中,望着油灯,心中想着心事。病榻之上的女子将他们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着实感激这位少年公子,眼见他不一刻将自己易容成和女孩般容貌,灯下看去似乎犹有胜之,心中不禁感叹世间有这样的标致的人儿,也便是如此让得当今嘉庆皇帝结交袁承天,自喻自己与他之相遇亦是平生之幸事,亦如当年汉哀帝刘欣之与董览也,都是姿容与世无出,人中龙凤,是以嘉庆皇帝有言朕这一生决不杀袁兄弟,既使他对我不仁,我亦不能对他不义,这也是世间之莫逆之交誓同生死,不为其它! 袁承天自然心存感激,但是要说到铭感天思,只怕却也未必,因为他是袁门少主,现下虽然互不伤害,可是将来仇雠相对,未使不会兵戎相见,那时节也只有拔剑相向,再无他选;谁教他是袁督师后人,而嘉庆皇帝又是和他们这些所谓的忤逆乱党有不共戴天之仇!虽然现下天下看似承平,言论放开,似乎不会有康乾文字狱,但是他们依旧对汉人官员严加防范,怕他们心生叛逆,有乱国之心!——虽然嘉庆皇帝少年有为,可是他也决然不会放纵袁门和天下其它反清复明人士的行为,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天下只是他们爱新觉罗氏的天下,是先祖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征战打下来的,决然不可以毁在自己手上,否则自己是家族千古罪人,便如崇祯帝朱由检身死是小,亡国亡天下是大!所以事情一码归一码,对付乱党他不会心慈手软,历来皇帝岂不都是这样?犹如当年秦王李世民玄武门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以及十个侄子,可说推刃及气,喋血禁门,毫无情义可言,所谓手足情深也只不过虚心,而心窥天下九五之尊才是所想,为了天下不惜落杀兄害弟之恶名,皆是私心所起,古往今来,争名夺利谁能例外,只怕至圣先师和亚圣先师也未必能做到?可见人心永远沟壑难填,世间看似繁华无限,实则罪恶渊薮! 忽然外面有马车声响,看来这多铎王爷的儿子多福安前来抢亲。袁承天心道来得好。 木门一响,只见多福安走进,见到袁承天也是一惊,因为灯下观美人更见美艳动人。袁承天的易容术还是不落下陈,似乎比那女孩原本相貌犹有胜之!多福安将手下随从在大屋之外,他看了一下病床上的妇人,对袁承天说:“你随本少爷回王府可比这强多了。你看这破屋烂瓦,晴天还可,一到阴天雨夜,四面通风,让人不能忍受。你也不必担心你娘的病,我会派人送药,待她好了再接进王府,——本来可以接进王府,只是我阿玛最忌家有病人,所以便不能够,姑娘你可莫怪?” 袁承天心想:正好!如果他真的把这有病妇人接进王府,那可糟了,那姑娘便不可以和她娘亲回乡下了! 在路上,多福安看着这美人如花的人心花怒放,口中哼着一首前人写的诗: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他此时的心情说不出的快乐,只因对于心仪钟情的人天下谁不如是!所谓一见钟情的尽有,只是人家姑娘未必愿意? 一路进入王府,马车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停下。多福安携袁承天进了屋,喝退不相干的人,随手关门,笑嘻嘻道:“美人,现下无人,可不可以让我一亲芳泽!”袁承天心中实好笑,心想侍会有你好看。 多福安将凤帘放下,便要安寝。袁承天左手二指倏出,点他大椎穴下方筋缩穴,让他不能动弹,但可以说话。多福安不意出此意外,惊出一身冷汗,心道:这女孩看是柔弱,怎么还是个武林中人不可?可是往日看她娇滴滴,决然不像的模样。袁承天见他满心狐疑,便拿出易容人皮面具,拭去脂粉,哈哈笑道:“多福安不想咱们今日又见,真是有缘的很啊!”多福安见是他便是白日间与自己动手的少年,而且当时自己落了下风,想想都气恼,不想今夜他又坏自己的好事,将那女孩子藏匿起来,易容扮作她的模样来消遣自己,想想都可恶之极!不由得气冲脑门,喝道:“好小子,又是你坏本少爷的好事。你难道不生眼晴和耳朵,不知道我阿玛是多铎王爷么?还不退避三舍,偏偏不知死活,要强自出头,你这岂不是自对苦吃?” 袁承天见他一幅自以为是的模样,心中便生厌恶,心想:你也只不过是依仗祖上阴德,你阿玛世袭王爷爵位,否则你恐怕还不如街上一乞丐——他们尚且可以自讨生活,虽然艰辛可是他们却是自食其力,不依仗父辈的盛名,虽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可是他们依然是不折不扣的真英雄!世间所谓那些建功立业的帝王将相,也不过如是,只是风云际会,机缘巧合而已罢了,——否则这天下从来人材济济,岂但他是紫微星座,旁人却不能?世间平凡中的人依旧不可以小觑——所谓:将相王侯,宁有种乎?这天下从来都在更迭变化,非是一成不变的,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也!有时袁承天便想天下反清复明的人士是不是错了?因为当今这位少年天子似乎比之那个崇祯帝朱由检有过之而不及!他为人谦和,从来隐忍,做事从不过于锋芒,也不刚愎自用,对天下庶民一视同仁,每有天灾便令各州府县有司衙门开仓赈济天下穷苦百姓!他难道不比汉人皇帝强!他们的反清复明的事业便就真的对了么? 多福安知出手非其敌手,便跃身出屋,喝令兵士刀出鞘,弓在弦,危机似乎一触既发。袁承天见他似惊弓之鸟,便心中着实好笑,心想:有这必要么?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多福安向一名侍卫道:“安引疾,你还不出手?王府养客三千,也要用在一时,还不将这贼子乱刀杀之?”这侍卫安引疾只有奉令而为,世间有些事多是身不由己,吃了公门饭,只有听命于差,别无选择,有时纵然杀错了人,也是无法,世间事那有随心所欲之时? 袁承天见了也不相怪,因为这安引疾侍卫面皮黝黑,多是风吹日晒,卫护王府治安,平常看起来这职位也是威风的紧,可是谁又知其中多少辛酸和无奈?所谓:人生世间,谁人不苦? 安引疾见袁承天儒雅英俊,透着让人敬佩的神气,也许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有时人之交际便有天壤之别也! 多福安见这侍卫安引疾怔怔间不知想些什么?不由气恼,喝问道:“安侍卫为何抗命还不出手?”安引疾听了,幌惚间从忆想中省来,更不答言,挥刀而上。袁承天侧身躲过。安引疾见一刀走空,刀在手反撩向着袁承天的面门削去,竟是十足的杀招,竟不留情!也许是多福安在旁,他亦不敢稍有懈怠,否则这差事便丢了,那么一家的生计便无着落了? 袁承天知这安引疾也决非十恶不赦的恶人,只是奉命所为,所以便不欲为难于他。风响,刀来,分明是杀招,袁承天心想:姑且饶他性命,下不为例。刀近面门,袁承天头往后仰,左手二指倏出夹住刀身,用上内力,喝声“撤”。安引疾被一股无形的内力所挟制,身不由己地松手。刀入袁承天手中,斜睨之间只见这多福安冷冷看着袁承天,眼光之中透着杀气,仿佛与他是不世的仇人,是要杀之而后快,否则决难干休。袁承天心想这一切的祸事始作俑者全是这多福安所为,甚是可恶,今日若让他全身而退,公道何在?公理何在? 他想到此处,手中的刀向这多福安掷去,以示警告。多福安怎么也未想到袁承天会向他发难,一时怔忡不知所以,竟而忘了躲避。刀去如风,从他发际射去,削去头发,一时蓬松开来,狼狈不堪。虽未伤其性命,却也吓得他惊魂失措,一下子跌坐在地,身体抖个不停,那有适才王孙公子的冲天傲气,这可真教此一时,彼一时,有时行为做事再莫过为己甚,因为懦弱不是人本性,总有冲天一怒为正义! 余下侍卫便纷纷聚拢来,将多福安卫护其中,害怕他再受伤害。这时他见四下再无危险,便胆子又大了起来,喝令人众弓上箭,要乱箭齐发将其射成刺猬,方解心头之恨,否则自己何以为人?从今而后岂不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他是越想越气,分手夺过兵士手中一张弓,嗖嗖向袁承天射去,势要夺其性命,方肯干休。袁承天将这一切瞧在眼中,心想: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仁慈待人,别人视我为懦弱,实在可恶!难道世界从来弱肉强食,为善之人落个尸骸无存,十恶不赦的恶人却逍遥法外,甚是可恶!今天我再一味仁慈,定当让别人以为自己懦弱可欺!不行,仁慈只能容让那些为善的人,而不是错将付与这些恶人,他打定主意,不再容让,杀机又起,想想这百多年间满清对汉人的统治从来没有仁慈过,他们从来以为这天下只是满洲人的,其它人无权干预,天下焉有是理!明亡之后多少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一年又一年,只是不见家国恢复,徒有年年杜鹃啼血和泪流!亡国亡天下,谁的悲哀,谁的过失,亦是无法得知!正如葬花呤所云: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这葬花吟哪里是俚曲音乐,分明是葬我华夏万千子民的不朽之悲歌!谁人参透,有人只以为是儿女幽怨之辞,哪里明白当时之事,崇祯帝朱由检媒山以身殉国,当事之时,犹不可死,如若城下之盟,与其封王,而帝之不允,以至不可收拾,身死国灭,天下庶民蒙难!想象当时乱臣贼子,横行无忌,以至苍生倒悬,是可悲,亦是可怜!帝之刚烈,世之罕有!明亡朱明子孙多是命运悲惨,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第六十九章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 袁承天见今日要打探丘方绝帮主的下落亦是不能,想要在王府中探索到西域狮子舞团的下落亦是不能,只有日后徐图之,否则着急也是无法,看来今日不能多所纠缠,否则形情对己不利,想到此处他看准时机,从背后取下轩辕神剑将众士兵逼退,抽空跃上高墙翻身下去,纵然身后万千羽箭嗖嗖射来也是无济于事,伤他不得分毫,只气得院中的多福安叫喝连连,空自生气而已,亦是别无他法。他眼见袁承天全身而去,不伤分毫,便斥责兵士无能,又恨恨地看了安引疾一眼,心中恼恨无能,却又不能骂出口来,只有郁郁回到自己的别院中生闷气。 袁承天在京城大街急行,不意对面走来一干巡视的清兵,眼见其行踪诡异,衣服上有血迹,其中为首清兵首脑便伸兵刃拦住袁承天,口中喝道:“兀那贼子,鬼鬼崇崇不像好人。”他的长刀唰地声砍向袁承天肩臂,刀沉力猛,誓要一刀卸去其肩臂,可见此人平常暴戾的脾气,一言不合便暴起杀人,竟别人的性命视作蝼蚁。袁承天更不加思索,挥手格去,忽然之间反手刁住其刀背,喝声“撤”字诀用劲将长刀夺在手中,左手反手一掌正拍中其小腹。这清兵首脑受力直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口中吐血,眼睛一翻,只有出的气息,没有进的呼息,眼见不活了。余下众者官兵见首脑死了,呼喝地挥刀直上,要擒拿这个胆敢在京畿之地杀官兵的乱党。 袁承天心想:杀恶人既是除大恶,世间好人方能存活,自己又何必顾念什么仁义道德,那可是迂腐之极。他轩辕神剑在手,更不留情,剑之所至,哀嚎不绝。这样的喊杀声不刻便惊动其它巡视宵禁的官兵,纷纷向这奔袭而来。深夜之中,民居百姓不敢张望,只有隔着上好的门板向长街张望,连呼息都微乎其微,不敢稍有大气,仿佛一有动惊便祸临其身。乱世百姓只有苟且,那有反抗的份。袁承天心中自是悲愤,也许只因他太过于悲天悯人,只关心别人生死,无关乎自己的安危,大有古之仁人义侠之风范,而武功之道又别有天成,其实武功之旨只在于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所谓师父领入厅堂,钻研领悟全靠自参自悟,别无捷径可求。袁承天自来天性慧质而异于常人,所以习武做功课常常比之别人较快,这也是天生如此,是勉强不来的。是以赵相承十分看重于他,心中有意将昆仑一派衣钵传于他,让他担起重任,光复朱明王室或有希望,因为在他心中朱明才是汉人正统,而满清则是荒外蛮夷,究竟入不得庙堂,纵然得了汉人天下,可是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纵使暂时得了天下,百年之后恐怕还要回归本来,可是心中那种强烈的信念终究在燃烧,而不毁灭成为灰烬,所以择选未来掌门必定是宁缺毋烂,否则岂但对不起师父林正眠,更加对不起创派祖师,所以他对此事慎之又慎,不敢稍有差池,如果让袁承天接掌衣体,那么这样难免冷落了大弟子傅传书,可是这傅传书武功人品确实不如袁承天!他亦知这大弟子从来心高气傲,眼底无人,如果将来将掌门衣钵传于袁承天,他真得会无法承受,在昆仑派或难自处!——可是如果掌门之位传于傅传书,他真得担心这大弟子难堪其任,一时之间左右为难,难以取舍,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众清兵举火把围拢来呐喊着挥刀向着袁承天身上招呼。袁承天不再顾忌,掌中轩辕神剑转动之间,但见剑如秋水,砭人肌肤,冷气迫人胸臆,龙啸虎吟之间将众官兵杀得鬼哭狼嚎,极尽悲惨之能事,平昔他们欺负无辜百姓那教一个手到擒来,一个个自以为是天王老子,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可说厉害的紧,今日但教遇着袁承天可是毫不留情,因为一路北来只见时有灾民衣不遮体,面有菜色,哀哀可怜,弱弱前行,不胜凄惨之状;市甸之间亦有插草标鬻儿之人,可说是人间惨状,虽不至于似当年扬州十日之炼狱,亦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岂难道人间多是凄惨事!袁承天不明白当今嘉庆皇帝一再严令,三令五申不可虐待庶民,可是下面的官吏依旧我行我素,难道政令不通,抑或鞭长莫及,上下不一,以至有人苦不堪言! 众清兵那是袁承天的敌手,倾刻之间死亡殆尽,血染长街。袁承天忽觉自己一时性起,多杀人命,似乎有些不忍,便拭去剑上污血,送剑入鞘,转身便行,不再回头。 忽然长街一头走来一队清兵,为首之人大声喝道:“你杀了这么多官兵,便想拂衣而去,天下焉有是理?”这人声音洪大,气势不凡,看来决非泛泛之辈。待此人走近,袁承天这才看清,却原因此人却便正是九门提督卢照林,只见他气势汹,其实也怪他不得;袁承天一时性起杀了这许多官兵,一旦有言官上书皇帝,他岂但吃罪不起,而且还有被革职下狱的风险,你说他能不震怒? 卢照林见是袁承天,不怒反笑道:“袁承天去年让你们侥幸逃脱,免了你们师徒杀身之祸。你不知悔改,今日又行凶杀人,还想全身而退,天下焉有是理?识相的乖乖束手就缚,否则决难全身而退。”袁承天见他依恃官家权力,便气势凛人,大言炎炎,不把旁人瞧在眼中,心中便有气,心道:“岂难道你身穿公服,人在有司衙门,便行事作风一味强横,不把别人瞧在眼中——视别人如蝼蚁,真是岂有此理。也许别人懦弱,惧怕于你,我却不惧,今日偏要会一会你这九门提督如何地厉害!” 卢照林看着袁承天,仿佛看着一个死人,心想:便是你小子胆大妄为,自恃清心格格倾心于你,还有皇帝的加持,便自以为是,可是你终究还是忘了,皇帝虽然有时宽大仁慈,可是对待忤逆乱党可是从来不姑息迁就,从来杀伐果断,决不会让乱党一味坐大,否则天下岂不岌岌岌可危?便是清心格格也只是暗中可护于你,她也不会光明正大卫护于你,——毕竟她已嫁入多隆阿将军的府中,海查布是为额驸,便是他也决不会让清心格格一意为之,否则将军府颜面何存?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也不会容忍此事发生,否则他舒尔哈齐也不用在世间活着了。便是当今少年天子也不会让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在一起,其一是不合祖宗法规,因为先祖有言:满,汉之间不可通婚,否则便视为忤逆祖先之大罪,其二他们信念不同,理想不同,所以决不可以相融!有此种种,袁承天似乎和嘉庆皇帝天生是一对仇敌,似乎很难化解,将来或有生死以之,也未可知! 这时卢照林身后一名将领叫道:“大人,杀鸡焉用牛刀,小将愿待其劳!”卢照林见这人说话声音宏亮,透着彪悍,见是步兵统领张丹溪,便捻须微笑道:“张统领休小看这人,他可不是易与之辈,交手之际千万小心在意,决不可以轻敌,大意失荆州啊?”这张丹溪双拳一抱,施礼道:“提督大人放心,小人理会的。”他来到袁承天面前道:“在下张丹溪,忝居统领之职,但虽则有愧,但有一颗报效朝廷之心!谢皇上于我有知遇之恩,更加铭记督大人的恩德。听在下一句话,束手就伏,或可免于一死!”袁承天道:“在下自来不知大义为何物,可是近来多读史书,才明白做人的道德,人生天地,所为何来?——为浩然之正气,为千名立功名,为继往开来立不朽之事!——更兼仁义道德,礼仪耻辱,否则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于蝼蚁何异?可是世上有正人君子,便有无耻奸贼,出卖良知杀害自己同胞,而洋洋自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说此等小人可恶不可恶,真是可杀不可留,此类小人不杀留着也是遗害人间!” 张丹溪被他一顿抢白,脸色不由得铁青,心想:现在由得你逞口舌,等一会儿便有你好看!他悄悄从腰间取下一双精钢闪亮的护手钩——这可是他平生最为得意的兵刃,这双兵刃下着实死过不少反清复明的好汉。他叫了一声请,然后脚步前行,左右护手钩舞动向着袁承天扑杀而去——这是要在上司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袁承天最见不得此种宵小之辈,杀别人的性命,用以鲜血染红自己的顶戴花翎,想着此处便觉得可恶之极,真是可杀不可留也,呛地一声适才入鞘的轩辕神剑又入掌中,心中道:上天原谅弟子袁承天今日大开杀戒,非是好勇斗猛,实则是被迫无奈,只有于以反抗!否则死得便是自己! 九门提督卢照林只是冷眼旁观,似乎无关乎自己,他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富贵,其它人的生死在他眼中无关紧要!假若这张丹溪不敌而死,则是他命该如此,关他何事,只可怜这张丹溪只所以奋勇向前,全是为着卢照林身家安危,可是他在人家眼中直如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只是他并不明白这道理!——岂但是他,天下尽多的将相勇将皆不知自己为帝王之棋子,生死安危那些皇帝更不会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千古江山,别人累累白骨又何在乎? 两人一经交手,便是杀气充塞当场,一个要显功立业;另一个要诛杀此獠,为那些枉死的人讨个公道,所以兵刃相交,生死以之,更不待言。袁承天见这张丹溪也非泛泛之辈,否则他岂能位仕统领之职,自然有武功在身。 官兵欲涌欲多,忽然长街远处奔袭队官兵,静鞭开道,将那些隔着木板门看是非的小户人家吓得赶紧熄灯躲进大屋中,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上无妄之祸!这也是天下庶民的悲苦,无以自保,只有苟且,似乎别无他法,谁教他们命如小草,生死尽在别人掌握之中,仿佛世间秕糠,随风可吹散,飘散天涯海角,生死由它,却原来人生世间皆是悲苦,生死不由己,在苍茫之中,只有一个人坚强!似乎别无途径! 忽然为首一人纵马控辔前行,趾高气扬,说道:“卢照林,场中这忤逆乱党可是袁承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卢照林抬头见是多铎王爷,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上前打恭施礼道:“回禀王爷,这场中的小子正是袁承天——袁门的少主——亦是昆仑派赵相承的门人弟子!”多铎哈哈笑道:“你们这一干人竟拾掇不下这小子,可真是无用之极!”卢照林听了心中生愤,可是也只有生气而已,亦是不能当面顶撞和发作,因为人在屋檐下敢不低头——虽然他的官职是九门提督,禁卫京畿尤其京城之治安,可说位高权重,可是怎么可以和人家王爷相提并论,——多铎王爷可是当今天子的王叔,位极人臣,也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想想也是这天下都是人家爱新觉罗氏的,更何况他这个汉人官员,更不在人家话下;本来他们猜忌汉人时时有谋逆天下之想,处处防备汉人官员的行为,以防天下有危,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也只有隐忍,谁教当初朱由检不争气,丢了社稷江山,以至百年多来天下之人苦不堪言,皆是他一人所累! 众官兵见多铎王爷驾到,纷纷闪避,闪出道路。多铎喝道住手,似乎他要亲自下场。卢照林亦不敢多加阻拦,因为他素知这位王爷一向生性暴戾,一言不合便手起杀人,无人敢撄其锋,所以他只看不言,心想让他见识见识这位袁少侠的武功也是好的,也好消磨消磨他的志气,否则岂不更加妄自尊大? 多铎见袁承天手上轩辕神剑流光转动,刺人肌腹,隐隐生寒,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手上的可是故老相传的轩辕神剑?听闻人言,此剑乃是当年黄帝所有,以此诛杀与之相争天下的蚩尤!”袁承天道:“不错,王爷所言不差。它是我汉人的家天下的象征,亦是精神的象征!王爷可有什么别的想法?” 多铎道:“本王只是想这轩辕该官家所有,你是草莽中人,于此似乎身份不合,岂能拥有,莫如你交出此剑,本王放你一条生路,以往之事既往不咎如何?”袁承天看着他自说自话,心想:你倒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觊觎此剑所藏之秘密?你以为我袁承天是三岁小儿听你分说,入你彀中,你也未免太过自欺欺人,过为己甚了!只是猜透也不便说破,否则于他面上须不好看,便漫不经心地说道:“此剑也只不过比之平常之剑锋利一些罢了,至于别人传言休信他人道听途说,不可尽信,还请王爷察之!” 多铎岂有听不出袁承天话中之意,面上微微变色,面有愠意,说道:“你又何必这样小气,本王只是好奇心重,拿来看看又何妨?”袁承天道:“忠义不事二主,宝剑不与二人,王爷恕难从命!”多铎道:“这样说来袁少侠你要与王爷放对,一较高下了。”袁承天不卑不亢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不成?”多铎道:“好,本王许久未与人交手,今日心血来潮,一时技痒便领教一下你们昆仑派独到之处?”袁承天见事无可避,只有应战。这时多铎身后转出一人,说道:“王爷何必屈尊纡贵,与此乡野草民一般见识,没得辱没了您的身份?”多铎转头见是王府中一等侍卫鬼见愁李微言——他师从崆峒派掌杨素手,是以武功必是不弱。这鬼见愁李微言在崆峒派不甘寂寞,决意下山闯出一番名堂,可是却不为江湖门派所接纳,原来此人看似忠厚,实则心肠歹毒,为人做事处处狠毒,只为自己,不为他人着想,让人一见其人便心中生怯,便不愿与其多所交际,是以江湖人称“鬼见愁”意思便是纵使阎君见了他也要望其项背,无法可想,由此可知此人人品不佳,人性堪忧。有次他游历京师,听人说多铎王府招贤纳士,揽天下英雄为我用,便毛遂自荐,登门入室,献艺于阙下。多铎见了大喜,觉得合府之中的侍卫武功尽不如他,便委任他做了王府中一等侍卫,十分看重于他。李微言便觉得多铎王爷于己有知遇之恩,自以为自己是豫让,得遇名主,便心心念念报效阙下之心,只是无有机缘,今日正是报效君恩的好时机,他焉能错过,便自告奋勇,踊跃而前。 袁承天见他似笑非笑,面容中藏着奸诈,心想: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果不其然!有这样的不法王爷,自然会有这样的侍卫,也就不足为奇了。李微言见袁承天看他的眼神透着鄙视,便知这袁承天瞧自己不起,不由心中有气,心想:好小子,你枉自托大,瞧我不起,今日让你领教领教我李微言的厉害,否则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他虽心中这样想,话却不能这样说,否则自堕声名,便装横作样道:“姓袁的小子,在下年长于你,身为前辈便不与你一般见识,让你三招,三招过后生死立判,到那时可莫怪在下言之不喻!”他说这话透着傲气,仿佛生负已判,袁承天殊无胜算。袁承天心想:你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还未交手便认定自己武功高过别人,未免自欺欺人!袁承天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微微一笑道:“未知前前辈高姓大名,何方神圣?” 李微言见他这样问自己,认为对方惧怕自己,便不禁志得意满,说道:“在下崆峒未学李微言,师尊江湖人称九转天成杨素手是也!你大约便是赵相承的门人袁承天吧?只是有一节,在下不明白,你与那些乱党勾连,不怕将来有杀身之祸?要知道与朝廷作对终不会有好下场,想想多少次反清复明人士落得身死他乡,终不成功,你还不悔改?将来临死那时只怕便为时晚矣?”袁承天道:“这个却不用阁下好意,在下自领会的,只是有时我言人生在世,不过三万六千场,如果人人自危,面对邪恶都不作争斗,那么与禽兽又有何区别?正因为人有信念,人有理想,所以生在天地,是为万物主宰,呼息之间,浩然正气充塞天地,古往今来,千年以降皆不断绝,世之有岳武穆,有那生死一志守辽东的袁督师,纵然身受千刀万剐亦是在所不惜,他们难道不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真英雄?可是世间亦是那样无耻宵小之辈,忘了自己的父母邦国,反认他为故乡!是悲哀亦是可怜!犹记至圣先师教导世人:礼仪廉耻,忠孝仁义!不知今人还知否?” 李微言听这袁承天一番话,句句诛心,言言刺耳,不由得恼恨心来,心想:你做你的大英雄,由得你,只是目下却是谁死还未可知?我李微言从来不信什么忠孝仁义,又什么天道好还,只相信今世只要荣华富贵也就行了,管他什么来世。想到此处,喝声道:“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袁承天左手掌翻向天,吸取上天于人之精华,右手掌向下意在吸取天地之正气,忽又翻转两掌合而为一,心中意念为动,吞吐吸纳,调息丹田之气,排出浊气,纳入正气,不由身体轻健,头脑明一,仿佛如见头顶一轮明月普照天地,慈悲于世人,让人脱离困厄,往生极乐,是故大光明,人人喜乐,大道为公。李微言见他如此一番动作,不明所以,只是心中嗤笑,不以为是。 袁承天双掌合而为一,忽又分开,向着李微言头脑拍去,只是去势轻缓,不欲杀招,因为他总是不为己甚,为着别人着想。他这毛病总是改不掉,不知却是为何?也许人的性格禀性很难更改,是以世上有无恶不做的奸贼,亦是心地纯良的英雄好汉! 李微言可不会念他仁慈,双手提起,暗运十足内劲,势要将这袁承天击败,在多铎王爷面前显露峥嵘,将来好取功名。两人四掌相较,蓬然而响。袁承天看似漫不经心,可是昆仑内功心法讲究的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内功劲气收发自如,婉转随意,是为不世出的内功心法要旨之一,骎骎然在诸大门派内功心法之上,这也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不二法门之一。虽然赵相承未将这“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内功心法要旨传给他,但是在昆仑绝顶,杜鹃树下,师祖林正眠却将一身的内功修为传于袁承天;这昆仑内功心法虽然有别,然而宗旨却是殊途同归,一脉相承,似乎林正眠之内功心法犹胜那“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因为林正眠几十年闭关绝顶,无人知晓,昆仑派门徒只以为师祖早已不在人间,羽化而去,谁又会料到他已然洞悉内功心法的无上要旨,领悟到天人合一,吸取天地浩然正气,吐纳之间已将心中浊气排出,那么内功便臻化境,可以随心所欲,天地万物在吾手中皆是杀人利器,而至无坚不摧,其实这也是武功的大成功法,只有福至心灵的人才会参悟,所谓大智慧者,世间万无一人,而袁承天则是其中之一,这也是冥冥之中上天似有安排,亦非人力所为! 李微言见这袁承天小小年纪,武功竟有大成,实有骇人之处,便不敢托大,小心应付,心中想道今日可不能败下阵来,那样非但自己脸面无光,更无法在多铎王爷面前得到褒奖,自己的侍卫之职恐怕也难保住,是以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缠斗。 两个人斗到分际,只见风声呼呼,摧动落叶飞旋,只见身影窜来跃去,不见招式,可见已是快到极至,天下武功尽在一快字,取人性命也只是刹那间事。 忽然两个人一合又分,只见李微言退开丈余,面色沮丧,亦是无语,似乎不敌袁承天。袁承天也不过为已甚,说道:“在下武林末学,多有武术不精之处,多谢前辈承让,小子铭感于心。”其实袁承天这番话只是为他遮羞。李微言虽有时行为不甚,可是现在明眼人一看便知自己不敌,败下阵来,也不能掩其是非,只是喏喏而已。多绎见了更加生气,心想:这袁承天年纪不到弱冠,武术竟至如此地步,实是惊人,今日如果我们这干人拾掇不下他,那么我多铎以后如何做人?如何在朝中行事?今日非杀他不可,他向九门提督卢照林看去。 卢照林是何等样人,久居官场,对上司的言一行向来揣摩的心领神会,否则他也难以在九门提督的高位上久居十数年。他从腰间取下皇上御赐的雁翎刀,向袁承天走来,笑道:“袁少侠好身手,在下忝居九门提督之职,护卫京师治安。所以擒贼职无旁贷,今日一时技痒,便要领受高招。”袁承天见他们一干人咄咄逼人,只怕不能善罢干休,心下一横,人生有死而已,何惧于他,便从背后取下轩辕神剑,道:“大人请。”卢照林也不客套,刀走偏锋,径取脖颈。袁承天轩辕神剑以上而下,当地一响,两刃相交。轩辕神剑未伤分毫,而雁翎刀却格出一个豆粒缺口,可见还是轩辕神剑更胜一筹! 卢照林心中一痛,又是惊惧;痛者是宝刀平白多个缺口,多是不值,惊惧者是怕将来嘉庆皇帝得悉此事,未始不会问罪于他,要知道这把御赐雁翎刀是大行皇帝乾隆帝所拥有,一直佩带于身,临行之际交于这少年皇帝(此处有误,为小说家言,不必细究;史书记载乾隆传位于嘉庆时,嘉庆已是三十有五,其实既位四年之中实无实权,天下诏书皆有乾隆定夺,其为太上皇,而嘉庆实则无与执政,后乾隆崩于养心殿,嘉庆始摆脱束缚,执政于朝。小说中所言少年嘉庆则与史不符,只是杜撰,非是事实,故妄究之。)爱如性命,因为自己有功于朝,嘉庆皇帝一心血来潮,隆恩厚义将这宝刀御赐给自己,要他一心为国,效忠天子;而今平白伤了宝刃,皇帝知道能不责怪自己?可是事已发生,悔恨也是无法,只有擒了袁承天,才可以向皇帝交代,否则自己难辞其咎?想到此,便又挥刀恶狠狠向袁承天身上招呼,他只一心想着擒住袁承天向皇帝请罪,所以手中刀恶风不善,刀刀向着袁了天要害而来,誓要杀之而后快! 袁承天又岂会知道这雁翎刀的缘原,只是见这卢照林好似疯了般向自己杀来,招招狠辣来,式式凶险,似乎非取其性命而甘心,心中不禁感慨这卢照林太过执着一念,放不下心中的贪念,所谓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又何必执念,反而是人的声名要留于后世,便是古之侠士豫让和刺吴王僚的专诸;献图于秦庭,图穷匕见刺赢政,虽然功败垂成,可是们每个人的烈烈侠名永留青史,不因时间长久而湮灭,仿佛千年以降,侠士丹心总是循循如此,不唯改变!朝代可以更迭,帝王生死代替,总会不经意消失在这世上,而英雄好汉的碧血丹心,侠肝义胆总会在青史中传承,为后世之人所赞赏!久久不绝于世间的是正义,有时本来面目或被掩埋,而随着时间推移,真相必会布于天下,还受诬者之清白,便如那袁督师崇焕君,虽然当时受诬,身受千刀万剐,为当时之人所不理解,诬其里通外敌,欲弑君王欲阙下,以未有之罪名冤杀这位不世出的千古英雄,以到后来朱由检身死国灭,以至乱臣贼子蜂起,挠乱中国,又怨得谁来,岂不闻福祸无门,唯人自招,这也是君王一时失察而至亡国亡天下的例证,以后数十年中朱明王室后裔颠沛流离,死亡枕藉,更有那无辜百姓死于乱世之下!唔呼哀哉!这亡国之痛,几人记得? 多铎王爷见卢照林全力以赴,誓要杀其而后快,心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是否出言喝止?但是转念又想还是静观其变,不论死了谁对自己都是有利的;卢照林死了自己可以扶持李微言做九门提督,那个整个京城治安便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对自己将来行事大有稗益,可说是大有帮助;而若袁承天死,自己则可得到轩辕神剑,因为故老相传,轩辕神剑可以打开某处海岛之上的石室,里面藏着当年同为农民义军领袖大西王张献忠的无值宝藏,谁得到它便可以和当今皇帝分庭抗礼,以至逐鹿中原!想到此处不自禁捻须微笑,仿佛看到自己身处太和殿,看着臣下在阙下向自己朝拜,不由得笑出声来,伸出手道:“众卿平身。”忽然有侍卫道:“王爷你怎么了。”多铎这才忽然惊觉,自己也是一时意乱情迷,以至失态,不觉得神情窘迫,但是这也是一时变化,一忽儿便恢复常态,不以为是,转头看场中卢照林和袁承天生死以斗。 卢照林见自己一时不能取胜,而且时间一长只怕自己还有落败的之虞,便心中在想自己既然一时不能取胜,那么便要用非常之手段,自己可不能步李微言后尘,在多铎王爷面前出乖露丑,否则便无幸理! 袁承天从来光明磊落,心不藏奸,从不会用卑鄙手段,心中昭昭光明如月,所以从来都赤诚待人,但是别人往往视他为懦弱,处处牵制制衡于他,仿佛世间的善良是罪过,不为别人所认可!这也难怪在这礼崩乐坏,洪水猛兽的年代谁又能独善其身,有的只有随波逐浪,看潮起潮落,日出日落,年复一年,将年华埋葬这个荒唐年代中,消磨了英雄志气,消磨了好汉的气节,只有委屈求全,再也不是那个曾经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在年岁中有人变得世故,不再去争,只有在长长时光中度过余下的余生! 卢照林刀进刀出,变幻无方,忽然长刀直驱而入,向着袁承天胸间天池、中庭、期门、鸠尾、紫宫五处穴刀袭来,甚是紧要,但凡一穴被戳中非死既伤。袁承天岂能由得他,掌中轩辕剑动,招式忽变,由先前那弱不禁风变做狂风暴雨般施展开来,因为他心中着实恼怒:我一味仁慈对人,别人却对我横加欺凌,视我为无物,视我无能之可欺!——天下焉有是理,我纵然不欺人,也不能任由别人欺凌! 卢照林见状大出意料,忽然一招失误,雁翎刀被袁承天轩辕神剑格开,呛啷落地。袁承天见状便收剑在手,不欲乘人之危而下杀手。卢照林心中一喜,暗道:“机会来了。”左右手交替,一连串毒菱向着袁承天面门射去,甚为歹毒。袁承天此时与他也只不过咫尺,似乎只有受死,可是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空一道长索飞出,卷住他的身体向一旁飞去。卢照林毒菱一一射空,叮叮当当射在对过墙壁之下,纷纷落地。众人见这间不容发之际有人出手救走袁承天,实是骇人,都惊愕出声,咂舌不已,因为能有如此膂力的人,世间罕有。待众人看清来人才发现是一个瘦削老者,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将他吹倒,然而却站立于钉,一幅大家宗师风范,眼中闪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多铎见本来卢照林便要成功,岂料有人横生枝节,坏他好事,岂不气恼,冲着这瘦削老者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劫下朝廷的忤逆乱党?”瘦削老者道:“区区李百药是也!”多铎闻言,不由上下打量看着这老者,哑声道:“你便是武林盟主李百药?”这老者都便正是武林盟主李百药。他笑道:“李百药也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也不是神仙,也没什么了不起。”多铎道:“李盟主此事与你毫不相干,他又何苦趟这浑水,自惹麻烦?” 李百药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多杀人命,枉造罪业?”多铎道:“天下从来多所杀伐,岂但是我!所谓仁义道德也只不过是欺人之谈,你也信?”李百药道:“在下见到不平之事,总要管得。王爷听在下一言,放这少年走路如何?”多铎王爷不觉好笑,说道:“只怕不成,朝廷乱党只有杀无赦,别无他途,李盟主在下可不能应允,皇上知道便是杀头之罪,在下可担罪不起,恕难从命!”他说得十分婉转,但是却处处透着锋芒,所谓杀人诛心,便是如此! 李百药见事已如此,笑道:“好,好的很!今日在下却非要带这少年走!”多铎道:“只怕不能。”他目光向身后众侍卫使个眼色,意思是准备好弓箭,一见情况不对便万箭齐发,要他身死当场! 众侍卫刀出鞘,弓上鞘,势在一触既发。此时袁承天已然站立身形,眼见这老者便是自己要找寻的武林盟主,便想起范衡阳临终前所嘱之事,想起所交给他的玉脂牌,那是信物。李百药接过这信物,喃喃道:“见物如见人!岂难道范大侠他已不在人间了?”袁承天道:“范大侠被奸人所害,他托我前来京都拜谒于李前辈,便说此次武林盟主大会功败垂成,被官兵所毁,让前辈将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剑藏好,莫让奸人得去,坏了大事!”李百药凄然道:“我亦有耳闻,只是不信,以为道听途说,皆做不得真,谁想到一代大侠竟殒命于此,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袁承天道:“前辈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便杀出来!”李百药大声道:“好,是个好汉子!死且不怕,何惧其它!咱们冲杀出去,好歹杀几个贼官兵,为天下百姓出口恶气!”袁承天见这李百药忽然义气风发,不由得说道:“前辈,晚辈愿随你生死!”李百药看着这个少年,在他身上隐隐似乎看到自己少年时无所畏惧的样子,不由得击节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可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语罢沧凉,声悲九霄。忽然北风忽起,竟而下起片片雪片,也足以令人称奇,北方苦寒之地本来十一月才有大雪,而今不过九月天时,未进十月便有大雪,也是奇怪!有时人的感应竟可以感动上苍,世间多有,想那窦娥冤屈,六月飞雪,血溅白练,亦是有之! 李百药和袁承天相视一笑,生死看淡,要留浩然正气在人间。他们睥视这干众官兵,灯球火把之下,光亮映得他们坚毅的神情——那是视死如归的神情——世间英雄多有正气,正因如此,所以与重不同,所以名留青史! 第七十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之不仁,以万物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这是道教宗派大宗师太清道德天尊真人所言,犹言世间人人多如微草,生死世间,犹如尘埃。叩问苍天亦是无语,世人空有碌碌无为,以至生死!谁人可怜这天下苍生罹难?自古而然,生民多是不堪,一个个湮灭在千年之中,谁人记得?史策大多载录皇帝将相不世之功,千秋伟业,谁念那功绩之后是千千万万士兵累累白骨所铸成的邦国的千年繁华?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谁怜无定河边骨! 多铎王爷见这袁承天和这李百药谈笑之间,生死看淡,把臂而行,仿佛是情交莫逆的好友!也许世间多有英雄相惺,志气相投之辈,便如这李百药和袁承天,一见如故;先前二人虽从未谋面,然而于今一见便意气相投,肝胆相照,将生死置之度外,仿佛无所畏惧!心中便想如若此二人收为己用,那该是何等幸事,只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也许天下真正的英雄都意气殊高洁,不与凡尘列!多铎叹了口气,心中多是惆怅。这时李微言轻声道:“王爷,他们要走,你还不发号施令射杀他们?今日走脱,只怕将来后患无穷?” 多铎从臆想中省悟过来,心想:“不错,自己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仁慈一念不知将来祸临己身,便悔之晚矣!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想到此处便喝令众官兵放箭予以射杀。一时之间满天羽箭射来,全向着二人招呼。袁承天奋力挥舞轩辕神剑将羽箭一斩落;李百药见势不妙,也是捭动手中长索将射来的羽箭拔落在地,但是终究百密一疏,不意有两支羽箭射中他的前胸后背。这时众官兵更是摇旗呐喊,声震于天,誓要掳杀二人。 袁承天见这羽箭箭头闪着蓝汪汪的光芒,显是淬有巨毒。这时李百药神情有些迷离,说道:“这箭有巨毒,袁少侠你快走,莫管我!”袁承天岂能答允,他大声道:“前辈,承天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教正义所在,死又何妨!”李百药看着他的豪迈的气慨不输当年先祖袁督师,甚为可喜,说道:“天下有你,我汉人江山有幸哉!”袁承天将李百药负在背上,手中舞动长剑将羽箭拔落,急急向外围撤退。多铎见胜券在握,岂由他全身而退,便加紧摧动众官兵拉弦射箭,更有一干侍卫趁人之危,欺人持械而上,要讨功劳。 袁承天心道这些跳梁小丑,不自量力,便跃身出了战场。这时黑暗中奔来十几名黑衣壮汉,向着官兵杀去,一边杀敌,一边喊道:“盟主你们快走,这里由我们料理!”原来这干好汉子是李百药的手下,个个英勇,人人踊跃,竟是不惧生死,只因他们人人心中有个不死的信念:故国明月。袁承天见状本要返身再战,可是李百药中毒已深,或许有救,片刻耽误不得,便咬了一下牙,忍下心来跃身而去,只听身后传来凄惨杀喊声,间有斥喝叫骂声,亦有死尸翻滚尘埃,奄奄不息,睁着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看着那乌黑的天空,似心有不甘,可是死亡已是临头,不得不认从! 那些李百药手下的好汉子终是寡不敌众,身死当场,他们个个死而无悔,因为为盟主死要仁得仁,要义得义,再无牵挂,所以他们舍生取义,死而无憾!可是袁承天心中亦是悲痛不已,他们全是英雄好汉子,为了他们二人可以突围竟一个个身死当场,怎不让人心悲。他来到一座荒废的庙宇,见四下空荡荡甚是冷清,忽然之间忽觉肩膀湿潮,心想难道这大屋破了?不对,他只见大屋完好,不见破损,转头忽见李百药满眼是泪——他痛心这些昔日相处,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刹那间丧命在官兵的羽箭刀枪之下,能不痛心疾首,心中酸楚,不自禁泪如雨下。 袁承天将他放在一块蒲团上,让他倚在一根柱子上,轻声问询:“前辈,待我运功迫出你体中之毒。”李百药摇摇头,道:“袁少侠不必了,我已中毒已深,纵有扁鹊亦是回天乏术,人之生死皆有定数,亦非人力所能改变,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日得但袁少侠,仿佛又见百多年前袁督师杀敌的模样,亦无憾事,只是还有一事相托。”袁承天见李百药为救自己而身在倾刻,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几近哽咽! 李百药用手抚其顶,道:“世人皆畏死,而不知生之艰辛!其实死之一道,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想那南华真人说生死,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旁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大而不宰,又且: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他又看了看袁承天说道:“大约这意思袁少侠你也明白吧?人生世间,大抵如一年四时,有始有终,方是大道!”袁承天却道:“可是我不要你死!”李百药见他执着一念,说道:“你身为赵相承的门徒,竟也参不透生死之道?”其实不是袁承天不知其中窍要,而是见有人死,而不能救他活命,是以心中悲苦,以至说出那句话不要你死,至于这李百药所言:南华真人说生死,他又岂不知其中关要!可惜世人皆执着一念,犹如那始皇帝派徐福海外仙山求取不老之药,看似荒唐,实则真实,因为世人皆贪恋不死之药,妄想千秋万代,只是他们往往忘了初心,庶民才是天下的根基!记得师父的书房曾有他写的一首诗:此生生在尘世间,不为功名不为钱。我欲乘风上云天,稽首谪仙不叩头。笑傲只为此生有,丹心偏在昆仑巅。吹发长须为何故,仙长练丹为何求?长生海外求丹药,不见当年秦始皇。 李百药道:“我命不久矣!少侠带我尸身回前门大街竹叶巷,那是我们秘密帮会所在,那里尚有执事长老萧欲动,我让他将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剑交于少侠,这届武林盟主虽功败垂成,虽未选出新一代武林盟主,然则天可怜见让在下得见少侠,天之幸也!这武林盟主非少侠担任不可,他人则庸庸无材,不堪大用!我观少侠意气殊高洁,宽宏雅量,世之无出其右!其行止犹胜先祖袁督师,可说是我族人之希望!少侠……”忽然他目光看着袁承天身后。只见一个少年气度非凡,眼神目光之中透着不怒自威,仿佛是君临天下! 袁承天见他神情有异也转过头来,一见来人,不由惊呼出声!这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当年少年天子——嘉庆皇帝。嘉庆自然将他们二人的说话听在耳中,不嗔不怒,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好一会儿,他这才稍稍平息心中那种莫名烦恼,说道:“朕自承大位以来,励精图志,与民为善,可是有时却事与愿违;偏偏有些乱党逆贼便要逆天而行,与朕为敌,要什么反清复明的事业,可是那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终是不可得。我爱新觉罗氏入主中土已有百多年,江山已固,人心已趋稳定,虽然前代多有荒唐之事,但是终究是过往之事,不必细究。朕既位以来,免除苛捐杂税,让天下臣民共沐皇恩,这难道不比先前你们的皇帝强么?” 李百药听他说话口气,便猜中这人便是当今天子。嘉庆皇帝看着袁承天道:“袁兄弟,你总是不听朕话,偏偏与朕为敌,难道咱们将来非要你死我活不成。”袁承天知这嘉庆皇帝视己为手足,可是说要他们成为情交莫逆的好朋友却是不成!他不是汉哀帝,袁承天诚然也不是董贤,可是他们一样志气殊高洁,不同凡尘列,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他们两个人不可融合,一个是紫微星座,一个偏偏是天煞孤星,一样的不落下尘,命运注定是磨难! 袁承天道:“只是在下却难领受,多谢你的好意。”嘉庆皇帝无可奈何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朕不怪你,袁兄弟你们去吧!”李百药万没想到这嘉庆皇帝与这袁承天竟然兄弟相称,很觉诧异。袁承天自然无暇向他解释,见他并无恶意,要他们走,只是心想他孤身来此地难道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可是他又是怎么找到此地,然而后来一想也就释然,以他之能为,难道天下事还能瞒得了他! 他和李百药走入黑夜中,回头仍见嘉庆皇帝痴痴然看着袁承天——他这个心目中的小兄弟还是舍他而去,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怨抑或是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门大街竹叶巷,在京城人眼中也不怎么知名,知名的反倒是京城的八大胡同,因为那是王孙公子买笑的场所,是名动京城的烟花之地,勾栏场所!世人多是及时行乐,把酒言欢,又有几人去理会得什么军国大事,那似乎是与己不相干的事,所以少人理会。京城中的百姓只是贩浆走卒之类,晨起暮睡,一日又一日,虽是枯燥,却也平凡,与世无争,只愿这样享太平,可是有时祸事往往不因人的美好意志而改变!也许世人多是生非容易死不甘,最后落了个大地白茫茫真干净! 大堂之中空落落,只见一位老者见到李百药气息垂垂的模样,很是惊讶,又见到袁承天不明所以。好一会儿袁承天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这老者才放下心来。李百药说话断断续续,虽不至一时便死,可也是回光返照。他努力挪动身子,说道:“萧欲动萧长老……”这老者萧欲动忙喏了一声,忙洗耳恭听。这时幔帐之后轻轻走出一位年轻女子,容颜姣好,眼角眉梢透着标致,只是给人一种轻浮,让人心中有种不舒服的感受。她来到李百药身前,似乎含悲欲哭道:“百药你可不能去了,世上留下媚娘一个人好孤单寂寞,闺房凄凉!”袁承天心中一动,心忖这女子莫非是李盟主夫人。萧欲动欲伸手去搀扶又下意识缩回,一时警觉有外人在此,多有不便,只是干咳几声,以掩窘迫,说道:“夫人且不必伤心,属下定会延请神医为盟主医病。”李百药喃喃道:“那倒不必,我知道我行将就木,你们也不必费神,谁人不死,又有何惧,欲动为人在世得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萧欲动低头应是,并不抬头看李夫人。 李百药稍稍停口气又接着说道:“我死之后,你将密室中的盟主信物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剑交给这位袁承天表少侠——他乃是昔年袁督师之后人!你不必犹疑!”这执事长老萧欲动自然是唯命是从。他转身去了厅后的院落,还一刻便双手捧着一个锦匣而来,趋恭而前,举过头顶将锦匣奉上。李百药颤微微接过锦匣打开,只见一柄绝世好剑呈现眼前,森森杀气迫人胸臆,剑身隐隐有龙呈现,似有还无,让人不禁心寒。这是帝王之剑,亦不是间凡品所能比拟,便如世上之人,人有千面,鬼有万种,各有不同,人的意志思想亦是不同,所以有英雄好汉,有奸邪小人,有为国英雄,有卖国求荣大节有亏的无耻奸贼,皆是不同也! 李百药道:“你来。”他此时已是气息不足,说话便简而言之。袁承天心中百味杂陈,心想全是自己所累,否则这位前辈何至如此地步,眼睛一红便落泪来。李百药情知他为自己将死而伤心难过,便语重心长道:“袁少侠,世间谁人不死,便是自喻受命于天的皇帝也概莫能外,何况其它人也?早死晚死,原无多大分别,有人碌碌无为,空活百岁;有人少年英雄,建功立业,虽英年早逝,然于国于民声名赫赫,立下不朽之功勋,便如汉之武帝时的霍去病,勒名千古!老夫今年六十又八,已是足矣,何憾之有?袁少侠此盟主信物拜托于你,勿与推却!” 袁承天道:“小子无材无德,怎堪拥有!前辈还是另择他人吧!”李百药怒道:“袁少侠你若然再推却,在下便死也不瞑目!”这是执事长老走来,说道:“少侠,盟主情真意切,你莫再推脱,否则便是不智了。”袁承天想想也是便跪下接过,说道:“晚辈这便领受!”李百药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头往一旁一摆,就此逝去。这时袁承天再也控制不住,泪落泪下。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却肝胆相照,仿佛情交已久,这也是英雄惜英雄,好汉敬好汉! 他将这干物事负在背后,拜别李百药,将尸身火化放入瓷坛,供在堂中,又拜了三拜,口中说道:“前辈放心去吧!承天决不辜负你的教导,要为天下人出口气!”他又拜别执事长老萧欲动,走出竹叶巷。猛抬头但见雪花已小,只是吹动大地,让人心冷心寒。在这北方苦寒之地,生存维艰,民众努力前行,似乎别无他途!虽然前程渺茫,还要努力前行,只为明天! 走出里许,再回头却见那竹叶巷火光冲天,燃起熊熊大火,将旁边天也映红了。巷里邻舍纷纷提木桶救火,可是火势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袁承天心道不好便折返身去,向着竹叶巷跃身而去,心中着急,实在害怕伤及无辜! 可是当他身临其境,只见火势虽弱,已是房倒屋塌,一片瓦砾,只有焦土和烟薰味,似乎还有死人的尸体味道。袁承天心中不由伤悲,不见有活人的迹象,见火势依旧,转头而去,心想不想才别片刻又是祸不旋踵,真是忽然两世为人,不觉来日茫茫,去日无多,人生世间忽然而已,如风吹散,无影无踪,不留下丝毫影踪,不由让人涕泪如斯,正如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正走之间忽然想起不对,这前门大街竹叶巷李百药的宅子似乎无人知晓,也只有今晚嘉庆皇帝与临,他人并未到来,岂难道是这嘉庆皇帝派人暗中放火烧毁这宅子?似乎不可尽信,可是如果说不是,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不行,为了心中疑团也要去皇宫大内去质问于这位少年皇帝嘉庆。因为他有嘉庆御赐腰牌便可以随时进皇宫,而不受节制。 当嘉庆皇帝看着袁承天出现养心殿,真是喜出望外,迎了出来,忽然发现气氛不对,只见袁承天殊无欢颜,透着怒意,不由心中疑惑,便问道:“袁兄弟缘何生气?是什么惹你?”袁承天道:“你恼恨天下反清复明的组织,大可光明磊落对他们下杀手,可是你为何今夜派人将竹叶巷李盟主的府邸烧成白地,这可不是过为己甚,太不成话?难道皇帝也和寻常的奸邪之辈一般见识,暗施见不得人的手段害人性命,毁人清白?”如果换做别人嘉庆皇帝早雷霆大怒,命御前侍卫拿下去午门斩首,可是袁承天质问又当别论。他不气不恼,看着袁承天让这番话说完,这才说道:“难道朕是那种市井无赖,毫无信义的奸邪小人?袁承兄你咄咄逼人,可有证据表明是朕派的人暗中下的毒手?”袁承天一时语塞无言,想想也是,当场未见执事长老萧欲动的尸首,更遑论李百药的妻子那位妩媚动人的伍媚娘! 嘉庆皇帝见他沉吟不语,说道:“世间事耳听为虚,有时眼见也未必是实,何况世间之事变幻莫测,人心不古呢?”袁承天却道:“可是今夜只有你一人亲临,而且视李前辈为仇雠,难道是别人载赃陷祸?”嘉庆皇帝抬首看殿外的天空,依旧阴沉,尚有丝丝雪花在空中飘舞落下。空气是冰冷的,寒风刺骨,可是袁承天此是热血沸腾,要问大义在人间!可是有时我们却无能为力,想那贫苦人家烧炭却不自用,反而贡献于官家所用,自己都在北风凛冽中苦捱,有时人的生命如此卑贱,人生天地间何其不幸,每日奔波只会求活,有时竟不可得!生在太平盛世犹可,若是兵荒马乱之际那么便生不如死!上苍于人本应一律平等,偏偏分出三六九等,将人桎梏在等级的牢笼进中不得挣扎,有时努力亦不会有结果,可是不努力便身无所处,只有在无尽的黑夜中前行,亦是无法,谁教你生而为人,便需竭尽全力以赴,否则再难见明日的杲杲日光! 静夜之中传来雪花澌澌声,嘉庆皇帝见这位小兄弟脸上神情忽来变去,尽是凄惨愁苦之状,不禁心中也悲!他虽贵为皇帝,在别人眼中风光无限,仿佛是天之骄子,风华正茂,世上之人谁能与之堪比;可是他亦有不为人知的苦恼,可是怎能喧之于口,没有知心朋友,纵有也许说着言不衷的话,极尽恭迎之能事,根本听不到他们真的话,只因为人人惧他,害怕一言不合便惹杀身之祸,有时祸及九族,那可是人间大惨事。大行皇帝不是这样么?凡是有人诗文中意在讥讽朝廷,故念前明的便杀无赦,绝不故息,可说让天下读书人人人自危,个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以至噤若寒蝉,不敢说起前明和当今朝廷之事,害怕有无妄之灾,祸临己身,便性命不保!天下仿佛万马齐喑,究竟是可哀!也许于皇帝是好事,天下庶民百姓安于现状,可是依旧有前明故老旧臣的后裔在民间秘密结社,要光复大明,虽然前途渺茫,可是纵观有清一代三百年间反清复明人士从未断绝,虽然失败然而志向不死,依旧前赴后继,循循不绝也! 袁承天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怒意难消,是为着李百药盟主的死,抑或是为着清心格格嫁给海查布,这一切的因由全嘉庆皇帝所引起,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清心格格何至于嫁给海查布——一个她所不喜欢,甚而极为厌恶的人,可是目下木已成舟,是谁也不可以挽回的局面,徒让格格日日夜夜伤悲,无法释怀。他见嘉庆皇帝看他的眼神忧郁多于愤怒。 袁承天心想:自己在事情未明了之前,也不能断定是嘉庆所为。他想此转身要走。嘉庆皇帝见他这便要走,心下不舍,趋步而前,伸手向他的后肩臂拿下,意在留他说话。袁承天却是不知,以为他要出手伤人,便不由地左手化出,呼地一掌向向拍出,正与嘉庆皇帝的右手相交,内力由而生出,蓬地一声将嘉庆皇帝震出丈外,足下犹是不稳,蹬蹬向后而去。嘉庆皇帝意在留人,所以出手之际并未用内力,是以猝不及防,没来得及防卫,便吃了亏。袁承天见一掌将嘉庆帝击出丈外,眼见得便向石柱撞去,不由得心下大惊,双足用力撑地,向着嘉庆皇帝所跌的地方跃去。幸好他后发先至,如离弦之箭,揽嘉庆皇帝于怀中,轻声说道:“承天鲁莽,皇上受惊!”嘉庆皇帝道:“你为什不可以叫我永杰?” 袁承天怔怔然,不知所以!忽然背后恶风不善,有人拍掌袭来,口中大叫道:“休伤皇上。”袁承天放下嘉庆,回掌将对方拍开。这人飞身而近,将皇帝扶到一旁,道:“皇上,这贼子没伤着你吧!”原来他把袁承天当作刺客,以为袁承天将皇帝揽于怀中,要行大逆,刺杀君主! 嘉庆皇帝见是御前一等侍卫屈守中,见他关心自己性命安危,虽说是他职责所在,可是见他情真意切也是十分感动,说道:“屈侍卫,你错会意了,这位袁兄弟不是刺客,他是朕的好朋友。”屈守中道:“可是适才我见你们交手,他将皇上你挟持,似乎要杀下手?”嘉庆皇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便说道:“以后你只要记住不可难为他也就是了。” 屈守中见皇上如此说话,也不好反驳,只好屈居一旁,不再言语。 袁承天执手向嘉庆皇帝告别,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长长叹口气,不知为何今夜这位袁兄弟为何神情反常,似乎不可理喻! 袁承天一出紫禁城,便呼息畅快起来,在大内之中总觉得有一种看不见说不清的无形压抑,压得人气都喘不上,仿佛随时都是窒息的可能!也许是皇家的威严,还是皇帝的杀伐于我的气度,则不得而知。 他要查个究竟,来到前门大街竹叶巷,此时已无人,只有一片烧焦的废墟。他又仔细寻找不见执事长老萧欲动的尸身,更遑论武媚娘的尸身,不觉心中生疑。便在此时忽有脚步轻响,似有人来。袁承天跃身上了一株大槐树,刚刚隐好身形,便听下面有人自言自语道:“都说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世人只说男子薄悻少义,多是喜新厌旧,可是世间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盟主他老人家刚刚死去,便又有心上人,更可狠的竟然是……”忽然他住口不说,因为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说话不清:“萧……萧长老……”这人冷冷道:“钟伯你知道的太多了!”啪地一声一掌拍中他百会穴,立时丧命倒地。 袁承天见这人不是萧欲动却又是谁。只见萧欲动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倒在这钟伯尸身之上,不一刻冒起一阵烟化作浓水,原来他用得是天下最为歹毒的化骨水。只见萧欲动冷冷一笑,自语道:“谁敢阻拦我,只有死路一条!我还要去会我的心上人去。” 袁承天以为他要去八大胡同,却是想反了。他径往一座大屋走去,神情说不出的喜悦,竟浑没发觉大槐树上有人窥伺,这也许是心有所骛,便不为外物所扰!只见这萧欲动看看身后再无其它人,便推门入屋,只见屋中一位美人正对菱镜描眉修饰容颜。萧欲动走到她身后,抚动她肩臂,轻声道:“媚娘!”这女人转过身来,正是盟主夫人伍媚娘,只见她双目含情看着这萧欲动。萧欲动笑道:“一切都过去,咱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任谁也不可以分开,终于可以白头到老,天荒地老,永不分离!”伍媚娘娇柔一笑,扑入他怀中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忽然萧欲动大叫一声,只见伍媚娘格格冷笑,跃身出外,看着萧欲动。只见这时萧欲动胸口多了把锋利的短剑,已没至柄,只见鲜血不自流出。 萧欲动怒睁双眼,怒道:“媚娘,你这是作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伍媚娘冷笑道:“我和你的私情盟主他从来不知,只以为你是个忠肝义胆的汉子,可是谁料想你却是个无耻小人!”萧欲动向前移动,伸掌作势要一掌拍死她,可是气血受损,便是前行步也难!他道:“媚娘念在你我情份,你可不可以在我死后将我尸身埋葬。”伍媚娘不为所动,说道:“你为什么将赤霄剑和山河日月交给那个姓袁的小子?那可是盟主信物!这样重要的事物你却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子,真是可恶之极!” 萧欲动冷冷道:“我可没这样傻,平白将这重要事物交给那个小子。我交给他的是假的,真的却在我的手中。而且我在他走之后放火将盟主的宅院烧成白地!你道为何?我只是将那姓袁的小子去找嘉庆寻仇,因为今夜只有那嘉庆皇帝与他们起了冲突,如果宅子起火,那么他的嫌疑最大。袁承天这小子嫉恶如仇,定会去皇宫大内讨问说法。你说这龙争虎斗必有一伤,不管死的是谁对咱们都有好处,更何况这本就是一箭双雕的计谋!”伍媚娘闻听眼晴一亮,却不关心他所说的,只是关心赤霄剑的事,问他道:“你放在那里,快说!”萧欲动道:“你来,我说。”伍媚娘走近身来听他说话。萧欲动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说。伍媚娘听不太清,俯身听他说话。忽然萧欲动大手箕张,猛可间拿住伍媚娘的咽喉,桀桀笑道:“我死也要带你去阴曹地府,咱们一同在那世快活,岂不是好!”伍媚娘再要说话已是不能,欲反抗已是不能,好一会身子动了动,便此气绝身亡。萧欲动哈哈笑道:“死了好,死了好!大家同一冢,来年此日便是周年祭日!”他失血过多,也便头一向一旁一垂,瞑目而逝。 袁承天见他们双双殒命,心中亦是难过,只是再要出手已是不及,因为事发旋踵之间,根本来不及出手营救,二人已是双双殒命,这也是同命鸳鸯。只因那李百药盟主如果知道二人私情,恐怕泉下有知也死不瞑目,一世英名,竟毁在她一女子手中,可见世间标致的女子多是靠不住,至圣先师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只是他心中犹疑,听那萧欲动所言他给自己的是假的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剑,那么真得都又在那呢? 他看着大屋中二人尸身,觉得心下不忍,便将他们搬离大屋,在一株洲大槐树下掘地为墓,将两人葬了,心中长出一囗气,心道:“虽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虽然这萧欲动作为实属可恶,但是人已死了,不念旧恶,对嘉庆皇帝也释怀了,都是自己一时情急做出不智的事。忽然他目光一转,发觉屋中有一个木头刻得狮子头,维妙维肖,仿佛真的狮头一般,心中不由诧异,心想:这不正是西域狮子舞所用的狮头么? 忽然有人大声道:“什么擅闯私宅,还不放下这狮子头!”袁承天回头但见一个西域相貌的人走来,碧眼黄发,肌肤雪白,心中一动。这人又道:“怎么不见萧长老。”他目光一转只见袁承天身上有血迹和泥土,说道:“你杀了萧长老不成?”袁承天不善作伪,便直言其事。这人怎肯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话,便道:“阁下言之凿凿说他们互相残杀,可是有谁为凭?”袁承天道:“但求问心无愧,何必多加解释!” 这人忽然道:“你是皇帝派来的人?”袁承天诧异道:“怎么?”这人又道:“我拓跋律成最恨朝廷中人,只是多铎王爷是个例外,便是皇帝也不话下!”袁承天道:“你是西凉人!”这拓跋律成呵呵道:“是又怎样!我从来是不怕人的,何况是你。”袁承天道:“你们为何要害恭慈太后?”拓跋律成道:“你说什么?”袁承天一指那木刻狮子头道:“这便是证据!”拓跋律成道:“不错,本来便要成功,听闻有个姓袁的小子为太后祛除病毒,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只是有一节,你为什么要多生枝节。本来恭慈太后一死,多铎王爷便大功告成,偏偏是你多事。”袁承天道:“原来陷害恭慈太后的是多铎王爷,你不怕我将这秘密告诉给皇帝,你们都要伏法!” 拓跋律成笑道:“只怕你没这机会!你害死我的好朋友萧长老,我岂能罢休!本来我是可以得武林盟主信物,现在他死了,无所得知……”忽然他发觉袁承天背上有面旗,仿佛便是传说中的山河日月旗,便道:“原来杀了萧长老便是为了这山河日月旗!”袁承天心中着恼,这拓跋律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可恼,但是也不愿意多加解释。拓跋律成见袁承成不言语,更加笃定自己所猜不错,便伸手伸出身上的弯刀,似月牙儿般,间有锯齿,不似中土之弯刀,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邪气。 袁承天见他如此,知道今日决难善罢甘休,因为他要拿这拓跋律成给嘉庆皇帝,因为他于他有朋友之谊,他自然不能罢之不理;而这拓跋律成更不会任他走路,因为他知道这秘密,那么便不能让他去告密,必须死!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是万无一失的。所以今日志在必得,一定要他死! 这时外面橐橐脚步,又走来十几个西域打扮的人,一个个殊非善类,看着袁承天,仿佛看着是个待宰的羔羊,也许平昔他们杀人习惯了,让别人的生命看做小草一般,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做杀人放火的事业,全然不把当今律法放在眼中! 其中一个大汉见拓跋律成出刀要战,便嚷嚷道:“主公,何必你出手北宫伯玉愿效其劳!”拓跋律成见是手下好兄弟北宫伯玉,笑道:“好兄弟你可要小心了,哥哥为你掠阵。”北宫伯玉一向在西域中自识甚高,从来不把旁人瞧在眼中,认为天下除了主公拓跋律成武功之高天下无出其右,自己更不在他之下,所以他们一路南来着实斩杀了不少剪径的强人,便洋洋自得,认为中土武林人士不过如是,所以便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次进京为恭慈太后十月初六做六十圣诞,实则携伽兰花进京,放在皇太后寝宫,引那六足龟蛇咬伤恭慈太后,让她病症日甚一日,将来驾崩,扰乱少年皇帝心思,便可以乘隙夺取天下,这也是多铎王爷所设想的,只可惜这一切被袁承天所破坏,让他奸媒不能得逞。便如那萧欲动竟为多铎王爷收买,包藏祸心,既便此次李百药盟主不死,他也要寻机杀其以后快。可是这一切阴谋彼袁承天窥破,也许是天意使然,亦非人为! 北宫伯玉弯刀刀出如风,砭人脸面,竟奔着袁承天而来。袁承天见他刀来,也不仁慈,心想我若仁慈,世间再无正义,于是抽剑在手,迎风一指,剑诀便是指向对方,剑随意转,唰唰向对方眉心刺去。北宫伯玉见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慌忙撤刀回来,身子后跃,喝道:“小子,你犯失心病了?这可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你不要活,我还要活呢?”说话间弯刀又刷地向又斩向袁承天肩臂。袁承天见他意在杀人机先,心中亦是恼怒,心想:不给你点颜色,你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想到此处,手中轩辕神剑剑招又起,不在刻意容让,招招挟带凌厉的剑气,一时笼罩四野。北宫伯玉何曾见过这杀气阴森的《国殇剑法》。 袁承天剑在手,招式愈见凌厉杀气也重,只听他吟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是为二招二剑,这是起手式,已是风雷鼓动,气势非凡。接着剑走龙蛇,仿佛龙吟虎啸,摄人胆寒。直至最后二式“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这是收剑式。这《国殇剑法》是为一十八招,每句诗辞是为一招式,蕴含着无限杀气,这是屈大夫所写的楚辞,九歌国殇,辞风悲凉,大抵是写那些为国死难的士兵,他们一个个年轻有为,却为国而战,不惜献出自己的年轻生命!而那些王侯将相却功成名就,落下不世之功,其实那功名是万千热血男儿换来的,值得夸耀么?他们有的甚至连名姓都未留下,只留下闺房中的妻子,她们犹自盼望远征在外的相公归来!可是一年又一年,杳无音信,她们那知相公已为国而死!他又会怜借他们!百年,千年之后谁又会记得他们,史策之中只记住帝王们所谓的不世之功,谁也不会去查究那些可怜的为国而战的年轻士兵,——其实这不世之功是他们所创下的,非是帝王们所喻的那样!只可惜这样的事总是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第七十一章 宁古将军.流放之臣 袁承天《国殇剑法》一经使开便见威力不凡,直迫得北宫伯玉呼息也难,手中弯刀直颤动,似乎便要把捏不住。一旁掠阵的拓跋律成见状便知不成,只怕时间一久这北宫伯玉便力有不逮,落于下锋,便为别人手下败将,败则可以,只怕性命有危,而且于自己声名有损,所以便蠢蠢而动,厮机出击,以护万全。 袁承天心中只想着拿住这北宫伯玉,制服拓跋律成交给嘉庆皇帝处罚,也全朋友之谊,否则总觉愧欠这位皇帝,心中总无形中觉得他虽贵为一国之君上,却视己为弟兄,从来不藏杀心!可是他——袁承天却不能够,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总藏着那个虽遥不可及的家国梦!虽有时他也心灰意冷,也想着放弃,可是梦中总见先祖袁督师斥责于他为不肖子孙,怎么可以和蛮夷皇帝义结金兰,汉人江山总究要归汉人管辖,他人岂能窥与? 拓跋律成见这北宫伯玉似有不敌,便呼啸一声,跃入战团,二个人双双力战袁承天。袁承天是愈战愈勇,脾视天下,在他心中自有先祖袁督师才是英雄——不世出的英雄,余人概莫能论!所以这拓跋律成和北宫伯玉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纵然他们余人一起上也未必放在心上,所以手中轩辕剑招更见凌厉,隐隐之中内挟制风雷之声,有时剑作龙吟虎啸,仿佛阴霾之中隐隐约约有万千己为国战死的前朝士兵阴魂不散,空气之中充满着幽怨和不甘的怨气,久久不散,在空中滞留,让世人也为之扼腕长叹! 袁子天斗战酣处,长啸一声,剑指天南,一剑撩断了北宫伯玉的左臂。北宫伯玉大叫一声,倒地翻滚。这时天空中雪片又下了起来,本来北地苦寒,气候多变,往往甫入冬天便时时有雨雪,只是今次却不寻常,古人有诗:燕山之雪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拓跋律成见状,大吼一声,手中长刀更加凌厉,向着袁承天头脑斩去,要为北宫伯玉复仇。 袁承天见对方咄咄逼人,势在必得,也便不存仁慈,轩辕剑招便催动杀气,两个便生死以之!只是那拓跋律成虽自喻是西域高手,刀法怪异,不走寻常之路,与中土各门各派迥不相同,有时虽也出人意料,可是终究逃不脱武术根本所在——是招便有不足之处。袁承天觑准一个间隙,轩辕神剑中宫直进,长驱直入。拓跋律成慌忙挥刀下斫,不料袁承天长剑忽尔剑招又变,向上削去。只听呛地一声响亮。拓跋律成手中长刀斩为二截。袁承天见机得快,于这旋踵之间,左手翻掌一招击中其肩臂,这下用上了十成力。拓跋律成大叫声,内脏受损不由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一下,似乎便要栽倒。幸好余下门人弟子一拥而上,扶持之下才没跌倒。其中有人大喊一声为主公报仇,群起攻之! 袁承天又岂将这干人众放在眼中,剑气如虹,只是不愿多所杀伤,因为他们毕竟也非十恶不赦之徒,总然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手下容情。可是他们却并不领情,刀刀向袁承天要害砍去,似乎非要他死,否则决不善罢干休!袁承天心中有气,心想你们也真不知好歹,看来只有以义示恩是不行的,只有从暴制暴,否则他们便会得寸进尺,过为己甚。 袁承天不再心怀仁慈,剑招便转为凌厉,将几个近身格杀的人长刀逼落在地,上前几掌一一将他们拍翻在地。这时北宫伯玉虽断一臂,然而血气未减,大吼一声挥刀向袁承天左肩臂狠狠砍落,要报适才断臂之仇。可是他终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刀落却砍了空。袁承天见他死性不改,避开这一刀,伸二指夹住刀身,暗中用力,喝声“撤”内力发处。北宫伯玉再也控制不住,只有撤刀回招护其安全,恐袁承天再行袭击。袁承天刀到手中,长啸一声抛了出去,在大雪飞舞闪亮,耀人二目,铮地一声落在雪地之上,犹自晃动不止,仿佛余力未衰,响着刺耳的声音,传出里许。 拓跋律成虎吼一声,跃身而前长刀中宫直进,伙乎要一刀毙其性命,可是袁承天岂能由他所为。轩辕神剑一伸一格将他长刀挑飞,笑道:“也不过如此!”拓跋律成道:“你莫要嚣张!”双手一张,一连五枚破骨寒钉向着袁承天面门射去。袁承天一式铁板桥堪堪避过,饶是如此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因为这五枚破骨寒钉贴着面门射去,便是再稍微慢半刻,那么便有性命之虞,你说骇人不骇人! 袁承天以一己之力大战群雄,非但不落下风而且愈战愈勇,大有鼓歼之之势,只是想擒贼先擒王,拿住拓跋律成逼问多铎王府中事,那么多半可知内里情况,丘方绝帮主的行藏大抵可知。他欺身而近,出手如电,拿住拓跋律成的琵琶骨,让他动弹不得,如要反抗,那么只需稍一用力,便捏碎他琵琶骨,成了废人,终生不得习武,这对行武之人来说是莫大耻辱,可说生不如死,比杀了他还难受,毕竟习武之人一旦武功尽废,行同废人,在江湖上难己行走,活着又有何意义!本来袁承天无意羞辱于他,只想逼问他所知王府秘密。 拓跋律成岂肯就范,任凭袁承天如何发问,只不言语。袁承天气恼己极,便大声喝问:“再不说话,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拓跋律成横了他一眼,无所畏惧,淡然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说罢他抬起右手掌以上而下拍击自己的天灵盖而逝——死都要尊严,这岂不就是英雄本色,热血男儿?余众见头脑英勇就死,亦不受辱,便人人提掌拍下就死,一时之间悲凉之气笼罩四野,中有一股壮烈的英雄豪迈之气!袁承天见拓跋律成和北宫伯玉以及余众纷纷自裁,不觉心生敬意,心想:如果我天下汉人,人人舍生取义,视死如归,那么何愁不驱除鞑虏,恢复中国之志;可惜人心不齐,人人稍有成就便各自为政,人人皆不同心一志,是以当年满洲人以区区三十万之众而征服千万万之中土汉人,不可谓不耻辱,皆因汉人之忍,杀其族人忍,灭其房屋忍,毁其田地忍,夺其家国忍,焉有不亡其国之祸事!凡有骨气的汉人想到此种种种情形莫不血脉贲张,气愤填膺,几乎扼腕长叹,天不佑我中华也?徒让夷人控我族人三百年,思想受固,不得自由,犹以文字狱之灾达到历次之登峰造极的地步,以至天下噤声,人人几乎道路以目的境地!后来国父中山先生推翻满清,恢复中华,率内阁群僚祭拜明孝陵,以告上苍,汉人虽也懦弱,终也复国,延我五千年之华夏文明,是为不世之功也,后无来者! 袁承天见他们人人自裁,面露笑容,不以为苦,反以为乐,仿佛见大光明,所谓:生之哀苦,死之安乐。是往光明故,舍生为死,成大道焉!袁承天见拓跋律成犹有呼吸,便盘膝而坐,运掌疗伤欲延其性命。拓跋律成见这袁承天以德报怨,不由得心中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处处打着害人的伎俩,不可谓不毒辣,反观这袁少侠仁义为先,处处为他人着想,可说是个磊落汉子,不是奸邪小人,自己可是无以为地! 这时北宫伯玉取出一囊,拔下塞子向众人身上洒去,黑乎乎一片。袁承天惊,以为是什么噬人毒物,便放下拓跋律成跃身而外,静观其变,只见他酒完此物,便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打了火光,向众人身上抛去。只见轰然起火,原来他洒得是当时之时盛产西域边疆之油,色之为黑,边民用做点灯起火做饭之用,可说用途极广。一时众人身上火起,熊熊之势,不可阻挡。过不多时众人只剩下累累白骨,还是焦黑的物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中者欲呕。 袁承天回看拓跋律成,只见俨然只剩一架骸骨,不禁长叹一声。好一会儿,才想着他们虽一时误入迷途,为多铎王爷所惑,谋害恭慈太后,可是功名富贵岂不就是世人所执着放不下的,为了一时欲念而搭上这许多人的性命,真是得不偿失!他敬他们这众人生死以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是何等义气相投,在世情为手足,死在那世同在黄泉,可是悲壮之极!袁承天眼见大雪愈下愈大,没有停止的迹象,心想:自己总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郊野外,那样岂不亵渎了他们的义气?是以,便冒着大雪捡拾骨骸,将之束缚起来,以剑掘地,虽然土地坚硬,但是还是被袁承天生生掘出一个土坑,将他们小心放入,然后掩埋,心中默默祷告上苍护其神灵归于正位! 袁承天在住所写一封长信,交到执事太监那里,写明原委,只不提多铎王爷忤逆谋反的事,倒不是他不关心这位如兄长般的嘉庆皇帝,而是不想让他心有所忌,忘了天下苍生苦难!这多铎王爷虽人暴戾,但是一时也不敢对皇帝有不臣之心,所以现在诚然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恐怕反受其害,所以还是让皇帝韬光养晦为是,以为长远之计! 又过几日,心中总是烦恼,惦记着丘方绝帮主和紫薇姑娘的安全。闲来无事,便思量择日驾舟出海,去那浮烟岛请回丐帮前任帮主袁枚的骸骨,回转丐帮总舵,让他们于以安葬,了却一桩心事,否则这桩心事总是搅得心神难安! 他漫无目地,不知不觉来到八大胡同。这八大胡同分别是:陕西巷、朝家潭、石头巷、胭脂巷、柳条营、百顺巷、王广福巷和大李纱帽胡同,犹以胭脂巷中的小翠红最为名动京城,王孙公子纷至沓来,一睹这倾城之貌!因为这小翠红会得手绝世好琴,会那嵇大夫的绝世《广陵散》,更加会得写一手瘦金体的墨书,维妙维肖,造诣几乎更在那徽宗手书之上,还会唱得一首好曲,歌声仿佛幽谷百合盛开,如幽谷泉水,仿佛春花盛开,人在桃花源中,让人忘乎所以,有濯千古之俗气,有万古清泉濯我足之际遇!这样的伶人,我见犹怜,为世所仅有,不独世上之常有! 勾栏院的老鸨见到袁承天走过门首,见他气势豪迈,更是玉树临风,大有王者之气,便心生好感,喊住他。袁承天不知老鸨意欲何为?没等他反应过来,过来几个莺莺燕燕的女孩子拥着他进了这勾栏,抬头之际只见门首匾额三个大字“君再来”,左右仿佛写得是:一笑春风十里香,三生有幸梦中来!只是这并不工整,而且草率,其中含义似是而非,想想也是本来风尘之所,也非大雅之处,文辞也就将就为之! 袁承天被她们拥上二楼一个雅间,只见一个女子蛾眉淡扫,荆钗布裙,但是容颜却是秀丽异常。她见袁承天诧异的神情,笑道:“公孑,你怎么了?适才小女子在楼窗见到公子与众不同,便让二娘请你来这“君再来”与奴家叙衷肠!”袁承天冷冷道:“姑娘请讲。”他一幅不解风情的样子,实则岂有不知这女孑所为,只是不愿的所逗留,只因他平生对这种种地方多是反感,认为是人只要能够劳作,何必做这低贱的工作?可是他多是不知世间有些人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为之! 这女子为袁承天弹了曲《凤求凰》曲调婉转多变,极尽所能!忽然外面有人喧哗道:“今儿,我多福安便要那小翠红姑娘唱曲跳舞,别的姑娘公子爷没瞧上眼。”接着便是鸨二娘忙不迭陪笑,让他稍安姆躁。有人推门进来,忙向袁承天道:“不巧的很,公子哥!今儿这位王府的皇阿哥今个儿来,指名点姓要这位姑娘作陪,否则可要生起一场无端风波,望公子海涵!” 袁承天听到是多福安到来,也不多所计较,心想由得他。他便斟了酒水,慢慢饮了下去。 那边屋中多福安见小翠红走来,喜出望外,便叫她舞蹈歌唱。过不多时,有人便恭维这位皇阿哥:“四阿哥,将来你阿玛做了摄政王,那么年轻的皇帝都要听命于天,这天下可不就是……”多福安纵然心想不过如此,可是也不敢让他再自行说下去,忙用话岔了过去。那人嘻嘻笑道:“四阿哥,到那时你可别忘了好朋友啊?”多福安道:“怎么会!放心小六子你是我的好朋友,到那时我给你谋个好差事如何?”小六子忙不迭恭维道:“多谢四阿哥天恩。” 袁承天听他们话里话外透着忤逆的心思,可又不敢过于声张,以至说话行事小心翼翼,忙有人知。又过一会儿,多福安说话也含含糊糊,不着边际,显然是喝了不少酒,说话便不受控制,漫无边际说了开来。袁承天本无意听他们说话,便要站起身形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忽然听到多福安说起关于绝方绝的事来。不觉停下脚步听他说话。 多福安这时已然喝了不少酒,舌头也大了,声音也与众不同,说道:“小六子你可听说江湖上有个赫赫有名反清忤逆的组织‘复明社’?”小六子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他们曾经攻打过皇宫大内,险些……”他打住了话,不再说下去。其实那次甚是凶险,如果不是大内四大高手和血滴子联手倾巢而出,加之机智多变,运筹帷幄的少年皇帝嘉庆临危不惧,指挥得当,那么便有被复明社掳走之险。小六子虽也喝了不少酒,但是他脑子毕竟清醒,知道忌讳,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总是适可而止,点到为止。多福安又不是傻子,自然理会的。他哈哈一笑,无所顾忌,大约真喝多了,说道:“老实说吧,小六子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那次如果不是我皇阿玛及时出手恐怕现今在皇位上的已不是他嘉庆,而换做是我阿玛也未可知!”他自顾说得豪兴,却把小六子吓得头上冒汗,忙不迭道:“四阿哥你喝多了。” 多福安一拍桌子,怒斥道:“浑帐小子,你说谁喝多了。”小六子不敢言语。多福安又得意地说道:“在朝上只有舒尔哈齐可以和我阿玛抗衡,他处处与我阿玛为难,处处掣肘于他,仿佛天生就是对头,只是这次可让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栽了个大筋斗,丢了个灰头土脸,看他以后还嚣张!”小六子觉得心中十分好奇,便禁不住问道:“四阿哥说来听听!”多福安将一众女孩哄了出去,神秘兮兮道:“小六子大约你也知道怡红楼吧?”小六子道点头道:“自然知道,那里有位色艺俱佳的女孩叫做采薇姑娘,听说是个标致的女子,只是无缘相识,甚是憾事!”多福安道:“这怡红楼明是接纳文人雅士的场所,实则是复明社秘密联络之场所,幕后的首脑便是丘方绝,那采薇姑娘便是他的属下。这秘密本来无人知道,可是耐不住怡红楼出了个叛徒,一心荣华富贵,便向有司衙门出首,这等机密自然要达天听。皇帝听闻京畿之地竟会有反清复明秘密所在,极为震怒,暗派大内精锐和步兵都统全力以赴,将他们一网打尽。皇帝的意思杀无赦,可是我阿玛却向皇上建议将他们流放苦塞边塞之地宁古塔,让他们倍受折磨,以惩效优!和硕亲王意在招揽为我所用,可是我阿玛极恨这干汉人反贼,便极力阻止,最终皇上还是采纳将他们秘密发往宁古搭。这消息无人知道,徒让那些想救他们的反清复明人士无所是从,不知究里,忙得团团转,却找不到人!在这次与和硕亲王较量中我阿玛占了上锋,这下可挫了他的威风!你说他舒尔哈齐不是栽了大筋斗么?”他说完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袁承天听到大吃一惊,因为他知这宁古塔在大漠之东,过黄龙府七百里,去京师四千余里地,与高丽国会宁府接壤。地处极寒之处,冰天雪地,气候严冷,最不适于人居,为有清一代流放罪大恶极之人的地方。此地乃金朝完颜阿古打起兵龙兴之处,虽名字中有塔,实则无搭,相传昔日有兄弟六人在此地各占一方,为王为霸!在满洲语中称六为宁古,个为塔。犹如汉语六个也!有木城两重座,清国初年新迁于此也!内城周二里许,只有东南西三城门,其北因有将年衙署故不设城门,内城中有将军护从和守门兵丁,其余则悉数居于城外。外城周长八里,共设有四门,南门外临高丽国之鸭绿红。在有清一代,汉人各居住东西两门之外。(此段文字节自《舟车所至》,清吴江吴振臣所着宁古塔纪略)。 其实康熙皇帝初年置宁古塔将军处,是为军事重镇,因北面亦有强敌斡罗斯虎视眈眈,几欲犯清国边疆,皆被宁古塔将军都统和城池居民合力击退。可是斡罗斯贼性不改,觊觎黑龙江广大土地,蠢蠢欲动。可惜当事之时趁清国国力内乱,无暇顾及边疆,以至失去大片国土。虽然康乾盛世然亦失去大片国土,签属诸多不平等条约,是为北极熊贪得无厌,历次总合约百五十万公里领土,加之作梗使中国失去外蒙这个战争的天然屏障,一共约三百万公里领土之多也!是为清国之恨,亦是天下人之恨事也! 袁承天自然知晓这个北方的恶人,蚕食清国领土,虽然康乾两位皇帝也秣马厉兵,然后最终还是割土忍让,不得己而为之,是为千古恨事!前朝皆失领土以至国破家亡,而今清国亦是如此,怎不让人扼腕长叹!岂难我人懦弱如此,让夷人唾手可得!袁承天每每思到此处便恨不自己,觉得倘若人人不畏死,人人如袁督师那般,那么家国岂能任人蹂躏?只可惜族人都一遇危难,默不作声,忍看河山沦陷,恶人嚣张,侵我领土毁我河山!纵使他心有壮志,亦复何求? 他怔怔然神思之间,忽听那多福安又道:“他们已去多日,只怕离宁古塔流放之地也不太远。”袁承天这时脑海不由闪现出紫薇姑娘在怡红楼和自己对招过式的情形,心想他们此时正在流放之路上,饱受风霜吹摧,不知受了许多苦楚;自己还在此逗留,实在不该。想到此处,便怱怱走出这君再来,心中着急,似乎便要立刻赶去营救,可是静下来想一想不对,京师去宁古塔路程几近万里,既便马车一时未必便到,边要月余,而且日夜兼程;自己便是先行找一匹好马以为脚力,否则一切都是徒劳,想到此处便静下心来,考虑周祥才可启程。 他心想京师到山海关六百里之遥,也要两天才可赶到,然后行经盛京、开元、吉林而后至宁古塔流放受难之所。这一路几近万里之遥,凄风苦雨,一路颠簸不可谓不艰险,黑山恶水密林之际倘遇虎豹那么流放之人尸骸无存,先前多有流放之人不堪忍受一路折磨,或瘐死于道路,或被虎豹豺狼所噬,也是常有之,可说此去宁古塔艰难困苦比去黄泉路还可惧万倍。清朝文人方拱干曾曰:人说黄泉路,若到宁古塔,十个黄泉也不惧,足见宁古塔一路之凶险,让流放戍边之人倍受折磨,不堪其扰,有人中途精神失常咬舌自刎者有之,有人投环寻死者有之,有人以头撞山石而求自尽,而脱离这种种磨难者有之!人的生命有时连蝼蚁也不如,生死皆掌控在别人手上,那有生的自由,只有死的开脱,天下之人,君主莫不如此!有时被人操控而不自知!岂不可悲欤?想到此处,袁承天从集市之上挑选一匹万中无一的上好马匹,飞身上去,控辔拿缰向茫茫官道而去。 宁古搭气候异常严寒,八月既下大雪,九月河水尽冻,十月地裂天寒,泼水既成坚冰,人人皮裘三四重,否则冻也便冻死,有时大雪盈尺几达四五尺之深,北风呼啸,苍茫大地玄黄,一片凄凉可悲,仿佛洪荒世界,旷野之外放眼阴冷袭人心肺,仿佛一刻停留便死。那种冷是彻骨透心,让人不能抵抗,仿佛人间炼狱。被戍边流放之人苦不堪言,有时跣足赤脚犹自烧炭开山,收取石灰供官家享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成年累月皆是如此,这痛苦消磨人的心志,纵使你天大的英雄到此境地也被折磨不成模样,有时只有收敛起昔日的英雄气慨,低头攒眉只会生存,这也是无法可想,毕竟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只有生的苦难,那有死的自由?人生世上岂不都如此,望着前程看故乡,只有流放逐人才会体会到生之艰辛,活着负累,焉知那日是解脱!——也许多所罹难,才会体会到人间种种悲欢离合的际遇,正如:杀不完的恶人头,行不完的不平路,唱不完的离人歌! 马车前行,山路曲折,多是难行。车厢中是丘方绝和紫薇姑娘。他们离京一月有余,早已过了山海关,一路兼程,过盛京达吉林,不日便到宁古塔流放之地。此时十月天时,在中土尚是深秋时节,冬日迫在眉睫。可是塞外边陲亦是寒风刺骨。本来此时宁古塔应是冰天雪地,城内难见人踪,但是事也奇怪,丘方绝他们到来之时,气候反而转暖,似乎上天垂悯世间的苦命人。就连这宁古塔驻地将军多隆也是深感意外,这是从来未有之事,心中也是暗暗纳罕不己,心想: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英雄人物? 此时因是深秋冬初,多隆将军每每与春秋两季令兵丁在各城墙吹笳以示不忘戍边之志,警惕干罗斯之骑兵突袭清国边境,因为年前刚刚与哥萨克骑兵交手,因其隶属干罗斯公爵洛历山夫,其人为亚历山大一世之同父异母之族弟,性情暴戾,有时在宫廷中一言不合,拔剑相向,杀人无算,事了拂衣去,无所畏惧,因其依恃兄长是一国皇帝,所以目无王法,可说在其国几乎是一人之下而万万人之上了。他手下哥萨克骑兵骁勇善战,是干罗斯一国中之精锐,战时手握战刀,冲锋陷阵无所畏惧,仿佛与他人同归于尽,视生死于无物。其实“哥萨克”称谓缘由突厥语,意思便是“自由自在的人”亦或“勇敢的人”,可见其骠悍异常,然清国之铁骑八旗亦是不遑多让,但是由于近年士兵涣散,兵力不足,所以日趋式微,不复当年入关之摧枯拉朽之势,这也是清国自喻天朝上国,不把他国放在眼中,日久人心涣散,时时不思进取,以至于废于武功;敌国忽然来袭,便疲于应战,以至捉襟见肘,处处被人制衡,虽然未失去国土,亦是不堪。嘉庆皇帝与闻便龙颜天怒,下旨斥责多隆将军,务要勤于练兵,痛击来犯之敌,否则天朝上国颜面何存?多隆将军便深以为意,近年来便励精图治,誓要将来犯之敌拒于国门之外,时常自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他想岂难道我连汉人的将军都不如? 客厅之中,多隆见到丘方绝和紫薇姑娘二人。一路之上,多所罹难,丘方绝便见形销骨立,面目又苍老了许多,然而英雄气慨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多隆生平敬重英雄好汉,可是他是朝廷仵逆反贼,对其便不能宽大,否则今上知道定当问责,再者自己倘或任职已满,上京述职,便无语说话,所以他虽心中敬重,可是表面却不动声色,只略略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令人带下去,择日开山凿石烧炭,因为初来流放之人皆是如此。其实多隆手下几名骁勇兵士皆是被朝廷流放之人,因为身有武功,所以便暗暗收为己用,要他们建功立业,报效朝廷。那干死囚本是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因被朝廷揖拿发配这北疆苦寒之地,让其受苦,以儆效尤,可是谁又知道这多隆将军暗中收用,让他们充当死士为国效劳,其实他也是好心,当然更有私心,自然是建功立业杀敌,受朝廷的褒奖以升官爵。 紫微姑娘则被派去做苦力,为官家洗衣砍柴。 丘方绝在出京之时,那多铎王爷令押解差人将其武功废去——挑断琵琶骨筋脉,让其终生不得习武。可铎这恶行甚为可恶,假传皇帝口喻,以害他人,让这丘方绝心恨嘉庆皇帝,而他则置身度外,坐观败,不可谓不歹毒也。 这日大雪漫天,深达四五尺,木门被雪掩住,出入不得。便在屋中闲坐,忽听对壁大街一处大屋中传来郎郎读书声,初听是大毛和小毛所注释的《诗经》又叫作《毛诗》,不由心中想到此处难道亦有私塾。丘方绝便不由自主迈步出来,在雪中掘出一洞,来到那声音啊处。只见一处大屋院中积雪已被清除,院中犹有榛树和芍药残梗,还有玫瑰残枝败叶在那孤伶伶可怜。 他抬头可见大屋横匾是明德堂——这名字大约来自《礼记.大学》第一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他虽出身草莽,然心怀家国天下,心知天下有个好皇帝,便是万民敬仰,万民之福祉,所以亦知这篇文章旨在教导天下君王以民为善,天下为公,那么终有一日天下大同,再无苦难!只是这想法固然是好,实施起来却难,因为要皇帝洁身自律只怕历来君王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遑论与民为善,似乎不可信!然后既便如此,他也从未放弃心中理想,也是生者便是死者希望! 堂中传出吟诵之声,却又是:“唯天下至圣,为能可明睿智,足以有临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日配天!”丘方绝听这稚嫩的孩子声音,良有所悟,心想如果真如书中所言,那该当是极好的,只是……忽然明德堂中门大开,走出一位清癯的文士,年岁约摸五十上下,气度不凡。他见天井中站立一位形销骨立的中年人,眉眼虽是苍桑,但是目光之中依旧闪着迫人的王霸之气,虽然不似官家中人,但也是位英雄! 这人见丘方绝侧目瞧那株风雪中犹自盛开的梅花,不觉吟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言罢哈哈笑道:“在下吴振尘,本是中土苏州人氏,因写诗忤逆今上,被人出首,流放此地二十载,今以授书为业,教了几个顽童,从打发无聊时光。我观阁下气宇非凡,不是等闲之辈,敢问英雄何人?”丘方绝苦笑道:“在下藉藉无名之辈,不说也罢。”吴振尘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如曾相识!” 丘方绝见这吴振尘授业于顽童,谈吐亦是不俗,可见先前他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便幽幽道:“在下丘方绝!”吴振尘听了,不觉得惊呼道:“阁下便是三年前攻进皇宫的复明社首脑丘方绝丘帮主,可是赫赫有名,那一役可说惊天动地,自古未有之事,险险便拿住皇帝,重回汉人天。事后嘉庆皇帝自觉于国有愧,连下‘罪己诏’以为开脱,只是……”他不再说下去。 丘方绝不扼腕道:“可惜当事之时一时疏忽,功亏一篑。”吴振尘道:“也许是天数使然,该他大清享国三百年!”丘方绝道:“那一役死亡弟兄枕藉,可说是一败涂地,夫复何言!”吴振尘忽又大声道:“虽然未成功,可是大长了天下汉人的志气。骇得那皇帝事后犹有余悸,下了‘罪己诏’还说什么是汉唐未有之事!你说他害不害怕,险些便要天下不保?”丘方绝走进明德堂,只堂中甚足宽敞,中有十几个孩童读书识字,大约八九岁,面目清秀,中有一个孩童与吴振尘相似。丘方绝越看越似,便问道:“吴先生,这孩儿是……”吴振尘看出他心中所想。便道:“丘帮主这孩儿是我的孩儿,我来此地第十一个年头上生下这孩儿,名叫吴新奇。” 丘方绝道:“是啊!对中土的的人来说这苦寒之地确实新奇!可是这却是用生命代价换来的,不唯只有新奇还有无尽的苦难!”吴振尘却道:“在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更懂得生命的可贵,才不会去卑视别人的性命,爱护世间万物!——虽然别人不义,我却不能不仁!这是我教导他做人的规范。至圣先师曾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们要有一颗仁义的心,不能去贱踏别人的尊严换取自已的快乐,这是可耻的!生而为人,便要坚强!因为世间谁人不苦,皆是概莫能外,只有生的苦难,那有死的快乐?” 丘方绝道:“越是艰难的环境越是磨练人的心志,圣人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也!如果人人懈怠,不思进取,那么家国岂不都亡了?人与禽兽有何区别?我想人之与禽兽有别,在于人有思想有信念,有独立于世的情怀,而禽兽却没有,除了杀戮似乎无它,你说如果我们落难的汉人都心志丧失,不思进取,浑浑噩噩,混吃等死,那么生而有何意义?想那百多年前,袁督师一心为国,死后犹念家国,心系万千流离失所的百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可说是千古未有之大英雄也!只可惜一片丹心,却落得个尸骸无存,是人为?抑或是天数?徒让后人我辈涕泗横流,不能自己!恨我辈晚生百多年,否则定当舍身救这位碧血丹心照日月,一腔忠魂守辽东的大英雄!” 吴振尘亦击节道:“谁说不是?可是从来的忠臣都落的横死,便如前朝岳武穆不也是如此么?”丘方绝道:“我虽武功尽失,可是心念故国,不忘同胞苦难!只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力有不逮也!”吴振尘回头让孩子们读完功便散学回家。他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北风吹来,顿感阵阵寒意,不由得道:“丘帮主,咱们进屋,也学一学三国时曹阿瞒和刘皇叔煮酒论英雄的故事。”丘方绝点头为是。 他们转过后堂到了后面的大屋,只见屋中正堂高挂一幅画像,却是一位将帅的画像,只见面如冠玉,仿佛一位儒生,可是却英气勃发,当仁不让,透着旷古绝世的凄凉。他左手指天,右手一把长剑直指无尽的苍穹,面带着无尽的悲愤和壮志,只是世间英雄往往未酬,徒让后人悲后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谁也不可以改变。他的身周衣带下写着一首诗正是袁督师的绝命诗——却原来这幅画像的人却是那位生死以至,忠义千秋的大英雄! 这时吴新奇走来,牵着爹爹吴振尘的衣服说道:“爹爹,我们为什么被朝廷流放这苦寒之地?”吴振尘手抚孩儿的头顶,语重心长说道:“只因爹爹写了一首诗,便被朝廷认定心存谋逆,罪在不赦,便将咱们流放这宁古塔。”丘方绝见这吴新奇的认知说话均在同龄人之上,心想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吴振尘长长叹口气,望着窗外长天,仿佛又想起往事,过了好一会儿,幽幽说道:“那年和朋友一起饮酒,酒到酣时便提笔写了一首诗:百年年间是辛苦,不见王师征北臣。闲来明月照我心,清风何曾吹人醒!”后来竟被人出首说我诗中暗指怀念前明,诋毁当今,皇帝大怒,便将咱们流放在这苦寒之地,这也是命该如此!孩子只要将来不忘这耻辱便是了!” 吴新奇似懂非懂,毕竟九岁孩童心智尚未开化,所知毕竟有限,所以便走开。吴振尘将小火炉上的酒斟给丘方绝。二个相视一笑,一饮而尽。两个人相谈甚欢,虽然吴振尘是文人书生但是见识绝不在丘方绝之下,尤其最时事见解更是中肯,这一点让丘方绝心中称奇,心想这吴振尘胸中大有丘壑,果是不俗。两个人又闲谈约有半个时辰,天色渐昏,便辞了出来,只见时有鸟雀觅食。他想:但愿过几日雪融了再去官厅报到。忽又想到紫薇,正不知她现在景况如何,顺便探问一二! 晚上,屋中土坑之上,拥衾而眠,并不觉得冷,因为土坑之中多是烧的木炭,所以暖哄哄。别的流放之人可没这待遇,因为多隆将军一是心慕这丘方绝是个英雄,二是将来敌国犯境还要倚重于他,所以对他格外开恩,这也是他的私心所在。 丘方绝虽是武功尽废,然而内力还是有的;武功不可练,可是内功心力还是可以练习,以备来日之需——因为来日还要开山烧炭,如果没有气力那怎么成,所以未雨绸缪也是有必要的!这一夜他辗转难眠,一时无法入睡,一会想起师妹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好不伤心,一时便要大哭。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一会儿又想起复明社众弟兄没有自己领导,会不会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一会儿又想起那年自己率众弟兄攻入大内紫禁城,险险便要虏去嘉庆皇帝,只可惜皇帝镇定如恒,指挥得当,自己功溃一篑,否则这江山……这种种念头纷至沓来,一时不能断绝,搅人心思,坏人心神,不能入寐,最终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才幌幌惚惚入睡,忽又在梦中见到小师妹,相拥而泣,蓦地惊醒,只见屋中空空如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可怜。他又不禁长叹一声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身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第七十二章 水龙长吟.揾英雄泪(天朝上国) 时光易过,岁月忽忽,又是三四个月过去。这日天气转暖,丘方绝内力武功恢复不少,虽然不能习练武功,但是力气还是有的,凿山开石虽然很是辛苦,但是对他来说还不是痛苦的,痛苦的是他老是思念着师妹,总是在梦中惊醒,背脊出汗发冷,口中犹自叫着师妹的名字,却原来他内心深处依旧执念着师妹,人生永远充满着变数,人的遭际往往多是多舛和罹难。紫薇姑娘也时常来看望义父,宽慰于他,要他不要挂念于复明社的门人弟子——他们也该独挡一面,独自行事了。 他这日身体有恙,便向多隆将军告假,一个人闲闲走出军营。他独自出宁古塔城西门步行三里,便见眼前石壁临江,长约十五里,高数千仞,名字唤作“鸡林哈达”这是满语称谓,满人皆是这样叫做。但见古木苍松横生在石壁之间,山石下崖犹有红杏白梨红白争妍,让人幌如仙境,非复人间也!如果到了端午前后,那么崖下崖间芍药遍开,最是怡人!只是现在还早,只有杏梨花开。这时江水解冻已开化,可见江中鱼儿游动,其间有青鱼、鲤鱼、鳊鱼、鲟鳇鱼在江水中自由游动。丘方绝不由心生感慨:我若如鱼儿这般自由,那该是多好啊! 这时只见江上漂来一船,船不甚大,都已张帆向这飘来,船上几个蓝眼晴,白皮肤,鼻子大而挺的外族人。忽然丘方绝头脑中闪现出多隆将军曾告诉他干罗斯族人便是这般模样,他们时时偷袭清国边境,曾和他们的首领亚历山大.彼德交过手,胜负参半,各有损失,全仗这多隆将心铁血丹心,忠义千秋,誓死不丢失一寸国土,所以虽兵士死亡枕藉,但未失城池,也算对得起嘉庆皇帝的隆恩。所以他心中一动,心想遮莫这几人是敌人的刺探,不觉警觉起来,长身向他们张去。那几个人见状慌忙摇船而去,面上显出慌张神情。丘方绝见状跃身落入江边艘小船,便要赶去。忽然岸边有人喊道:“丘先生,我爹爹喊你回去有话说。”丘方绝见是吴振尘的儿子吴新奇,便重又跃上岸上,心想让那几个贼子逃了,甚为憾事。 在回去的路上犹见去年放荒(多隆将军每年冬至令兵丁放火烧地,将野草烧去,来年草木生长更旺,年年如此。又与端午前后命八旗兵营统领派手下兵丁将宁古塔合城之马匹放逐几百里外有水草的地方,马尾之上系木牌刻每个兵丁的名字,任由马儿自由自在在绿水青山间嬉戏逗留,至秋七月终方始归来,此时已是马匹壮健异常,用于作战最合时宜,让各自兵丁自去衙门认领。此时宁古塔只见青木红花,间有小兽不时窜出石间,让人每每意外惊奇。吴新奇见这丘方绝脸显惊异,知他初到宁古塔,虽然过了几个月,但是对这里地理环境甚不了解,便一边走一边给他讲故事。 因为他从小在宁古塔出生,虽然爹爹和娘亲均是中土人氏,未经历这极北之地之酷寒,可是生活久了也便习以为常,可是吴新奇的娘亲终是出生在江南温柔水乡,不谙这北地之冷酷,在生下吴新奇的第二个年头便去逝了。吴振尘悲愤之极,可是上天终是垂悯于他,让夫人生下一孑而去,让吴氏有后,也算得偿所愿,不唯遗憾了。 丘方绝听了这吴新奇诉说以往之事,种种际遇巧合,非是人力所能改变,抑或是天意安排,让他们多所罹难,明白生之可哀,死之无畏。世间尚有许多在流离旁徨中,在苦难挣扎中,在无助迷茫中,也许前程很渺茫,但终究有希望,黑暗夜空总会有一盏照亮前程的灯,引导人们去理想! 花厅中吴振尘负手于后前回走动,见到丘方绝走来,上前握住他手道:“丘帮主你可来了,急煞在下了!”丘方绝道:“吴先生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吴振尘道:“这些时日我在城中闲走,发现多了些形迹可疑的人,虽然他们极力掩饰,可是还是不得不让担心!”丘方绝道:“担心什么?”吴振尘道:“去岁,便有哥萨克兵攻打宁古塔,幸好多隆将军早有准备,将来犯之敌拒之国门之外,才没让奸人得逞,否则合城百姓可遭了殃;今年,只怕凶多吉少,敌人死性不改,还要行杀伐之事!丘帮主今次只怕敌人吸取以往教训,行事只怕比以往都要歹毒,还是小心在意!丘帮主意下高见?” 丘方绝其实对军国大事不甚了了,他虽为一帮之主,出身草莽,领导群雄,似乎大有作为,可是说到行军打仗终非所长,所以他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了。吴振尘也不为己甚,知道丘方绝虽出生入死,可是那是江湖中的事,于行军打战似乎不沾边,所以也不再追问,只是看那中堂中的袁督师的画像,心中在想:如果有袁督师区区哥萨克骑兵又岂在话下,可是此时非彼时,也是无法,难道任由敌人为所欲为不成? 丘方绝忽想不对啊!这多隆将军镇守宁古塔有年,应该对敌人情况甚为了解,为何今日这吴振尘却为何让我出头相佐多隆将军,这似乎于理啊?吴振尘看出他的疑惑,却道:“多隆将军镇守宁古塔有年不错,也和敌兵交过手,只是胜少败多,其实这也不能怪多隆将军用兵不善,皆因这些哥萨克兵的首脑叫做阿斯兰,最为雄猛,这名字意思便是狮子的意思。他们多是言而无信,有次双方战罢,言明休息数日再行战争,岂料第二日晚间这阿斯兰率领五千骑兵突袭多隆将军军营,多隆将军结果猝不及防,打了个手忙脚乱,溃退宁古城中,再不出战,以期坚壁清野,不再出战,这倒不是多隆将军惧敌,皆因那一战着实损兵折将,自然要休息生养,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急在一时,古人尚卧薪尝胆,今人岂有不如他?” 丘方绝着急问道:“后来怎样?”吴振尘道:“多隆将军虽然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可是对付这些哥萨克骑应策还是有的。他研究了时日,觉得制敌先制其要害,要斩马腿,让他们一个个跌下马来,步战我清国勇士可是当仁不让,便是再有十个阿斯兰也不惧!于是他令人加急去高丽国购生铁和食盐加紧打造钩连枪专斩马腿,锋利无比!” 丘方绝道:“这样岂不更好,以后是不是大败哥萨克骑兵?”吴振尘道:“这样一来确实一役下来见效,可是后来他们便用厚铁将马腿裹住,以防被钩连枪钩断马腿。多隆将军这计谋也失策了,最后一战大败而归!其实也不是我长敌人威风,灭自己锐气!清国这些兵士实在不争气,多是先前没有战事,便笙歌起舞,以为是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四夷纳服便消磨了志气,涣散了杀敌斗气,以为万世太平,再无战事。可是他们终究太天真,尤以这北方之敌,早己窥欲我清国北方大片版图,其野心蠢蠢欲动,要一步步蚕食我国土!你说丘帮主,此种事由,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只恨在下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宇宙乾坤之志,否则定当请缨杀敌为国,决不让胡马度阴山,夷人嚣张,族人蒙难?”丘方绝看着吴振尘血脉贲张,同仇敌忾的模样,心想如果我汉人当中有袁督师那样的人物,又岂会让那斡罗斯人横行无忌,可怜天不佑我中国,每每让夷人得逞!他唯有叹气连连,仿佛无计可施。丘方绝虽恨满洲人,可是而今皇帝似乎与民为善,不似前代君主,休生养息,惩治恶吏贪官,尤以惩治和坤为例,让天下为之澄清,其心欲挽大厦之将倾也,可说是个有为的君主,比之大行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怀天下苍生,整备军制,让本来涣散的满洲八旗满人、八旗汉军、八旗蒙古重聚信心,要护卫清国社稷! 吴振尘饮了一盅热酒,又道:“丘帮主近日我出城闲走,时时见北山之北征尘迭起,怕是哥萨克骑兵首脑阿斯兰又萌野心,要重犯我清国边境,只怕不多时日他们兵临宁古塔,咱们还是告诫多隆将军未雨绸缪才是,否则手足无措可不坏了事?”丘方绝心想不错,今日我还看见几个夷人,鬼鬼祟祟,不似好人,行为如奸细。吴振尘听他这样说,不由击节道:“这正是斡罗斯邦哥萨克人体貌象征,他们贼性不死,心中总惦我邦领土,你说可恶不可恶?”丘方绝扼腕道:“我辈虽为下陈,可是亦当为国效力。”当然他不忍看到宁古塔百姓受贼蹂躏,所以便要自告奋勇,杀敌当先,否则何以为人?吴振尘见这丘方绝忠义千秋,是个恩怨分明磊落汉子!他虽也要反清复明,因为那是他心中不灭理想,可是今时今地却也要一致对外,痛击来犯之敌,让他们也知道我清国乃堂堂正正之天朝上国,授命于天,不唯其它,决然不是虚有有表,华而不实! 两个人自顾壮志说天阔,义气相投,说到情深悲愤处几乎相拥而泣!这些时日丘方绝虽也开山凿石烧炭,也常常帮助居住在东西门外汉人居集地——他们有的是流放之人,刑满不愿返回中土,对这宁古塔有了情感,心甘情愿留下来在这生活,有的是从吉林和黑龙江一带迁居于此,和满洲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家家户户夜不闭户,没有民族之别,这也是多隆将军治理有方,在他眼中没有满汉之别,有的只有国家至上!所以这里城中一派繁华,大有中华古人遗风,这也是吴振尘眷恋此地的原因所在! 吴新奇这时从后堂走来,见他们说到忘情处又泣又笑,发泄心中不满和悲愤。有人际遇不堪,有人得志于世,有人穷困潦倒于一生中一事无成,是天数?是命该如此?谁知?吴新奇手捧一本诗词仿佛是辛大人稼轩先生的词,口中吟诵道:“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世间英雄际遇多是不堪,壮志难酬空悲切,万里层云遍染!千古英雄人物谁?只识弯弓射大雕,余事皆不堪!其实以他年龄又怎知国仇家恨,人生种种的际遇?也许将来他踏入红尘,便会感同身受人生的种种历程!是艰辛,是磨炼人的心志,否则便如尘烟逝去。亚圣先师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世间人多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所以世间真正的大英雄多受罹难和忧患,方悟生之大道是受难,解脱乃是回归本来,无所记挂,可是世间谁能做到?便是那千古帝,开疆拓土扫六合何雄成的始皇帝嬴政也难做到,还枉想长生,派方士徐福海求长生不老之丹药!只可惜他忽略了,人生世间谁人不死,死单留名,为后世民众所记念才是功德无量!只可惜世人往往为一己之私,出卖良知而不自觉,忘了仁义道德,礼仪廉耻约束行为的法则,以至有时重回洪荒时代,人兽不分,明亡清兴之际便是如此,乱臣贼子横行,全都忘了家国理念,手握重兵,便一己行事,祸国殃民,便如那吴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之流,不可谓不害人无数,留下恶名,为后人所唾弃! 吴振尘将吴新奇一把拉来,拥在怀中看着他清澄的眼神,语重心长道:“孩儿你长大之后只要记住做人不可以做那伤害国家无耻之事,要时时念着杀敌为国也就是了,万不可做那数典忘祖的无耻之事,——否则你娘亲在九泉下也不得安宁?你知道么?”吴新奇似懂非懂,要他一个孩童为国为家确实很难,可是他似乎又听懂爹爹所说的话。丘方绝心想:孺子可教也。吴振尘又道:“本来多隆将军大有可为,只是他先前的旧疾发作,不可以率兵作战,今次若发生战事只怕不成?” 丘方绝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吴振尘道:“有时去有司衙门抄写公文,听衙役口中所说。丘帮主,须知主帅英勇无敌为一军之主,主帅强则兵丁强,士气高涨,所向披靡也,否则士气低落,拿什么守护疆土?”丘方绝道:“难道多隆将军没有延医医治?”吴振尘道:“征战沙场的战士谁人不受伤,那只是无关痛痒的事,也许在他们心目中身死事小,国家事大所以便不怎么放在心上,待到痛楚难当,再医药救治只怕不起效用了,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丘方绝道:“我也略懂医理,是否可为他一治!”吴振尘笑道:“多隆将军虽是满洲人,然则英雄了得,豪气干云,生平最敬的是英雄好汉,痛恨卖主求荣的无耻奸贼。他有时常常对人说:臣子不能尽忠于主上,那生又何意义,岂不与行尸走肉无异?他又说那洪承畴和祖大寿还有吴三桂之流不能尽忠于主上,在家国危亡时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做下为人不齿的勾当,是为可耻之尤也。所以在下情甘为将军府做事。其实在这位多隆将军眼中满汉无别,只要今上英明天纵,为什么天下汉人志士不可以效忠主上,为国家为去分担忧患,让天下民族免于罹难,难道效忠那个所谓明室?” 丘方绝听他所言虽然不无道理,可是心中却难苟同,只因内心深处是中国正统,似乎夷人不可以坐拥天下,虽然这道理有些不近人情,牵强附会,可是他终究不认同那位嘉庆皇帝。他此时听吴振尘说话心中是心仪这位多隆将军,自己也不好忤逆其意,便笑道:“也许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诚如吴先生只要为国为家也就是了,其它故且置之。” 外面沙沙下起了雨,打在园中芍药和玫瑰的叶子上,还有鸟声格磔其间,看宁古塔高高城墙,忽而传来守城兵丁吹笳之声,声闻数里,久久不绝,仿佛诉说千年以来战事的悲苦! 丘方绝回到住所,多隆将军敬他是个英雄,虽然罪在忤逆,可是终究不肯用刑将他关在石牢中,另置一别院让他活动自由,也不怕他逃走——因为似他这般人物决然不会做出背信弃义无耻的事情,所以由他来去,落得顺水人情,因为将来宁古塔战事一起,便要倚重于他,所以便不过为己甚了。丘方绝心中自然明白这多隆将军敬重英雄的好意,也未当面言谢,因为大恩不言谢,这才是英雄本色。 时光易过,已是五月中旬。这时丘方绝做完工,在回去的路上见到一队高丽武士径向将军而去,心中甚是诧异,不明所以。他便停下来,这时一位老者说道:“听闻这些武士是高丽国,其国有八道,而他们则自西北之平安道,西抵鸭绿江,北接靺鞨!他们今次来我清国明为纳贡,其实别有用心,随行武人个个是本国的武士中之精英,势要挑战我国武术,你说蕞尔小国也胆敢挑战我天朝上国,岂不是自寻死路。听说他们高丽人善使一根棍棒,是为高丽棒子,其实武功也不过脱胎于我中华武功,只是自己不承认,这也是无法可想。”旁边一个年轻人道:“他们此行岂不就是狼子野心,觊觎之心昭然若揭,咱们宁古塔城中也不乏勇士,岂惧宵小之辈”。老者闻言摇摇头说道:“小伙,不可大意轻敌,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总不能大意轻敌,那可是武者大忌啊!”年轻小伙点头道:“老伯所言极是,我这便回去通知我们团练大人加紧小心(嘉庆年间八旗和绿营衰败,便令各地组织团练以护地方安全,实则是震压各地反清复明的运动。)” 丘方绝心中暗想这高丽国为何无事生非,要挑战我中国武术,难道也想趁北方劲敌压境,分一杯羹,如果是这样可说是小人之心,趁火打劫,决不可以慈手软,比武较艺之时便要狠狠教训于他们,也好教他们知道天朝上国不是好相与的。 回到住所只见采薇走来,手中拿了她制的玫瑰糖果,笑嘻嘻道:“义父,我亲手采了玫瑰作糖果,很好吃的,你吃一个。”丘方绝拿了一个吃下,连连称赞,笑道:“你又一个人偷偷跑出东门外的平原上去了?那里的榛树和玫瑰一定开得很好!”采薇拍手道:“义父,改天咱们一起去,那里的玫瑰花一望无限,其间还有野鹿和不知名的仙鹤,还有说不上名字的野兽,但是它们似乎并不伤人。还有芍药也开得正艳,玫瑰花香数里,如果不是天晚,我还舍不得回来。我为小鹿编了玫瑰花冠束在它们头上,它们用长长的舌头舔我手背,我好欢喜!义父初来这宁古塔我只以为是冰天雪地不毛之地,不料还有这如花岁月,回来路上见有人垂钓江中,收获不少的鱼儿,嗨真让人嘴馋!” 丘方绝见她一派天真可爱的样子,用手抚她头顶道:“将来咱们离开宁古塔,重回中土,你也不小了,也该当嫁人了?义父一定为你物色一个好人家,了却一桩心愿。”采薇噘起了小嘴道:“义父,你又拿采薇开玩笑,我不要嫁人,只要一生一世地侍奉你老人家!”丘方绝见她傻得说话可笑,便呵呵道:“谁家的女孩儿大了不嫁,那不成了笑话?傻孩子,你有了好人家,义父我也放心了,否则寝食难安,成了一块心病。” 他们又闲闲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安歇。 又过三日,多隆将军拜谒城东的“协天大帝庙”。庙中宫观大殿进深十数丈,正中是关圣君圣像,不怒自威看着人间,是为忠义的象征。他又来到丘方绝住所,正见丘方绝做功课,稍侍片刻,见他收功启身,便说道:“丘先生,近日高丽国武士八人来我城中明为纳贡,其实挑战我们武功,说蒙今上恩赐,甚是铭感于心,说久慕天朝上国的威名,欲领教武功一道,以事切磋,共同进步为荣。” 丘方绝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多隆将军道:“他们来自平安道忠顺堂钦敬阁养心老人门下四大高足分别是李承晚、李在旭、李昌庆和李忠顺四个兄弟,号称高丽国皇室大内御前四大侍卫,在国威名和武功自不待言,可说打败天下无敌人。丘先生咱们天朝上国有五子登科,及第科举,一时在宋人便为美谈,他们蕞尔高丽小国也敢与真龙天子争光辉?他也不想想自古皇帝授命于天,位在紫薇星座,其它星辰皆要退位,可说握有乾坤,余众皆是不堪。今次他们要与咱们比较武功也是好的,我便让我手下四大干将应战,想来不会有差迟!丘先生届时你要与临押阵,为咱们天朝上国助威!”丘方绝虽然内心多多少少不太认同这清国的所谓:天朝上国,可是亦不能让域外之人在我国土之上任意嚣张,自然是要去的。多隆将军见他点头应允,哈哈大笑,心中想道:也让你们汉人见识见识我满洲武士武功的真实本领,——那可不是浪得虚名! 较武之日在将军府后堂的天井大院,左边是清国黄龙旗迎风招展;右边是高丽国旗是为易经中太极幻化图像,其实高丽此时虽为清国的藩属国,其实野心已在,欲要自称皇帝,只是惧怕天朝上国,不敢妄自为之,其时正是文安武靖英敬成孝大王李玜在位,其实这称号是其薨逝之后的谥号,清国皇帝则赐谥“宣恪”。其君主只称大王,而不能称皇帝,死只称薨而不称崩,可见是低于清国,有时君主的称谓亦要天朝上国大皇帝与以恩准,否则便忤逆宗主国,是罪非小。是以此次他们一行声言要与中国武术比较,可见狼子野心,气得多隆将军几乎当面便要直斥其非,可是一想不对,我堂堂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岂能与其小儿一般见识,心想还是武功上见真章,让手下满洲武士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以后也不敢妄自尊大! 这丘方绝站在东边的众人之后,采薇也厕身其间,好奇地看着高丽国武士,只见上首座是位白须老人,气宇不凡,眉间眼角透着傲气,看什么都不入法眼,仿佛自己是这世间主宰。采薇看着心中有气,心想:这老儿好的气派,竟不把主人放在眼中,大有喧宾夺主之势,甚为可恶。——其实她又岂知这老人乃是高丽国平安道忠顺堂钦敬阁养心老人,是其国武功顶尖的人物,门下四个门徒更是出类拔萃,在本国自出道以来无人能抵,是以这师徒五人便自以为天下无人可敌;只是他们忘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世间武术多是学无止境,任谁也不敢自夸武功天下第一,可是他们师徒五人却自以为是,只怕今日有的苦吃,决难善罢甘休!再见义父神情不嗔不怒,平静如水,似乎不萦于怀,仿佛是无所谓的模样,心想:义父几乎修炼得如此境地?再向多隆将军瞧去,只见他面沉于水,可见心中是极为恼怒,却又不能失了地主之谊,便是隐忍,他不能如丘方绝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他是决然做不到的!他是个征战沙场,一言不合拔刀杀人的主儿,几时被人瞧不起,只见他双手成拳,可见在他看来今日必须胜不败,否则堂堂天朝上国颜面何存,不光他多隆将军没有颜面,更况且又失了嘉庆皇帝的龙颜天威?所以他事前交代四个应战的满洲武士此一役是关乎国家荣誉,一定痛击来犯之敌,决不可以心慈手悲,故息迁就。那四个满洲武士自然心知肚明,心想我岂有不晓得的道理?便教多隆将军放心! 多隆将军看看日头老高,觉得时辰不早了,便说道:“开始吧。”他是东道主,不说话,别人自然不能擅自动手。养心老人向大弟子李承晚点头示意。李承晚迈步而出,伸手道:“在下李承晚,是我师父养心老人的大弟子,敢问他们谁出战。”多隆将军道:阿南达你出战!”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满洲武士走出,咚咚作响,仿佛大地都颤了颤,可见体力非小。李承晚看了他一眼,并未露出惊慌神色,心忖:武功之道在巧力而不在蛮力,所谓四两一拔千斤也。阿南达见这李承晚体形却不甚大,瘦怯怯的样子,便不怎么放在心上,曲拳为礼大喇喇道:“李兄请。”李承晚见满洲武士阿南达大喇喇托大心中便为不快,心想:你虽为天朝上国,也不能觑我高丽国,难道我们便要屈膝下跪,一生为奴为婢,看人家眼色活着。想到气愤处,便虎吼一声,挥拳向着阿南达的小腹打去,势要他好看。阿南达见状心想:好小子,你还真敢挑衅我天朝上国,岂不是自寻死路,今儿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高丽国,否则以后还成话么?所以便打定主意教训这李承晚。 两人一经交手,各展平生所能。阿南达出身宁古塔,久经风霜苦寒,身形彪壮;而李承晚出身平安道气候相对温和,身体上便大大不如阿南达之健壮,所以多隆将军看着场较艺,便不怎么担心胜负,因为在他心中阿南达是必胜无疑的了。 丘方绝心中却不以为然,因为他见这阿南达虽身体强壮,仿佛勇者无惧,可是却有轻敌之心,犯了武者大忌;再者他虽勇猛,而展转之间便不如那高丽武士李承晚灵便,所以时间一久,便相形见拙,只是不到关键时刻却也不易显现。两人呼喝声中震得院中芍药和玫瑰花叶簌簌作响,带得东歪西倒,可见二人是真的比拚的真实本领,势要对方愿赌服输,为自己邦国争光,谁也不甘心败下阵来。 养心老人是这李承晚的师父,其实他的真名叫做李易天,志在改换天地,其心在于王室,只是平昔从不显露峥嵘,以免众臣猜疑,所以一向谨小慎微,不敢大意。今次他明为朝贡于天朝上国,实则包藏祸心,让四大门徒挑战中士武术,以树自己的威名,以为后来铺平道路,这也是他的心机所在,不可谓不毒辣,而高丽国王李玜却蒙在心中,不知自己所倚重的这位重臣心藏忤逆,志在篡国;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只因这养心老人李易天平昔与世无争,一幅和光同尘的模样,又岂会让人联想到谋国的奸贼呢?这也是李玜失察之处,毕竟他的智谋不如前代国王,这也是天份所在,勉强不得的,更何况这李易天却有过人之处,无人能及! 堪堪五十招已过,双方似乎势均力敌,其实阿南达已是力有未逮,行动之间便有时露出破绽。多隆将军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心想:这一战决不可败北!可是着急也是无法他又不能亲自上阵,只有心中暗暗着急!他无意间转头见丘方绝非但不着急,反而一幅无所重要的样孑,心想:你也是大清子民,难道阿南达败北于你还有好处不成?养心老人李易天这时反而显得气定神闲,脸上时不时露出微笑,意是嘉许,觉得这李承晚没有白费自己的心力! 采薇姑娘见状却有些沉不住气,跃跃欲试,似要上去争战;可是却又不成,她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露面与男子争战,再者此时是阿南达和李承晚二人比武较艺,她是局外人,纵然有心也是无力,于理不会,如果要战,只会给人家落下口实,得不偿失,何苦来着?所以握紧的拳头又松了开来,转头见义父神情坦然,无所关心,仿佛胜败无所谓,心中纳罕:义父一向急公好义,见有不平之事总然不会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也要伸手管一管,今日他的神态有些反常,却是为何?一时心中不解,却又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巴巴地去问? 又过十余招,只听养心老人低沉说道:“战龙于野,其血玄黄。乾坤至柔,而动也刚。”正是《易经》中的大智慧,所谓柔能克刚,正合乎这李承晚柔弱的身形,那阿南达却是不能。丘方绝看出端倪,冷冷道:“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履雪霜冰,必其亡也!龙跃于渊,亢龙有悔!中通至理,天地玄黄!”那阿南达虽是满洲人,近来却是多读汉人诗书,自然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自满洲人入关,知道只施行满洲文字于天下,终究不成,不切实际,因为汉人还是占了主体,是以满汉文字并行于世,后来以至于汉文大行,皇帝几乎不会满文了。)听了丘方绝的所说之话,暗指迷津,所以便改变思路,拳路由刚变柔,所谓以柔弱对柔弱,不可谓不厉害。李承晚见状,心说全是那老儿坏了好事,见武功不行,头脑一动,想起自己袖中藏有噬魄神针,于此紧要关心何妨一试,又管什么胜之不武! 他忽然身孑一摇,仿佛是被阿南达拳风带偏,跌在地上,暗暗以左手撑地,以至头脑不至受伤。阿南达不知就里,跃身而前,一掌拍下,向着其头脑拍去,心想:好小子让你领教领教天朝上国的武功!李承晚暗暗好笑:阿南达呀阿南达你终究上了当。这时多隆和丘方绝看出不对,因为那李承晚似乎不可能被阿南达柔弱的掌风带偏以至跌倒,这是决无可能的事,不由喊道:“小心有诈!”只是为时已晚,只见李承晚忽然之间右手一扬,嗤 嗤从袖中一连射出六枚噬魄神针。只见凌空银光闪闪,因为两个人近在咫尺,阿南达求功心切,以至掉以轻心,放松戒备,六针银针射中他胸口六处穴处分别是:鸠尾、紫宫、璇玑、中庭、膻中和玉堂这六处穴道,因为它们相距并不甚远,而且都是要穴。阿南达见状虽奋力后跃,但是已然无济于事,全部射中,片刻之间便觉万蚁攒心,不由痛得哎呀出声,神情不属。李承晚见机飞步而上,一记重拳击在他印堂穴。阿南达但觉头脑一黑,晕倒在地,只见六个穴道之处血迹变黑可见是毒针! 多隆将军面色一沉,看着李易天道:“难道你们高丽国的武士都喜欢用下三滥手段伤人不成?”李易天不为所动道:“多隆将军,所谓兵不厌诈,自古皆然,武术一道也是如此!”多隆将军道:“好,权且这一回合你们胜。”李易天含笑不语,心中却是欢喜。第二阵出阵的是遏必隆是多隆手下统领,只见他不嗔不怒,看着对过的李在旭。两个人略为寒暄之后,便各亮兵器;遏必隆使得是军中的红缨长枪,一抖枪头挽起一个斗大枪花,扑扑作响甚是骇人;李在旭则用双钩,明晃晃映人双目。兵器相交自然当仁不让,所谓刀枪无情,只有小心在意,又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多隆将军目不转睛看着场变化,他实在关心,因为他不允许这次再败,否则真的颜面无光。这时他身后一位少年则神情关注着场中变化,有时似乎在喃喃低语,评说二兵器上得失。多隆将军回头见是几个月前前来军营投身报名的一个兵丁,他说他叫作袁清,志在报效国家。多隆将军见他眉清目秀,很是欢喜,收纳帐下听差! 第七十三章 天上起凤.满天风云 遏必隆因为适才见那阿南达败于李承晚手下,心下很是不甘,现在自己和这李在旭交手,自然要扳回一局否则多隆将军面上须不好看,是以一经交手便使出浑身解数,手中红缨长枪在他手中婉转如意,吞吐之间尽显凌厉,夹杂着阵阵杀气直迫得李在旭胸口呼吸也难,手中双钩不由迟缓,招术也散乱下来,已见败象。遏如隆士气高涨,忽然间大喝一声“着”长枪如长虹贯日向着李在旭肩臂刺去。李在旭自然不敢怠慢,手中双钩舞得呼呼作响,向着去枪搭去,势要撩去削遏必隆手掌,以期迫得对方只有撤枪保命。遏必隆见势不成,只有撤枪回闪。李在旭得意地笑,双钩以下而上反钩对方下腭,端得十分地歹毒。场外众人见状都惊呼出声,眼见得遏必隆必受其害。李在旭心想今日四局我胜此一局,已是二局,如果再胜一局,那么便是三局,剩下一局已无关重要,稳操胜算,可为高丽国主大大争了光荣,那可是从来未有之事! 多隆见状脸色阴沉,心中不悦,甚而有些恼怒,心想:难道我清国满洲武士尽不如蕞尔高丽国的武士,这真是岂有此理之事,本来此次邀丘方绝父女前见观礼,意在让他们见识见识满洲武士的英勇,不比你们汉人的好汉差,可是经此一役,如果这次遏必隆再败下阵来,可真是无颜面对旁人,以后如何行事,想到此处便气得便要拍桌子,可是又一是自己却也不能如此,这样一来反而显得自己肚量小,没有天朝上国的气度,徒然让了人家笑话,想到此便平心静气起来。 这时场中又起变化,便在李在旭将要得手之时,岂料遏必隆袖子一伸竟出了一柄短剑,寒光一闪,正刺中李在旭的小腹,只刺入寸许,并未深入,便是如此也是鲜血直流。遏必隆右脚飞出,啪地一声向这李在旭踢出丈余开外,然后收剑入袖,拍拍手掌笑道:“承让,承让。”然后回归本队。这已是一败一胜,胜负参半。养心老人李易天见李在旭狼狈回来,轻斥道:“没用的东西,承晚为他包扎伤口。”李在旭低头无语。李承晚低低安慰于他,毕竟同门师弟! 第三场是巴尔泰对阵李昌庆。李昌庆看着巴尔泰一眼,又看了看师父养心老人,心中想到自己决不可以败北,一定打败这巴尔泰。养心老人李易天沉声道:“制敌机先,后发先至。轻履薄冰,亦东亦西。心不在焉,冰壶在天。物我两无,幻化成真。”他似乎说的是本派武功的要旨。别人自然不知所云,李昌庆听了了然于胸,眼中放光,长嘘一口气,便有了自信。丘方绝见这养心老人以言语提醒门人对敌之道,心想自己本来也可以指点于这巴尔泰,只是不知他武功家数,便无法指点,只有静观其变,以谋对策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这时多隆将军身后的袁清却脸显虑的神情,似乎担心这巴尔泰不敌李昌庆。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真是天气多变,适才还艳阳天,只眨眼功夫便下了雨。巴尔泰也不谦让,挥拳向李昌庆打去,心中充满了杀气。因为阿南达被李承晚用暗器所伤,便耻其为人,便要下场对阵李在旭,却被遏必隆抢了去,都是多隆将军属下也不便发作,只是心中我有不服,要为阿南达这好兄弟报仇,让他们高丽武士收起嚣张气焰,否则决难善罢干休。 所以一出拳便下了杀招,再不谦让。李昌庆适才听了师父养心老人所说之话,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本门武功拳法的要旨,便依此行事,看似拳去柔弱无风,仿佛毫无力气,实则是蕴含后力,所谓后发先至,才是武功之真谛。巴尔泰求功心切,难免急于求成,便拳风处处狠辣,当仁不让,似乎不将对方打败誓不罢休,所以只听得拳风呼啸,夹杂雨点横飞,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实则狠而无力,招式偏激便失了灵活多变,是其不智之处。 丘方绝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巴尔泰如若再这样急攻急进,只怕有失,可是自己是否提醒于他。便在他犹疑之间,只听喀地一声,李昌庆以后肘撞中巴尔泰胸椎,骨头折了。巴尔泰再不能运气于胸出拳,只好收手,这一战李昌庆胜。多隆将军不安站起来,走下来将巴尔泰带到一旁,命医官去用药。他并未斥责于巴尔泰,因为这巴尔泰却是拚了全力,奈何技不如人。 剩下一阵是至关重要如若败北,那么今日一战清国的天朝上国的威严只怕丢失怠尽,真是无法可想。多隆将军看着铁木真——这也是他手下一名大将,只是他实在担心如果他再不敌,那么……他不敢想下去,因为那是不堪后果。这时袁清自告奋勇要迎战李忠顺。李忠顺看看袁清不以为然,见他身材不是如何高大,眉目清秀,柔柔弱弱,好像没有什么功夫的样子,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多隆将军身后的众人见袁清要应战,都觉得多隆将军太过儿戏,可是既然将军应允必有他的道理,自然不容别人置喙。可是丘方绝见这袁清神情中透着坚毅果敢非常人可比拟,心头一振,看神情外貌觉得和他似曾相识,在那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心中纳罕:我怎么对他有一种亲近的感觉呢?采薇姑娘顺着义父的眼神看去,见袁清虽看似柔弱,仿佛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实则是不外露;看眼神光明四射,神情透着与世不屈的傲然,仿佛一位孤独英雄看透世情,历经忧患,始知人生是一场生死磨难,只有真的英雄才不会在浑浑噩噩中醉生梦死,因为世间还有更多苦难中的人,要他们拯救于危难之中,怎么可以放弃心中理想,其实热血已燃烧,只待明日的光明。 李忠顺双掌平顶,然后缓缓下垂,忽作白鹤亮翅,向袁清一拱,意思便是请。袁清默默一笑,也回手为礼。两个人便在雨中出招。这时观礼人众早已撑起了油布伞以遮雨点。李忠顺心中打定主意此一役一定要胜,否则他难以面对自己的师父养心老,亦无法向同门师兄交代。所以上来便使出绝命杀招,丝毫不留情面,势要一掌将其拿下。可是袁清每每在危怠之间以柔弱的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以至让李忠顺几次失手,气得他心浮气躁,时不时大喝一声,直震得树枝花叶扑扑作响,踏得地上雨水四溅,仿佛疯了一般,似乎心生魔障,入了魔道。而袁清则不惊不喜,不嗔不怒,便如视万物如无物,心我两忘,仿佛嗒然若丧,挥手投足间透着灵便轻逸,身形之优美,身法之轻便,犹若蜻蜓点水,掠波而过,不留痕迹,当真做到了罗袜之生尘,凌步之微步,顾盼生辉,让人心生敬慕,世间如这少年之身手的已不多见了! 这时多隆将军也现出惊异之色,先前他倒不如何看重这少年,心想看年纪也不过十八之九,又能有多大的本领,所以只当作故且试之。可是李忠顺、袁清二人三十招过后便可见他的掌法怪异,每每从决无可能的角度出招,让李忠顺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丑态迭出,一时之间仿佛跳梁小丑,无以是从。丘方绝暗暗好笑,脸上神情决不显现,因为他自恃身份,所以忍住未笑。可是见那李忠顺几次险此跌倒在地,都是这少年袁清出手扶持,才免了当众出乖露丑,否则可难说了。采薇姑娘年少心性,忍不住笑出声来,忽觉不对,便用手掩口,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养心老人见有人嘲笑自己的门人弟子,心生恼怒,却又不便发作,回头狠狠瞪了采薇一眼,心想:如果换作别的地方老夫这一双手掌可不容情。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是以只狠狠瞪了采薇姑娘一眼。采薇姑娘见这高丽老者甚是可恶,心想:我有义父,我才不怕你了。这时丘方绝以目示意,要采薇姑娘收敛,虽然他人不义,咱们却不能不仁。咱们是东道主,以尽地主之谊,方显天朝上国的威仪。采薇姑娘自然不敢忤逆义父的意思,便神情庄重起来,向场中张去。 李忠顺本是心胸狭隘之人,以为自己的师尊武功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其实这也难怪,因为养心老人自出道以来,少有敌手,是以很得高丽国主器重,以为国家柱石。养心老人李易天竟也受之无愧,便以为在本国第一,那么便瞧人不起,此次借机纳贡之时,顺便挑战清国武功,以扬威立万,只是他终究目光短浅,井底之蛙,不知世上学无止境,武功一道从来没有他敢称天下之一,因为江湖从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英才出。世上多是青出于蓝胜蓝,一代新人胜旧人。更况且泱泱天朝上国,从来英雄人物辈出,岂是蕞尔小国可与之比拟? 养心老人见场中李忠顺武功式微,似有败象,心下焦急,不由想到我何不指点一二,让他反败为胜,想到此处,轻声道:“昆仑使者欲登天,手把芙蓉笑青天。一脚蹬却天云梯,茫茫大地无人烟。我今把歌唱离愁,生忧死苦由不得。莲花错步昆仑路,歌啸一曲别太清。”这首诗中是为八句,每句是为一招,八句诗便为八招,而一招又可幻化成八招,是以八八六十四招,如何一气连成那么便变化多端。丘方绝见这养心老人博学多才,精通汉文,将武功招数溶入诗中,可说是多才多艺,余人难已望其项背,而别人又不知其意,只有本门弟子才会领悟。这李忠顺适才还萎靡不振,一听师父所指点本门武功要旨,便如醍醐灌顶般领悟,拳脚打得舒展有致,反而迫得袁清后退连连。 采薇见状有些着急。岂但是她心急,多隆将军和丘方绝也一样的着急,因为他们也实在不愿这袁清败北,否则这高丽国以后岂不更加嚣张了?丘方绝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武功内功心法,或许可以助这位袁清小兄弟,便说道:“上有魂灵下关元,左为少阳左太阴。后有密户前生门,出日入月呼息存。元气所合列宿分,紫烟上下三素云。灌溉五华植灵根,七液洞流冲庐间。回紫抱黄入丹田,幽室内明照阳门。”这本是道家的无上内功练气心法,可以提升气功功力,练至相当境界,可以随意所欲,无往而不利,可说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亦可以以气冲开被制穴道,几乎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只是想要到这境地也非一时一日之功也,那要十年以上的根基,还要其人有着过人的领悟,如果慧根不通,便是二十年也是无成,可见人的资质还是至关重要的!丘方绝当然对这袁清并不了解,只是见他勇气可嘉,武功招式往往似是而非,总是点到而至,看不出本来的武功家数,便心中存疑,看不出何门何派,有时见他似拘于心中所忌,武功往往不得施展,不知心中害怕什么?采薇这时也看出这位袁清武功招式似乎不得要领,心中也甚着急——只因为她也着实看不惯这高丽国师徒五人所行所为,心中着实厌烦,只碍于多隆将军和义父,否则她也早已下场比较比较了! 袁清听了丘方绝所说之话,似乎有所领悟,招式忽然大变,处处制衡对方,让李忠顺招招受制。养心老人李易天有些沉不住气,似乎起身要下场,可是又无耐坐下,那样岂不坏了规矩,只有暂时忍下这囗气。 李忠顺见实在已无胜算,忽然想起自已所饲养的毒貂,小如耗子,动如闪电,更厉害的是它体内有巨毒,被它所噬咬的人不过半个时辰必死无疑,最为利害,只因世上再无解药,被咬中的人只有认命,谁教他遇到这毒貂呢?想到此处便唤出毒貂,只见银光一闪,一只全身银白毛发的貂儿快如闪电从袖中脱身而出,跳跃到袁清肩头,不由分说张嘴咬了一下,吱吱叫着跳跃开去,仿佛很得意。李忠顺见一击必中,撮嘴呼哨这毒貂又窜入他袖中,来回摇动向主人邀功。 袁清被这毒貂所噬,仿佛无所受伤,神情自然,并未有中毒迹象。这样一来倒令李忠顺心中着实纳罕,心想:以往这貂儿只要咬了别人一口,受者必定痛苦难当,哀哀求告,以施解药;可是今日之情形似乎这袁清受毒无恙,神态自若,着实让人想不通其中缘由。袁清并非百毒不侵,只是事情恰恰这样巧。他今日内衣穿了一件异常坚固的水獭之皮,这时近日一位樵夫打柴遇上一只豹子追杀,眼见得性命不保。正恰巧袁清路过出手相助,打杀豹子,随手赠于樵夫。樵夫甚为感激,相邀舍下小酌几杯,临别时将自己辛苦打得水獭皮一张赠于他,告诉他这皮毛极其坚韧,刀枪难入,最是防身宝物,行军打仗多是用上。袁清听是宝物多是不要,但是樵夫再三至诚,如果再行推让便是见外,却之不恭也就收下了,——不想今日派上用场,挡了这可恶的毒貂,否则此时不死也伤。李忠顺又岂知这种种情由,心中还以为这袁清有百毒不侵的护体神动。 李忠顺见一计不成,便恼羞成怒,哗啷一声撤出腰间五尺夺命鞭,一抖成一直线向着袁清眉心击去,似乎已不讲什么仁义为上,显得小人之状。袁清微笑道:“岂难道你们高丽国武士从来不讲武德,暗中偷袭习以为常?”李忠顺道:“这你也管不着,只看今日谁死谁亡。”袁清从旁边清国侍卫手中抄手一把青钢剑,用右手二指一弹,铮然有声,说道:“好剑,杀人正好!”好字落地,唰唰唰唰一连四剑已是连环而出,剑招凌厉,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之状,端地厉害非常!直迫得李忠顺手忙脚乱,险险跌倒。他匆忙间挥鞭格开,便是如此也是左支右拙,露着技不如人!可是他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服,因为在他看来他们是养心老人门人,岂能败于人手?这是从来未有之事,也决不可以发生,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扳回败局,不让清国小瞧他们!只是他全然忘却了萤虫怎能与皓月争光芒,更何况且中土从来武林高手辈出,岂是他们所能堪比?只是一个人只要是思想入了魔障,一门心思要害人为己,便是不可就药,此时这李忠顺便是心魔成狂,只一门心思要击败袁清,好为他们高丽国长威风,只可惜好事难成,事与愿违! 袁清见他双目成赤,口中呵呵,脸色潮红,正是欲走火入魔之状,如果任由其发展,一味强攻强杀,不加以制止,那么一点功败垂成,便是心念成魔,真气力道尽失,经脉俱废,不可再行习练武功,行同废人,与常人无异,甚而还不如平常之人。袁清虽恨他们师徒五人行为不堪,表面上毕恭毕敬,明为向清国将军纳贡,实则心中不甘,意在挑衅其宗主国,可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意谋不轨,其心可诛;——可是如果自己见死不救,岂不与小人无异,虽然他不仁,我却不能无义。他想到此处,长剑轻轻一挑将长鞭向前一引,看准时机一手攥住鞭鞘,口中大喝一声:“撤”。李忠顺毕竟内力不足,只有撤鞭。袁清将长鞭抛在旁,长剑还入那侍卫鞘中,分毫不差,手法之娴熟,非常人可此,似乎经常习剑,否则决不会有此手法!丘方绝见状暗暗喝了声彩,心想:英雄出在少年!忽又想起了什么!心道:这少年好像一个人,但是身手似乎有些似是而非,相貌却又不同?再者从中土到这极北之地苦寒的地方他怎么会来,再者此次自己被押解这宁古塔无人知晓,他又怎么会知道?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近日不知为何总想起故土,在那里五月天时正是江水初暖,河豚正肥,一个个肥胖可爱,鲜美的鱼肉让人回味无穷!因为河豚有毒,所以作鱼肉时要千万小心,非名厨不可!在故土也只有那望江楼的厨子了!便在他思想的当口,耳中只听得有人哎呀一声,呛啷啷兵械落地声响,扑通一声有人跌倒尘埃。场中有人不禁有人喝了声彩“好。”那人甫一出口,忽觉得这似乎是讥讽于人,颇有些乘人之危,便止声不响。 丘方绝再看时,只见袁清好好地站立在场中,手中青钢剑余威尤在,去势非减,铮铮余响,剑身闪着刺人眼目的光芒。地上一人却是高丽国武士李忠顺,只见他衣服被青钢剑刺穿几个破洞,尤其是胸际几个大洞尤为明显,显得狼狈不堪。他此时衣上有土,口中有血,袖中的貂儿受惊,不知跑到那里去了,似乎以后再也不能用这歹毒的法儿害人了。李忠顺虽败可是心中依旧不服,似乎还要起身再战。养心老人李易天气得脸色铁青,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门徒,喝道:“你还不退下!”又低声道:“我养心老人又岂是言而无信之人?胜负已分,夫复何言!还不退下,在这丢人现眼!”李忠顺见师父话,再不敢造次,怯怯退下。 养心老人虽败但是还是不能失了礼数,命人将贡品恭恭敬敬献于多隆将军阙下,这些贡品是高丽人参一百枝,黄金百两、白金千两、水牛角二百对、貂皮百张、鹿皮百张、茶千包、水獭皮四百张……腰刀二十六囗、顺刀二十囗、苏木二百斤、五爪龙席四领……等不一而足。高丽每一年向清国纳贡(清史稿.属国传有记载各藩属国向清国纳贡之详情。)其实在高丽国暗中奉明室为正朔,不以清国满洲人为正统。清国初年,高丽国向清国多尔衮纳贡美女,多尔衮嫌其丑陋令其退去。后来清国要求进贡水牛角和水牛筋因为这是制作弓箭的上佳材料,惧其做大,以后不可收拾。今日果然应验了这高丽国有不臣之心,欲脱离藩属国,自立为政,不受清国保护,其实这也是后来遭日本进攻时,依旧捉襟见肘不得不求助清国出兵,清国不念旧恶,还是出兵保护,才免于亡国。 养心老人李易天将纳贡天朝上国的物品交割已了,便率门徒悻悻而去。可说他们来时意气风发,似乎不可一世,仿佛他们高丽国武士武功天下第一,可是今日今时败北,可说是铩羽而归,不可谓不失意之极。 多隆将军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说道:“今日多亏袁兄弟出手,否则我天朝上国威严何在?”袁清道:“属下新来不久,侥幸胜了他们了,还是将军洪福齐天,天朝上国神灵护佑,所以打败他们,其实这一切非属下之能,全仗将军用兵之道,威严所及,无人可敌,更何况区区高丽蕞尔小国,岂能与天朝上国比较?”多隆将军听这番说话,心中说不出的受用,心想不错,就凭他们区区小国也敢妄自尊大,这真是自取其辱,怨不得旁人。他心中喜悦,便令人在将军府花厅摆宴。 众人席间无非推杯换盏,酣畅淋漓无所不说。席间多隆将军见采薇不胜酒力只饮了三杯,便心不在焉地看这袁清,不知她心中想着什么?丘方绝饮了一杯,说道:“袁兄弟你是新入军营的兵士?”袁清不知所问何意,随口道:“已有半年之久!”丘方绝道:“我看你像我所熟知的一位小兄弟,只是些许不同。”袁清道:“说来听听。”丘方绝若有所思,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幽幽说道:“他是袁督师后人,亦是当今袁门少主,是个少年英侠——名字叫做袁承天——在丘某所见之人中也许只他是个英雄,余者也就罢了!”言下之意天下英雄只此一人。多隆将军听了不以为意,说道:“袁督师在下是知道的,是个真正为国为民的英雄,——虽然当年与我们满洲人为敌,可是天下的人从来都是英雄敬英雄,好汉惜好汉!可惜被那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皇帝给冤杀了,是为大悲哀。以至身死国灭,天下从此易主,成了我们满洲人的天下!这也是天命所归,我清国受命于天,当有天下这是定数亦是天命!”丘方绝心中并不认同这说法,因为当事之时区区满洲三十万铁骑怎能灭我大明,那是因为当时大明内忧外患,内有乱臣贼子横行无忌,以至朝纲日毁,天下军民离心离德;外有辽东满洲人崛起,可说是腹背受敌,以至君死国灭,非是天不佑中华,而是人灭大明!非是满洲铁骑之精锐,是汉人之懦弱?皆非,是有汉奸投敌卖国,引夷人乱我中华,以至满清三百年! 多隆将军久居官场,察言善变,见这丘方绝面上忧愤参半,便知他心中所想,也不说破,仰头饮了酒,只在不言中。袁清忽然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下似乎是谁的也不太重要,只要他一心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善莫大焉!岂难道这天下是一人一姓之天下,这似乎也太勉为其难!从来的皇帝如李世民和朱重八只要为天下子民着想,免除苛捐杂税,也就是功德无量了!将军你说不是么?” 多隆将军很赞赏他的真知灼见,深以为是。丘方绝心中不以为然,在他心底里还是汉人天下为正朔,胡虏岂能为正统?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不好反驳,那样于多隆将军面上须不好看。因为这近一年之中多隆将军对他格外开恩,并没有将他看作囚徒,反以上宾以侍,虽然也让其开山凿石,那是上命所差,皇上所拟旨的规定,不过也让他干轻松活,并不加刑,换作其他十恶不赦的犯人他从来严苛,从不故息迁就,他也时常对手下人说对十恶不赦之人决不可以心仁慈,因为那样只会让他们恶性不改,将来还会害人!而且这多隆将军虽是满洲人但是人对待满人和汉人一律平等,不分亲疏,有功擢升,无能退位,赏罚分明,恩威并用,是以很得军营中兵丁将帅的拥戴,宁古塔合城百姓都对他敬爱有加,城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很有古人圣贤遗风。所以采薇在这些时日竟对这宁古塔油然生起眷恋之意,颇有乐不思蜀,不念故土的念头了。丘方绝却不能如她这般,因为他总有他的信念,从不因任何人而改变。也许他太过执着一念,假如如别人一般变通,投身清廷,这时已是荣华富贵,官爵在身,那似现在为阶下囚,四处为家,可说居无定所!将来刑满,回归故土只怕物是人非,事业成空,不复旧日之情形了。可是他不会改变,只会一味倔强,也许世上有些人注定一生颠沛流离中,困苦忧患中,大志不得中,英雄未酬中,忧愁罹难中!这种种不幸中偏偏磨炼出英雄豪气的锋芒,有棱角的豪杰岂不比那些挫了锐气低眉下目事权贵的江湖人士强之万倍!有人侠名留千古,有人恶名留一世!所以有人英雄,有人行为不堪,声名狼藉为世不容! 多隆将军酒到酣处,听袁清这样识大局的说话,不觉扼腕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身有所为,轰轰烈烈做番事业,岂能久居人下!上天与人皆为平等,没有贵贱之分,所以帝王不值得夸耀,乞丐困苦的人也不必悲哀,只要做事恩怨分明,心安理得也就是了,其它的事与成败交于天意吧!”丘方绝也默无言语,酒散之后回到住所,心中却想着心事。久久难平,便推开木门来到长街之上,但见家家户户门前栽种花木和果蔬,甚是怡人。月色照着这边陲小镇,宁古塔高大城墙矗立在月下,仿佛一位久经战火罹难的老人,向着世人诉说过往的种种情事。因为有边疆兵士的守卫,所以北方劲敌干罗斯的哥萨克骑兵才不能进犯这宁古塔!丘方绝心想当务之急是防范敌人进攻,因为他在开山凿石便听到苦役说起那干罗斯国几次三番进攻宁古塔都被清国勇士兵丁射杀,亦是胜多败少,只是迟迟不能以逸代劳消除这个北方隐患。多隆将军甚是苦恼,总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所以每每到了春秋两季便厉兵秣马,以备前线战事。他心怀家国,是个胸怀天下的人,可是每每事与愿违,总不得将敌人打得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每当此时便扼腕长叹,不能尽忠于国家,报效于朝廷,忝居宁古塔将军之职,实在有亏皇帝知遇之恩!其实他己经尽力了,比之朝廷中那些尔虞我诈,争名夺利的大臣强之万倍,放眼整个清国如多隆将军一心为国,誓杀侵我国土的夷人已不多了,多数的文臣武将沉浸在温柔乡里,酣梦而不知醒,又岂知猛虎厮于旁而不自知,心中依旧以为天朝上国无人敢犯!只有多隆将军明白一味对敌人示好,只会让人家以为你懦弱可欺,害怕战事,这样反而助长敌人锐气,灭了本国将士的勇气,只有以杀制杀,才可以让敌人知难而退,别的没有更好的办法,退而求其次也要以礼后兵,莫谓言之不喻。丘方绝知道这多隆将军守边多年,宁古塔才可以安然无恙,纵有敌人侵犯总是被逐回国门之外,让他们狼子野心不能得逞。 忽然街角一个花园中传来呼喝之声。丘方绝好奇:这宁古塔一向治安一很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怎么可能有蟊贼?他寻声而去。只见明晃晃月之下正有一男一女交手,却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间胜了高丽国武士的袁清,那女孩子却是自己的义女采薇,只见她脸上泛红,气喘吁吁,可见她武功不及这袁清。袁清边出招边叫道:“采薇姑娘无缘无故你为何出手伤人。”采薇只不答话,依旧递招过式,仿佛没有听到袁清说话。丘方绝甫欲出手,只见采薇姑娘向他狡黠地笑了一下。丘方绝便知这义女秀外慧中,决不会无缘无故与这袁清交手,便负手背后看二人交手。忽然采薇脚下一滑,似乎踩中了什么物事,身子不稳向前抢出,堪堪跌倒。袁清岂能袖手不管,于匆忙间伸手扶她,岂料采薇袖中一抖,只见银光一闪,双手之中多了一双峨嵋刺,寒光一闪刺向袁清的小腹。袁清怎么也未想到这个女孩子心机如此之重,于旋踵之间身子向后跃去。采薇则步步紧迫,实在是要他就范。 袁清生死之际,不加思索手指点出,只见两道无形的力气将采薇手中峨嵋刺击落地上。丘方绝见状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道:“袁兄弟,你的庐山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他边笑边走来,将地上的峨嵋刺拾起交到采薇手中,说道:“不想你真是有心人,不远万里来这?袁兄弟你来宁古塔是营救在下的?”采薇不知义父意所何指,怔怔看着他们二人。丘方绝又道:“采薇你发什么怔?还不见过袁承天大哥。”采薇道:“他是袁承天袁大哥?怎么会?” 丘方绝道:“袁兄弟取下你的人皮面具吧?”因为适才袁清一指将采薇手中峨嵋刺击落,他便看出这是昆仑派的“乾坤一指”,非别派所能,那么这袁清不问可知一定是不远关山万里来这宁古塔,其目地不言而喻自然是搭救自己,只是心中有个疑问,为何他甘愿躲在军营这几个月,迟迟不肯与自己相来,却是为着何来,这确实让他想不通。 袁清扯下人皮面,说道:“丘帮主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住你。”丘方绝道:“今日在较武场我见身手甚是怪异,与那高丽国武士李忠顺过招处处总是点到为止,不为己甚,总不肯显露本身武功家数,我便生疑,只是那时并未想到是你,今晚你与采薇过招,不经意间施展“乾坤一指”,虽然丘某从未见过,但是耳闻,今日见了便猜到是你袁少侠了。”采薇姑娘这时也走来,拿住袁承天的手道:“袁大哥,你一定要教我这‘乾坤一指’!” 袁承天心想这“乾坤一指”那如你想的那般容易。当年还不是自己机缘巧合之下误打误撞在那山洞中得了那“乾坤一指”,当时自己以为那骷髅是林正眠祖师遗骸,看来不是,因为后来自己在昆仑绝顶杜鹃树下受了林正眠祖师毕生之内力,那么那骨骸不问可知是林北海的,那女子骨骸定是林夫人的,虽然她与林北海当年情断义绝,只怕林北海人物猥琐纠缠不休,二个人在山洞之中双双殒命,也许是林北海杀了夫人,然后万念俱丧也随之而去;抑或是林夫人痛恨林北海始乱终弃,诱他上昆仑山,在那山洞之中将之杀死,自己也以死明志!人间多是情恨交织,也许师祖林正眠见自己相思蚀骨的女子和其相公双双身死,万念俱灰之下便将山洞口封死,将它“乾坤一指”也封在其中,让它成为永久的回忆。也许林正眠心中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风华绝代,颠倒众生的神仙女子!可惜偏偏遇人不淑,嫁与一个才貌俱是不堪之徒,毁了一生的幸福!世间多是如此,是天意,抑或是人为?亦是造化能人,谁知? 第七十四章 忧愁风雨.可惜流年 行到天涯无人处,忧愁风雨念故人。可惜流年今不是,望断此生皆是梦!世间的相识相知皆是缘份,不唯其它。袁承天这一生孤苦伶仃无着,虽然世人多是看他不起,可是他从不沉落,只做自己;从来不在乎别人的嘲讽,再多伤害也无法撼动他坚强的心。因为在世间看过太多苦难,那种种不堪已折磨世人几近沉沦,可是他却坚强得异乎常人。没有爹爹的保护,没有娘亲呵护,只一个人在世间流浪!他不要别人惺惺作态,不要嗟来之食,因为他内心深处有颗高傲不屈的灵魂!世间再多的苦难亦不能打倒他!因为他是天煞孤星——苍穹中敢与紫微星座争光辉的那颗耀眼的明星! 可是自从与清心格格相识以来,便是难以分舍,不知为何心中总是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纵使清心格格嫁给多隆阿的儿子海查布,可是还是难已忘却,也许这一世的情缘偏偏困扰他一生。谁教两个人此生相识相知?可是清心格格却秀外慧中,怎堪与海查生相濡以沫?可是她之与袁承天袁大哥却相濡以沬,不若相忘于江湖!可是世上之人谁能做到,心有所鹜,情发之处!采薇见这位袁承天袁大哥总是忧愁多于快乐,绝少看到他欢喜的样子,仿佛总是悲天悯人,独不怜惜自己。他总是觉得世人悲苦,而不知自己更苦! 丘方绝忽然问采薇为什么和袁承天动手过招。采薇嘻嘻一笑,说道:“我觉得他白日间与高丽武士动手总是处处忍让,不肯使出本来武功,便心疑他不是好人,加之又说许多恭维的话,便不受用,心中有气,所以晚上睡不着,便跑来和他动手,试试倒底是何来路?”丘方绝笑道:“鬼灵丫头,自说自话,你这无来由的编派义父会信?”采薇道:“义父你总是这样向着外人,处处让采薇难堪,我以后不要与你说话了。”丘方绝道:“莫生气,义父只是说笑而已,你竟当真。”他转头问袁承天道:“袁兄弟你为何不早早现身,咱们也早些相见?” 袁承天道:“非是承天作怪,只是我到宁古塔,路上偶见斡罗斯的国人潜入宁古塔,行迹可疑,又听人言这斡罗斯人对这宁古塔虎视眈眈,欲侵略为己!我便投身兵丁,效力军营,查看兵营的防范!咱们虽然有时也恨这满洲人占了咱们天下,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就事论事也不能让他们异国的骑兵夺我国土,戮我百姓!所以我便在军营中潜伏起来,以助多隆将军,好杀敌人,让他们知道天朝上国的勇气,否则他们一直野心不小,要吞并清国领土。丘帮主,你说咱们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丘方绝道:“好,说得好!这才是恩怨分明的好汉子。”采薇道:“你们都是大英雄,岂难道只有小女子不是?”丘方绝道:“你是女子中的英雄!” 袁承天话锋一转,说道:“丘帮主不知你何时回转中土?”丘方绝沉吟不语,因为在这宁古塔这些时日,他觉得民风淳朴,大有古人遗风不似中土中人,人人自私自利,不为他人着想,虽然夏季短暂,冬日漫长酷寒,可是大雪遮天掩日也是别有一番情趣,所以便觉得是世外桃源,不复有回中土之念;至于反清复明的心思也消逝殆尽,不复当年的义气风发,敢为人先!采薇见义父沉吟不语,便知他心中所想。袁了天见丘方绝面色变幻之间多有难色,知他对这极北极寒之地生起好感,对之中土那争名夺利的事情心生厌烦,只想在这宁古塔终老一生,不问俗务!天下兴亡似乎不萦于怀,心如止水,仿佛回到无欲无求的境地!世上纷扰尽由它去,我只作江湖一闲人,不问江湖中事!也许:插足红尘已是颠,更求平地上青天。新来有个生涯别,买断烟波不用钱。沽酒市,采菱船,醉听风雨拥蓑眠。三山老子真堪笑,见事迟来四十年! 袁承天见这丘方绝似乎无心于反清复明事业,也不多所相求。采薇姑娘见此间无事便与义父走出小院。长街石道斑驳,青苔绿荫,家家户户门前遍植蔷薇、玫瑰和那芍药,篱笆架上还有青豆和蕃瓜,绿绿的叶子和黄的花蕾让人想起秋日成熟的硕大的蕃瓜和豆角。不知何时人家木屋中窜出一只小黄,向着长街吠叫。长空一月,明郎郎照着这宁古塔大城。又从人家木屋中传出温习功课的声音,吚吚呀呀,似乎是诵读《毛诗》。袁承天心血来潮,想起这几个月种种情事,久久不能入眠,便推开木门来到长街。想到人家相夫教子,贤惠有德的女子在油灯下教子女温习功课,尽享天伦之乐,其乐也融融,不由得心头一酸,不自禁想起京城中的清心格格,只不知她此时可想起自己?她身旁有额驸海查布相伴,也许不孤单寂寞?寂寞的时候会想起我么?袁承天想到此处,心头巨痛,仿佛被人用大铁锥重重击打,好久好久都没有缓过气来! 来到宁古塔北门,一座府邸坐北向南,门前有两只丈八的石狮,气势狰狞,威严尽出,却是宁古塔将军府,是多隆将军办公处理军机事务之处。门前两杆大旗杆,上有黄龙旗,在夜风吹动下猎猎作响,展示天朝上国的无尽威严与武功! 袁承天转身踅进一间汉人开得小酒馆,还未打烊,一幅酒招子在夜中闪动,上面似乎写着是“明月居”。这似乎是大不敬,因为前朝是明,今朝是清,所以皇上最为忌讳“明”之一字,处处稽查凡是与明朝有关联的字和事物。这小酒馆都堂而皇之写着明月二字,难道不怕多隆寻个不是杀头么?袁承天便走进来,要了中土的汾酒,佐以蚕豆和豆皮,饮了几杯,便唤来店主人,问他难道不怕将军寻他个错,将之关进大牢? 店主人是个汉人,虽然久居宁古塔,可是故土的口音依旧改不了,操着山东口音道:“无妨,多隆将军不会这样,他从来对制下的百姓一视同仁,从来秉公执政,不会偏袒仼何一方,只是公平正义!”袁承天心想:这多隆将虽为满洲人,却处处体恤制下民众,实在不可多得,这也是宁古塔百姓之福祉!忽尔从一处木屋中传出二胡声,那忧愁的曲子却是《石头记》中的《枉凝眉》的曲子,让人听到不自禁也伤心起来。他正要寻声而去,忽然二胡声歇,声音由高转低,仿佛离人分别,婉转如意,凄声苦雨,道不尽人生离别相思苦,话不尽长天一鹤去无踪,两下分别无归期,巫山云雨都成梦,只是当时已惘然! 袁承天伫立长街,心事浩茫,说不尽愁苦,究竟是何愁苦却又无端说不上来。只有回转住所。晚间他不在军营住宿,只是白天习练才在军营。在军营中他见军兵多是懒散,敷衍了事,不是真正地训练,似乎只是为了应付多隆将军的视察。他心中便对那位鄂尔泰统领不以为然,因为他对兵士约束过于懈怠了,这也难怪几次与干罗斯的哥萨克的骑兵交手败多胜少,只因军纪不明,赏罚不明,以至军心涣散,军兵懒散,不以为事,有着得过且过的心思。他虽有心替代鄂尔泰,奈何多隆将军一直委以重任,自己只是个入军营寥寥几个月而已,怎么可以胜任?可是如果干罗斯国忽起偷袭,难免仓卒上阵,疲以应战,便有所不能,这也是历来兵家之大忌。袁承天这些时日对兵书多有研读,所以大有长进!他内心流淌着是先祖袁督师之天纵之英才,胸中志气直可盖宇宙的豪迈,世之无出其右!袁督师当年于明室存亡之秋时临危受命,以一文弱书生而率几十万明军扼守辽东打得满洲军人一败涂地,可说是不世英雄!可说有袁督师在,满洲人不能得志于中国;而袁督师亡,则满洲人得志于中国,可说明朝灭亡多取决于袁督师,便如南宋之于岳武穆也!袁承天似乎也有这样天赋,虽然他无实战,也无行军打仗的经历,可是有时人的睿智是与生俱来的,便如袁督师那般! 夜深沉,他回到住所,倒在床上酣酣而睡。这一日他实在心累,所以头一沾枕头便呼呼睡去! 明日杲杲,照得人眼晴睁不开。 将军府公堂,只见多隆将军危襟正坐,面上忧虑,看着堂下兵丁,好一会儿,他才郑重说道:“这几日本将军收到细作来报,说干罗斯国有异动,他们的哥萨克骑兵日夜操练,大有进犯之意。鄂尔泰你身为八旗护军营、前锋营及步军巡捕五营之最高长官,分掌本营事务,共佐本将军之一切军机事务,及一切操练兵丁项目,你对此有何高见?”鄂尔泰出身行伍,自然明白兵者军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怎敢轻言战斗,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是他非但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更不知敌方的虚实,如果不是多隆将军派细作深入敌国刺探消息,只怕他还蒙在鼓里,不知敌人动向和意图? 鄂尔泰见多隆将军问话,一时无从回答。多隆将军便不再问话,转头见那袁清——也便是袁承天,当然他此时自然不知道这袁清便是袁承天。但见他不惊不恐,不喜不嗔,很有气势,又想到他前日击败了高丽武士,便觉得他与众不同,仿佛有大将风度,今时见他这模样便道:“袁清你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袁承天见多隆将军问及自己,便不加思索道:“自古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只是我军将士懈怠久了,不思进取,一旦敌人来犯,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鄂尔泰见他说话之中有诋毁军营士兵的意思,不由勃然大怒,戟指袁承天道:“你只是初入军营的兵士,怎知军中情形,便胆敢口出侮言,灭自己威风,长别人志气,真是岂有此理?” 多隆将军道:“鄂尔泰让这位袁兄弟把话说完,再作区处。”鄂尔泰见上司并不斥责对方,反而意甚嘉许,心头更是火起,只是此时是议论军情,对敌之策之时也不能再大声说话,否则多隆将军该当以军法处置。他素知这多隆将军为人正直,一向以国家利益为重,从不有私心,一心要守卫疆土,只是他用人不淑,只是他也无法,只因朝廷委派此人佐助自己守边军务,自己虽知这鄂尔泰实无真实本领,全仗朝中多铎王爷是他的哥哥,所以只有隐忍,否则以他刚正不阿要革去他的职务,以免误了军机,只是现下却不能。 袁承天上前一步说道:“虽然咱们军士训练懈怠,但是人人皆有守边卫土之责,更兼咱们以逸待劳,敌人偷袭必是远程奔袭,咱们便有五成胜算,再者天势、地利、人和咱们无一不缺,更加胜算!——虽然他们骑兵骁勇善战,岂难道咱们清国便是懦夫不成,只要勤加习练,不怕他们不来。将军你只要下道命令杀敌一人赏金1两,杀敌十人赏金十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士,不怕不杀他们人人丢盔卸甲,个个奔逃性命,一败涂地。”多隆将军听他一番说话,心中着实赞叹这少年将士心思缜密,用兵对敌处处算中敌人要害,以敌人之不足弥补己方之弱势,可说机谋深远,比之自己当仁不让,看来英雄出在少年,诚不欺我! 鄂尔泰见多隆将军脸上显出赞赏之色,对自己弃若敝履。他心有不甘,可是此时也无能为力,只有听之任之,心想将来总有你的好看。从此他心中埋下怨恨,只待将来一有时机便行发难,让这多隆将军不得不就范。 多隆将军忽然道:“袁清既日起你佐助鄂统领一起操练军兵,以备不时之需。”鄂尔泰听多隆将军要袁清佐助自己共同操练士兵,心有不甘,可是他是上司,自己是属下,总然不能抗命,否则军法处置可不是儿戏。鄂尔泰心中虽不情愿,可是脸上却不显示,笑道:“本将尊从,多谢将军好意。”袁承天也施礼退下。 晚上他正在院中负手看天上的月,忽听有人唤他,只见是吴振尘的儿子吴新奇走来。他便问吴新奇何事?吴新奇脸带喜悦告诉袁承天爹爹吴振尘被多隆将军聘为幕僚,掌管军中书记信函及书札,可说是件喜事。因为这吴振尘本是学识渊博的人,在中土的文人骚客中很有名气,只因酒后无德,写了一道诗,被人举发说诗中之意有“反清复明”之嫌,更兼平昔口无遮拦说下思念前明的话,便被多铎王爷拿下勘问成忤逆反上,罪在不赦的罪名,发配宁古塔。可是多隆将军不以为嫌,知他名重中土,便不让他凿山开石,委他教孩童诗书,近来将军府中的幕僚因病去逝,便让他掌管。其实虽然宁古塔大城之中以满洲人为多,汉人只是少数,然而却和睦相处,并无成见。因为受到汉人诗书礼仪,仁义道德教化所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以至有上古遗风,处处透着文明教化;然尔北方敌国却伺机而动,要蚕食清国领土,以至于满汉同心一意抗击外辱,这也是历次敌人虽勇而不能侵犯国土之原因所在,军民同心,其利断金,兵之所往,无往不利! 吴新奇看着袁承天这位大哥哥,见他俊逸的脸上愁多笑少,也许幼年的经历让他忧患丛生,看什么都是悲哀,仿佛世间充满了苦难,虽然也有欢乐,可是那必竟是刹那间事,风尘吹动人的沧桑,你的样子在尘世之间仿佛一成不变,可是岁月依旧往前赶,驾驭不了时光,只有一个人在风尘中独叹命运的不公! 好一会儿,吴新奇用小手摇动袁承天的手臂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了?我见采薇大姐姐这二日也念念叨叨,似乎是说什么袁大哥……怎么不舍的的话来着?真是莫名其妙,你两个人神秘兮兮,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可是有一件你们却是相同的,那便是大哥哥你玉树临风,有种岳峙渊嵉的样子;而采薇大姐姐秀外慧中,冰清玉白真是一对璧人,让人好生羡煞!我想大哥哥或许有朝一日,你们鸿鸾天喜……”袁承天却道:“小孩子家不要胡说,——你又懂得什么?生死离别,忧患人间!你长大了,久经世事偏会明白这道理,现在我也不说于你听!”吴新奇道:“我也不小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不是的……”忽然有人走来,“新奇,天不早了,还不回去?”原来是吴振尘。袁承天过来见礼,口称“世叔”。吴振尘执手为礼,领着吴新奇回屋。吴新奇似乎还有话说,可是架不住爹爹的拽扯回到屋中。 袁承天也不以为怪,心想:他久历忧患,妻子离世,而今久困这宁古塔,是否会忆及故土的亲人,岁月的苦难已将人的心智磨成了平庸,不再有当年的壮志说天阔了!在这城中终老一生,似乎也无不可,人生于世,不过三万六千场,关关难过关关过,到后来枯骨白杨,当年歌舞场只作狐丘狼穴,怎堪回首?想起这种种不堪,不禁悲从中来,久久不可断绝! 日日一天天过去。丘方绝对回归故里只字不提。袁承天也不便强人所难。采薇姑娘每见他来便缠着他要学那“乾坤一指”。袁承天则好言安慰于她,告知他学这功夫要循序渐进,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这时采薇便蹶起小嘴,很有些不高兴,以为袁大哥一味推辞,只是不想教自己。丘方绝知道武功之道,不可急于就成,否则重者走火入魔,轻者武功尽废,所以不可浮气躁,要一步一步来。他将这道理告诉采薇姑娘。采薇姑娘见义父如此说话,也便信了,不再怪罪袁大哥了。 这日丘方绝泛舟江上,但见江边岸上树木垂青,一丛丛玫瑰和芍药开得正妍,更有小鸟兽在奔走,抬头是江左山壁嶙峋奇怪,头顶苍穹白云多变,鱼儿在江水中自由游动,无拘无束,得其所哉!不思人间愁苦,不觉感叹道:“当年范蠡功成身退,携得美人西施泛舟五湖,何等的潇洒出尘,不为功名所累,后来辗转到了齐国,改作姓名叫做鸱夷子皮,率儿子与门徒在海边结庐而居,戮力垦耕作田,又复经商卖买,以至累至千万金钱。他又仗义疏财,结交天下英雄。齐王得知,拜为相国,以佐朝政,名显当世,荣于后世,可说此人是完人,我辈皆不如他!”袁承天见他神色愀然,似有忧愁。他想了想说道:“一个人如果能达到范蠡先生那样的地步也是好的!有绝色美人相伴,又复官至相国,声名显赫,夫复何求?——只是却有一事,丘帮主你要明白此一时,彼一时也。今日不同往时,咱们又何必去学那范蠡先生?天下生民多难,怎可以避世桃源,对天下兴亡不于过问,那实非在下所能?天降于人,必有所为!每个人的行为自然各各不同,咱们不必拘泥于去学古人。咱们要为自己理想和信念去争!丘帮主这些时日我见你留恋山水,忘情于己,似乎此生无意再回中土?” 丘方绝掬水饮了一口,哈哈笑道:“人生于世,多是愁苦!忘乎于山水之间,我已无念于家国!先前还踌躇满志,要反清复明,而今我才明白世事幻影,何必我辈执着,不如随它去吧!袁兄弟你如得回转中土将这封书信交给复明社的执事长老,让他依照信上所写行事,不得有违!”袁承天道:“丘帮主无意于家国,那也是无法可想。只是我怕复明社群龙无首,岂不就此一蹶不振,烟消云散?”丘方绝无动于衷,看着苍穹说道:“从此江湖再无丘方绝,只愿客死他乡,无复恢复中原之志。袁兄弟你天姿英伟,气量宏伟,大有先祖袁督师之英雄气慨,将来这反清复明的重担便交负于你了!丘某心灰意冷,对家国事业不复理想,也许在这宁古塔的时日才让我明白功名事业一场梦,人生苦苦相求一场空,参不透南国红豆相思泪,看不透虎兕大梦归,赤挑挑来去无牵挂!”袁承天见事不成,知这丘帮主心意已决,旁人决难说动,不觉言道:“踏足红尘已是错,此中离愁何人知?不是紫薇星座人,偏是怜悯天下人!”丘方绝听了呵呵笑道:“有志气,有作为,小兄弟将来你前程未可限量也!”袁承天道:“我也只不过凡人一个,只有丘帮主你英雄了得:,行为远迈前人,当年率弟子攻入禁城,箭射隆庆门,何等英雄了得,险险捉住皇帝,可说唐宋以来未有之事迹!以至嘉庆皇帝颜面尽失,不得已下‘罪己诏’以为开脱!”丘方绝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而今丘某万事皆不作想,只想这样与世无争过完余生!” 袁承天低头看着江水碧绿,映着红花绿柳,甚是心怡,不错——如果这样无争无欲在这极北苦寒之城度过余生也是惬意,可是他却不能,因为有人萦绕于胸怀,是清心格格抑或是赵碧儿?她们一样秀外慧中,冰清玉洁,不同凡尘同列,又如姑射仙人的一般姿容!如果你让袁承天任选其中一人,他一时真不知选谁为是!一个是同门师姊,一个是一见便倾心无已,欲罢不能,困挠其一生的清心格格,你让他如何抉择? 丘方绝忽然伸手一抄,拿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儿,笑道:“鱼儿啊鱼儿,我若如你一般自由自在,不受拘束那该多好?只可惜总然不能够,难道有时人还不如鱼儿自由不成?”袁承天笑道:“丘帮主何出此言?人生在世,久经忧患,方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可强求也!只是还有一件,丘帮主如果人人自求自保,不思天下安危,不思进取那么与草木何异?与禽兽何异?岂不碌碌无为,甚为可耻!丘帮主,小子见识学浅,我总以为人只要活着便要砥砺前行,决不可以懈怠!”丘方绝道:“话虽如此,可是丘某心已死了,只是现在更加笃定,不再过问世间俗务,让一切随风!” 忽然头顶有一只海东青飞过,只见它展动大翅,翱翔于苍穹之上,目之所极皆是万里江山。它忽然从高空冲下,掠低江水之面,双爪倏出,再行展翅高飞,已然抓了肥肥鱼儿,在碧蓝的天空中唳鸣,仿佛炫耀它的武功。丘方绝看到这一幕不无感慨道:“弱肉强食,生存之道!袁兄弟你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固然是好,可是却要因人而异,否则将来要吃亏的,须知人心如鬼,最是可怖!”袁承天道:“人之初,性本善!有的恶性是后天恶劣环境所造成的,不是生来就是恶人。”丘方绝也不反驳,反手一桨,小船向前划行。平静江面又起涟漪,只见他张口唱道:“五湖烟波里,最是平生!想当年义气风发,英雄了得,直恃长剑笑问天,我辈可是英豪!事去廿年终成梦,不见幽谷佳人笑,只有山鬼哭啾啾!去往矣,皆是梦,弹指一间,百年一过客。想当年金戈铁马,平章事,直杀万人头!叹而今,白发已上头,空有扭抟乾坤志,何处付官家!行来塞北,张家口处,长城烽口,燕山大如雪,吹落轩辕台,离歌也有人吹散!不复当年冲天志,孤苦余生度残年,不与人争!”他语声苍凉,透着无尽的悲伤!也许人在少年之时皆是不知世事多忧患,得意放肆时光,只待中年方始明白世路艰难,仿佛世路万恶丛生要人死!袁承天明白这丘方绝虽为一方大豪,统率群雄与朝廷为敌,可是他内心依旧纠结于为救他而死去的无辜师妹!他本是性情中人,不会移情别恋,也许在他眼目之中师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别的女子纵然貌绝倾城在他眼中也轻贱如尘埃!为了思念师妹,他此生孤独寂寞,总是借酒浇愁,本来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自甘沉沦,可是他总是走不出当年的阴影,也许世间每个人皆是如此,总有一段恋情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不为人知,只有一个人默默承受!时间也不能冲淡,只会愈来愈更加思念,只可惜人世间的事情从来如此,一旦失去从来找不回,只有在回忆中想念! 袁承天在船尾默无言语,看这青山绿水,心想:世上之人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快乐的,便是拥有天下的皇帝也难以幸免,便如那少年天子嘉庆。一想到嘉庆便想到他对自己心意相通,可说肝胆相照是为好朋友,可是他们终究不可以相融,也许总有一日兵戎相见,不死不休。想到此处他便打住念头,不让自己想下去。他着实害怕他们成为敌人,任谁死了都是他所不愿所看到的场景。 忽然岸上有女子感道:“义父天晚了,你们还不回来?”原来是采薇姑娘喊他们回去吃饭。丘方绝笑道:“还是采薇这乖女儿对我亲。”他看了袁承天一眼,又道:“袁兄弟现下无事,咱们小酌几杯如何?”袁承天不置可否。 小院幽幽,种了许多花,还有几只仙鹤。原来近来采薇无事便去城外山野间捉了几只仙鹤来养,以打发时光。在席间丘方绝拿出汾酒,倒了满满一碗,递绐袁承天道:“袁兄弟你我义气相投,请满饮此杯。”丘方绝生性一向豪迈,不拘于小节,更厌恶文诌诌书生之态的人。这大约是他出身草莽,行为从不扭捏,直来直去,从不掩饰内心喜乐!忧患时便哭,喜乐时便笑,从来如此! 袁承天接过一饮而尽,说道:“丘帮主我此行只为搭救于你,不料你却乐不思蜀,是小子多此一举了!”采薇道:“袁大哥你难道不觉得此地民风淳朴,不似中土处处透着奸诈和市侩,所以我义父觉得回不回去也无关重要,所谓反清复明也许终究水中月,镜中花,终究不可求也!莫如在这宁古塔苦砺心志,忘却种种,岂不是好?又何必忘却红尘再踏红尘,自惹无谓的麻烦?”袁承天听采薇姑娘一席不无道理,人生于世忧患相随,坏人心志,苦人行止,谁也不可以做物我两忘,相忘于江湖! 丘方绝忽尔击节道:“采薇给义父唱曲歌儿,以消烦恼!”采薇道:“义父,采薇便胡乱唱首歌,袁大哥采薇唱的不好你们莫笑?”袁承天道:“怎么会。”他心想自己出身何尝高贵来着,一样出身寒微,为世所不容,仿佛野草无人关注,只有自生自灭,仿佛其在人间有无皆可!可是纵是微小也要努力前行,不为困难所折腰,也要在这短暂一生留下行迹,争一份光与荣耀! 采薇从屋中取出二胡,拔动弦子,音调悲怆,在空中响开,轻启朱唇,音如黄莺,婉转如意,歌道:“看楚山千里清秋,歌随人转心肠泪。望不到家乡路,苦衷肠!曾经年少壮志,言谈皆英豪。行到天涯无人处,与谁话平生!看尽繁华一场梦,不知终究是虎兕大梦归!望爹娘哭一把辛酸泪,荣华昨日事,今日荒丘冢!风起处,苍茫茫大地间,沉浮任谁去,不知今日人明日去,不知此生皆是泪,恨悠悠入地府,不见阎君见故人,欲问他乡还好么?偏被罗刹拽回,忽喇喇大厦倾,鬼兽惊乱走,梦惊回,却原来是颠倒梦,反认他乡为故乡!”袁承天听得禁不住泪水流下,心想:有人际遇岂不如此,想那明亡清兴之际,乱事之秋,朱明后裔遭遇多是不堪,袁督师之于明室有不世之功,奈何终究身死他乡,不能卫国戍边杀敌,空让满洲人得志于中国,真真千古之憾事。 月到中天洒光辉,大地仿佛白昼一般,草木清香,花香迷人眼,这繁华不过一瞬间,待到九月天时宁古塔又是一番天地,冰雪袭来,苦寒难熬,可是对丘方绝却不是苦难,是磨炼,磨炼人的心志和意志。在他眼中再无苦难和不幸之分别,这廿年中每到阴天,仿佛又听到师妹临殁前那话,是刻骨铭心,而今历历在目,怎不让人肝肠寸断,难已自己! 袁承天回到住所,耳边又想起采薇姑娘所唱那曲子,悲伤又在心头涌起,心想:岂难道穷若人一生都忧患之中努力挣扎,从来都没有快乐的时光?想想自己孩童的时侯可不是这样,从来没有人关心过,看着同龄人快乐的样子,他只恨爹爹和娘亲不能卫护自己,让他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前行!穿着破烂,被人家看不起,被小伙伴嘲笑,他都可以忍,唯独不能让忍受别人对他的自尊心打击,记得有次一个大男孩依仗爹爹是镇上绅士便很以为功,欺侮别人。他和袁承天发生争斗,袁承天愤之所及,便抽出随身短剑刺入那男孩小腹,直入半寸如若再进寸许那男孩子非死不可,饶是如此,也是血流满地,骇得与他一起来助拳的小伙伴如鸟兽般散去。袁承天见状也骇得怔在当地,后来还是他的哭声惊醒他,便拔腿跑了。以至后来那士绅凶巴巴找上门,袁承天爹娘从来安分守己,便为儿子的鲁莽行为向人家道谦。看着爹娘那愁苦的样子,他想:岂难道好人一生受人欺侮,不得公平!世间的神明你为何保佑恶人长命百岁,好人却不得善终,你作的什么天? 也许人的一生都在忧患苦难中,看不到尽头! 第七十五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 这日风冷日白,多隆将军得到细作报告,说是干罗斯国军兵有异动,调动人马粮草,日夜操练,看情形不日便要进犯宁古塔。他心想:自己可要未雨绸缪,以备不患之需。在将军府他召见袁承天(此时他并不知道这位袁清统领乃是袁承天——袁门少主——反清复明的首脑;否则他断然不会任用这忤逆朝廷之人为将佐。)和鄂尔泰鄂统领前来商议军国大事。 鄂尔泰一向对汉人有成见,在他心中汉人从来懦弱和奸诈,便如当年之吴三桂对主有亏,身降满清,更有洪承畴之流投敌卖国,反过来杀害自己族人,从不手软,仿佛与自己同胞有不世之仇,可说面目可憎,非但当时的汉人恨这洪承畴,而且连当时满洲人都觉得这洪承畴杀起人来比他们都狠,以至后来乾隆皇帝很为看不起此种人,认为不能为君主尽忠,可说大节有亏,很为不齿!所以当多隆将军擢升袁承天为副统领时,要他佐助自己军营事务以及操练兵士,心中很为不满,认为多隆将军要暗中夺他兵权,心中怀恨,却也不敢明言,只有将这气恼的无名火转嫁到袁承天头上,以至操练兵士便有营长对袁承天说话置若罔闻,不把军令当回事!袁承天便以军法论处,令军兵将那名步兵营营长拉出军帐一百大棒厮候,只打得那名营长哭爹喊娘,皮开肉绽,再也不敢任意行为,以为军令为儿戏。袁承天不知道的是这名营长偏偏是鄂尔泰手下的得力亲信,是以才敢顶撞于他,不听军令调度;可是这营长万万没想到便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懦弱的少年偏偏口出如践,执法如山,不由得心中生起恐惧和怨恨,思量将来要和鄂尔泰统领给他好看。袁承天见那营长被打之后,眼睛之中闪着阴冷,知他内心不服,欲寻隙报复,可是他却不怕,心想:我自小而来,多经忧患,还怕你这小人来着?只是他一时头脑发热,忘却了师父先前教导他为人处事万万不可以与小人斤斤较量,以致后来祸临己身。可是袁承天性子执拗,和先祖袁崇炴如出一辙,所以袁督师最后落得尸骨无存,是从古及今未有之事。一样视奸邪如仇,一样豪气干云,一样忠义千秋,一样碧血丹青,只可惜从来忠义难有善终! 多隆将军将细作探得的军情说给二人听,要听他们的对策。鄂尔泰自恃是满洲人,便大言不惭道:“将军毋忧,有我满洲勇士铁骑,岂惧他干罗斯之哥萨克骑兵!”袁承天见他意得志满的样子,又听他说话不切实际,心想:骄兵必败。这显而易见的道理都不懂,难怪几次与敌军交锋败多胜少!有这样的统兵官,就有这样不可一世的军兵。他心中叹了口气。 多隆将军又问袁承天有何高见。袁承天道:“敌军远道而来,必定疲于应战。咱们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觑准时机开城门杀他个人仰马翻,以报不世之仇,扬我天朝上国之威!”袁承天这番话堪堪而谈,于其中利害关系一一说明,指出必胜之把握。多隆将军听了甚为欣慰,心想两人一番言语,高下立判,这袁清统领虽为汉人,可是见识远非常人可比,自己似乎也有所不能,仿佛当年的袁督师,用兵如神,扼守辽东,让我们满洲人不能跃马一步,进兵中土,也只有在他死后再可以催枯拉朽,长驱直入,以至后来坐拥天下也!其用兵之道甚而在岳武穆之上,这袁督师视卫国护民为一生的事业,可惜皇天从来不佑好人,落得可悲下场,不可谓不伤心千古,想见其人其事而不可得,只恨晚生一百多年,否则与其为敌亦是生平之幸事也!他看着眼前袁清这少年,幌惚之间看到了袁督师的模样,原来人的气质与生俱来,从来不可以更改! 鄂尔泰心有不服,心想:多隆将军你怎么可以向着汉人?只是这话他也只有心中想想而已,不敢说出来。多隆将军要看二人真实本领,便说道:“鄂统领你和袁副统领更率军兵驻守本城,东城和西城,若敌人攻东城那么西城守兵便去支援;若敌人攻西城那么东城守兵便去支援西城,互为犄角甚为佐助,务必守城为第一要务,次之是杀敌为国,知道么?切记不可懈于怠慢,误了军机,否则本将军军法处置,决不姑息!你们可明白?”两个喏喏应是。只是鄂尔泰心想:这多隆将年过于谨慎,将敌人看得焉也厉害了,真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何苦来着?袁承天见多隆将军如此差拔,心想果然有过人之处,只是手下兵丁难堪大用,留是平昔没有忧患意识所误,以至这些年与敌人交锋败多胜少,甚为憾事。 回到住所,正见丘方绝等他回来,便知必有事情,问道:“丘帮主你找我有事?”丘方绝道:“你还叫我帮主?其实我老早便不想领导群雄,只是不甘,所以勉为其难。现在我于这些事情不萦于怀,但愿青山藏我身,可是近日我见邻国敌兵动向诡异,行动偷偷摸摸,他们似乎必有动作,只怕来犯边境,宁古塔必受其害。我听说多隆将军擢你为副统领,佐助鄂尔泰,本来这事也无不可,只是我听闻这鄂尔泰为人心胸肚量狭小,眼中容不旁人;再者他一向小视汉人,以为皆是无能,否则怎会失去天下,让他们满洲人拥有这锦绣江山!——唉,这也难怪谁教咱们汉人不争气,人家当年以区区三十万之兵士而征服千千万万的汉人,你说这怪的谁来?只恨崇祯皇帝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冤杀了袁督师,寒了天下人的心,谁还会为天下去争?怪咱们懦弱,人心涣散,人人想着荣华富贵,有几人如那阎应元君为国尽忠,‘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其忠肝义胆,死不降清,茫茫大地,神州沉陆之时有几人如此君之大义凛然?所以人家日渐骄横,岂难道咱们只有忍气吞声不成?”袁承天气愤道:“都怪当时官家不争气,以至失了天下,生民涂炭,怨得谁来?” 这时采薇走来,见他们说义愤填膺处,涕泪横流,不能自己,心中便想:义父和这袁大哥俱是忧国之士,奈何天下从来容不下梗直的人士,反而奸邪小人得势,这也是无法可想,也许从来的忠臣良将从来不顾及自身生死,只将忠义千秋留于人间,煌煌而不灭也!这也是千年以降,忠义之事代代相传,从不湮灭人间,所以忠义,所以碧血,所以丹心,所以正气乾坤! 丘方绝见采薇走来,说道:“采薇,待得此间事情一了,你便和你袁大哥一同回归中土,我在此度过余生!”采薇道:“义父你为何不与袁大哥同归中土,偏在这里?”丘方绝道:“你不懂,人久经忧患,便会参悟生死之道,想想也是,人生在世,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只是世人只明白生之快乐,而不悟死之无忧,所谓荣华富贵皆是梦幻,所以义父不随你们回转中土!”采薇道:“义父,不可以?你如若不回中土,那么采薇情甘陪你在这宁古塔一生一世!” 丘方绝苦笑一下。他这一生都在忧患,努力挣扎之中,从来没有停歇过,现在如果放下心之所累,未尝不是件大好事!他见采薇求肯他的样子,心中一软,用手抚摩采薇的头顶,语重心长道:“傻孩子,人生世间,多有忧患!义父年纪大了,对世事也看开了,无复心中大志。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何苦陪义父在此极北苦寒之地多受苦难?再者你也不小了,总得托复于人,否则我可不安心!”他眼光却看着袁承天,其意不言而喻,自是要袁承天照顾这采薇姑娘,意在托付终身!可是袁承天心中只有清心格格,别人根本容不下!难道丘方绝竟而不知道,抑或知而故犯? 采薇见袁承天不为所动。她心知这位袁大哥是位守信君子,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亦是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正人君子,从来光明磊落,心不藏奸,可说是个铁血丹心的好汉子!自己在他心中也许微不足道,人家也许真的不在乎?义父却要强人所难,这诚然是不智的事情。可是她心中着实喜欢袁大哥,可是……终究不可以相处……丘方绝道:“人生世间,谁人不苦?心若空,万事皆空;心若死,万事皆无!所谓爱恋皆是空枉,所谓磨难皆是忧患,所谓容颜皆是刹那!人生世间,谁人不死?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袁承天知这丘方绝此时已是万物不萦于怀,再多的求肯也不能打动他的心,便道:“丘帮主既然坚辞不就,那么在下也不强人所难,待此间事情一了,我便回转中土。”他只说自己一个回转中土,而不提采薇姑娘。 采薇知他是无心之过,并非有意为之,可是饶是如此也是心伤不已,心想我在他心目中根本无法可清心格格相比!谁教人家清心是格格,身份尊伟,自己只是一个身事卑微的穷丫头,拿什么去和人家比?但是转念一想:不对,袁大哥不是那样世俗的人,我可是错怪了他!丘方绝将一坛酒饮尽,醉眼看着袁承天心中着实不快,心想你一个人回转中土,都不带着采薇,显然并未看重于她,岂难道我的义女比之不上那位清心格格,还是你贪图别人是皇家格格,身份尊崇? 袁承天见采薇脸色蹙然,知道自己说话之间惹了她不高兴,本是无心之过,可是人家却以为自己有意为之,自己也难也分说,只有饮酒以掩饰。气氛有些不对,又过一会儿,还是丘方绝打破沉闷,说道:“袁兄弟你是有担当的人,将来定可以做番轰轰烈烈的事业。采薇生性顽劣,不堪任用,我们也不相强,唯愿你有时想起我们也就是了。”袁承天听他话中带着怨忧的语气,知他怪自己不愿带采薇回归中土;可是他却不想想这一回去便是千辛万苦,一人犹可,两个人便多所不便,只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那些徒惹烦恼!采薇默无言语走出来,长长嘘了胸中的忧抑之气,看看这大城之中景物依旧,昔日的大黄正摇着尾巴走来,伸出大长舌头舔人手背。采薇轻轻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又何苦生气,嗔怪人家。本是萍水相逢,便要人家相知相遇,这本是强人所难!袁大哥为人肝胆昆仑,本不念及儿女私情,我又何苦怪人家?只怪自己痴心妄想,徒惹烦恼。” 丘方绝见采薇不辞而别,也放下酒杯,走出袁承天住所,只见长街上采薇一个女孩,神情忧郁,凄凄惶惶,一个人踽踽独行,说不出的悲苦况味。他心中不觉酸楚,心想:自己愧为义父,不能采薇欢喜,又增苦恼,这难道不是自己的过错么?我曾答应于她的爹爹和娘亲一生护她周全,不让人侵犯于她,让她一生喜乐!——可是而今却不能够,是自己这个义父无能!他脚步踉踉跄跄,他饮的酒着实不了,正入愁肠,更加醉意朦朦胧胧,脚下不稳,走在青石街道,一个趔趄便要跌倒。 有人扶住他,这才免了跌倒之虞。丘方绝抬头见是采薇,很是意外。采薇道:“义父你何苦一个人自苦!都怪采薇惹你不开心,我不要与袁大哥同归中土,我只要在这宁古塔大城之中一生一世陪伴义父!”丘方绝嗄声道:“傻孩子,都是义父不好,累得你随我在这宁古塔受这苦楚!”采薇揾了一下腮边的泪水,苦笑道:“是采薇命苦,那怨得义父来?袁大哥是好人,咱们何苦强人所求,连累于他?”丘方绝幽幽叹了口气道:“好……好……”两个人走去。 他们这番话却被袁承天听个真切,因为不放心所以赶出来,见他们说话便止步不前,在玫瑰花树后将他们这番言语听去,心中亦不是滋味,心想不是我厌恶采薇姑娘,而是不能。他着实害怕带采薇回转中土,又情海生波澜,那是无法可想之事。 明月挂中天,碧宇无尘。在这宁古大城之中,万籁俱寂,风吹花香,仿佛一切皆在尘埃中,不复往日之念!他想起自己不远关山万里,本要救丘帮主脱厄,可是事与愿违,是自己一厢情愿。原来丘帮主俗念已无,尘缘已了,不复踏入红尘!可是袁承天却不能够,心有执念,所以难忘!他诚然不能做到如丘方绝那般大彻大悟,只因心底里有清心格格,所以念兹在兹,不可忘却!这也是人生大悲苦! 明日守城,兵士各自守护城墙,墙有清国黄龙旗,迎着旭日招展,猎猎作响,仿佛向敌国展示自己决心!袁承天受命守西城,而鄂尔泰扼守东城。其实守卫东城职责所在,重任在肩,东城为一城之门户,如果敌军来袭必袭东城,东城破则全城危哉!是以多隆命令无论那一城有危,另一方必要策应,以护万全,不让合城百姓罹难,这也是他多隆将军职责所在,不可推却。鄂尔泰见多隆将军授命于他守卫东城,心中洋洋自得,心想还是我们满洲人向着满洲人,岂能向着你们汉人!袁承天倒是无所谓,只是想:只要宁古塔大城不受侵犯,也就是了,所谓功名也就算了! 本来细作探知今日干罗斯国必有行动,结果从早上到晚不见任何异样,似乎这细作探得情报不实。鄂尔泰很为苦恼,向晚时分见没有什么动静,便回营房休息去了,只留下兵丁看守。袁承天这边也是风平浪静,心中不免起疑,是不是那细作所探的军情不实,是敌人故意放出来的,以挠乱对方的防备,但是又一想不对,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以兵不厌诈为诡道也!是为用兵最高的手段,在对方松懈时,才行出击,一击必中这才是用兵的最高境界。袁承天不敢放松警惕,反而要守城官兵小心看视,注意城外动静,一有不对便马上禀告。 夜色深深,星月无光,正是风高月黑时。忽然远处有点点黑影迅速向前推进,有兵丁禀告袁承天。袁承天心疑是敌军来犯,本要开城出去查看,一想不成那样反而会惊动敌人,还是从城墙而下,只身去探才是万全之策。他这时以身犯险,只为探得确切敌踪,如果换作别人宁愿让一个士兵去坠下城墙侦得敌情,也不会以身犯险,可是袁承天却不这样做:一是士兵虽有武艺,只是刀枪棒棍之类,于轻功一道不甚熟稔,所以下去也是无用,反而丢掉性命之虞,不如自己下去有十足把握。城上兵丁见这汉人将领身先士卒,甘冒风险甘下城去探敌情,很为感动,想起鄂尔泰统兵时往往让士兵冲锋在先,而他本人在后面押阵,明为指挥,实则是以保万全,每次都是士兵死亡枕藉,他本人则毫发无伤,如果杀得敌人大败,那么功勋自然是他的;反之如果大败溃不成军那么死的是无辜士兵,与他毫不相干,他便会禀报说士兵懦弱畏战,所以败北,于他则毫不相干,可说这鄂尔泰精于计算,从来不把士兵的安危放在心上,他只在乎自己的性命。宁古塔士兵对这鄂尔泰多有抱怨,可是人家朝中有人,也无法撼动其统领的职位。其实多隆将军有心除去此人,因为这鄂尔泰有时行军作战处处制肘于他,让他无法施展所能;心知此辈意在将军之位,不甘心只做统领之职,所以今次便要他扼守东城,迎战干罗斯骑兵,表面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要他对敌干罗斯骑兵,以他之能料难敌抵,那么一旦有险,自己则坐收渔利,亦可除却眼中之钉,如若其阵亡那么上书朝廷,得以褒奖。多铎王爷也无话可说,寻不到自己的不是,两全其美!只是他这计谋以鄂尔泰之能焉能猜到,是以他也只配作统领,要他做宁古塔将军,统率全局,非其所能!这也是嘉庆皇帝知人善用,否则这宁古塔岂不危殆,恐怕早已落入敌国之手了。嘉庆皇帝从来韬光养晦,不显才能,直待时机成熟一举清除祸乱朝廷的奸党,这也是他用心之苦!在别人眼中看这少年皇帝仿佛毫无建树,浑浑噩噩的样子,那知他剑藏匣中,锋芒不露,一旦出鞘,必要杀人!所谓:不鸣则己,一鸣惊人;鹤唳九霄,与天比高! 袁承天身落尘埃,抬头隐隐见到前方有马匹而来,却是悄无声息,原来他们马衔嚼,人衔枚所以行动没有声响,这样不易被人发现。袁承天暗想这为首将领不简单,懂得出奇制胜,看来是个胸有韬略的将领,不可小觑。他伏鹿鹤行,在夜色掩饰之下疾行,不一刻便离敌军不过半里之遥,目光所及,只见黑压压,仿佛黑云压顶,似乎他们一举夺下这宁古塔大城。袁承天见此情形,转身向宁古塔而去。忽然有人大喊道:“兀那贼人,鬼鬼崇崇定非好人,站住了!如若再跑军爷一箭射杀了你!” 袁承天回头看时,只见一位骑马的将领跃马而前,扬着手中长刀,口中兀自呵呵,似乎便要杀人。袁承天不跑反而站定,只待这人前来。这一下倒出乎这人的意料,心想:这一定是清国的奸细,刺探我军军情。袁承天不意这干罗斯骑兵竟会说汉话,也是有些意外。这人一身铁盔,黄发蓝眼,一看便是干罗斯人。他大叫道:“你是什么?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刺探军情?如若言语不实,军爷生嗔,一刀开瓢,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说话气势汹汹,仿佛看这袁承天是个死人。袁承天心想你好大的口气,我暂切不计较,一会儿武功上见真章。 他冷冷道:“在下是清国一小小兵丁,叫做袁清。”他不报自己本来名字,只报袁清,只是不想暴露出自己来姓名,多惹麻烦。这干罗斯哥萨克骑兵哈哈笑道:“好,好,真是真汉子,明人不做暗事。我也不妨告诉你今夜我们哥萨克骑兵便是要攻城略地,一举拿下宁古塔,因为先前多次皆不成功,所以我国大皇帝很是震怒,以为一个小小宁古塔守将能有多大本领。今次命我维克多重率骑兵出征。你若识时务那便带我们前进,将城门唤开,让我们骑兵攻入城中。你放心我承喏不杀一人,安抚百姓,只要归顺我大皇帝亚历山大二世,便可以免去死罪。袁清你也不必做他们的小小的兵丁,纳于我麾下岂不是好?”袁承天心想谁要做你们的官兵?我们清国皇帝仁慈友爱,岂不比你们什么亚历山大二世好? 维克多见这袁清不做回笞,以为他心中暗许,又道:“袁清你若顺从我命,那么荣华富贵岂不唾手可得?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前面引路?”袁承天冷冷笑道:“你的好意我领了,只是要我投敌卖国却是不能。你们一向狼子野心,窥伺我清国领土,意欲占为己有,可说卑鄙无耻的紧!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儿汉,岂会做那龌龌龊龊之事,今夜只怕你们有来无回!”维克多气得二话不说,手中长刀唰地一下向着袁承天砍来,要一刀毙命。袁承天跃身而避,身子一闪,左手啪地一声拍住马腿。那马儿吃痛,扑通前腿跪地,直将这维克多掀飞出去。 维克多万没料到有此突变,身子离鞍,向前飞去。饶是他久经战阵,仓卒之间手中长刀下沉,插入地上,身子不再向前跌去。他双手犹自握刀杆,身子亦如陀螺般旋转。袁承天双掌托出,喊声“住”才将他身子定住,不再旋动。适才之所以这维克多旋转不停,不能控制己身,皆是他杀人心重,将毕生之力掼于双手,双手力道又掼于刀杆,所以旋动不停。袁承天那时要杀他,易如反掌,只要出一根小指头点他脑后风池、风府和玉枕三穴中其一穴道便可立毙对方于手下;只是他不趁人之危,那样殊非英雄所为,如若为之胜之不武,为人不齿! 袁承天见这维克多再无危险,转身便走,他不念旧恶。可是这维克多却不念别人救他之恩,只想杀人为了功名,却不想如果适才袁承天出一小手指击他脑后穴道,既可取其性命。世上之人多是孤恩负德,仿佛那中山狼,不思以德报怨,反要噬杀恩人,可说可恶之极也。维克多见那袁承天转身要走,便偷偷用怀中拿出手铳,看着袁承天后背,心想:我这火铳只要一发射,必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袁承天走出几步,更不回头。维克多见机不可失,迟则生变,因为这时袁承天便要施展轻功回宁古塔。他这一去必要加强防守,那维克多此一行便无功而返。他岂能心甘,所以要暗施阴毒手段,除去这心腹大患,所以不惜用这下三滥手段,忽起偷袭,虽然不是光明正大,但求一击成功,又管他什么卑劣不卑劣。维克多搬动机栝,火铳一道火光直向袁承天背心打去,如若击中,必定粉身碎骨,尸骸无存。这维克多端地狠辣无比,心肠歹毒!袁承天以仁义之心对人,孰料对方非是正人君子,行为恶劣,孰非人也! 袁承天忽然惊觉,身子跃起。火铳一道火光走空。他在半空中一个轻灵转身,目光正对这维克多。炯炯目光,中有寒意,似乎有杀人之气。袁承天心想我无伤人意,虎有杀人心!苍天在上,我袁承天本仁义待人,不嗜杀戮,奈何敌人视我如仇雠,那么毋怪袁承天大开杀戒,以匡正义!袁承天躲过这火铳一击,闪在一旁。那维克多也是吃了一惊,心想:看他目光凶凶,似乎便要杀人,这样也好,反正我身后有千千万万哥萨克骑兵,还怕着你来?想到此处,他将火铳向天发射,那是前进的号令。夜空一道火光升腾而起,照亮了两个人。后面骑兵见到号令,催动坐骑向这奔来。袁承天面无惧色,看着维克多狰狞的面目,笑道:“你们要一齐杀过来,好极了!”他话音一了,已然欺近身周,不待维克多反应过来,双掌翻出,登时一股大力如翻江倒海冲来,将其击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哥萨克骑兵马前头。有人便惊呼道:“是主帅受伤了,快下去救治。”维克多却大声斥责道:“两军交战,生死事小,成败是大。我受伤不碍事,你们务必拿住这小子,莫让他赶回宁古塔报讯。”众骑兵便呼喝着挥舞手中长刀向着袁承天围拢而来,个个口中大叫要杀 死他。袁承天从背后取下轩辕神剑,心想:今日斩妖除魔,以卫正道,以血荐轩辕!长剑出处,哥萨克骑兵马腿尽斩,一个个从马背上直掀下来,滚落在地,个个显得狼狈不堪。 其中一个哥萨克骑兵大叫道:“好小子,你真阴毒,斩我们马腿。”袁承天道:“总比有些人黑夜中鬼鬼崇崇,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强的多!”维克多听他说话意带讥讽,气得说不出话来。诚然他们这次行动,孰非光明正大,非是君子所为,确实有些不堪!别人这样指责,确实无法辨驳,要忍下这口气,却又不甘。这时搀扶他那名军兵见主帅这模样,知他心有不甘,便说道:“众儿郎听着,我代主帅发号施令指挥,但有拿下或者杀了这狂妄小子,官职二级,赏金十两,宝刀一枚!”维克多不料这军兵竟越俎代庖,虽然这样难免过为己甚,但是非常时候,也只有便宜行事,暂且从权。 在马上也许哥萨克骑兵占了优势,可是步战却非所长。袁承天一旦施展出《国殇剑法》,可说所向披靡,无可阻挡。一时之间,竟迫得那百名骑兵挥刀亦难近身半尺之内。袁承天抬头见黑压压骑兵正向这边围拢过来,知自己纵然武功再高,总有力有不逮之时,还要以脱身为是。他于是乎便挥剑出招,一边寻隙脱身,因为还要回宁古塔守城,合城百姓身家性命才是紧要的事,自己死生倒是小事! 这时他见众人丢下维克多都向自己发难,心想: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想到此处,跃身而起,掠过众人头顶,在空中燕子三抄水,轻灵灵跃在维克多身旁,剑架脖颈,喝道:“你们还不退下,信不信我一剑斫去他的首级。”众哥萨克骑兵见主帅性命危怠,任谁也不敢前进半步,否则主帅人头落地,这罪名谁也吃不起。因为在干罗斯国内坊间传闻这维克多乃是亚历山大二世与宫中一位伶人女子所生的儿子,只是于声名不好看,又况且声不正,言不顺,是以亚历山大二世便未承认他们母子二人,只是将这维克多召入宫中,做了军中统兵主帅,这次让他出征宁古塔,本来寄于厚望,希冀他此次可以一举攻下宁古塔,这样一来可以升他为公爵,让他们母子显赫,只是有些事偏偏事与愿违,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了。其实宫中大臣和军营兵士都知这维克多身份来历,可说都守口如瓶,任谁也不敢说出去。只有维克多一个人不知,还以为这亚历山大二世对自己格外有恩,对他们母子关怀之至,却不知他是自己的爹爹。母亲自然也不会说出去,那样儿子真的无面目面对世人,只有瞒着他,这也是她的良苦用心。此次众骑兵见主帅维克多性命操于人手,只有呼啦一下撤下,闪开一个缺口,让袁承开押着维克多走出。其中一名士兵道:“我们不为难你,可是你也要守信,不可以伤害我的主帅,否则我们无法回去交旨。” 袁承天郎声道:“我决不会伤害你们主帅分毫!我袁承天从来一言九鼎,又岂是出尔反尔之小人。”众哥萨克骑兵见他一脸凛然正气,殊无小人奸诈之态,便让袁承天走出。 出去里许,哥萨克骑兵亦步亦趋,害怕主帅有失。袁承天心中好笑,心想:他们这干人也贪生怕死,害怕我一时性起杀害了这维克多,他们则无法向他们的皇帝回旨。看看离宁古塔大城不过四里之远,便松开维克多,说道:“适才挟持阁下,多有得罪,请回吧!”他不再理会这维克多,转身向宁古塔奔去,不一刻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维克多只有沮丧回到军队,这便要勒马回转而去。先前那擅自发号施令的军兵见主帅心无斗志,便有些不甘,撺掇他再行进攻宁古塔,因为他们不辞辛苦攻打至此,如若回去这些时日攻城晚地岂不白废了,所以他便让主帅维克多再行攻打宁古搭。维克多见这士兵乃是叫做伊利亚,知道此人平昔便心高气傲,意在他这主帅之位,只是他不敢轻易出手,只是暗中施手。维克多适才对这伊利亚擅做主张,发号施令,似乎目无主帅之行为介蒂在心,见他依旧不死心,还要鼓动自己攻打宁古塔。他本来无意,可是转念一想不成:皇帝于我有格外之恩,我怎能不报效于皇帝陛下,想到此处便勒转马头,扬鞭策马进兵宁古塔。 袁承天让士兵开了城门,进城时回头只见哥萨克骑兵重兵压境,心头一沉,因为他也耳闻这哥萨克骑兵骁勇善战,在干罗斯国中是支勇猛的年队,一向所向披糜,仿佛世之无匹;再反观清国士兵一向疲于训练,有的军官还擅离军营去酒店常常有之,更有士兵士气低下,因为见到上司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便心生怨言,所以可以说从上而下,都是委靡不振,只是他一入军营,便被慧眼识珠的多隆将军擢升为副统领。一经他着手,便严令军兵行事,凡迟到者皆按军法行事,一次迟到重责三十军棍;迟则二次重责五十军棍;迟则三次革去军兵之职,逐出军营,永生不得听用!自此之后,军纪和士兵略有改观,虽然不至于大有改观,但是军心士气大振,人人誓死保卫清国领土,不受敌人侵犯,否则人人当以死拚之!可说在袁承天训练之下,这些士兵(其间多满洲人,还有少许的汉人子弟)都感受到这位袁副统领识见卓远,气度非凡,虽然年轻,然而大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计谋,比之多隆将军不遑多让,甚而犹有过之,不觉个个心悦诚服,心想:有这样的袁副统领,何苦不将敌国的敌人杀得片甲不留!可以说这些时日,袁承天训练士兵卓有成效,虽然不至脱胎换骨,但是人人皆有尽忠报国之心,也足以慰藉。 袁承天登上城楼,命军兵弓弩上弦,欲势待发。这时哥萨克骑兵已到护城河边。维克多命兵丁弃马过河,不料河底放有机关,是一排排硬弩,踏上机括只见万弩齐发,射中这些过河军兵,一时哭喊震天,血流漂杵,护城河水尽成血水,让人不忍目睹!可是从来的战争都白骨垒成,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些死亡枕藉的军兵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相公?可怜千年以降,攻城略地的战争从未断绝,可怜天下无辜百姓蒙难,这些军兵多是底屋百姓的子女,他们一心为国尽忠,只是那高高在上的勋爵永远是他们可望不可及,只因这世上身份已定,纵然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是枉然! 维克多见这情形,心中着急,便叫来这伊利亚,问他可有良策。伊利亚心想:你这是报复我来着?他眼珠转了转,说道:“将军你不令人搭云梯可这护城河。”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维克多这才省悟过来,忙教人搭云梯过河。袁承天在城楼之上见敌人搭云梯过河,心想这维克多还真有计谋,真是始料未及。眼见他们过了护城河,来到城墙之下。虽然守城兵丁万弩齐发,射杀不少敌人,可是他们实在太多,死了还有后面的人补上。袁承天心想如果任由下去,宁古塔岂不危殆,怎生个计策将他们悉数斫杀。 这时有兵士放烟火信号向那鄂尔泰求救,更有官兵急急去将军府衙向多隆将军报禀这战事情况。只是迟迟不见鄂尔泰援兵到来。袁承天心知这鄂尔泰嫉览妒能,心中对自己多有满,心想也罢,由他去吧!也不再奢求他来援助,只是想如果击退来犯之敌。 忽然他想起,此次如若击杀其首脑必定可以震慑于他们。他下意识用兵士手中拿过长弓,深吸一口气,将弓拉满,箭在弓弦,觑准那维克多一箭射去。弓弦一响,箭走如流星。黑夜火光之中,只见一道闪电,箭去如星,不偏不倚正射中维克多的肩臂。他大叫一声跌下马来。袁承天更不稍懈,弓弦一响,又一枝羽箭的种那伊利亚;——因为他见那伊利亚军衣与众不同,而且行为张牙舞爪,甚为嚣张,着实可恶,便知他身份非同一般,只怕是军中又一统帅——只是职位不如那维克多尊崇,饶是如此,也不可放过他,让他吃点苦心,以后也不敢妄自尊大。 两位军中统帅受挫,余下军兵再无斗志,更兼远程奔袭,疲于应战,黑夜之中,有的士兵更不熟悉这宁古塔地形,所以有时便不所措,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正如袁承天所猜中:敌人于天时、地利、人和皆无所能,以至出兵不利。维克多身受重伤,再难指挥,便喝令众军兵撤退。他不忘狠狠瞪了那伊利亚一眼,心想:都是你这厮出的好主意,自以为是,非要强攻,以至今时落得大败。这时伊利亚胸口中箭,不能说话,只有呻吟的份,见主帅看自己怨毒的目光,心说我难道希望落败?这不都是天意如此么? 袁承天见时机已到,命众官兵开城门,杀出城去。一时之间杀声喊天,火把照亮半个天空。袁承天身为主帅,首当其冲,挥手中那柄绝世神剑——轩辕神剑——一路冲杀过了护城空。在夜色中他义气凛然,面有忠义,仿佛天神一般;虽不十分高大,但是那隐隐的气势直追当年袁督帅! 第七十六章 我自啸天.忠义在我 袁承天一路将这维克多和伊利亚所率军兵杀出五十里开外,方始停歇,看看东方天空,启明星亮,隐隐发白,已是凌晨。这才收住阵脚,不让手下兵丁前进,任由他们狼狈而去。 一个兵丁不明所以,觉得主帅为何不一鼓作气,全歼这股精锐的哥萨克骑兵,让他们干罗斯以后不敢觊觎这清国边塞重镇——宁古塔。袁承天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穷寇勿追的兵家常识。”这兵丁听后想想果不其然,便心悦诚服。其实袁承天不是不想一举全歼,皆因他知道这哥萨克骑兵是为斡罗斯国中精锐主力,今时之所以落败,皆因这维克多指挥不当所至,非是战力不够,如果一味强追,那么他们便会以死相争,那样一来兵丁死伤必多,实在不值,所以便命令收军回城。 将军府多隆将军看到袁承天便坐下帅座,执住袁承天双手笑道:“袁统领果然不负重望,将他们哥萨克骑兵击得溃不成军,这是从来未有之事,今日必要为袁统领上书于皇上于以旌表,擢升官职!”旁边的鄂尔泰听得心中不快,心想:今日被他抢去头功,显露峥嵘,真是可恶之极也!可是纵使自己恼怒也是无法,谁教他确确实实打败维克多他们,自己却无功而返,只有自生自气而已。 席后袁承天回到住所,只见丘方绝正在屋中等他。袁承天道:“丘帮主有事么?”丘方绝道:“听闻袁兄弟率兵士大败那维克多,直杀得他们丢盔卸甲,真是让人大呼痛快!从来都是他们侵犯我们领土,今日也让他们尝尝失败的痛苦。”袁承天道:“是天威所在,皇帝英明。是天命所感化,非是在下之能!”丘方绝不以为是道:“袁兄弟你从来都不居功自傲,固然是好,可是太过谦让,别人便以为你为人懦弱,偏轻看于你,这未必就是好事,以后还是不要太过隐藏自己的锋芒,是真龙也该有龙啸九天一时,否则别人怎么会敬畏于你。”袁承天笑道:“可是我从来不喜欢显示,只喜欢与世无争,不到万不得已便不杀人。”丘方绝道:“明哲保身,和光同尘固是好事,可是天下的事情物极必反,袁兄弟你好自为之!”袁承天道:“丘帮主,你好像有事,何妨说出来。” 丘方绝道:“不知为何,我近来心神不宁,眼晴总是跳转不停,似乎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袁承天道:“是不是帮主新近少有睡眠,所以便有此心神不宁之状,莫如让在下开一方子,去药铺中拿来煎煮服下,大抵可以消除。”丘方绝见他至诚不便拂其意,便默肯。袁承天拿来纸笔蘸了墨水,唰唰唰写下一个中药方剂:香附、郁金香和佛手柑各三钱半分;五味子、何首乌、柏仁各五钱二分;佐以地黄、牡丹和阿胶更可见效。袁承天让采薇姑娘去城中和记药铺拿药。他又从背囊中取下六枚银针,对丘方绝道:“帮主,我为你扎下银针,以安心神,再佐以汤药便可事半功倍!”丘方绝颌首为是。 袁承天轻轻将银针分别扎入其百会、四神聪、安眠、内关、神门和毗俞六个大穴,这六穴主旨安息定神,令神思不外游走,收入膻中正穴,方是入了正道。丘方绝此时如初入鸿蒙,神思渺渺,于苍茫万念之中,一无是处,又如道家之功法嗒然若丧。耳畔仿佛与聆那南华真人说生死,又如那九十九天之上无为之处,灵台开悟,正是生死大道! 又过半个时辰。采薇姑娘将汤药煎好端来。袁承天收下银针,见丘帮主气色好转,不见先前之印堂发暗。他转身欲走,丘方绝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晶莹剔透,光芒四射的玉石交给袁承天,语重心肠道:“袁兄弟,这是我复明社帮主信物,见此玉牌帮中上下皆要臣服,象征一帮之主。你若回转中土,务必整顿我复明社帮务!他们一帮人皆是桀骜不驯之徒,从前一向杀人越货惯了,个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一般人很难控制于他们,我看只有袁兄弟你可以把控全局,将来我复明社的兴亡全靠你了。”袁承天道:“我何德何能,堪居此位。他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只怕不听我的调遣!”丘方绝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武功上压服他们也就是了。”袁承天本无意江湖纷争,奈何身不由己,再要退出已是不能,只有砥砺前行,别无退路,谁教他是袁督师后人,于天下安危,责无旁贷! 丘方绝见采薇目光流转,亦有心事,知她还欲与袁大哥同行,只是袁承天人家未必如她所想。这也是人间恨事,有人心心念念,割舍不下;有人绝情绝义,不会所动;有人心苦,心念之人却执念旁人,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袁承天心中却念着清心格格,不知为何脑海之中总是挥之不去。丘方绝启身告辞,采薇也随之而出。丘方绝道:“我去城西走走,袁兄弟你送采薇回住所吧!”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城外花木葱茏,莺莺燕燕格磔其中。采薇随手采撷了芍药和蔷薇悄悄编了花冠,对袁承天道:“袁大哥,将来有一日你回归中土,是否还会记得在这极北苦寒之地——宁古塔,还有故人所在?”袁承天不知为何见到她所编织的花冠,又无端想起了清心格格——那时候他们同上邙山,一路之上两旁尽是那艳绝天下的牡丹花!那时节一路前行,心中充满了喜乐,与心仪的人同行是平生之乐事! 采薇姑娘见袁大哥心不在焉,似乎未将自己的说话听进去。她心中便有些不高兴,又走一程眼见前面有座不甚宏伟的庙宇,走近前但见门楣之上一块横匾写着三个楷书“月老庙”。二个人不由自主走进,只见屋内却深,只见正堂神龛之中供奉一位慈眉善目的神仙,不是旁人却便正是那给天下有情人牵红线的月老,只见他目光含情,脉脉看着人间,只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世间多是不堪,有时他也会错牵红线,让那情天怨海又生波澜!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又是: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偏来这世间!此去情天无多路,偏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采薇姑娘敬上三根香,然后下跪在蒲团之上,心中默默祝祷袁大哥今生与他所爱之人喜结连理,鸿鸾天喜;可是她那知袁大哥所喜欢的清心格格却已下嫁于那海查布,是为憾事。可是那清心格格却还是心念于袁大哥,臂上守宫砂亦在,是为冰清玉洁,仿佛那姑射仙人,不与凡俗同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女子。袁承天忽然低头见到采薇姑娘腮边泪水流下——那是所爱之人所流下,因为今生有缘无份只有默默祝愿所爱之人一生喜乐,不在忧愁、苦患、惊怖中!袁承天心中一颤,不由悲从中来,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冰冷无情,偏偏伤人心! 他用衣袖擦去采薇姑娘的泪水,温言道:“采薇姑娘世间好人尽有,也许我不是!”采薇姑娘惊讶地看着袁大哥坚毅的表面,见他大大眼眸之中总是悲天悯人,伤心天下事,都觉别人在苦难中、流离中、旁徨中;唯独感觉不到他才是那个可怜的人!仿佛自己的苦难不重要,生死也无它,别人的生命尤其意气相投的兄弟!袁承天好一会儿,才说道:“采薇姑娘你如果觉得苦,何不哭出来,也许那样会好些!不要闷在心中,那样反而会闷出病来,反而对自己身体不好,——甚而经脉气息乱走乱撞,以至走火入魔,反而得不偿失!” 采薇姑娘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啜泣起来,在袁承天的肩臂之上,哭得让人心痛不已。过了少刻,袁承天这才轻声道:“采薇,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也伤心起来,心中酸楚难受!”采薇泪眼看着这位俊逸的袁大哥,心想: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袁大哥心中有一份地位,偏偏清心格格在他心中有至关重要的地位?难道我不如她?抑或是人家贵为王府格格,身份尊崇;自己只不过是出身微贱的穷丫头,义父也只不过是位草莽汉子,身份寒微,怎么和人家比?但是转念一想:不对,我虽和袁大哥相识不太久,他诚然不是个市俗的人!他从来肝胆昆仑,义气分先;情甘为别人排难解纷,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不是个贪图功名虚荣的人!也许上天情缘已定,我们谁也没有办法更改!诚然月老牵成红线,此生已定,谁也不可以拆开,不管对与错,皆是前生所定! 袁承天知这采薇姑娘对自己说不带她回转中土,心中一定耿耿于怀,——可是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不能;他知道她心仪于自己,可是他心中只有一个清心格格,似乎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他又何苦伤了这个天真女孩子的心,不如让她在这宁古塔大城之中遇见相知相爱的人,过完一生!自己实在不值得她去托付终生,只因他命犯天煞孤星,于人皆不利,周遭至亲之人皆遭不测之祸,他不可以害了采薇姑娘!所以让她远离自己,趋吉避凶,才是明智之选!也许这命运注定他一生孤独,飘蓬漫江湖,将来一无所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光趋暗,已是向晚时分。采薇姑娘这才惊觉自己伏在袁大哥肩臂睡着了,在这呼息不止的地方,两颗心的碰撞没有爱情的火花,只有命运无奈的折磨。袁承天闭目,仿佛神游物外,收息内藏,功力在体内奇经八脉游走,戚戚相关。他不愿惊醒这采薇姑娘,所以身休不动,心无杂念,仿佛于昊天之上,与聆那南华真人说生死,省悟参透生死一道,不以己喜,不以己悲,与天地同生,与天地同悲,也许正道其茫茫,我辈亦要努力前行,没有放弃的理由! 宁古塔大城依旧如往昔,汉人开得药铺和杂物店,已经打烊。看着天空中微微星光,光洁的青石板长街横贯东西长街,人家大屋中传出孩子们读《毛诗》的声音。那是吴振尘教孩子们读汉人的书,让他们觉得礼仪廉耻,忠孝仁爱,明白家国的道理,也许更有深一层的原因,不忘亡国之恨,传承汉人血脉,不忘吾辈皆轩辕后裔! 两个人闲闲地走,各怀心事,尽在不言中。采薇姑娘低头用右手捻动衣角,脸上微红,想起自己在月老庙中的失态行为,犹自不堪。在一个少年面前表露心声,这是她以前从未有之事,不知为何今日鬼使神差,让她情不自禁地向袁大哥表露,只不知袁大哥会不会笑自己这失态的行为。忽然有人叫道:“袁大哥,采薇大姐姐,你们干嘛去?”袁承天回头见是吴新奇。 采薇姑娘道:“你怎么不读书,偏偏跑出来,不怕爹爹打你。”吴新奇笑嘻嘻道:“我爹才不呢?我完成了功课,他为什么要打我?”采薇姑娘道:“还是你会说话。”吴新奇道:“袁大哥,采薇大姐姐我在西门外江中捉了许多鱼,它们有鲟鳇鱼,青鱼、鲤鱼、鳊鱼和鲫鱼,实在多的吃不完,你们拿去煮了吃吧!”袁承天见这吴新奇这样有心,甚是欣慰。这吴新奇在此城出生,自然于这里地形了如指掌:在冬天河水便结冰,厚达四、五尺。夜间便有人凿开一块冰来,大如木桶,以火棒照之,那么冰下之鱼见有光芒便向着这光明处游来,渔人便用手中铁叉奋力叉之,往往可得大鱼。当今嘉庆皇帝喜食这江中之鱼,便于冬至前后时节从京都派遣兵士前来取鱼。更要拜谒他们满洲人的崛起之地,奉为神灵,好在近来皇上于汉人并无成见,只要不是反叛逆朝廷之人,也就网开一面,不为己甚,这也是他英才天纵,为前代皇帝所未有之能! 袁承天从吴新奇住所拿了几尾鱼,和采薇姑娘道别。不知为何心中总是郁郁寡欢,是伤心对不起采薇姑娘抑或是想起了清心格格,皆不可知。他忽想起师父说若为家国,一切儿女私情皆可抛弃;你的苦难只是你一个人的,而天下百姓却在困苦辗转中,他们何罪之有,却要承受夷人的约束不得自由!汉人家下夷人占,总是心中不满,也许赵相承从来认为汉人才是正朔,其它皆是蛮夷,不是正统,不堪坐拥天下;所以他心中对嘉庆皇帝殊无好感,既使皇帝在瘟疫横行下之下放施汤药,救治灾民,他依然认为这不是仁政,是意在收买人心;可是袁承天却想嘉庆皇帝这举动,不似作伪,是真的出自内心,也许在他——这位嘉庆皇帝心目之中,天下百姓何分彼此,纵然满洲人也不比汉人高贵多少,只要彼此和睦相处也就是了,——然而复明社的丘方绝却率手下弟兄,勾结宫中太监,里应外合攻入禁城,一路烧杀劫掳,堪堪攻至养心殿;还好嘉庆皇帝坐镇不乱,指挥调度有法,让丘方绝他们束手无策,皇帝虽然近在咫尺,眼见得便可掳走,可是宫中守兵侍卫却以死相拚,他们竟然不能前进半步,只有看着养心殿中的皇帝,却无法可想;后来禁城侍卫和九门提督的步兵赶到,丘方绝见大事不可成,只有含恨而去,临走之际路过隆庆门,张弓射了箭,正中匾额,以示警告这嘉庆皇帝还有下次。事后复明社弟兄死伤百余人,而宫中侍卫守兵亦死亡枕藉,不可谓不悲惨,以至嘉庆皇帝痛定思痛,下“罪己诏”以为此次宫阙巨变而思过。他认为这是自己既位以为最大的耻辱,是唐宋以来未有之事,所以大为震怒,将那宫内奸细太监斩立绝,并查抄其党羽及戚友,可说株连甚广,是为人间大惨事。坊间对其颇有微词,认为皇帝杀戮过重,是为不智,只会引起世上“反清复明”的人士更加前仆后继,循循不绝也!可是嘉庆皇帝可不理会,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也是历代皇帝的所作所为,毫无二致! 便是这件事情,让赵相承耿耿于怀,虽然那次并未有昆仑派弟子与谋其中,可是他蚊对这位满洲人皇帝所作所为甚为不满,虽然昆仑派并不与朝廷为敌,暗中却心存大义,要“反清复明”,光复汉人天下!这也是赵相承毕生之理想!他见袁承天身上隐隐有前代袁督师的大义凛然,而且行为蹈矩皆有规范,心中忠义千秋,是位正人君子,所以便时常教导于他,勿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袁承天知师父用心良苦,可是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只有等待时机,所谓:天势、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次日多隆将军接到朝中下旨,便在将军府中堂跪下接旨。当他听完旨意,脸色遽变,神情犹疑。这宣读皇帝旨意的执事太监王公公,见多隆将军于此事拿捏不下,面有难色,便悄声道:“将军可要立断行事,不可拖延,须知当断不断必为所害,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汉人从来忘却要恢复他们的天下。现下复明社余党作乱山东、河南大有惊扰京师态势,皇帝自然要杀一儆百,将他们首脑杀了,那么群龙无首,也就难生大事!——适才我见将军犹疑,不知却是为何?——难道有不忍杀他之心?可是圣意难违,又况且他们杀官作乱,着实可恶,将军你要雷厉风行,不可拖延!我还要带他首级回京复命!” 多隆将军道:“王公公,可否网开一面,让他尸身保存,一并带去京都。我给皇帝写封信,言明其中事情原委,决不牵连公公!”王公公知这多隆将军敬重丘方绝是个英雄,不忍见他首身分离,心想:这也是英雄惜英雄!自己何苦为难于他,便满口应承。 丘方绝听到多隆将军召他入将军府,便觉心中栗六,觉得似有不祥之事将有发生。多隆将军见他前来,言明皇上要他自裁,因为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复明社手下弟子在山东,河南频频起事,祸乱天下,究其根底,帮主罪责难逃,是以杀无赦。丘方绝这时反而镇定如恒,笑道:“将军与我有知遇之恩!虽然我是汉人的帮会首脑,你是满洲人的将军,可是义气相投,于此无涉。今日皇帝要将军杀我,却也不是难事!我丘某人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要将军为难,我自裁便了!” 多隆将军道:“不是没有办法,我暗暗下令找一个如你一般相貌的人代你而死,不就行了。”丘方绝听了不以为然,仰首哈哈笑道:“将军的好意丘某心领了,人生于世不过三万六千场,何必畏首畏尾,但求光明磊落,死又何妨?”多隆将军还要说话,岂料这丘方绝手起掌落,自断经脉而殁。他身子不倒,犹自神威凛凛站立,虽死犹生,让人敬仰!多隆将军便是要出手,已是不及,只有心中怅惆,心想:皇帝一向不是这样的,怎么忽然心血来潮要杀这丘方绝?他难道不明白这样一来,反而适得其反,只会让复明社的弟子更加仇恨朝廷,这不是得不偿失,适得其反么?他心中种种忧虑难以排解,只好命人用上好的棺椁将丘方绝盛殓,放入城中的国清寺,暂厝其间,待来日让王公公随行一干人等带去,面见皇帝交差。 自从袁承天击溃干罗斯的哥萨克骑兵之后,便不再听到有侵犯边城之事,看来此次重创收效甚观,因为从来都是他们得胜,少有失败,纵有也是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视;而今却被一位汉人年轻统领所败,真是从来未有之事,所以便蜇伏,不敢稍有异动,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袁承天这几日不见丘方绝来访,心想:莫不是丘帮身体尚未大好,还在休养中;可是想想不对啊?这几日也该见好,不至于沉疴于身,便不由自主来到他的住所,只见木门虚掩,不闻人声,院中玫瑰凋谢,一阵冷风吹来,让人心臆生悲,竟有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不知是离别之苦?抑是相见之难?皆说不清楚。 他走进大屋只见泥火炉已熄,汤药已零乱放在一边,桌上放着一封未来得及放入信封的信,字迹娟透,是女子手笔,拿来一看,上书:袁大哥,义父因旨领死,不累及多隆将军。将军之与义父有知遇之恩,义气相投,奈何天颜震怒,社中弟子祸乱朝廷,之所以引动龙颜,诏旨已到,将军左右为难,义父大义凛然,慷慨激昂,领死不顾,有忠义乾坤,丹心日月之慨。我随义父灵柩入京,不忍他乡孤单!袁大哥事起仓卒,未及报答,勿怪勿嗔!采薇呈上。袁承天看了心中惊诧连连,自己怎么也不知道丘帮主逝去?他径来将军府,拜谒多隆将军,言及此事。多隆将军将京中王公公宣旨要他杀丘方绝,以灭贼酋余党作乱之事说明。袁承天怔了怔,好一会才缓过神儿,不料几日不见便天人永隔,人鬼殊途,怎不让人伤悲欲绝! 多隆将军不知就里,见这袁统领神情,不知所以然。袁承天不愿多露身份,便胡乱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又过一日便将向多隆将军辞去统领军衔,说自己要回家乡看望父母。多隆将军也不深究,任由他去。 袁承天于来时之意兴盎然,本要搭救于这丘方绝父女,奈何事与愿违,徒让丘帮主身殒于此,这岂非自己之过?他一时自怨自艾,不能自己。他控辔在手,催动坐下马匹,走在宁古塔大城之中,想这大半年来经历,愰如梦幻,人生岂不便是如此不堪,说什么龙争虎又斗,百年过后还不是一晌贪念?城中家家户户门前遍植芍药和玫瑰,还有不知名的花和草,人家篱笆墙上的豆角和东瓜都已成熟了。他正心无所系,信马由缰,心事起伏,心想人这一生多在忧患之中,殊无欢乐,——只有儿时与少年,虽然苦难,可是心无城府,没有尔虞我诈!现在人在江湖,多经忧患,始信世事沧桑,只有砥砺前行,别无退路! 忽然路边有人喊他。袁承天勒马翻身下鞍,只见吴新奇看着他,依依不舍的神情。他也是从爹爹那知道丘方绝先生已自裁,尸身已被运往京都的路上,又听到袁大哥辞去统领之职,似乎也要去京都,便知他要去见那采薇姑娘,更是保护她周全,不得旁人侵犯!所以便在此等候,送袁大哥一程。正所谓:一程山水一程路,乡关更在脚下行! 袁承天道:“小兄弟,我这便要离开此地,回归中土,咱们或许再见有时!”吴新奇道:“大哥哥你们都走了,我觉得好孤独,好无聊!还有你们一个个离去都不告诉我,好像都躲着我,难道我你们厌恶?”袁承天用手抚摸着吴新奇的头顶,说道:“不是的,我们是怕你这样依依不舍,所以便不辞而别;将来还有相见之时,那时定当把酒言欢!”吴新奇仰头看着袁大哥说的真诚,不由点头道:“将来,我爹爹期刑已满,便也回转中土,咱们再见之时,大哥哥你可要做东啊!”袁承天笑道:“那是自然。好了,天时不早,我还要赶路,咱们就此别过,请你代我转告你爹爹,我们不辞而别,请他毋怪!”吴新奇道:“那是自然。”他和袁大哥执手告别。夕阳照下,将宁古塔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城中汉人和满洲人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何时再踏上这宁古塔大城?袁承天心中如是想。 出城五十里官道之上有座客栈,建在山脚,一边是临绝壁,让人看了心中生寒。看看天色已是晚了,不能赶路,只好在此打尖。店主人见有客官上门,那自是笑脸相迎,恭请入内。只见客栈分上下层,后面有院落,枯木残枝,还有破石臼放在一株松树下,更有马厩,里面有五六匹健马正在低头吃草,显然是路过客人的脚力。袁承天上了二楼,觉得困意上来便哈欠连连,似乎睡意朦朦胧胧,心想:却是怪事,自己从来这样困乏过,难道是这几日伤心之事接踵而来之故?他翻身上榻而眠。 中夜时分袁承天囗渴起来,忽觉窗棂边似有什么东西,黑暗之中只见一只细长竹管伸来,吹出一片白色云雾。他心中一惊:这是迷药!这是家黑店。他不动声色,又回转榻上,轻轻掩上被子,佯作熟睡。又过一刻,只听悉悉窣窣地声响,又听吱地一支窗户打开,一个黑衣人跃身入屋,着地先是伏地不动,待见四下无异样,这才翻身再起,火折子打亮,点了屋中所置油灯,见到床上的袁承天熟睡的样子,不由细细笑道:“小子,这才叫做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来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这须怪不得我心狠手辣,谁教这穷乡僻壤,生存不易。”他自言自语,自说自话,手起刀落向着袁承天心胸插落。这人得意地笑,仿佛看到了白花花银子——因为他见这袁承天衣服光鲜,气宇轩昂,非富既贵的模样,便猜想他身上必有银子和银票,这样一来,岂不发财了。 只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便在他得意之时,床榻之上的袁承天不知去向。一刀落空,重重扎在木板之上。待要拔刀已是不能,因为身后有人点他后脑穴道,动弹不得。袁承天点亮油灯,只见这人殊非善类,目中闪着凶光,似乎便要杀人。袁承天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行凶?”这人不言不答。袁承天笑道:“窃看你身上物事?”这人闻言面色紧张,张了张口却又咽了下去。袁承天顺手一剪,这人的衣衫尽落,还好有内衣,饶是这人也惊的出声:“你要干嘛?”袁承天嘻嘻道:“你又不是女子,怕着什么?”这人气得面色通红,道:“你……”竟尔说不下去。袁承天见状觉得好笑,从他贴身衣内搜出块腰牌,上面赫然写着“卧虎寨”,心中不由一动,这卧虎寨他亦有耳闻,是山贼啸聚之所,每每杀人越货,只是这卧虎寨在这宁古塔大城百十里之外,而且山势奇险,只有一条仅容一人过行的狭仄山道,再无他途,四面皆是峡谷,所以说易守难攻。多隆将军也曾派兵巢灭,难何总是无功而返,几次无果之后,也就不于理会。这卧虎寨的大当头也不为已甚,不去招惹有司衙门,只去乡劫略村民,以至乡民苦不堪言,奈何官府鞭长莫及,也只有作罢。他们这些恶行,袁承天在军营也时常听兵士说起过,但是军务在身,也无从顾及,而这人竟是卧虎寨的山贼,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让他们再要害人。他想到着此处,便心想自己何不剥下他的衣服混入卧虎寨,以便行动。 那人见袁承天低头想着心事,脸上神情忽来变去,不由心中一惊,以为他要杀人,不由颤声道:“你要干嘛?”袁承天见他的神情愈发可笑,说道:“你怕什么?杀人都不怕,难道怕死?”这人道:“你要杀我,来个痛快的,一刀了断,莫让大爷受那无尽的苦楚?”袁承天哈哈笑道:“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这人眨眨眼晴,不明所以,他那里理会得圣人所说的话,也不给他解释听,心想:自己这样难免误了行程,要赶上王公公和采薇姑娘也难?可是为了匡扶正义,也只是这样了。师父不是常常说杀恶人既是行善事,因为恶人不死,好人难存,世间的大义难彰,所以不必念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了,只要行事无愧于天地也就是了,莫管别人去议论是非功过! 他伸手捡起地上衣服。这人不知他要作什么,惶恐道:“你……”袁承天嫌他罗唣,伸手点他“天突”、“哑门”二穴,一时之间不能说话。袁承天心想你莫想歪了,我岂能对你非礼?直待袁承天将自己衣服脱下,穿上他的衣服,这明白他的意图,心中暗暗心惊:这下卧虎寨可要遭了噩运,可是自己穴道被制,非但不能动弹,现下更加不能说话,你说让人心急不心急?可是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袁承天顺手将他带出客栈,走出十里开外,只见荒郊野外,抬头见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两扇木门吱呀呀左风中摇头,院中荒草丛生,不见昔日香火鼎盛,唉!这也是物是人非,心中不由郁郁生闷,他向土地公公执手一拜,心中默祷“小子多有得罪,暂将这不法之徒,暂厝于此,借用尊府,毋怪毋怪!待得事成之后再来取他!”他祷告以完,便出了土地庙,向着卧虎寨而去。 管天宗在大寨地牢之中,看着那些好人家儿女,见他们一个个貌如花开,多是美丽标致女孩,笑道对管事的说道:“我卧虎寨又增添了这许多女孩子,我看着好喜欢,养着在寨子,以备后用。”管事的道:“大当头英明神武,世所不能,事事料敌机先,在大当头领导下咱们山寨好生兴旺,可比先前强之可止千倍!”管天宗哈哈道:“好,好!贾管事这里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贾管事低头躬腰去了。 管天宗见他去远了,自语道:“人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还不是怕死?奇怪,明明我知道他们说的话不尽不实,却也喜欢受用!看来世人皆是‘苦口良药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果不其然也。”忽然他又想起什么,又自言自语:“今次,小钻风下山,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却原来在客栈要杀害袁承天的贼子叫做小钻风,这自然是他的绰号,真的名姓袁承天已迫他说出来,叫做黄发祥,是这卧虎寨主手下得力的一个干将,专一下山刺探情况,以为将来下山打劫作准备。现在已是一天,不见回来,心中兀自有些不安。 袁承天穿上他们山寨喽啰的衣服,又易容成黄发祥的样,相貌虽可瞒过,声音却难,他故意哑着嗓子说话,这样便可混过去。果然不再有人怀疑。管天宗见他来了,说道:“你此次下山,可有收获?”袁承天见这管天宗虬髯大脸,手背黑黑的毛,说话声大,尤如敲钟。他知道此人表面粗鲁,实则谨小慎微,做事有分寸,否则他岂能坐下这卧虎山寨主之位,所以自己不可大意,不露马脚,等待时机一把火将他们专一害人的山寨烧成白地! 他正想着心事,不妨这管天宗道:“黄发祥你怔什么神,还不去后面地牢看看那位姑娘如何?”他又自语道:“她也直倔强,我只不过让她做我的山寨夫人,又有什么不好?她偏偏执拗,这几日不吃不喝,现在也知瘦成什么样子了?我委实担心的很?你快去。”袁承天心中好生奇怪,他所说地牢中的女子都又是谁?他自然不明地牢所在,好在他在制服那黄发祥之时从他口中得知山寨和他要好的伙伴,便说道:“寨主,我要杨聪和我一同起。”管天宗道:“好,那样也无不可。” 地牢深幽,只见杨聪一般少年心性,时不时用气吹他耳朵,让袁承天心生异样。不时回头看他。杨聪却格格笑道,声如二八女子,道:“发祥,你记不得去年上元节咱们所发的誓言?”袁承天那里会晓得?杨聪见他不知所以然,便用小手锤袁承天肩臂道:“你可莫学世上那些薄悻的人,否则我可不依?”袁承天心中一惊,看他媚眼如丝,脑海闪现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杨聪有断袖之癖,龙阳所好,坏就坏在自己此时佯作黄发祥,自己该当如何是好,是虚以委以还是拒人千里?假如虚以委以实非自己所愿;如若拒人千里之外,难免便漏出马脚,计划一切全空。杨聪这时伸手拿住袁承天的手,忽然道:“发祥你的手几起如此,先前是光滑如脂……”袁承天心中生厌,可是又不能表现强烈,只好说道:“下山时不小心划伤的。”杨聪道:“天祥,你以后可要小心,你受伤了,我心痛。”袁承天如果此时不是利用于他,便要提掌拍死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住。因为地牢阴暗,油灯忽明忽暗,所以杨聪对袁承天的异样并未发觉,心中只以为眼前之人是那个心心念念的黄发祥。 走到地牢尽处,向左一转便豁然开郎,是一间大牢,木栅栏里是一张床,墙壁粉白,还有一株株花儿在开,不像关人的囚牢,反而像是闺房。袁承天心中诧异,心想怪哉!他向里一张,险险叫出声来,却原来里面是紫薇姑娘,只见她憔悴了不了,几日不见,几乎判若二人,目光之中满是迷茫。杨聪打开牢门,笑道:“姑娘你何必执念呢?你口中的袁大哥未必知道你关在此间?既是知道又能怎样,你还不是一样成为寨主夫人?那是木已成舟,便是他赶来也是无济于事?好姑娘你还是从了我们寨主,以后可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何苦不知时务,偏要与寨主作对?寨主他老人家的性格也是有限的,惹急了我怕他情急之下,失去耐心,杀人也是有的!姑娘三思后行!” 采薇姑娘抬头看了看他,又转头看袁承天,她自然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她念兹在兹的袁大哥,还以为是那个可恶的黄发祥,怒道:“你是不是也劝我作寨主夫人?”袁承天无言以对。杨聪道:“你狠什么?又不是我们的意思,这全是我们寨主的意思,你冲我们发什么火?”言下之意自是说有本事找我们寨主。采薇姑娘气极,戟指道:“你这恶人……”忽然眼前金星乱转,堪堪晕倒,脚下轻浮,显见是给她下了疏筋软骨散之类的药,不然也不会不上手镣。袁承天害怕她气血攻心,性命有危,便手搭她手寸关节穴道,然后以气运力,然后上行点她臂弯内侧“尺泽穴”,这“尺泽穴”以泽命名,实有水之寒凉之性,再者尺泽穴为手太阴肺经之合穴,五行为水,合水穴应对内腑,此穴主旨清热解毒,通络止痛之功能;又取其小手指处的少泽穴,以内劲冲开少泽穴经脉,此穴为小肠经井穴,此穴对于神志不清者皆有作用;又拿她前谷穴,此穴属手太阳小肠经,此为荥穴,五行属水,主治癫狂不清,目痛头痛,手指麻木,不能举动,胸脘胀满,诸种病症;又取拇指内侧一分处鱼际穴,五行属火,主治吐气困难,不能发声。袁承天以玄门正宗无上之正气导入此诸种穴道,打通受阻滞迟之经脉,五行相荣,迫出采薇姑娘体内之毒,虽然不能尽去,亦是大有作用,不出片刻,便神志清醒,张口便要喊“袁大哥”,可是待看清眼前之人,便又失望。杨聪看这昔日伙伴平常也不见有惊人之处,而今手法出穴之准,运功理气之一气合成,心中惊呼这黄发祥兄弟真是了得,——其实他那里知道眼前之人却是袁承天,那里是那个黄发祥可堪比拟的? 第七十七章 又见嘉庆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这是有唐以来诗人李长吉所写的《秋来》,中有辛酸,不为人知,写尽鬼魅人间,尽是恨事,诗境奇诡,仿佛又见殁者之魂,难诉别后衷肠,此亦是千古恨事!李长吉擅长写诗诡境,让人如见鬼魅人间,世称诗鬼,实至名归,天下诗人无出其右。 采薇姑娘被袁承天以内劲拿穴驱除体内之毒,神情幌惚之间,仿佛九窍出神,又见义父丘方绝,忽然迷雾又起,身临沼泽,枯树苍藤,蛇虫爬蚁,地上草丛骷髅遍地,又闻狼嘶虎啸;丘方绝于苍茫之间又出,只见血流满污,头发蓬松,眼际血出,残不忍睹。采薇姑娘大声道:“义父,你何苦……”忽然铁镣声响,漫空之中鬼差阴现,将他掳去,一个白无常道:“舍了吧!人间皆是枉想,何必心心念念贪恋不舍?”又一黑无常手执哭丧棒,斥道:“去了吧!人间荣华富贵皆是大梦一场,何必执念?随我等走一遭,不再念那三千红尘!”采薇姑娘眼见得义父趔趔趄趄,被二鬼差索去,不由往前一扑,要拉扯义父回转来,不料扑通跌倒于地;原来是幻梦一场。袁承天正全神以注为她祛毒,怎知她神思迷离,元神出窍,仿佛身入大地狱。他以双掌抵住她背后命门穴,以玄门无上真气导入她奇经八脉,让她元神归位,以至神思清明,不再浑纯! 这时杨聪直看的目瞪口呆,几时见过这种救人情形,心想:平常也未见他有这种本领?他那知道此黄发祥非彼黄发祥,想这世间如这袁承天又有几人?采薇姑娘身中恶毒虽非尽去,然后周身奇经八脉之中说不出的受用,只是心中疑惑自己与这黄发祥并不相识,他缘何救自己。自己虽救,可是义父却已被送往京都,正不知义父尸身到了京都,嘉庆皇帝如何处置?自已自小被义父收养,情愈父女,不孰今时却人鬼殊途,阴阳相隔,竟成天人,能不伤感?念及以往种种情事,悲从中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京都,不让义父尸骸受污,否则何以对得起义父对自己这些年养育之恩?不想自己于路上行的仓卒,落山贼之手,不知何时可脱此厄?想到此处心中又悲凄起来,对眼前之人又孰若无睹。袁承天见采薇这神情,心想她一定又想起了义父,丘帮主为人侠肝义胆,可说忠义千秋,谁想他为了朋友之义而学那古人豫让之故事,以事知遇之恩,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烈烈有千古侠风,只是复明社众弟子又当何去何从?这可是个棘手问题,生前丘帮主委托自己照料复明社,可是自己亦难伏众,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别无他途。 他走出地牢,心事忡忡,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想起人生总是起伏不定,生死由天,仿佛我们都无法操控,注定一生辛苦艰难!杨聪看着这个昔日好伙伴,今日神情行为都有些怪怪的,又说不出那里不对,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人不可理喻。 管天宗见袁承天回转来道:“发祥再过几日是为黄道吉日,我寻思着和这采薇姑娘拜堂成亲,你说可好?”袁承天心中大惊,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贼人奸谋得逞,否则自己真的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丘方绝丘帮主,亦且辜负了这采薇姑娘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厚意,想到此处便嗯了一声,转身出了聚义厅,来到外面,长长吐了浊气,只见月在天,风在吹,因为山寨在中天,可以俯视山下的村庄人家,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仿佛那长月伸手可摘,诚如古人诗中“手可摘星辰。”忽然有双温柔的手搭在他肩臂,柔声细语道:“好弟兄,夜深了你还不休息。”袁承天转头不是别人,却便正是那杨聪。夜中他神情怪怪,媚眼如丝,竟然胜过女子!袁承天心中升起股厌恶,撂开他的手道:“我不困,只想在山间走走,你回去吧!”杨聪见他神情冷淡,心中竟生起了悲怆:以前可不是这样子,岂难道他见采薇姑娘相貌脱俗,便心生移情别恋?再抬头袁承天已消逝在苍茫夜色中。 次日杲杲日头升起,普照着这山寨,只见山寨遍插旌旗,山中喽啰人人喜笑颜开,因为不日他们的寨主便有了山寨夫人,相貌美艳是个标致女子。只是袁承天心中却沉甸甸,思量如何救采薇姑娘脱困,一同前往京都。 晚间他又来到地牢,此次已不需要那杨聪同来,因为上次有杨聪陪同,已将这地牢消息机关记于心中,此次而来便轻车熟路,不需他同来;而且他对杨聪的所为心生厌恶,可是又不能宣之于口,隐忍心中不吐不快,今次自己独来反而可以和采薇姑娘说话,无他反而自由,有他反而碍事。 采薇姑娘精神已较昨日大为好转,见这黄发祥又来,便有些不奈烦,虽然昨日他施手将自己从心魔乱起之时救转,可是他终究是这卧虎寨的恶人,因为在宁古塔大城之时也听人说起这卧虎寨山贼的恶行,专一剪径杀人,不做好事,所以在采薇眼中他们都是恶人——他之所以救转自己是别有用心,大抵是他寨主怕自己死了,他们好梦成空,娶不得她做寨主夫人,是以才出手相救,并不是安着什么好心。 袁承天见采薇姑娘冷若冰霜,看见自己一语不发,仿佛是不世仇人;情知他将自己当做山中贼人,也不以为怪。采薇见他走来,径直坐在自己身前,觉得神情怪怪,怒斥道:“你干嘛?”袁承天见她紧张,忽觉好笑,但是忍住没有发声,好一会儿才说道:“采薇姑娘再过几日,管寨主便要娶你做山寨夫人。”采薇道:“要你多事,你们还不都是恶人,又分什么彼此?”袁承天道:“世间尽有好人,亦有坏人。”采薇见他说话突兀,道:“岂难道你是好人?”袁承天道:“世上之人,谁无过错?那有什么圣人?圣人也不完全是十足的完人。”采薇不以为是,幽幽说道:“我义父一生侠义为怀,每每排难解纷,义所当为,可是今时今地,人鬼殊途,你说世间神明何在?为什么不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却让好人冤死豺狼笑,他又做得什么天?”袁承天见她神情戚戚,清泪两行,说道:“世间尽有,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行于天地之间,无所畏惧;而小人长戚戚,每每于暗室心头有乱鬼,此所谓与君子争天下,莫与小人论长短。” 采薇冷笑道:“你是君子,抑或还是小人?”袁承天道:“是君子亦是小人,人人心中有魔,而不自知,一念成魔,一念成道!有时杀人,有时行善,其实世间之人无所谓好坏。只要是心无所亏也就是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也!”采薇道:“你还不要走?”袁承天道:“我为什么要走?”采薇姑娘孰未料到他说这话,气得无以复加:“你……”再也说不下去。袁承天这时收起顽皮,说道:“采薇你莫恼,你看我是谁?”他扯下人皮面具,赫然一张俊逸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采薇用小手捶袁承天肩臂,喜极而泣道:“袁大哥,你真坏,捉弄人,徒让采薇伤心担忧。”袁承天为之一怔,便要问你伤心担忧什么?但想想不对,此时也不是问这话的时候,便不再说话。 袁承天本要携她同去,奈何采薇近来体虚无法走路,那么现下也不再顾及男女授受不亲的繁文缛礼,索性负她在背后,走出地牢。外面山风吹来,采薇头脑不再浑沌,神情目朗,只见山石之间无名之花正盛开,摇拽多姿。忽然对面急匆匆走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杨聪。原来晚间他闲得百无聊赖,便喝了几盅酒来寻袁承天也就是易容的黄发祥说话,只见大屋空空,心中起疑,心想:莫不是又去了地牢,看望那采薇姑娘?想到此处恨得牙痒痒,心想:好你个黄发祥,见色忘友,忘了昔日伙伴的泼天恩情,真是岂有此理。他心下生恨,一路寻来,不意正撞见袁承天要带这采薇姑娘下山。因为袁承天虽拿去人皮面具,可是衣服却是黄发祥,所以黑夜之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杨聪远远见了这情形,叫道:“黄兄弟你背这女子,要去干嘛?”袁承天心道不好,如被他大声嚷嚷,那么一旦惊动山中喽啰和其它人众,岂不糟糕,看来只有让他闭嘴。袁承天赶上前来,点他哑门穴,让他不能发声,怔在那里,在风中零乱。他心中已明白这哪是黄发祥?分明是别人易容所扮,而今面目全露,这是要带采薇姑娘双双逃下山去,唉!自己也是无法可想,只有怪自己没有识出他的本来面目,接着心中又是一痛:这样看来,自己的好弟兄黄发祥岂不凶多吉少?可是此时苦于身上穴道被制,无法行动,而且不能发声,你说气人不气人?这杨聪此时几乎七窍生烟,只有自怨自艾,干着急的份,也是无法可想。 袁承天本意带采薇姑娘离山之前,将这卧虎寨烧成白地,可是又一想: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还是不要过为己甚的好。他便打消当初的念头。采薇负在袁大哥肩臂,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的感觉。好想这样与袁大哥一路同行,可是这又不能,袁大哥是心在天地,家国社稷的人,怎能拘囿于儿女之情,又况且他心目之中也许只有一个清心格格,别的人他真的容不下。下山之路??崎岖不平,还好有夜色掩映,守卫的喽啰都睡意朦胧,所以一路下山便未受阻拦,到了山趾,仰头看那山中的卧虎寨竟仿佛在云端,似乎高不可攀。一路前行,袁承天倒不觉得累,现在停下来,力道一懈便觉得腿脚酸麻,一点都不想走。 歇了一会,袁承天心想不可以久歇,因为山寨一旦发现不见了采薇姑娘必定下山追拿。他又提气前行,又行约摸十几里,只见前面有一镇甸,心想找一家客栈休息,既使那干山贼追来,也不敢明目张胆打家劫舍,毕竟镇上有有司衙门,官府不会放任他们胡来。袁承天来到一家客栈,拍了好一会门,才有一个睡眼朦胧的店家揉着惺忪的眼睛,嘴里说道:“三更半夜,什么人投店?早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话里话外极不耐烦。当袁承天将一两银子放在他面前时。他立刻笑脸相逢,话锋一转笑道:“无妨无妨,客爷来的正好,后院正有一间上房闲着,你们二位且去歇着,稍后让小二送茶。”采薇见那店家前倨后恭,笑道:“袁大哥,看来世上还是有钱的好,且看这人的行为便可知了。”袁承天不置可否道:“世人尽被钱财蒙蔽双眼,有时忘都了国家信念,以至社稷倒悬,流离失所,所以还是大义为先,民族大义为上,否则人与禽兽何异?”采薇道:“袁大哥,也是你说的对。可是你看世上好人有时偏偏命不久长,却是为何?”袁承天道:“南北二斗星君主人生命,生前死后皆有定数,岂是人力所为。”他又叹口气道:“世人但是紫薇垣命好,可是那是皇家所有,非是常人都能拥有,天市垣对应士人百姓,而太微垣对照朝廷公卿大臣,所以上天皆有安排,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仿佛世人忙碌都是徒劳!” 采薇看着袁大哥悲天悯人的样子,说道:“岂难道我们皆是无能为力?”袁承天忽然说道:“那也不尽然,所谓将相王侯,宁有种乎?”采薇道:“袁大哥,我看你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远迈前人!”袁承天道:“我也只是凡人,原本只想平平淡淡,不愿多涉江湖中事,奈何身不由己,今日还要去京都,让皇帝格外开恩,莫亵渎于丘前辈的尸身,还要去浮烟岛迎回丐帮前帮主袁枚前辈的尸身,交于丐帮处理,这些事情现在一件未做,你说我能不烦恼?”采薇道:“咱们还是先去京都,为着义父的尸首不受凌辱才是。”袁承天点头为是。 一路免不了饮餐露宿,虽是辛苦,可是采薇姑娘心中却是喜乐,可以和袁大哥在一起,她什么苦都可以吃,只是有始有终,也许将来总有一日分别,自己又一个人孤苦伶仃,没有了义父的照护,真不知道该怎样?想到悲伤处不由得又是清泪两行。袁承天二人并辔急行,见到这采薇姑娘又自流泪,心想:大约又是为了丘方绝的死而伤心,可是斯人已去,总然不能活转来,自己也只有劝她节哀顺变。星起月落,不觉半个月有余,依旧不见押送丘方绝的官兵,可见他们走岔路了。又过几日,便见前面市甸热闹,再一打听,是王家甸,再过百里南行便是京都。两个人听了,便起了精神,顾不得风尘,随便找了小店吃了面阳春面,又自上马控辔前行,但觉道路两行树木不住地退去,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尽,仿佛心头去了一块大石头,眼见得到了京都,一种欣喜,两种愁怅:采薇只为见着义父尸身,可是转眼便要与袁大哥分离,心头多少舍不得,可是也是无法;袁承天一想到了京都,自己该当如何向嘉庆皇帝说辞,要他不要将丘方绝枭首示众,那样无异会激起复明社余众以死相拚,似乎得不偿失,更有深层原因,他实在不忍见到丘帮主死后不得全尸,那样不能尽朋友之谊,岂是他所为?两个人一种愁怅,两种心思,尽在不言中。 京城依旧如往昔辉煌,早上的日头依旧在东方杲杲升起,照着大地。京城中的贩夫走卒,推车卖桨的人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只为生存!世间没有一个人是完全自由的,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快乐的,只有在奋斗的路上前行,再无他法,生而为人,其实艰辛无比,有时不如鸟儿在苍穹无尽中翱翔,那是多么自由,无拘无束,不再囿于管辖,看天有多蓝,地有多广,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他们刚入城门,便被守门兵丁恶狠狠拦住,斥道:“你们没生眼睛么?近来有贼党祸乱,进城出城之人皆要搜身,以防有不法歹人携兵械进京,扰乱治安?”袁承天见他这样一幅嘴脸,换作平昔真要一掌拍死他,但是转念一想:小不忍则大谋,何必与小人一般见识。忽然那兵丁住手再翻转袁承天衣物,因为他赫然见到了那块嘉庆帝赐给他的玉牌,有此玉牌不受节制,可以随时随地进宫见他,亦不用执事太监通禀,可以便宜行事;可说这嘉庆皇帝视他如手足弟兄,只是袁承天不愿承受,心底里依然有华夷之分,仿佛汉人正朔,夷人非正统也!其实这也是千年以来汉人固有思想,以至于当年摄政王多尔衮听从汉人官员孙之獬提出剃发易服,以至于天下汉人皆要剃发改服,不可以穿明朝服饰上朝,天下有人不从,所以杀人无数,皆因汉人理念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去,更有这汉人服饰不可更换蛮夷之服,剃发更是士可杀不可辱,所以引发激发反抗,以至天下血流飘杵,而究根结底始作俑者便是这汉奸孙之獬媚主求荣,以至天下有志之士蒙难,可说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天可怜见,后来孙之獬被清廷革职回乡。顺治三年,以江湖义士谢迁为首的抗清民众攻破缁川,将其孙之獬一家七人全杀,以谢那些枉死的同胞!可见苍天有眼,不亏待一个好人,亦不会放纵一个恶人,可见天理昭昭,亦是天道好还,诚不欺我! 守城兵丁对这玉牌自然识得,便不敢为难二人,恭敬地退在旁,陪着笑脸。袁承天和采薇走入城内。他们在进城之前已将马匹放掉,任由马儿自去,因为有它们多所不便,不如走入找来,不受拘束。路过将军府,袁承天心中一痛,想起那清心格格已为多查布所有,而自己却还是孑然一身,飘蓬江湖,一无所着,不觉悲上来。采薇见这袁大哥神情有异,知他又想了那清心格格,心想:世间情之一字,最是伤人,蚀骨消魂,有时难以自己,世人往往执念,无法解脱;岂止袁大哥这样,自己不也是这样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街上车水马龙,好一派京师繁华,可是这荣光光景也只是弹指芳华,想像百多年前,那崇祯皇帝身死国灭,以身殉国,何等悲壮,气壮山河,至此而后天下汹汹,天下大乱,世人多受磨难,可说苦不堪言,难以尽说;再看眼前繁华,保不住百多年过亦是瓦砾破墙,千疮百孔,也未可知?天道循还,善恶易变,谁对谁错,亦不可知? 袁承天来到禁城前与采薇分手,他要进养心殿面见今上。采薇依依不舍,目中含悲。袁承天笑道:“难道你怕我死,皇上不会杀我的,你放心。”他又让采薇暂回客栈等他消息。 养心殿嘉庆皇帝心事烦闷,近一年来不闻袁承消息,很是不快。仿佛袁兄弟从这世间平白消失不见了一般,真是奇哉怪也?他又那里知道袁承天去那极北苦寒之地宁古塔,又经历了种种事非,大败那干罗斯之哥萨克骑兵,让他们有生之年不敢再踏清国领土,如果他知晓该当于这袁兄弟加冕。 他正在御书案托颐思想,不想脚步声响,以为又是宫中侍人奉茶,便不耐烦道:“放下吧!朕自会饮用,你下去吧!”他头也不抬,只淡淡地说了这话。过了一会,不见声响,便抬了下头,见殿阙下站着一人,灯火闪动间隐约是个少年,心中诧异:“你怎么进宫的?侍卫呢?”他走下来,仔细看时这才认出是袁承天,不觉失声道:“袁兄弟,这大半年间不闻你的消息,你去了那里?连朕的一等侍卫和血滴子都探听不到你的消息?”袁承天知这少年天子实有过人之处,睿智天成,若要言不由实搪塞过去实在不可能,便一五一十将自己远赴宁古塔要搭救丘方绝的事说了一遍,话锋一转提到皇上命宁古塔将军多隆杀丘方绝帮主,以绝后患,让他们复明社群龙无首,无所作为。自己今次前来要皇帝不要难为丘方绝尸身,赐他全身掩埋。 嘉庆皇帝听他说完这番话,脸色变了几变,沉吟一会儿,说道:“朕确实下旨让王公公去宁古塔,只是朕无意要他死,更况且当初之时朕在写旨时明明是要他回转京都,并未提及要他性命的话,——难道有人胆敢篡改朕手书的圣旨?”袁承天听了心中也是一惊,心想看他说的不像作伪。嘉庆皇帝道:“朕从来敬重天下英雄和好汉,与他们为敌,颇不寂寞,——虽然他们有时往往杀人越货,着实可恶,可是与天下英雄为敌,在朕眼中是生平之乐事,又岂会如那小人一般要害人性命,一定有人暗暗之中做了手脚?这个人是谁?我写这圣旨之后只有交于多铎王爷让他便宜行事,难道到了王公公手中便己篡改了旨意,这样看来真是岂有此理,胆敢通统作弊,可说完全没把朕放在眼中,你说可恶不可恶?” 袁承天心想:素闻这多铎王爷生性暴戾,一言不合便要杀人,而且心怀不臣之心,亦有忤逆篡上之嫌,但是苦无证据,更兼当年大行皇帝未崩之前,授命于这多铎为摄政王,权柄犹在皇太后和皇帝之上,节制满朝文武,可说是万万人之上,可说威严一时无两;纵然而今嘉庆皇帝亲自亲政以来,多铎仍不肯授权,嘉庆皇帝亦是无法,恭慈太后亦是无奈,知这多铎在朝中培养党羽,王府之中亦有死士,甘为其卖命;所以她便叮嘱嘉庆皇帝隐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学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有一日可报此仇。嘉庆皇帝知道万万不可动多铎分毫,犹如牵一发而动全身,得不偿失,目下只有任其所为,待到时机成熟,将其从党一网打尽,肃清朝野。这也是这位少年皇帝机谋深运,韬光养晦之能,非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嘉庆皇帝又道:“袁兄弟,你此来见我便是为了丘方绝先生遗骸。朕会令人将其火化,他的骨灰装入瓷坛,你带去复明社,告诉他们前因后果也便是了。”袁承天却道:“不必这样,我带丘帮主遗身去复明社也好向他们分说,不然多所纠葛。”嘉庆皇帝知道如果火化,那么丘方绝死因便未明,虽然他是自断经脉而死,可是便分说不清,那么复明社中那些桀骜不驯的门人弟子又要大杀四方;虽然他不惧,可是那是没必要的事情,如果袁承天带着丘方绝尸身去复明社,那么门人弟子见到他们首领确是自裁,非是旁人陷害,那么便免去诸多麻烦。袁兄弟还是为他着想,嘉庆皇帝心中一热,看着袁承天,见他虽经忧患,久历风霜,可是依旧目光炯炯,丝毫没有懈怠的神情,一如往昔玉树临风,岳峙渊嵉,懦雅中透着俊逸不羁,亦有不为俗所累的豪迈。他心想当年汉哀帝之与董贤,可是说天作之合,为后世所传;而今自己贵有四海,掌有天下,却不能够,可说甚为憾事!袁兄弟从来一己行事,为了所谓的“民族大义”,竟然生死不顾?自己贵为皇帝却也说他不动,可见其人大有先祖袁督师之风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是世间真的英雄,让人钦敬,否则如那些卑劣小人卖祖求荣,不知廉耻,岂不为遗臭万年?嘉庆皇帝看着袁承天为了朋友道义,一路从宁古塔赶来京都,风餐露宿,其间辛苦自不待言,非是常人可想,这样的好汉子,试问世间又有几人?他不由走下来,来到袁承天面前温柔以对,说道:“朕自承大位以来,从来没有钦敬一个人,袁兄弟你是第一个人。” 袁承天不敢看他目光,此时犹如芒在背,说不出的不安。嘉庆皇帝以手握他,说道:“朕知你心在此,在于江湖,更在于你们汉人心目中华夷之分,更在于民族大义,还有江湖中要反清复明!这种种事由朕虽在大内,岂有不知?你们从没有真正臣伏于我们满洲人,虽然亦有,只是那些贪图荣华富贵行径的卑劣之徒,不是那些有抱负,有理想的汉人!袁兄弟你便是他们之中翘楚者,世间无人可及!犹如当年袁崇焕先生之凛凛正气,照耀后世,千年不灭!”袁承天听他心目之中极为看重袁督师,对英雄豪杰的敬仰;对无耻小人的卑视,尽在言辞之间,从不掩饰,心想:他还是一位仁爱的好皇帝,也许有时做事有些偏激,不合乎常情,那也是人之常性,世上之人谁还没有脾气,本来世上无所谓善人和恶人,只是一念之间所造成的,无关乎人之本性! 嘉庆皇帝携他手走出养心殿,来到御花园,在一座玲珑亭坐下,悠悠说道:“当年少年皇帝刘欣欲将天下拱手于那董览,袁兄弟你说他是痴是傻,抑或不智?”袁承天道:“刘欣皇帝此行为太过儿戏,他至天下百姓于何地?只为一己之私,而至天下百姓于不顾,你说他贤明么?”嘉庆皇帝见这袁承天面色坚毅,仿佛从来不为世间功名利禄所动,至于美人绝色,便难免俗,可是他心中也只有一个清心格格,旁人根本容不小。 这时一位宫女装束的女子冉冉而来,是不沾尘,凌波微步,仿佛仙子从天而降,光华夺目,眉眼之间透着与众不同的气度。袁承天都些怔然,虽然她之与清心格格各有所长,但又有不同,她骨子心是温柔,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气质,所谓吴侬软语,最让人陶醉,不比北方女孩,相貌眉眼皆不如南方女孩之妩媚多姿。这也是水土所造成的,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原因所在。 嘉庆皇帝道:“可情,你怎么来了?”原来是上官可情。她见皇上久不安寝,又问执事太监,说与一位少年去了御花园,便放心不下。她见这袁承天和嘉庆皇帝年纪仿佛,眉宇之间透着英气,让人有些莫名生畏。两个人在一起,都是人中龙凤,不分彼此。嘉庆皇帝道:“夜深了,袁兄弟我草拟旨,你明日去军机处将丘先生尸身领去,便宜行事。”袁承天道:“多谢皇上。”他自不知这上官可情和皇帝的关系,所以便不敢失了君臣之礼,以防别人生疑。 看着走出宫门的袁承天,嘉庆皇帝叹道:“天下真正的英雄往往不为朕所用,甚为憾事!”上官可情道:“你是英雄?皇上那你呢?”嘉庆皇帝道:“你为什又叫皇帝,叫我汉人名字永杰不好么?”上官可情见嘉庆皇帝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不觉笑出声来:“好,是奴婢一时忘了,还谢皇上格外开恩。”嘉庆皇帝笑道:“鬼丫头,不知几时朕才可以将你名正言顺纳为皇后?只是有母后在……唉”他长长叹了口气。因为恭慈太对汉人女子多有偏心,不准皇帝越祖训规矩一步,否则便严加斥责,视为不孝子孙!在恭慈太后眼中非我族类,其心如异!她也是为皇帝安危着想,害怕其身边汉人女子心怀叵测,对皇帝不利,甚而有谋害之心。嘉庆皇帝又何尝不知恭慈太后用良苦,只是她干涉皇帝的私事,便有违不妥,可是亦是无法,谁教她是母仪皇太后呢? 上官可情见皇帝神情宁重,心想:莫不是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便道:“永杰,你怎么了?”嘉庆皇帝仰头看天空中一轮明月,不无感慨道:“此月千古不绝,曾经照古人,而且又照朕!你说人生世间却是为何?”上官可情道:“但求适意耳!”嘉庆皇帝道:“朕虽为天子,却事事受人制肘,不得自由,你说做这皇帝有何趣味?还不如乡野村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来,晚起早眠,看山花日落,那是何等惬意!”上官可情道:“可是这天下如果放任不管,岂不大乱,非有一位贤明君主,否则何以为是?” 笫七十八章授命于天.潜龙勿用 嘉庆皇帝听上官可情这番言语,颇多感慨,说道:“天下人但知朕富有四海,又怎知心怀天下苍生,旰食宵衣,勤于政事,所以四海宾服,八方来仪,——可是近来外敌窥伺我天朝上国,意在侵我领土,朕更要绥藩固圉,不然祸生肘腋,可情你说朕能快乐无忧么?”上官可情道:“永杰你睿智天成,授命于天,该有这天下,他人恐怕纵有不臣之心,也难坐拥天下。”嘉庆皇帝道:“还是你知朕意,只是朕也是世间凡人,是人难免七情六欲,所以有时难免忘情!” 上官可情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是纳兰容若的诗句,写尽人生悲欢,情离情别,最苦人心!嘉庆皇帝却道:“你记不记得那年朕写给你的书信?”上官可情点头。嘉庆皇帝道:“我还未忘记,写的是:朕亦是这样的汉子;朕亦是想你了!”上官可情闻言泪水潸潸不觉落下腮边。 嘉庆皇帝不无感慨道:“那年我奉父皇恩旨下江南,偏偏遇见了你。记得你那时是个小女孩,似乎什么都不懂,可是偏偏知道是非,如果不是你通风报信,只怕我落入那忤逆乱党手中必死无疑?”上官可情痴痴道:“不知为何我见你殊非恶人,不忍我二叔他们杀害于你,所以巴巴地赶去告诉你快逃。”嘉庆皇帝道:“却不知为何,我听你当我逃走,心中第一个念头却不是逃命,而是想多看你一会儿!先前我不知道世上还有如你一般的女孩子。”上官可情笑道:“永杰你也焉会插诨打科了,我那有那么好看。”嘉庆皇帝道:“江南水乡,吴侬软语,天下女子标致多在于此!”上官可情道:“我以为你做了皇帝便情性大变,孰料还是如往昔一般。”嘉庆皇帝道:“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朕永远是那样,永远不会改变。”他走近来,握住上官可情的纤纤玉手,看她光华的眸子里,满是凄凄戚戚惨惨,不觉诧异道:“你觉得不开心?”上官可情道:“太皇太后如果知道你宫中藏了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女子,她只怕又要要祖宗家法说事了。”嘉庆皇帝不以为然道:“如果真到那地步,朕也不会念及母子情深……”他言下之意便是不顾一切也要留上官可情,那么势必与恭慈太后发生争执,后果不堪。上官可情急道:“永杰,千万不可以?她毕竟是你皇阿玛,不可以顶撞忤逆于她,否则是为孝,何以治理天下?” 嘉庆皇帝适才也是情急,一时说出不智的话来,听上官可情劝说,方才说道:“好,我听可情你说的话,不知还要隐忍多久。”其实他这话一语双关,一则是对恭慈太后容让,更兼对那摄政王多铎的隐忍,更是无以复加,因为表面上他是皇上,可是事事由多铎宰,便如此次事件,全由多铎一手操控,而且也不可查下去,因为篡改圣旨他自然不会承认,会销去证据,那样反而打草惊草,让他有了防备,对以后行事多有不利,所以还要隐忍和韬光养晦,只是潜龙勿用,因为他是天命所归,这皇授之以天,旁人断然夺之不去,又何必急在一时,将来总有杀他之时,那时节一并清除党羽,肃政朝纲,才是正道。所以想到此节也不再义气用事,反而心平气和,泰然处之了。 次日袁承天拿着皇帝手批来到军机处,从牢房将丘方绝尸身放入早已备好的马车,因为尸身用了防腐的中药所以面色如生,有阵阵香气,外人绝然不会想到这马车之中载有死人。袁承天驾车控僵驶出京都,回头再看早上的阳光,分外刺眼,心中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反而多了几分担忧。车厢中不单有丘方绝尸身,更有那采薇姑娘,因为她要见义父安葬才得以心安,所以要与袁大哥一路同行,更有深一层原因,能看到袁大哥是她所想要的,因为她害怕这一次机会失去便没有下次见到他的机会了? 复明社总舵在浙江出海口外一座小岛,离大陆三百里,孤悬于大海之中,仿佛一叶小舟在天地沉浮之间。小岛东低西高,东边有山石圆如明镜,白昼照见人影;西边有山石形如月芽,晚间亦闪闪发亮,岛上这两块巨石蔚为壮观!丘方绝当年便给这岛取名日月岛,寓意不忘明室,因为日月二字合在一起,便为明字,说明要复明社门人弟子毋忘恢复汉家天下,驱除鞑虏内己任也。只可惜这丘方绝为了朋友之谊,自裁于宁古塔,可说英雄壮志未酬身已去,空使后人泪满襟! 袁承天和采薇姑娘二人雇一大船,扬帆出海。此时又见波涛骇浪,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回想在宁古塔那些时日直如作梦,而人之生死忽然之间,没有定数,想想有时便万念俱灰,没有了信心;可是圣人有言: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也!我们诚然没有退缩的理由?天下芸芸众生谁不苦?袁承天见海浪拍来涌去,不觉道:“来日大难,人事难料。人生于苍茫天地之间,何其渺小,命如小草,在天地之间也许微不足道,谁也不会注意你?你生你死仿佛无关重要,只有自己心知悲苦!所谓生也悲哀,死也开脱!便如丘帮主也许参透生死大道,所以而殁,去往大欢喜!在我们看来是痛心疾首的事,可是也许在他看来是正道,舍却臭皮囊,今日大欢喜。无嗔亦无喜,天地留我名!采薇你说你义父是不是这样死得其所,不是大悲惨事?” 采薇姑娘道:“我不懂什么生死之道,但觉活着就好!世间没有义父,我觉得悲苦已极,可恨清廷害了我义父,这仇一定要报,有一日要手刃那皇帝!”袁承道:“大谬不然,要杀丘帮主的是多铎王爷,其意转嫁于皇上,要复明社中门人弟子去找皇帝麻烦,双方斗得两败俱伤,无论那一方受损,于他都是有利的,可说这多铎不可谓不歹毒也!”采薇道:“不管事与非,嘉庆皇帝总是难脱干系。”袁承天一时觉得无可理喻。 日月岛上的人见大小姐回来,后面还有二个人抬着一口棺椁,很是诧异,不知这是干什么的?这时走出一人,正是日月堂主杜纵横,他见小姐回来,也是喜出望外,但是不见丘帮主,而见有人抬棺而来,觉得诧异,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又实在不敢想下去。 这时更有其他帮中长老走来,其中一个叫道:“这不是大小姐么?咦!”他抬头又见有两个人抬着一口棺木,心中诧异。这的采薇一干人走近,见他们惊诧的神情,戚然道:“这棺中之人便是义父,他是自断经脉而亡!”这时刚好日月堂主杜纵横走来,听采薇姑妮说帮主自断经脉而亡,多有不信,叫道:“这怎么可能?”他走近便要掀棺盖。袁承天急忙道:“杜堂主稍安毋躁,咱们到了厅中再做区处。”杜纵横见是袁承天,知他是个守信的人,便不再一意孤行。 在大厅中,聚集了不少帮主兄弟,他们听闻帮主殉难,多是神情悲伤,心想以后群龙无首,该当如何?袁承天道:“丘帮主确实自断经脉而亡,是千真万确的,不信,大家来看。”他缓缓将棺盖拿下,只见丘方绝面目如生,殊无痛苦行状,仿佛生前参透大生死,已无憾事。众人见状心中唏嘘不已,各有心事。杜纵横道:“帮主宾天,乃是我复明社一大损失,然而事已发生,追悔不已。咱们节哀顺便吧!目下之事,一是先将帮主入土为安,然而再行选出最佳人选。”他目光盯着袁承天手中那玉佩——此乃复明社帮主信物,也便是衣钵相传之物,得之者便为帮主,余人皆无异议。 他们在海岛西边择一地,掘地为冢,恭恭敬敬将丘方绝尸身捧入棺上,又用九九八十一枚银钉钉入,然后用土掩埋,又行左右手相叠于胸前,躬身下跪行礼,众人口中齐声说道:“煌煌天子,唯我汉人!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同胞之谊,骨肉相连。望我河山,万里迢迢。衣衫右衽,不为奴隶。夷人左衽,剃我发服。不忘先皇,身死国灭。碧血丹心,忠义千秋!驱除鞑虏,复我中华!”他们每个人神情肃然,庄严如斯。袁承天听了也热血沸腾,心想:他们这些忠义千秋的好汉子,为民族大义,生死以之,蹈死不顾,可说大义人间,无愧轩辕后裔! 重回大厅,众人刚刚落座,忽报海上飘忽来了一艘大船,扬帆正向这小岛驶来。杜纵横心下狐疑:遮莫是清兵闻讯而来,想想不对,此岛远离大陆,孤悬于苍茫大海之中,极少有人发觉,海船从不经过,只有帮中熟知的人才会找来,其它人万难寻来。 忽然有人来禀道:“堂主,外面有人拜谒,说要见丘帮主,自称什么洪武门朱世杰。”杜纵横和袁承天心中便是一惊,不想这朱明后裔竟而寻来此处,看来此来必有所为。现在只有他杜纵横暂理帮务,便亲自迎出,因为此时虽是满洲人天下,可是天下汉人依旧心怀故国,心念明室。而这朱世杰是为朱家后人,他为洪武门首领,意在光复汉人天下,只是他为人刚愎自用,从来自以为是,不将别人放在眼中,在他看来袁门和复明社全要归他所用,因为他们本是“反清复明”,为什么不能够归顺于他。可是袁门中人见他自高自大便觉得不能为他所用,虽然同为“反清复明”,可是似乎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因为袁门是要驱除鞑虏,复我中华,选一才德兼备的人来坐拥天下,而不是让一个德不配位的人来执掌天下,那样更是一场浩劫,似乎还不如现在的嘉庆皇帝。这朱世杰的洪武门之所以难有大作为,皆因其人眼高于顶,全然不把别人放在眼中,似乎天下门派皆要归顺于他洪武门,因为他是朱明后裔,这样行事作风反而招至别人不满。 朱世杰见杜纵横他们迎出,并不觉得不妥,反而大喇喇道:“你们的帮主为何不出来迎接于他,反而……”杜纵横见他出言无状,便有些生气,可是转念一想:念在他是朱家后人,不与计较,便说道:“帮主不幸宾天!不知阁下来我海岛意欲何为?”朱世杰道:“我千里迢迢,历经苦难,远从大陆而来,本是要与丘帮主共襄反清复明大业;——不料他却去逝去,真是可惜……” 杜纵横对这朱世杰亦有耳闻,知其才大志疏,非复有先祖朱重八遗风,世上多有,父亲英雄,儿子未必好汉!只是念在他是明室后裔,所以并未失却礼数。杜纵横道:“现下帮中事务暂有在下处理,至于共襄义举,只是时机未到……”朱世杰道:“昔日有丘帮主大义为先,不落人后。想像当时他率复明社子弟联络皇宫大内太监攻入禁城,险险便要拿下那嘉庆皇帝,只可惜天不助我明室,功败垂成,可以说是为憾事!”杜纵横不为所动,他知道当务之急不是去共襄义举,而是整顿帮中事务,复明社不能群龙无首,选出帮主才是当务之急。 朱世杰这时拍了下手掌,身后几个人押着一人走来。当袁承天看清此人面目,险险惊叫出声,原来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嘉庆皇帝。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嘉庆皇帝怎么会落入朱世杰手中。朱世杰道:“堂主,此人乃是当今天子——嘉庆皇帝。”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呼出声,任谁也未想到这俊逸脱俗的少年便是嘉庆皇帝,——因为先前众人都未见过,只听人传言他是位少年。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目光睥视之间,威严尽出,因为一个人的气质与生俱来,是佯装不出来的。 嘉庆皇帝目光睥视之间,忽然见到袁承天袁兄弟,心中不由一动,心想:他为全朋友之义,也是侠肝义胆的行为,只是自己现在成了别人的阶下囚——而这人却便正是朱明后裔子孙——朱世杰,真是有些不堪,不知袁兄弟看到我这种情形,会不会看我不起,以为我虚有其名,武功人品不过尔尔。他想到此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沮丧,仿佛一下没有了君临天下万世之慨,非是他无能,而是中了奸人歹计,有时那些自诩光明正大的人往往行事卑劣不堪,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他眼见又浮现半个月前,自己见袁兄弟辞别自去,带上丘方绝遗身前往复明社总舵。他觉得心有所系,便对外宣称染疾不早朝,让额娘恭慈太后与临亲政,因为他一向耳闻摄政王多铎为人刚愎自用,成为非议;虽然朝中大臣多对其一己行事的作风不满,可是又碍于他是摄政王权柄所在,有时便是年轻皇帝还要言听计从,所以只有隐忍。他这次出宫自然不愿让多铎问政,交于太后他才安心。虽然这多铎一向为人暴戾,可是他还不敢公然对恭慈太后不利,因为朝中还有皇叔舒尔哈齐与其制肘,虽然多隆阿将军明里忠心朝廷,暗中勾结多铎王爷,可是要他公然对抗恭慈他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所以朝廷中一时不会有危机,是以嘉庆皇帝携上官可情二人便服出宫,一路尾随。这日他雇了大船,起帆出海,船行一日,便觉饥饿便令船夫做饭。 船上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嘉庆也并未十分在意。船行大海只见月悬中天,万星拱卫,仿佛天下众臣拥护天子一般,不觉心中感慨,说道:“可情,你说天下是不是各有其主,所谓授命于天,该我满洲爱新觉罗氏拥有天下?”上官可情道:“天下之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也是明室所以灭亡之原因,非是君臣相斗,亦是吏治腐败,天下民众流离失所,饥不裹腹,以至天下生乱,大抵天下大乱之征兆,人间非复有礼义廉耻之念,所谓洪水猛兽又现人间!”嘉庆皇帝道:“更有一层原因,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国,这是历代王朝最危险征兆;而那位出道既巅峰的皇帝朱由检,偏偏手下是一群沽名钓誉之人,所以文死谏,武死战,以至这位睿智少年皇帝本来可以大有作为,因为他既位之后便诛杀祸乱天下的阉党,似乎能挽大厦以将顷,可惜为朝中众臣所裹挟,最终身死国亡。朕读史书,看到那李自成兵临bj,要皇帝朱由检封王,本意无意杀害君上,只要朱由检签下城下之盟,便兵回西北做王;可是皇帝不允,以为朱家天下岂能与乱臣贼子分羹,以至义军攻破京城。朱由检也算是个英雄,不失先祖洪武之遗风,在煤山以身殉国,刚烈如此,试问天下帝王能有几人?朕甚是心仪这位皇帝,终其一朝一国,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不赔款,其气节令人叹服,其威仪武功远迈汉唐,皇帝终其一生,恪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上官可情见嘉庆皇帝说到此处,神情肃然,想像百多年前,朱由检在煤山殉国的情形,不觉目中有泪。嘉庆皇帝见她眼中有泪,为她揾去泪水,远望天上的月,说道:“天下君主多是敬重英雄好汉,痛恨数典忘祖,忘却礼仪廉耻,出卖国家的乱臣贼子。”? 上官可情道:“天下如你一般的又有几人可称英雄?”嘉庆皇帝道:“我爱新觉罗氏武功睿智皆胜前代,所以该有天下。想那朱由检虽也聪慧,可是也有不智之时,错杀袁督师,以至无人克守辽东,以至天下沦陷。有袁督师在,满洲人不能得志于中国,袁督师亡,则满洲人得志于中国,确然如此。你说这皇帝如此行事,天不亡明,可说是无天理!”上官可情听在耳中总是不快,看他志得意满,心想都怪当初我们汉人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不能齐心合力一致对外,所以失却天下,让百姓流离失所,痛不自己! 嘉庆皇帝忽觉自己忘形,便话锋一转说道:“朕自承大位亲自躬为,本意满汉一家,不意天下偏偏有人要反清复明,与朕为敌,妄想恢复明室,可不是痴心妄想了么?”上官可情本要说话,却又咽下,心中只想:天下本来也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君主德不配位,难免失了天下,这也是天道循还,自然之理。 忽然那掌舵男子却道:“现在天下不是洪水猛兽?有时礼仪廉耻尽失!皇帝德不配位,有时洪水过后,灾民死亡枕藉!可是那位皇帝自以为功,还说什么朕躬体恤万民,只不过收买人心罢了!”嘉庆皇帝听这人出言相讥,斥道:“现在不比前代强之百倍?”掌舵男子道:“天下百姓心中依旧故念前朝,那是他们的本来邦国,而现在清国却是爱新觉罗氏一姓之天下,那来什么与民为乐。”嘉庆皇帝道:“我爱新觉罗氏虽兴于黑山白水之间,难道不该拥有天下?” 掌舵男子仰天长啸道:“直教在下晚生百多年,否则于那国家存亡之秋,定当杀却那帮乱臣贼子,通敌卖国的奸贼,你们爱新觉罗氏岂能坐拥天下?谁教我们汉人不努力,所以一败涂地!”嘉庆皇帝看着他恨恨的表情,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朕面前直言不讳,大言不惭?可知这是死罪!”掌舵男子郎声道:“在下洪武门首脑——朱世杰是也!”他随手掀下斗笠,露出本来面目。嘉庆皇帝不惊反笑,他处乱不惊,因为昔日在皇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所以现在反觉不意外! 嘉庆皇帝击节道:“好汉子,是姓朱的后人!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今日不比往日,顺降朝廷才是正道,否则杀无赦。只要你解散洪武门,不与朝廷为敌,朕赦你无罪,终老天年,岂不是好?”朱世杰仰天大笑。嘉庆皇帝道:“我是肺腑之间,有什么好笑?”朱世杰道:“谁要你卖人情于我!如果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是洪武门领袖了。”嘉庆皇帝见他本性不改,不由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今天下根基已稳,你要反清复明只怕是痴人说梦,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场空欢喜。须知朕紫薇星座,授命于天,岂是尔等可堪比拟?”朱世杰道:“从来的天下是有德居之,无德退位。所谓天命所归也只是欺人之谈,终究做不得真!今日我要拿了你,以祭奠昔年扬州屠城、嘉定十日、广州大屠杀,所死亡枕藉的我汉人千千万万百姓!” 嘉庆皇帝道:“那是过往之事,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你们汉人又何必挂念于心,耿耿于怀呢?”朱世杰道:“我们之所以不能释怀,因为成为亡国奴,阶下囚的时候是连乞丐也不如。我们只有隐忍,砥砺前行,在黑暗中前行,因为前面总有明灯为我照亮前程的路!”嘉庆皇帝见他不可理喻,忽尔反驳道:“岂难道以前你们的汉人皇帝便英明天纵,仁爱有加了?还不一样食人灭性,一样的暴戾恣睢,杀人无数,他们心目中几曾有过民众?朕虽不敢自诩明君圣主,可是却不会无缘无故乱杀忠臣良将!”他言下所指远的自然是朱重八炮轰庆功楼将为国元勋几乎尽杀,可说最为悲惨;近的如那朱由检不也是杀人不问原由,一己行事。朱世杰见他亵渎先人,怒道:“杀人必有因!反正这天下蛮夷便不可拥有!”嘉庆皇帝听了仿佛到了天下的最为可笑的事,说道:“这样说来这天下岂非你姓朱的天下?而旁不能窥与?这岂非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是圣贤如禹舜也不能坐拥天下,这岂非令人可笑?” 朱世杰被他一顿抢白,手中木桨一扳,说道:“小心了,招来。”一桨向着嘉庆皇帝头脑拍去。嘉庆见他情急杀人,不惊不怒,不嗔不喜,挥掌格外。要知他也是身有武功之人,要知皇宫大内御前侍卫和大内四大高手那都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顶尖好手,虽然与那昆仑掌门和诸派掌门不能相提并论,可是武功亦是不遑多让。他平昔在皇宫忙完批阅完奏章,闲下来便与侍卫习武过招,以防万全。今日见这朱世杰倨傲想要杀人,心想:也好,今日也好切磋切磋,且看是你朱明后裔了得,还是我爱新觉罗氏子孙更胜一筹。他打定主意,便全神贯注应付,因为他知道这朱世杰决非泛泛之辈,否则也不会做到洪武门首脑之位;所以不敢大意,唯有小心应付。 嘉庆皇帝见朱世杰招来,手中木桨犹自呼呼生风,似乎要一击必杀,仿佛有着不世之仇!想想可不是么?明亡于满洲人之手,当年杀害了多少无辜百姓,让天下人蒙难。江山自此更迭,成了爱新觉罗氏一族,他们自认为顺天应人,假惺惺后葬了那位刚烈如斯的皇帝朱由检,其实也只不过做给世人看,自以为仁大宽厚,其实这是卖人情于世人,让天下人归心。可是暗中却将朱明后裔赶尽杀绝,不让他们恢复邦国,犹如朱三太子一案,玄烨一生都在秘密捕杀朱三太子,凡是有关牵连人员杀无赦,其一生都在这梦魇中,可说是他本性,害怕江山重归汉人天下。是以今日朱世杰见了嘉庆皇帝分外眼红,仿佛中了疯魔,出手便见狠辣,势要毙其性命而后快!嘉庆皇帝身子一晃,只见银练一闪,手中已然多了一柄软如布匹的软剑,原来此剑藏于玉带之中,不用之时便随腰而入,对敌之时抽出在手可为防身利器。上官可情担忧道:“永杰小心。”嘉庆皇帝此时对敌,更不回头,说道:“理会的。” 朱世杰见上官可情分明是汉人女子,却偏偏和这嘉庆皇帝在一起,心中生愤,便认为不是好人,这也是他对满洲人的偏见,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目光之中对上官可情带有卑视。上官可情都不理会,心想:汉人当中未必没有恶人,那么满洲人中未使没有好人;怎么可以有此成见? 嘉庆皇帝剑在手,犹如银蛇向那木桨缠去,本意剑削木桨,顺势前行,逼其就范。孰料当地一声,长剑削在木浆发出金铁之响,却原来此木桨乃是生铁铸就,表面斑驳,好似木头,其实则沉重有加,重达近百斤,非膂力过人之处的好手,才可以运用自如,败敌机先。也许嘉庆皇帝疏于大意,并未将这相貌平平,毫无出众之处的朱世杰放在眼中,以至失了先机。朱世杰用力将铁桨扳出,一股强大劲风直扫嘉庆皇帝。嘉庆皇帝顿感胸口窒息,一口喘不上来,便向后连连退去。朱世杰步步为营,铁桨更不稍停,一招“青龙问月”一桨直向前胸膻中穴点去。嘉庆皇帝长剑下格,可是似蜻蜓撼树不为所动。朱世杰忽尔招走奇绝,招法诡异,不攻反而向甲板拍去。嘉庆皇帝见状不知所为?上官可情心中一怖以为他要打穿船上甲板,让海水涌入,沉船于茫茫大海。其实不然,甲板未断,船身巨摇,人在船上摇晃不定。上官可情生长江南,惯于划船驾舟,对此一道驾轻就熟;可是对于这嘉庆皇帝却是不能,因为他生长北方,少到江南水乡,更少出海扬帆,因为他毕竟一国之君,政务繁身,那有时日去出海驾舟。他一时但觉胸中更是烦恶。 朱世杰哈哈大笑道:“亏你是皇帝,于此也不能够,还不如我等草莽之人。”他收桨于手,欺身而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他周身几处要穴,脑户穴于百会穴处四五分处、上星穴在发处一分陷中地方、前顶穴于百会穴前一寸五分处、后顶穴于百会穴后一寸五分处、玉枕穴位于脑户穴旁一寸三分处、亦有通天穴。他点嘉庆皇帝这几处穴道也只是旋踵之间,刹那间事。待嘉庆皇帝回过神来已是不能动弹。上官可情本要奔来相求,岂料船上那女子格格一笑道:“你还怜惜他?却忘了我们汉人天下沦为夷狄,全是如你一般不知自尊自爱的人所造成的?”上官可情却道:“你只知道一味杀人,为了所谓的什么朱明天下?可是你所想要的只是你一个人的天下,无关乎天下百姓的?现在天下太平,胜于往昔,万民安乐,不是很好么?你们偏偏倒行逆施,自以为是,以为天下还顾念前明?也许有的,只是那些迂腐之人,在我一个小女子看来不论汉人抑或满洲人谁做皇帝,都不重要,只要对天下百姓福祉,善莫大焉也就是了?岂但汉人坐了天下便万世升平了,也不见得了,未使便比别人杀人杀得少了?” 朱世杰听了上官可情一番话,气上心头,便要挥掌拍下,取其性命。嘉庆皇帝道:“休伤可情,要杀你杀我便了,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也不怕将来天下英雄嗤笑?”朱世杰见这嘉庆皇帝对这上官可情一往情深,不禁为之一动,随既又笑道:“总是你们死的时候,只是不是现在。”他让船上女子将上官可情缚住,放在舱下,随后说道:“咱们去复明社日月岛,要他们归我所用,共襄义举。”这是以往经历,袁承天自然不知道这位少年皇帝甘冒风险带着上官可情出宫,扬帆出海寻他,岂料横遭不测,落入人手,以至有今日之耻。 杜纵横见朱世杰将嘉庆皇帝带来,也是心中吃惊不小,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之好,因为兹事体大,自己非有应变之能,况且帮主丘方绝又死,如果有他老人家主持帮务,定然会对此事处理得当,游刃有余,奈何自己非有其能,正怔忡不知所为。忽见袁承天神情泰然,不为所动,似乎已有应对之法,便转目光看他,意示要他出头止息纷争,可是他却忘了这样一来未免喧宾夺主,更是大大不妥。袁承天焉是不知他的意思,奈何这是他们复明社的帮务,外人似乎不容置喙,所以他才泰然处之,静观其变,只有到了万不得已时自己才可以出头,排难解纷,至于那义所当为便是另当别论了。一时之间空气似乎都凝固,有些窒息了。 朱世杰见杜纵横犹疑不决,便先宾为主说道:“贵帮正是前任丘方帮冥日,在下本来不便多所打挠,但是此事关乎我汉人的天下,所以如果当断不断,反为其害,莫如现下咱们杀了这满人皇帝,立下盟誓,共同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当年我先祖洪武大帝亦是这样的口号,号召天下民众驱除蒙元,让倒悬乾坤正回正轨,这也是天下归心,人心所向!杜堂主此等忠义之事,你还犹疑什么?”他说话似乎无可厚非,可是杜纵横实在有些不愿,因为他见这朱世杰依恃自己是朱室后人,行事作风让人生厌,颇有些咄咄逼人,强人所难的架式,心中便有些不满,可是碍于情面,不便驳回,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身后转出一名复明社的年轻弟子,正是血气方刚时,见这朱世杰这姿态便心生反感,跃众而出戟指道:“此地是我复明社总舵,那有你外人说话的份?——虽然你是朱姓孑孙,可是也不能强人所难。” 朱世杰道:“你是什么人?要他多说。”这名弟子腰子一拔道:“我只不过是帮中一个无名之辈,虽然藉藉无名,武功低微,可是平生最见不得小人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朱世杰跃身到那名弟子身边,手起掌落,这一式快如闪电。不待众人看清缓过神来,那名弟子闷哼一声倒地身亡。众人方始看清这人脑中间中了一掌,鲜血流下,已是无救了。杜纵横此时心中恚怒,心道:“纵使我门弟子出言无状,你也无权杀人,——而且在我们帮中,直是岂有此理?”他大喝一声道:“你虽远来为客,却也不能够随意杀人。”朱世杰道:“遑论杀一个人,将来这天下都是姓朱的,至于杀人在下可比之别人差远了。”杜纵横此时也是气冲脑门,无所顾忌,也不怕这朱世杰放在眼中,冷冷道:“你自去复你们的朱姓天下;我们复明社自复我们汉人天下,各自为政,各不相联。你对这皇帝要杀要剐与我们并不相干!本来远来是客,定当把酒言欢,奈何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也!这便请吧!”说着作势请朱世杰一干人离开海岛。 朱世杰几曾吃过这闭门羹,眼中冒火,恨声道:“杜堂主,如果我偏不走呢?”杜纵横冷笑道:“肃客入座是我意,但是送君归程亦是我之意,这便请吧!”杜纵横已经把话说的相当明白。朱世杰几曾受过这气,在他眼中这复明社上上下下都要对他这位朱室王孙恭敬有加,毕竟他们也是要反清复明的,可是今日看情形却是自己不受他们欢迎,甚至还遭到他们排斥和厌恶。你说让他这位自诩天之骄子,将来授命于天的人如何承受的了。袁承天见这情形双方骑虎难下,非有一位干旋之能,从中调解,否则难以解困。他刚要说话却见被制的嘉庆皇帝笑道:“一群乌合之众,跳梁小丑罢了。”他此话一出,众人予头便直截对准了他。 袁承天心中直是纳罕,不知平昔睿智如他的嘉庆皇帝缘何此时说出这样不智的话来,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他偏偏火上浇油,可说不作不死。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见这嘉庆皇帝笑意中带着狡黠。袁承天心中立刻明白,这是他见自己厕身这干他眼中所谓的“忤逆乱党”之中,眼见他便身首异处,而无动于衷,心下难免有气,所以有意激怒双方,让他不得不出手。袁承天心想你何必弄巧成拙?本来我己筹划了一个方法,可以让你解困脱厄,现下可好,自己若再说话为其开脱,难免有从犯之嫌疑?你说你让他如何办法。 首先发难的是朱世杰,他听嘉庆皇帝此一番说话,不怒反笑,说道:“我们是乌合之众?那么你呢?沦为阶下囚,还自以为是?将来死得是你,而不是我?好,今日便教你见识见识乌合之众的厉害。”他再无顾忌,提掌便要拍落,取其性命。在这生死攸关之际,袁承天再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于良心上过不去,因为这嘉庆皇帝虽不能说圣明如天子,可是他为人磊落,是个英明的君子,不是昏庸无能的人。再者他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自己总不能见他死于人手,而置之不理,那样殊非英雄所为,有辱门风。九泉之下的先祖和爹娘亦会看他不起,是英雄好汉便恩怨为明,暗里下手杀人殊非英雄所为。他虽不能出面干涉,可是暗中动手也是可以的。他右手双指扣一石子,用尽平生内力弹出,于这混乱之中凌空飞去,众人正全神注视在朱世杰和这位嘉庆皇帝身子,自然不会注意到谁弹射出还石子。这石子去势之疾,用力之劲,方位拿捏之准,正是天下少有。 这石子正击打在朱世杰的耳上三寸天冲穴。朱世杰因为全神贯注要杀这嘉庆皇帝,未料当场竟有人偷袭自己,而手法劲力之奇准,可说天下罕有。他刚要回头去看场中是谁胆敢出手伤害自己。不料又一石子飞来,击打他手腕处阳池穴,不觉手掌麻木,再也落不下来,尴尬之极。这实实在在在众人面前出丑。嘉庆皇帝笑而不语,心想:就你这能为还枉想得有天下,不是让人可发一笑么? 众人见状都是惊鄂连连,心想岂非咱们中间混进了朝廷的内奸。便在此时有人来报,在杜纵横耳边低语,旁人自然不能与闻。但是袁承天却听得明白,只隐约听那名复明社弟子说什么罗军门率三千兵士驾海船正向此攻来,船有红衣大炮,甚为厉害。接下来便是说该当如何应对?袁承天心中一惊,不知这位罗军门如何嘉庆皇帝被囚在此岛?但是转念一想便明白,以那皇宫大内侍卫和血滴子之能,天下焉有打听不到事?——更何况这嘉庆皇帝被人挟迫至这海岛,一路行踪难免有蛛丝马迹落入人眼。看来这位罗军门巴巴地赶来,定是为了请功领赏,解救皇帝于生死危难,本来就是奇功一件!世上之人,谁不想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如那陶渊明那般青山高士世间又有几人? 第七十九章 南华真人说生死 人之生死,一念之间,无关乎以外之事;其实人生除死无大事!世间一本《南华真经》道尽人生生死大道!所谓执念一人不过是吾独立于世,披发佯狂,指天笑地不为我过,看千古不过一瞬,看古今成败,皆是往事。斯人独立茫茫尘世,看那乾坤倒悬,江河日下,不得自由!苦叹千秋梦华,不过尔尔!想斯人不过如此,舍了罢,任风吹雨打而去。手捧《南华真经》,独步苍茫间,回头却见石坊上写“出生入死”,仿佛又见青衣使者稽首为礼道:“舍了罢,一切愁忧戚戚,不如归去,看那青山藏我身!何关世上风与月!”忽然不见,不见青衣使者,不见花径在前,不见苍茫人世,不见古今明月;唯见苍穹呼啸,沉沉可哀,仿佛耳聆鬼哭狼嚎!拂琴与歌《广陵散》,悲凉天地,肃气杀杀,空添伤情!不知今月曾经照古人,今人何时笑古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心中有苦,眼内有泪,不可尽说!莫说莫说!仿佛吾之在世,一无是处,念故人之不可得,唯有在风中零乱,唯一人哭,唯一人笑,唯一人苦,唯一人乐,唯天地一成不变!古今同理,仰天地之高而不可得也!苦之世间,自由与尊严不可兼得?南华真人说生死,世上几人参悟明白? 袁承天此时不知为何想起南华真人说生死,一时之间大彻大悟,也许世间种种事情皆有天定,岂是人为!犹如那清心格格下嫁多查布,而自己虽痛不自己,但是一切都既定事实,是谁也无法更改!也许清心格格心中犹自恨他这个袁大哥——不肯放下民族大义和国家利益,让她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不再有生之欢乐,只有生之痛苦,却无法向人言!每日见到多查布心中便戚戚复凄凄然,想起袁大哥俊逸的样子,玉树临风犹在眼前,正所谓心中有他,眼中有泪,不可尽说痛苦!这是谁造成的?是天意还是人为?不可尽知?世上之事多是不由人为,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所谓天命所归! 忽然采薇姑娘大喊:“你们看?那是什么?”袁承天顺她喊的声音张去,只见远处海面驶来十几艘海船,船头架有火炮,船桅之上清国黄龙旗猎猎风响,向世人展示它们的威严。袁承天心想这一定是那罗军门的海船战舰而来。他又见嘉庆皇帝此时虽面临险境,而显得有恃无恐。朱世杰手腕这时才可活动,他命手下之人挥刀要杀这嘉庆皇帝。他似乎拚着鱼死网破之念头也要杀这嘉庆。袁承天见他又要行凶,心想:这可不能。他视我为手足,此时他性命危殆,可不能坐视不管,想到此处,故伎重施。那名洪武门弟子功力尚浅,受石子袭击不觉啊呀一声,呛啷一声手中钢刀落地。接着凌空又有石子飞来击打在嘉庆皇帝周身穴道。其实这只在刹那间,众人只顾看那海上战船,谁也未留意是谁发这石子救下嘉庆皇帝。 嘉庆皇帝不惊不怒,不嗔不喜,看了一眼袁承天,知他出手救了自己,含而不笑,心中只是想:朕受命于天,是为紫薇星座,尔等岂能窥伺?朕之于袁兄弟情愈手足,犹胜那汉帝刘欣之于董贤!朕从不负袁兄弟,袁兄弟亦不负于朕! 他甫得自由,周身难免尚有麻林,因为穴道被制时间长了,血流不畅,容脉不通,但是他是身有武功之人,所以也只是片刻之间,便周身经脉贯通。他见众人都注目于海上战船,无人留意于他,便跃身而去,几个起落已奔近大海之边。这下实在出乎众人意料,连袁承天也未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少年皇帝亦有些之能。 朱世杰眼见得大敌得脱气得无以复加,大叫大嚷道:“你们还怔在这干么?还不放箭射杀!”他因为适才受石子袭去,便不能有所行动。复明社中的弟子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因为人人卑视这人行为卑劣,这样杀人殊非英雄所为!世间所谓“盗亦有道”,不能坏了规矩,所以只有他洪武门的弟子听他调遣,旁人可不听他命令。朱世杰见状,不觉有些尴尬,心中大怒:好你个复明社,眼见那满洲皇帝而去,而不出手射杀,真是可恶之极!你们这干人全然没把我朱世杰放在眼中,实在可恨之极!可是他也是无法,因为人家复明社的弟子门人干嘛要听你的话?他唯有自怨自艾,可是他内心着实不甘,还要争争,心想:不要你们复明社出头,今日我也要杀了这满人皇帝,这天下还要是我朱姓天下! 他努力活动一下手臂,觉得可以搭弓射箭,向身旁弟子索要弓箭,左手拉弓,右手搭箭,看准嘉庆皇帝所去方向,嗖地的出一箭,接着又搭上一箭,接连身去七八箭。唯有先前那箭去势劲急,射中嘉庆的肩臂,余箭去势尚衰,更兼得嘉庆皇帝又迈出去几大开外,所以一一落空,射落地上,犹自铮铮作响,可见这朱世杰势在杀其灭口,只是事与愿违,不能实现。他心下着实懊恼,待要跃起追赶已是不能,因为他被袁承天小石子击中穴道,经脉有滞,不似常人,行走多有不便,只有见他逸去。旁的洪武门弟子反应过来追去已是晚了。 只见嘉庆皇帝跃身离岸上了海边一艘小船,张帆起航,不一刻便离岸很远了,可见他尽平生所能。海岛上众人见他去远了,都无可奈何。忽然一声惊天动地,海上的舰船发来炮弹,落在岛上,四下爆炸开来。山石乱飞,将不少复明社弟子炸死。众人见这情形,纷纷向山上高处而去。不料对方不肯罢休,又是几炮打来,将这小岛轰得几乎地动山摇,看来这位罗军门誓要将小岛夷为平地才肯干休。袁承天这时心中隐隐痛悔,是不是自己太仁慈,暗中出手救了嘉庆皇帝,反过他的属下竟要炮轰日月岛,要合岛之人死无葬身之地,如果岛上之人都死了,岂不是自己罪过,想到此处有些后悔自己出手救了嘉庆皇帝。 又是十枚炮弹飞来,在小岛四处炸开,一片火海。岛上山林树木燃烧起来,将房舍烧成白地。复明社总舵从此不复存在,弟子门人死亡殆尽。这时杜纵横受伤血流不止,因为被一块炸飞的大石击断左臂。还好采薇姑娘恙,为他包扎止血。朱世杰手下只剩下他和那女子没有受伤。朱世杰恨恨道:“让他逃走了,更可恨那般还有上官可情。——咱们没有要挟之人,他无有后顾之忧,尽情炮轰小岛,这是要诛杀殆尽!不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拚。”他向那女子道:“莲姑,你怕不怕死?”原来这女子名叫莲姑。莲姑此时苦笑道:“造反且不怕,何惧生死!朱大哥有话尽说无妨。”朱世杰看了一眼死亡的洪武门弟子,说道:“咱们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好兄弟,暂且保全性命,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待将来东山再起,再杀这满人皇帝不迟。”莲姑用手握住朱世杰的手,言道:“但教反清复明有望,死且不惧,何怕其它!” 他二人向小岛的左边跃身而去,在一处岛岸的狭长港口处停泊一艘小船。他们并不向袁承天他招呼,不管别人生死,似乎别人生死无关乎重要,只要他们得已保全性命也就是了。朱世杰此时依旧对复明社众弟子和杜纵横存芥蒂,怪他们不为自己所用,所以对杜纵横、采薇和袁承天并不理会,只顾自己安危。 他们驾船离岛。这是罗军门驾船靠岸。只见他的座船之上嘉庆皇帝高踞在坐,因为他离岛不远便和罗军门海船不期而遇。罗军门曾上京述职时,面见过皇帝,自然认得,便忙不迭恭迎圣驾上船,只说臣有罪,让皇上受惊。嘉庆心想这那关你的事,全是朕一己行事,但凭喜好,以至有此一厄,但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便对他道:“罗军门对这干逆贼务必除恶务尽,否则将来春风吹又生,反受其害!”罗军门自然领受,指挥座船向海岛驶来。这时先锋的船只到了岛上查看死亡情形,便回罗军门大船回报:“禀军门,标下上岛查看乱党忤逆死亡情形,只是不见首恶之人,再行查看见东北方向海上不远有只小船离岛而去,似乎便是那乱党头子朱世杰。”罗军门道:“我知道了。”嘉庆皇帝道:“罗军门,为何不派大船追赶,让他们逃去?” 罗军门笑道:“皇上尽可放心,他不出五里便船毁人亡,——我早就料到他们要逃离此岛,如此便在船上动了手脚。船上舱板本来坚固异常,我让水手将它们一一松动,便会进水,我又让他们放上炸药。这种炸药遇水既炸,这样一来保管他们葬身海底,成了鱼腹中之物!” 嘉庆皇帝见这罗军门如此小心在意,不出纰露,心想将来可堪大用。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便抬望眼向大海深处看去,只见大海之中一前后两艘小船在波涛起伏中前行;前者是朱世杰和那莲姑,后者却是袁承天和那采薇姑娘,——本来袁承天是杜纵横一同乘船离岛,以免被官军捕杀,可是杜纵横不肯,他要留下来与日月岛共存亡,抱着必死之心!袁承天和采薇二人劝说不动,只有径自驾船离去。采薇依依不舍,喃喃道:“义父,采薇不能守护你的义冢,是为不孝,九泉之下你一定怨恨于我吧!”袁承天掌舵前行,见采薇姑娘此情此晃,说道:“丘帮主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决然不会怨恨于你。现下复明社危亡之秋,弟子死亡殆尽,只剩下你?你怎么可以自暴自弃,你要坚强努力活下去,否则九泉之下的丘帮主也难暝目!”采薇经袁承天一番开导,犹姑醍醐灌顶,忽然省悟:我要好好活下去,将来好杀鹰爪子,为义父复仇。想到此处她不再自悲自苦,神情昂然,心中默祷:义父,你放心,采薇决不会灰心丧气,一定好好活下去。”袁承天见她神情好转,知她为自己言语所动。 嘉庆皇帝见状心下大惊,便急急问这罗军门这小船之上可曾动过手脚。罗军门不知何顾,但见皇帝神情关心之至,便知必有原由,但是也不能隐瞒,只有照实而言。嘉庆皇帝得知这小船上亦有炸药,失声道:“这下可糟了,袁兄弟性命岂不危矣?”罗军门见这情形,便猜到几分,说道:“皇上,怎么?”嘉庆皇帝道:“你不知道世上他人皆可死,唯有这袁兄弟不可以?”罗军门自然不敢问皇帝为什么?隐隐觉得他们定是情逾手足,不可尽言!只是现在便是赶去也是无法,因为只怕此刻船早已进水,不一刻炸药便会爆炸。 忽然海面之上有船爆炸。嘉庆皇帝面容失色,不觉惊呼出声,心想袁兄弟难道就此丧命于这茫茫大海之中,心中不由戚戚然。罗军门见状也是懊悔连连,心想自己无心之过竟害得皇帝心念之人丧命于大海之中。嘉庆皇帝远远见那两艘船只浸入海水,残骸沉于海底,心中说不出的痛,心想从此一别,今生再难见这袁兄弟!上官可情这时走来,轻声安慰道:“皇上,人之生死上天皆已注定,也不必的怨自艾了!”嘉庆皇帝想想确也如此,可是心中依旧放不下,不觉泪如雨下。 罗军门见状惶恐之至,慌忙下跪请罪道:“皇上,都是卑鄙之过,请皇上处置!”嘉庆皇帝这时才发现自己一时忘形,忙收住泪水,用龙袍衣袖揾去英雄泪,看着罗军门,温言道:“军门何过之有?为国杀贼,奇功一件,救朕于海岛亦是不世之功!朕感激还来不及,岂会降罪于你,只是……”他收住话头不再说下去,言下之意袁兄弟就此而殁,未免是为憾事,可是事已发生,谁也无法扭转乾坤,只有随其自去。罗军门见皇帝并未降罪,便退下。 日头在西方照耀大船,嘉庆皇帝郁郁寡欢。他视袁承天为英雄,在他眼中余众皆不足畏,唯有袁兄弟可堪称为英雄,能与他逐鹿中土的唯有袁兄弟,余下皆是不堪。虽然他有时也执念,不肯为其所用,可是这是对故国忠义千秋的义气,是对君王的忠贞不渝,是对天下民族的怜悯,不是小人之心,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更不是为了心中的欲念!放眼天下,世之有几人?如果他去了,嘉庆皇帝该是寂寞的,因为与英雄为敌,是为平生所愿!可是这一切随着船沉大海,一切都消亡了。 上官可情道:“永杰,复明社和洪武门尽皆覆灭,你再也无后顾之忧,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她见罗军门告退,不在皇帝身边才这样称谓,否则可大地不妥。嘉庆皇帝道:“这干忤逆乱党死不足惜!只是袁兄弟他……”上官可情道:“永杰,你所说的可是袁承天——袁门的少主——袁督师的后人——昆仑派掌门赵相承的弟子?” 嘉庆皇帝道:“你却怎么知道?”上官可情道:“江湖上的事,我还是多少知道的。”嘉庆皇帝道:“天下人都念朕之恶,而不思之好,那年江苏淮安发生洪灾,黄河决口,灾民受累,以至饥不裹腹,衣不遮体。朕闻知,心中感伤,要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有体恤万民之心,放眼天下,凡天下百姓皆朕之子民,生死关乎国运,朕便拔赈灾银两于灾区。但是地方官员贪渎成风,朕亦是耳闻,便派员查察。这时节发生一件大案,可情你知道么?” 上官可情道:“当时亦有耳。”嘉庆皇帝道:“你说来听听。”上官可情看了嘉庆帝一眼,心想:你不比我清楚,却要我说,是考验我来着?说又何妨。”上官可情道:“当时皇上你可是拔款三十万两银子用以赈灾。江苏知府便分拔各灾区,山阳县十万两白银。可是当时朝廷尤其皇上你担心下面官僚通统作弊,欺上瞒下,冒领官银,便派大员下查,结果都无功而返。皇上你又派李玉昌前进查察,尤以山阳县为重。”嘉庆皇帝听了甚为欣慰,便听她说下去。 上官可情道:“这李大人初入官场,不谙内情,只以公事公办,从不循私舞弊,所以新近跟随的长随马连升、顾祥和李祥甚为不满,因为捞不到外快,而心中生恨。”嘉庆皇帝这时说道:“有时官员虽为清天,只恨属下贪污受贿,甚为可恶,这也是天下积病,非我朝所有。”上官可情心想:“这话不假,却也如此。” 上官可情看了嘉庆一眼,心想:原来你知道的焉多,可是为何不大力整治吏治,让天澄清,不再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嘉庆皇帝看她奇怪的表情,知她心中所想,说道:“可情,枉你多读诗书,怎么便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是治世明言,一个人雅量尽可以高雅,而不能目无下尘,否则谁还和你做朋友?所谓阴阳相和,让朝中的忠臣和权臣互相制衡,而朕掌控一切,不是很好么?”上官可情看这年轻的皇帝说出这通篇大道理,不由感慨道:“永杰你真是睿智天成,隐藏不露,表面庸庸无为,实则杀伐皆在我手!”嘉庆皇帝笑道:“可情,做为一国之君,从来政务国事,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朕只一人,你说不让手下臣子去做,那么朕一个人还不累死,有时候未必非要事事躬亲,那样着实无趣味了。否则人生意义何在?”他见上官可情不答,又说道:“朝中有人图谋不轨,想要朕的天下,只是未免异想天开,朕授命于天,是天命所归,位列紫薇星座,箕星星位,天上有位,对照地上是为燕京之分野,应在帝都;上天已有安排,天上有位,地上分野,是旁人所无法改变!纵使权奸一时得逞,得有皇位,只怕也不长久,非是真命天子。”上官可情道:“永杰此次本来可以在宫中,你却非要出宫寻那袁承天,险险命丧此地,还好冥冥之中神灵,否则可难说了。”嘉庆皇帝道:“什么神灵护佑,那是袁兄弟暗中出手救的我。因为他不能够公开反对那朱世杰杀我,否则成了众矢之的,非但救不下我,反惹麻烦!” 上官可情接着说道:“这李玉昌大人平素为人刚正不阿,最见不得为非作歹的小人,更何况此次查赈关乎淮安山阳县万千百姓,所以他一到山阳便亲自亲为,去乡下一家一户一人清查。这时山阳县令王申汉得知大惊,因为此人是雁过拔毛的脚色,对山阳县制下百姓苛政犹来已久,所以得知李大人亲下乡下查赈,能不心惊?因为下放山阳县的十万两银子他便贪去四分之一,如果被李玉昌查实,那么便是祸事连连,杀头之罪。他便私下买通三个长随李祥、顾祥和马连生。这三个人见钱眼快,违背良心,便暗中作手脚害了李玉昌李大人。”嘉庆皇帝道:“事后查察,确实如此,可憎这三个长随,本应照应主人,可是却违背良心,谋害主人,甚为可恶。” 上官可情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有仁爱之心,所以发放灾银,以救万民于水火,可是底下官员却层层盘剥,从灾民口中夺食,不可谓不丧尽天良!”嘉庆皇帝道:“其实,从来的皇帝都体恤万民,朕之有过,亦不遮拦,便如那年复明社丘方绝丘帮主勾连宫内太监里应外合,攻进禁城,幸好天佑我大清,将逆党几乎诛杀待尽。事后朕思乃我之过,施政有错,未察查民间疾苦,朕躬有罪,便下‘罪己诏’,深为自责。这是唐宋以来未有之事,是为爱新觉罗氏之耻,下诏陈罪,以为开脱。”上官可情道:“永杰你有这份勇气,实在可嘉!也许天下汉人从未放弃‘反清复明’的信念?他们总以为爱新觉罗氏乃关外蛮夷,教化未开,不足以统领中土汉人王朝?” 嘉庆皇帝抬头看看苍穹,又见云暗风疾,似乎不一刻便有一场雨。又见海上海鸥飞来,呀呀叫着。嘉庆皇帝道:“汉人当中有好皇帝,也有无能之君;岂难道我满洲人中便没有开明君主?”上官可情见他此时仿佛眼中有泪,心中有悲,想想不错,人生世间,谁人不苦?谁人不悲?谁人又不伤心无地?便是皇帝也难幸免,便如唐明皇李隆基也保不住贵妃玉环缢死马嵬驿,是为千古恨事! 嘉庆皇帝这时说道:“李玉昌在山阳查赈不出一年,有日清晨他的长随顾祥和马连生拍叫主人不见回应,便撞破房门,只见李玉昌已在屋中自缢身亡。他们二人便慌忙通报山阳知县王申汉。王申汉大惊,率仵作匆匆赶去,并详加勘问李玉昌进来行为如何,是否事出反常?那顾祥和马连生便说主人近日总是郁郁寡欢,长嘘短叹,似有隐事在心,不料他竟自想不开,自缢而亡。王申汉劝慰一番,令仵作勘察。仵作却说是自缢身亡丝毫不差。他又上报知府王毂。王毂查看无误上报上司。以后便告知李玉昌家人棺椁盛殓,带回山东老家安葬。那年说来也怪,天寒地冻,掘地不成,只能将棺椁暂厝,以待雪化之时再行安葬。” 上官可情道:“这事当事之时,传得天下沸沸扬扬,都是李大人英年早逝,着实可惜。虽然觉得事出蹊跷,但是此事已层层上报刑部,已盖棺论定,似乎事实如此,不可追究。” 嘉庆皇帝道:“朕当时看到了刑部折子,觉得似乎那里不对,想这李玉昌如此年纪,便自尽而亡,似乎于理不通。可是江苏巡抚汪日章和知府王毂上折子言之凿凿说是自缢身亡,有仵作的勘察格目。朕也就置之不理。” 上官可情忽然说道:“天之异常,必有奇冤。李大人遗孀林氏整理相公遗物,发现所穿衣衫有血污,便心生怀疑:夫君若是自缢,脖颈窒息,不敢有血污,便将此事告诉族叔李太清。李太清是李玉昌的族叔,是个武举人,颇有见识,觉得事出反常,又想起当初他扶灵之时,王申汉甚是殷勤有加,又给了自己些许银两,便觉那里不对。他听林氏如此诉说,便决意开棺验尸,还侄儿李玉昌一个公道。” 嘉庆皇帝心想可情你知道的还不少,只是此事之中细节原委未必知之甚详,朕是亲问此事的人,自然知之甚详。他接着说道:“李太清请人验明尸身,结果是李玉昌身中巨毒,毒未至腹,而遭人勒痕,是在生前被人缢死,不是单纯的自杀身亡。李家人震惊非常。推荐李太清上京督察院京控。督察院和刑部折子到了朕的手中。朕当时龙颜震怒,这还了得,李玉昌是朕派去查赈的官员,你们竟敢杀害朝廷命官,也就是像当于杀朕一般。朕下旨彻查此案,无枉无纵,一查到底,决不姑息养奸。” 上官可情道:“当时,我和二叔也风闻此事,觉得淮安官府必受牵连,死人必多,牵连株连的人也必多。也许天道好还,从来不假。” 嘉庆皇帝道:“仵作重验李玉昌尸骨,用的是当年宋提刑宋慈蒸骨验毒之法。奇哉怪也,水却是清白,不是黑青,难道这李玉昌果是自缢而亡。朕当时与临现场,觉得不可思夷。还是李太清一心为侄儿讨回公道,扑着大锅之前手抄热水尝之,叫道:里面有盐。朕亲自察查,仵作竟敢私做手脚,真是大胆至极。拖去打死,再换仵作。终于验明是中毒之死,而未毒发之前遭人勒缢。严勘之下李玉昌三个长随一一招供,受了王申汉九千两银子杀害主人之事。而知县王申汉又买通知府王毂便不详加勘查,便定了自缢身亡,还有江苏巡抚汪日章都难脱干系,朕下令将长随顾祥、李祥和马连生就李玉昌冢前口剐之,知县王申汉处以死刑,流放汪日章等一干从犯发配黑龙江服苦役。朕虽处决这一干人等,犹有不平,在李玉昌冢下写下悯忠诗,以示旌表,让人刻碑传扬天下,让世人以知忠臣孝子,人人敬,奸贼贼子人人恨!” 上官可情看着嘉庆皇帝坚毅果敢的神情,心想:他也许是个好皇帝,只可惜在有些人眼中他殊非圣明,似乎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让朝中奸党作乱;可是国家大事岂能儿戏,不经熟虑,便枉自行动,那样可是牵一发动全身,危殆已及,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以向朝中奸党发难,否则自身反受其害。嘉庆皇帝忽又道:“傻孩子,治大国如烹小鲜方是上上之策!朕本想向奸党,可是时机不到,纵然发难也是枉然,反而打草惊蛇,全局皆输!”上官可情道:“你身边不是有王叔舒尔哈齐可以佐助?”嘉庆皇帝道:“不可以,只有缓而图之,水到渠成,也不急在一时。” 这时海面上朱世杰和袁承天座船皆沉于茫茫大海。嘉庆皇帝见状只有望洋兴叹,心中懊恼连连。上官可情安慰他道:“永杰,人之生死皆有天定,你也用不着自怨自艾?想这世上一日病死,无故而死之人何止千万,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嘉庆皇帝却道:“世上之人各各不同,有人碌碌无为,与草木同生死,死不足惜;有人碧血丹心,忠义千秋,是为英雄!那么英雄之死另当别论!袁兄弟之与我犹胜当年汉帝刘欣之与董贤。朕能不伤情,袁兄弟一向孤高傲骨,不与凡尘同列,情性雅致脱俗,非常人可比也!朕念他飘逸绝尘,犹胜宋玉,是个不世出的人物!可惜今日一旦命丧茫茫大海,能不伤悲?以后那里寻英雄,壮志说天阔,睥睨天下,谁与当锋!君临天下,朕亦是寂寞无两!” 上官可情亦是无言,在想:如果有一日我不可以和永杰在一起,你定当寂寞难忘,因为这世上我来过,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可情和一个永杰,以后百年后再无此二人,那该当多么寂寞无聊! 当袁承天和采薇驾舟离岛之时,犹见杜纵横不可离去,他要守护帮主之冢不受他人践踏,可见其肝胆昆仑!采薇眼泪禁不住流下,喃喃道:“义父,采薇无能,禁不能守护你墓冢……”袁承天道:“采薇姑娘,丘帮主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你的。你还要坚强活下去。”采薇泪眼朦朦胧胧,看袁大哥那坚毅果敢的神情,心中一酸,竟而扑在袁大哥肩臂嘤嘤哭了起来,仿佛一个身世无着的可怜孩子。 袁承天也不好意思用手去推,任由她哭泣。忽然船舱进水,袁承天情知不妙,接着闻着火硝之味,暗叫不好,知道船上有炸药,待要离船已是晚矣,一声巨响,座船爆炸,碎屑纷纷入海。还好便在爆炸一瞬间袁承天抱起采薇姑娘纵身入海,所以并未波及。他已然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的繁文缛节,生死关头,求生第一。远处海面上朱世杰的座船亦是四分五裂,炸沉海底,生死难卜,只有听天由命。袁承天自是无暇顾及,所以也只有看着这位明室王孙自沉海底。他也只有自求多福。 袁承天怀抱采薇姑娘,两个人身子便沉,直向下沉去。还好袁承天脚踏海水,以力借力,身子上浮,伸头喘了口气。这时采薇咕冬冬喝了几口海水,头脑晕眩,眼前朦朦胧胧,仿佛只见海水,不见其它,头脑之中一片空白。袁承天虽武功在身,奈何海中不比平地,不能任意挪动,不一刻便劲疲力竭,只有任身体下沉,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此生完矣!还说什么反清复明,只不过清秋大梦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迷迷中,仿佛身上有什么东西托负二人在海水之上同行。袁承天还是内力尚强,努力收息睁开困倦乏力的双眼,很是吃了一惊,但见一只硕大海龟正托负二人在海面上前行,冲开波涛,划动四趾。它身前身后是四五只如它一般大的海龟护佑它前行。此时已是夜晚时分,天上星光闪烁,海水上下起伏。这个领头海龟便是当年袁承天在浮烟岛所救治的海龟,经年不见又长大了不少。原来这日月岛离浮烟岛也不太远。这些海龟在海中游戈觅食,不意见到昔日恩人,它便负他们二人脱离困境。 袁承天手拍打海龟的宽大贝壳,说道:“龟兄,幸好有你们相助,否则我和采薇姑娘便命丧海底。”这只大海龟似乎听懂人语,便仰首长鸣,声闻数里。这是它欢快的声音,表示快乐,因为见到曾经出手救自己的少年,只是现在他似乎多经忧患,明白生存不易,脸上少了稚气,多了忧患,多了沧桑,多了对世道??不平的感悟! 又到浮烟岛,景物依旧,只是让人徒增伤感。想像当初自已和袁枚袁帮主浮舟海上,壮志说天阔,意气风发,谁知甫一上岛,便祸不旋踵,袁帮竟自身殒于此。自己也曾有意来此岛迎回袁帮主遗骨去丐帮,让他们自行安排,这样似乎有越俎代庖之嫌,可是谁教自己和袁帮主义气相投,又何必斤斤计较无谓的事情。 采薇姑娘悠悠醒转,只见面前一堆篝火,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原来火上烤炙鱼虾,让人垂涎三尺。只见袁大哥正背对自己,仿佛有着心事。她知道袁大哥一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有时如那《石头记》中的贾宝石,冥顽不灵,不通时务,而且倔强;别人看他不起他也不恼,别人奉迎他他也不喜!他厌恶所谓功名仕途,他喜陶渊明那般高风亮节,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千古风范!他有着先祖袁督师倔强的性格,不会曲迎奉事,折腰事权贵,对上不阿于奉迎,对下不横眉冷目。偌说世间那宝玉宝二爷是奇男子,袁承天亦不惶多让。他有着宝玉般地心思,天下女子冰清玉洁,所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山川灵秀,闺阁之中多出奇女子。采薇姑娘喜欢袁大哥一本正经说事,尤其在那宁古塔时说道南华真人说生死,让人直觉人生不过悠悠大梦一场,生不足喜,死不足悲,看透生死,参透阴阳,有始有终,方为人生大道! 袁承天听到身后声响,转头但见采薇姑娘怔怔然看着自己,脸上有悲,目中有泪,心想:大约她又想起日月岛今日被官兵炮弹轰炸复明社,岛上门人弟子死亡殆尽,可说复明社毁于一旦,怎不让人生悲。采薇姑娘这时也发觉自己一时忘情失态,仿手捻衣角,低下头,脸不由红了起来。衣服已被篝火烘干了。袁承天见她低下头,知她心中有事。过了一会儿,说道:“采薇姑娘将来咱们回归中土,你作何打算。”采薇姑娘闻言又是泪眼婆娑道:“还能怎样?……我一个弱女子?现在复明社没有了,义父也没有了,……我真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 袁承天心念一想:莫如让她去昆仑派,让师父收她为徒岂不是好?他将这想法说给采薇听,采薇当然答应。因为她内心有一个想:这样可以天天看袁大哥!能看到袁大哥,自己便欢喜无限! 第八十章 喝天啸月.踏足红尘原是错 月光映在采薇姑娘的脸上,仿佛她脸上犹有泪痕。世间多苦,似乎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纵使皇帝也慨莫能外,嘉庆皇帝不也是这样么?袁承天本是悲天悯人的心肠,见采薇姑娘戚戚神伤,不知道该当如何安慰于她。其实他又何尝快乐过,总是看万物悲伤,也是这一生都在困苦罹难中前行,没有后退可言! 她这一夜在海中挣扎似乎也困倦了,又沉沉睡去。火光一闪一灭间,照见她美丽的睫毛,仿佛初生婴儿一般的可爱。忽然睡梦中采薇梦呓道:“义父,你不要离采薇而去好不好?你若离去,世间留下采薇好孤单寂寞?纵有袁大哥卫护,别人不得侵犯,——可是他心有所属……清心格格……他是永远忘不了的。我又该寄身何处?……茫茫大地,何处为家?义父你莫走,天下兴亡还要你去管!你竟这样无情无义地舍我们而去,丢下我一个人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不知明天会如何?采薇一个人在世间好苦!”她在梦中犹自哭泣。袁承天见这情形,心也碎了! 不知不觉东方发白,忽然袁承天忽觉周身麻林,竟是动弹不得。睁开双眼,只见自己竟被绳索捆绑,不得动弹,张眼向一旁看去,只见采薇姑娘亦是受缚。她嘴里被塞了布,不得言语,只是眼睛转动,看着袁大哥,似乎求肯!这时一株柚子树后走出,只见几个身穿直裰,头却束发,让人见了觉得好生奇怪,有不伦不类的感觉。他们见袁承天醒转,便跳跃而来,口中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采薇姑娘一听,自然明白这是闽南代土着的方言,非是别人所能听懂,皆因仿佛夷国语言。为首那人面目看似斯斯文文,不见凶恶,来到袁承天面前戟指说着什么话!采薇姑娘听在耳中,自是明白,因为早年间她曾随义父到过那闽南诸岛,多少知道他们的土着方言。所以听了心中大惊,原来他所说的是诘问这袁承天可是清廷派来的走狗鹰犬?只是袁承天不懂闽南土着,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这土着头领随后对身后几人吚吚呀呀说话。采薇姑娘从他们谈话之中得知他们是明朝后裔,不敢降清的大汉孑民,只因先人流落南方,与深山之中土着女子成婚,所以后人便言语全然不是汉语,皆是当地口音。他们虽经百多年,然心念故国,不忘明室,所以不肯剃发易服,市廛自然不能去,只有躲避山野海岛,是以以直裰束发,表示不忘明室。他们说了好一会,一个粗壮大汉不耐烦,口中叫着要杀袁承天——只因他身着清国衣衫,所以被他们误以为是清国奸细,前来海岛刺探消息,因为先前便有几波清国细作前来海岛,皆被他们射杀。今次以为这两人便如先前那几干人所为,所以便要杀人。 采薇姑娘听闻他们商议要杀人,心中着实着急,可是苦于自己不能说话,一时无计可施。这时众人身后走出一位土着女子,伸手摸了摸袁承天的耳朵,格格笑着说话。后面几个大汉听了都不怀好意哈哈笑了起来。袁承天自然不明所以,怔怔然。采薇姑娘心中暗暗叫苦,原来那土着女子所言便是要杀了袁承天,你说这能不让采薇姑娘骇然失色。其实古已有之,屡见不鲜,远且不言;近的便如屈大均作《菜人哀》,更是让人读之伤心无地。可见乱世人命贱如狗,这也是历朝历代所难幸免!有时人说上天爱人,可是为何乱世都不如太平犬? 袁承天虽然不懂他们言语,但是从他们言语表情上依稀可猜出他们不怀好意。他心想如何脱困。怎耐身上缚有绳索,坚韧异常。他虽运力欲崩断绳索,奈何力有不逮,难以脱身。这时一名身穿短衣汉子手提一把尖刀,明晃晃砭人眼目,冷呵呵走近,提刀向他胸口插落。采薇姑娘闭上眼睛,心想袁大哥性命休矣。袁承天此时始知他们要行凶杀人,心想:难道我要命绝于此不成?他眼前仿佛又见死去的爹娘!长叹一声:爹娘,孩儿不肖,丢了先祖的英明,丢了先祖的脸!真无颜见于先祖! 忽然天空中一道霹雳从上而下,直直击打在一株大柚子树上。树木断折,正砸在那提刀的汉子头顶,立毙当场,就此殒命。苍穹之中,阴云之上,隐隐有龙在长舞。众人惊愕不已。也许天上有神,地上星主,皆有定数。余下众人只是怔了片刻,便又有一个壮汉将那死尸踢在一旁,不加理会,径自捡起尖刀又再向袁承天走去。忽然天上起风,风起突然,形同旋涡,将地上山石树木尽皆连根拔起,不见踪影。 待得袁承天睁开眼,风平浪静,只有他和采薇二人还在原地,毫发不伤,真是奇哉怪也?也许冥冥之中自有神助,否则何以只将那些土着的恶人收去,于他二人分毫不伤?袁承天身上绳索落在脚下,手脚得已活动,喃喃道:“可怜他们都送命而去?”采薇姑娘这时也得自由,笑道:“你还可怜那几个恶人?他们险些便要杀了你?你还可怜人家?真是不可理喻!” 袁承天不好意思,搔头无以为对。这时天气由适才阴沉骇人转为晴空万里。有时这苍穹变化让人不可捉摸,有时人定胜天也不过妄言! 袁承天这日来到袁枚墓冢前,只见冢上有离离花开,左右两旁各有柚子树,仿佛卫士守护,可见神灵自有护卫,让袁前辈英灵永存,有时人的至诚和侠义可以感动天地,便如那六月飞雪,窦娥之冤,天地为之呼啸变色,能不让人心惊。他心中默祷:前辈,今次晚辈无礼,要掘墓带你骸骨重回中土,回转丐帮总舵,让你魂归故里。小子无礼亵渎望前辈勿怪为是!采薇姑娘见他说的至诚心想袁大哥为人忠义千秋,碧血丹心,是位侠义中人,可是他的遭遇却如此不堪。爹娘早殁,不在人间,让他遍尝人间苦难,亦使得他周遭至亲之人都横遭不测——想到此处,忽觉不对难道义父之死亦是受他牵连?可是想想不对,义父是看透世情,不内世俗所羁,情干自愿赴死,又与袁大哥有什么相干? 袁承天用布伞遮住阳光,向袁枚墓冢拜了几拜,心中默祷:袁帮子,小子这便掘开你的墓冢,取出遗骸,回归中土,不让你在此处凄惶无着。采薇姑娘见袁大哥这样情深意重,心想:我听义父说这袁大哥是天煞孤星,命格如此,谁也无法改变;一生颠沛流离,总不得安稳,仿佛上天已定!岂难道袁大哥真的孤苦伶仃,总是命运???可为什么上天如此不仁,让宅心仁厚的袁大哥命运如此不济?是命运使然,还是人为?似乎不得而知? 待得袁承天将袁枚遗骸收拾背负于背后,便和采薇姑娘来到海边,登上他们先前伐木编作木筏,他们要漂泊海上,回归中土。 行在海上,采薇姑娘见袁承天划动木楫多有不便,便说道:“袁大哥你何不放下袁帮主遗骸,以便行事。”袁承天心想不错,便放下遗骸。又是夜晚,天上星起,照耀人间,海水波澜上下起浮,仿佛托动乾坤,人在苍海仿佛微不足道。袁承天忽然道:“朝作清寒暮作阴,愁中不觉已春深。落花有泪因风雨,啼鸟无情自古今。故国江山徒梦寐,中华人物又销沉。龙蛇四海归无所,寒食年年怆客心!”采薇姑娘不明所以,便问端地。 袁承天道:“以前我不懂人间大义,自从跟随师父多读诗书,便明白有时人间大义真当以死争。中华人物,堂堂上国风范,其是他族可堪比拟?”采薇姑娘道:“义父在世常说他平生最为钦敬的一位人物——便是尊师‘不老仙’赵掌门;他为人节义,可说礼仪仁孝,可为世人楷模,一时之典范,余人皆不堪论。”袁承天道:“丘帮主言过其实,世上除了昆仑派,还有武当、崆峒、少林诸派,岂止我昆仑派可堪大任?”采薇姑娘不以为是道:“世上尽多沽名钓誉之徒,少有清心寡欲之人!袁大哥,你说现在咱们谈天说地,而百年之后夫复如何?人生也许不过大梦一场,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们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不带走一丝尘埃!又说什么龙争虎又斗,只不过一场空欢!” 袁承天听她说话,手下不停,依旧滑楫,心想:我以前也这样想,可是人活着便要有理想,岂能与草木一秋!便如先祖袁督师一般凛凛威名于天地之间而不朽,百年抑或千年之后依旧有人会记念于他,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所为! 采薇姑娘觉得困了,便枕在袁承天的肩臂,仰看星月天空,心中便想:如果这样一生一世与袁大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那该多好?她的脸上洋溢着笑颜,仿佛如花开放!人世间美好的事也末过如此吧?与心仪的人一路前行何其幸甚! 木筏行在海上自然没有大船行得快。袁承天看天上北斗七星,一路而北而行。这日正行之间,忽然后面驶来一艘大船,张开风帆,甚是迅速,不刻便赶来。只见船头一人,神情甚是倨傲,再仔细一看差点惊呼出声,原来那人却是丐帮叛徒萧迟月。他身后则是于令仪——枉想篡位夺取丐帮帮主之位的那个少年。昔年君山大会事情败露,二人被大内高手摩云手杨契丹所救走,此后听闻为朝廷所用。他们二人效力于多铎麾下,——而这多铎野心非小,志在军国大事。他广会搜罗天下英才为其所用,意在皇位。只是无凭无据嘉庆皇帝也实在无法,更兼他是本朝股肱之臣,位列摄政王,有时还会挟持君子,因为这是大行皇帝当年授以权柄,本意要助皇子朝政,辅佐君子,可是有时事与愿违,谁成想这多铎为人表面谦虚恭上,实有干国忠良之姿态,亦有当年王莽之能,以惑众人。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很是看他不起,因为事出反常必有妖,便时时注意其行动。多铎亦发觉舒尔哈齐处处与自已制肘,心下怨恨,如若旁人他早已发难,只是碍这舒尔哈齐亦是皇叔,自己一时也无法可施,如若别人他早折子迫其皇上将其杀之,饶是如此,几次派人刺杀舒尔哈齐,都是无功而返。甚是气恼,可是想想只有释然,只侍将来一有时机,再行动手,一击必杀。舒尔哈齐虽拿获刺客奈何他们都咬破口中所匿之药自尽,无从控告这多铎王爷,由是二人嫌隙便日益加深,几成水火不融地步。只是上朝时并不显露,只是少了客套于寒喧! 夜月下袁承天见状只有胡乱用脏手摸了一下脸,立刻变成一个不修边幅,脏兮兮的少年。采薇姑娘不知何意,觉得十分好笑,便要相询,只见袁大哥向她嘘了一声,作势不要她说话,便知袁大哥这古怪行为必有深意,便噤声不言。袁承天又将头发拨乱,遮住本来面目,便给人以流浪可怜人的印象。 萧迟月这时也发现孤伶伶苍茫大海之上一个硕大木筏飘浮其间,一位肮脏少年年和一个如花少女在其上,心中甚是诧异,心道:莫非他们是遭海盗所劫持幸免于难的人。这时于令仪眼睛一张,见那采薇姑娘如花开放,在夜色中显出光芒,便向萧迟月献言让他们乘上大海船回归中土。 萧迟月看了一眼于令仪,心中踌躇,一时拿不定主意。于令仪见萧迟月拿不定主意,又说道:“萧大哥,你看他们形色可怜,又是年少,在这茫茫大海飘浮,不知何时才能到得大陆?”萧迟月见他心生怜悯,不好拒之不理,只好勉为其难道:“也好,于兄弟咱们还是小心在意?”于令仪心中一喜,忙令水手慌忙赶上,向袁承天他们喊话,并搭下软梯,好让二人弃筏上船。 萧迟月见于令仪忙得不亦乐乎,知他少年心性,见到美好的事物总会心向往之,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已当年又何尝不是这样。 当袁承天和采薇姑娘上了他们的大船。萧迟月便问他们来历。袁承天早和采薇姑娘交议好了,只要他们问起只说是落难海上的兄妹,他叫袁天;采薇则叫袁薇,这名字让人听上去怪怪的,那也不管它了。萧迟月听了袁承天言语还是不放心,忽然眼珠一转,右手毫无征兆翻出,呼地一掌拍向袁承天肩臂。袁承天不加思索扑通倒地,滚到船舷,通地一声头碰到船舷,额头立马起了一个包,还口中叫痛。采薇姑娘不明所以,以为这萧迟月临时起意,想要杀人;可袁大哥为何不出手反击,反受其害呢?不过只是一瞬间便明白这是萧迟月试探袁大哥是否身有武功。现在可好,袁大哥倒反应迅速,不加思索跌倒滚出,撞起一个包,显得虽是狼狈,可是这样一来便打消了萧迟月的疑心,心中不由暗叹袁大哥机精过人,非其所常;当事之时,只要袁大哥反应迟顿,出手相抗,那么一切都枉费徒劳,前功尽弃。 萧迟月见袁承天额头撞出一个老大的包,便走来谦声道:“小兄弟,适才是我意乱情迷,一时失手伤了你,勿怪勿怪?”袁承天心想:你编这谎话谁信?可是当下又不能这样说,只好打个哈哈,说道:“这怎能怪船主,全是小人不好。”萧迟月见他真会说话,哈哈笑道:“小兄弟,以后不要叫我船主,只以大哥相称便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袁承天心想:当初君山匆匆一面,只觉这萧迟月为人心狠手辣,今日看来也非如此?看来人总有两面,非是一承不变,便如当年王莽篡汉之前,为人节俭,礼览下士,谦恭至卑,可说是个贤德之人,可是篡汉之后,便判若两人,杀伐皆在我手,可说是从善人到恶人一念之间!那么嘉庆皇帝,岂非也如此? 袁承天在舱底房间辗转难眠,呼息之间总觉压抑。这时间壁轻轻响了几下,接着便是采薇姑娘的声音:“袁大哥,你睡下了么?”袁承天道:“没有。”接着采薇姑娘又道:“我可不可以过去?”袁承天自是表示可以。采薇姑娘推开木门,只见袁大哥踞坐在床边,想着什么心事。他将那重重包裹放在床里边,那是袁帮主遗骸——如果那萧迟月知道不知又做何想法:是愧疚,是无奈抑或愤怒皆不可知? 采薇姑娘道:“袁大哥你是否觉得蹊跷?”袁承天道:“有什么不对么?”采薇姑娘道:“我总觉得他们鬼鬼崇崇不是好人!”袁承天道:“他们昔日曾是丐帮弟子。”此话一出,采薇姑娘怔怔,半晌无言。袁承天接着道:“只是他们背信弃义,忤逆反叛出了丐帮,入了多铎王爷帐下,效力清廷,可说于大节有亏,忘了丐帮的信念:民族大义、礼仪仁孝、大仁大义、忠义千秋!袁帮主之后无丐帮!”采薇姑娘道:“现在丐帮帮主不是秦于卫么?”袁承天想起河北分舵舵主陈平赐于自己轩辕神剑,要他负起家国民族重任!只是不能,非是承天推诿,实是不堪大任,可是陈平陈大哥却说他是上上人选,他人皆是不堪!只是现在陈平被帮主秦于卫褫夺了他分舵舵主之位,分派他人,可说是不智之举。陈平陈大哥一生肝胆昆仑,见不得小人,眼中揉不进沙子,最终却落得被奸人逐出丐帮,永不得听用,实是平生耻辱!如果袁丐帮在世的话决然不会做出如此不智的事来!可惜斯人已逝,丐帮不复往昔峥嵘,其势日趋式微,这也是用人不当所至,如果袁丐帮主在天有灵,亦当护佑丐帮重新兴旺,只是这秦于卫毕竟年轻,阅历有限,不堪大任!却不知为何丐帮四大长老缘何推举此人为丐帮?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事!袁承天也懒得思索。 袁承天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萧迟月他们此行必有不可告人的目地。采薇姑娘也是一般心思。 待采薇姑娘回到房间,刚要熄灯就寝便听到门响,忙披衣而起,只见门外是那少年于令仪。只见他笑兮兮看着采薇姑娘,手中却拿着一粒硕大明珠,在房间中熠熠生辉,照得如同白昼,让人甚是诧异。他见采薇姑娘怔怔出神,便走进房间笑道:“袁姑娘,我在海中捞到一个大海蚌,打开贝壳里面却有如此一颗罕见的夜明珠,你说怪不怪?先前便未遇到,偏偏你们兄妹上船便被我打捞到,你说是不是有缘?” 采薇姑娘脸上一红,他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于令仪分明是旁敲侧击,意在采薇姑娘。采薇姑娘岂有不知,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于令仪不似好人,隐藏着奸诈,只是他这好样如若拒之,难免让他生疑,只好却之不恭。于令仪见采薇姑娘接过夜明珠,喜笑颜开,情不自禁,颇有些心花怒放,不能自己。采薇姑娘看着他忘情的样子,心想:我又何苦哄他?于令仪见低头不语,以为她便是心仪自己,便走前去握她纤纤玉手。 采薇姑娘仿佛受到惊吓,斥道:“你要干嘛?”骇得于令仪伸出的手怯怯收回,悻悻而去。采薇姑娘心中恼火,心想:袁大哥牵手尚可,你却不能!至于为什么?她内心却又着实说不上来!这一夜便在迷迷惘惘中睡去。 第二日中午忽然听到大船之上传来号角之声,有人上下船舱。袁承天心下好奇便上了大船之上,只见对过一艘大船驶来,船上张帆,一幅清国黄龙旗猎猎招展,在风中展示威严,宣示天朝上国的威仪。只见萧迟月忙不迭令人住船恭迎,他口中说道:“世子前来,要押解逆党前往京都,面禀摄政王过问。”于令仪便想这座船是摄政王多铎的世子多福安的,他缘何不在京城等候,非要多此一举,前来海上?他是天潢贵胄,倘有闪失,岂不悔之晚之?袁承天听是多福安,便想到他当年强夺民女,正好自己撞上,便乔妆那女孩赴王府,结果这多福安白欢喜一场,自己将他头发削开,如果再近半寸那么当时这位世子非命丧当场幸亏有安引疾侍士护佑,否则……袁承天想到自己乔妆女孩戏弄多福安不由笑了起来,只是未笑出声来。 这真是冤家路窄,今日又撞见这多福安——他虽为王府世子,有时行为都是不堪,与其世子身份不相匹配!这也是没有办法,谁教人家天潢贵胄,爵位世袭,一出生便注定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不会有底层民众万千苦难!有的只有阳春白雪,风花雪夜,不会有流离罹难、不会有饥不裹腹、不会有露宿街头、不会有遭人白眼与贱视;只因为身份高贵,怎知底层万千民众辛酸与不堪? 你出身寒微,纵使努力,只怕亦是一事无成,只因他们身份注定,不会更改,更不会允许汉人子弟少年窥伺他们的爵位,所以也许冥冥之中该他清国有三百年国运,人力有时真的难以改变! 忽然甲板山响,只见王府世子多福安气势如虹,上了萧迟月的大船。他身后有众多侍卫。袁承天低头之间见有侍卫安引疾和终南剑派的白一平,只见他神情不好,显得意气风发,甚为春风得意,幸许近来甚得多铎看重,所以不比往昔消沉。袁承天心想:这多福安此行,必有大事,——莫非大船之上押着什么大人物不成? 萧迟月和于令仪忙不迭地恭身施礼,口中说道:“恭迎世子!”多福安道:“不必了。”袁承天见他面目之间透着倨傲,仿佛全然没把他们看在眼子。袁承天心想:你也只过是王府世子,人人敬畏;倘若世上一般庸庸之人,只怕没人瞧得起你!你今日威风的紧,可是从来天道好还,非是一成不变,将来怎样谁也说不定,也许转眼芳华尽去,祸事连连!也许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就看这多福安今日之行为,只怕将来难有善终? 这时袁承天作一般少年人打扮,更兼面目污秽,便给人一种面目可憎之嫌。这王府世子多福安更是嫌他肮脏,不愿多看一眼,怱怱走过。袁承天忙低头,忙两人目光对视,这多福安看出蹊跷。 萧迟月和于令仪欲迎世子进大舱舱中,忽听船边水手发出惊咦。他快步来到船舷,探身下望,只见海面之上有一个大船板浮来,其中有一男一女,年纪也不甚大,只是衣衫被海水打烊,样饰依稀看出来,是前朝衣服——岂难道他们前明遗民,不忘前代王朝,依旧着汉家王朝服饰,可见心中抵触清国统治,心中不满。萧迟月命水手搭软绳梯下去,将这二人掳上。他满意水手下去手到擒,不费吹灰之力,岂料那少年男子手起掌落,将这水手立毙当场——因为他见这大船上的清国黄龙旗便心中着实生气,所以也该这水手倒楣,命丧茫茫大海。不一刻,海水翻滚一片血红,是海中食人鲨鱼将这水手分食,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多福安见状大怒,喝道:“萧迟月快将这恶人捉来问事!”萧迟月便要跃身而下,也好在世子面前现露一下。于令仪见状自告奋勇,抢先跃下高船。当他跃在那大船板上。这落难少年斥道:“无耻奸贼,你是汉人,却为清廷出力,忘了你是黄帝后裔,不知耻辱,反以为荣,甚为可耻!”袁承天听这声音熟习,这可不就是那位自命不凡的洪武门人朱世杰么?却原来他和莲姑未死,得已脱逃!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于令仪自然不是这朱世杰的敌手,不过两三招便被其一掌击翻在海中。扑通一声掀起硕大浪花。萧迟月见状忙令水手搭绳索救他上船。萧迟月再也按奈不住,跃下高船,二话不说便与其交手。朱世杰虽飘泊有日,精力不济,但是见到清国的兵士心中便有种无名怒火,所以便打起精神,誓要与其同归于尽也不投降。 萧迟月一要在世子面前显示自己的武功,二要显扬自己武功了得,所以便全力施为,下手不可谓不狠,处处透着杀机。朱世杰毕竟海上逃亡,精力有损,武功便有所不能,处处受其制肘,更兼这萧迟月昔年曾是丐帮的执法长老,武功自不待言,只是他功名心重,意欲谋反,最后事败,险些命丧君山,如果不是大内血滴子头领杨契丹施手相救,他和于令仪早已被丐帮弟子乱刃分尸,尸骨无存了。 莲姑见这萧迟月出手狠辣,处处透着歹毒,誓要杀其而后快。朱大哥近来海上漂泊,不得自由,饥时便捉海中鱼虾填肚子,渴了喝海水——虽然苦咸——但是人在困境也只有随遇而安,勉为其难。所以精神萎糜,不是很振作,如果换做平常,这萧迟月未必便是对手,可是现在人在窘途,非是陆路,所以难免上下颠簸,不得自由!她眼见朱大哥难以抵敌,便顾不得自身安危,用手中短木棒向着萧迟月背心搠去,因为此时萧迟月正转身和朱世杰激斗,背对于她,因见她不过一柔弱女孩,能有多大能耐,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莲菇见朱大哥情势危殆,也顾不得什么仁义道德,抬手搠去。这萧迟月虽武功不柔,然一心不能二心,他前面是朱世杰生死以搏,不料后面又有莲姑暗施杀手。这下着实让他猝不及防。 萧迟月见顾此失彼,只有拚一拚。他对朱世杰挥出一掌,将朱世杰逼迫一边,然后伸腿踢出,更不回看,一式“魁星踢斗”踢向莲姑手臂。这下莲菇始料未及,萧迟月一脚正踢个正着,啊呀一声撒手撤棒,跌坐在船板。船板本来在海面起伏不定,这下受力更是上下晃动,险险将三人掀翻大海之中。 这时袁承天正居高临下,见这情形正思量要不要救这朱世杰。便在这时正听见朱世杰啊呀一声正了一掌,翻身跌坐在船板,嗓子一甜,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一时之间气血翻涌,心神难定。正在此时海面又驶来艘大船,不是别人,却便正是嘉庆皇帝的大船。船上的是罗军门——罗炳耀,是广东水师提督。在有清一代设三处水师提督,分别为长江水师提督、福建水军提督和广东水师提督,三处皆受顶头上司水师总督节制,其实官职从一品,除却上司总督便是提督官职为大,为一方大员,负责统辖一省陆路和海上一切官兵,可说威权极大。 原来那日嘉庆皇帝见袁承天所驾之船爆炸沉于海底,却不见海水中有血水,更不见袁兄弟尸身,便心下不死,誓要驾船于大海之上遍寻于他。他这些时日念兹在兹,于心中念念不忘于袁兄弟,有时人之情谊胜于手足之情。不巧这时正会同萧迟月大船,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萧迟月将朱世杰点了穴道,让水手放下绳索将他拉到大船之上,又将莲姑制服,也一同上吊至大船之上。嘉庆皇帝大船也驶来。众人见是今上,纷纷出迎,山呼皇帝,跪列两旁,目视于地。嘉庆皇帝迈过搭在两船之间的船板,见到受缚的朱世杰和莲姑,不由轻轻一笑,说道:“朱兄弟别来无恙,不料匆匆一别,今日又会,真是幸何如之?定当浮一大白,共醉生平,方不负这盛世年华!朱兄弟,你说是不是?” 朱世杰此时沦为阶下囚,甚为懊恼,只哼了一声,不作言语。嘉庆皇帝知他心有不服,心想:今日可由不得你再行猖狂。他走过去,落坐船帆之下帅椅之上,四下睥睨天下,仿佛君临天下,谁与当锋,神态说不出英武! 袁承天心中暗暗叫苦,忙不迭低下头,害怕他识出自己本来面目,耳根发热,面上发红,心中忐忑不安。这真奇哉怪也,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嘉庆皇帝闪目之间见到那多铎世子多福安,心中诧异,心想他缘何在此,看来必有所为,但是他却不相询,只是轻描淡写道:“世子,你近来武功可有长进,朕甚为挂念。”这皇帝和世子多福安年纪相仿,本为兄弟,但是人前却君臣相称,不可坏了礼数。多福安忙叩首为礼道:“臣闻丐帮逆贼为害海上,便令萧统领出海擒拿此贼,本意回归中路,回京面禀圣上,请皇上定夺。” 嘉庆皇帝深以为是,颌首笑道:“世子大有乃父之风,皇叔可喜可贺。”多福安忙叩谢皇恩,代父领过,侍立一旁。他又一一向皇上介绍萧迟月和终南剑派掌门白一平。嘉庆皇帝心下一沉,他深知这白一平非是泛泛之辈,在江湖之上大有名头,虽无法和少林和武当相抗,可是亦是名门大派的领袖。竟然为皇叔多铎所用,心中能不骇然。但是他这一惊诧只是瞬间而过,便言笑宴宴,不以为是。 他这细微表情都被袁承天瞧在眼中,只见皇帝平静神情闪过一丝杀机,心想皇帝的忍奈度也是有限的,将来这多铎王爷下场不知如何?只怕也好不到那去!世间奸佞之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远的如那魏忠贤,生前风光无限,世称九千岁,一时风头无两,生祠更是遍布全国,一时之间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而一旦获罪,投环于死,声名狼藉,落了个骂名无数。近的如那和中堂,荣华富贵享尽,可是一旦新君上位,便令他畏罪以死,岂不可惜,空有才华,却为人不正,以至身死无地,是为可悲。这多铎也是野心不小,将来恐怕也难保全首领!嘉庆皇帝见朱世杰脸有愠色,知他心中不服。便亲自解了他被制穴道,因为人家亦是皇室后人,这样殊非待客之道,所以让他自由才是正道。朱世杰冷哼一声,心道:“假仁假义!”嘉庆皇帝见他神情倨傲的样子,也不以为是,径自走回。众人见朱世杰非但不感激皇帝,反而有些不屑的神情,心中不满,不明白皇帝何以对他优待。嘉庆皇帝并不理会众人表情! 他径回座位话锋一转,转头看着朱世杰,冷冷道:“朱世杰你先前劫持朕躬,可说大逆不道,更兼组织乱党,祸乱天下,可说罪不容诛;——但是朕姑念你是朱明后裔,不加计较,只要向朕承诺以后改恶从善,不再与朝廷为敌,解散洪武门!”朱世杰冷笑道:“却也休想。这天下本来是我朱姓天下,只因天下干戈,以至天下生灵涂炭,一至才到了不可收拾之地步!非是朱氏子孙不孝!” 嘉庆皇帝拍案而起道:“谁是逆贼来着?谁又是英雄好汉?谁又是天下真主?”他见朱世杰不言语,声音缓和道:“你也不想想你先祖德行有亏,以至失了天下,这又怨得谁来?”朱世杰道:“当事之时百姓起义攻城下,欲要城下之盟,欲要封王。帝之不允,以至以身殉国,身死国灭,后来祸不旋踵,天下沦陷,又回洪荒猛兽食人时代!”嘉庆皇帝却道:“天佑好人!所谓时也、运也、命也!正是时不我待!是天祸亦是人谋!该我爱新觉罗氏坐拥天下,这是天命所归!”朱世杰冷冷笑道:“什么天命所归,全是无稽之谈!现在虽然天下是你满洲人,将来未使不会重归汉人天下?”嘉庆皇帝道:“痴心妄想!朕要一并诛杀尔等殆尽,方出胸中恶气!”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如此情形,见他眼中杀机,似乎随时便要喝令杀人,心中一颤,寻思如何救这位朱明王孙?朱世杰忽然凛然昂首啸天道:“刀在鞘中不斩人,世无英雄空叹息。我自抹去两昆仑,看去天下是谁家?”然后大笑三声,又道:“列祖列宗,世杰不孝,不能恢复汉家天下,实在无颜见先祖于地下也!”然后他忽然手起掌落,正拍中天灵盖,立毙当场。袁承天要出手已是不能。这朱世杰也是刚烈如此,比之崇祯帝朱由检犹有过之而不及也!莲姑见朱大哥大义领死,伤心欲绝,已是生无可恋,也是抬手拍落,头脑碎裂,两个人都横死当场。这只是刹那间功夫。袁承天心中隐痛,只是无法可施。 嘉庆皇帝见朱世杰如此刚烈,也是叹息连连,长叹一口气道:“先祖刚烈如此,宁死不降!而后人亦是刚烈如此,一门忠烈,一门英烈,一门英雄!古今罕有,比之那位乐不思蜀的皇帝可强太多了,同是汉人却差之千里,让人叹息!朕一向敬佩于天下英雄,厌恶于奸佞之人!来人,将这朱世杰和这女子好生安置,待回归中土,加以后葬!”袁承天见这嘉庆皇帝对朱世杰如此后待,心中一热,心想:他也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这朱世杰和莲姑如此刚烈,让人心生敬意! 萧迟月和多福安和白一平见皇帝如此处置,觉得他纯是一片善心,心想:原来他是恩怨分明的君主。 忽地海上大风起,将这座船掀起,忽高忽低,颠簸不已,眼见天上乌云密布,一场大雨便见难免! 第八十一章 剑在匣中.不出于鞘.剑已出鞘.必要伤人 嘉庆皇帝负手于后,只见这座船在风波之中起伏不定,不觉仰天长啸,声震数里,仿佛龙吟虎啸,一派帝王睥视天下风范。众人谁也未料到皇帝年纪少年,竟有此内力,可说十分难得,让人刮目相看。袁承天见他神色肃然,仿佛心事重重,是否为了朱世杰的死而伤感不得而知。袁承天远远见他神色转为黯然,心想他亦是凡人,有七情六欲在所难免。 多福安见这少年皇帝这情形,心想:死个人不至于如此吧?——更何况还是朝廷要缉拿的反叛?其实他那里知道皇帝此时想起了袁兄弟,不知道生死如何,心中说不出的隐忧。 晚间用膳之时,嘉庆皇帝问及这船上还俘获什么乱党?多福安忙不迭说道:“皇上,今次为臣出海,便是为了捉拿丐帮逆党,俘获了丐帮头脑秦于卫和其属下四长老!”嘉庆皇帝向来听闻江湖上有一大帮,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广有门徒子弟,帮众近三十万,甚为庞大,不归有司衙门所管,更加不受朝廷节制,一向独来独往,甚是可厌!他们不受朝廷招安,表面与世无争,实则暗中与反清复明人士勾连,似乎念念不忘于家国。今次听闻多福安拿获于他们的首脑人物,能不欣喜?他便多福安这丐帮四大长老是何等样人?多福安却那里说得上来,——因为拿获丐帮的事是萧迟月和于令仪的功劳,至于丐帮四大长老是谁他着实是一无所知,只是听侍卫时常说起丐帮的事迹,偶尔说到这四大长老的武功家数和威名,至于其它则知之甚少。 现在皇帝问起,他自然无仆说起,只有要萧迟月代为禀告。萧迟月见此时是在皇帝面前显示本领的时候,便尽平生所能,要一显峥嵘。袁承天在大船舱门外甬道见那萧迟月一改昔日江湖人士作派,极尽所能,将这丐帮历来掌故说给嘉庆皇帝。当嘉庆皇帝听到他们丐帮信物和衣钵竹玉棒,便心感好奇,心想:不知是怎样的宝物?萧迟月见皇上心存向往,便从腰间取下竹玉棒恭恭敬敬举过头顶,献于阙下。嘉庆皇帝接过仔细观看,赞不绝口! 多福安见这萧迟月先前见了自己并不献出竹玉棒,反而藏私,甚是可厌;而今献于皇上,自己再要得到只怕再也休想!想到此处心中只骂:好奴才,亏我阿玛重用于你,让你做了王府一等侍卫,并且交于重任,擒拿丐帮,秘密招降,而今一切成空;更可恼的是这萧迟月又将丐帮帮主信物交于皇上,以后再要得到竹玉棒千难万难!多福安心中懊恼不已,脸上却也不能显露出来。嘉庆皇帝把玩这竹玉棒,并未注意到这多福安细微变化。可是袁承天却一一看在眼中,知道这多福安心有不服,可是萧迟月已献出,再难收回。但觉得好笑,心想: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他白欢喜一场! 过了一会儿,这多福安便请问皇上对丐帮这帮首脑如何加以处置?嘉庆皇帝这才交给身后一名大内侍卫小心收藏,说道:“押回京都,再行勘问。只要得到花名册,还怕他们不就范?”多福安也只好听命唯唯退下。 嘉庆皇帝见这萧迟月还未起身,这才醒悟自己一时看那竹玉棒忘情,竟然忘了萧迟月还在下跪着,便忙起身来至切近扶他起来。萧迟月见皇帝亲自躬迎,立时感激涕零,无以为是,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了。袁承天见状,心想:一方大豪,见了皇帝尚且如此,那么百姓自不待言。嘉庆皇帝见他此状,直呼不堪。他眼见又现袁兄弟桀骜不驯的样子,心中不由暗叹连连,世间之人多有不同!他则更加喜欢袁兄弟那种与世孤傲,却不喜欢萧迟月此种感激涕泪之状。可是他做为皇帝却也不能顾此失彼,因为须知水至清则无鱼,阴阳平衡,让他们相互制衡才是治国之道,否则国之亡之!便如明崇祯朱由检,出道杀伐果断,既是巅峰,诛杀魏忠贤,看似好事一件,于国有利,可是魏忠贤一死,东林党便一枝独大,以至挟天子以令诸侯,皇帝政出无方,处处制肘,以至错失良机,亡国亡天下!这也是朱由检性格太过偏激,不懂权衡利弊,以至失了先机,错杀忠良,没了袁督师守护辽东,满洲人便长驱直入,得有天下! 本来海上天气多变,看似阴云压顶,岌岌可危,孰料次日天空放晴,海鸥时时飞来落在船舷和甲板上觅食。它们并不畏人,萧迟月见众海鸥走来走去,便心生杀机,拿弓掣箭,想要射杀这海鸥。嘉庆皇帝正好走来忙喝令制止!萧迟月见皇帝龙颜震怒,忙不迭请罪,说臣鲁莽行为罪该万死。嘉庆皇帝又温言道:“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在此逗留,并无伤心,你又何苦伤害它们?以后且不可以这样做,做事之前要再三思量,权衡利弊得失,否则得不偿失,害人害己,明白么?”多福安正在这萧迟月身左,听皇帝说番话焉不是味,总觉皇帝话中有话,暗有所指。可是又让人信服,无可辨解!他只有悻悻走到大船一侧,看海天一色,只是无心观看,只为消遣! 嘉庆皇帝见他走远,心中一痛:这是自己小时候的伙伴,那是自己还是十一二岁模样,与这多福安很是投缘。那时没有隔阂,因为身份没有分别太大,所以他们两个人有次偷偷出了皇宫大内,去西山游玩,兴之所至便偷了一家农户的田鸡,在荒效野外烤着吃。不意被那家农户的妇人寻来,一顿数落。嘉庆那时知是理亏,便任由人家发火,只想等人家气消了,便相安无事。谁料这多福安几曾受过人家数落,见那妇人喋喋不休,便血冲脑门,攥紧小拳头向那妇人打去。那妇人怎未也未料到这小孩子胆敢伤人。嘉庆要阻拦已是不及。多福安一拳将那妇人打到在地,不巧的是向后跌倒时,一头磕在一块石头上,鲜血流了一地。嘉庆见状,知闯了祸,向那妇人丢了几两银子,拉着多福安要走。不料这时一个小女孩寻来,见了娘亲受伤,又见多福安握拳凶巴巴的样子,便明白是这两个恶人欺负娘亲。她便扑上去,口中喊着:你这恶人。 多福安抬脚将小女孩踢翻宾地,还要挥拳又上。嘉庆大声喝止,多福安再不敢造次,因为嘉庆那是储君,虽然他们兄弟相称,但是还是要有礼数。 回到大内,恭慈太后见二人形状便知端地。她只责嘉庆,说他不肯和兄弟私出皇宫,而且出手伤人,有失休统,有失皇家威仪!以后万不可以一己行事了。嘉庆将这一事一力承担,虽觉委屈,可是一想谁教自己长多福安一岁,是哥哥呢?哥哥为兄弟承担过错也未尝不可!这些以往之事今日重现眼前,只是人虽还是那个人,然则身份已变,他成了一国之君,享有天下,人人畏惧;而他——则成了王府中的世子,他们之间便不能够以兄弟相称,行为礼数更不能随意,所以便有了隔阂,以至越来越生疏了,仿佛陌路之人! 大船正行之间,忽然凌空有箭羽射来,正中那面黄龙旗龙眼。这明显是要劫官船。嘉庆皇帝刚要说话。凌空又是嗖嗖一连射来几支羽箭,全向他身上招呼,似乎意在取其性命。这时萧迟月,多福安、安引疾和于令仪纷纷抽刀护卫皇帝身周,以防不测。嘉庆皇帝先是一惊,接着便震怒:有人敢行刺皇上,真是大胆之极! 这时有兵丁前来报告说前面不远处出现几艘舢板,有江湖人士张弓射箭,要行忤逆。嘉庆皇帝倒要看看何等样人胆敢行刺令上。不令大船躲行,反而让水手将船全力以赴迎上去,看个究竟。只见不远处海面之上约摸十几艘舢板,在海水冲击下上下起伏,然而却不颠覆,可见驾舟之人都身有不凡功夫,否则海中一个大浪便将舢板打翻沉入海底。 嘉庆皇帝长身而起,扶舷向下而看,先是一惊接着诧异,原来那舢板人上的江湖人士人人膘悍,露着肩臂,只是脸上青铜鬼脸,面目狰狞,甚是骇人!只是皇帝不知他们是什么?然后萧迟月却知这是袁门中人,他们一向以青铜鬼脸覆面,多在晚间行事,行踪诡秘,无人得识他们真面目,所以抓捕便难,以至朝廷的缉拿海捕公文,形同虚设,毫无用处,难以奏效。今日看来他们定是得到讯息,前来营救丐帮首脑!只怕他们难以如愿。萧迟月心想:我苦心孤诣捉到他们,岂能让你们劫去? 萧迟月在这干人中最为江湖老道,所以便长身向他们喊道:“对过的朋友可是袁门中的好兄弟?”他这话甫一落,只见为首那舢板上的汉子怒道:“奸贼住口,谁给你是好朋友?卖主求荣,卑劣无耻小人!背叛丐帮不止,尚且用迷药迷晕众英雄,将他们虏走,可不是无耻的紧么?”萧迟月冷冷道:“识时务者为乎俊杰!谁教丐帮不知轻重,不识时务,忤逆反上!在下虽为丐帮长老,那是以前的事,早已弃暗投明,效力于朝廷!我是奸贼,岂难道你是好汉?且看将来谁荣华富贵,谁又落魄江湖,逃亡生活?” 这为首舢板上的汉子怒反笑,说道:“自古天道好还,恶人难逃律法,自古皆然。阁下为虎作伥,将来未使有什么好结果!”萧迟月道:“你们自认为英雄,都个个头戴青铜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岂是英雄所为?”这汉子道:“去掉又何妨?”他将脸上那鬼脸青铜面具弃之于舢板之上,只见一脸正气充满鄙视的神情!袁承天见这人可不就是袁门的石万涛兄弟,其后两只舢板之上站立乃是赵三槐和沈冲两位兄弟,只见他们肤色比先前更见黝黑,脸上更显沧桑,经年别过他们一定居无定所,漂泊江湖,连络天下各路的英雄好汉,共襄义举;只是好事多磨,殊非易事。人多经忧患,便会明白在世之艰难,更何况这石万涛领导这袁门中众兄弟,更是艰难,非但要奔走道路,更要躲避清廷捕杀,更要经营生计,不可谓不艰辛之至!——然而每每想到当年袁督师不畏生死,为国为家的精神便觉得自己更要努力前行!袁督师之精神之灵魄虽死犹生,比之那些为了茶华富贵投敌卖国的可不强之万倍!世间之人之人格,之天差地别犹为之大,有人去发易服,为朝为官;有人坚辞不就,归老山林,誓为明室子弟!人之高下立判!袁承天见石万涛兄弟脸色比之先前老了许多,心中一痛,便要流下泪来。可是不行,此时此地非常时候,不可以显露表情,被人瞧破了,便坏了事。 萧迟月道:“这才是好汉子。尊驾是袁门那位好手?”石万涛道:“不才石万涛!”于令仪轻声道:“原来他便是杀官造反,留名道姓于墙上的那位石万涛?”萧迟月回头看了一眼于令仪道:“可不是。他杀了官人之后,便在墙上写下:杀人者石万涛!为天行道!他便是袁门首逆!罪大恶极!朝廷发文凡有举发者,擒获者赏银万两!可见朝廷对他恨入骨髓!认为此乱党罪不容诛!”于令仪听后释然于心,心想:原来天下还有这么多不惧生死的汉子!只是焉也太傻,为了遥不可及的理想去奋斗,将来性命都丢了,值得么?还不如快快乐乐,无拘无来,无嗔无欲去过一生!只是世上之人谁人做到?便是自己不也利欲心重,当年为了丐帮帮主之后,与这萧迟月共谋大计,本来那次君山大会只要假冒袁帮主那人废了传功长老陈元龙,那么剩下的律法长老陆进元和护法长老彭长春便俯首听命,谁想平空出了姓袁的小子击败萧迟月,戳穿他们的阴谋,揭穿那假的帮主,因为他手中的竹玉棒才是货真价实的丐帮历代帮主之信物!否则大功告成,自己已然做了丐帮帮主,又岂会被那杨契丹救走,成阶下囚,看人家眼色行事!每每想到此事便恨那姓袁的小子痒痒,恨不得一掌毙其性命,方出胸口恶气!——而今,得知这舢板上杀人越货,亡命之徒便是袁门中人——也就是袁承天的手下,便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今日杀了这干逆贼,也让姓袁的小子知道我的厉害!只是看情形这萧迟月要行出头,想想也好,有他出头挫其锐气,自己静观其变岂不是好?想到此处便心平气和,退过一边,让这萧迟月出手。他转头之间,见到那个叫着袁天的肮脏少年神情有些不属,怔怔的样子,看样子有些古怪,那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袁承天见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便悄悄隐退众人之后。 嘉庆皇帝这时对萧迟月道:“萧侍卫你是我皇叔府中侍卫,那么这袁门逆党你拿获,朕定重赏!”萧迟月道:“谢主龙恩!臣下效忠皇上,虽肝脑涂地亦不悔也!”嘉庆皇帝道:“好,忠君爱国,朕的臣下如果人人如你一般碧血丹心,忠义千秋便是好了,只可惜……”他下意识看了下多福安,便打住不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自是暗指那摄政王多铎王叔。多福安忙低头闪过目光,不与皇帝对视。他们昔日都是玩伴,而今似乎生疏了,是君臣礼仪,还是身份有别,则很难说清。嘉庆皇帝也不愿过为己甚,轻轻叹了口气,好怕有一日他们之间兵戎相见,生死以之!这样的场景是他所不愿看到的!难道活在皇家便要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实在让人心苦心累!有时他好想放下这皇帝的位子,与心仪的人同行,海阔天空,风花雪夜,尽享人生,——可是这却不能够,谁教他是紫微星座,仿佛上天已安排,命格已定,非人所能改变,他只有旰衣宵食,事必躬亲,为了家国,为了天下庶民,只有砥砺前行,别无选择!既使他愿意不做皇帝,他额娘——恭慈太后也决然不会答应!皇位拱手与人,那是滑天下之大稽,荒谬之极的事!所以嘉庆皇帝只有勉为其难,一肩担尽天下重担,似乎无人与他分忧!身边的那位上官可情虽然冰雪聪明,那只是诗书一道,至于家国大事非其所能。也许天下只有袁兄弟可以与其分担,可是他又孤高傲岸,不为朝廷所用!他内心深处依旧埋藏华夷之分!便如那袁督师临终前便誓言: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这是何等悲壮,气壮山河,后无来者的大英雄,大豪杰!古往今来有几人,如他这般正气撼动山河,天地同悲!是为不世出的千古英雄人物!似乎直追岳武穆,而犹有胜之!百年之下,读其诗,见其像,让人戚戚然生悲,可惜不为当时所用,而遭剐刑,是为可悲之大惨事!嘉庆皇帝每每读其诗,阅其文章行止,便想见其人,因为历来英明天子都敬英雄豪杰,而鄙视无耻小人,犹以出卖家国、君主的奸人为最! 这时大船上放下小船。萧迟月为了在皇上面前邀功,便轻飘飘跃下大船,落在小船之上,以力稳住小船不上下浮动。石万涛见这萧迟月为了在嘉庆皇帝面前邀功请赏便显出这定力,好教袁门弟子信服。只是他忘了如果袁门中人尽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行此忤逆之事。后面舢板之上的赵三槐和沈冲见这萧迟月大喇喇的模样,便心中不平,便要出头。石万涛回头看了一下二人。二人便不再造次,因知石大哥必有所为,绝不会让这萧迟月张狂造次,否则袁门以后怎么立足江湖! 萧迟月见他显示了功夫,对方不为所动,便道:“石万涛见本侍卫还不束手就缚?”石万涛道:“当年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虎假狐威,今日又见!”莉迟月怒道:“死到临头,不知悔改!且看今日谁生谁死?”石万涛忽然仰首向天,说道:“经年不见少主,不知如何?如果他在,岂容尔等张狂?”萧迟月道:“今是天朝上国,威仪四海,四方朝奉,是自古而今未有之盛世!尔等祸乱天下,罪不容诛。听某一言,弃暗投明,尚有生机,否则祸临其身,悔之晚矣!”石万涛冷呵道:“当年不知亡国悔,今日始知大义在人间!奸贼授首吧!”萧迟月冷冷笑道:“你自以为是英雄,却不知是懦夫。一人之死,轻于鸿毛,为万人为天下人死则重于泰山;而今非是乱世,却要寻死,岂不是傻子?”赵三愧有些耐不住性子,叫道:“石大哥跟这背主弃义之徒罗唣什么,索性杀他娘的,为丐帮众弟兄出口恶气!”其实此时如杀了萧迟月便是杀官造反,因为萧迟月而今已不是江湖中人,而是朝廷中人,是为王府侍卫,身份已是不同。如若杀他已不是江湖争斗,而是与朝廷为敌,其中利害关系石万涛自是明白,所以心中尚有犹疑,可是而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舍生取义!人生一世,所为何来?为光明故,为世间浩然正气,为既往开来之盛世!人的生命之渺,尤如大海之一粟,有时微不足道,可是他所迸发出的正义光芒却可以光耀千秋!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圣贤莫不如此,以其短暂的生命为这乾坤世间留下千古不朽,赫赫声名! 其时袁承天身在大船,离嘉庆皇帝也不太远。他见石万涛大义凛然,慷慨激昂,蹈死不顾的模样,心中便无由生起一种悲天悯人的伤感。忽又生起念头:我要救这石兄弟免于罹难;可是忽尔又想不行,这样小不忍乱大谋,非但救不下石兄弟,反而会害了他们,因为皇帝本意未必要他们性命,只为招降。是以萧迟月才说出让石万涛他们所谓:弃暗投明,为朝廷所用,其实是嘉庆皇帝事先授意,否则他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嘉庆皇帝实有擒虎心而无杀虎意,所以不当有所作为,否则反而坏事!袁承天便忍住不前,静看场中变化。 萧迟月见石万涛心意,不为自己言辞所动,便动了杀机,心想:且擒住尔等,交于皇上发落! 这时有几只海鸥低低飞来,扑打翅膀叫着声音。萧迟月心中烦闷,扬手掷出几枚银光闪闪的蒺藜,正击中那几只海鸥。海鸥本为觅食,不料横遭无妄之灾,丧命大海,不一刻海水中跃出鲨鱼,将它们吃掉。海水泛起淡淡的浅红,向四周荡去,不一刻便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原来生死只是刹那! 石万涛见状心中大怒,更不言语,抽刀向站在舢板的萧迟月砍去。萧迟月更不答应,手中多了一杆短枪,将砍来的大刀格开,以四两拔千斤之势,将石万涛手中重达几十斤的大砍刀化去,用的是巧字诀。饶是如此,舢板前低后扬,因为受力过重似乎便要倾覆。还是后面沈冲见机的快。一个箭步跃上舢板,以示平衡。此时舢板之上的格局已是以二敌一;石万涛和沈冲双双对敌这萧迟月。萧迟月不惊不慌,不嗔不怒,似乎已料到有此结局,可见这萧迟月不是易与之辈。石万涛殊不愿意以多胜少,便令沈冲回归自己的舢板之上。沈冲还有些不愿意。石万涛道:“沈兄弟你难道不听我的命令?”沈冲只有低低头悻悻而去。 大船之上的嘉庆皇帝见这石万涛如此作为,如此动作,深为感动,这才是英雄好汉所为!袁门中人,个个忠义千秋,肝胆昆仑,别无私心,亦如当年袁督师一样誓要: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是为千古英雄,只可惜当时之事,为世所不用,最后被朱由检剐之行刑!想到此嘉庆皇帝眼角湿了,有泪落下,心想:有这样为国勇将不用,岂有不亡之理?只恨朕晚生百多年,否则定要一睹这袁督师的英雄风范!可说其人行为事迹远迈前代!皆是忠君爱国之士,后来史可法等等诸君皆是英豪!可惜生不逢时,落个身死国灭的下场!可堪可叹!袁承天转头见到嘉庆皇帝这情形,心中也是一沉。正恰此时嘉庆皇帝亦抬头,正好四目相视。袁承天忙又转头看别处,以防被这位睿智的少年皇帝看出破绽,那可糟了。还好,嘉庆皇帝见是个肮脏的少年,便不在意,心中诧异:这肮脏的少年眼睛明亮如水,仿佛和我那袁兄弟一般,可不奇怪? 石万涛喝退沈冲,手中鬼头刀一横,直指萧迟月,喝道:“今日你我必有一人死在此处!”萧迟月冷笑道:“好,且看今日谁死谁亡?”石万涛恨这萧迟月投身清廷,将丐帮一众献为投名状,是为可耻之极,所以不再言语,又自挥刀斩他头脑!萧迟月也不答话,手中短枪一挥,兀自将石万涛的鬼头刀荡开。嘉庆皇帝以高临下,见二人又自交手,心想且看二人谁更胜一筹!袁承天则心中暗祷石大哥将这萧迟月拿下。可是萧迟月也不是易与之辈,外处留意,招招小心要拿下这石万涛,以为皇帝献礼,以邀功劳! 于令仪在大船上见萧迟月出枪以缓实疾,平凡之中透着杀气。多福安和安引疾则视若无睹,心想:胜则胜矣,败则败矣!何妨做壁上观!石万涛和萧迟月转瞬间一百招已过,一胜难分胜负。石万涛心下着急,因为时间如久,于己无利;朝廷后援赶来,只有吃亏挨打的份,只能速战速绝,——然而这萧迟月却出招看似不疾不徐,有章有法,似乎也不急于求胜,只要不败下来阵便是!可见此人易在托延时间,这样有海上清兵赶来,便可将他们围而歼之,可说打得一手好算盘。看来只能速战速绝,石万涛心中这些想,出手便比先前快了许多! 萧迟月自然心知肚明,所以此时反而不疾不徐,心想便是要你惶张,且看我手段!石万涛眼见恶人环伺,只要自己一有败迹,那么势必袁门无幸!自己则亏对于袁督师,便是死后也无颜见先人于地下,所以此役只能胜,而不能败,否则自己则成为罪人,便是拚死一拚也不可以败于人手,想到此处便石万涛手中刀便走势威猛,飒飒有风,决不让人,看情形势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打法。萧迟月可不想和他同归于尽,他还有荣华富贵未享呢?怎么可以便这样短短殒命,所以便避其锋芒,以求万全。只是他心下盘算如何可以不伤己身而杀敌于短枪之下。 袁承天见他二人势同水火,便要生死以之,心下着实着急,不知所何应对才好。自己此时又不可以出手制之,因为那样非但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且得不偿失,非但救不了他们,反而会坏了他们,所以还要隐忍,不能发作,也许人活世间多是知耻而后勇,百不一殆!想到此处,袁承天便默不作声,静观场中变化,心中计较,以谋万全之策。嘉庆皇帝则高踞在座,旁若无人,只一心注视场中萧迟月和袁门中的右万涛二人激斗,心中却想:且看是他袁门中的人物厉害,还是我清国的武士更胜一筹。他旁边的多福安则是希望萧迟月拿下这石万涛,因为如此一来更显得他王府侍卫身手非同寻常,可以让皇帝刮目相看,自己脸面有光。 萧迟月见久战不下,心念一转看来只有出奇制胜,否则别无他法!只见他手中短枪出招见缓,忽然脚下滑,身子向前抢出。石万涛见状大喜,心道:“真是天助我也!”手中鬼头刀向前一递,向着萧迟月前胸搠去,眼见便可以一刀毙命。不料得萧迟月忽地抛枪后跃,这下实实出人意料。石万涛临阵对敌从未有此动作,见对方的这行为,不由心中纳罕,便是在这稍一迟疑,电光石火之间萧迟月袖中一抖几只毒梭飞出,分别打向石万涛胸前:天突穴、璇玑穴、华盖穴、紫宫穴、玉堂穴、膻中穴和中庭穴这七个穴道。因之这前胸七个穴道自前胸以上而下相连,所以最为紧要,也最为关键,是为人体大穴,任伤其一穴,其它穴道必受牵连,所谓动一发而伤全身也!不可不察。石万涛见这萧迟月竟用阴毒手段伤心,心中着实气愤,可是你气恼归你气恼,别人的毒梭转瞬而至却是不争事实。石万涛挥动鬼头刀上下挥动,将其中五枚毒梭拍落,只可借另外二枚银梭身中他膻中穴和中庭穴。萧迟月发出毒梭之后便身子接连后跃,防备石万涛暴起杀人,以至失去性情。石万涛中了毒梭,啊呀一声跃在地上,脸上肌肉不一刻痛苦扭曲,额上冷汗直滴下来,可见毒梭之上的毒甚是厉害,否则之石万涛在袁门中的身份,断不会如此表现。 萧迟月见他在地上不能起立,心想:我何不上前擒拿于他,献于君上,大功一件,岂不是好!想到此便进前一步,将手中短枪撂在一边,伸手向石万涛头发抓去——因为袁门中人,人人奉前明为故国,不事今朝,所以人人尽留长发而不剃发易服,面目衣冠依旧前明服饰,以示不忘故国山河,——因之石万涛头发散开,衣衫破裂,尽显狼狈。萧迟月心中得意,心想:今日擒得袁门忤逆,虽非首恶,然则于皇上面前亦是大功一件,侍得日后擒得首恶——袁承门——那是更会得到皇上褒奖,想到此处他不由地笑,仿佛那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他手刚碰到石万涛头发,便要拿去。不料得那跌倒的石万涛霍地一个鲤鱼翻身,从身子抽出所中毒梭,往前一迸,扑地刺入萧迟月前胸——这正是至之死地而后生,这石万涛抱着必死之信念也要杀人,以为袁门弟子警示!可说他碧血丹心,忠义千秋,不亏为袁门之子弟也! 沈冲和赵三槐本拟于石万涛倒地之时出手相助,奈何萧迟月已然踏步而前,纵然前行亦是于事无补。而今见石大哥事起突然,将所中毒梭插入敌人胸腹,可说以其人之道还于其人之身。此时石万涛已中毒己深,已然无就,可说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不枉于这世间走一遭,不由仰天长啸,啸声不绝,吟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吟罢哈哈大笑,又道:“今日杀贼,快哉快哉!不负大好头颅,于世幸甚!”萧迟月怎么也未料到这石万涛竟于仓卒之间出手。他心口一凉,见毒梭入腹,料无幸事,不由恶从胆边生,怒从心头起,心想你竟敢偷袭于我,可恶之极,提掌拍落,正中石万涛天灵盖,扑地一下头顶尽裂,眼见不活了。石万涛犹为之死,心中一个信念死也要与贼人同归于尽。他尽余力,向前一冲抱住萧迟月冲下小船,落入茫茫大海,击起硕大的浪花。不一刻鲨鱼闻到血腥而聚拢来,将二人分食。又过片刻,二人只留白骨,浮于海面,又那些鲨鱼怎知二人中毒,所以又死了不少鲨鱼,一个个死尸漂浮于海面。 这真是惨之至极的事情,这一切都在旋踵之间,纵然袁承天出手已是无法可施,只有默祷苍天护佑石兄弟灵魂归于九幽地府,得以安宁。大船之上嘉庆皇帝见二人死于无常,叹息连连,说不出的忧伤。此时罗军门的大海船已是赶来,将袁门弟子所驾舢板围于其间,罗军门登上大船,向皇帝施礼,请口喻。嘉庆皇帝见事已至此,便道:“朕爱天下子民,奈何你们袁门忤逆,不为朕用,妄想反清复明,行那天人共愤,大逆不道之事,此事焉能行功。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劝尔归降,为朕所用,效力朝廷岂不是好?”沈冲和赵三槐听完哈哈大笑,沈冲道:“我袁门弟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人生世间?所为何来?为功名富贵?非也?是为天地间浩然正气,我等英雄好汉岂是投降!我等今日也要学一学袁督师,为国尽忠!”嘉庆皇帝见他们不为自己言语所动,不觉龙颜大怒,斥道:“尔等不知好歹!以为朕躬好欺!罗军门下令万箭齐发,不留活口!”罗军门俯首听命,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将舢板射成刺猬。袁门中人虽人人有武功,奈何左支右绌,中箭难以避免。沈冲和赵三槐也中了七八支箭。嘉庆皇帝见他们犹有不降,再令开火炮轰他们粉身碎骨,不知为何他今日忽然失了理智,誓要将袁门一网打尽! 一时间万炮齐发,袁门弟子见状纷纷跃入海中,便死也不投降,无一人低首,无一人畏死,个个义气乾坤,铮铮铁骨。这时嘉庆皇帝发觉自己忘形失态,待要收回成命口谕已是晚了。见他们袁门弟子尽数跃入海中,也不为他所用,不由感慨道:“他们个个都是血性汉子!可怜朕手下少有此人,又况且……袁兄弟如果将来知道是朕下令诛杀他们袁门弟子,——他会不会恼恨于朕……”一时之间千愁百转,无以为是,竟不知如何是好? 第八十二章 上元节中.灯花如梦 多福安眼见那萧迟月和石万涛葬身海底,丝毫不为怜悯,心中只是想:多行不义必自毙,谁叫他不将丐帮信物碧玉棒交给自己,偏偏交给皇帝,想要立功领赏,甚为可恶,所以他死多福安并不伤心,因为王府中侍卫尽多,也不差他一个人。于令仪则心中多少起了伤感,因为自己毕竟依赖于这萧迟月,他一去,自己倍感孤单,仿佛在世间没有了可信任的人了,不由凄凄戚戚惨惨,怎一个伤心了得。 嘉庆皇帝见多福安和于令仪二人的表情,心想:人之生死一刹那!似乎天意不可逆转,仿佛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岂是人为?袁承天则心中巨痛,眼见石兄弟死于大海而不能去救,是为悲哀,更可恨是嘉庆皇帝下令开火炮将袁门弟子所驾的舢板尽数炸毁,沉于海底,以至于袁门尽数覆亡,怎不让他心中生恨,似乎便要把持不住,出手杀人,——可是不成,现在时机未到,这船舱之中还押着丐帮主秦于卫和四大长老执法长老陈元龙、传功长老戴复古、护法长老彭长春、律法长老陆进元。丐帮自当年传功长老萧迟月大逆不道之事,便另选帮中有威望有德行处长老戴复古坐了传功长老的位子——只是这名字听上去怪怪的,仿佛儒生的名子,不似江湖中人的名字。——可是私下知底细的人都知道这位戴长老却是身有武功,而不显露,不喜争名夺利,一直藏拙于身。他的武功内力丝毫不逊于那萧迟月,只是平昔在丐帮中默默无闻,是以旁人不知他这号人物,世间有些人大智若愚,看似愚蠢,实则睿智天成;而有些表面聪慧,而尽行蠢事而不自知,反以为别人是呆子,他是聪明人,其实可笑!有时是非颠倒,世确一切好坏无从说起,也许今时好事,明日便是坏事,本来无所谓好坏,只是一念之间! 袁承天心中不平亦是无法,只有眼睁睁看着袁门众弟兄葬身海底,而无能为力,只有心中叹息和不平。 这日船经百越之地,海滨大海,其地有金瓯山,在于其滨海之南,巍然耸立,甚为壮观,每值晴天白日,碧宇无尘,则可见山麓青翠欲滴,甚是怡人。山上红瓦碧砖,可见一古刹,是名为海云古刹,有僧人在其间参悟佛经,其实多为明亡之后的前明遗老。他们性格孤傲,不愿仕于清国,便落发出家,以示清白,亦是表明一心向明月,孤芳自赏。想像当年南宋灭亡,忠臣陆秀夫抱负幼帝殉国崖山,亦不愿投降于蒙古人,是何等气节,亦如那文大人一般,宁愿身死大都菜市口,亦不愿投身于夷族,气节充塞于天地之间,而久久不能湮灭于乾坤之间! 而今山僧亦有忠义之士,每值夜深难寐,于夜未阑之际仰天呼号,不能自己,亦是思念于前明,不忘剃发易服之耻,百年之后犹有不忘,可见其有血性如此,谁说汉人儿郎皆懦弱,不到家国存亡之际,又怎知我族英雄悲出!有霍去病,有岳武穆,有文大人,有袁督师,有史君可法,历历不绝于世,他们皆是不世英雄,为民族大义,何妨舍身取义,只为忠义乾坤! 嘉庆皇帝远见金瓯山,见山上僧人诵经,心中一动,心想:他们多是不肯出仕本朝的汉人,朕是有不知!如要杀他们可说易于反掌,奈何那样更会激起他们反抗本朝,亦多造杀业,何苦何苦?想那崖山之海中亦葬有南宋幼帝和忠义之人陆秀夫二人,汉人之中有这些血性的人,难怪这一百多年间,反清复明之士前赴后继而不绝也!忽然他又想起袁兄弟,心中更叹,:“袁兄弟,你莫怪我,我亦是无法!无意杀人,却有人杀朕,朕亦是被迫无奈。”他知将来袁兄弟未使不会怪自己,可是现在也似乎管不了那么多,且行且珍重! 船向北行,愈行气候愈冷,已是冬日,南方犹可,北方则冷。嘉庆皇帝这日披了皮裘,只时心中五味杂陈,殊无欢颜。他灭了袁门和洪武门本该开心才是,可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忧郁,大约是亏对袁兄弟,可说这之过全是他之过,如果没有下口谕,罗军门天大胆子也不敢妄自行事,可说自己难脱干系。袁兄弟将来知道不知该当如何?上官可情见到皇帝郁郁寡欢,亦知他心中所想之事,便轻言道:“永杰,你不要再郁郁寡欢,想那袁门只不过江湖一帮派,又且是忤逆朝廷之人,杀之无赦!你又何必担心呢?噢,我知道你担心你袁兄弟怪罪于你?可是是袁门子弟不知好歹,要杀皇上,这本就是罪大恶极之事!又况且他们非要自寻死路,可说他们求仁得仁,求义得义!永杰你不要自疚了!” 嘉庆皇帝道:“去年今岁两世人,吁天英雄啸不得。亦知此生有肝胆,去向昆仑两英雄!”上官可情见皇帝有感而发,心想:他是个有理想和抱负的皇帝,本意良善,奈何天下人非要反清复明!其实她不明白民族大义和家国之痛!她有的只是儿女私情和风花雪夜,不知道亡国之痛! 大船一路北行,走运河抵达京城外码头。早有多铎王爷和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在码头迎接皇上。因为多福安早已派亲信去往京城报讯。兵丁押解丐帮人众进了京城,送于天牢,以后再行勘问。袁承天此时悄悄下了船,进了京城,将袁帮主遗骸暂厝芋城西国清寺,以备后用。 又过几日,已是元日,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嘉庆皇帝赐诸臣福字,以示庆贺。袁承天却高兴不起来,心想:江湖上从此少了两个反清复明的帮派,于恢复家国实是重大损失。自己身为少主,在袁门危极之时,却不能出手相助,实在难辞其咎,虽然自己是为了保全大局,伺机营救丐帮人众,可是于理怎么也说不过去! 这日正是元日,京城大街商铺尽皆打烊,虽然清国是满人统制,然则入乡俗,便随汉人习俗。只见街上行人欢喜非常,天桥那边更有卖艺的人习演武艺,以讨生活。袁承天见那大汉在冬日敞开衣服,表演以红缨枪刺咽喉的危险动作。袁承天知道这是以绝高的内功为基础,否则非刺穿咽喉立毙当场。他着实为那汉子捏了把汗。可是却见那大汉从容不迫,便放下那悬着的心。待他表演下来也是汗渍渍而下,满脸涨红,可见也是危险之至!袁承天取了三两银子放在那大汉面前,不待人家称谢,便转身而去。不知为何这时他又想起了清心格格。 京城门店尽是喜庆的桃符(春联)和左右郁垒神荼(两位门神),这日也是春光大好! 他正行之间,忽见对面行来一少女,踽踽独行,不见欢喜。待走近这才发觉正是清心格格。两人相见,分外惊喜。清心格格再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礼教大防,如孩子般扑到袁承天肩臂,哭泣道:“承天哥哥,你想得清心好苦!”袁承天实未料到大庭广众之下,清心格格如此行为。他只有低声道:“清心快放开,人家都看咱们呢?”清心格格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忘情,这便放了手。他们来到一处,正见有人表演傀儡戏,围了许多小孩子,欢喜非常。本来元日京城酷冷,孰料今日却也反常,反而不见寒冷,阳光照得人发困。 清心格格非要袁承天和她起看傀儡戏,不料却是一出《黛玉葬花》那一段,那一曲《葬花吟》让人心生悲哀。袁承天见这清心格格泪流两行,已是不能自己,可见用情已深,伤人伤己! 袁承天见这清心格格泪眼婆娑,也是伤心不已,心想:你这点儿女伤心可比那当年死亡殆尽天下百姓可相距太远了!只是这话决然不可以说出口,那样只会让格格更加伤心,只因人家心系于你,你却毫不以为是,这不是毫无心肝么? 正在这时一队巡视的士兵走过,扭头看了看,只见格格和一个少年说话,甚觉奇怪,但是他还要执行任务,只有放下好奇心继续前行。他们两个人自然识得格格,心想她额驸是海查布,怎么会和一个少年在一起,真是奇哉怪也! 袁承天看日头正南,已是正午,但觉走得累了,便找了一个小面馆,向老板要了两碗阳春面。外面街上行人很少,比平昔少了许多。清心格格问起他这一年来的经历。袁承天毫不隐瞒,将自己宁古塔之行的事说给清心格格听。清心格格听他讲起这宁古塔之行,惊叹连连,感叹袁大哥有这样毅力,换做旁人只怕难以为继了。听他说起宁古塔大雪遮天盖地,便问袁大哥那雪难道比伊犁大雪还大。她的心中又想起那年她和袁大哥在雪犁之上为了逃避追杀的红智上人和伊犁将军大公子苏和泰追杀,堕下万丈悬崖,那次真是死里逃生,但是却是一生不可抺煞的记忆!和袁大哥在一起,生死与共,生死又何惧哉?怕只怕将来有一日他们二人各奔东西,以至老死不相往来!她害怕失去袁大哥,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又不可以,因为她已下嫁海查布。海查布是为额驸,清心格格便不可以抛头露面和袁承天在一起,那样于礼教不合,有失礼仪廉耻,为世所不容。——可是,清心格格根本不喜欢额驸海查布,她内心只有袁大哥,一生一世永不相离!她才不在乎汉人儒家那些什么礼教大防和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的繁文缛礼,她只在乎和袁大哥在一起! 当袁承天送清心格格到了将军府时,清心格格脉脉含情,犹有不舍,可是袁承天还是狠下心来,转头而去,只是心中已是痛楚难当。原来世间情最伤人,是蚀骨断肠的毒药。人人迷其中而不能自救,这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他一个失魂落魄回到住处——一个简陋的小客栈,人家都大红灯笼高高挂,将黑夜照成白昼;他这家小店却只象征性挂了一个小小灯笼,在黑夜中发出些许微光,仿佛与世无争,只想默默无闻。袁承天从来也是如此,只想与世无争,孤孤单单走下去,怎耐上天不允许,让他只有披荆斩蒺,面对重重恶浪,唯有前行,没有退路可言!谁教他是袁氏后人?谁教他是天煞孤星?谁教他忠义千秋,碧血丹心,血脉中流淌着当年袁督师的大义凛然,民族大义的豪迈气慨? 又过几日,到了上元节,京城甚是热闹,满街是花灯,更有狮子舞会,民间艺人倾出,有糖艺匠人,更有百耍的师傅,还有舞刀练枪的江湖中人,精彩纷呈。嘉庆皇帝心血来潮,令宫中执事太监和宫女做了一个大彩灯,放在长安大街,要与民同乐,更有一班舞狮艺人表演二狮夺绣球。袁承天见嘉庆皇帝满面含笑,在硕大的彩灯前注目那两支舞狮的队伍,露出了欢颜。正当二狮为夺绣球激烈时,不料从一黄狮狮头的张大的口中射出一支飞刀,直向皇帝头脑射去,中者必死。还好嘉庆皇帝身边有大内四大高手护卫左右,左边是铁丹青和文浩然;右边是赵长沙和阿林保四人,除却前三人是汉人,独有阿林保是满人,但是武功家数不逊于各派掌门。只见阿林保护主心切,跃身而前,将飞刀叼于手中,说道:“雕虫就技,尚敢伤人……”忽然住口,但觉手掌炙热,低头看时血红一片,显然这飞刀之上淬有巨毒,只怪自己一时大意。铁丹青见机的快,一见不对,抽刀向阿林保手掌斩去。阿林保怒道:“你疯了,要杀人么?”嘉庆皇帝因距离过远,不知二人何为。铁丹青更不答话,手起刀落将阿林保那中毒手掌硬生生斩了下来。他轻声道:“这是江湖上噬魂五毒散,稍有迟疑,毒入脏腑,性命休矣?你这都不懂?”阿林保强忍巨毒。文浩然忙不迭从怀中取出止血药为他包扎。赵长沙此时已飞身向那黄狮冲去,手中刀舞的呼呼作响,誓要斩杀于对方,为阿林保复仇。只是他忘了一点,这黄狮之内的舞狮之人既敢行刺今上,自不是泛泛之辈,否则也不会孤身涉险。 袁承天见事起突然,待要出手已是晚矣!心想还是伺机行动吧!那黄狮忽地将狮头抛宇地上,一男子跃出狮身,随后其间出一女子。嘉庆皇帝仔细看时却是那洪武门的朱世杰和莲姑,不由笑道:“朱兄弟你们两位真是命大福大,未在大海之中死去,也是幸事!既是如此,为何不隐姓埋名,过那与世无争的生活,偏偏自寻死路,要行刺于朕躬,这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你们要死,须怪不得朕。”他言下之意这朱世杰一而再,再而三冒犯于他实在可杀不可留! 朱世杰冷笑道:“朱明子孙从来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但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从来铁骨铮铮,没有贪生怕死的懦弱之人。颙琰你今日领死吧!”赵长沙手中腰刀挥来,大声斥道:“大胆逆贼,胆敢直呼皇帝名讳,是为大不敬,十恶不赦,罪不容诛?”朱世杰手中一长多了一根棍棒,将赵长沙腰刀撩开,怒道:“你身是汉人,不思量民族大义,甘愿投敌为奴,欺压自己同胞,真是冥顽不灵的东西。”赵长沙最恨别人说他是奴才,气冲脑门,将手中腰刀舞得如同雪花一般。朱世杰和莲菇背靠背各自施展兵器对敌。莲姑手中一双绣花刀,舞得风雨不透,当仁不让,水泼不进。这时铁丹青和文浩然已将阿林保包扎妥当,各自加入战团,一时间杀声四起。另外那红狮子见胆敢有人行刺皇帝,早已骇得抛下舞子舞具逃之夭夭,害怕祸临己身,惹上无妄之灾。 街上本有巡视官兵,以为治安,一经得知报讯说有人行刺今上,那还了得,匆匆赶来,护卫皇上万全。一时之间长安街上的观灯民众一散而光,袁承天则在一家药栈门檐上静观其变,心想:这朱世杰也是倔强,知道此事不可行而行之,你说难道不能缓一缓,非要生死以之不可?直是不可理喻,不知变通,便如那朱由检一般配一己行事,不想后果!以至身死国灭,让天下百姓陷入无尽的苦难之中!全因他一己之私,而几至亡国灭种,这惨痛教训后人却不吸取,反而一味刚愎自用! 这时九门提督卢照林亦是率步兵统领统同赶至,将朱世杰和莲姑团团包围,几乎水泄不通,几乎二人插翅难逃!朱世杰猛可抬头见自己和莲姑身陷重围,心下也是一惊,暗道不好,这该如何突围而去,心下思量,手中棍棒丝毫不落下锋,向敌人腰刀挑开。他低声道:“看来今日凶多吉少,再无幸理。莫如她逃出重围,以期重整洪武门,招集天下有志之士重整河山?”莲姑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哑声道:“不行,朱大哥,要死一起死,要生大家一起生,莲姑决不会抛下朱大哥你独活世上,那样也焉无趣味了,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朱世杰听了莲姑一番话甚为感到,抬头只见黑压压官兵聚拢来,个个刀出鞘,弓上鞘,只待上司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要人性命。 嘉庆皇帝见他犹自负隅顽抗,心想:果然朱明后裔个个有胆识,有血性,不愧是好男儿,顿生英雄相惜之念,抬手喝止官兵上前,亦令铁丹青诸人罢手。他走上前去。铁丹青怕皇帝有闪失便失声道:“皇上小心。”嘉庆皇帝转头看了他眼道:“无妨。”只是心想:朕受命于天,那容易这样便死了。他见朱世杰汗湿重衣,头发凌乱,颇有些狼狈,便道:“朱世杰如果你此时缴械投降,为时不晚!朕念你是朱氏一脉,饶尔不死!你看如何!”朱世杰忽然狂笑道:“是么?”他又道:“你将朱氏子孙瞧得焉小了,今日有死而矣,岂会降于夷狄?”嘉庆皇帝听他说自己为夷狄蛮人,那么言下之意不配做这皇帝,心下生嗔,道:“岂难道你汉人皇帝便英明神明了?便如那朱由检便不是用人失策,亡国亡天下?朕自承大位一来,诛杀奸人以充国库,又征战四方,让八方来朝,上供于天朝上国,威仪四海,从古及今未有之盛世!偏偏你们不思悔改,不念朕躬体恤万民,每有天灾必发赈银以救万民,惩治恶吏决不手软!这些功绩难道你们难道看不见,非要什么华夷之分,什么正朔与正统?真是岂有此理!朕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否则将天下忤逆反贼挫骨扬灰,永不得超世!今日你是要死是么?好!朕就要你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他喝退大内四大高手和九门提督卢照林。他要与朱世杰出招过手,旁人不可插手。他此时也是豪气斗生,只是想:今日且看是你朱氏子孙厉害,还是我爱新觉罗氏更胜一筹! 众人见皇帝只身涉险,心头都捏了一把汗,但要出言劝阻已是不能,因为人人都知这位少年皇帝从来心高气傲,不将旁人放在心中!所以偌大的广场人人噤声,只看皇帝行动。朱世杰也未料到这嘉庆皇帝亲自下场,心想好得很!自己可以一雪前耻,让他尝尝朱明子孙的手段。远处的袁承天见嘉庆皇帝要与朱世杰交手,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他知道这位皇帝睿智天成,比之以前的大行皇帝可好的多了,亲民爱民,虽有时也会诛杀于人,但那是别人忤逆于先,迫他不得不为之,实非本心所愿! 朱世杰眼见嘉庆皇帝下场,心想你自以为屈尊纡贵,自以为是,要别人说你英明,其实还不是邀买人心,要别人看在眼中,记在心中,感激于你,念你大仁大义!在我朱世杰看来不过假仁假义,又作的什么真?我可不会被你所蒙惑,今日只怕难以善罢干休,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必有一人交代在此,否则决无幸理!他又默祷上苍:列祖列宗护佑世杰今日一击成功,光复大明可待!嘉庆皇帝见他神色变幻之间,尽显杀意,心中冷笑:朕是紫薇星座,从来授命于天,怎么会轻易与人! 袁承天心中则有种说不出的隐忧,他不愿任何一方命丧当场;一位是视己如同兄弟的嘉庆皇帝,另一个则是朱明后裔,为复家国不惮生死!可说他们两个人都是英雄好汉,只是信念不同,所以成仇!人世间多是如此? 朱世杰更不相让,手中红缨长枪啪地一拍地上,荡起尘土四扬,然后抖起一个斗大的枪花,口中叫道:“授首吧!”可说他说此话无理之极。九门提督卢照林本欲出手,奈何皇帝已下口喻,任谁都不可以插手,这只是他和朱世杰二人之间的事。他们自会了断,不需旁人多此一举!所以官兵虽众,却是谁也不敢乱来,只有尝观。 嘉庆皇帝见枪来,从旁边官兵手中顺手拿来长剑,长剑一震,一式“青龙啸天”向着朱世杰的红缨长枪削去。朱世杰跃步而前,枪尖下沉,搭在剑身下沉刺向嘉庆的前胸。这枪也奇,这长枪竟可以任意弯曲,实在出人意料!嘉庆皇帝只有长剑圈出剑花,身子后退。谁料朱世杰得理不饶人,步步紧迫,誓要皇帝性命。虽千万人在侧,然心中并不惧怕,因为这皇帝言而有信,他臣下侍卫自然不敢于忤逆其意,这样自己便无所顾忌,便可以尽情放开手脚与之较量,为那些死去的弟兄讨回公道!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步步后退,似乎力有不逮,对敌难以胜任,心中实无欢颜,——虽然他是爱新觉罗氏孑孙,是为仇敌;他此时危殆,袁承天该当高兴才是,因为满汉有别,不知为何他心中反而担心嘉庆皇帝一不小心有了闪失,那可是得不偿失的事!也许在他心中嘉庆皇帝光明磊落,事不藏私,不是卑鄙无耻小人,所以他比那些口中讲仁义道德,私下暗中却行那数典忘祖的人强多了,所以他心中却不喜欢嘉庆皇帝落于下锋! 这时铁丹青,左手中暗暗扣中几枚暗器,只要皇帝一有败迹,他便要放出暗器——那怕遭变皇帝责罚,他亦要如此!因为护卫皇帝人身万全本就是他们大内四大高手职责所在,皇帝安全他们责无旁贷!恭慈太后如果知道皇帝有危,他们都罪责难逃!所以他只有未雨绸缪,以防不测,这也是为大家好。九门提督卢照林则向身后步兵统领使个眼色,那意思不言而喻,自是要他们弓上弦,刀出鞘,随时随地出招杀人。 莲姑在一旁,昨见众人凶神恶煞,虎视眈眈,似乎一时便要将他们二人斩于刀下,方解心头之恨! 忽然场中风向忽变,朱世杰手中长枪一招走空,重重拍在地上,只听喀地一声长枪断为二截——这一枪他用尽平生之力,誓要一枪毙人性命。怎奈嘉庆皇帝身体轻灵,跃身而过。嘉庆皇帝见状心中着实气恼,心想:朕处处忍让,只盼你知难而退,不要过为己甚,以为朕是好欺!他见朱世杰长枪断为二截,正是天赐良机,将长剑交于左手,右手从腰间取下暗器——如人之面罩,似帽而有铁网,内中有绞动的刀片,甚为厉害——其名血滴子——只要一经套上人的首级,内中机关刀片转动,便将人之头脑切成碎片,甚为阴毒。这也是令江湖人士闻名丧胆的暗器。今日今时嘉庆皇帝取出,意在取其性命!因为他恼恨朱世杰,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便不再容忍,要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袁承天见状心中一凛,心道不好!看要朱世杰性命危殆。只见这血滴子在嘉庆手中滴溜溜乱转,意在瞧准时机,一招毙命。朱世杰这些年行走江湖,亦有耳闻,也是心惊,但是只是刹那功夫便收回神思,心想:自己小心应付就是! 嘉庆手中一扬,血滴子滴溜溜向着朱世杰头脑罩去。如果一下罩住,那么朱世杰立刻性命不保。朱世杰忙伸手将半截木棍插向那血滴子。血滴子一招必中,只听喀地一声内里机关绞住木棒。机关发作,只见一阵响动落下木屑纷纷,如果是人的头脑,那还不成为齑粉?在场众人惊骇连连,虽知这血滴子厉害,只是从未见过,今日一睹,人人心惊不已! 朱世杰抛去木棍,身子着地滚开,甚是狼狈,只是心中不服。他身子滚到一名官兵身侧,出手如电夺取对方手中的腰刀,又待跃身再战!嘉庆皇帝见他不服,心想:真是倔强!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终不悔,好,朕今日便教你心服口服!不以武器为武,他从一名官兵手中拿过一把腰刀,和朱世杰手中一模一样,说道:“朕不以武器为武,请朱兄弟出招,朕略尽地主之谊!”朱世杰冷哼一声道:“谁要你假惺惺卖人情。我朱世杰可不领你这人情!”嘉庆皇帝淡然一笑道:“领情不领情由得你去,只是有个题目你却要做?”朱世杰诧异道:“什么题目?”嘉庆皇帝道:“朕与你约法三章如何?你敢与不敢?”朱世杰道:“死且不怕,还怕什么约法三章?”嘉庆皇帝击节道:“是个好汉子!如果我胜你败,你要解散洪武门,不得再与朝廷为敌,这是其一;二是要你自废武功,断其经脉,以后不可习武;其三是你需去北邙山守护你们朱家的汉家陵阙,以尽子孙之孝!”朱世杰道:“如果你败下阵来呢?又该当如何?”嘉庆皇帝道:“那么,我便不做皇帝,将这天下拱手于人!你看如何?” 朱世杰道:“那不行,你还要向天下民众谢罪,否则我可不答应!”嘉庆皇帝道:“你这行为太过苛刻,不近人情!你也不想想朕有天下,其实授命于天;你只不过草莽中人,无有和朕说话的理由!朕念你是朱明子孙,这才广施仁义,否则我尽可以一声口谕,你们二人只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你却一味蛮横,以为朕是好欺,当真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朱世杰道:“我本来就不要你卖人情。我朱氏子孙从来忠义乾坤,又岂是仰人鼻息之辈?今日咱们二人生死以之!” 嘉庆皇帝手中腰刀刷地一招“有凤来仪”向朱世杰亮了一个招式。朱世杰见状也不相让,身孑后退几步,曲躬前腿,左手二指横指苍穹,右手刀刷地向嘉庆皇帝削去,竟不留情。嘉庆皇帝见这朱世杰对己欲杀之而后快,不觉轻轻叹息:我与人为善,他人欲杀之而后快!世间多有不义之人,奈何奈何!想我那袁兄弟忠肝义胆,是个不世英雄!如果有他在,朕又何愁不灭这些忤逆乱党!他那里知道这时袁承天便在厕身其间,看着他二人动手较技!只是一时之间不知是出手助谁才是? 嘉庆皇帝虽多在宫中,于江湖掌故不甚了了,可是对这洪武门也略知一二,知这朱世杰是朱氏一脉,意欲反清复明,只是他这想法焉也天真!现在满洲人入主中土已有百多年,根基已固,非一时一帮派可以动摇。这朱世枉想以一已之力,撼动乾抻,以一人对一国岂有不败之理?可是朱世杰复国心切,几近走火入魔,已是难以自拔,旁人的话他岂又听得进去,只以为自己是紫薇星,可以坐拥天下,其实他太过高估自己能力,对于天下英雄掌控力有不逮,非其所能?朱世杰却不这样想,在他看来只要他朱氏后裔登高一呼,四下必是响应,可是事与愿违,实在情形并不是这样,响应者寥寥。这样一来未免让朱世杰大失所望,不由得心中恚怒,心想:岂难道天下人都少了血性,一个个甘愿被奴役而不自醒?其实他忘了当年的明室未必比现在好多少,也许民心所向:嘉庆皇帝既位以来励精图志,一扫前代皇帝的旧习,革故鼎新,与民亲善,一有天灾便打开国库赈灾,可说是个英明的皇帝。那么天下人为什么要响应你朱氏子孙?人家未必不好,你未必就好?是以少有江湖门派参与其中,这样一来不免让朱世来倍感辛酸,看下复国渺茫,不是自己想像那样的?岂难道是自己错了,该他爱新觉罗氏拥有天下。想想心下又是不甘,心想:从来的皇帝都是草莽出身,多经忧患,多所磨难,最后成就一番大事业!自己为什么不行?别人做的,我难道做不的?他心中已有成见,所以不辞辛酸,四下奔走,联络天下反清复明的英雄,可情的是他倨傲的性格让人远而敬之!只是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样一来别人便刻意疏远他,不与他来往。莲姑见这情形也不成,私下劝朱大哥先行放弃复国大计,何不从长计议,只是朱世杰为人执拗,听不进别人的言语二,正是忠言逆耳利于行,苦口良药利于病。只是他不听别人进言,所以几乎成了孤家寡人,——还好有莲姑生死追随,别人早离心离德了。朱世杰他心中自是明白莲姑一心系于自己。当莲姑要求他复国计划暂缓时,朱世杰便性情大变,由先前温文尔雅变得暴躁起来,便要莲菇以后不要说这话,否则他们便各走各路!莲姑只有隐忍,因为她内心深处是喜欢朱大哥,认为天下英雄只他一人,这天下他一个人当得起,所以她心甘情愿追随,那怕生死以之!而今这情形,已是被围垓下,四面楚歌,可说众叛亲离!以前的好兄弟都离他而去,因为受不了他的倨傲,更为甚者是他的猜忌之心,实在让人无法忍受!尤如当年的崇祯朱由检一般,刚愎自用,处处自以为是,结果亡国亡家亡天下,以至于不可收拾!这是前车之鉴,而后人又不吸取教训,依旧复其前辙,以至后人悲乎前人! 朱世杰刀走偏锋,觑准嘉庆稍有破绽,便中宫直进,要一刀搠其小腹,肠断肚溜。嘉庆皇帝手中刀向下沉,两刀相交,呛啷有声。朱世杰杀人心重,此时走火入魔,要杀这嘉庆皇帝,已然忘了骄兵必败,心浮气躁是为兵家大忌!他出刀难免似是而非,招式有隙。嘉庆皇帝以一贯之,不急不躁,手中刀拿稳如泰刀,刀出风雷,寻隙制敌。这一下两者高判立下。袁承天见这朱世杰一味强攻,心想:皇帝是引蛇出洞,以刀喂招,要看你刀法如何精湛。你可倒好,悉数将刀法舞得毫无不保留,让人以窥全豹!你身为江湖中人怎么连这显尔易见的道理都不明白,纵使今日不败,以后怎么统率群豪,又怎么可以反清复明大业? 朱世锋此时可管不了这许多,一味急攻,似乎眼晴都杀红了。袁承天心中不安,是担心嘉庆皇帝安危,抑或是担忧朱世杰一时失利,为人所虏,那可是十恶不赦之罪,便是皇帝下令剐刑亦不为过!一时之间心头栗六,说不出的心思! 莲姑则十分担心朱大哥一个失手为人所擒,但是要上前相助,都又不能,因为他们二人已定下生死之盟,任谁也不可以插手,是以她只有眼睁睁看二人呼喝声起,在场中厮杀。其实非但她担心,更有甚者如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目不转睛注视二人,心中直怕嘉庆皇帝一有闪失,任他们谁也担当不起,非但有身家性命之忧,更会累及家人!便是恭慈太后也决然不会答应。他们人人都将心提到嗓子眼处,生怕一个不小心皇帝有闪失! 两人斗到分际,朱世杰长刀直进,刺向嘉庆皇帝的前胸,已是避无可避,只有受此一刀;而他此时亦是长刀搠去,正中朱世杰小腹,血流直出。两个人都不躲闪,其实不是不躲闪,因为已是不可躲避,二人只有受戮。众人都惊愕连连。嘉庆皇帝却不以为是,仰天哈哈大笑;朱世杰亦然。二人笑声直破苍穹,声震数里。然后怆然各自抛下手中腰刀。嘉庆皇帝道:“从来英雄好汉不畏生死,你我一见如故,便如那袁兄弟一般!和英雄为敌是为一生幸事!”朱世杰伸手点住创口周穴道,血流便缓,又敷上创伤药。嘉庆皇帝这边四大高手之一的铁丹青走上前来,点皇帝创口四周穴道,从怀中拿出创伤药给他敷上,然后轻言道:“皇上是否让属下拿下这忤逆朝廷乱党?” 嘉庆皇帝道:“不可以!朕一向一言九鼎,我们二人各有受伤,让他走路!”这时九门提督卢照林道:“皇上,不可,请收回成命,放虎归山必有后患!千万不可以!”嘉庆皇帝看了看卢照林,冷笑道:“你是皇上还是我是皇上?”卢照林骇得扑通跪倒于地,向皇上叩拜道:“臣万死不敢!”嘉庆皇帝道:“退一旁,朕自有主张,不劳你多言!” 他长身而起,目光炯炯,不失帝王风范,说道:“朱兄弟你我各伤参半,不分胜负,你去吧!”这时莲姑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她真怕皇上震怒之下,下令这众官兵放箭射杀,那么纵使他二人三头六臂也难逃出生天!还好嘉庆皇庆是个守信君子,让他们走,这时心中长长出了口气!袁承天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心想:皇帝心胸非旁人所能比拟? 众官兵听皇帝要放这忤逆乱党走路,非但人人不愤怒,反而心悦诚服,感叹这少年天子有为,非是旁人可堪比拟! 朱世杰和莲姑相互扶持走出重围。其实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必将其成刺猬,决无幸理。可是皇帝从来不会做有违本性的事,仿佛袁承天一般,言出必践,所以二人心意相通,如情交莫逆的好弟兄。是以皇帝对袁门所行忤逆之事,往往是网开一面,不于追究,全是看在袁兄弟面上,否则岂能容他们行不法之事而束手无策? 今日之所以放朱世杰和莲菇二人,全因一时心血来潮,性之所至,否则他二人决难幸理!大街上又恢复平静!袁承天看着嘉庆皇帝被众人拥簇而去,心头怅然若失!忽然又想起丐帮众人被他们看押在军机处的大牢之中,不知他们是不是正受鞭笞和无尽的酷刑和无尽的苦楚? 第八十三章 问情何物.囿人心魔 此生生在尘世间,不为功名不为钱!吾欲乘风上九天,稽首谪仙不叩头!笑傲只为此生有,丹心偏在昆仑巅。吹发长嘘为何故?仙长练丹为何求?长生海外求丹药,不见当年秦始皇!这是昆仑前代名宿所作一首古风,于今不过百年,其诗多是意气风发,笑傲天下之姿态!古往今来天下帝王莫过百寿,至于长生不老,究是荒诞不稽之事!天下之人终归落叶归根,世之一理,皆是如此!顺其自然,方可以为人自在,超然物外!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岂不是正途!奈何世人多是被欲念所困,不知自拔,以至沦于魔障!苦天下久矣!名利过客几人识如敝履?不为己畏,以全国家之安危,世间之士少有!宋有岳武穆,明有袁督师,似乎皆是英雄!而其遭遇个有不同,以至结局殊途同归,以至归于正位,兹兹为后世敬仰,是为神位。 嘉庆皇帝见朱世杰和莲姑二人走远,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想像当年崇祯皇帝宁死不降,在煤山殉国,以全气节!从来帝王少有!究其有明一代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天孑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样的有骨气的朝代怎不让人欣敬!朱氏一脉后人决无懦弱之辈,便如这朱世杰,可说是个铮铮的汉子!”这时九门提督卢照林走来,说道:“皇上,他们去远了,请皇上移驾回宫!”嘉庆皇帝收回浮想联翩,回到大内。不意恭慈太后知道皇上变了伤,便巴巴地来看视。上官可情也从宫女口中得知皇上以身犯险,和乱党二人双双中刀受伤,心中便是不安,可是又不能够去探视,因为一旦被恭慈太后发觉端倪便其祸非小,所以纵使内心着急,也只有缓一缓,待事情凉下来再行去乾清宫探视。 恭慈太后见到皇帝受伤,虽已包扎止血,但是还是深以斥责皇帝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伍,偏偏以身犯险,实在不值得!皇帝贵为九五之尊,握有天下杀伐大权,如若有了闪失,那还了得!嘉庆皇帝知道太后关怀自己胜于关怀自己,便说道:“朕以后不再如此鲁莽行为,额娘你放心好了!”恭慈太后知道这孩儿一向心高气傲,眼底无人,便如其阿玛一般。当年乾隆皇帝一样轻狂不羁,喜走江湖,不惮于生死。现在皇帝亦如此,你教他能不担心!一旦现在他有了什么闪失,怎对得起大行皇帝? 恭慈太后见皇帝低首认错,实属不易,便不再追究此事,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听闻皇上此行收获不小?将袁门和洪武门尽灭,还擒拿了丐帮帮主和手下四大长老?”嘉庆皇帝听恭慈太后如此说话,也是吃惊非小,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她看似什么都漫不关心,实则并非如此,只是深藏不露而已!纵有反逆之举也成不了气候,不足为患!”恭慈太后见他不以为是的样子,说道:“皇帝此话差矣!现今天下忤逆反叛的武林门派尽灭,只有这昆仑派还在蠢蠢欲动,欲行不轨。皇帝真大意失荆州,须知养虎为患,不如早除之!”嘉庆皇帝见今日恭慈太后事出反常,便说道:“这可是摄政王所提建议?”恭慈太后诧异道:“怎么?”嘉庆皇帝笑道:“皇叔一向机谋深远,别于常人!是以孩儿便猜到定是皇叔向太后建言,否则额娘断不会说到这昆仑派!其它门派犹可,独这家门派非他提及。不知他为什么对昆仑派情有独钟?” 恭慈太后接着又道:“天下忤逆乱党似乎尽灭,只是还有昆仑一脉,远在苦寒边疆之地,甚为棘手?不知皇帝可有高策?”嘉庆皇帝见恭慈太后问话,想了想道:“昆仑派远在边陲,似乎难以兴风作浪?”恭慈太后却道:“非也!皇帝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前这昆仑派掌门是为林正眠。这位道长可说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大行皇帝当政在世之时,几次下诏召他入宫以为皇家所用,怎耐这位林正眠道长几次不允,说什么‘才能低微,不堪所用’均以此沩推脱,不仕于朝廷。不仕朝廷这也原无大过,不料经年之后他却勾连天下乱党,几次杀官造反。他以为朝廷不知,虽然没有拿到确凿证据,可是他昆仑派勾连乱党以期反清复明的事总是有的,他决然脱不了关系。到了赵相承这一代掌门更是暗中资助乱党银子,不遗余力!皇帝你说如若不将其歼灭,只怕将来为祸不小。” 嘉庆皇帝听闻恭慈太后这一番话,觉得中情中理,似乎无懈可击,不觉犹疑。恭慈太后又道:“前次伊犁将苏宁杰和其属下红智上人拿获昆仑派门人弟子,却被他们逃脱,甚是可恶!尤其他的弟子袁承天处处与朝廷为敌,制肘于皇上,可说是其首恶。今次但凡行动,务必拿下,重重治罪,否则难消心头之恨!”嘉庆皇帝见恭慈太后怒意满容,对袁承天有极大成见,心想:先前你中六足龟蛇之毒,如不是袁兄弟出手,只怕你已不复人间,宾天多时了,现在反而视他为不世之仇寇。看来世间多是不义之人,假设当初袁承天不设法救下恭慈太后,由她自生自灭,那么也不会有今日她强迫皇帝下诏书攻打昆仑派!但是这究竟是过往之事,也不好向她分说明白,那样反而会更加引起她的猜忌,以他不肖,处处隐瞒于她! 恭慈太后见他犹未下决心,便大声道:“皇帝你还顾忌什么?莫如让多福安奉诏到伊犁将军府,会同他们一同围剿昆仑派,有了上次的行动,今次也不会差到那里?皇帝你须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咱们总不能白白养了他们,让他们毫无作为,毫无建树,这于国于家都无益,只会让他们养成懒怠之心,无心家国事业!皇帝你不要犹疑了,否则将来昆仑派一旦做大,将无法收拾,于朝廷有危,于国家有危,于百姓有危!莫忘了先前江湖乱党复明社他们攻入禁城的事情,便是当初皇帝心怀仁慈,欲仁德感化他们迷途知返,怎耐这帮逆党冥顽不灵,一心要杀皇上要反清复明,你说可恼不可恼?还好他们复明社已土崩瓦解,不复存在,——否则于他们,于国家都是灾难!皇帝你莫要再仁慈了,下诏书将这昆仑派拿下,那么天下再无反清复明组织了!从此皇上可以高枕无忧了!”恭慈太后说完这话看着皇帝脸上的表情。 嘉庆皇帝殊无欢颜,因为他实在担心这样从来他和袁兄弟势必成仇,从此再难情交莫逆,见面恐怕都要拔剑相向,一言不合生死以之!这不是他所要看到情形。可是恭慈太后的话又不无道理,一时之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恭慈太后见皇帝还在犹疑,便道:“昆仑首恶已除,天下无忧!我爱新觉罗氏的天下便稳于泰山,无人可以撼动!”嘉庆皇帝权衡利弊,还是下了决心,便草拟一旨,让多福安率同王府侍卫安引疾前往伊犁,宣诏围剿昆仑派。只是他心中犹自不安,实在害怕袁兄弟知道了,恼恨于他。他又派了大内侍卫务必不要伤害到昆仑派掌门赵相承和他师门弟子。侍卫暗暗领命跟随多福安而去。 恭慈太后见夜深了,此间大事一了便回舆慈宁宫。嘉庆皇帝见恭慈太后走远了,这才负手于背后,踱步来到殿外广场,但见宫中彩灯还在,上元节气氛犹在,只是他见宫灯虽也流光转动,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郁郁寡欢,心有千万重心事!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永杰,你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说给可情,也好让可情为你分担忧愁!”嘉庆皇帝见她袅袅娜娜走来,心中不再那样烦闷了,长长嘘了口气,便将恭慈太后命他下旨围剿昆仑派的事说了出来。上官可情道:“征剿昆仑派未尝不是好事啊?” 嘉庆皇帝却道:“可情你女孩子家又知道什么?昆仑派赵掌门可是袁兄弟的师父。如若他知道围剿昆仑派的诏书是我下的,那么他势必会怀恨于我?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我可以驱使伊犁将军苏宁杰,他人也没这能力。我实在害怕袁兄弟……”上官可情却道:“两者总要有选择!既然已下旨,那么也不必于耿耿于怀了,因为恭慈太后亦是为你好!为着你们爱新觉罗氏的江山永固。”嘉庆皇帝道:“两者交兵,不免死伤!我总觉愧对于袁兄弟!可情我现在真的好后悔适才草拟那道圣旨!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想收回成命,只是不能!”上官可情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永杰还是顺其自然吧!我想以赵掌门之能未必会有危险!”嘉庆皇帝道:“但愿如此。只不知此时袁兄弟在那里?如果他知道是朕下的旨意,不做作何想法?” 袁承天眼见朱世杰和莲茹走远,心想:嘉庆皇帝不愧一代帝王,胸襟开阔,非是旁人可堪比拟。只是丐帮众人身陷军机处天牢,不知该当如何计较,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他回到住处又想起暂厝于城西国清寺袁前辈遗骸,看来一时半刻难已回转杭州丐帮总舵,只有劳烦寺中僧人将其火化装入瓷坛,放在寺中,待得将来一有时机便迎回总舵,只是现下不是时机,只有勉为其难,委屈袁前辈骨灰屈尊于国清寺,这也是无法可想。侍得走出国清寺,他漫无目地在京城长街走动。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肩臂,叫道:“可让我好找!”袁承天心下一惊,以为是敌人偷袭,不由自主左手一圈然后反掌打出,啪地一声正于那人右手掌击在一处。两个受力,不由得噔噔退回几步。袁承天近来内力大增,只是一摇便定下身来。那人却是不成,内力不足,无法和袁承天相提相论,本要拿桩稳住身形,不成想内力不行,扑通跌坐于地,甚是狼狈。这人不怒反想:“袁兄弟经年不见,武功长进不少。真让人佩服!”袁承天这才看清原来是陈平——当年赠于轩辕神剑之恩尚未报,不意今日京城邂逅,真是有缘。 陈平虽被帮主秦于卫革去河北分舵主之职,然则并不以为意,心想:不做舵主反而落得清闲,逍遥自在岂不是好!所以他便四下游荡,这日从丐帮一名弟子口中得知丐帮帮主秦于卫及四大长老悉数被押往京城,关押在军机处衙门的天牢。他心中吃惊非小,心想:自己可要搭救帮主,——虽然他于自己无恩,自己却不能无义,念及已逝袁老帮主当年活命之恩,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那样岂非人哉?是以他才只身来到京城,四下闲走思量如何救丐帮脱于牢笼,不妨大街之上见到袁承天,便惊喜非常,出声呼叫,不意被袁兄弟误会,以为敌人背后偷袭。 陈平哈哈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袁兄弟你武功又精进不少,为兄甚为欢喜。”袁承天忙道:“不知伤到陈兄没有?”陈平道:“些许小伤又算什么?比起反清复明大业可差的多了!”袁承天道:“陈兄豪迈气志不减当年。丐帮有你,焉有不中兴之理?”陈平道:“在下微未之能又算什么?只是有一件事却要袁兄弟相助?”袁承天道:“是否搭救丐帮?”陈平击节道:“谁说不是!只是……”他话锋一转:“丐帮一众被押天牢,可说凶多吉少,又况且天牢把守森严,平昔只怕连个苍蝇也难进去,只不知袁兄弟你有什么好办法?”袁承天搔了搔头,说道:“我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似乎只有缓而图之,急之无用!” 陈平见袁承天亦是束手无策,忽然想耳一人,一拍大腿,喜形于色,笑道:“有了!”袁承天不知他何以如此,便问道:“陈兄你有什么好计谋?”陈平道:“听闻昔日我河北分舵有位弟子名唤武之扬,今时投身清廷,在军机处行走,虽然没有官职,但是供人驱使,于天牢中的情形自然知晓!咱们何妨去他的住处让他探知天牢被押丐帮现下如何情形,然后再做打算。”袁承天听了觉得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似乎除此别无更好的办法。两人分别,陈平自去武之扬住所探知天牢情形,而袁承天则来到城西一家酒店,要了一壶浊酒和一碟蚕豆和豆皮,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饮酒,想起自己和清心格格自相识以来,多经忧患,生死患难,虽然她下嫁于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可是她依旧冰莹如雪,守宫砂犹在,因为在她心中袁大哥是无人可以替代,纵使整个天下与她也不会看上一眼,只愿与袁大哥生生死死这一生在一起!只是她不知道额驸海查布亦是深夜深以为痛,虽然得到清心格格的人,然而却得不到她的心,这岂不是人世间痛苦的事! 掌灯时分,店家见这位少年犹自在饮酒,似乎亦为情所伤。店家轻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人世间情最伤人,奈何人人都欲念太深,因为执着所以痛苦!”袁承天见这店家神情亦是说不出的忧郁,心想:他一定也有不为人知的过往之事,世间没有一个人是快乐无忧的,只恨海情天,谁人去补?他的心中涌起无穷的伤感,透过小店的窗户可见外面苍穹中的星河,冬日的月总是凄冷,凄冷的让人心酸!这时他懵憧醉意,忽然想到如果星星引路,明月作船,情愿去万里星河寻你,不辞万里风波恶,只为会见伊一面! 外面更夫敲起更来,“梆梆”接着铜锣声响已是二更天。店家见他犹自饮酒,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好相强驱他走人。这时外面有有朝廷大内禁卫军出行,此时扈从有善扑营和神机营;善扑营多是身有武功的满洲少年,这是皇帝身边的侍卫专为剪除朝中乱党所设,起于康熙帝玄烨朝,后为皇帝所倚重,嘉庆皇帝更是极力培植,要应付摄政王多铎,因为这多铎权柄过大,便目中无人,有时上朝竟也不朝拜,以摄政王和皇叔双重身份为尊,不向皇帝朝拜,不以为忤,反以为常。嘉庆皇帝看在眼,恨在心中,只是现在其党羽甚重,不是剪除最佳时机,只有徐而图之,总有一日除之而后快;善扑营之后是神机营,这众官兵人人手持火铳,这火铳最为厉害,内中有火药,一经发射中者必死无疑。皇帝出行,夜间少有,街上人人闻声关门闭户,任谁也不敢探头出看,因为那样于皇上是大不敬之罪,犯有杀头之罪。有清一代凡皇帝车驾所幸之处之地,前者为仪仗,仪仗之内,以内禁地,除近侍(宫女,宦官之流)以及宿卫护驾官兵之外,其余军民人等,一律回避,冲入仪仗之内者,处以绞刑。可说皇帝出行,人人回避,平民百姓更是要退避三舍,所以皇帝的面,平民多是见不得,更遑论胆敢逆龙鳞者,更不可想像,所以说天子威仪,四海咸平! 袁承天心下好奇,夜深皇帝何以出行?出行必有所为,非是寻常之事。他探头张望,只见嘉庆皇帝一行向西而去。往西是京城着名的天宁寺,寺中住持是僧人,名唤伏虎罗汉九指长老,因之常人双手十指,而这住持却是九指,十指断其一指,这其间却有个缘故,原来他未剃发出家前占山为王,是为响马的总瓢把子,有一日一位得道高僧路过,却被他手下喽啰擒获山上。他当时大怒,因为他立下条款凡僧道不劫,寡妇孤儿不劫,——可是喽啰却擅自为之,坏了他的规矩,因为在他盗亦有道,不可以做那不良的事。这高僧只微然不怒。他便喽啰放他下山。高僧却不下山。他便问怎的。高僧却让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为见他目有光明,慧根已种,有大智慧。他闻言哈哈大笑,说这高僧太痴,说话不近人情;出家何如做这山寨总瓢把子快活?高僧却道你占山为王是为杀人劫货,而入沙门则是劫人超脱生死,是为善事。他只是不肯,高僧言道人有十指,我可以尽毁,你若做到老纳便不相强,如何?他道这有何难!那高僧将自己左右手掌十指尽毁,鲜血淋淋,并不呻吟。他见状便亲自为他上止血药。高僧并不言语。轮到他自断掌指,刚刚折断左手中指,便感巨痛钻心,不由呻吟出声,再也下不去手去折另外九指。高僧微微一笑道:“魔障魔障,何必为恶;莫如回归本来面目,入我佛门,永消罪业!”他见自己完成不了别人的条款,只有认输,随他剃发出家。余下喽啰虽有不甘,但总瓢把子向来一言九鼎,只有看他而去,此后山寨中喽啰也都作鸟兽散。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多疗一个受戒的九指长老,法名伏虎罗汉。 嘉庆皇帝车驾在天宁寺外停下,皇帝在扈从侍卫下走进天宁寺。袁承天心想皇帝此行必有重大事情,否则不会深夜走动,自己该当如何进去?忽然手触到当初嘉庆皇帝赐给他的腰牌,可以随意出入禁内,不必事先禀报——只有皇帝最亲近的人才配拥有,便是清心格格、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摄政王多铎也未能拥有,可见在嘉庆皇帝心目之中这个袁兄弟的重量,非是旁人可堪比拟! 侍卫见袁承天手持皇帝御赐腰牌,便也不敢多加询问,任由他走进天宁寺。 天宁寺大雄宝殿,灯烛明亮,只见佛像壮严,居中供奉婆娑世界的释迦牟尼,左侧为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右侧则为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一切宝像庄严,有鲜花供养!伏虎罗汉九指长老正在蒲团打坐,忽闻皇帝驾到,也只有起身恭迎! 嘉庆皇帝见这九指罗汉不嗔怒不喜不悲,似乎参透人生大生死,已然不为外物所惑,仿佛世间一切皆不萦于怀,心知他有大智慧,有大能耐。九指长老让沙弥献上茶水,便问皇帝所来何故?嘉庆皇帝却问有人欲杀我,该当何为?本以为九指长老听到这当头霹雳一问,定然骇然。不料他不惊,答道:“以德报怨。”嘉庆皇帝道:“怎耐朕不是释迦牟尼割肉与鹰!”九指长老道:“是贫僧说话无状了,还请皇上恕罪。”嘉庆皇帝道:“但说无妨,这又不是朝堂?”九指长老道:“我有师弟,名唤苦瓜和尚出家五台山,功夫见识皆在我之上,不如贫僧修书一封,让他为皇家效力。”嘉庆皇帝道:“甚好!朕心甚慰。他若来京便以参佛为名暂住天宁寺,一有机缘便引进大内。朕的善扑营中的少年武士武功不见长进,正需一位得意的师父。”他忽转头见大屋之中竟悬挂四幅图画,笔意奇崛,有山有水,形状不一,甚为奇怪,只是无有落款,甚为奇怪,便问这九指长老是何人所画,笔意纵横之间透着仰天长啸和难脱世俗的孤愤。 九指长老也不相瞒,说道:“这四幅山水画乃是渐江、髡残、石涛和八大山人的画作。”嘉庆皇帝听到叹息道:“他们有人为朱明皇室后人,只因不愿剃发易服,便落发为僧人,与山林为伍,颇不寂寞!他们皆有血性,有高尚的气节,所谓汉人不懦弱,诚不欺我!”九指长老见皇帝神色间殊无震怒,反而多了敬佩之心,可见天下英明的君主都会敬重忠义之士,所以杭州有岳武穆冢,京城亦有袁督师家祠,皇帝本意重修,奈何和硕亲王和摄政王极力反对,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非但不是好事,反而会激起他们反抗之心;是以嘉庆皇帝便打消这念头,只是稍为修茸而已,只是心中依然敬重这位不世出的英雄!只是其下场焉也悲惨,百年以下让人扼腕长叹!只怕袁督师死犹未甘,因为他不是死于辽东的战场,反而死在自己一心效忠的皇上手上,岂不悲哉! 嘉庆皇帝自然知道这四位僧人来历,他们四人虽当年遁入空门,削发为僧,然而对世间执念仍未忘却,是以其画有时孤高,有时傲岸,有时偏激,有时仿佛有仰天长啸,时不待我的孤愤,所以心未空,念未尽,不能免俗;便如这浙江僧人,未出家前为国战士,奈何明室日趋式微,大势已去,国亡只有落发为僧,而执念不忘故国明月,作画笔意难免偏激,六根不净,本来性情。九指长老道:“皇上恐还未用膳,待贫僧聊备斋饭。”嘉庆皇帝此时确实觉得肚腹饥饿,便点头应允! 不一刻有小沙弥端来菜蔬,却不是青菜,只见是酒水、鱼汤,蒸鸡和一盘青鱼豆腐,最妙的是鱼钻入豆腐出鱼头而望,甚是绝妙好菜。嘉庆皇帝道:“出家人不食荤腥,缘何师父却上这几道菜?”九指长老不以为是,却道:“有人杀生却是放生,有人放生却是杀生;世间一理从来非是一成不变,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方是大智慧!皇上且看,这是般若汤。”他一指那酒如是说,又指那蒸鱼道:“这是水梭花。”又指那鸡和青鱼豆腐道:“这是钻篱菜和笑青天!”嘉庆皇帝听言不解笑道:“大师见解非凡,朕今夜之行可长了见识!来来咱们畅谈共饮一杯。”九指长老也不相拒,两个人便有说有笑,甚是开怀。嘉庆皇帝将满心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但觉这九指大师谈锋甚健,见解往往与众不同,又不拘于现实,一通说话下来顿觉醍醐灌顶,如大梦初醒;来时仿佛在苍茫大地,现在拔云见日,心中甚是欢喜。袁承天在一株古槐树后听二人说话,心知这九指长老见识皆在常人之上,是个武学奇材!他见此间也无他事便退出来,走在长街之上,心事茫茫。只是现在他还不知道皇帝下令让多福安奉诏去伊犁,会同伊犁将年苏宁杰共同剿灭昆仑派,如果现在他若知道定然心急如焚,插翅膀也要往昆仑派! 长街寂寞,他来到正阳门下,转入一条忽明忽暗胡同,明清之时,京城胡同纵横,密如蛛网,互有相通,可以相互走动。袁承天走进胡同,忽然听到一个院落传来一个女子发癫狂叫,在深夜之中让人心惊。忽地一个大屋板门喀地一声断开,从里面冲出一个披头散发中年女子,似乎犯了失心疯。袁承天见她这症状,如不加以制止,只怕要出意外。后面紧随一个大汉追出,眼见得追上,伸手便要拍落,如果这一掌拍在发癫女子头脑,那是必死无疑。袁承天怎能见死不救,跃身而前,伸手格开那大汉手掌,接着点他穴道,让他不再莽撞;他又回转身来,只见她向自己冲来,大约是见自己相公被这少年施了法术,不得动弹,能不震怒。袁承天也无暇多做解释,伸手点她穴道,让她亦是不得动弹。 风吹枯枝,吱吱作晌,仿佛随时随地都有断下来的风险。袁承天深吸一口气,心中哀叹,眼见他们衣着破烂,定是无钱延医医治,想想岂不悲哀,世上多有苦命人,他们生存艰难,谁又会去怜悯他?世上之人多是欺世盗名,所谓悬壶济世也不过一面幌子罢了!生死中年两不堪,生非容易死不甘!剧怜病骨犹秋鹤,犹吐青丝学晚蚕。一样伤心悲命薄,几人愤世作清谈。何当放棹江湖去,浇水桃花共结庵!世人多在忧患苦难中,而生生难以脱却这生死所累,直到临殁方悟荣华富贵皆是空想,赤挑挑来去一场空。 袁承天将这蓬发女放坐于地,心想:她这病症需鬼门十三针方可医得,别无它法,汤药治标而不治本,于事无补,只有以针行穴,才要最为紧要。他取银针在手,辨位认穴,一针鬼宫,入其人中三分处;二针名为鬼信,刺少商穴三分处;三针鬼垒,隐白穴三分处;四针鬼心,大陵穴五分许;五针是为鬼路,申脉三下;六针鬼枕,风府穴二分;七针鬼牀,颊车五分;八针鬼市,承桨穴三分;九针鬼窟,入劳宫穴二分;十针鬼堂,于上星二分处;十一针鬼藏,入御玉穴三分;十二针鬼臣,入曲池穴五分;十三针鬼封,在舌苔下中缝刺出血,仍横安针一枚,两口合拢,舌不能动,此方法甚为有效,再使后溪二穴更为见效,男子先针左走起,女子则先针右走起,单日为阳,双日为阴,阳日阳时针右转;阴日阴时针左转,如是针法,治疗癫狂症状,便见效果。袁承天此一阵下来,亦是汗渍渍而下。这女子神情好转,呼吸转为顺畅。袁承天收针放入革囊中,内中更有刀圭药,以备不时之需! 袁承天见这女子神情不再癫狂不安,多年固疾今日得治,她心中亦是感激。袁承天解开她的穴道。这女子深以为谢,袁承天却道不用。他又转身解开那男子穴道。这男子早已听到妻子所说之话,情知眼前这少年便是救命恩人。两个人千恩万谢。袁承天又从怀中取出五两银子留给他们,然后消失在黑夜之中。两个人相对无语,心中只是想:这少年非但相貌俊逸,更兼宅心仁厚,仁心仁术,这样的少年在这世界上已是不多了!心中不由默祷上天祝这少年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又过几日,这日晚间袁承天刚刚回到住所,还未就寝,便听到有人啪啪打门,声音乐急促,仿佛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袁承天打开大屋的木门,却赫然见到清心格格正站在月光之下,呆呆看着他,亦是说不出的眷恋神情。袁承天道:“格格,天这样晚了,你来作什么?”清心格格这才说道:“我有紧要的事跟你说。”袁承天让她进屋。清心格格抬头见桌上犹自放着那柄轩辕神剑,只见剑匣隐隐透着冰冷的杀气,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跃出剑匣杀人于眼前。这轩辕神剑亦如人一般,透着正义凛然,大义不屈,忠义千秋的气慨。清心格格这时心想:世间也许唯有袁大哥才堪拥有这故老相传的绝世神剑;剑如其人,人如其剑,碧血丹心,可以昭昭为后人。袁承天见她怔怔出神,不知所想何故,便道:“清心你怎么?”清心格格从幻梦中醒来,听到袁大哥喊自己清心,心中不由一动,原来袁大哥还是忘不了自己!须知人生世间,爱一个人有多难,要放弃谁人可以做到? 清心格格见袁大哥住所简陋之极,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好一会儿才说道:“袁大哥,你可知道多福安前几日已领诏旨去了伊犁,会同伊犁将军一并剿灭昆仑派,只怕赵掌门尚且不知,事有危殆,袁大哥你要早做打算,迟则生变,只怕后侮也不及了。”袁承天听了为之一动,说道:“清心你为何不早说?”清心格格不无委屈道:“我也是刚刚从我阿玛那听到,又况且你的住所我找了好久,今日再找到。”袁承天想想也是,自己又没有将自己住的地方告诉她,你又何故怨人家不早说,想到这一拍头脑,说道:“适才是我情形,言语无状,清心你莫恼了?”本来清心格格听袁大哥埋怨自己不早告诉他,便觉心中委屈,泪在眼中便要落下,此时又听他小心认罪,见着袁大哥愧疚的样子,也不再觉得委屈,不觉又破涕为笑,一时之间笑颜如花,明艳照人。他不觉看得出神。清心格格见袁大哥这样怔怔出神,不觉问道:“袁大哥,你想什么?”袁承天却答非所问,笑道:“清心从来没发现你的样子这样好看!” 清心格格低下头道:“那么,你还怪我下嫁海查布么?”袁承天闻言心中一痛,仿佛胸口又被铁椎重重击打,一种痛彻心肺,一时仿佛呼吸不上,难以为继,看着眼前如花之人,自己竟不可以拥有,美好只是一刹那,今生再也不可以在一起,也许只有来生里,两个人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清心格格亦知承天哥哥一生悲苦,一生都在忧患中,辗转于江湖,生生死死一场梦!苍茫大地那是家?原来世上的人皆是匆匆过客,不带走一丝尘埃!心若空,万世皆空;心若死,看万物皆是悲伤!问天下之人,谁人不死?谁人不苦?无人能逃脱这生死轮回!赤挑挑来去无牵挂,参不透虎兕大梦归? 清心格格伏在袁承天肩臂,泪潸然而下,竟控制不住啜泣起来。袁承天道:“清心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也伤心起来。你是将军的人,海查布的阿玛是为将军,将来世袭,不比我强之万倍么?我只是一个草莽汉子,不值得别人怜惜!我知我出身寒微,那配拥有你。清心你忘却我吧!我是个不祥之人,想想可不是?袁门覆灭,昆仑派几遭魔难,几乎一蹶不振,这全因为我,——因为我命是天煞孤星,一生祸及周遭至亲之人,无一幸免,所以清心咱们也许永远不可以在一起,——也许这是上天已注定的结果,谁也没有办法去挣脱!” 清心格格忽然叫道:“我不要这样?承天哥哥你何苦这样迫我伤心欲绝。我不怕生死,只要和你在一起!”袁承天目光茫然,说道:“清心你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你已是将军府的人,应该克守……”听到此处清心格格推开袁承天,冷笑道:“我道为何?原来你嫌弃我已是人妇,要克守妇道!可是那是你们汉人迂腐的念头,我却不要遵从!”说着她将衣袖拉下,只见玉臂之上晶然有朱红的守宫砂,她抬头看着袁承天道:“承天哥哥,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潇洒出尘,不拘尘俗的人,——原来你究于这样迂腐不堪的念头?你把清心当什么人了?在你心念之中难道我还如那伶人女子?难道我下嫁海查布,是我的错?是我皇帝哥哥的旨意,是我阿玛的意思,你要我怎么做?难道要我死给你看?承天哥哥,你何苦迫清心如此?”说罢她泪如雨下,仿佛梨花带雨,让人不堪忍视。 袁承天没想到清心格格如此柔肠百转,情到悲处难自禁,不觉自己行为言语唐突,忙不迭道:“清心,我不是这样想的,我……”一时他竟手足无措,脸红了起来,后悔自己不智,徒让人家女孩子哭得不休。(有人为情所伤,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会明白世间情最伤人——销骨蚀心,无有解药!无人渡我,唯有自渡!看那红尘万丈中,尽多痴情怨女,以往过去回不来,只有余生一个人孤独飘零,饮悲食恨,这又怨得谁来,悔不当初,只因当时已惘然,所以成悲成恨!) 第八十四章 仙鹤山庄.人心叵测 袁承天见清心格格哭个不休,亦是无法,一会手足无措;一会木然呆滞,脸上神色变来幻去,极是无奈。清心格格见袁大哥窘迫得不知所以然,虽是哭泣,心中却是好笑:原来袁大哥还是质朴如斯,初心未变,纯粹的少年天真。又过好一会,外面梆鼓声响,已是三更。 袁承天见清心格格犹不罢休,便低声下气道:“清心,是我不好,不会说话。要不你心中不甘,你打我罢?”清心格格见袁大哥说出小孩子家的话,差得笑出来,斜睨之下只见袁大哥此次真的害怕了,神情无措之间脸上通红,似乎在为自己不智的言语而后悔。她见不可再哭下去,因为袁大哥已经认错,自己也不能过为己甚。看着袁大哥岳峙渊嵉的样子,心想:不知将来谁可以和袁大哥偕手江湖,生死以之,想到此处心中又痛,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和那个海查布在一起?诚然是老天欺人,太过不公! 袁承天望着天外冷星,喃喃自语道:“清心我要去昆仑山,以防他们遭受不测!”清心格格心想:袁大哥心念师长原无不妥,自己还是走开吧,以免耽误袁大哥的大事,将来以免你侮恨。她想到此处悄然起身,向屋外走去。袁承天见她神情戚戚凄凄然,担心她有以外,便叫道:“清心你怎么?”清心格格闻言蓦然回头看着曾经心仪的人,只怕从今而后各自天涯,永不相见!他此一时回转昆仑派只怕凶多吉少,他此一去势必和官军生死相抗,难免多杀人命,可是要袁大哥置身事外,他诚然也做不到,只有尽人事以听夭命!清心格格凄然道:“袁大哥清心只是担心你此一去……”袁承天岂有不知她心中所想,长叹一声道:“师父于我有活命之恩,恩同再造!我怎么可以忍看昆仑派生死劫难,而置身事外,那堪再为人子?清心将我忘却吧!世间我如浮萍飘浮不定,又况且出身寒微,不值人爱!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怎堪别人怜悯!这些年来历经忧患,砥砺前行,明白人生生死大道,正如南华真人说生死,其实人生不过大梦一场,说什么龙争虎斗,只不过一晌贪欢!” 清心格格看着袁大哥俊逸的面容,心想:世间如袁大哥这样胸有乾坤,怀抱宇宙又有几人?世上之人各各不同,花有千种,人有万面,也许袁大哥便如先祖袁督师一般孤高傲岸,愤世嫉俗,可是偏偏都是天煞孤星,不堪人间久留!眼前袁大哥,便如当年袁督师,仿佛更胜一筹!他为人胸襟宽广,济世爱民,总是悲天悯人,独独不知自己才是世间那个可怜的人! 大街之上,清风明月,上元节刚过不久,行人稀少。袁承天看着清心格格神情索然落寞地走去,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待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这才想起自己竟没有过多的话语安慰她,反而让她这样凄然而去,是否自己铁石心肠,不会巧言令色,哄女孩子开心!也许究其一生他都木讷为人,不会钻营逢承,只一味忠义千秋! 来时意兴盎然要匡救丐帮,去时心念已灰,因为目前嘉庆皇帝也未必会杀丐帮首脑,只会怀柔要他们归降于朝廷,并无杀人之心,所以大可不必去关心丐帮安危,反而是昆仑派有危,迫在眉睫,所以只有去昆仑派相助师父共御强敌——因为此次官军定然会吸取上次的经验,所以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日袁承天走得累了,便见前面有座茶棚,供来往客人稍做休息歇会,以茶解渴。忽见几个武林中人来到茶棚,要一壶浓茶,围在一张桌前说起话来。其中一个瘦子说道:“这次海棠夫人下嫁河北大侠仙鹤庄主楚天青,可说武林中好事一件!”另一个胖子却说道:“什么好事,不过李代桃僵而己!——只是可惜萧靖萧大侠只怕泉下有知死不暝目。”袁承天听这胖子话外有话,似乎这件事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瘦子听了脸色遽变,用手住这胖子的口,说道:“武宗兄弟现在离仙鹤山庄不过盏茶功夫可到,千万不可信口开河,被别人听到了可是祸事!”这胖子武宗道:“元康,你说天下可有神明?”瘦子原来叫做元康。他见武宗忽然说这没来由的话,不知所以?武宗道:“先前我信息世间有神明,可是却见世上好人冤死豺狼笑!好人家儿女偏是穷苦不堪,难以活命!——而恶贯满盈之人子孙满堂,福报连连,你说这是为什么?偏是这萧靖大侠死得不明不白,让吾辈暗中扼腕长叹!”元康抬头看了看四下,只见茶棚只有他和武宗,不远还有一个似乎稚气未脱无知的少年,正在低头啜茶,除此无它。他收回眼光,看了武宗一眼,说道:“世间有天理,我信恶人终不久长,不信抬头看苍天,自古放过谁?”武宗还要说下出,元康便匆忙间会了钞,拉起他的手赶路,又低低地叮嘱他到了仙鹤山庄,见了楚天青楚庄主,千万不可妄语,多惹事端!武宗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该如们说话我自然省得,不劳元兄弟交代。”元康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也就放了心。 袁承天见他们二人走远,便将茶棚主人叫来,问海棠夫人和仙鹤庄主楚天青是怎么回事?茶棚主人是个中年人皮肤黝黑,满脸皱纹,透着沧桑!他见这少年无端问起这事非,只含糊其词,似乎也不敢直言。袁承天从怀中取出几两银子算是茶钱。这中年人见状,便说起这事情原委。却原来这海棠夫人相公便是萧靖萧大侠,可说是江湖中一对贤伉俪,为江湖中人所羡慕。萧靖和仙鹤山庄主人楚天青更是八拜金兰之交,情同生死好兄弟。有日两个人在山阴道中遇到阴山四煞本来他们是四兄弟,现今只乖下老大和老三,因为老二和老四于三年前在潜入一户大家欲行不轨,被萧靖撞见,一言不合开打。萧靖生平光明磊落,最见不得江湖中宵小之辈,是与下了杀手将这二煞和四煞都一剑了帐。其老大和老三得知暴跳如雷,便发誓要将萧靖碎尸万段,以为兄弟报仇。 四人自然无话可说,各出兵器杀在一起。阴山四煞老大名唤阴保山,老三名唤阴保仁,这两兄弟都持鬼头刀,各有独门之技,刀法清奇,不是泛泛之辈。四人斗到酣处难分胜负。萧靖心中有气:我和楚兄今日若连这两个毛贼也拿不下,那才叫江湖中人耻笑。阴保山见萧靖心浮气躁,手中判官笔难免有隙。他忽地抢进,刀斫向萧靖头脑。萧靖只有后跃闪避。阴保山眼见一刀走空,忽地按动机关,鬼头刀向前射出,连着铰链,只见寒光闪闪向着萧靖飞去。这时楚天青正转身在他身后,似乎为躲阴保仁的鬼头刀。正恰拦住萧靖后退之路,他便不退反进,用判官笔欲挑开这鬼头刀。只是纵使他刀道不弱,可以想以四两以拔千斤,纵究不成。鬼头刀虽偏离方法,但还是一刀插入他前胸。那边的楚天青见义兄受难,大吼一声跃来,似乎要解救,不料足底一滑,招式走偏,手贵长剑本来是刺向阴山老三,因足底滑,失去准头,长剑便走了偏向一剑刺入萧靖前胸。楚天青见状大惊失色,口中连连直呼后侮。萧靖也不责怪义兄,因为他是无心之过,他已于生死看淡,安慰楚天青,又转头看着阴山四煞中的老大和老三,说道:“楚大哥,你不如难过,我知你是无心之过,所以并不怪你。试问世上谁人不死,如果大义在,死又何妨?不过大敌当前,咱们总不能惺惺作态。大敌当前,当以一身家性命放在前头!杀了这两个奸贼,以为世人除害!” 楚天青似乎悲不自己,以剑撑地,伏于地上看着萧靖,心中不知何想!这时阴山四煞老大和老三见萧靖被他结义兄弟刺了一剑,虽也对穿,却也命中要害,命不久长,已不足为患,眼见只有出的气息,没有进得气,便四目打量楚天青,二人桀桀笑道:“姓楚的你还不束手就缚,更待何时,莫非要阴氏兄弟手刃于你,将你碎尸万段!”楚天青回望一下身受重伤的义兄,一时不死,他又看了看阴保山和阴保仁两个人,说道:“想要在下性命,却也非是容易!”阴保山见他虎落平阳,还口出狂言,叫道:“保仁亮家伙将这嘴硬的家伙拾掇下。”阴保仁听到大哥招呼便挥动鬼头刀向着楚天青斫去。阴保山也当仁不让,左右夹击,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端的狠辣无比。 楚天青并不在意,手中剑忽地招式奇出。萧靖虽受重伤,这时他已伸手止住创口周边穴道,不让血流,又敷上上好的金创药,所以一时并无大碍。他得有机会向场中开去,只见楚兄弟剑走偏锋,剑式奇崛,每每出剑出人意料,总是从绝无可能的角度出剑,竟尔将阴山二煞杀得气喘咻咻,几无反手之力,只有一味勉强招架,步步退让,似乎力有不逮;与适才二人判若二人。萧靖心中惊奇他自从与楚天青结拜金兰兄弟以来从未见他展示这套厉害的剑法——岂难道这套剑法是他仙鹤山庄独门绝学,非不到生死关头决不可以施展杀人,否则家法门规不许,尚或加以罪责!可是适才他为何不施使此套剑法,难道一时临敌胆怯,忘却了还有家传这套剑法?可是这又不对,他又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对阵杀敌本不应有此低级错误?他一时陷入深思! 忽然只听两声啊呀!萧靖再抬头看时只见阴保山和阴保仁二人身中数剑,皆被刺中要害,全都了帐。楚天青将剑还鞘,用一方锦帕拭去手上血痕,笑道:“今日若不除掉你们两个奸贼,只怕天理难容!”随后他搀扶萧靖回转仙鹤山庄,不久传出萧靖伤重而殁。楚天青便写书信接来海棠夫人,以处理后人。以后楚天青见海棠夫人无依无靠便让她在山庄住下,天不佑人,一年之后萧靖的一双儿女又忽染恶疾,虽经延医治疗,但是依旧无效,不幸逝去。海棠夫人哭成泪人,便想轻生了断尘缘。可是楚天青却百般劝慰于她。以后又过一年,楚天青便向海棠夫人提出迎娶于她的事。海棠夫人当时变色,便要拔剑自刎。楚天青伸手夺过,哭倒在她面前,说自己先前便喜欢她,怎耐那时她已是萧大哥的妻子,只有内心煎熬,不能得偿心愿,只有夜夜辗转难眠!天可怜见,让他们可以在一起!他质问有情人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海棠夫人见自己要死也难,百般无奈之下,便以未亡人身份下嫁于这楚天青。楚天青闻听如小孩子般兴奋,便巴巴地操办这红鸾天喜的事情。 袁承天听完茶棚主人所说,心想:这海棠夫人一定容华绝代,否则何至于让那仙鹤庄主楚天青暗恋多年!如今似乎可以得偿所愿了!茶棚主人自然看出这少年的心思,说道:“客官你不知道,这海棠夫人可是世间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任谁见了都难免心旌摇动,神不守舍,忘乎所以!”袁承天心想:难道她比清心格格还好看?今次我可要去仙鹤山庄一睹芳容!”世间少年人均有好奇心,袁承天也不例外。 茶棚主人见他神情,知他不相信海棠夫人的芙蓉出尘绰约之态,心想:少年心性,从来如此!我又何必与他多绕口舌。当下便向袁承天指明去仙鹤山庄的路程。袁承天谢过他,便向仙鹤山庄走去。 仙鹤山庄以鹤命名,其庄内之鹤自非凡品,可说这仙鹤庄主楚天青自命清高,不与凡尘同列,在武林中虽声名远不及武林六大门派,可是都自命不凡,在他心目之中天下无人与之堪比:他自认为自己相貌人品武功皆是出类拔萃,放眼天下似乎无人堪比,今次又得如意美人可说人生锦上添花,鸿鸾天喜不可谓不人生幸事;是以山庄处处透着喜气,悬灯结彩,热闹非凡。各路贺客佳宾络绎不绝,纷至踏来人人都着喜气。 袁承天心想自己也不能空着手,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还有前些日子所购玉如意,本意送给清心格格,怎耐一时忘却,今日正好派上用场。当管家接过袁承天这贺礼也是微微惊讶,因为看这少年面相生疏的很,不似附近武林中人,但是人家既然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只有收纳,不然却之不恭了。 庄内只见有成群白鹤昂首而过,雌雄相随,羽白鹤顶,俨然神仙之姿,其步法灵逸,似有神助,而白鹤仪态出重,让人羡慕,更可有观者,其雌雄而走,如道士步斗,步罡踏斗,让人如是称奇。袁承天见了心想:遮莫这山庄仙鹤亦会武功家数,招神遣灵无所不能,——那么这位仙鹤庄主自非凡人,心中更是渴望一见。院中偌大有花木葱葱,只是现下是初春,未到花木盛开之时,可见有剪春罗、剪秋罗、决明子、连翘、报春花、更有落叶金钱……忽然有人长声道:“吉时已到,请各位观礼佳宾入席!” 大厅之中,已是众人济济,袁承天不欲争先,却在人后。只见礼堂之中央上首是一巨大双喜,红烛燃烧,桌上亦有天地牌位,祖宗牌位,只见一对新人正面对那天地和祖宗牌位拜下去。更有主持的礼生看见这对新人身旁男女傧相,示之微笑,又道:“一拜天地,再拜高堂。”袁承天侧目之间见这新娘凤冠霞帔,虽然头罩红纱,可是隐隐可以感到她并不欢喜,似有隐忧,心想:怎的气氛有些异样?可是这位新郎——仙鹤庄主楚天青却是满面欢颜,颇有喜不自胜之概,也许在他心目之中此生可以和心仪的人同生死何其幸甚! 当众人见这楚天青和这位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拜了天地祖宗牌位共入洞房,人人皆羡慕,人人皆赞叹,更有贺客低低说这是天作之合,一对璧人成全了金玉良缘,可不是上天之撮合。袁承天见他们二人远去,总觉得这事情总有些不对,总是怪异,那里不对实在情形又说不上来,心想我何不前往一探究竟?因为心疑,所以前往!袁承天回头只见大厅中众贺客正觥筹交错,说着江湖掌故,无外乎关于这位海棠夫人的美貌传说。世间人大抵喜欢谈资别人过往之事。袁承天又抬头见天空中正有慧星直陨,其星宿在东方苍龙,世间对应分野河北之地,位向这仙鹤山庄!袁承天心中一惊,心想:难道今日要有罹难,非是厄运不可逃也!——难道仙鹤庄主楚天青和这海棠夫人有大凶之兆?——可是今日却是他们鸿鸾天喜的百年好合的大吉日子,为何上天不仁,偏偏要拆散他们? 这时慧星由明转暗,落于山庄西北方向,似乎天空也暗淡了不少,有风吹来,颇冷人心。袁承天见这山庄本是依山而建,极具雄伟,景致别有一番天地,本是绝妙好地,怎耐天意不可强胜,也许有时还是随遇而安才是正道,只是世人多被利禄私心蒙惑而不自改,以致要回头已是晚矣!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本是人生四件极大喜事,亦是功名之最,是世上之人,人人思而得之之事!今夜楚天青菜也饮了不少酒,可是他似乎并未醉,口中不知说着什么,念念叨叨含糊不清。海棠夫人见他虽酩酊而未醉,意识还是很清醒!当楚天青掀起红盖头,只见海棠夫人依旧艳若桃花,貌比西施,容华绝代。这时连窗外窥伺的袁承天也心中称赞,这海棠夫人果然是颠倒众生的人物! 楚天青这时看到桌上有交杯酒。海棠夫人将一杯酒交到他手说道:“相公自今而后你我便夫妻一体,举案齐眉!”楚天青道:“好,好!”他举杯而尽。海棠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旁人不易查觉的目光,又将酒勘满。楚天青自然又是一饮而尽,不知为何他醉眼有些朦胧,这本不应该有的情形,况且也只饮了区区几杯水酒,当不至于有醉意朦胧的意思。海棠夫人道:“我夫君萧靖去了,妾身本是未亡人。你与我夫君本是结义弟兄,情逾手足。下嫁于你也不亏,地下夫君有知亦知含笑!——只是妾身心中存疑?” 楚天青见她忽然说起这毫无头脑的话,不知所以。海棠夫人道:“当时我夫君尸骸带回山庄,已是面目糊模,不可忍视。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缘何你分毫不伤,而他却命丧敌手?”楚天青面色一变道:“岂难道你怀疑我杀了义兄?”海棠夫人道:“我并没有这样想法。只是心中有个疑问却要相问?”楚天青叹了囗气道:“本来萧大哥可以不死的,只是当时之事他见我性命危殆,阴山二煞合力要取我性命,便拚死为我挡了一刀,以至命丧当场。——唉!可说这一切全怪我武艺不精,否则何至于让萧大哥命丧他乡!这全是我之过,谁教我……”他似乎哽咽说不下去。 海棠夫人不为所动,却说道:“世上多有沽名钓誉之徒,有时似乎礼义仁孝,大仁大义,合乎儒家行为规范,仿佛他的行为可以为世之楷模,——可是呢?私底下却德行有亏,甚而说与其江湖令名不符,德不配位!楚庄主你说是么?”楚天青听她不称自己为相公,反而叫自己为楚庄主——而且是此时此地,两个人已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楚天青无奈摇头苦笑道:“世间之人多为情种!有时爱一个人是情不自禁的事情!所谓鸿蒙初开,谁为情种?又道是问情是何物,直教人生顺相许!”海棠夫人却道:“虽然有情,人的规范亦应囿于礼教,所谓男女大防,男女之授受有所不亲,否则人与禽兽有何异处?”楚天青道:“此话虽然不错,可是世间偏偏尽有一见钟情之辈,终是难免!”他不待海棠夫人说话,又连斟几大杯酒仰头喝下,痴痴道:“我虽出身优渥,似乎事事顺心,无有烦恼!可是我在十八岁之前尽是懵懵懂懂,不知世间情是何物?只到那年与萧靖萧大哥邂逅江湖,义气相投,才知道人生意义!我们义结金兰,誓言携手闯荡江湖,共诛凶獠!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心中羡慕萧大哥有福,有这样一位神仙女子为伴侣;而我却形影孤单,内心无比怅惆,总觉上天不公难遇佳偶!” 海棠夫人道:“那年我相公有事,将我寄托山庄,你甚是殷勤,有次不意之间打翻茶水,不小心触碰我的手,难道是你有意而为之?——那时我还天真以为你不小心为之,而今想来你处处心机,却是为何?”楚天青道:“本来我和义兄义结金兰,是满心欢喜,可是见到他却可以拥有你这样的天人女子,心中颇有愤愤不平!”海棠夫人神情一转问道:“你为什么有如此想法,该当为你义兄高兴才是,你却烦恼?”楚天青也不隐瞒心中所想,说道:“我出身世家,相貌人品俱是上乘,该当有一位神仙女子为伴,偏偏上天捉弄,身边拙荆不通世俗,更遑论相貌;所以我总郁郁寡欢,在夜深时总想何时该有一位不与凡尘同列的女子为伴侣?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认定你是我的唯一,才会有心灵归处。阿棠你知道么?我见义兄冷落你,将你寄放在山庄,从此便独自去闯江湖,在他心目之中只怕只有他的江湖,全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可是你却还是对他不离不弃,有时我便不明白他只不过是个草莽汉子,怎堪拥有你这样的绝世佳人?后来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是你只是报恩才委身于他。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与一个自己所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是一生的痛!我有时见到你在深夜孤灯时忧愁戚戚,辗转难眠,便心痛的难受!有时便想义兄有你这样的娘子却不加爱护,岂不是暴殓天物!如果我可以拥有便会一生一世护她周全,不让别人侵犯!——只可惜我偏偏没有这份福气,只有叹息再叹息,在无尽的黑夜扼腕长叹……”他说到此处已是啜泣起来——便是这样一位英雄人物也有为情伤为情痴,以至于不能自拔!世间多是无奈,世人有时只有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离其远去而毫无办法! 海棠夫人冷笑道:“你自问你对得起你义兄么?”楚天青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海棠夫人这时展开手掌,只见她掌心之中赫然是一枚和田美玉,只是这玉有一种与众不同之处,只见玉质洁白,而玉身则隐有龙形,在烛火照耀之下时隐时现,甚是奇异;这也是和其它玉种不同之处,蔚为奇观! 楚天青见状,惊问道:“阿棠你从哪里得来这龙吟玉?”海棠夫人道:“这本是先夫萧大侠所有,怎么会在你身上?适才你酒意忘形,我便取了下来。”楚天青道:“是我义兄的又怎样?”海棠夫人道:“这块玉佩他从来视做生命!佩不离身,有时在他眼中比他的性命更为重要,他从来不会给与别人的。”楚天青道:“难道他不可以送给我,毕竟我们是结义的好兄弟!”海棠夫人道:“不可以!因为你不知道这块龙吟玉的缘原,它是我当初送给他的定情物,——你说他怎么会随随便便给别人?” 楚天青道:“阿棠这都是过往之事,何必纠结于此?萧大哥已不在人间,你也不必念念不忘。今夜本是洞房花烛夜,咱们再饮杯交欢酒,这便安歇吧?”海棠夫人不置可否,为楚天青斟了酒,送到他手上郑重道:“我总觉萧大哥死的蹊跷,你是否……”楚天青饮了酒,用力握住了海棠夫人纤纤玉手,哑声道:“阿棠我是真心喜欢你!你难道感觉不到?我之所以将拙荆休掉,还不全是为了你?萧大哥也是命归如此,也许天意难违!阿棠,你的眼晴好美!” 海棠夫人甩脱他的手,连连后退,神情说不出的异样。楚天青道:“我们已拜过了天地,你还怕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忽然他神情一变,嗄声道:“阿棠你在酒中下了什么?”海棠夫人这时神情反而不似适才惊异,反而泰然,说道:“我在酒中下了蚀骨断肠散——这是天下最为狠毒的毒药,——而且没有解药——中者必死无疑!”楚天青面色变得惊怖,额角冷汗不由自主落下,他戟指海棠夫人道:“我对你这样好,你却要害我?却是为何?” 海棠夫人道:“萧大哥的尸身被你带回山庄,我便觉得那里不对?因为就你二人武功家数,你不如他!可是临阵对敌却是他死你伤,这可不奇怪么?”楚天青这时腹中绞痛,一步步向海棠夫人走去,目中流露怨毒和悔恨。海棠夫人却也不惧,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走上一步,又道:“此事发轫之初,我也不怎么怀疑,心想出掌格斗难免伤亡,既然萧大哥亦死我也无可奈何。可是后来我见你将他尸身火化,说是这样可以保存。我却在你将火葬尸身之前从他衣内拿到一个写有血字的字条。你猜上面写得是什么?”楚天青道:“总然不会写着凶手是谁吧?”海棠夫人道:“却是‘豆萁相煎’四个字。这典故你总然不会不知道吧?”楚天青忽地说道:“是又怎样,我不妨说给你听!” 海棠夫人默无言语,看着楚天青这位自命侠义中人的大英雄,心中又痛又悔,不知思想什么?也许她在后悔当初答应下嫁委身于他,不能全名节和节操,以旌贞节牌坊;——可是却要她一个弱女子流落江湖,总是不能!没有了相公的扶持——虽然萧靖在世也未必对她好,可是她却笃定自古女人要以一贯之,不可以再委身于他人,——可是她今日和楚天青成婚,似乎违背心中诺言,不能与相公同去那世,反而下嫁义弟,似乎于礼仪不合,这也是她痛的原因! 楚天青走到窗外,推开窗子。袁承天不意这位楚庄主有此举动,便闪身避于一株桂花树后,屏住呼息,大气也不敢出,害怕被这位楚庄主发觉,那么可就糟了!楚天青面对苍穹叹道:“阿棠我从第一眼见到你便暗暗下了决心今生非你不娶!有时我见义兄对你似乎不理不睬,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那时节我便心痛!”海棠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当初因为年少无知,所以也没办法!”楚天青又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以义兄之容貌行止不堪拥有阿棠你这样的绝世佳人?”海棠夫人拭了一下眼泪道:“可是我爹爹和娘亲在在世时常常说女子从来都要从一而终,不可以做出有失礼仪的事!生为女子,似乎只有如此?”楚天青道:“这样混帐无知的想法不知害死了多少世间美丽的女孩子?记得有人说什么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不是混帐之极的话么?阿棠你这样柔弱可爱的女子为什么遇人不淑?唉,世间多是恨海情天!茫茫万丈红尘中,相逢既是有缘!阿棠,你知我为你尽可以不要声名,什么荣华富贵全作云烟,所谓弱水三千我只一瓢饮!”海棠夫人见他眼晴之中满是泪光,似乎有无尽的酸辛和忧患痛苦!她想:人生世间谁人不苦?忧患世间,每个人都生死艰难!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楚天青又回转身来,握住海棠夫人的手道:“我死在你手上也心甘!阿棠我这便将以往之事告诉你。”原来那日萧靖受伤,只为救义弟楚天青而受刀伤。楚天青将义兄放在一处僻静之处,去药铺拿药。待他回来只见义兄已是面目全非,衣衫破烂,似乎又被别人偷袭。他问义兄话,萧靖已是说不出口,只有低低应和。回到山庄时,本来延请天下名医义兄或许可以有救,可是楚天青私心作崇,便没有行动,以至义兄含恨而死,他亦为此事久久不能释怀,仿佛义兄的死是他一手所造成的。后来为了安心,便将他火化装凡瓷坛,放在山庄一处闲屋中。可是他内心总是有些忏悔! 海棠夫人听他说完这番话,便道:“只因你一时私心却害了我相公。”楚天青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海棠夫人道:“也许是我害了相公!如果我容貌一般,也不会引起你的在意,你也不会忍看义兄伤重而置之不理,这岂非是我害了他?世间情之一字害死了多少人?”楚天青道:“奈何世上之人后人步前尘,永不知悔改!” 海棠夫人忽然厉声道:“纵然如此,你也不能害了你义兄!他必竟是我相公,你做出这等不堪之事!我要为相公复仇。”她话音一落,手中竟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不待楚天青说话,剑往前送,一下子刺入楚天青的小腹。楚天青并不躲闪,任由海棠夫人施为。这时海棠夫人见他不躲,只见血流满污,心中也是大惊,说道:“你为什么不闪,你为什么这样傻,你为什么这样啊?”楚天青道:“阿棠,好喜欢你!也许在我这一生中都无法得到你,可是我从来不心甘!今日能死在你手上亦是幸事,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义兄。我可以安稳地去了。” 海棠夫人见他非但不责怪自己,反而极力安慰自己,心中更是痛不自己!袁承天见此情形,心想自己要救这楚庄主,因为这楚庄主做事有时难免偏激,可是他似乎也不是卑鄙无耻小人,也许爱之深便恨之切,自己总然不能见他身死而不出手相救,这似乎与江湖道义相背。他跃身入窗,身子落地一刻,只见海棠夫人正扶住楚天青软软倒下的身子。楚天青殊无对死亡的惊怖,面上含笑头倒在她怀中,犹自喃喃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死在阿棠你的面前我好喜欢!义兄,我来也!” 袁承天来到海棠夫人面前。海棠夫人先是一惊接着怔怔出神,看着袁承天,这个少年——仿佛看了自己相公萧靖的样子!袁承天见她手中犹有那带血的短剑,道:“你杀了楚庄主你不后悔?”海棠夫人却道:“人生于世,皆为爱来,亦为爱往!我夫君亦在那世,我还能苟活么?只所以未随他而去,皆因未查明杀人凶手,是以苟活人世,死犹未甘!今日得悉杀人者竟是结义兄弟,只有手刃于他,亦无憾事!”说罢她手一挥,刎颈而殁,这也只是旋踵之间的事。袁承天已来不及出手相救,海棠夫人已是命丧当场!袁承天怔在当地,谁成想这海棠夫人看似柔弱一女子,而性情却刚烈如此!世之罕有!想这楚天青楚庄主今日死在所爱之人手上,亦是幸事!当年他错杀义兄,只为所爱之人,只是他不知道海棠夫人心中除却萧靖再无他人! 楚天青见所爱之人竟也自刎而死,心想:我若苟活于世,焉无意味,莫如随她而去。他捡起短剑,横手一刎也都了帐!袁承天见二人如此有情有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痛! 忽然有人推门而进,见到二人尸身,非但不惊,反而出人意料地说道:“死得其所,岂不快哉!楚兄弟你为情而死,阿棠你为义而死,两者殊途同归!”他大步走近来,竟对袁承天视而不见。袁承天听他说话之间,似乎是两人至亲之人,不由心中纳罕。他仔细看时只见这人胡子蓬蓬,面目一般与常人无异! 这人去搬动海棠夫人尸身,似乎要拿出屋外。袁承天不欲别人亵渎海棠夫人尸身,便出手阻拦道:“不可以!”这人这才注意到袁承天,桀桀笑道:“要你多管闲事?”袁承天道:“我为什么不可以管?他们两个人有情有义,实在让人敬佩!”这人怒道:“什么有情有义?真是无耻的紧!一个是窥人妻子;一个是不守妇道,他们难道不是死有余辜?”袁承天隐隐猜到此人是谁?不由失声道:“你是萧靖——萧大侠!”这人惊异道:“你说什么?”袁承天道:“我说你是萧靖萧大侠!”这人道:“萧靖早已死了!他纵使活着也只剩躯壳,没有灵魂!”袁承天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这人忽然大声叫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他们都死了,我独活有何意义?纵使可以做了仙鹤庄主,化身我义弟楚天青,可是内终究是苦闷!” 袁承天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当年那个死于非命,面目模糊的人是你找了一个无辜的人杀掉,然后穿上你的衣服,又偷偷将字条藏于衣内——因为你知道海棠夫人心细如发,定会发现这秘密,而楚天青也就是你的义弟早已心仪你夫人。那么楚天青假以时日定会娶这海棠夫人。他们鸿鸾天喜之时便是大凶之日,直待他们双双殒命,你便可以化妆易容占有这仙鹤山庄,成就一番事业!”萧靖道:“不错!是以我对阿棠漠不关心,让楚天青有机可趁。本来大计告成,偏偏你来坏这好事!”袁承天道:“难道世间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真得这么重要?以至可以苦心孤诣设下圈套让所爱之人他们死去!你会心安么?”萧靖却道:“什么忠孝仁义,还不是骗人的东西?所谓神明,只是虚无飘渺!所谓天道好还,试问世人谁见了?扬州十日和嘉定惨案那些大恶人还不是寿终正寝?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袁承天却道:“我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不信苍天饶过谁?萧大侠你功名心太重,以至入了魔障,莫如让在下为你运功疗伤,去除心魔,以归正途!” 萧靖道:“谁要你卖人情,假惺惺做好人。”袁承天见此人不可理喻,言语无言打动,只有武功上见真章! 第八十五章 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 袁承天见这萧靖不为言语所动,心想是你害死了这两个人,心下竟连一丝愧疚都没有,想想着实可恶。萧靖见他脸显厌恶之色,心知他鄙视自己的行为,可是张弓没有回头之箭,只有生死以见。不知何时外面起了风,早春的风虽然没有冬天的风冷彻肌骨,但是依然让人感到丝丝寒意上心头。萧靖从背后取出一把形如弯月的长刀,向着袁承天说道:“这件事和你毫无关系,你为何要强自出头,惹这麻烦?”袁承天道:“如果不公的事没人管,天下从此岂不大乱?”萧靖觉得他说得可笑,说道:“天下不公的事多的很,你一个人又岂管得过来?”袁承天道:“如果我们人人噤若寒蝉,对不公的事视而不见,祸临己身谁还帮你发声?”萧靖道:“那也是无法可想之事。”袁承天道:“便是人人禁声,以至当年满洲人可以入主中原,得有天下,便是当时人人都想这天下与我何干?都漠不关心,以至后来生灵涂炭,江山易色,这是亡国之痛!可惜后来之人竟不思量,反而乐不思蜀,反认他乡为故乡!忘却了自己本来面目,邦国家姓?”萧靖道:“这些军国大事又岂是你我所能管得了?莫忘了当年袁督师便是不明白伴君如伴虎,以至身受剐刑,是为悲哀!如果他激流勇退,该当不会有杀身之祸?” 袁承天长长叹口气道:“如果他放下心中理想,不管天下兴亡,那么天下百姓岂不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便是因为先祖明白如果人人苟且退缩,满洲人更会得志于中国,所以舍身取义,所以肝胆昆仑,所以忠义乾坤,明知前路是死,亦蹈死不顾,便是因为世间这样的人少了,所以……”他竟有些哽咽说不下去!萧靖道:“这样为国为民诚然是好,可是皇帝却不领情,将袁督师杀害!从此大明天下少了忠义之士,以至后来一发不可收拾!”袁承天道:“他的死亦是值得,可以感醒世间多少的人!虽然当时之事说他里通外国是为十恶不赦之罪,可是后来真相大白告于天下,还他以清白,只是可惜后来国祚不长,以至身死国灭!”萧靖话锋一转说道:“所以说好人不长久,遗祸在万年!我从来不信神明,所以只是任意为之,这样不好么?什么仁义道德,礼仪廉耻,全是无稽之谈,世上人心最恶,有时隐藏也深,不如禽兽,它要杀你,便露獠牙;而世上之人虚情假义多是不堪,所以我便多杀无耻恶人,少杀禽兽!”袁承天听他愤世疾俗。这番言语原本说得也不错了,让人一时也无从反驳!萧靖看着袁承天无言以对又道:“至圣先师所谓仁义教化,可是到了野蛮人手中荡然无存,当年满洲人入关杀了多少无辜百姓,这都是国仇家恨,耐何后来人们渐渐忘却,不知自己本来面目,邦国所在,有人认贼作父,犹如那洪承畴和吴三桂二奸贼,杀起自己同胞比外人还狠,更有吴贼弑帝篡位,杀害南明永历皇帝于缅甸,这样乱臣贼子弑君于大逆不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后来被满洲人所迫杀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却有一节,永历皇帝避免缅甸何罪之有?以至被害,若有天理神明为何不佑他免于一死,以至天下终归于满洲人也?”他又道:“听小兄弟口口声声尊袁督师为先祖,遮莫你是袁氏后裔?” 袁承天道:“在下袁承天,昆仑后学!”萧靖哑声道:“你是袁承天——袁门少主?”袁承天苦笑道:“还说什么袁门少主,只不过徒有虚名!袁门己经名存实亡,已不负存在!”萧靖已是听闻袁门精英覆亡的消息,扼腕长叹道:“世间英雄不长有,而多有苦难?你说神明是善是恶?”袁承天道:“南华真人说生死!自然是导人向善,非是为恶!”萧靖道:“可是世间偏偏恶人长终百岁,而为善之人总是在忧患罹难中,你说这是为何?”袁承天道:“虽然目下安然无样,将来未使不会有报应。当下洪武大帝不智杀戮功臣,以至崇祯皇帝以死殉国,可是祸及子孙,你说这不是天道好还么?其实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非你我所能洞悉!” 萧靖冷冷呵笑道:“全当如你所言,且看今日谁死谁生?”不错,诚如他所言,如果表承天死,那么萧靖便易容做了仙鹤山庄庄主,世间再无人知悉这其中种种事由情节;可是袁承天却不能让他得偿所愿,因为世间还有公理,所以恶人计谋必不得逞,否则天理不复存在!袁承天轻轻从背后取下轩辕神剑,隐隐无形杀气传来,似乎久未饮血所以孤寂,今日又闻杀机,所以龙吟虎啸。轩辕神剑在屋中打了闪亮,照得人毛发竖立,神兵利器果然不同凡响。萧靖久历江湖自然明白这轩辕神剑是上古轩辕皇帝所有,多杀人命,以逐鹿天下为事业!可说此剑久饮人血,是以威力惊人,天下之武器莫能与其争一日之长短,逢者皆要退避三舍!再者故老相传此剑后落于袁督师手上,一日朝中太监传旨召他入京。他事感不妙,让一幅藏宝地图藏于剑柄之内,交于手下满桂、何可刚、祖大寿和赵率教四人,让他们将这秘密保存,以期后人可以崛起重复中华!后来祖大寿变节,四人反目成仇,以至杀戮。好在后来其后人抛弃前嫌,共同创立袁门,以期可以光恢天下,他们苦苦寻找袁门少主,天可怜见寻到少主袁承天,奈何其志不在此,他们只有私下劫杀官兵,只是后来覆亡于大海之中,从此袁门不复存在!想起石万涛、赵三槐、沈冲这干义气千秋的好兄弟命丧大海,不觉悲从中来。袁承天每每念及于此,便内疚,只怪自己当时不出手,如果出手或有转机,虽然渺茫还有希望!当然轩辕神剑的秘密非是人人所知,所以当初陈平以剑相授,其实非有私心,乃是不忍看天下如此,所以授人于剑,让他扭转乾坤!——只是却有一节,袁承天虽也英雄了得,奈何力有未逮,非其所能;因为天下亦然如此,百多年来人人思安,虽坊间亦有反清复明之士,奈何都是波澜不惊,无如当年丘方绝帮主率众攻入禁城,险险拿下皇帝嘉庆,可说此举亘古未有,唐宋有变,肘掖之间,也未有敌人攻入禁宫,临敌近在咫只之凶险!可说这丘帮主便是这份豪气便可说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也不为过,奈何他勘破生死大道,以至于宁古塔大城以死明志,可说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萧靖弯月长刀出刀凌厉,竟不带一丝忍让与仁慈,此时他心中已是愤怒,竟莫名将这海棠夫人之死迁怒于袁承天身上,觉得都是他横出枝节,坏他好事,否则自己做上这仙鹤山庄庄主之位可说易如反掌,到那时功名美人唾手可得;木来一切计划按部就班,眼见大功告成,偏偏多出这小子坏其好事,你说怎不让人恼火!所以他出刀尽是杀招,便想一招之间将袁承天斩于刀下,否则难消心头之恨!袁承天见他目露凶光,招招歹毒,步步紧迫,事有不杀之而不罢休之势。一时之间大屋中充满了杀气,气氛一度让人呼息维艰,好在袁承天体内有玄门正宗的内力,所以不受外邪侵害,而且别人点穴制敌,亦伤害不得,因为当初林正眠师祖传他内力,这内功心法更有一处妙诀,乃是可以让穴位移走自如,让别人点穴成空,不受其害,所以今日虽然萧靖刀法凌厉,刀风恶毒,亦不得侵害于他。他反而泰然自若,轩辕剑诀一引,将萧靖的长刀格于招外。萧靖见计不售,大吼一声,挥刀又扑上来,仿佛同归于尽的打法。袁承天见他呼喝之间声音已变,知他要孤注一掷,势不成功绝不罢休,心想:我偏偏不如你愿,看你奈我何? 两个人近身缠斗之间,大屋之间物事搅动乱响。萧靖怕庄内有人赶来,那可糟了。他念及于此,跃身出大屋向黑暗之中而去,匆忙之间不忘向大屋掷去一枚轰天雷炸药,一时之间火光四起,将幔帐和桌椅一齐燃烧。袁承天也无暇顾及救火,也随身跃出大屋,向萧靖追去。 黑暗之中萧靖桀桀笑道:“好小子,有胆量!不愧是袁门后人!”袁承天也不答话,只是追随。 萧靖奔出十里开外,只见一处乱葬岗,其间鬼火闪动,更有夜狼嗥叫,晚间甚是骇人,阴风阵阵吹来,似乎夜空中隐隐有逝者哀歌传来,侧耳聆听却是乡郊人家大屋中呜呜咽咽的胡琴声起,似乎诉说生死无常,忧患人间!萧靖见群狼环伺于厕,心中着恼,他不退反进,样刀之间将十几只野狼尽斫于刀下,只见刀身犹自血污,浑暗的明月照着这刀身,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腥膻之气!他脸色殊无欢颜,冷冷打量正一步步走来的袁承天,心想:今夜只怕难以善罢,二人当中必死之人。袁承天见他面目可怖,阴冷中透着绝情绝义!他不明白原先人人敬仰的大仁大义的大侠,缘何变作今日可恶卑鄙无耻的模样!他不知道人之一念之间,可以上天堂入地狱!便如当年洪承畴,原先忠于明室,犹以松山一役为最,初不降敌,奈何敌人于美人功名利诱,终于变节投敌。而崇祯皇帝犹不自知,以为其殉国,还亲写挽联,后来始知,人人惊愕,任谁也未想到皇帝极为器重的人,竟然于君上有亏,变节投敌?所以世上原无恶人好人之分,有时恶人既善人;善人也会变作杀人不眨眼之恶人,便如这萧靖当初仁义侠名满天下,人人以为英雄,——谁想却是表里不一的无耻小人,岂不让人扼腕长叹!袁承天见他面目扭曲,心智已失,似乎已入魔道,如果施以授手或可有救,只是未必能够,他此时心魔正重,任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伤佛见别人都是死人,认为天下人皆可杀之!——可是唯有他所钟情的海棠夫人不可死!可是今晚却身死仙鹤山庄,他能不心智失常,还好有功力加持,才不至于走火入魔,百脉俱废。他此时视袁承天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杀之而后快。 袁承天见他入魔道,似乎已无药可救,只有让他心死魔灭,唯有如此,其它无法。轩辕神剑在手,在夜空中划出光芒。萧靖亦心知这轩辕神剑非是世间凡品,所以处处留意,招招小心,心中只一个念头,除此这碍手的小子,那么眼前声名和富贵唾手而得,想到得意处不由得笑出声来。袁承天施展《国殇剑法》,招招凄厉中带着那战死沙场万千鬼魄的厉声,让人一时犹如坠入冰窖,周身寒冷,一无着处,仿佛心亦是冰冷不得温暖。这套法缘出战国屈大夫的辞赋诗《国殇》,意境悲凉,本是祷念战死沙场的士兵,他们为国捐躯,以期将来马革裹尸归来,依旧英雄满天下!袁承天每每施展这剑招便入梦魇,仿佛置身其中与敌国将领厮杀,忽尔之间这萧靖化身作清国官兵,平昔见他们作威作福,全然没将制下百姓看成民命,所以仇恨,所以相杀!有时他也好想默默无闻,与世沉浮,可是心底里那份与生俱来的豪气不允许!难道要他忍看天下苍生苦,而无动于衷,他诚然做不到!——他虽然做不到先祖袁督师那样轰轰烈烈的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可是还要砥砺前行,因为是萤虫也会在黑夜中放出些微的光芒,照亮前程,为迷茫中的人引导前行,亦为感醒世间多少迷茫中不自觉醒的人! 萧靖忽见他眼中尽是杀机,自己手中弯月长刀似乎力有未逮,不能相抗,可是心中犹自不服,“你也只不过依恃神兵利器而已,如若赤手空拳未必便赢?”袁承天见他目中怨怼,心道:也罢,咱们便赤手空拳!他将轩辕神剑插入背后剑鞘,大声道:“萧大侠,你是武林前辈,小子殊无以兵器之利而胜的念头,索性咱们拳脚见真章!”他这话正合萧靖心意,萧靖抛刀于地,铮铮作响,便斜睨袁承天眼:便是你一出生便习武也不过十几年而矣!自己已习武三十余年,难道还胜不了你?如果那样还有什么面目行走江湖,与人争一日长短?他念及如此,便神情又癫狂起来,拳脚逾发疾如风雨,拚着同归于尽的打法。袁承天心想:今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真以为昆仑派子弟从来懦弱,不欲人争,任人欺负么? 袁承天一指“送月逐星”,一指凌风破空而至,嗤地一声竟将萧靖衣服穿破,碎如乱絮,在空中飘落。萧靖衣服破洞,露出肌肤,心下着恼,心想:好小子,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见自己似乎不能取胜,心想莫如同归于尽,你不让我计谋得逞,坐上这仙鹤山庄庄主之位,那么你也休想全身而退,索性咱们一起都死!他这时竟生起这想法,可见此时已是心志失常,唯有生与死之道二者择其一也! 袁承天无意杀人,奈何别人总是迫他出手!人间总是离恨多,总是唱不完的悲歌,说不完爱离别,杀不完的恶人头,走不完散艰难路,看不尽苍穹的凄惨与黑暗,是人便要努力前行,除此别无他途,也许世人向往光明,总是渴望自由自在,如鱼在水,鸟儿翔于高空,奈何总不能如愿!——只因世事多变,命运??,人生总在苦难中磨练心志,因为在苦难中可以洞悉世上人心人性,因为有时你只看到人的好的一面,而看不到凶残卑鄙的一面,久经忧患始知人性亦恶!袁承天儿时受人贱视,受人打压,因为无依无靠,别人和别人家的小孩儿可以肆无忌惮欺侮他,因为他没有权势,没有爹娘的护持,所以他们欺侮他是没有代价的,只有无尽的嘲笑与诅咒;他们见他受伤——遍体鳞伤,便开心的紧——仿佛见别人苦难,他们便自以为能事!袁承天有时也恨,为何爹爹和娘亲如此狠心离他而去,让他一个人孤孤零零在世间倍受折磨,而得不到爹娘护他周全,不让别人侵犯于他!——可是现实却异常残酷,处处透着无情冷漠,仿佛世间无人怜悯他,因为那时他只是个人人尽可欺负而不用付出代价的无辜可怜的小乞丐!每个夜晚他在黑暗孤寂中度过,仿佛不可见得是明天!也许人生总是充满变数,否极泰来,他终于可以入昆仑派,做一个门人子弟,可以摆脱罪恶命运的束缚——海阔天空任我遨翔!但是他内心依然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有时在昆仑派看万物皆是悲伤,仿佛忧愁多于快乐,也许是他本性使然! 他在昆仑派得到师姊赵到儿垂青,师父赵相承也看重于他,因为他见袁承天虽小小年纪,但眉宇之间却透着侠义情怀,这是世人所不常有!便如袁督师那种忠义千秋的气度,世间无人能及!他之与袁督师虽不可同日而语,然其肝胆昆仑的气质亦是世间罕有!小小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可以预见将来必有一番所为,而且见他骨髂清奇,双眸之中总是透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似乎不独爱己,只为爱人;便是他这种情怀便是大弟子傅传书亦是不能,所以事事对他格外关心倍之。这一切被傅传书看在眼中,听在耳中,便难以受用,心中便处心积虑都将这小师弟好一番教训!可是总是事与愿违,每每难如人愿,所以让他懊悔不已,由此心中更加恼恨于他。后来傅传书得知自己是赵相承和白莲花所生之子,由此而想昆仑派掌门大位应由他接受掌管,旁人无法染指。所以傅传书便有了坐掌门之位,以期将来做了盟主,一统武林,更有甚者不再仰清廷之鼻息,乾坤握于我手,一旦君临天下,那还不是天下尽归我有,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赵相承见他本性难改,只是碍于父子之情,所以总是隐忍。傅传书更是操控派中弟孑尽归他管,只是对赵碧儿疏远,心想: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向对袁承天心仪,如何生一个法,打消这念头,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他的身体似乎蕴含有白莲花的邪气,有时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只是赵相承看守,他不得其便,所以隐忍,表面谦谦如君子,实在鬼域伎俩,一有机会便会施展。 萧靖终究功夫不逮,内力不足,他忽然仰天长啸,啸声已毕便道:“天亡我也!生有何欢,死又何惧?莫如一死百了。”他提掌向自己天灵盖拍落,似要自裁了断,也不愿落于人手。袁承天不加思索,跃身而前,大声道:“萧大侠,不可以……”他伸手去格那萧靖下落手掌,欲用引字诀将其这一掌引开。可是孰料这萧靖中途忽转,手掌本来是自上而下,可是此时忽变方向,他运含全力向着袁承天面门打去。因为此时二人咫尺之间,此时要杀人可说易于反掌,袁承天似乎只有受戳的份。可是萧靖还是太高估自己,低看别人。袁承天见掌来,避无可避便不躲闪,运气于周全百骸之间,自然而然生起护体神功,内力遍及周身,可说此时百害不侵,纵使萧靖手掌拍来亦是无妨,伤他不得分毫。萧靖岂知其中原由,还以为这袁承天闭目受死,心想:也好,得偿心愿! 只是他手掌触及袁承天眉际,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反施出去,只见萧靖身不由己,直向后退,只退出丈余开外,方才稳住身形,不料腑内血气上冲,不由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点点滴滴落在地上和他那本已破旧的衣上,头发更加蓬松可怖。他不怒反笑道:“好好好!”他连道三个好字,自是嘉许这袁承天武功和人品在年轻一代英侠出乎其类,拔乎其粹,不愧是江湖中后起之秀,让人称赞刮目相待!袁承天其实未想到自己救人反遭对方反噬,真是恩将仇报,你以德报怨,可是人家却不领情,反要杀你,所以有时做人处处宽人待己未必便是好事,袁承天从来对别人仁慈,可是别人尽对他无情,甚而要下杀手,——只是今上——嘉庆皇帝顾念情谊,不欲杀他,处处卫护于他,不让别人侵犯于他,处处显示出大哥哥卫护兄弟的情怀,也许他们相逢是缘是恨,是敌是友,一个是紫微星座,君临天下,但是他从来不以自己地位而傲,看不起别人,虽然有时他也会震怒,但是只针对那些卑鄙无耻的小人而不是针对那些坦荡荡的君子,所谓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天下正直爱民的君主多是心敬犹如满洲人敬重袁督师犹如天神一般存在,在汉人英雄中绝无仅有;一个是天煞孤星,心有天下,可是命运总是多舛,往往不以意志为改变,他悲天悯人,却无力改变其现状,只有砥砺前行,虽然渺茫但是有希望,有希望便努力前行,也许不会有结果,可是依然不放弃!因为他心中有信念,便如当年先祖袁督师那首明志诗中所言: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这样气盖乾坤的慨也许只有忠君爱国之士才会有的情怀,百多年之后让人读之,犹涕泗不止,想像当时之事这位大英雄的心境是何等悲怆和无奈,不能沙场杀敌卫护,却死在自己的君王手下,这是何等悲惨的事!世上多有英雄为了心中那份理想从来蹈死不顾,忠义千秋,虽然下场总是惊人相似,以悲剧收场,可是他们的那种行为却可以感动后来世间多少的人!可以名留后世,为世人所记载! 袁承天大踏步而前,他此时只要伸一只手指便可以取其性命,可是他却未露杀机,心中坦然,看着萧靖。萧靖见他前来,以为他要取其性命,心想死则死矣!亦无憾事!阿棠已去,世上还有什么可留恋眷顾!他闭目待死,此时头脑中茫茫无一物,嗒然若丧,也许回归本来亦是正途!在人世间,多经忧患,才明白生命过程就是在苦难中反复挣扎以至后来涅盘重生!他心中闪过这些年他在仙鹤山在地牢中,所受种种不为人知的苦楚!——原来当年是这仙鹤庄主楚天青窥欲海棠夫人美色,便暗中设计让阴山二煞袭击二人,他为了不留痕迹竟也杀了二煞,那么世上之人再无人知晓这奸计。他又将别人尸身换上萧靖衣物,而且又乱刀砍之,面目全非,在别人心中这人必是那萧靖了。却原来楚天青当初还是百密一疏,未料到萧靖受制之前偷偷写了字条藏于那尸身衣内,他料到海棠夫人必心生疑窦,将来或有转变机会,这也是他计谋深远,虽然不若结义兄弟可是亦不遑多让。这些年他被义兄关押地牢,庄中无人得知,只有一个懵懵懂懂的聋哑老人送饭,外人自然不能涉足半步,所以无人知晓地牢中所关押的什么人?便是海棠夫人亦是无从知晓,心中虽疑惑百出,可是也无从查证,后来她在楚天青的甜言蜜语下只好委身下嫁于他。洞房花烛夜她下毒害楚天青,而楚天青死也不会说出实情,不让海棠夫人如愿,两个人都计谋百出,都存着害人的心思,可见世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今日终于可挣脱樊笼,今日大欢喜,舍却臭皮囊!无忧又无在,仿佛见明月! 袁承天见他闭目待死,脸上流下两行清泪,那是久历忧患,感悟生死大道所流的泪!其间苦难与幸酸谁人可知。袁承天见他如此形状,心中也生起了无尽的苦楚:这楚天青为了红颜而迫害义兄,而萧靖卧薪尝胆,今日他趁看守松懈得己逃出地牢,本是要杀义兄,不料他和阿棠已死,那么自己复仇的对象便转嫁于袁承天头上,仿佛这一切根苗全是他所引起,所以便将杀机转到袁承天身上。袁承天不欲杀他,转身走去。忽见这萧靖回转身来向仙鹤山庄奔去,不一刻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袁承天诧异这萧靖为何回转山庄,忽地一个不好的念头升起,他要毁灭山庄!果不其然,只见山庄忽起大火,楼台亭榭倒塌之声。袁承天跃身而去,当他来到庄门,只见一众贺客逃之不见,好一座大庄院成了瓦砾场,庄内庄客有人眼疾逃了出去,有人去的慢了葬身火海。袁承天也只有眼睁睁看祸起倾刻,而无能为力!他此时深深自责,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妇人之心,杀了这萧靖,那么这些人便不会枉死于中,全怪自己大仁大义,心慈手软无意之间害死这许多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忽然从庄内跃出一人,正是那萧靖,面目被火烧得灰黑,只见他左右手各提一物,向着适才的乱葬而去! 袁承天见状,心中存疑,尾随而至。只见他到了乱葬岗,在微月星光之下,可见他神色戚戚,放下那两个物事——不是别物,却是海棠夫人和义兄楚天青二人尸身。他对着月光喃喃自语:阿棠你违背先前诺言,为什么下嫁这楚天青?你为什么……看不透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我拿他当兄弟,他却有害人之心,你说此人可恶不可恶,平日满口仁义道德,却行杀人的计谋,真是无耻奸贼!今日得偿所愿,你死,我也要让你不得安宁。”他说罢将楚天青尸身向黑夜狼群中掷去,立刻引动狼群分食,袁承天想要出手已是有所不能,只有眼开着一代大侠如此悲惨!不由心中感叹!忽而又见这萧靖似发了疯一般,用双手交替,掘地为墓,似乎要埋葬海棠夫人尸身,不让心爱之人暴尸荒野!爱之深,恨之切,可是心中有执念,终究舍却不得。 他双手指甲破裂,鲜血淋漓,犹不知痛,依旧双手交替,不一刻竟而掘出一个大坑。他双手恭恭敬敬捧起海棠夫人尸身,轻轻放入穴内,口中犹自说道:“阿棠,你安息吧!你去了,我还会独活么?那样焉无意味!”然后奋力将土堆推入大坑之中,只见土块纷落,落在海棠夫人那绝世容颜之下,毫无怜惜之意!也许世上每个绝色女子终不究珠老玉黄最后变作一堆骷髅,消失在这听世上,也许从此烟消云散,不复存在!想想能不让人生怆然!人生也不过如此,生生死死只在一梦间!袁承天听他说话不对,似乎要行不智之举,便跃身而出,要阻止他行短见。 萧靖见是袁承天,阴侧侧笑道:“今日大欢喜,无愁亦无优……哈哈,人生于世也不过大梦一场……表少侠,萧某先行步,来世或可相见!”他双手一落,拍在自己头脑之上,身死而去。他死之前还要安葬自已所爱之人,海棠夫人泉下有知亦知了无憾事!此时三人同归冥冥相见,如若相见又该当是何情形不可知也? 袁承天见他尸身倒地,心头亦是伤感!有时他不明白世上之人为何相互仇杀,为何不可以和睦相处,偏偏将世仇的种子种在每个人心中,让他们日日夜夜不能忘怀这仇恨,只到死亡那刻才明白原来我们在世间所作都是徒劳,毫无意义而已! 这时冷夜中又传来群狼的啸叫,发出骇人的眼光,只是不出一刻,一个个又发临死前凌厉的惨叫——因为它们凶惨分食于这楚天青中毒尸身,所以难免中毒死亡的结果。袁承天长叹一声,心想:在昆仑派时,师父常说吾爱世人,奈何世人伤我;吾惧恶鬼,而恶鬼却未伤我分毫,人心如盅,胜过鬼魅,所谓人心亦是鬼域,每每暗藏杀人计谋,而不外显,让人防不胜防!初时他不懂,以为师父言过其实,而在他下山在江湖行走,方明白人心皆恶,人人皆有魔障——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可以任意践踏别人,夺取别人性命!今日所见仙鹤仙庄这三人恩怨,可见人心之恶竟可如斯地步! 袁承天将这萧靖亦埋葬在海棠夫人冢旁,心想这样也算完结一桩心愿,让他们终于可以在九泉之下相见,亦无憾事! 忽闻他想起一首诗,却是说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世间谁不苦,此生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第八十六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又是寒风又起,吹着大地,惊蜇之后大地回暖,看着远处山恋,不知为何袁承天心头依旧冰冷,心中亦有种说不出的苦闷,不知为何近日总是这样心烦意乱,也许是自从历经仙鹤山庄之事,便一路北行,忽见山村寥落,几无炊烟,向村民打听才得知官兵刚刚征了粮税,说是以充军粮,要去打什么朝廷反贼,反正语焉不详,他们只是乡下百姓,怎敢多加所问,偏有那少年不谙世事,向那领头军官问朝廷已明文禁止征捐苛捐杂税,他们为什么不遵从朝廷旨意,还一味扰民。那军官白了他一眼,甩手一马鞭,狠狠抽在那少年脸背之上,立显血痕。这军官恶狠狠道:“官爷便是王法,要得什么上头旨意!再敢乱言,信不信我一鞭打死你?”旁边有上了年纪的村民见情形不对,便慌忙上前拉扯这少年,忙不迭向那军官请罪。少年被平白乱打,心有不甘,可是从来天下如此,谁跟你讲道理来着?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那里是世外桃源,也许只有在梦中可见! 这日他骑马路过处镇甸只见镇上行人寥寥无几,心道怪哉,现下太平并无战事,缘何人人面显悴憔不堪,心下生疑。他下马走进镇中,只见镇上之人对他外来之人孰视无睹,各安其事。袁承天见他们神情委糜,甚是不振,心头一惊,莫非镇上有了瘟疫,是以人人都有精无彩,只比死人多口气。他进了一家面馆,吃面之间便和这店中小伙计攀谈起来。其实他们年纪相仿,只是袁承天这些年走动江湖,久经事故,自然比这小伙计所知甚多。他从小伙计口中得知近来镇上来了个道长,自称什么三皇教派,专一用符施水,给人治病;本来道家救人不收分文,可是这个道长却收取人家银两,而且不菲。本来镇上百姓不愿买这道人符水,奈何自从这道长一行人来到镇上,镇上百姓便莫名其妙地头晕脑胀,少气无力,整日价不思进食,虽不是什么大疾,不至死亡,可是让人沉沉入睡,说不出的烦闷。袁承天听这小伙计一番话,心想定是这干道人作诡,否则何至于人人有瘟疫之状,虽然不死却也骇人!袁承天心想今晚定当探访一番,找出关键所在。他吃过面付了钞,便在镇甸上一家小店栈安息。 到了晚间,他收束停当,来到外面见月已西移,外面传来打更声,只听那更夫道:“夜已三更,关门闭户;风干物燥,小心火烛!”一边打更一边向小镇另一头黑夜茫茫中走去,愈行愈远,渐渐消失在这黑夜中。袁承天见这更夫远去的背影,心想:世上之人本应一律平等,奈何非要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有时将人的尊严践踏,那有与世博爱的精神,所谓仁义道德,有时也是毫无用处。他只有感慨叹,因为有时以一己之力终究难以撼动乾坤,只有努力前行,以尽自己所能,虽然不可成功,只要砥砺前行也就是了! 白天袁承天已打听清楚那道长他们一干人落宿在镇东边大槐树下三皇庙。 三皇庙甚是宏伟,大殿巍然耸立,只见殿内正有一干道众在说话。袁承天此时正隐身于槐树乱枝间,夜间黑暗殿内烛火不能照及殿外,所以袁承天人在树上,以上临下,可见那殿中为首是个高个道长,虽身着道袍,但是言语之间透着轻浮,仿佛不似出家人,让人心中不快。袁承天见他面目中隐隐透着邪气,不以正道中人。只听他言道:“贫道薛履平,今日符水已施舍完了,明日再行施舍!”他看了一下左边的小道士道:“清风你和明月且去柴房安置火炉,以备明日符水之用。”两个道童执手为礼,别过师父自去。 袁承天跃身下树,掩身于殿外一株已快要枯死的银杏树后,向殿内张去。只见这道长薛履平看了看铺在一张桌上银两心中欢喜,不由喜上眉梢。他喝退众人,独自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又自喃喃道:“看来再过几日,便要离开这镇甸,另觅他处再行在井水之中下毒,让他们人人得了瘟疫,非得贫道符水不可解救,这样一路北来,何愁不荣华富贵!”他自说自话,将这无耻行径说得官冕堂皇,将害人的计谋当成稀松平常之事。袁承天心中着恼,心想:玄门之中怎么有如此败类!转念一想武当门徒不也有人投身清廷,与天下反清复明好汉为敌么?他们不都一样么多杀人命,只为自己私欲,可说殊途同归! 袁承天心中计较如何明日戳穿他们害人伎俩!这时殿内薛履平又说道:“只待将来银子多了,便捐个千总,不胜似做这清守戒规的道士!”袁承天心想:此人真是功名心重,那堪出家为道!心魔不除,何以为正?看来世上之人皆为利往,少有清心寡欲之人!便如师父赵相承仁义布满天下,但见有苦难之人便要相助,施药救治,泽被苍生岂不就是南华真人行为宗旨么?道家从来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念,虽然门中不免也有几个不肖的门派门徒,那也是在所难免,所谓谓龙生九子,各各不同!但是昆仑派自师祖林正眠而下,至师父赵相承,便秉承着天下仁义,世间大同的信念,以为吾爱世人,其福必长,何必祈求上天赐福!英雄好汉,端在我辈! 又过半个时辰,袁承天见这薛履平自回轩中休息。袁承天尾随其后,见他轩中灯下坐着,从道袍内取其一物,是个小瓷瓶,里面是药未,那一定是解镇上百姓所中之瘟疫的解药。他本想盗取,转念一想不可以,那样反而会打草惊蛇,莫如明日自己见机行事,当众戳穿这薛履平道长的鬼域伎俩! 他回到住处,一时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头着枕头睡着了,忽然又公鸡鸣叫,已是东方发白,便听到街上镇上百姓吵嚷着向三皇庙而去。袁承天便一骨碌起来,胡乱穿了衣服出来,只见外面已是杲杲阳光!只见一干百姓兴高彩烈拥向三皇庙,其间虽也有人精神萎靡不振,但是为了求圣水福禄也便强打精神随众而去。袁承天心中感叹人心盅惑至深,深信鬼神所在,但为精神依托,仿佛这样可以长命百岁;——可是,世间有些事往往是人所不可预料,不因人的美好意志而改变,也许冥冥之中世间事自有安排,亦非人力所能改变!有时连坐拥天下的今上也无法改变天数,因为历朝的败亡皆是天数使然,有时也非是人力! 三皇庙殿前,那古槐初有枝芽,枝上有几只鸟儿在那东张西望,并不怕人,也不惊走,只是看人。袁承天侧目之间,忽见到了白莲花——也可以说是师娘——因为她和师父的事他后来间接从那白碧尘一次醉后得知,虽惊讶,但不奇怪,因为先前他总觉得师兄傅传书的相貌又几分和师父相似,可是性情却然不同,有时总想着害人计谋,又不以师父光明磊磊,荡荡无私,只到从白碧尘口中得知师父昔年和这白莲花曾一同联手抗敌,与白碧尘为敌而不落下锋,当时可说二人都是金童玉女,奈何世上门派于正邪看得最为重要,所以注定他们不可以结合,只有劳雁分飞!可是当时少年心性,总是易于冲动,难免做下不智的事来,后来便有傅传书。白莲花将他放在昆仑派山下一个姓傅的老人那,后来老人便将傅传书送到山上学艺,只是赵相承犹不自知这傅传书乃是他和白莲花的孩儿,只到他被囚京都大光明殿,白莲花虽为看守,可是为了赵大哥安危,毅然出手欲学当年共同抗击那白碧尘。白碧尘当时一时脱口说出这真相,当时也只赵相承、白莲花、傅传书和白碧尘,别人虽也与闻,怎奈当时喊杀大紧,也在牢房中听不真切,所以这秘密只有四人所知,谁想后来白碧尘在一次酒醉之后,说与这秘密与儿子,却被袁承天听到,心中甚惊,接着便担忧:师兄武功却是不错,只是人品操守难如人意,便是清兵攻上昆仑,将师父赵相承掳去,便让人心中生疑,因为清兵是从昆仑秘道攻入昆仑派,所以中途并未受到抵抗,而这昆仑密道似乎别人并不知情,似乎门中弟子也是不知,只是师父和师姊知道。清兵是如何知道的?定是昆仑派中出了奸徒,出卖本派,而谁最有可能?后来昆仑门徒一并押往京都,而清兵首脑却对傅传书格外照顾,不得不让人生疑!只是无凭无据谁谁也不好追究,此事便就此不了了之,再无人追问!赵相承虽也怀疑,可是内心终究不愿意相信这傅传书会干出背叛师门,忤逆不孝之事! 袁承天见白莲花现身于此,必有所为,便不动声色,厕身众人之后厮机而动。 阳光照在薛履平的脸上,只见他满面红光,正向众人施放符水,明为施放实则是售卖,在他巧舌如簧的鼓动下,加之百姓却是身染有疾,只是他们不知他们之所染病乃是拜这位道长所赐,还以为他是救人神仙,很是称颂其行止,堪为善人行举! 薛履平看了一眼殿外院中众人,不由有些志得志意满,只听他说道:“贫道薛履平,昆仑未学,这次来到贵宝地,但见瘟疫漫延,便舍慈悲心,救民于水火。记的大师兄赵相承常说与世人为善,乃为出家修道之修为!贫道不才,忝为昆仑门人,每每记念掌门师兄所谆谆教悔,不忘初心!想来我昆仑派将来必可光大门派,笑傲别派!”他说得意气飞扬,仿佛真是昆仑门人,——可是袁承天却知昆仑派似乎并未有此师叔,因为师父从未向人提及!反而是白莲花听这薛履平这番言语,心中一动,因为在十几年前昆仑派却有薛履平这号人物,却也是昆仑门徒,是林正眠道长所授之徒。当时之事是教授这薛履平和赵相承二人共习昆仑玄门正宗的武功,只是这薛履平为人刁钻不实,不如赵相承为人宽己待人,处处透着宽大。后来将掌门之位传于赵相承。薛履平心下便郁郁不平,一次下山竟乱了行止去了花月楼喝花酒。此事后来被掌门师兄赵相承得知,念在同门之谊,罚他在后山思过崖面壁三个月,以为惩戒!不料薛履平见师兄竟不顾同门手足,惩戒于己,便以为师兄有意为难自己,处处针对自己,所以心生怨恨,便在三个月之后又行止不端,打伤了派中的福伯。赵相承念在同门之谊又且饶过。次年派中大较比武,薛履平竟剑刺派中一名后辈弟子,而且伤势不轻。赵相承心中气恼,不免言语重了些。薛履平见师兄一而再,再而三针对自己,便冲冲大怒,仗剑与师兄对决,并口出狂言不做昆仑门徒。二人交手,他又怎是赵相承的对手,不过二十招便被赵相承拾掇下。薛履平心下又恼,心想定是师父心中藏私,将昆仑绝学尽教师兄,所以便从怀中取出匕首向前送出,刺中赵相承小腹,还好赵相承见机的快,向后跃去,饶是如此,当时也是血流一地。薛履平见伤了师兄便跃身而逃,在山崖边跃身而下,不知生死?这是本门的事情,师兄弟相残本不为外人道哉,是以江湖中人便无从知道。这赵相承对别人也绝口不提及此事,可是他却对白莲花说起此事,那时两人缠绵温存间无意间说了去,是以此事白莲花知道。可是今日见他招摇行骗,便不由得心头火起,心想:你早已不是昆仑门人弟子,还在此大言炎炎,不以为耻,反以害人计谋为能事,你说怎能不让人着恼! 袁承天见她脸上杀机一闪而没,知她心中动了杀机。要知白莲花昔年在白莲宗可是一言不合便杀人的主儿,更何况今日有人辱及赵大哥的令名,岂能放过这宵小之辈?白莲花心中亦是生嗔,心道:这道人薛履平也着实可恶,他本是昆仑派昔年弃徒,行为不端被逐出昆仑,本来想着此人定会反省自行不端行径,洗心革面,从新为人,谁想他却不思悔改,依旧结党营私,行走江湖,招摇撞骗,可说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终不回!而且他一路南来,打着昆仑派的旗号却行此不堪之事,坏昆仑派声名,如果事情坏露,被人识破,那么他尽可将这污名推到师兄赵相承头上,自己却毫发不伤;如若无人识破那么可以这样大摇大摆一路南行!白莲花想到赵大哥一世清名便这样被这个无行止的家伙败坏,能不气上心头,目光之中杀机自然流露。袁承天虽不知这薛履平与本派的缘源,但见这道长旁若无人,大言不惭便隐隐猜到也许他所言不假,和师父是同门之谊,只是后来有了分歧便各走各路。那么自己该当如何处之,一边是师娘,虽然明面上白莲花和赵相承都不会自认,然而事实终究是事实,不可改变,必竟他们有夫妇之实,而且那傅传书还是师父的儿子,这一点却是无法否认。他一时心中乱如麻,竟不知当下如何自处? 忽然三皇庙外涌进一众清兵,只见为首是个魁梧的汉子,看样子是千总,他戟指薛履平大声道:“那里来的无耻道长,在此妖言惑众,收取门徒,意欲何为?”薛履平见他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全没将别人瞧在眼中,心中有气脱口道:“贫道自行施舍符水,信众自愿入我道门,这也是强求不来的。”他的言下之意自是这干百姓自愿,非是强求,无形之中将这军官的气势给压了下去。这千总那里吃过还哑巴亏,不由得火冒三丈,抽刀直指薛履平及其门徒,:“好妖道,还不从实交代,敢在官爷面前信口雌黄,可不活得不耐烦了!” 薛履平这时也不知从那里冒出一股勇气,反唇相讥道:“我昆仑门徒一向行止端正,不似有些小人数典忘祖,为了荣华富贵,投敌卖国,忘了自己本来面目,可说是卑鄙无耻之尤!”这清兵千总见有人胆敢忤逆反上,与官家作对,呛地拔刀在手,指向薛履平道:“大胆反贼,出言忤逆,识相的话束手就缚,否则要你身首异处。”适才薛履平说到他的痛处,他分明是汉人却做了清廷的军官而且处处为难自己同胞,这可不就是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这薛履平虽有时行为德行有亏,可是面对清兵却有骨气,不会卑躬曲膝,可说是个有骨气有担当的好汉子。他这一行为不免让表承天和白莲花对他的看法有所改观,可见此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是不含糊,这也就不愧师门——虽然他当年被师兄赵相承逐出师门,可是他心底里还是认可自己是昆仑派门人,虽然他也恨师兄当年将他除名昆仑,可是他心中更恨清兵,因为这是家国之恨,为了民族大义,个人恩怨尽可置之不理!可见他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子! 袁承天再抬头,只见薛履平仗剑与这清兵千总缠斗在一起。四下百姓见清兵要杀人早一个个都作鸟兽散,唯恐惹上这无妄之灾。四下清兵已拉弓射箭,便有百姓无辜死亡。白莲花蛾眉倒竖,见官军凶恶,便跃身而前,手起掌落竟几个首恶立毙当场。余下清兵见同伴被杀,怎肯干休,便齐声呐喊向这白莲花围拢杀来。白莲花怒气勃发,出手杀贼,口中又道:“好奸贼,今日撞得我手非死而何?”她之起落之间又杀了十几名官军。那边薛履平被千总和一干清兵围拢杀得性死。奈何薛履平终是寡不敌众,疏忽之间又被几支羽箭射中肩头,不由身子一振,神情一幌,便是这样被那清兵千总一刀劈在左腿之上,立时鲜血直流。他行动难免受制。这千总见机不可失,又怎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箭步上前,手起刀落竟生生将薛履平半个肩臂卸了下来,立刻血洒当场。薛履平受此重创,忍着巨痛竟不出声呻吟,反而奋尽平生一力往向一冲,死死抱住这千总向那射来的万千羽箭冲去。立时二人都被射作刺猬一般,惨不忍睹。薛履平用了最后力全忽作仰天之状,长啸声中吟道:“今日杀贼,快哉快哉!不负平生,了无憾事。”他又向西北昆仑派方向缓缓下跪行礼,口中喃喃道:“师兄,这些年师弟多有不孝,在江湖上行骗,可是从未忘却我还是昆仑门徒,——虽被逐出门墙,可是我还是昆仑派弟子。今日有死而已,不丢先祖的颜面……”语罢气绝身亡。袁承天于杀敌之间,见这薛履平气绝身亡,和敌人同归于尽,可说铮铮好汉子。他手中轩辕神剑当者披糜,所向无敌。回头看时,只见正有黑压压的官兵向白莲花杀去。虽然她武功不弱,奈何官军众多,力有未逮。不过片时便汗水从额头渗出,气喘咻咻。抬头再看只见官军如潮水般涌来,大有将她淹灭之势。 袁承天见形势危殆,不加思索,挥动手中轩辕神剑杀开一条血路,欺身而近,长声道:“白教主,不可恋战,咱们一同杀出去!”白莲花见清兵愈来愈多,正无计可施之时,听到有人说话,抬头见是昆仑派的门人弟子袁承天,心头一暖,心想赵大哥教徒有方,看他孔武有力,武功不弱,虽身形不甚高大,然而一股浩然正气却迫人心胸,可见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袁承天挥剑杀来,掩在其前,又说道:“白教主,咱们向西北杀去。”因为他审时度势眼见东南正有官军搭箭张弓要射杀,而且有千总把持,为一军首脑,正指挥众清兵,而西北官军较为薄弱,易于杀出。二人一前一后,向西北杀去。 那名官军千总见二人眼见要逃脱,冲冲大怒,要手下清兵向二人捕杀。怎耐袁承天手中轩辕神剑乃是轩辕黄帝所有,是为绝世好剑,杀人万万千千,可说锋芒天下兵器皆难撄其锋,都要退避三舍,遑论世间平常兵器,更是不堪! 袁承天虽口中称白莲花为教主,然而心中此时已认她为师娘,自然不敢稍有懈怠,便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师娘性命有危,那样他怎对的起师父赵相承的活命之恩,是以他是全力施为,只杀得众官兵哭爹喊娘,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一时四散奔逃。 袁承天和白莲花二人杀出重围,向一片小树林冲去。那清兵千总斥喝众清兵杀敌,奈何此时无人听他命令,都只顾自己性命,只气得他干瞪眼,只恨手下这些兵士饭桶,平昔趾高气扬,一到杀敌时便人人懦弱起来,贪生怕死了,真是白养了他们。他见依仗手下兵士无望,便拍坐下马匹向袁白二人追去,誓要擒拿。也是他利令智昏,也不想一想众官兵都不是二人敌手,遑论他一个人,可不是自寻死路么? 袁承天和白莲花进了树林,觉得疲惫,想要休息一下。不料马蹄声响,忽喇喇闯进了那千总,真向二人挥手中长刀砍刀,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袁承天心道: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你横竖寻死也没办法。他跃身而起,手出剑至直削这千总头脑。千总忙回转长刀来截,不料袁承天中途身子一转,竟而落于马后。长剑一送,不待这千总回身已是背后中剑,当场毙命。那马犹自不知主人已死,依旧前行,驮着死尸回转有司衙门。 白莲花见袁承天出手之迅捷,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痕,可说隐隐有大家风范,骎骎然有超越掌门的势头,心中感慨:真是英雄出在少年,只是我那孩儿传书几时如他这般,便也心满意足。只是她不知傅传书野心极人,为人鬼域伎俩,全不似掌门亦是爹爹的赵相承那般磊落无私,可说天下英雄,未必有其父便有其子,多有不是。 袁承天休息一会儿,抬脚便走,白莲花道:“袁少侠,你意欲何为?”袁承天道:“适才一时慌乱,忘了搭救薛师叔的尸身!”白莲花听他要去救出薛履平的尸身,心中一热,:真是少年可为,不念旧恶,大有掌门之风范……不觉感慨良久。 袁承天再来三皇庙,只见凄风冷月,血腥杀气四漫,尸横枕藉,他找到薛履平尸身负于背后,展开轻功,不一刻又来到小树林,将他尸身恭恭敬敬放下,然后向他施礼道:“弟子不孝,不能保全师叔首领,真是无能!”白莲花见他自责,语出诚肯,心想:这又岂怨得你,全是他惹得祸端,又与旁人何干?袁承天抬头看了看四野,只见凄风雾气,让人心冷。过了一会,他平静一下心神,便又用剑掘土为墓,将这薛履平埋葬其中。白莲花心想:他年纪虽少,却行为坦荡,不念旧恶,实是君子所为,以德报怨,放眼天下皆是少有!此间事情一了,袁承天便要走去,可是又停下来,心想自己该当将朝廷派多福安去伊犁会同伊犁将军苏宁杰攻打昆仑派的事情说给她听,——因为她是师娘,又是大师兄的娘亲,怎么可以隐瞒于她,那样实为不智,因为此行昆仑凶多吉少,灾祸难测,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白莲花见了他去了又回,情知必有事情,便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袁承天道:“白教主我有一事要相告,日前我得到一件机密,当今皇上派多福安去伊犁宣诏,会同伊犁将军苏宁杰攻打昆仑派,白教主你是否有意与小子一同前往,襄助昆仑?”白莲花见他说出这件事,心中一动,问他为何将这件事说与她听。袁承天自然不能说出实情,否则白莲花岂不难堪,因为她和师父有夫妻之实,然而江湖人士亦为正邪所缚,所谓正邪不两立,又况且这白莲花昔年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如果天下人知她和赵相承的事情,那么赵相承该当如何自处?所以她决然不会承认二人之事,因为爱一个人只要心中敬他爱他也就是了,未必是非要得到他不可,那只是肤浅的爱,只有爱到深处才明白只有不伤害所爱之人才是大爱,正如那句话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其余一切交于上天安排!其实白莲花又是何等样人,岂能听不出袁承天弦外之音,心道:这小子原来知道我和赵大哥的事,那么自然知道傅传书乃是我的孩儿……袁承天见见她低头沉吟,便又说道:“白教主,我师父从来忠义千秋,这次朝廷围攻昆仑,要他投降他决然不会答应,难免一场恶杀!” 白莲花又怎会不知道赵大哥为人肝胆昆仑是个好汉子,从来看重国家利益,民族大义,从不把自己安危放在心上,也许他太过侠义为怀,所以受到朝廷打压,亦不为武林同道所看重,处处受排挤;可是他从不改变初心,心中依旧故念明室,觉得生当汉人自然不能事胡虏,在他眼中直看不起趋炎附势的小人,虽然他们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然而心中的家国之念亦荡然无存,只有浑浑噩噩的躯体,而没有为国尽忠的心,岂不和世间草木一样,生之无用,死之多余!他从来秉承师父林正眠所教的信念,所以便不肯同流合污,在浊世中也做那朵出污泥而不染的那朵莲花,在世间照出耀眼的光芒,感醒世间奴役不自觉醒的人! 白莲花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右臂,正有一支被清兵射中的羽箭,创口周边有黑血流出,可见是中了毒箭,如果不加以施救那么便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当务之急只有救她活命,然后再行去昆仑派。白莲花要他先行去昆仑派派救急,而袁承天坚决不允,只有救她平安无事,他才可以去昆仑派。白莲花见他意志已坚,言语无法撼动其心,只有任他施救。只见他闭目剪开白莲花的上臂衣袖,让她忍住疼痛,拔下毒箭,只见血流更急,袁承天忙伸手指点她肩臂肩井、天宗、肩贞诸穴,又自点她前肩髃穴,此穴为经外奇穴,位于肩部肩峰向内寸许处,当大肠经肩髃穴向内一寸许,左右各二穴,主旨治肩臂痛楚。袁承天点其四穴,便可阻止血流加巨,亦可缓解痛楚。白莲花见他闭目之间,随手施为,手到擒来,分毫不差,心中惊异这袁承天有此点穴修为,与当世名家一比亦不遑多让。袁承天之所以闭目施为,自然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非礼忽言的原则,所谓男女大防,亦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更兼袁承天心怀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操守,是以闭目为白莲花疗伤去毒! 白莲花忽见他额角汗珠滚落,知他正以自已的内功心法迫毒,只觉身上痛楚不以先前明显,只觉小手指少冲和少泽二穴流出黑血,可见毒血已被迫出体外,当无大碍。袁承天此时方长舒胸中一口气,见白莲花阴沉的面容转为红润。他的心才安定下来,睁目正见白莲花看向自己,觉得不妥,起身走开。 白莲花见他走开,长长叹口气,因为她仿佛又见到了当年的赵相承赵大哥的样子,一样的少年无畏,一样的英气迫人,一样的岳峙渊嵉,一样的玉树临风,所以她便怔怔然出神,似乎忘乎所以,不能自控! 袁承天别过她,上了马匹出林而去。白莲花看着他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心中不知为何失落也多。 山高路远,一路北行,袁承天但见荒草丛生,时有乌鸦飞来,去啄食路边饿死鸟兽的体。他见村落之间少有生气,仿佛死亡沉寂,不知为何愈往北行,心中总是伤感连连,想到清心格格格大约此时正在将军府围炉夜话,不知她此时还会不会记念起自己?不知为何自己头脑之中总有着她的影子,只怕今生今世也挥之不去,难道这是梦魇,不可去的是怀念!喜欢一个人难道还喜欢理由么?可是……可是……她已是将军府的人了!自己只有回忆中回想从前种种情事,不可忘的是往事!难以从脑海中去除,也许只有死后才会忘却这世间的情啊! 昆仑山在望,犹见山巅犹有冬雪,虽现在已是惊蜇之后春天,然而在这北疆苦寒之地,犹是北风凛冽,刮人肌肤生痛,只因南北差异甚大,虽然山石之间小草已绿,但是只是星星点点,不见青翠! 山上众师弟依旧按部就班各行其事,不见有什么异样。袁承天见清兵未到,悬着的一颗心方始放下。他要拜见师父赵相承。忽然傅传书从殿后转来,说师父因练功不慎,走火入魔,身子不能动弹,正在后山石室修养,不见外人,便是本派弟孑亦不相见。师姐赵碧儿似乎也不似往昔,面容有些悴憔,见袁承天的眼神也是灰沉沉,毫无生气,仿佛看他如死人般。别的弟子也不来与袁承天说话,仿佛躲着他。袁承心中起疑,心想:师父的武功修为决然不会无缘无故走火入魔,难道派中生了变故,也不见师娘?傅传书只说师娘见师父习练武功走火入魔,便搬去后山石室照料他起居!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无可厚非,只是总让人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袁承天回到自己在昆仑派的住所,只见大屋蛛网结尘,处处显得凄凉,无人为他打扫,记得以前师姐赵碧儿时常来看顾他,便是在他不在的时候也会将之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而今却无人看顾,倍感凄凉,抬头看窗外临崖的那株松树,只见枝叶已黄,松针散了一地,让人心中触动。忽然松树下的土地突出一块,似乎埋了什么东西。袁承天出了大屋,用剑掘土,不料竟翻出一只灵猫——正是当年他从师兄手上救下的灵猫,今日却死在此处!袁承天心中一颤,泪水不禁纷纷滚落。他将手握成拳,心中暗暗发誓要找出杀害这灵猫的凶手,否则何以为人? 第八十七章 惊变昆仑.祸起肘腋 袁承天第二日面见掌门师兄——因为赵相承习练武功,一时不慎,以至走火入魔,不能处理本派事物,便将掌门之位传给傅传书——当然这是傅传书对外所言,至于实在情形却无人可知。 傅传书见到袁承天,并未显现出欢喜之意,现得波澜不惊,只是淡淡点头为是。当袁承天说要见师父时,傅传书却道师父神智不清,不见旁人,还是让他清心静养为是,说罢转身走了。 袁承天见他这样对同门如此淡,心想:也许他见师父走火入魔,心情便不大好,也是有的,自己如若非要见师父,难免强人所难,过为己甚,那样须不好看,便闷闷来到后山。 他百无聊赖时,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待走进那松林,只见赵碧儿伏在一块青石嘤嘤哭泣,哭到痛处已不能自己。袁承天走到她背后,轻声道:“师姐,你干么这样伤心?”赵碧儿这才收住泪水,用衣袖擦去泪痕,看着袁承天,又气又恨,用小手捶他肩臂,恨恨道:“都怪你,否则我何至于……”袁承天听了这番没头脑的话,不明所以,怔怔然,任师姐的拳头打在他身上。他亦不躲不闪,任凭她发泄心中的愤怒。赵碧儿见他不躲不闪,更加有气,哭泣道:“你为何不躲,非但不躲还不还手,真是木头人!”袁承天心中想:我是木头人——那么……赵碧儿忽到一块悬崖边,迎面山风凛冽,吹动她的长发,衣袂飘飘,仿佛仙子凄美而悲惨。袁承天见状大惊,跃身而前,大声叫道:“碧儿,你要干么?”赵碧儿看着他的模样,依旧如初上昆仑山时那个小师弟,只是这些年在江湖多历忧患,眼角眉头多了几分沧桑,可是依旧不变的是他的容颜!她冷冷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你早干么了?让我受人欺侮?”袁承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谁又会欺侮你?”赵碧儿忧怨看着他道:“爹爹已神志不清,娘亲也身有沉疴,世间只留下碧儿一个人孤苦,无依无着,没人爱没人护持,活得有何意味?”袁承天伸手拦住她以防不测,大声道:“不是的。纵使师父师娘不在,世间还有我,可以护你周全,不让别人侵犯于你!”赵碧儿看着他,直看到眼眸深处,冷冷道:“是么?你能保护我?”袁承天被她看的不自在,道:“你说,是谁伤害你?”赵碧儿道:“是大师兄,亦是现在掌门师兄!”她此话一出,袁承天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赵碧儿见他无措的样子,冷笑道:“大师兄从来记恨于心,因为原先爹爹从来看重于你,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你,所以便耿耿于怀,虽然表面依旧和气,可是他内心已是恨到极处,只是不发作。”袁承天道:“我知大师兄对我不满,以为我威胁到他的地位,其实我那有那非分之想,只想平平淡淡,奈何上天不允,偏偏让我历经忧患,不得不为!”赵碧儿又道:“爹爹本来身体大好,自从月前便每况愈下,忽然一日练功走火入魔,旁边只有大师兄看护,他却不出手,任由师父……”她又垂下眼泪。 袁承天心中多了一层忧虑,忽然脑海闪现一个可怕念头,只是他不敢想下去,因为他怎么也不相信大师兄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赵碧儿见他脸上变来幻去,心中似有隐忧,便问道:“师弟,你……”袁承天收住念头,说道:“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他语气坚定!赵碧儿自然知道他所说的真相是什么。袁承天见赵碧儿这时神情好转,便又说道:“碧儿你以后不要这样好不好,动不动便寻死觅活,我可要被你吓死!”赵碧儿见他俊逸削瘦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心想你怕着什么?我又不是惯使小性子的人,又不是吃人老虎?她想着好笑,不觉笑颜如花!袁承天见她又哭又笑,一时也奈何不得。赵碧儿忽地将头倚在他肩臂痴痴道:“阿天……”她语气轻柔,竟不叫师弟而改口叫阿天,可见她已心有所属。袁承天见她如此,也不好推脱,便如此这样也未尝不好!夕日阳光照耀二人身上,发出万道夺目金光!如果可以这样相知相识走下去,也算人间幸事! 当二人回到昆仑派时,正见傅传书在玉虚殿前,似是抬头看月,实则看着二人,不知他心中此时作何想法。袁承天自然不能不加理会,忙上前起手为礼道:“掌门师兄好!”傅传书低吭一声,全无喜色。他见赵碧儿脸色有异,开口道:“袁师弟,咱们昆仑派门人弟子一向行规蹈矩,不可坏了门规!”他又下意识看了赵碧儿道:“同门相亲相爱原无不可,只是要有分寸,否则门规处罚,决不姑息迁就!”他说完负手于后,也不理会二人径去。赵碧儿听他言语意有所指,知其不满二人亲昵,心想:我偏要你生气,又奈我何? 袁承天回到住处,刚欲就寝,忽听有人敲窗,他披衣起身,只见窗外一人。他刚要问话,不料这人起身向一处悬崖而去。袁承天跃身出窗跟随而至。只见这人站在悬崖边一株大松树下,待他走近,忽然说道:“师弟,你以后行事可要处处小心在意。有时人无害虎意,虎有杀人心!”袁承天听是五师兄赵同心,心下一动,问道:“赵师兄你可知师父为何忽然之间便走火入魔,行动受制!”这人正是五师兄赵同心。他长长叹口气道:“袁师弟,至于实在情形我也不知,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袁承天见他不愿多所提及师父的事,也就不加多问。赵同心道:“掌门师兄是个计谋百出的人,你还是处处小心为是。”袁承天道:“五师兄,我晓得。”赵同心黯然道:“师弟我去了。” 袁承天见他消失在苍茫夜色中,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沉甸甸,觉得自己肩有千斤重担,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又过一日,至于灵猫的死因一无所知。晚间无事傅传书找到袁承天说师兄弟久未相见,想要叙旧,便一同饮酒说话。席间傅传书提及他们师兄弟这些年情谊,仿佛眼中有泪,当提及师父的事更是不能自禁,神情伤感,说师父对自己视如己出,别无私心,谁想他却练功走火入魔,怎不让人伤感连连。袁承天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由得也唏嘘不已。两个人都吃得酩酊大醉。袁承天觉得头晕目眩,不能再饮,便起身告辞。他在回去的路上,只见前面一物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在他周围飞动,便是捉它不得,不觉心中有气,心想我非拿到你不可! 这时醉意上来,两眼朦朦胧胧,不知为何头脑沉沉难以自控,便一步步向那物事追去。他穿花过径,忽听一处泉水叮咚,原来前面是本派一处天然的温泉,一年四季皆是热气腾腾,派中子弟便在其间沐浴,这泉水更有一般好处,可以让人肌肤胜雪,所以女眷更愿意时时常来,反倒男弟子为避嫌疑便决少去这温泉。袁承天张目看见,正见一位少女如出水芙蓉般,从泉水中起身踏足欲出。这少女正是赵碧儿房侍女,名字叫做月儿,人长得也是十分标致,我见犹怜。她正和袁承天四目相视,不觉惊呼出声,在夜中发出凌厉的叫声。袁承天浑沉的的头脑瞬间清醒,只是身上说不出的乏力,眼前一花,便要跌倒,行动不受控制。忽地黑暗中几个破空而至,竟快如闪电,其间有人斥喝道:“袁师弟,你为何放浪形骸,做出有辱师门的事?” 袁承天此时头脑犹自浑沉,口中本妥辨解,无耐脚下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在泉水中,犹此不知人事。此时一株杜鹃树后转出傅传书,向身周师弟喝道:“将他拿下,待酒醒后再行勘问。” 众师弟自然不敢有违掌门师兄的命令,便上前将袁承天缚住带走。此地空余下那赵碧儿的侍女月儿,她已将一件薄如蝉翼的衣服罩在玲珑躯体上。她见四下无人,此处又恢复平静,忽然媚眼如丝,看着傅传书,梦魇般的说道:“傅大哥,你答应我此事一成,你便娶我过门,你可不要反悔?”傅传书道:“那是自然,待我除掉袁师弟,便娶你过门,让你做掌门夫人!”月儿听了脸上洋溢着欢快,仿佛看到自己凤冠霞帔,与傅传书洞房鸿鸾天喜!傅传书并不理会,便欲转身而去。这月儿出了泉水,偎依在他肩上,说道:“傅大哥,你新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也不理会人家。”傅传书之所以与师兄袁承天饮酒,便是要设计除去他,不然总是如鲠在喉,总是难受的紧。他早已和月儿有私情,其实他只逢场作戏,老早便打定主意设计害人。可月儿痴迷傅传书的英俊外貌,不知其心鬼域,处处想着害人计谋,世间女孩大抵只注重人的外貌,而不去理会人的人心,所以到后来后悔连连,总是识人不清,以至悔恨终生!傅传书低头看着月儿的模样,不知为何心生厌恶,只是想:你怎如碧儿的秀外惠中,冰雪聪明!——只可惜她只心仪袁师弟,想想怎不让人生恨,爹爹是为掌门,却有意将衣钵传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真是让人气不平!爹爹你休怪我手辣,谁教你从来不看重我?以前我都不知道你是我爹,只以为自己是个遭人遗弃的小孤儿,后来在京都光明观中才从白碧尘口中得知娘亲竟是白莲宗宗主白莲花,爹爹便是日日在身畔的师父,这难免让我一时难以接受!当然这秘密外人无从得知,只有我们四个知道。既便如此,你还一心想要将掌门之位传给袁师弟,这真是无法可想之事!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所以我下毒害你,也是情势所迫,你莫怪我?待得将来我做到武林盟主我再为你旌表其名,爹爹你莫怪孩儿……月儿看着傅传书瘦削的俊逸的脸,喃喃道:“傅大哥,月儿真的害怕有一日你有了新欢便忘了旧人!”傅传书道:“傻孩子,我怎么会。你看我像那种无耻卑劣的小人么?”月儿娇羞道:“傅大哥你在月儿眼中从来是大英雄,昆仑掌门总你莫属!今次你已得偿所愿,可说志得意满!”傅传书道:“谁说不是,人生有酒须尽欢,莫到金樽无酒时!” 昆仑派后山里许,有一山洞,是专职囚押本派犯了重大门规弟子看押之处,洞中深远,石壁之上凹处有气死风灯,终年将洞内照如白昼。 袁承天悠悠醒转,只见自己身处这山洞一间石牢之中,只见地上乱草中虱子跳来跃去,爬到人身上,叮咬的奇痒难受!还好袁承天对此并不感到不适。他看着石壁上的气死风灯,此时头痛欲裂,努力回忆过去事,只隐约可见自己是酒醉闯入那山中温泉,无意冒犯见到了碧儿的侍女月儿在沐浴,自己无意之间犯了本派的门规,是为重刑,只怕要在这山洞不见天日经年。又过片刻,渐渐目光适应了这潮湿浑浑的环境,目光所及,只见石壁之上似有字迹,仔细看时却是一首古风,却道:此生生在尘世间,不为功名不为钱!吾欲乘风上云天,稽首谪仙不叩首。笑傲只为此生有,丹心偏在昆仑巅!吹发长嘘为何故?仙长练丹为何求?长生海外求丹药,不见当年秦始皇!下落款“汉人不懦弱!”袁承天心中一惊,似乎曾经耳闻此诗是一位久经忧患,看透世情的一位磊落潇洒不世出的人物所书,至于名姓却无从得知!也许世间多有藉藉无名之辈,在生死忧患中参透人生大生死! 袁承天心中无限惆怅,觉得人生于世有时忽然而已,想到此处不觉便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觉得人之生存,本就是在忧患中挣扎,其实世上每个人都难以逃脱!他透过石缝可见外面是星月天空,本是初春夜间的风依旧寒冷,清澈的天空,不知为何总是让人心不守舍。忽然有声音传来:“袁师弟,你可在这里?”袁承天收回神思,转头透过石门上方的小窗户可见赵碧儿手中提了竹篮走来。袁承天道:“我在这里!”赵碧儿三步并做一步来到这石门窗下,张目向里看去,只见里面乱糟糟,虽然照的雪亮,可是总有一股潮湿袭来,让人头脑不能承受! 她将手中竹篮递进说道:“我做了你爱吃得春卷,现下还不凉,你趁热吃了罢。我上山之时受到二师兄关俊杰的阻挠。这个二师兄是掌门大师兄的死党,看似木讷无为,其实机心百出,每每为大师兄出谋划策,害人于无形,你说可恶不可恶?他总是不如三师兄张松山和四师兄孟药房和五师兄赵同心他们虽然事无主见,然而却无害人之心,总是不如别人心狠手辣!”袁承天接过赵碧儿的竹篮,放在石床上,说道:“碧儿,我还有却要问你,师父为何会走火入魔?”赵碧儿道:“实在情形我也不知道。记得月前一次爹爹在石室习练本门心法,大师兄参谒,不知为何二个争吵起来,言语甚是激烈!我只听到什么掌门之位……后来又过几日便传出爹爹习练功法一时不慎,走火入魔,不得自由,似乎经脉俱废,成为废人,永久不得练功!只是当时在场的只有大师兄一个人,别无旁人。又过几日他便传出他将掌门之位传于大师兄,似乎还有爹爹的手书。”袁承天道:“以师父之能,走火入魔似乎也没那么容易,我总觉别有隐情,不为人知。”赵碧儿道:“谁说不是,可是那手书确是我爹爹所写,非是旁人可以代笔,这一点千真万确!” 袁承天道:“只是我此时被困于此,否则我便要去看望师父,施以援手,或可救转师父。”赵碧儿听他这样说话,眼晴里放出光芒,兴奋道:“阿天,你说的何尝不对!莫如我打开这石门,咱们回转后山石室面见我爹爹,只要能让他说话,那么一切真相自会大白于天下,掌门师兄那时只怕难脱干系?”袁承天想:何尝不是如此,到那时一切困难自会迎刃而解。只是他心头疑云又起,自己回转昆仑为何不见清兵有所动向,也不见师娘白莲花来到昆仑,种种迹象让人心中不免生疑,总觉得风雨未来风满楼,处处显得凶险万分,愈是平静愈是骇人,正不知敌人心中藏着什么奸谋诡计,想想能不让后怕?可是该来的终究要来,任谁也挡不住! 可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身犯门规,罪在不赦,理应在此受过;如果自己擅自离去,倘被掌门师兄知觉,那可罪加一等,更会连累师姊和师父,这样是不是得不偿失,如果不去见师父,心中疑惑总是搅得人不得安宁,看来自己是非要去后山石室去探看师父和师娘,以解心中之惑! 赵碧儿见他吃完春卷,便说道:“阿天,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去吧!”袁承天却道:“我还没有办法打开石门。”赵碧儿道:“我从大师兄住处偷来钥匙,他一时半刻不会发觉,咱们这便快走吧!”袁承天也无暇问及她如何取得这石牢的钥匙,便走出石室。 赵相承乜呆呆在看着石壁,夫人郑雨珊此时也显得憔悴,不复昔日的风姿,仿佛比先前苍老了许多,也许一个人在久经忧患之后便会心力交瘁,不堪重负,也便老得快了,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当赵碧儿喊她娘亲时。她才转过头来,抬头看了一眼赵碧儿,并未言语,又默默转头,看着相公赵相承,眼中充满了凄苦,不知她心中何想?袁承天走进石室,只见师父神情不属,再也不是那位江湖人称“不老仙”的绝世的英雄,衣衫之上竟也有灰尘,面上也起皱纹,眼睛深处也不再清澈,反显浑浊,面上不喜不忧,仿佛浑浑噩噩一个人!也许心已伤透,还有什么可以眷顾?袁承天示意赵碧儿带师娘离开,他好为师父运功迫出体内浑浊气息,让师父玄门正宗重回膻中穴。袁承天除去师父身上衣衫,以指为穴,不让师父动弹,然后双手倏出,左右点他任督二脉,以双掌以气运穴,这任督二脉是人体最为紧要之脉络穴道,任脉起于人体小腹曲骨穴往上径至唇下承浆穴止,是为任脉;督脉则由曲骨穴向后沿人体后背以上,达于头顶往前穿过两眼之间,到于口上颚处的龈交穴止;任脉主血,而督主气,是为人体最为紧要之经络主脉,二脉若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以打通任督二脉可以让人返璞归真,心灵纯净,不再浑沌!袁承天口中只念:上有魂灵下关元,左为少阳右太阴。后有密户前生门,出日入月呼息存。元气所合列宿分,紫烟上下三素云,灌溉五华植灵根,七液洞流冲庐间。回紫抱黄入丹田,幽室内明照阳门! 又过盏茶功名,袁承天这才收起双掌,反手解开师父穴道,为他披上衣服,然后问道:“师父,你觉得怎样?”赵相承此时体内经脉已不再乱冲乱撞,已导入正途,神志不再浑沌,已是清明。他长长嘘口气,看着眼前的袁承天,说道:“承天,亏你以功运气打通为师的任督二脉,否则我还在浑沌无知之中,不能言语……可叹我赵相承英雄,却有此不肖之子……”忽然觉得失口,便道:“嗨,教徒无方!”袁承天道:“师父,师兄在你走火入魔之时,执掌本派也是好的,以他之能足以胜任,师父后继有人也是好的,以后昆仑定可以光大门派,在武林头角峥嵘亦不远矣!”赵相承却自摇头,说道:“你师兄武功人品皆不如你,他身上有着邪气,这也是无法可想。你适才说你师兄已做了昆仑派掌门,这又是谁的口谕,我怎的不知情?”袁承天道:“大师兄说是你事后所写的传位手书,否则他又岂敢篡位?”赵相承恨恨道:“这个不肖之子,这那有的事,简直捕风捉影。我当时练功,一时气息逆转,便经脉乱走,如果此时有人出手助我气息导入正途,决然不会走火入魔?” 袁承天道:“师父当时你身边无有旁人?”赵相承道:“谁说没有,便是你大师兄便在左近,只是不出手,还冷冷发笑说我先前一心卫护于你,一心要将掌门之位传于你,而不传位于他这位大师兄,岂不是有失公允,所以他是不会出手,而且便是父子也不成!”他言下之意自是这傅传书忤逆反上,私自接掌掌门,意谋不轨!袁承天道:“大师兄怎么做出此种大逆不道之事,决然不会的!”赵相承冷冷道:“传书是我看大的,这十几年朝夕相处,我又岂不知他的性情?”袁承天道:“师父你要对大师兄怎样?”赵相承道:“我要当众褫夺他非法得到的掌门之位!”袁承天道:“不可以,师父我想大师兄也非大奸大恶之徒,你万不可以用强,否则势成水火,将来一发不可收拾!”赵相承为人向正义凛然,今次受挫,反而被傅传书这个逆子玩于股掌之中,真是岂有此理!他岂能轻易放过这傅传书! 袁承天还要说话,不料洞外传来桀桀笑声,说道:“只怕没那机会了!”袁承天和赵相承二人双双回头道:“什么人?”有风逸动,忽然一人飘身而至,却不是旁人,是掌门师兄傅传书。他正冷冷看着二人,那眼中是怨毒和仇恨,仿佛立时便要他们死。赵相承怒道:“你这不肖之徒,趁我走火入魔,篡夺掌门之位,乃是忤迸反上,背叛师门之罪,定当逐出门墙,为昆仑派永不得听用!如果你知过就改,为师可以不念旧恶,你下山去吧!以后不再是昆仑派门人弟子。”傅传书不以为然道:“不做昆仑派门人弟子又何妨?我老早便想投身清廷,那样可以官爵在身,不胜似做这与朝廷为敌的乱党,整日惶惶不可终日!”赵相承听他这番言语,气得面皮发青,心道:想我赵相承一世英雄,不想有些逆子,真是有辱先人,让昆仑蒙羞!袁承天道:“掌门师兄此话差矣!咱们昆仑派从来是洁身自好,不与朝廷为伍,你利欲熏心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师父教咱们为人处事原则,你难道都完全忘却了?忘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本来的邦国?反认他乡为故乡,他不悲哉?” 傅传书冷冷看着袁承天,道:“又要你指手划脚?便是你无事生非,先前你未入昆仑门墙,师弟们敬我如神,可是自从你上山入了昆仑派,他们一个个疏远我,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先前是恭敬有加,可是自从你加入昆仑派,他们便一个个与你亲近,不再睬我,这真是岂有此理之事!先前全然不是这个样子,他们真是见异思迁,是可忍,孰不可忍!先前小师妹很是看重,自从你来了,一切都改变了!这都是你的错!”袁承天见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知如何分说才是。 赵相承怒道:“你自己胸狭窄,处处为难别人,反而怨别人疏远你,真是不可理喻!”傅传书道:“你也偏向他,仿佛处处都是我的不是,难道他便没有错的时候?你们看我不顺,却表面上又不显露,私下里以为我不知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真的一无是处?”赵相承道:“传书你从来性格太过偏激,做事易于冲动而不计后果,实不堪大任;所以我那时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你师弟承天,只希望你淡于名利,一心习练本门心法,以期光大本宗。师父这番良苦用心你怎么偏偏领会不了?”傅传书道:“我是昆仑派的大师兄,便是要传掌门之位也要传于我,而不是他——袁承天!——而你——师父却偏听偏信,只信任于他,而对我置之不理,师父,你究竟为何如此对我?——我竟不如他……”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赵相承道:“这总然不是你背叛师门的理由!”傅传书揾去泪水,冷哼一声道:“我便知师父你偏听偏信,所以要做这掌门之位,而今已成事实!你要揭发我背叛师门忤逆之罪,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师父对不住,今晚你们两个都要死,这样一来任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了!”他说得心安理得,竟也不愧色,仿佛事情本来便要这样,在他看来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对!袁承天知师父方始神志清楚,体力内功尚未恢复,匆忙之间也难以应敌,只有自己与大师兄一决高手,可是纵使自己有胜他的把握,却也不能伤害于他——因为他可是师父的亲生儿子——虽然他们一直隐瞒,不欲为外人知道,可是他们不知道袁承天已知道,只是佯做不知,以免他们尴尬,这也是袁承天处处为他人着想,总是觉得别人可怜可悲之处,而看不到自己才是世间那个最可怜的人!不知别人纵然可怜,也有爹爹和娘亲怜爱,而他饱经忧患,多所磨难,在世间流浪那时节受尽凄风苦雨,别人的冷眼和嘲笑,有时受到不公时也无人为他打抱不平,因为那时他只是无依无靠的小乞儿,似乎世间人人尽可欺负他,而不用负出代价,所以人性的丑恶尽显无余,仿佛处处透着死一般的沉静,人人都默不作声,看别人受苦受难,仿佛他们便开心!世间多是冷酷!看不见的是希望,只有苍穹之中那颗明亮的星照亮世间前程的路,引导世间的人不再迷惘,挺起胸膛一路前行,只为梦中的地方! 外面风起,松林传来夜枭的声音,让人心惊,仿佛杀人便在眼前!傅传书道:“袁师弟,你来。”他话语中透着杀气,仿佛他们已不是同门师兄弟,而是拔剑相向的敌人,已无同门之谊,满脸的杀气。袁承天随他来到远处一片松林外一片广场,只见已有杜鹃花树已萌花芽,在风中摇曳,再过月余便是花开满树,这昆仑山杜鹃花开,更是名动天下,只是在于边陲雪域,所以少有人到此观赏。尤以昆仑之巅那一丛丛的杜鹃花树更是艳绝天下,让人忘而人于天地之间,仿佛在九霄云海仙境之中,而不知实在人间!在袁承天脑海之中忘不了那年自己与师姊赵碧儿双双私上昆仑之巅,天水之泉那个终年碧水清蓝的山巅湖泊,湖左向崖边是一丛丛杜鹃花树,花树丛中更有赵碧儿娘亲庄夫人梦蝶之香冢。那时两个人心无所忌,在昆仑之巅,一时忘情,好想那样在山巅与世无争,便这样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傅传书斜睨看了一下袁承天背后的轩辕神剑,心想:你先前也只不过是世间流浪的小乞儿,亏是我爹爹带你上山,你才有今日之境地,竟也要与我分高低论上下,真是岂有此理?便是这轩神剑你也不堪拥有?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缓缓抽出自己背后的昆仑掌教衣钵信物——昆仑鱼龙剑,此剑乃是历代掌门所佩有,秉天地之正气,剑乃天外陨石所锻造,可与天下兵器莫与争锋,和轩辕神剑不分伯仲!袁承天道:“师兄咱们可不可以不争斗,握手言和,从此还是同门师兄?”傅传书冷笑连连道:“袁师弟你此话未免欺人之谈,我已忤道本派,便是你容的,师父他老人家呢?他一向为人嫉恶如仇,眼中容不得沙子,便是你容得,他也容我不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博!师弟,出剑!”他话音一落,手中鱼龙剑剑诀一引,便自一招“剑指天南”一股凌厉剑风向着袁承天刺去,快而疾,似乎要一剑穿心而罢休! 袁承天见言语已无法打动师兄,只好拔剑相向,便不言语,出鞘剑势如虹,在黑夜之中打了几个亮闪,照得两个人眼前一晃。剑来招去,二人双剑比拼,若论武功内力似乎不相上下,因为在京都大光明殿中赵相承以昆仑派无上心法“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以授傅传书,可说这傅传书受其昆仑派无上之内功心法,武功自也突飞猛进,不可小觑;——而袁承天亦在昆仑之巅授师祖林正眠以几十年之内功心法相授,亦是不落下风,可说两者旗鼓相当,难分上下。在剑招之上傅传书则不犹有不如,因为袁承天悟性比傅传书来得快,领悟亦快,所以时间一长,傅传书便渐落下风!两个人一时之间斗的不亦乐乎! 时间一久,傅传书剑势终是不敌师弟袁承天,力有未逮,气得无以复加。他一跺脚,长叹一声道:“天亡我也。”他右手中长剑本自刺向袁承天,眼见胜之无望,似乎心生绝望,回手圈转,回剑自裁。袁承天心中大惊,失声叫道:“师兄不可以。”他身子前扑,撤剑抢出。此时他正在傅传书背后,因见师兄要自裁,是以要全力以救,心中再无他想。轩辕神剑被抛在一边,铮地一声插于地上,犹自在黑夜之中晃动不止! 眼见袁承天已近身周,他伸手去拿师兄傅传书持剑右手。忽然一股砭人阴风袭来,只见傅传书更不回头,本自挥向脖胫的鱼龙剑反而倏然向后刺向袁承天面门,一剑紧似一剑,刷刷刷一连三剑,招招致人死命。他脚上不停,直追袁承天,仿佛在地上滑行,其实是以轻功行走,快而准,让人防不胜防,若是一般人早已命丧当场。袁承天见师兄此举,也是心下骇然,实未想师兄竟会施此狠辣手段!他于仓卒之间,身子向后滑行,足下不停。饶是如此也被长剑削去些许长发。傅传书见一击不成,更要趁机而上。这时他已回转身形,阴侧侧道:“袁承天你还授首?”袁承天看着师兄狰狞鬼异的样子,心忖:师兄莫要入魔道,那样终要害人害己,得不偿失。只是怎生个法子,让他知过就改,悬崖勒马,否则将来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步,悔之晚矣!袁承天以双掌迎战师兄傅传书手中鱼龙剑,犹不落下风。傅传书见状,心中更恼,心想爹爹藏私,竟将武功传于师弟,而不传我;还妄想将来传掌门之位于袁师弟,疏不间亲,本来此事与师弟无干,他偏要厕身其间,只以为可以干旋此事,只是他忘了他终究是外人,怎么可以忘乎所以,参与本门本派掌门衣钵重大事情?今夜若不杀他,消息走露,自己非但掌门之位坐不了,更有杀身之祸,既便不死,以后也难以在江湖中安身立命?想想这一切都是袁师弟所引起,否则事事顺畅,自己于掌门之位已十拿九稳,不想偏偏闯出个他,要坏好事,真是岂有此理! 忽然袁承天不再容让,叫道:“师兄,你莫再过为己甚,不要迫我出手!”傅传书毫不领情,手上剑势非但不缓,反而更加凌厉,便出剑便道:“谁要你卖人情!”袁承天见师兄已是疯魔,言语已无法打动,只有比拼武功别无他途。 他忽地右手指点出正是《乾坤一指》中的一招“又见天南”指风凛冽,仿佛一道无形的剑气直迫人面。傅传书面色突变,失声惊道:“师弟,你怎么会这昆仑派的不传之谜‘乾坤一指’?——岂难道是师父私下相授?”想到此处他更加愤怒,目眦欲裂,虎吼一声,手中鱼龙舞动欲飞,只见寒光乍现,仿佛于天空中削下片片雪花。袁承天自然不会对他说起这事情来由,见他情势更癫,只有制住他,否则只怕他当真犯了失心疯,那样岂不糟糕了?想到此处,右手指接连而出正是“凤起天南”和“天地玄黄”只见指风已是锐利之极。直迫得傅传书不能进步,连连后退。袁承天伸手一指指气正点中傅传手腕阳池和会宗二穴。傅传书但觉手掌发麻,已是握剑不能,当地一声鱼龙剑落地。袁承天欺身而近,伸手点他穴道,让其不得动弹。忽地松林之外一女子声音传来:“休伤他命。”人已欺近,一式“素手把芙蓉”向着袁承天袭来。袁承天不加思索,一指点出,向着来人而去。这女子武动也是了得,足不沾尘,一式“虚步摄太清”竟而婉转如意,堪堪避过袁承天的指风。然后长袖一抖“明月还宇宙”去势甚疾,不待袁承天反应过来,已被长袖束缚——非是袁承天不能,乃是此女子武功已是化境。她这时跃身而近点他周身穴道,让袁承天不得动弹,然后收起长袖,来到傅传书切近,这时明月照下,清晰可见是白莲宗主白莲花。她看着傅传书,眼中满是恨与怜惜,低低道:“孩儿,你为什么要将你爹爹关在后山山洞?——这是忤逆不道的事?——更况且昆仑门规是禁止的?你不怕有朝一日事发,身败名裂,堕入万劫不复之地步?”傅传书似乎毫无悔意,争辨道:“是他们迫我如此?犹以爹爹为最,他先前便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袁师弟?娘亲,你说我能答应么?先前爹爹不知我是他孩儿犹可,现在他知道了,还要一意孤行,还要这样做,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仁,休怪我不义!”白莲花道:“可他终究是你爹爹,你怎么下得去手?”傅传书忽然大声道:“从来的英雄都一己行事,不为其它!所谓‘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白莲花听此言语,气得身子发抖,伸掌便要拍落取其性命,一了百了,以免以后为害人间,可是久久未落下,她有时虽也毒辣无比,可是这傅传书是她和赵大哥二人的儿子,她怎么下得去手!良久,长叹一声道:“你去吧!我不杀你。只希望以后改过自新,洗心革面也就是了!” 傅传书并不言语,掸掸衣上灰尘,欲伸手捡起鱼龙剑和轩辕神剑。白莲花见他得寸进尺,怒斥道:“这两件兵器,一样你也不可以拿走!”傅传书道:“鱼龙剑是昆仑派掌门信物,不拿也罢,只是这轩辕神剑却不相干,娘亲你为什么不让传书拿走?”白莲花心想:让他拿去也好。傅传书见白莲花默不言语,似乎首肯便将那插于地下的轩辕拔起,又从袁承天身后取过剑匣放入,自己负于背后,又向白莲花磕头,说道:“娘亲,孩儿不孝,以后不再是昆仑派门徒!”说话戚戚然,可是他内心犹有不甘,总想还有卷土重来之势! 第八十八章 念兹在兹.不忘于情 白莲花见傅传书神色黯然而去,只见他一回头间尤见他目光之中犹有不甘的神情,而且恨恨然,有卷土重来之势。她心中一由一沉,心想:我一时心软仁慈,放他而去,不知是对是错?我这样做对得起赵大哥么? 她又转头看向袁承天,不看则矣,一看心下骇然,只见远处方才被自己点穴所制住的袁承天此时正在悠哉优哉坐在一块青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与月,对着天空自言自语道:“与人为善,未必便是好事?”他这句话似乎是对天空说又似在提醒白莲花好心办坏事,她放走傅传书,看似让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可是有人都天生顽劣,不堪大用,你对他仁慈,他反而认为你懦弱可欺!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 白莲花见他适才明明穴道被制,动弹不得。自己便浑不在意,与傅传书说话,倘若那时他忽起偷袭只怕她二人命丧当场,绝无幸理,想到此处背脊冷汗直流。只是有一节她不明白,有人穴道被制竟可以移穴而走,不受控制,天下能练至此种境地的人要么天赋异禀,要么骨骼清奇,有着与常人不同脉络穴道,否则绝无此理? 袁承天见她满脸疑惑,却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行健而君子自强不息,心中无鬼,天地为我低首。人于灯火阑珊处,正犹疑间,于一灯火明,而万火明;而一灯火灭,而万火灭!武功之道亦有正邪;恶者纵有天之资质,而行为尤劣,武功终是不成,善者纵有先天之不足,然尔上天神爱世人,武功终可成功,所以天下大道坦坦,所谓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善者习武仿佛神助,所以忠义乾坤!白教主你乃习武之人,难道不明白此中道理?”白莲花道:“我只知道天下弱肉强食,你武功弱便被人杀,你武功强便可以任意杀人无算,所谓江湖道义也只不过是欺人之谈罢了!世间谁给你讲道义仁慈了?从古而今莫不是适者生存,你弱小懦弱便当该死!当年满洲入关还不是杀人无算,谁又见得天道好还?谁还会给你讲仁义道德?”袁承天一时哑然,心想:她说得果然不错,天地之间有天道公理?想先祖袁督师一生为国尽忠,最后可不是落个尸骸无存,可见这世间所谓天道公理终是不可信,反是乱臣贼子衣冠荣华,得享富贵!你说天下是好人长命还是恶人长命? 袁承天看着苍穹中的长月和微星,喃喃道:“虽然有时天命难违,可是我辈亦当努力前行,人之于禽兽有区别便在于人有思想,而禽兽兽性难改,所以人可以掌控天地,发生文明!”白莲花道:“我放走传书,你本可以阻拦,为何不出手?”袁承天默默道:“我老早便没有了爹娘看顾,知道世间父母爱护子女尤胜于爱护自己,我之所以不出手,因为师父于我有活命之恩,我岂能杀了他的儿子!”白莲花诧异道:“你说什么?你说传书……”袁承天道:“我已知道大师兄是你和师父的亲生骨肉,是以我才容让,换作旁人只怕没这容易!”白莲花脸上一红既隐去,这本是不能为外人知的事情,可袁承天却偏偏知道,一时让她无计可施!转念一想也罢,这少年也决非无良之辈,决然不会将这消息传播于天下,自己又何苦杞人忧人。袁承天知她心中隐忧,便道:“白教主尽可放心,我不会乱说的。”白莲花转身要走。袁承天忽然道:“你到昆仑山,便这样不瞧师父一眼便行离去?”白莲花心想不错,只是相见亦无语,因为有夫人郑雨珊在侧,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也许只有相对无语,当年少年时的两情相悦似乎再也寻不回来!岁月总是无情抹煞人心中的那份留恋! 袁承天见她转身又走,知她心意已决,自己又何必强人所难呢?看着她走去,地上的鱼龙剑犹在,便捡拾而起,负于背后,来到那山洞。这时赵相承和郑雨珊还有赵碧儿正在说话。他的神色已大好,不似先前憔悴,多是因为内袁承天内功心法打通他的奇经八脉,所以体内邪气驱除,而内功心法的导入体内,所以精神好转,只是心中犹有隐忧,害怕袁承天一时失手伤了傅传书也是有的,只是此时有夫人郑雨珊和女儿赵碧儿不身侧,一时之间无从问起,脸上阴晴表情起伏不定。袁承天焉有不知师父所担忧,只是此时有师娘和师姊也无法诉说,只有忍下不说。 过了好一会,他见郑雨珊和赵碧儿两个去了别处,赵相承看着袁承天,一时语塞,自己竟生了此逆子,竟不知从何说起。袁承天将本门衣钵信物——鱼龙剑奉上,说道:“师父,大师兄将本门掌门信物留下,独自下山去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两个人并未动手厮杀。——可是赵相承见他衣服上有个破洞,显见是为长剑所刺穿,显是两个人经过一场殊死搏斗,只是他只字不提,是怕师父担心。赵相承又何尝不知他这思。忽然他目光一闪,不见袁承天背后的轩辕神剑,心下又起疑云,心下不明白:既然本门掌门信物在他手中,缘何自己的轩辕神剑又自丢失?不问可知是被傅传书所拿。此中种种因由一时也想不通?他又岂知白莲花此时正在昆仑山,夜夜窥伺于他,而他却不自知。只是当白莲花见到赵相承之与夫人郑雨珊相敬如宾时,心头火起,似乎便要出手杀人,可是转念一想不成,自己怎么动不动便要出手杀人,心中竟无丝仁慈,还是如年少时的性情,一言不合拔剑相向?想想赵大哥毕竟和夫人郑雨珊朝夕相处,自然有情,自己却与他千里之遥,经年不见,感情难免生疏,这又怎么怪的了赵大哥?是以几次她窥伺之后,又自悄悄地离去,心中难免爱恨情仇,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上眉头,却下心头,总是忘不了当初二人联袂共抗那魔头白碧尘,可是而今已是廿年前往事,不复少年英姿!人生之中还有多少个廿年?回不去的往事,只有在回想中过去! 赵相承忽然说道:“承天,为师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你,你可接受?”袁承天道:“弟子不肖,无德无能,实不此堪大位!”赵相承道:“你难道不稀罕这掌门之位,不屑于我昆仑派?”袁承天扑通跪倒于地,哑声道:“师父,弟子不敢!非是不接掌门之位,实因弟子无德无材,难以领袖群伦,只怕事所难能,丢了昆仑派颜面!”赵相承道:“众弟子中唯你侠义于怀,悲天悯人,关怀天下苍生,余者皆不如你,便是你大师兄亦是不能!——这个不肖之徒,心思不正,终难成大事!承天你不要推辞,昆仑派不能群龙无首,我已无心事业,将世事看透,不复心怀天下,只想离群索居,找个人烟绝少之处,与世无争!”袁承天见他说这番话没有一时心血来潮的样子,倒似是深思熟虑良久!他亦知师父因为大师兄仵逆反上,背叛师门之事,觉得世上之事万事皆可抛,亦是心灰意冷,所以心中再无反清复明的雄心壮志。他之所以向掌门之位传给袁承天,是因为看到袁承天侠义为先,心怀天下,可与当年的先祖袁督师比肩,将来逐鹿中土非其莫属,余人皆是不堪!袁承天实不愿接此重任,因为他知道自己才能怎能与前人一较高下,这幅重担自己是否可以担任的起,一时心中栗六,不知如何是好? 赵相承见他犹在犹疑,沉声道:“天下倒悬,百姓多有苦难,人人皆在忧患之中,奔走于世间,于这一日之间又自死亡多少人,有人藉藉无名,生死如草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不留下一丝尘埃;有人却不寻常,生之在世偏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便如那复明社首脑丘方绝丘帮主,可惜斯人已去,不复英雄在人间!天下英雄谁有?我师父正眠道长武功人品可说天下无出其右,只可惜已飘忽于世间,似乎已羽化而去,——否则我昆仑岂能历劫磨难?”袁承天心想:可说不是,放眼天下英雄,多是不惮于生死,犹以这丘方绝为最,当年率门人弟子联络宫中太监里应外合攻入禁城,直杀到乾清殿附近,眼见便可拿获这嘉庆皇帝,偏偏紧要关头大内四大高手齐齐赶来,才解燃眉之急,后来京城侍卫驻城清兵倾巢而出,否则这禁城便为复明社所占!只可惜天不佑人,得以让满清得享百年,也许这也是天数使然,非是人为! 他见师父神色黯然,情有所伤,仿佛难已自己,心想:自己要不要将师祖尚在人间,便是远在天边近在咫尺,便是一直隐居在昆仑之巅,可是转念又一想终是不成,还是不告诉他的好,——因为师祖之所以隐于昆仑便是不欲人知,自己如果告诉师父,那么他不免要上昆仑之巅拜谒于师祖,那样多所不便,反而打扰他的清修,岂不好心办坏事,索性不告诉师父。他打定主意,便绝口不提师祖林正眠之事! 赵相承缓缓起身,来到外面,仰头看月只见悬于中天,周遭星辰显示黯然,不见往昔夺目星光,不由感慨道:“每当异族侵我国土,天下义勇之士便一呼百应,以至蹈死不顾,皆为民族大义!我道家亦不敢落于人后,所以乱世道人下山,济世为怀,匡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而盛世归隐山林,不享荣华,所以和光同尘!承天要记住,这是我道家的宗旨,亦是我昆仑先祖所留遗训!这也是我派与他派不同之处也!今次,我便将掌门信物传于你,听旨……”袁承天势所难能,情势所迫,只有受下,便跪于地,敬聆师父训话。赵相承面色肃然,郑重道:“今不肖之人相承是为昆仑派第三十二代掌门,无力开拓本派,今且将掌门信物鱼龙剑传于第三十三代掌门袁承天,授之于天,以济世人,忧患人间,忧患人间!心若如火,永不熄灭!其心昭昭,永照大道。愿我汉室,国祚乍长!”说完恭恭敬敬将这鱼龙剑郑重交到袁承天手掌之上,又手抚其顶,以示其意!袁承天接剑于剑,又自跪拜。起头之际,已不见师父,空地之上空余苍茫夜色,不觉心中五味杂除,心思以后自己便要约束于己,不可率性而为,处处要以为表率,天下也只有昆仑一脉,心存故国,余者反清复明帮派都消亡殆尽,这幅重担交到袁承天手中,一时彷徨,不知该当如何?忽尔又想到:事在人为!谁生下来也不是事所不能,万事皆知,还不是后天磨练而成的!这时一只柔滑如玉的手握住袁承天的手,语声轻柔道:“你已是掌门,你还会像那样对待师姊师弟么?”袁承天见是赵碧儿。她的一双眼眸之中分明欲语还休,似乎亦有千言万语而不能开口,只有这样看着师弟——昔日的师弟——而今的昆仑派第三十三代掌门;再也不可以亲近,再也不可以枕着他的臂弯,听他讲以前种种的旧事,再也不可以毫无顾忌谈天说地,再也不可以……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袁承天将剑收起,用衣袖为碧儿擦起泪水,轻声道:“碧儿,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碧儿,岂因身份有别而改变?我还是以前袁承天,咱们不会有隔阂,我一样……”“喜欢你”这三个字袁承天终是没有说出来。赵碧儿不知为何,竟伏在袁承天肩臂哭了起来。袁承天道:“我做了掌门,是件好事,你该当庆贺,怎么反而哭哭啼啼起来了?” 赵碧儿心想不错,自己今晚是怎么了,眼泪总是控制不住,总有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感觉,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今晚是师弟接任掌门之位的天大喜事,自己却……这又成了什么话?忽然不远处有声音传来:“碧儿,天时不早了,你该当回去了!”赵碧儿听是娘亲的声音,忙离开袁承天,怕被娘亲发现,面上须不好看。袁承天整整衣衫,与赵碧儿回转前山。 第二日,袁承天履行掌门职务。玉虚殿中众师弟和众弟子见到袁承天似乎改往昔之态,神情肃然之中显得威严。他看了看众人,说道:“咱们昆仑各处关口严加看守,因为清兵似乎不日便要攻打我昆仑派,因为咱们昆仑派一向不与官府交际,而且暗中与天清复明人士来往。朝廷一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所以咱们务必小心,事事谨慎,不可疏忽大意。我无才无德,奈何师父执意传掌门之位于我,不才忝为掌门,希望师兄师弟精诚合作,以期光大本派声威!”众人都随声附和,只见左首为先的是二师兄关俊杰、三师兄张松山、四师兄孟药房、五师兄赵同心再下者是赵碧儿,只见她低首摆弄衣角,不知所想!师父赵相承自然亲临,还有师娘郑雨珊。二人满怀期待看着袁承天,犹以赵相承看他的眼神,满是赞许,以为可以大用,将来一定有所作为,定可以光大昆仑本派,不落人后!右首则是众弟子,一个个屏住呼息,看新任掌门就职说话,但见是位少年,因为平昔少有说话,所以生疏,而今但见他目光炯炯有神,自然而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英雄气慨,气势不逊先任掌门赵相承,人人不由心生敬意。 袁承天又看了看余下众人,当目光看到二师兄关俊杰时,只见他目光中似有隐忧,脸上没有其它同门的喜悦目光。袁承天心中一动,他知这关俊杰一向是大师兄的死党,一向视他唯命是听,马首是瞻;今次当师父宣布将傅传书已经逐出师门,以后不得听用,已不是昆仑门人时,他似乎显出不满之意,但这神情也只是一闪而没,别人似乎没有觉察到,可是袁承天却查察到他这细微变化,知他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中犹自牵挂着大师兄。也许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各有不同! 他又交代了几向便让众师弟各司其政。赵相承见此间事已了,便又与夫人郑雨珊去后山去潜心习武,不再过问派中事务。他心愿已了,可是依旧是放心不下傅传书,害怕一时性情偏激,误入歧途,可是这也是无法可想。 又过数日不见清兵有异动,派中门人弟子心想:新任掌门毕竟年少,少不更心,实在是风声鹤唳,太过大惊小怪,试想昆仑派山势陡峭,去往这玉指峰玉虚宫的山路只有一条仅可容一人进出,只要一人把守,便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以说纵是清兵千军万马行到此处也是无用,只有授首的份儿,所以众人都不以为是。袁承天心想:清兵之所以不攻打昆仑派,必有原因,只是什么原因却不清楚?也许他们有着更为歹毒的计谋手段在后面也未可知,且不可以掉以轻心。只是他这样说,众人也未必会听,只有作罢。 赵碧儿见他忧心忡忡,便道:“掌门,你又何必这样担忧,敌人似乎也不敢轻举妄动。”袁承天道:“碧儿,你叫我掌门,这样太过生疏了。现下又没旁人,你尽可以叫我的名字。”赵碧儿道:“也许,京都之中那个清心格格正惦记着你呢!”袁承天笑道:“那又怎么样?她已下嫁将军府,额驸海查布对她实在好,也许他们天地良缘,我只是个局外人,也许一生??,也许一生忧患生死中,我和她终究不可以,纵使她不顾世俗,挣脱樊笼,可是她阿玛也不会答应,她皇帝哥哥更加不会答允,既使他们答允,我却不肯!”赵碧儿听他说这话觉得十分诧异,便问:“却是为何?”袁承天郑重道:“我不欲害死她,因为我是天煞孤星,一生飘泊,一生忧患罹难中,祸及周遭之人,所以我如果我喜欢她,决不会和她在一起,那样诚然会害死她的!”赵碧儿神情黯然,独自神伤,心想:原来他从来都喜欢清心格格,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我却又算什么?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阿天从来没有看重我,岂难道我是多余的……她转身出来,径自向山崖边走去。 山崖边山风凛冽,虽然是春日可是风依旧冷,所谓高处不胜寒。她喃喃道:“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她纵身便往崖下跃下,心中只一个念头:承天师弟,我从来不怨你,只怪碧儿命浅福薄,不堪拥有。 忽然半空中一只大手拿她肩臂,轻声道:“碧儿,你何苦……”正是袁承天。他见赵碧儿失魂落魄走到崖边,便情知不好。果不其然,她纵身觅死。袁承天更不加思索,“鹤入九霄”展开身形冲出,拿她肩臂,本意要再展轻功“九转天成”带碧儿重上平地,可是赵碧儿心中已神伤,暗恨师弟对清心格格念兹在兹,所以不肯就范,非要寻死。 袁承天身子下堕之势不减反快,因为赵碧儿无视袁承天出手相救,反而一味挣扎不要他好意相救。两个人肌肤在山石间划下。袁承天百忙中伸手抓住一株山岩间长出的松树,本意可以缓缓,尚有跃身而上的希望。可是他忘却了此时是两个人一起下堕,不免体力加重,只听喀喀一声松树断开,两个人一起下落,山风吹过,吹过二人被划伤的肌肤,忽觉得生痛。赵碧儿这时才心生惧意,心想:自己一时任性,岂不害了承天师弟?——可是再要自救已是不能,只有闭目听天由命了。 过了好会儿,只听扑通二个人跌落谷底。赵碧儿毕竟功力浅薄,内力不足,头脑一晕,便既人事不省,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被山石划伤的肌肤不要生痛,反而有丝丝清凉的感觉直冲心臆,有种说不出的受用,心下很是诧异。她努力睁开惺惺忪忪的眼晴,只见受伤肌肤上被敷上了草药,再抬头只见袁承天正怔怔看着她,不知何想,有些出神。赵碧儿见自己上臂受伤肌肤外露,在这浑昏的山谷中犹显雪白——这定是师弟见自己受伤血流,在晕迷之际不再顾忌男女大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套儒家繁文缛节,为自己亲敷山谷间的草药,可见他还是关心自己,想到此处心头一热。 袁承天见她已醒转来,似乎己无大碍,便长长出囗气,转头去看谷底溪水中的鱼儿。赵碧儿心中有愧,喃喃道:“阿天,你不怪我连累你么?”袁承天淡然道:“事已过去,再去理会究是无用,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我又为何要怪你呢?是我心甘情愿要救你,又没有旁人强迫我?”赵碧儿听他说那句“是我心甘情愿要救你”时心中一暖,看着师弟那坚毅果敢的神情,那双大大眼晴中总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之事,也许他儿时经历过太多的苦难,被别人嘲笑和欺侮,他都可以默默隐忍,不可隐忍的是天地正气,在他身上犹可见到当年袁督师的忠义乾坤,千秋仁义! 袁承天道:“碧儿,你一定肚饿了吧?我去溪中捉了鱼给你吃!”赵碧儿这时也确是有些饿了——她不知道的是她已晕迷一天一夜,又怎能不饿。这一天一夜中袁承天一直护卫在她身旁,害怕一经离开,有野兽前来伤害于她,所以可以说这十二个时辰之中他都从未合过眼,便这样看着赵碧儿,见她睫毛有了露水,却不用手拭,而是轻轻吹去,这样才可以不伤害她,让她好好休息,做一个甜美的梦!可见他对这位任性执拗的师姊用心之深,用情之笃! 不一刻只见他回来,去时穿着鞋,回来时赤足,卷起裤管,满是湿漉漉。汗水犹自从他额头簌簌而下,脸色已是涨得通红,可见在溪水中捉鱼不易,否则何至如此劳师动众?袁承天去一边寻些枯枝干叶,然而用怀中火折子打燃,在火光中可见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满是期待——他期待什么?——也许只有他知道!别人又不是他肚腹中的蛔虫?赵碧儿见篝火中映得师弟的背影于对过山壁上显得异常高大威武,仿佛是那一座天神! 当袁承天将那烤好的鱼送到赵碧儿手中时,她才从回想中省过耒。他见师姊神情竟有些说不出的温柔,不觉心动,忽然脑海中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让我在碧儿和清心格格之间选一人,我该当选谁呢?忽然一只柔滑如脂的手搭在袁承天粗糙干裂的手背,语气轻柔道:“阿天,你……”她忽觉胸中烦闷,气脉乱走,不受控制,似乎要走火入魔的症状。袁承天心下大惊,知她伤势才好,不可用心过度,否则易欲引起脉象乱走之症。他立刻放下树枝上的烤鱼,左右双掌倏出,变掌分指分别以指运气点她后背八髎穴,这八髎穴又称主髎穴、次髎穴、中髎穴和下髎穴,左右各八个穴位,分别位于第一、二、三、四骶后孔中,总称为八髎穴,是为人体脉象稳定总枢,所以袁承天以指点穴,以自己体内之内功心法导师姊体内乱象脉位趋于稳定,否则一旦失控,以师姊之能,实无十足把稳稳脉象,只有自己方有此能。 又过盏茶功夫,只见袁承天头顶氤氲白气升起,衣衫尽湿,可见他已尽全力,只为了卫护师姊周全,原因他有时宁可性命不要也要护其周全,不让旁人侵犯! 他收手,长出一口气,问道:“师姊你觉得怎样?”赵碧儿道:“阿天,你又何苦?为了我耗这许多真气?”袁承天道:“咱们是同门之谊,碧儿你说这话岂不见外了。”赵碧儿轻轻为他揾去额头的汗珠,不无关心道:“阿天,不知咱们能不能出去?”因为这峡谷深有万丈,而且四下峭壁嶙峋,无可攀爬,虽有蔓藤可是有的都已枯断,难受承受人的体力,所以攀爬一道似不可行,似乎无路,只有困死在这峡谷之中么? 袁承天见碧儿沮丧的样子,便好言安慰,“碧儿你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咱们绝然不会死在这里的!”赵碧儿见他坚毅的神情,心想:不错!这时天已转白,天明了,四下景物才不再模糊,只见谷中一条长长溪水向谷底深处流去,其间更有鱼虾,谷地两旁竟有桃树和李树,已然花开满枝,引得花蝶飞舞其间,更有几只猿猴嘶叫着攀爬藤条上下其间,荡来荡去,玩得不亦乐乎!赵碧儿见这猿猴无拘无束,来去自由,没有烦恼,便低声道:“它们这样逍遥自在让人好生羡慕!”袁承天道:“好是好,只是天下庶民犹在苦难中,也许要世间一位大英雄去解救?如果人人但求自安,那么天下永远都是满洲人的,汉人不复拥有!”赵碧儿道:“阿天你总是民族大义,念兹在兹,可是这希望似乎终究渺茫!”袁承天道:“有时我也知道,我哪有逐鹿中土的本领,可是我既然接任掌门之位,那么也只有免为其难,尽我所能,共赴时艰,但愿上天佑我族人,驱除鞑虏,复我中华!”赵碧儿听他说得情自肺腑,也是热血沸腾,不由得握住袁承天的手说道:“阿天,你有份心思也算是一代英雄,不枉此生!”两个人四目相视,满是期待与渴望。 忽然头顶哗啦啦响,竟而有几块松动的山石滚下,向着二人头顶砸来。袁承天见势的快,一个虎扑将赵碧儿揽入怀中,然后翻滚而出。赵碧儿身在袁承天怀中,但觉他男子汉气息,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如小鸟依人偎在他怀中,左手拿他衣襟,好想与袁承天一生一世这样永不分离,那怕将来面临生死大劫也不惧,她可以不在乎他是天煞孤星,与他相随,大抵命运多舛,甚而有生命之危,可是在世间与一个心爱的人同生同死在一起,不也是一种幸福么? 袁承天只顾保护赵碧儿不受山石伤害,仓卒翻滚之间不意一头撞在一块突出的青石之上,立刻鲜血直流,让他本来英俊的面目看起来模糊不清。赵碧儿见此情形,失声道:“阿天,你的头流血了,我……”袁承天出手点住头脑周遭穴道,不让侵害,然后用怀中取出金创药敷在伤口处,安慰赵碧儿道:“我不妨事的,碧儿你又何必大惊小怪?”赵碧儿知他说的是违心之话,现在他头破血流岂有不痛之理?他只所以这样说是怕她为他过于担心!袁大哥这一生从来都悲天悯人,替他人处处着想,独独想不到自己才是那个世间最可怜的人!究其一生他这种性格也难以改变,仿佛上天与人皆是平等,终究免不了生老病死,世上之人任谁也不可逃脱! 赵碧儿见他血流已缓,可见金创药已起了作用,便心神安稳,心不再忐忑不安了。袁承天用溪水洗去脸上血污,又用一根竹枝插入已散乱的发髻。他见碧儿正痴痴看着自己,神情透着古怪,便问道:“碧儿,你看什么?我有那样好看么?”赵碧儿莞尔一笑道:“你可比古时潘安和宋玉强之万倍,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亦不如你。”袁承天道:“我只相貌平平,怎么可以他们两个貌绝天下的人相比?”赵碧儿却道:“未使不可,我只所以说他们皆不如你,因”因为他们两个人只会风花雪夜,阳春白雪吟诗作赋,无病呻吟,可说惺惺作态,不知天下庶民苦,没有民族大义,忠义千秋的气慨,仿佛二八女子,柔弱可怜!你说天下尽是此辈,天下焉有不亡之理?他们太平盛世无用,乱世又不能提枪上马杀敌卫国,你说此种人生之于天地之间有何用?”袁承天心想:碧儿所言不差,现在可不就是这样,伶人歌伎大行其道,豪奢的成程让人咂舌,而底层万千民众生存于艰难之中,这岂不是怪哉!卫国的将军被朝中奸佞排斥,而嘉庆皇帝似乎无动于衷,看他们祸乱朝堂,尤以多铎亲王为最,多隆阿将军依附于其,因为他看重的是这多铎身兼摄政王之职,权势尤在皇帝之上,有时皇帝要行颁旨还要经其允许,否则难以使行!可见这多铎在朝野之中气焰嚣张,甚而有时带刀上朝,无视朝廷的规矩。嘉庆皇帝只隐忍不发,有时一笑遮掩过去,不作多加理会。多铎便自以为是,以为天子少年可欺,行为言行更加不堪,朝中大臣只有人人自危,不敢与之抗衡,都避其锋芒,以免惹上无妄之灾。便因如此多铎更加有恃无恐,在朝堂打压异己,凡是自己不对的人便千方百计罗织罪名,无中生有,不是押入天牢,便是革职流放边疆苦寒之地,不得召旨,永不得回归中土,只有老死其地,可说其极尽极能事;然而他对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却无计可施,因为他忠君爱君,为官光明磊落,没有污点,便是朝堂弹劾也是无迹可寻,只有暗自生恨。和硕亲王岂有不知这位王兄野心极大,似有不臣之心,只是苦无确凿证据,也不敢发难,否则杀虎不成反受其害,得不偿失,所以只有隐下不发,只待将来一有机会便将乱党诛杀殆尽,以还朝堂正气凛然,人人奉公守法,家国昌盛! 赵碧儿见袁承天低头沉思,似乎想着心事。她来到一株桃树前,撷取一支桃花,自言自语道:“当年桃花夫人为了自己国家国民而嫁给了楚国国王——一个她所不喜欢的人——虽然荣华富贵尽有,——可是那又怎样,还不是一样郁郁寡欢,难以开心颜!阿天你说世上的人是真心相爱的多些,还是那些贪图别人富贵的女子多些?”袁承天道:“尽有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可是也有情性高雅,冰清玉洁操守的人,虽然他们寥若星辰,然后却用余光照亮别人的路。” 赵碧儿漫不经心道:“阿天,我听人言清心格格嫁与海查布——多隆阿将军的儿子?”袁承天闻言,心中一痛,似乎眼泪水便要落下。如果说他不思念清心格格,那是欺人之谈,因为每个人心中总有一件挥之不去的人和事物,不因时间而湮灭,只会更加思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稳住心神,说道:“也许天数使然,我是天煞孤星,也许这一生不堪拥有爱情?也许她嫁给海查布是她最好的归宿!我——又算什么?只不过草莽汉子,又怎么可以拥有她?可不是痴心妄想么?” 赵碧儿听他这样说,觉得不平,气愤道:“你以为你办了一件好事,成全别人的所谓金玉良缘?可是你知不知这样诚然会害死人的?清心格格根本就不喜欢那个海查布——因为他非但相貌粗陋不堪,更兼性情暴戾,清心格格嫁给他诚然一块美玉入污玉。阿天你不心痛,当事之时你为什不阻止她?”袁承天道:“我又不是她什么人,有理由阻止她么?她有她的自由选择。”袁承天只是未将其中真实原委说出来——这是她阿玛舒尔舒齐和嘉庆皇帝的决定,试问谁又可以改变这决定? 赵碧儿仰头见袁承天大大的眼晴中忽然有了忧郁,神情黯然,似乎在痛苦。她轻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提这陈年往事。”袁承天道:“我自伤心,不干你事!只是我想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只不过是虚妄而已,不切合实际。每个人都有私欲,也都有心魔,为了自己而去伤害别人!碧儿,你将来找一个爱你的人嫁了岂不是好?”赵碧儿忽然大声道:“我不要,我只要孤孤单单地活着,等到年老了人家便问我为何不嫁人,我便对他说因为世上没有一个爱我的人,也没有我爱的人,所以百年孤独!我从来不后悔,宁愿一个人天荒地老也不将就!”袁承天见她说话绝决,神情透着凄凉悲苦,仿佛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爱过她,也没有一个人是她所喜欢的!袁承天不知说什么好,只有闭目收敛气息,习练本门功法! 第八十九章 引狼入室.众叛亲离 碧儿见袁大哥似乎不再理会自己,在那闭目敛气运用内功心法,以求恢复真元。她心中多少有些落差,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仿佛重要,别人都疏忽自己,他们尽去做他们喜欢的事,而无人关心她!仿佛她在这个世上无足轻重,她又不是经天纬地的大人物,谁又会去关心她。她觉得满腹委屈,一时无人倾诉,不觉万念俱灰,悲从中来,仿佛不可见的是未来,心中酸楚,又掩面悲泣。 此时袁承天收功起立,忽见碧儿犹自啜泣伤心,便说道:“碧儿你也莫再自怨自艾了,世间比咱们还可怜的人尽多,他们在彷徨挣扎中,在迷离失望中,在困苦厄难中,在生死一念中,没有人放弃对心中信念的追求!因为生而为人,便要努力,如果和草木一样庸庸无为,焉无意味的紧!你说我们还有不努力的理由么?”碧儿见袁承天气息回转正常,似无大碍,低低说道:“可是我偏放不下心中所念,目中所见,耳中所闻!”袁承天道:“你放不下心中执念,所以痛苦,所以悲伤,所以难过?如果放下心中所累,便会洞悉世间一切不过如是,所谓人生除死无大事,咱们也不必执着于生死一念!我想南华真人说生死,总然有道理,如果一个人放下生死执着一念,那么也便大彻大悟,世间之事无事不可为,世间之人无一人不可度!”赵碧儿见他说得郑重,心想:久不见阿天,他竟然悟透生死之道,真让人刮目相看。 袁承天忽然想起了什么,失声叫道:“不好……”赵碧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叫声着实骇了一跳,便问他怎么?袁承天道:“咱们在这谷中已是五天五夜,我怕这几日之间昆仑派祸生肘腋,那样岂不糟了。”赵碧儿心想未必如是,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谨慎总然是不会错的,便说道:“我们还不出去?”袁承天道:“四下绝壁光滑似乎无迹可寻,怎么才能出去……”他低头沉思。赵碧儿也是无计可施。 日近正午,耀眼的阳光照进谷中,一时明郎郎的让人感到目眩。忽然袁承天发现头顶上方的山石似乎有光亮,时隐时现,似乎隐隐有山风吹来。他心中一动,心想天无绝人之路,这山石之后是否另有玄机,也未可知。他跃身上去,双掌运力向那山石推去,不料竟可推动,山石轰隆一声向里面掉落——原来山石之后竟是个深不见底的山洞,心中一喜,心想也许这里可以通达山顶玉指峰的玉虚宫也未可知。他向里张望见黑漆漆,不见光明,有石级向上延伸,走不太远又转身来到洞口,跃身而下。这时赵碧儿正着急,来回走动,害怕师弟有失。当见到他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放下,不禁欢声道:“阿天,怎样?” 袁承天将见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告知她。赵碧儿拍手道:“咱们有救了。”她此时竟天真的像个孩子,扑到袁承天怀中,情不自禁哭了起来。袁承天道:“傻孩子,你哭什么?咱们有救了,可以逃出生天欢喜还来不及,你哭干嘛?”赵碧儿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忘情失态,此时那有女孩子该有的矜持?袁承天这一生什么都不怕,最怕女孩子哭哭泣泣,因为你只可以卫护她们周全,不让别人侵犯,这才是男子汉英雄所为!他害怕见到她们的眼泪,不知为何?见她们伤痛哭泣他似乎也要同悲,是不是不可理喻?便如那位世间磊落奇男子——宝二公子一般,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不唯其它! 日头转西,两个人又捕了溪水中的鱼烤了吃,这样气力赶路。两个人在山洞中顺着石阶一路向上攀登,还好虽然陡峭,幸好有一条由上而下的大铁索——足有小儿胳膊粗,因为年岁旧了,这铁索之上便锈迹斑斑,人手握上去有种粗糙扎手的感觉,但是二人此时只盼早些回归玉指峰玉虚宫,所以也不怎在意这样了。 也不知走了许久,赵碧儿便气喘嘘嘘,似有体力不支,便要坐下稍事休息。袁承天则关心师门安危,便负她于背,双手抓铁索向上艰难走去,欲走欲陡,有时转折之处似乎垂直,直上直下,便是一个人走也要艰难万分,更况且袁承天此时背上又负有一人,所以困苦可想而知。不知何时汗水湿透人衫,可是他依旧不肯停下去,因为心系本派安危,他知朝廷派往伊犁的多富安决不会对昆仑派仁慈,只所以迟迟未动手,必有所因,自己此次新任掌门,又与碧儿双双堕下这山崖,已是将近六天,只怕派中又生变乱,所以心中着急,可是口中却又不说,怕赵碧儿担心。所以再苦再累,他都要承受——这本就是他倔强的性格,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说起自己以前种种苦难,只把它们统统埋葬在心底里,一个人默默忍受,纵使孤独困苦也不能打倒他的一颗坚强的心,因为傲然,所以孤独,因为肝胆昆仑,所以处处受制,可是依旧不放弃心中所追求的目标。 赵碧儿发觉袁承天衣衫湿透,头发湿漉漉的,触手粘人手背,便道:“阿天,你放下手,咱们休息一会儿,也不急在一时好不好?”袁承天道:“不可以,咱们如果懈怠,只怕派中又生别乱,——尤其大师兄一向心有别图,我怕再生变故,当此危难之秋,咱们定当将自己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因为该中千余弟子门人性命操于人手,那时便悔之晚矣!碧儿,我有昆仑派无上内功心法不会有事!”赵碧儿听他说到“昆仑派无上内功心法”时,心中不由一动,说道:“先前我也奇怪,阿天你怎么会忽然之间功力大增,福至心灵,与先前判若两人,原来是我爹爹教你了昆仑派的内功心法,——咦,奇哉怪也——阿天我怎么不知道爹爹几时教你的昆仑派的无上内功心法?”袁承天自然不肯对她说实情,因为师祖林正眠最厌世间的长幼卑尊,什么辈份所缚,对于功名利禄最为不屑,齿于江湖中宵小之辈为伍,可说其行为坦荡,性情高雅,不落凡尘,在他眼中袁承天有一种浩然正气,充塞于眉宇胸膛之中,龙骧虎步之间透着天地正气,忠义千秋的气概,见他仿佛隐隐约约见到了当年那个为了国家民族大义而身受剐刑,而当事之时围观万千京城百姓人人以为他是敌通满洲人的大奸贼,竟有人花钱买其,尤不解恨,更有甚者,用刀削其腿骨,可说是千万未有之惨,忠义朝廷之士竟落此下场,岂不让人千古悲伤!其遭遇之惨,可说前无古者,后无来者!虽然后来拔乱反正,可是其人已殁,不复人间,后来清廷虽不禁民间祭祀于他,怎耐大势已去,天下归于爱斯觉罗氏,朱明王朝已成昨日梦,多少明未遗民泪尽胡尘里,可说南望王师又一年,不见北定中原日,让世上多少心怀故国朱明的有为之士扼腕长叹,泪湿衣襟,浩叹连连! 他对赵碧儿的问话胡乱搪塞过去,只说是自己领悟,不干旁人之事。赵碧儿半信半疑,心想:师弟有这样的能为?想想可不是,天下武功不都是人练习出来的,师弟未使没有这个本领!想到此处心下释然。又行不多时,见到上面有隐隐光亮。赵碧儿不觉欢喜道:“阿天,咱们终于可以重回玉指峰了。”袁承天心中一动,便不觉得累,深吸一口气,暗运气息,又前行不远,前面豁然开朗,是个平台,平台又有石级向上延伸。袁承天放下赵碧儿,稍做整顿,便迈步而上。不过片时,只见微光愈来愈亮,前面是堵石门,因为年久,石门难免有损,光亮便是从石门缝隙照进。两人上前,袁承天用掌推动,竟而纹丝不动,便暗运气息,两掌用力推动,可说这下力有千余斤,只见石门开转,原来石门之下有转动槽道,本来可以转动自由,怎耐年旧久修,是以不易转动,非有大气力之人方始可以转动,否则只有困死山洞。 二人走出来,只见是一处宫殿,供奉着一尊九天玄女圣像,只见宝相庄严,妙相连生,衣袂飘飘,目中含有万千关爱世人的心。她左手指成兰花,右手拂于膝上,容貌绝于天下,便是清心格格和赵碧儿二人容貌加在一起,也不如这位九天玄女无极元君!袁承天和赵碧儿二人贸然闯进,都不觉吃了一惊——任谁也未想到这谷底暗道洞穴竟可通达于这九天玄女无极元君的宫殿之中,这暗道也是让人意想。 袁承天和赵碧儿连连向九天玄元君稽首为礼,以忏贸然闯入之罪,害怕亵渎神灵。施礼已过,便又将那石门关拢,只见殿中烛火辉明,二人刚欲迈步而出,忽听有脚步声响,接着有人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近,语声也由浑浊变得清晰起来。袁承天耳听得熟悉,便一把拉过赵碧儿双双躲在九天玄女元君圣像背后——因为此时再要推开石门已是不及,更况且那样难免有声音响动,势必惊动来人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有隐身于娘娘圣像之后,方为万全之计。两个人刚刚躲好,只听大师兄傅传书的声音传来,随之推门而入,一厢走一厢说话:“二师弟,没想到吧?我虽被师父逐出门墙,可是我却不甘心,我下山之时便心中暗暗发誓有卷土重来之势,还好有你二师兄在内策应,我才可以和伊犁将军的大公子苏和泰,更有多铎亲王的贝勒多福安一同攻上昆仑派玉虚宫,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二师兄你居功至伟,将来朝廷封赏你要什么官位?” 此时二师兄关俊杰道:“我怕师父知晓了此事要清理门户,那样一来岂不糟了?”傅传书冷笑连连道:“你现下后悔了,只怕也不及了?莫忘了先前伊犁将军攻上昆仑派,将咱们虏至京都,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这事我一直守口如瓶,秘而不发,如果不是那白碧尘和袁承天二人出现坏了好事,只怕此时昆仑派早入我掌控之中,可以受到皇帝的封赏,统率天下群雄,何等的威风?”关俊杰觉得心下不安,说道:“大师兄,不知为何,今日我的左眼跳个不停,只怕……”傅传书怒喝一声道:“做大事岂能妇人之仁,你先前杀人放火的勇气去哪啦?再者师父此时功力涣散,强弩之末,不足为虑,再者袁承天和碧儿师妹二人已双双堕下山崖,有死无生,咱们还怕着什么?师弟你忘了,咱们杀了袁师弟的雪山灵猫时,不是一同发过誓么?”关俊杰道:“怎么?”傅传书忽然面色变,看向关俊杰身后,眼中惊骇!关俊杰不由得转头去看,结果身后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情知不好。一柄利剑无声无息刺穿他的前胸,只见傅传书阴侧侧道:“师弟,莫怪师兄心恨手辣,因为你知道的太多,所以只有死,因为死人才不会泄漏秘密,否则难免有一天你会说出去,我岂不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忤逆不孝的昆仑叛徒?” 关俊杰怒目圆睁,一字一句道:“没想到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奸贼!”傅传书将长枪抽会,见他血流不止,眼晴上翻,视而不见,道:“天下岂止我卑鄙无耻,无耻的人尽多岂止我一人?师弟,你安心去吧,我会好好埋葬你的。”关俊杰再无声息,倒地而亡。当袁承天听到雪山灵猫是为大师兄和二师兄关俊杰所杀之时,胸中怒火中烧,心想他们如此歹毒,当年自己从他们手中救走雪山灵猫,只希望它好好生存,不欲有难,——谁想今时却又被他们两个奸贼所害,真是可恶之极,更可恨者原来那次伊犁将军苏宁杰之所以将昆仑派悉数拿下,解往京都,全拜此二人所赐,可说此事如果天下尽知,那么岂不是让昆仑派蒙羞?今日关俊杰死于大师兄之手也可以说是罪有应得,不值得怜悯,只可惜再也见不到雪山灵猫,想到死去的雪山灵猫忽又想到师弟李宁儿,他为了救自己而死在岳停风手下——可说是让人悲伤难已,想他大仇未报,竟而殁去,怎不让人心痛。想到此处泪水流下。赵碧儿见袁承天的泪水落下,以为他是为雪山灵猫而伤心,其实他更是为了宁儿的死而悲伤不已,想那宁儿父母被叔父出卖,双双殉命,世间只留下了他一人,本来可以为爹娘报仇,谁想却殉命歹人之手,岂不让人扼腕长叹! 这时大殿中发出簌簌声响,袁承天和赵碧儿二人心中好奇,便悄悄透过玄女娘娘圣像外望,只见大殿中傅传书将关俊杰尸身拖出,向殿外走去。这时风起,吹动帐幔,仿佛可见九天玄女娘娘蛾眉怒颜,看顾这一幕同门相残的大惨事,只是无能为力,只有冥冥之中制裁于他。 赵碧儿这时气得蛾眉倒竖,似乎便要发作。袁承天慌忙拦住碧儿,因为他知道此时不可发难,否则小不忍则乱大谋!碧儿见袁承天拦她,还要挣身而脱。袁承天低低声音道:“碧儿,也不急在一时,万不可以乱了方寸,咱们且看大师兄有阴谋诡计来着?”赵碧儿这才平息心中怒火,因为她听适才大师兄和二师兄关俊杰的说话,得知那次昆仑派悉数被虏全是拜这两人所赐,心中焉有不怒之理?好在袁承天及时制止,否则只怕事情不可收拾。 傅传书一心一意将关俊杰拖出,走到山崖边,只见夜色迷离,风中似乎隐隐传来野狼的嗥叫声,阵阵让人惊。傅传书毫不理会,将关俊杰尸身抛下悬崖,口中犹自说道:“师弟莫怪师兄无情无谊,世人说人死如灯灭,万事皆无。关师弟你去往本来……”他说此话似乎言不由衷,可 可是内还是说不出的惆怅旁徨!毕竟师兄弟一场,怎么可以说散就散,多少让人心悲! 袁承天见他将关俊杰尸身抛下,转身向玉指峰上的玉虚宫而去。 赵碧儿道:“阿天,难不成这几天昆仑派又生变故?”袁承天道:“定然有了大变化,咱们且随大师兄去一看便知。”袁承天从怀中取出二张人皮面具,说道:“碧儿,戴上这人皮面具,行事方便!”赵碧儿接过,心道:“还是他事事料人机先,不落痕迹。”一路上但见有抛弃的刀剑枪棒,还有破砖乱瓦,还有火烧的痕迹,便暗暗心惊。 玉指峰上玉虚宫依旧高大巍然,只是殿前广场尽有打斗痕迹,更有枪棒散落一地,还有血痕,只是不见人影。傅传书正站立玉虚宫前,看着殿头上那“峻及于天”,左右楹联“一剑飞来天外仙,三指笑看苍穹外。”不由长叹一口气,推殿门而入,来到师祖林正眠面像前,说道:“林师公,非是傅书不肖,实是师父用人不览,要将掌门之位传于那个无德无能的姓袁的小子手中,弟子心中不甘,所以出此下策,策应伊犁将军攻上昆仑,也是为了卫护昆仑派声威!要知道现下天下各大门派皆归附于朝廷,便是那复明社和洪门皆亡于朝廷之手,咱们昆仑派岂能独善其一身?与朝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莫如投诚于朝廷,非但可以保全本派不受株连,而且可以受朝廷褒奖,这岂不是好,可是师父偏偏执拗,不知变通,先前皇帝几次下旨欲其投诚,师父总是不允,弟子也是无奈,只有随从,——而今天下归心,弟子也幡然醒悟,所谓知时务者为乎俊杰,否则身死名灭,何苦来着?师公,弟子如此行为也是迫不得已,毋怪传书之不肖!——谁知传书一片用心良苦?”他将自己忤逆背叛师父,勾连清兵杀上昆仑派的事竟而说得理直气壮,官冕堂皇,似乎赵相承不降于清反倒是不识时务的人,人倒是顺天应人的知大节的人。袁承天在殿外窗下听他说这番违心话,直气得便要一掌拍死他——只是不能够,谁教他是师父的儿子,便是要他死也应有师父来执行。 傅传书又转身出了玉虚宫大殿,负手于后向着本派关押有罪过弟子的牢房而去。赵碧儿要随袁承天同行,可是闪目之间忽见有清兵执枪巡视——原来清兵此次竟不费吹灰之力在傅传书策应下由秘道攻上玉指峰玉虚宫,将派中精英弟子一网打尽,其余千余弟子尽数归降。可说此劫是昆仑派从未有之事,袁承天心中有火,心想:未想到大师兄为着掌门之位,竟而不择手段,引狼入室,让昆仑派一败涂地,声名扫地,由此心中不由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堕落山崖,他焉有可乘之机,那么昆仑派也不会落于此种地步,自己可不是昆仑派的罪人?想到此处心中痛楚不堪。 袁承天让赵碧儿径回九天玄女娘娘的供殿,因为那里平常绝少人去,因为建在一处耸立危崖之上,去往之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被荆蒺所遮挡,非是本派弟子决难寻到,所以那里比较安全。袁承天又知这位师姊如她爹爹般,嫉恶如仇,见不得宵小之辈行奸邪之事,怕她一时性起,拔剑杀人也是有的,所以让她待在这供殿等候消息。 石牢之中灯光闪烁不定,照着师弟们的脸,只见一个个愤怒地看着傅传书,任谁都不敢相信昔日手足情深的大师足竟为了功名利禄,利欲熏心而变节,做出忤逆不道的事来。石牢中只见三师兄张松山、四师兄孟药房、五师兄赵同心三人对傅传书怒目而视,心中满是怨恨——恨他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可是傅传书却不以为然,见他们人人恼恨自己,轻描淡写道:“师弟你们何必执迷不悟,还那么倔强,归顺朝廷有什么不好?”三师兄张松山为人正直,见大师兄说出如此不为人道的话,冷哼一声道:“大师兄你此言差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世间有人肝胆青云,有人为民族大义蹈死不顾,也有人为了功名利禄苟且,忘却自己本来的面目,本来的邦国所在,竟而反认他乡为故乡!大师兄你难道了师兄敦敦教导咱们民族大义,从来不可忘却,头可断,血可流,而自己心中的理想和信念怎能弃之敝履,还是人哉么?” 傅传书听三师兄张松山如此说话,重重拍了一下石门,斥道:“张松山我念在你我同门之谊的情份上,所以以肺腑之言相告,你莫要偏听偏信,否则便有杀头之罪!要知道朝廷从来对反清复明之人杀无赦,从来不手软,所以你莫要逞口舌之能,而妄自送了性命?”张松山道:“我虽不肖,但是还知道礼仪廉耻,决不做洪享九那般的人物,为父母兄弟所不耻,为族人所不容,虽生前荣华富贵,广有权势,可是死后落个千夫所指,地下有知亦不得安宁!”傅传书听他将自己暗喻为那个曾为崇祯皇帝所看重的洪承畴,后来为敌人利诱而降满清,反过来极力效忠满洲人,为天下人所愤恨,不亚于那大汉奸吴三桂之罪行。他焉能不震怒。 傅传书冷笑连连道:“你也太过自以为是,也不睁眼看看现在是满洲人的天下,岂容尔等反清复明?”张松山道:“大师兄你难道真得要一心投降于清廷?”傅传道:“我是弃暗投明,而你们则要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这也怨不得我?”张松山仰头昂然道:“世间有人生死看淡,有人贪图苟且。我想师父他老人家决不会坐视不管,门中出了不肖的弟子他定当会出手清理门户,决然不会放任不管,让我昆仑派堕于威名!”傅传书道:“只怕不可能了。现在他都自身难保,自然无暇顾及旁人!”这时四师兄孟药房和五师兄赵同心惊呼出声:“你把师父怎样了?”傅传书见他们急切关心的样子笑道:“也不怎样,只是将他老人家关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思过,如果他想通了,接受朝廷诏告,那么一切还如往昔,如其不允,只怕……”张松山怒目圆睁斥道:“师父待咱们不薄,可说恩同再造,你却恩将仇报是何原故?”傅传书恨恨地甩了一下袖子,说道:“只怕他是对袁师弟恩同再造吧!——他不是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他么?我偏偏不如他意,所以我便策应伊犁将军的公子苏和泰和从京都而来的多福安阿哥,要知道多福安阿哥此次离京北来是奉了皇帝的圣旨要招降昆仑派,如果不降便欲歼灭。我知道师父一向耿直,从不与朝廷交际,而且心怀反清复明之志。他虽对我无情,我却不能无义,他逐我出门墙,让袁师弟接任掌门之位,我也不放在心上。今次上山,得知师弟和碧儿师妹双双堕崖而死,甚是心痛。思来想去这掌门之位还是我免为其难的好,旁人似乎也没有这个能力堪当。” 他这一番言语说来大义凛然,似乎他于昆仑派存亡之秋,临危受命一般,却将自己背叛师门,引狼入室说的义正词严,仿佛不是为了私人,而是为了维护昆仑派声威而甘受骂名,世上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也确实鲜有。袁承天听大师兄如此说话,心中感慨:师父一生英雄磊落,不料有此逆子,成为一生的污点,为昆仑蒙羞!如果他当初料到事有今日,只怕也不会和白莲花有此孽缘,生下如此不肖之子。 忽然有人说道:“傅传书你现在已升任掌门,已然受了朝廷敕封,还与这些顽冥不灵之人说这话,岂不浪费口舌。”只见多福安手中折扇轻摇,缓步而来,身后更有苏和泰和红智上人,还有一干武士。傅传书忙一恭到地道:“在下参见四阿哥。”多福安是多铎王爷四子,前面三个孩儿是女孩,到了他才是男孩,所以平常骄纵惯了,一向目中无人,视他人直如无物,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谁与堪比?自己阿玛身为摄政王,可说权柄除却太后和皇上才无人堪比,所以便任意为之! 多福安一向轻看汉人,他一向看不起那些出卖同胞之人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可以出卖自已族人,当然也会出卖主子,所以只有利用他们,而不可以委以重任,否则必受其害,便如当年的吴三桂,先是投降追杀永历皇帝,极力维护朝廷利益,后来又反水,想要另立为王,虽然最终覆灭,可是这教训总要吸取的。所以他便一直戒备汉人官员,非但是他便是他阿玛多铎还有皇帝都一直防范汉人官员心有异志,所以从不肯委以重任,既使委以重任也要派人查察,——因为在他们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纵观有清一代,都生存压抑不得自由,虽有时也宽容,那只是暂时,这也是后来国父中山先生推翻满清之原因所在!俟后国父中山先生率内阁群僚祭拜明孝陵,我汉人虽也懦弱终也复国,祭拜于天,上告上苍,以归正朔,乾坤正立,日清天郎。 多福安看了一眼这个背叛师门的傅传书,虽然心中不屑,瞧他不起,可是此人留着有用,只好温言以对,笑道:“傅掌门,你得任昆仑派三十四代掌门,真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他说着这话言不由衷。苏和泰也说道:“傅掌门当务之急在于将昆仑派整顿一番,凡不愿归降者,一意反清复明忤逆者格杀毋论,不用可怜他们,可以就地正法,以正视听!”他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是要傅传书将昆仑派中不降者杀之,这样他将来再要反正也是难上加难!可以说是迫傅传书就范,上了他们的船再也不可以下去,只有一心为朝廷做事,别无选择。其用心不可谓不阴险!傅传书只有答允,别无选择,因为刀操于别人之手,自己还有得选择么? 他又看了三师兄张松山、四师兄孟药房和五师兄赵同心,虽然心中犹有不忍,可是自己已然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只有恨下心来!他来到师兄弟面前,缓缓举手,势要落下。张松山忽然道:“我自己自行了断,也不要污了我的清白!”傅传书闻言怔然在那里。张松山手起掌落,拍在自己头脑之上,立时殉命。余下孟药房和赵同心二人见三师兄自裁而死,也不愿死在大师兄傅传书手下,当真义气为先,肝胆昆仑,心想:我二人岂能落于人后,便各自提掌拍落,当场身死。袁承天此时正在山石杜鹃树后,透过树叶空隙可见三人身死当场,既便出手也是不能。他心中不由怨悔自己当场妇人之仁,以至今日这大师兄迫死师兄三人,可是他自己难脱干系,泪水禁不住流下来。 多福安见张松山他们三人已死,觉得留下无益,便携苏和泰和红智上人及一干众武士而去。此地空余傅传书,看着地上同门义气而死,心中一时茫然,昔日快乐的时光闪现眼前,——从小小孩童直到少年,这十几年之中的事情历历在目,不可忘得是旧日情份,想到种种事由,不自禁地泪流下来,喃喃自语道:“师弟你们何苦非要以死明志!难道不明白委屈求全,非要……”袁承天见他如此模样,心想:明明是你害死了师兄弟,却在此假慈悲。 袁承天默默转身,只是心中在想:原来师兄心底里一直暗恨自己,恨自己夺其所爱,可是自己从来对碧儿恭敬有加,那有半分越礼之处,从来循规蹈矩,从来不忘礼教大防,男女授受不亲,奈何大师兄从来一己行事,从来做事想当然,不为别人着想,以至今日走入迷途而不知返。 在通往九天玄女元君宫殿路上,时见有清兵把守,只听有清兵在窃窃私语,似乎明日便是傅传书受封之日,更有赵相承与临。袁承天心中一动:师父明明被他囚押起来,怎么会观礼,后来一想是了定是他怕自己这掌门之位来历不正,所以非要赵相承与临,既使他不情愿只怕那时也由不得他。这傅传书一向计谋百出,说不定他用非常手段制住赵相承,只让他出席而不说话,诚然他是个任人操控的傀儡。他虽知赵相承是其爹爹,但是为了个人野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天下多有为了名利权势而不择手段,尤以当年唐太宗为最,虽然当时情势为势所迫,而后为群下所挟,随至喋血禁门,一时推刃同气,为天下所讥讽也! 第九十章 大道之源.折首无罪 次日,阳光杲杲地照耀大地。玉指峰的玉虚宫依旧威严,殿前硕大的广场,站立黑压压的一众清兵,更有身着青衣道袍的昆仑派门人弟子,他们一个个面色肃然,只是殊无欢颜,因为今次掌门师兄接任本派第三十四代掌门之位,亦是受朝廷策封之时,于昆仑派非是好事,因为历来昆仑派掌门都洁身自好,不受朝廷敕封,不受有司衙门的节制,一向和光同尘,似乎不问俗务,可是而今这傅传书却要受封,归于朝廷所辖,忘了历代掌门教规,忘了自己本来面目,这着实让门下众弟子内心不满,可是亦是无法,因为现在命运全操于别人之手,还有得说话的理由么?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焉有反抗的能力? 广场之上旌旗招展,迎着春日的阳光,谷雨之后万物生发,昆仑山上杜鹃花开,万姿百态,各不相同,尤以在雨后更为清奇可爱。山岩之间花花草草招蜂引蝶,一派春日阳光大好。 傅传书在受礼观台,居高临下,大有睥睨天下的气慨,左右两厢是左近武林人士前来观礼的嘉宾。傅传书左边站立的是多福安,只见神态倨傲,目光闪动之间大有暴起伤人之意。苏和泰则位于他下首,还有红智上人及将军府中一干武士。吉时已到,只见多福安大踏步而前,从怀中取出圣旨,大声宣读道:“奉天皇帝诏曰‘朕自授命于天以来,广有仁慈,博爱天下,万民福祉,万邦来朝,威仪四海,有吞吐天下之志也!虽群下亦有不治,而大体清明,虽间有忤逆乱党祸乱,然终难成气候!朕一向念天地仁慈,上天有好生之德,与民为善,总揽天下英雄为朕所有,不念旧恶,今命臣下敕封昆仑派为天下道派总领,不为世人迷惘,领导天下英豪,共襄国家昌隆。唯此而已,钦此!”傅传书虽一向自命不凡,可是听闻圣旨亦是心中一震,因为天子威严慑于天下,威加海内。他先接圣旨,后叩首谢恩。 此时一名昆仑派年轻弟子推着木车,将赵相承推到受礼高台之上。傅传书见状忙上前恭迎师父,只是面目之间不见欢颜,心中亦不知作何想?傅传书道:“弟子不材,受任第三十四掌门之位!师父于弟子有万千情义,今日师父将掌门之位传于传书,实有愧不该当之意,——然而无人受此,亦是不能,弟子只有勉为其难接任掌门一职,以期光大本门声威!今日又受朝廷敕封,可说这是昆仑派自创派以来未有之盛事,可说皇恩浩荡,不啻再造恩同,小子定当为皇上尽绵薄之力,卫护山河无恙,国泰民安!”他最后几句话几乎与他受任掌门毫不相干,却也说得情真意切,可说他心中有更大的野心! 赵相承听他一番话,直气得要发作,怎奈穴道被制一时无言。他身后推车少年左手持车辕,右手悄无声息抵他背心天宗穴、命门和封门穴,一股柔和气息缓缓输入他体内周身经脉穴道,将他被制已久的穴道冲开。赵相承心下惊骇,他怎么也未想到这个看似平平无常的门中弟子竟有些神通。他此时经脉已通,头脑可以转动。他见这面目平常少年正注视场中变化。赵相承低声道:“你怎么会有此神通?”这少年这才收回目光,看着赵赵相承,在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赵相承目中惊异,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事实尽在眼前,不由他不相信。 傅传书刚要将新任掌门衣冠穿戴,忽然赵相承却开口说道:“且慢,谁说我要将掌门之位传于你?”赵相承这一开口说话,场中余人皆不惊奇,因为人人见他不言语,以为是默许了他受任第三十四代掌门,但是傅传书心中却明白,这只不过是自已制住了师父几处穴道,是以不能言语,现在却突然说话,能不心惊。他转目之间见到师父身边的那位少年,只见他面目也只平平,不见有什么惊人之处,可是此时此刻,不见旁边有人,也只有他一人,不是他所为又是谁人?赵相承又道:“我昆仑一脉从来和光同尘,不问俗务,从不与官府交接,只是潜心修道,所以皇帝的敕封只怕受之不恭,所以尚请四阿哥收回成命!”傅传书听师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能不心惊,刚欲说话为其开脱。不料多福安冷笑连连,说道:“赵掌门你这话未免言过其实。想这天下乃是我爱新觉罗氏之天下,天下武林人士各个门派尽为朝廷效力,既使有反清复明者也已烟消云散,土崩瓦解不复存在。所谓识时务者为乎俊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是看重你昆仑派忠义千秋,要你们效力朝廷,这是莫大的荣耀!——尔等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搪塞推辞,可说对皇上大不敬之罪!罪在杀无赦!赵掌门此中利害关系你要明白,不要做无谓的事情,否则不但毁了你,也毁了昆仑派,你可要成为昆仑派罪人?” 赵相承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又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下从来为仁者天下,广有胸怀,非是无道之天下。虽然贫道不才,亦知大义在人间,决然不会做出卑鄙无耻寡恩廉耻之事!今日圣命不受,掌门非是传于傅传书!贫道早已将这三十四代掌门之位传于门人袁承天,所以今日受封之事名不正,言不顺,故且罢之!” 未等多福安说话,傅传书恼羞成怒,一个箭步冲来,大声道:“不成,这掌门之位我坐定了。”赵相承戟指道:“你这不肖弟子,勾结外人图谋反乱,使我昆仑一派蒙羞,真是不可理喻。”傅传书则桀桀笑道:“那也不尽然,天下事也不过随遇而安,何必义气用事。师父此间已无你事,你且请回吧!”话语之中带有命令的口吻,可见已是心中恼恨师父坏他好事,更恨旁边这多事少年。所以步步紧迫,走向那少年。赵相承岂有看不出他要杀人的目地,喝道:“你要干嘛?”傅传书也不答话,一掌伸出向那少年头脑拍下,竟用了十成功力,势要一掌毙命,否则难以心安。 赵相承见势焉能不救,他虽行动不便,但当此生死关口,大喝一声拍车辕竟而跃身而起,半空中轻灵灵地一个转身,挥掌向傅传书头脑拍去。傅传书见师父一心卫护这个门中少年弟子,心头火起: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切一意卫护别人,分明未将我这儿子放在眼中,你对不仁,休怪我对你无义。他回转手掌与赵相承左掌相交,只听蓬地一声两掌相交,赵相承因为内力初愈,经脉虽然正常,奈何终究不是傅传书敌手。身子如飞而出,向着广场上一只石狮飞去,如果这下撞正非死既伤。余下众人都惊呼出声,再要出手已是不及。眼见赵相承头脑撞向石狮,有人不忍便闭目不视。赵相承虽武功在身,可是力有未逮,身体已不受控制,心中只一个念头,死在傅传书手中亦是孽缘所造成的,心中长叹不可以再见白莲花一面。想起白莲花便又想起他们那次共御强敌,面对白碧尘二人意心有灵犀,配合默契,竟让白碧尘不能得逞。那时两个人可是郎才女貌,绝世无双,也正是少年心性,互生爱意,终有情不自禁肌肤之亲,有了骨肉。只是白莲花不欲让赵大哥知道,否则于他昆仑掌门之位和令名皆是不利——因为她是魔教妖女——不可以和名门正派的弟子结为伉俪,只有将这份深沉的爱意埋葬在心底最深处,后来放在昆仑山脚一户姓傅人家,又暗中看视这人家将孩儿送到昆仑赵大哥门下习武,这才黯然神伤,郁郁而去,只是心中忘不了赵大哥英气迫人,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模样!原来在世间喜欢一个人也难,想要忘记怎么也做不到,只有在梦中回想千百次,人生的痛莫过如此,相爱的人竟劳雁纷飞,天南地北,永不相见,这是刻骨铭心的痛,时间再长也无法消亡,只有在余生之中默默回想当初的美好! 赵相承闭目待死,已不做多想。忽然他前进的身子停住,忽有一双手掌正托住他的后腰,不让前行,这才免了撞石之虞。众人见状都禁不住喝了一声彩。只见这出手相救之人却便正是他身旁的弟子。赵相承欲说还休。这少年弟子却走向傅传书。傅传书见这少年弟子手法娴熟,出掌回转如意,毫无拖泥带水之态,心中生疑,心想昆仑派中的年轻一代的弟子中似乎还没有什么人能有此之能?自已武功已可以说在昆仑派中无出其右,可以与之一较高下的似乎只有师弟袁承天,——袁承天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心想莫非这少年…… 傅传书想到此节,心中杀心又起,决不可让他坏自己的千秋大业,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欺身而近,出掌向他背心印去。这时这少年弟子刚将这赵相承放好,不意背后阴风印来,情知不好,转身回掌已是不能,只有左掌忽地翻掌而出迎向傅传书的杀招。只听得蓬地一声两掌相交,两个人都退和丈余。袁承天身子晃了晃,稳住心神,不让心脉翻涌,否则内力一泄,便力有不逮,落于下风。傅传书身子一晃,竟而站立不稳,拿桩不定,竟自跌倒在地,一时狼狈尽出,跌了个灰头土脸,甚是不堪。多福安见这傅传书出手既败,心想:原来他武功不过如此,先前我还以为他身为昆仑派掌门大师兄武功自是不落人下,谁承想他出手既败,心想原来如此不堪。其实他焉知与傅传书交手的少年弟子武功亦是不凡,所以在他看来傅传书似乎不堪一击,徒有虚名! 傅传书缓缓起身,哑声道:“你是袁师弟?”这少年昆仑派子也不否认,笑道:“大师兄,适才多有得罪!——只是你不该接受敕封,让我昆仑派声名尽毁,将来有何面目见历代掌门仙颜?”傅传书本来心中恼火,今日自己受封之日师父和袁师弟相继作梗,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乘露丑,便要发作,现在师弟竟又出言诘责于己,他岂能受制于人,厉声道:“袁师弟,我行为做事自有规范,却要你指手画脚,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掌门大师兄么?”袁承天见声色俱厉,知他决然不会就此罢手,今日只怕难以善罢干休。 袁承天不卑不亢道:“师父无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你,所以你这掌门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既使勉强得来,也是难以服重,——所以你要明白历代昆仑派掌门均是本派中杰出的,不世出的英才俊人物,非是那些心术不正的宵小之辈,所以今次师兄只怕难入你愿,你悔改吧?”傅传书听他这番说话,冷笑连连:“袁师弟你以为你是武林盟主,可以任意发号施令?今日不比往日,你受死吧!”他用背后取轩辕神剑在手,一招“日月又现”向着袁承天削去,去势如虹,带着凌厉的杀气向着袁承天而去,竟丝毫不念同门之谊。袁承天背后本有本派的掌门信物——鱼龙剑——可是他又实在不愿意拿出与这绝世兵刃——轩辕神剑一试比拼,因为心中委实害怕伤了本门信物,那样可是莫大之罪,更于昆仑派声名有损,所以便不取剑,但以一双手掌对敌这轩辕神剑,几招过后,竟而不落下风,让场中众人啧啧称奇,要知道这轩辕神剑乃是当年轩辕黄帝所有,披荆斩蒺,所向披靡,无所匹敌,世所罕有;可是今日袁承天只以双掌对敌这轩辕神剑,依旧不见败迹,可不奇怪?——其实也不怪,因为世间绝世好剑便须配于有为之人,这傅传书心术不正,怎堪拥有?——既使一时得用,也不久长,此剑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袁承天心意与这轩辕神剑相通,所以既便傅传书手握此剑,亦不能随心所遇,因为剑与人亦同,皆有正气和邪气之分。傅传书亦无法驾驭此剑,所以出招每每差强人意,不能婉转自如;而袁承天是为天上之天煞孤星,一生孤傲无着,亦是桀骜不驯,所以可以驾驭这轩辕神剑! 傅传书见师需只一味以双掌与自己比拼,显而易见瞧他不起,心中更恼,边出剑便叫道:“袁师弟你为何不出剑?枉自托大,瞧我不起么?”袁承天道:“非也!师兄你为何一味执迷不悟,难道不明白回头是岸?非要见高下,分生死不可么?”傅传书情急,手中挥动轩辕神剑,虽然不能如意,但是还要强自为之,因为今时今地他怎么也不可以败下来,否则今日掌门之位只怕得而复失,也不是没有可能!更况且此时更有千余名昆仓派门人弟子与临,更有朝廷亲派的多铎王爷的四阿哥多福安驾临,本来事要成功,谁想偏偏堕崖的袁师弟偏偏死里逃生,和师父二人与自己为难,想想气煞人也!可是今时今地事情已发生,只有全力以赴,要力挽狂澜,否则自己岂能甘心? 这时赵相承见二人厮杀,心事不觉茫然,眼见自己调养的师门弟子相生相杀,能不心痛,可是自己已然无法干预,经脉虽已打通,但是行动诸多不便,更遑论排难解纷,也许以后只有隐于江湖,不问世事,与天地山川同老! 袁承天虽然也恨大师兄不义之举,奈何他是师父的儿子,所以处处留着情义,不欲杀招,否则武功上他未必便不如这傅传书——虽然赵相承将本门无上的内功心法——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传于傅传书体内,但是终究不济,因为袁承天天资过人,骨骼清奇,是个世上不可多得的习武奇材,所以傅传书不如他,这也是与生俱来的天生异禀,决然勉强不来的。傅传书见一时半刻不能见效,不觉心浮气躁,剑招便不见章法,似是而非,本来是要一剑洞穿袁承天心胸,然而袁承天身形一转一一跃,便自轻飘飘躲过,让他不能得逞。这情形只看得多福安和苏和泰,红智上人着急,他们有时不明白,明明傅传书一剑可以洞穿对方,却为何剑走偏锋,偏偏手下容情,不欲杀其对方,难道是他念在同门之谊的师兄弟的昔日情份上,可是似乎也不尽然,当此之时生死以之,怎么可以心慈手软?其实他们那里明白,不是傅传书手下容情,而是不能够,这也只有傅传书当局者知,旁人又岂知其中事情原由? 袁承天见师兄傅传书一味抢攻,全然不念昔日同门之谊,自己虽一味退让,奈何人家不领情,心中不免气恼,心想:大师兄你莫过为己甚,我的忍耐度也是有限的?傅传书全然不理会师弟的一片苦心,他只我行我素,反正今日掌门之位志在必得,否则决不罢休。 便是场中众昆仑派弟子也看出来袁承天几次有机会可以完全拿下他这位掌门大师兄,只是人家没有出招,不欲让他难堪下不了台,而这大师兄毫无风范可见,穷追烂打,仿佛今日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人人心中不由叹息:假若他真的做了昆仑派的第三十四代掌门,不知将来是福是祸?便在众人都暗自叹息傅传书人品不佳时,场中又起变化。原来傅传书见久久不见袁师弟败迹,反而是愈挫愈勇的样子,心中不免起急,恨恨道:难道我这个大师兄连他这个小师弟都拾掇不下,还有什么面目做这昆仑派的三十四代掌门,便是勉强坐了,只怕余人也心中也犹有不服,怎生一个法子,着实打败袁师弟,让他们心服口服,我这个大师兄的声名可不是浪得虚名,以后行事才方便。他思想此处,忽然剑式一变,剑招奇倔,已不似昆仑派的名门风范,似邪非正,隐隐透着阴冷。袁承天见状,心中奇怪,大师兄几时学得这邪气的剑招?便是场中众昆仑派弟子也是一脸茫然,因为他们从来未见师父赵相承为他们演习过这一套邪意透着阴冷迫人的剑招。便是一旁观战的赵相承也是脸现惊骇,因为这虽不是昆仑正宗剑法,却知这套剑法的来历:这本是一套白莲宗不传之秘的剑法,名字叫做湘女神剑,虽然名字好听,但是剑招却是阴狠,与名字殊不相干。今日今时这傅传书所施展的剑法便是这套剑法。袁承天自然从未见过,所以一时之间竟有些无以适从,有些手忙脚乱。傅传书见状便心中一喜,心道:今日要你好看。掌中轩辕神剑忽地从一个别人绝然想不到的方向刺向他的前心。袁承天于百忙之中挥掌荡开这凌厉无比的剑锋。岂料傅传书得寸进尺,不欲放过他,剑招跟着递进,竟而划伤袁承天手掌心,鲜血直流。 傅传书见一招得势,便身子欺近,长剑一递,便要结果这位袁师弟。可是也是奇怪,长剑沾上了袁承天手掌鲜血,剑身似乎又黯然失色,不似初出鞘时光芒四射,砭人肌肤,因为在它——这天下罕有的神兵利器,自然识得它的本来主人,所以一经沾染其血迹,便有感应,便不被傅传书所掌握,出剑便不能得应手。剑式由先前快而凌厉变得迟缓,渐落下风。袁承天虽然掌心流血,然而却不觉痛,因为此时他全神贯注于场中格斗,于自身安危全然不放在心上,置之度外了。这轩辕神剑不受傅传书掌控,亦是出乎袁承天意料之外。忽地轩辕神剑从傅传书掌中脱落,不受控制,跌落于地,铮然声中剑向袁承天滑去。袁承天见机的快,伸手抄剑在手,心中窃喜这轩辕神剑重回手中,不让奸人得逞!傅传书面上变色,一时茫然不知所措,怔在当场。袁承天剑在手上,想也末想,一剑递出,向着大师兄咽喉而去。剑去中途,忽然惊觉,自己怎么一时情急忘了他可是师父的儿子,师父于自活命之恩,自己怎么可以杀他,如若不慎酿成千古恨事,可是剑去如虹,身体手掌己不能回旋,眼见一股凌厉的劲风向着傅传书咽喉而去。 场中观礼众人都不禁惊呼出声,眼见便血溅当场,能不骇然?正当众人人人惊骇之时,只见从观礼台左侧跃出一人,口中喝斥:“休伤他命!”人在凌空中接连几式“踏见祥云”接着双手送出又是“白莲盛开”,只见几枚铁蒺藜向着袁承天头脑打去。这几枚铁蒺藜在阳光照耀下闪着蓝汪汪的光,显见是淬有巨毒,可说是见者封喉,决无幸理。这人要救傅传书志在必得,试以使出平生之能,要挽生死于危难刹那之际。 袁承天被这喝声惊醒,眼见这毒蒺藜向着自己要害射来,中者必死无疑,便于百忙之中向旁一跃,躲过这几枚毒蒺,不受侵害。他闪躲之际只见一白衣女子已凌空而至,非是别人却便正是那白莲宗宗主白莲花。因为她并未下山,因为心系于赵大哥,更有思念傅传书之念,因为内心实在怕他一时情迷走入歧途,那便是追悔莫及之事了,将来可要遗恨千古,所以一直厕身于其间,以防不测。这次朝廷敕封昆仑派更是傅传书接任掌门之时,她焉能不与会亲临。当她见傅传书有危,自然而然出手相救。袁承天于众人之面自然不能自承这白莲花为师娘,但是要出剑与之格斗,似乎与礼仪尊卑不附,所以不免迟疑一下。便是这当口,白莲花左手已出,啪地一声一掌结结实实,不偏不倚打在袁承天的脸上,立时起了一个大红手掌印,火辣辣生痛——因为这掌白莲花用了十足功力——因为她恼恨这袁承天出手要杀傅传书,所以不加犹豫下了重手法。她本拟这袁承天见式会躲开,不料这袁承天竟而不躲,任由这重重一掌打在脸颊之上,起了个红手掌印。 白莲花见他不闪,也是出乎意料,心想:他为什不躲闪。袁承天此时却不怪她,因为他知道天下父母多是关心自己儿女——那怕他们行为不堪,对长辈不肖,亦是极力卫护,不欲旁人伤害,天下父母对子女的心皆是如此!所以他心中并不恼恨,只是心下有些茫然,心想:如果自己有娘亲和爹爹卫护那该多好,可惜不能…… 众人见白莲花和袁承天二人于场中对视,似乎各有心事,殊是不解,因为他们又怎会想到此时二人的心境?傅传书这时得暇,竟从怀中取出细如牛毛的银针向袁承天的肩臂射去,袁承天怎么也未料到大师兄会忽起偷袭,避之不及,只觉肩臂一麻,已然不听使唤,不可动弹。傅传书低低桀桀笑道:“袁师弟休怪我无情,谁教你强自出头,几次三番坏我好事!”白莲花见傅传书行此下三滥无耻手段伤人,心中有气——虽然她有时也邪气大升,对人不善,可是从来讨厌别人用卑鄙无耻手段伤人害命,殊非光明正大,所以最为深恶痛绝!今日见传书竟用此下三滥手段伤人性命,而且还是同门的师弟,怎不让她心中恚怒,可是亦是无法,只有故且认之。场中余人皆不知就里,因为银针细如毫发,只是白光一闪,任谁也未看清怎么回事,便见适才还意气风发的袁承天垂下手臂,似不能动。傅传书身子欺近,夺下袁承天手中剑,飞出一脚将他踢飞,仰天哈哈大笑,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赵相承在远处见这傅猖狂的样子,气得无以复加,可是也是无法,因为自己功力不逮,既便上场也只会落个灰头土脸,心中长叹:自己一世英名,今日尽毁于这逆子手中,怎不让人生愤。 袁承天跌落在山石上,还好他虽然右手掌不能动,左手尚可圆转如意,便在身子身子将跌落山石那刻,倏忽出手向下一撑,身子便又斜斜向外飞出,身子在半空中一个轻灵灵转身,落下时便拿桩站定,免了受伤之虞。赵相承远远见他如此,心头惴惴不安,方始放下心来,再看傅传书已接过圣旨,让一名弟子供在本派的大堂之中,以示皇上恩隆天恩。赵相承直气得便要上前阻止。可是一双柔滑如丝的双手抚在他肩头,柔声道:“赵大哥,你难道要与传书孩儿理论?他接任昆仑派三十四代掌门也无不可,——虽然他有时顽劣,行为乖张,于师长不肖,可是那又怎样,谁教他是咱们的孩儿,你总然不能毁了他,否则他可要恨你一辈子!”赵相承本已气极的神情便稍为缓和,看着白莲花,只见她依然如廿年前的风姿模样,一样的我见犹怜,风姿动人,只是自己而今心中落的空索索,仿佛再也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玉树临风的样子。原来生命之中多是无奈,也许上天注定两个相亲相爱的人永远都不可以在一起,仿佛造化从来能人,谁也无法控制,只有在世间苦苦等候那个心怡的人!纵使今生无望,也要苦苦等候,亦如那首诗中所言: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身谁不苦,此身便来世尘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偏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赵相承见白莲花目中有泪,心中含悲,心想:自己也莫要过为己甚了。这时傅传书已令人将袁承天拿来,取下他身上的鱼龙剑,因为没有此剑这掌门之位便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袁承天此时已全身酥麻,身体空有玄门正宗无上内功心法,只是施展不出,空自懊恼,心想:自己总是仁慈,所以处处被动,被人挟制而不得自由!自己总是为他人着想,而不顾及自己,最后却被人伤。他也想改一改自己这毛病,可是天性使然,终其一生也无法更改,所以受伤,处处被动。 傅传书看也不看袁承天,便令人押到昆仑派的石牢中,严加看守,不可懈怠,否则门规处罚,决不故息,可见此役之后他对这位袁师兄心中有了极深的成见,而且对他决不留情。袁承天被押石牢非但潮湿,而且黑暗不见光明,先前是有灯烛,便是关押了他之后傅传人令人撤去灯烛,让这位袁师弟在黑暗中受难受苦思过,因为他实在恼恨这位师弟几次三番坏他好事,所以对他绝情绝义,不再怜惜。 袁承天在黑暗中犹自痛苦,他身中那银针看似纤细如发,但其上却淬有杀人无形的巨毒,幸好袁承天内力深厚,可以迫毒不再游走头脑中枢,否则此刻只怕已身死多时了。石窗之外是临万丈悬崖,可见微光,因为这个石窗实在是小,仅有小孩子拳头大小,仅有这一点空间又被石牢外一株大松树遮住,长年翠绿,叶子遮住了阳光,所以虽有却无。外面山风呼啸,阵阵寒意吹来,冷人肌肤。袁承天身上受伤尤可,尤以大师兄那绝决的眼神和这无情的行为,更为伤人心。他念同门之谊,可是大师兄心底里却是完全杀意,毫无同门的情义。 夜深,外面犹自传来欢乐的声音——那是多福安他们为贺这新任掌门的喜事而觥筹交错,不亦乐乎?谁又会念起这个小师弟?他的生死似乎已无人关心。袁承天悲从中来,他倒不是害怕死亡,只是心念之中放不下那位清心格格——虽然她已然嫁入将军府——可是两个人的意却相通,不为其它,只为世间真情,所以尽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而至此生不忘! 忽然石牢的石门被人用力打开,一个手持火把,冷冰冰看着袁承天,看他仿佛是个死人,而且嘴角带着讥讽和嘲。先前袁承天一惊,以为是大师兄前来,再仔细看时却是那苏和泰。只见他犹自醉眼惺忪,可见喝了不少酒。他跨步而进,呵呵笑道:“袁承天当年你和清心格格在伊犁城外大雪山上逃出生天,那是你命不该绝!今日今时只怕没人来救你,你领死吧!”他从腰间抽刀向袁承天头脑劈头盖脸砍去,去势劲急,用了十成力,便是要一刀毙命,决不手下容情,原来这苏和泰对昔日的芥蒂依旧耿耿于怀,不能忘怀;今日趁此机会便要杀人,以泄心中之愤,如果当年不是袁承天从中作梗,只怕他苏和泰早已抱得美人归,可是偏偏是他坏了自己的好事,正好今日有此复仇的机会,他苏和泰焉能放过。 袁承天不言不语,闭目待死,心中只一个念头从此而后再也不可以见到清心格格了,也许这样也好,可以和地下的爹爹和娘亲见面,终于可以摆脱人世间的种种不堪的愁苦,终于可以放下心中万千所累,可以好好地去了,不再理会天下兴亡,不再理会什么龙争虎又斗,不再理会生离死别,不再理会世间冷暖人心!只是过了好久,不见这苏和泰长刀落下,只有粘溚溚的东西落在他手背上,说水又不是。他忽然闻到血腥的味道——是血——是人的血!接着扑通一声,苏和泰直挺挺倒下,没了声息,就此死去。袁承天见他死了,心中一动,只见石牢之中又多一人,身材曼妙,只听她说道:“阿天,你没事吧?”却是赵碧儿的声音。原来她见傅传书令人将袁承天押往山左的石牢,便放不下,悄悄地尾随。只到见到那苏和泰醉薰薰地向这走来,情知这厮不怀好意,便在他身后跟随。直待他打开石门——自然这钥匙是傅传书交给他的,否则他又岂能轻而易举打开这石门。她见苏和泰举刀要杀刀,自然用随身长剑洞穿他的咽喉,是以有血滴在袁承天手背。 赵碧儿将那跌落的火把放在石床一侧,这时只见袁承天面色转黄,已无昔日玉树临风,卓约之态,这皆是拜银针所赐,否则一个英俊飘逸少年何至于此?不由得悲从中来,负在袁承天的肩臂哭泣起来。袁承天不以为苦,反而轻笑道:“碧儿,你干嘛哭泣,我还没死?”赵碧儿又用小拳头捶他的前胸道:“阿天,生死关头你还说笑不当事?” 袁承天收起笑意,不无戚戚道:“碧儿,你忘了南华真人说生死,可叹世间无大参透这道理,想世上人之一生,不过区区百年,如果生时不能快意恩仇,心随我愿,那么便是死也不甘!”赵碧儿却失声痛哭道:“我却不要你死,因为我心中有念,不能忘怀于昔日之情份!我不要什么真人,什么仙人,只要在世爱我所爱也便是了。”袁承天道:“碧儿你又何必纠结于此?我不值得任何人去爱。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世上谁人会记念于我,怀念于我?诚不可知?” 赵碧儿道:“适才你不是口中还叫道清儿的名姓?原来你自始至终都忘不了清心格格?难道她真有这么好?还是我不如她?阿天你说我们两个人你会选谁?”袁承天不料赵碧儿给他出了这个大难题,不论他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对。赵碧儿见怔怔然,茫茫然的样子,说道:“阿天,我知道你心底里终究放不下这位清心格格,谁教人家是皇室贵胄,身份高贵,又岂是碧儿这样身份女子可以比拟的?” 袁承天殊未料到碧儿说出这番话来。他看着赵碧儿戚然的模样,用手握住她冰冷的手,不无伤心道:“我今生只爱两个女子,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清儿!” 第九十一章 大雪山上.吾以吾血荐轩辕 袁承天见碧儿久久无语,神伤的神情让人怜惜,只想拥来安慰,只可惜在他内心最深处依旧是礼教大防,决然不可以越雷池一步,否则于礼仪不附,所以虽然心动却要守礼为仁。赵碧儿见袁承天看自己的眼神之中分明流露出万千的留恋,却还要佯装无所谓,其实心痛只有一个人知道,旁人又岂能窥伺一个人心底的心事。 袁承天看了看死去的苏和泰,心想要不将他埋葬。赵碧儿看出他的心事,便说道:“咱们还是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大师兄虽白天放过了你,晚间未始不会对你下杀手。”袁承天道:“只是我们就这样走,对他不管不问。”他的目光看向那地上的苏和泰。赵碧儿嗔道:“阿天你怎么老是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仿佛女子一般,对别人总是悲天悯人,独独对自己不知道关怀?”袁承天道:“我也想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事到临头总是这样?这毛病真的难改!”赵碧儿道:“所以你总是被别人伤害,也许你对什么都宽厚仁慈,别人都拿你当傻子,戏弄于股掌之上,你却不自知自觉?阿天你醒醒好不好?这世道变了,已不是先前的那样,人人藏着害人的计谋,人人为着自己的利益而去无情地伤害别人,你明不明白,人心鬼域,世人皆说鬼之可怖,然而他却未伤我分毫,世人皆说世人仁爱,可是却自相残杀,毫无仁慈礼仪可言,你说是鬼恶,还是人好?” 袁承天无言以对,想想也是如若掘地为墓,那么事必耽误时间,只怕大师兄赶来,他们二人再要走脱已是比登天还难——只因他此时依旧麻木不仁,行动依然有些不便,所以如若大师兄傅传书赶来,那么他们二人便是必死无疑,先前也许傅传书还会对他们二人手下容情,而现在却未必,因为他已为功名利禄所惑,对旁人尤其师兄弟更是容不得非议,所谓魔入心道,已是到了欲拔不能的地步,便是娘亲白莲花和爹爹赵相承亦是无法开导于他,所以几乎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遇人杀人的境地!这也是无法可想,因为世上之人不尽相同,鬼有千面,人有万心,所以非恶既善,非善既恶,是以世间有忠义乾坤的英雄,有人卖国投敌的奸贼;英雄好汉为万世敬仰,而背信弃义,投敌卖国的奸贼为万世唾弃! 夜光寒冷下,赵碧儿用木板车拉着袁承天走在崎崎山路,虽然辛苦,心中却不累,因为可以看着袁承天,这样两个人如果一路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不后悔。袁承天心有不忍,便要赵碧儿停下来,他要行走。赵碧儿不为所动,冷冷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兀自倔强?”袁承天见她汗水从额角流下,心下实在不忍。赵碧儿又道:“现在不是你要强的时候,须找一个安全处所以避追杀,否则咱们两个人决无幸理?你死事小,难道要清心格格为你伤心欲绝?”袁承天无言以对,只有任她所为。 两个人说话之间,听到远处有野狼骇人的叫声,在深夜中尤自骇人。现在已远离那囚人的石牢,可是如果大师兄要追来,似乎仍难逃脱,——因为赵碧儿是一人驾车而行,所以行动难免迟缓,不如大师兄的轻功来得快,所以只有埋头前行。前面白茫茫大雪,深可尺余,人陷上去,犹难拔足行走,更何况一车一人更是艰难。 袁承天见状便让赵碧儿停下,自己下来,不无伤心道:“碧儿,你为我活命而甘受此苦,我于心何忍,莫如你去吧!大师兄想来决然不会伤害于你,因为你是师父的女儿,亦是……”他忽觉自己失言,便打住了,不再说话。赵碧儿听他一番言语,心中起了涟漪,心想难道阿天知道大师兄是我爹爹的儿子?她正犹疑间,忽然从对过窜跃而来几头闪着绿光的野狼,向着二人冲来。赵碧儿随手拍断车辕以为武器,左右手交叉,作势格斗。袁承天见雪地一株枯树,便随手折了枯枝,以为武器。这几头野狼见他们二人手中有木棒作为反击武器,亦是心有所忌,不敢贸然冲上,只是逡巡而视。 忽地为首那野狼嗥啸一声,其余几只野狼便忽啦啦地分开,形成包围之势,意在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个个击破。袁承天知这野狼惯行伎俩,便看了一眼赵碧儿。二人无须多言,心意相通,便自背靠背,以防野狼忽起偷袭。二人正全神以备要与群狼鳌战之时,忽然雪地一人如白练一般,如飞而至,手起剑落之间竟而将群狼斩杀于剑下。袁承天和赵碧儿二人愕然之间,这人身形已至,不阴不阳桀桀道:“师妹,师弟让大师兄我找的好苦?”原来是大师兄傅传书——他们本要避而远之,奈何大师兄如附骨之蛆,终究还是找来了。 他又说道:“我为你们杀了这野狼,你们不谢我?”赵碧儿道:“谁要你假惺惺卖人情。”傅传书听了并不恼怒,看着师妹赵碧儿,见她看袁承天的眼神满是柔情蜜意,心中便有种说不出的痛楚亦或是无奈。他将剑缓缓入鞘,大声道:“我要你们好看?”赵碧儿不卑不亢道:“你待怎样?”傅传书阴侧侧道:“也不怎样,只是要你们二人伏首认罪?”袁承天见他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样子,反问道:“伏什么首,认什么罪?我们又没有作奸犯科,不比有些宵小之辈行那下三滥的不耻之事?”傅传书道:“你们在石牢中杀死苏和泰便是死罪,——更何况这苏和泰可是朝廷命官,他的阿玛可是坐镇全疆的伊犁将军,握有生杀大权,是为封疆大吏。你们竟敢杀了他,不怕伊犁将军苏宁杰和皇上追究么?” 赵碧儿道:“大师兄你是汉人抑或是满洲人?”傅传书不知赵碧儿所问何故,不加思索道:“我自然是汉家儿郎,岂是满虏?”赵碧儿道:“这就对了,你是汉人,说着汉语,却为何一心为异族效力?”傅传书不以为是,说道:“岂止是我,天下尽有许许多多汉人为朝廷效力,岂但是我?” 袁承天这时说道:“师父时常教导我们为人要义气千秋,忠义乾坤,心中要有民族大义,不可忘却自己的本来邦国,本来汉人身份,——因为我们终究是寄人篱下,这种亡国的悲伤但凡天下有志之士都感同身受,但凡心中尚有轩辕皇帝的意念,便不会忘却这国仇家恨!我们昆仑派历代掌门先祖皆是出尘之士,决不与有司衙门交接,本着和光同尘的想法潜心修道,以期将来有匡扶汉室江山之一日,虽然如此,他们决不浑浑噩噩,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置身世外,实则济世为怀,心念天下百姓,乱世下山济世,盛世全身归隐山林,天下每有瘟疫便广施丹药符禄以救万民。大师兄你难道忘了本派的信条?你受朝廷敕封这件事便做得大大不得!非但不对,而且忤逆于教规,你如果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只怕将来成为本派的罪人?” 傅传书听袁承天这番话,啪地一声随手将雪地里一株枯树拍折,大声道:“我自有行为规范,又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儿,却要你管?”袁承天见这位大师兄现在已然忠言逆耳,别人的话他什么也听不进去,看来今日非要拿他二人重回昆仑山上,否则他决然不会退去。 赵碧儿道:“大师兄你巴巴地追来,却待怎样?”傅传书道:“也不怎样,要杀人犯法者受到律法制裁,否则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肆无忌惮杀人无算?”袁承天道:“为恶之人自然当死!大师兄你为什么利欲心重,非要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傅传书道:“世上每个人做事规责不尽相同,我觉得我的行为毫无过错,所以一定要坚持!你们来手就缚吧,也许伊犁将军苏宁杰见你们自首会网开一面,不追究死罪,只受体罚也未可知?” 袁承天笑道:“大师兄你要拿我们领功请赏,只怕也没这样容易?”傅传书冷笑道:“是么?只怕此时此地由不得你。”这时赵碧儿走来毫无忌惮,冷冷笑道:“大师兄这此行此举,大违侠义之道,前有忤逆师父之举,今又要同门相残,可说不可救药!”傅传书向前迈进,雪地发出簌簌声响,立刻有尺深足印,目光中闪着噬人的杀意,厉声道:“袁师弟,我劝你好自为之,还是束手就缚,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袁承天道:“生死由命,那就看天意吧!”傅传书道:“好,看天意如何决裁!” 此时虽然已是春日,但是在这边疆苦寒之地,犹有冬日之冰冷。雪地茫茫,仿佛已不见边际,此已离玉指峰已远,寥阔天空阴云密布,经这冰冷的北风一吹似乎也冷人肌肤,让人心中生寒。好在三人虽衣衫单薄,但身有武功加持,所以并不怕冷。风卷起雪来,漫天飞舞,雪地中有些许苍松,间或梅树,那梅花犹在枝头开放,在雪白的地中犹为刺眼,白红相间不由让人臆想生死一念! 赵碧儿左手紧紧握住袁承天的右手掌,一股暖流流向袁承天的周身,心想:原来她还是喜欢我的,可是我内心深处似乎并不完全有她,清心格格……清儿……也许才是我一生的最爱…… 傅传书见此情此况,气得无以复加,恼恨道:“当下,你我还卿卿我我,不知礼仪……”赵碧儿脸上一红,撤手退后。袁承天见大师兄,知他恨碧儿一心于他,而对他这位大师兄枉顾,你说他能不气恼生嗔?因为得不到,所以耿耿于怀,在傅传书眼中得不到便要毁了,也不让别人得到,所谓: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雪花又起,起先小如蔷薇花片,其后愈来愈大,仿佛扑天盖地,将三人都罩上了一层大雪,眉眼之间都是白茫茫一片,只见傅传书手中长剑舞动技击,以剑运气,但见得空中一片剑气纵横,向着袁承天周身要害一一罩去,似乎要一剑洞穿这位夺其所爱的小师兄。只是不能,袁承天岂有不知这位大师兄心肠狠毒,已与先前判若二人,心志心魔已深,旁人已然无法唤醒,只有慧剑斩心魔!赵碧儿见二人厮杀,心中着急亦是无法,她真的好担心其中一人因而死去,那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因为一个是大师兄亦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另一个是念兹在兹的小师弟,所以在她心中谁都不可以死,因为他们都是至关重要——谁都不可以死去的,但是武功格斗必有生死,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袁承天此时苦于手中无有兵刃,只有以一双肉掌格斗,只是不敢硬撞硬,因为鱼龙剑亦是威力非常,所到之处皆是披靡所向无敌。因为傅传书自身不能驾驭那轩辕神剑,是以将之封印在本派的无量殿中,以避免其剑气伤人,所以这次他只身前来追杀这位袁师弟,随身带的却是本派掌门信物——鱼龙剑——以示自己才是本派的第三十四代掌门,先前赵相承所授于袁师弟的掌门之位,只是私下相授,作不的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昆仑掌门! 袁承天以掌对剑,终是落了下锋,是为鱼龙剑威力非常,非是常人可以抵御,所以便见败迹,处处避让其锋芒,因为剑气纵横,便是一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危,自己死倒不打紧,只是此地留下赵碧儿便有性命之危,因为这傅传书未始不会对赵碧儿下手,因为只要赵碧儿活着便会将他这无耻行径说出去,为天下人知道,那么他这掌门之位毕竟做不下去,所以以傅传书之行事做风决然不会放过她,所以他不可死,不能让大师兄奸谋得逞,因为那样一来不知将来天下要死多少人——因为这位大师兄为人桀骜不驯,为一己之私似乎可以杀人无算,所以不可纵容他,但是现在此情此景,自己似乎力有未逮,保全性命有余,想要制伏大师兄却难。 傅传书见袁承天节节败落,步步向悬崖边退去,心想:今日你要活命只怕也难?他忽地长啸一声,跃身而去,直直向着袁承天袁师弟而去,、手中鱼龙剑如狂蛇乱吐,一式“又见轩辕”一剑如虹,向着袁承天当胸便刺。袁承天身后是目不见底地万丈悬崖,下面隐隐传来骇人的毒虫爬动嘶嘶地声音。袁承天只有后退,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心想:难道今日有难?忽地苍穹最阴暗处闪过一道极亮的流星,拖着长长尾巴,闪过天空,似乎将黑暗的天空划为两半,——这是天煞孤星——袁承天本命星座——是他一生的命运所羁,无法摆脱罹难与痛苦,仿佛唯有挣扎旁徨中,似乎已别无它途? 剑已临近,似乎便可一剑洞穿。傅传书脸上得意地笑,伤佛看他如死人。忽地风雪又来,碧儿纵身一跃,裹着风雪冲来,挡在袁承天身前,大声道:“你要杀袁师弟便连我也一起杀吧!”傅传书见状,气得脸色铁青,愤恨道:“碧儿,你何必这样傻,快快闪开,否则我一时失手伤着你,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赵碧儿此时已萌和袁师弟同生共死,因为她看穿了世间太多尔虞我作,杀人放火罪恶勾当太多太多,仿佛永远无法去匡扶,只有眼睁睁看那无辜的人而去,内心久久无法平静,虽非始作俑者,可是却无能为力,可说也是间接杀人,因为见到有人犯罪你都置之不理,不是一样有罪恶么?你以为你置身事外,便是明哲保身,可是那无辜受害者,谁给他天理公道? 赵碧儿不为傅传书言语所动,对他的说话仿佛没有听动。傅传书见碧儿不为所动,心下大怒,长剑一送,便要洞穿二人,送他们二人上路。袁承天见碧儿舍身卫护自己,心下感激,知道此刻多说无益。眼见这鱼龙剑寒芒刺来,两人如果不动,只有受死的份。当此生死关头一念之间,他不再犹疑,伸手拿碧儿腰带,两个人跃身向万丈悬崖坠下,两个人此时心意相通,只一个念头:便是死也不再这位大师兄得逞!傅传书见他们相偎相依坠下这目不见底的万大悬崖,更加气愤,见两个生死与之,全然没把这位大师兄放在眼中,这真是岂有此理之事? 他跃身抢到悬崖边,只见下面黑沉沉,一股股冷风吹来,摄人心魂,似乎还有狼嗥的叫声传来。他只有悻悻而去,心想他二人非死既伤。 袁承天和碧儿一路从上而下坠下这万丈悬崖,看来是必死无疑!赵碧儿此时紧紧抱紧袁承天身体,仰头可见袁大哥英俊的面容殊无惧意,视死如归,天地之间犹见大雪茫茫,片片联成席片,将人裹紧其间,不分眉眼,只见白茫茫,成了冰清玉洁之世界。赵碧儿此时可以和袁承天呼息相闻,好想这一生一世抱着不分离,只可惜这人间美梦容易碎灭! 两个人一路下滑,在风雪缠裹中不得心意相通,两个人竟尔亲近的所此,呼息之间,竟有些迷离。忽然间撞到突兀而出的山石之上,竟而将身上的雪击得纷碎,亦是将袁承天从迷离中唤醒,心中不由得连连自责,自己怎么可以在此生死一念之间还想着儿女之私情,实在不应该。碧儿见袁承天脸上愧色,知他定是自责修心不到,定力不足,可是世间的情之一字害死多少人? 袁承天见下滑速度加快,心中不由骇然,自己死了还可,怎么能连累于碧儿,想到此处,百忙中伸手去拿,还好一株突兀于山石的枯松正被袁承天拿住枝叶,两个人下滑之势这才缓一缓,仿佛可以有救。不料一阵狂风吹来,吹动二人的身体来回摆动,只听喀地一声松枝断折,两个人又一路下滑,山石将二人身体发肤磨擦的不堪,皮肤有血渗出,袁承天倒不觉得如何,反而这位如花容颜的师姊何曾遇到过此种状况,所以不免呻吟,透着柔弱的本性。袁承天便于仓卒之间将碧儿举过头顶,腾出另一只手于山石之间勾搭而上,虽然无济于事,但总胜于无,两个人下滑速度便缓。袁承天低头看时,只见这万丈悬崖之下已是万径无物,只见白雪茫茫,也是那干野兽见雪大便自躲入山窟之中避雪,只待雪晴之后再自出来觅食。 还好雪大,两个人虽重重跌落谷底,却无大碍。碧儿四下张望,不见有异,只见一条长长的道路向北延伸,只不知通往何处。眼下当务之急自是如何走出这谷底,可是在这茫茫大深谷中如何才能走出去,但靠两个步行似乎也决难办法,便是不受伤的情况下也难走出,更何况二人均气力消耗许多,又况且又下着这样泼天的大雪,所以更加艰难,可是如果坐以待毙又是不成,这也不合乎袁承天的性格,他是越是艰险无比的环境下越要坚强,决然不会灰心丧气,一蹶不振,谁也不可让人自行消沉,因为他是袁承天——是袁督师后人,肩上有万千重担,天下兴亡,道义所在,也不可以自甘消沉,否则那也不是他袁承天了! 茫茫无边的雪地,谷底的冰冷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天空中是灰蒙蒙,让人的心情无异又沉重起来!碧儿偎依在袁承天肩臂,语声轻柔道:“阿天,你心中一定坏我,否则你可以一个人自行脱身;而今可好咱们坐困愁城,这一切全是我的不好,否则何至于此呢?”袁承天用手抚摸碧儿的秀发,说道:“你还记得那次偷偷溜上昆仑之巅,拜祭你娘亲的情形么?”碧儿道:“阿天,那时节我已喜欢你,不知为什么喜欢一个人,怎么也忘他不掉。也许在你心中只有清心格格,别的人你也许根本容不下?我是个多余人,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心心念念要和你在一起,你私下里却瞧我不起,一定心底里暗笑我自己多情,这又怨得谁来?阿天,你说你难道心里从来便没有我的影子,抑或根本没有?” 袁承天痴痴望着天空中犹自下得大雪,喃喃道:“鸿蒙初开,谁为情种?碧儿不是我不想,只是我不能够,因为喜欢一个人仿佛是冥冥之中已然注定,是谁也无法分开的。我是天煞孤星,一生孤苦,凡周遭之人皆受我伤害,尤其至亲之人,我的娘亲,我的爹爹,他们皆在我幼小之时离我而去,在这世上留下我一个人讨生活。碧儿你知道别人伤害我多深,我本可以以牙还牙,可是我内心深处却是悲天悯人,觉得他们也不尽都是坏人,想来他们内心深处亦有良知,可是我完全的错了!这世道非我想像之美好,处处藏着害人的计谋,我有时也心灰意冷,便想但愿青山藏我身,不管世上兴亡事!可是我却不能,谁教我是袁督师后人,是袁门少主,虽然袁门中精英殆尽,可是还有些许兄弟要我扶持,我诚然不可以懈怠,别人可以有懈怠的理由,可是我却不能!碧儿你从来都不会知道我心中有多苦?——因为我曾经在苦难中经历过那折磨人的辛酸,那种在别人嘲笑卑视中过活,是种怎样的难受,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会体会到那生不如死的滋味,所以有时我也倔强的不近乎人情,那是我性格使然。”赵碧儿看着袁承天痛苦的表情,心想原来阿天受过这么多苦难,却是无人帮负,他只有一个人在忧患苦难中挣扎,所以有时便沉默少语,独处一室,仿佛大漠荒原的孤寂地一只狼,但他内心却是纯朴,从来没有害人的计谋,既便如此,别人依然看他如怪物,处处觉得怪异不近人情,可是谁又知他曾经在苦难中挣扎过,在忧患中苦苦过活,所以他内心孤独和痛苦,谁人为他疗伤?在这苍茫人世间,他仿佛只是个过客,然而上天赋予人的生命,每个人各有不同,所以不可自暴自弃,唯有在艰难中涅盘重生,方可入正道,所以天下英雄多是出自底层,便如当年洪武大帝朱重八,出身不可谓不低贱,可是他从来不放弃心中的理想,为着心中信念永往直前,义无反顾投身于家国民族大义中的事业中去,以至后来功成名就,将那蒙元逐入漠北,天下重归正朔,可说天下帝王无出其右,功勋盖世! 赵碧儿见他的脸阴沉的可怕,仿佛便要发作,可是他知道袁大哥的内心有多痛,只是不愿向别人倾诉,有苦也埋在心中,不让人知。此时此刻想起以往种种情事,怎不痛不自禁,几乎便要放声大哭,像个天真的大孩子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场,是怀念那世的娘亲和爹爹,还有思而不可得的清心格格,虽然他们己然不可以在一起,可是心念却是相通的,是世间任何人所无法强行分开,终究爱一个人要到何等地步才会生死以之,那管世俗的眼光看待,我只行我路,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只因今生失去,来世未必可得,所以今生要好好珍借,不可辜负心上人,然而世间谁人做到,只有一颗痛苦灵魂在深夜中煎熬,所谓相思无药,唯有自度,旁人皆是无能为力,也许只有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远去,毫无办法! 赵碧儿见袁承天的脸色转来,便轻轻说道:“阿天,你又想到了伤心事——抑或想到已故去的娘爹?”袁承天嗯了一声,背负起她,艰难在雪地行走,心中只是一个念头,便是我死,也不可以让碧儿受苦受难,自己一力承担起这磨难!也许那世的爹娘看到自己如此坚强也该当欣慰,自己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决然不会做一个浑浑噩噩的人! 走出里许,袁承天已是汗水氤氲,头发已然湿透,口中喘着气,走路已十分吃力,因为每迈一个脚步便深深踩下去尺许,才行拔出另一只脚,如此行走如果是常人早已累得动弹不得,饶是袁承天是身有武功,内力绵绵不绝,否则早已寸步难行。 赵碧儿心下不忍,说道:“阿天,你放下我,我可以走的,我不要你背负我!”袁承天倔强道:“不可以,便是我死了,也要你活着!”。碧儿不由哭泣道:“你为什这样傻?我不要死,便是死我们也要一块死,否则这世上孤孤单单留下碧儿一个人好苦!既便活着也无意味,所以阿天你决然不可以去,我……”她再也禁不住哭泣起来,让这一生的委屈尽情哭泣,看风吹雪飘,仿佛天地同悲!只因看到这两个苦命的人,在这世间苦苦挣扎,也许太多的泪水流不尽,不知故乡在那里?袁承天一生孤苦无着,来自何方,去往那里,皆是不知?今生我是谁?来世谁是我?无人可答,天地茫茫,渺渺茫茫不可知的是一生的命运! 袁承天咬紧牙管,还要背负碧儿前行,纵使前途无望也要去争!碧儿一向好强,强行下来,不料扑通跌扑在雪地竟而起之不来,——原来他们二人从悬崖跌下一路下滑,肌肤多有滑伤,袁承天还好,有内力加持不妨事,可是碧儿却是不行,她武功内力毕竟有限,所以身子一软倒在雪地,再也起不来。袁承天道:“碧儿你又何苦?”他将碧儿从雪地里抱起,拍打厚厚的白雪。碧儿此时再也忍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用力在袁承天肩臂狠狠咬了下去。袁承天不为所动,知她心中有太多的委屈,此时让她尽情发泄,也是好的,否则憋在心中定然会生病,那样便棘手,因为此时二人身陷万丈峡谷,天上飘雪,地上有雪,能走出峡谷都是不可想像,如果此时她再生病,那可不是雪上加霜,所以便是心痛他也不出声。 碧儿见他不说话,反而生嗔,哭泣道:“阿天,你为什么不说话?”袁承天苦笑道:“你要我说什么?”碧儿恨恨道:“你岂难道是个木头人不成?”袁承天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碧儿道:“我恨你瞧我不起。”袁承天道:“那有的事,我有资格么?——在我心目中碧儿你是神仙中人,不食人间烟火,——而我只是个草莽汉子,怎值得碧儿你偏爱?”碧儿冷冷道:“你这只是借口,你以为我不知道,自从你和清心格格相识以来便完全忘却了咱们的情份,仿佛我是个多余人,而她……”她忽地晕厥过去,大约是内力冲撞,经脉混乱所致。袁承天大惊,忙放下她,忙出指点中她人中穴,又于她手背处点其合谷穴与内关穴,此三穴皆为醒脑开窍之重要穴道,往往可以立竿见影。 待碧儿幽幽醒转,只觉周身暖融融的,不觉寒冷,心中好奇,用力睁开困倦乏力的眼睛,入眼只见身处木屋之中,屋中正有青泥炭炉烧得毕毕剥剥地响,一个人正背对她往炉中添炭,不远处正躺着袁承天,似乎也失去知觉。只见这人转来而来,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他翻身从凳子上下来,赵碧儿这才看清此人相模,有手无足无脚仿佛是个圆球,碧儿何曾何曾见过此种人形,骇得花容失色,满脸惊怖,脑海中不由闪过古人所谓的“人彘”,不过那“人彘”比这更为可怖,更为惊人。这人见赵碧儿惊怖的样子,安慰道:“姑娘你不必害怕,我是人不是怪物。”他向袁承天瞧了一眼,说道:“袁公子怎么又行跌落这悬崖,记得先前也是和一个女孩子落下悬崖,被在下所救,今日好巧,我在高处发现你们都没了知觉,倘若四下狼豹四出觅食,你们二人焉能活命,天幸让我看到将他们救到此处。”这时袁承天悠悠醒转,见是公输止,正是当年救他和清心格格的那位世外高人,——只是现在他怎么又自行搬到此处,不明所以? 公输止看出袁承天的心中疑惑,说道:“袁公子不瞒你说,自你们走后,伊犁将军苏宁杰便派他的公子苏和泰几次三番要我出山,左佐大事——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他所说的共佐大事只不过是要我协助他绞杀这南疆北疆的反清复明势力,你想我岂能冒天下大不韪,去做这天理难容的事?如果我真那样做了,岂不为江湖同道不齿,我公输止虽不肖,然而亦知民族大义,礼仪廉耻,忠义乾坤,义气千秋,决然做那为人所不齿的事!袁公子,江湖中的强盗也非都无良之辈,亦有英雄厕身其间,正所谓:盗亦有道,岂难道我不如他们?” 袁承天道:“所以你便搬到此处,躲避骚扰?”公输止道:“我本离群索居,奈何天地之大,无一净土。”袁承天道:“先前何不重出江湖,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名垂青史为后世所敬仰?”公输止摇摇头道:“我久观天象,苍穹运行各为其政,星辰起落有时,紫薇星座依旧光芒,其旁星座皆要退避,难以夺其锋芒,可见世间纵有英雄起事亦是无望,所以在下便无意于家国民族事业,只想长相厮守这边陲之地,只是今日恰巧在下闲来无事夜观天象,忽见天宇中北斗七星中第四颗和第七颗之间天煞孤星先前日日夜夜还是忽明忽暗,而今夜忽然默然无光,垂垂欲流,其情势甚是骇人,而且忽然直坠向这下面深谷,在下便情知公子有难,是以驾着木鸢下谷探看,正见公子和这位姑娘劳乏所至,人事不醒,天幸让在下撞着,便将你二人搬上木鸢,飞上这山崖,否则可难说了……” 袁承天道:“前辈活命之恩万难相报,受弟子一拜!”公输止道:“公子千万莫如此,这三天三夜你们的内息已趋平稳,你们完全可以行走,已无大碍!”赵碧儿诧异道:“岂难道我们已晕迷了三天三夜?……那么昆仑派我的爹爹和娘亲只怕有难?”公输止道:“我看不会,因为星座各为其它,我见你爹爹的星座虽然黯然只是微弱,并未灭亡的迹象!所以赵姑娘你不必为你爹爹和娘亲担忧!”他从赵碧儿说话口吻中不难猜出眼前这位如花少女便是赵相承的掌上明珠。 袁承天刚欲说话,忽然木屋之外传来嗖嗖声响,接着有人大声斥喊道:“大胆公输止,勾结忤逆乱党,还不将那杀人放火恶贼交出来,否则将你的房子烧成白地,尸骨无存!”木屋之中三人齐齐惊诧,顾不别的,齐齐推开木门,只见白茫茫大雪山上黑压压的众多清兵,只见一个个手持红缨长枪,更兼红缨帽子更见杀气腾腾。在这众清兵前头是多福安,其后是侍卫头领,左侧是红智上人还有一干将军府的武士,人人都透着杀人的气势。 公输止和袁承天三人见这阵势,丝毫不惧。公输止上前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擅闯在下的府邸?”多福安见他说的可笑,伸手一指那座木屋,长笑声中从旁兵士手中夺过弓箭,燃烧火把一箭射去,正一箭射中,木屋便毕毕剥剥地燃烧起来。公输止大怒道:“浑小子,你要死!”一名军官怒斥道:“大胆逆贼!你可知这位可是摄政王爷的四阿哥,还不下跪领死,否则让你们一个个尸骨无存!” 公输止道:“夺我山河占我地,你们的恶行还不够?鸠占鹊巢,是无天理!”多福安道:“大胆逆贼,死在临头还知悔改?”他又侧目看了一下袁承天,冷呵呵道:“袁承天你胆大包天,竟敢杀死苏宁杰将军的公子苏和泰,罪在不赦,你还不伏诛,授首过来?”袁承天道:“那苏和泰要杀人,岂难道在下只献颈受死,天下焉有是理,他死,是他罪有应得,也怨不得在下,换言之,今日你们强行杀人放火,毁人大屋,难道便天经地道,光明正大?”多福安被袁承天问得无言以对。红智上人看情形不对,挥手让众清兵万弩齐发,向着三人射来。公输止道:“小人伎俩,卑鄙无耻!”只见他向雪地一块突兀的大石拍去,只听轰隆隆声响,大地竟而裂开个大口,深不见底,原来这公输止早先已在此设下机关,便是防着朝廷官兵来犯,不意今日却用着。 这个裂谷将他们分开,气得多福安大怒冲冲。红智上人不以为怒道:“四阿哥莫生气,他有机关,咱们有红衣大炮将他们轰地魂飞魄散!”多福安刚要问红衣大炮在那里,只见红智上人一挥手,身后白茫茫雪地有众士兵推着红衣大炮来,有人掘雪为道,所以行走并不困难,而速度之快让这位久居京都的四阿哥瞠目结舌!他那里知道当地人对这大雪习以为常,并不奇怪,掘雪开道更是手到擒来,是以行军打仗颇不懈怠,可见这伊犁将军苏宁杰治军有方,是以朝廷才委以重任,节制南疆与北疆广袤的边疆土地! 此时袁承天他们身后是悬崖,退无可退,前进又不能,因为公输止已操动机关将大雪山一分为二,裂开深谷,所以似乎唯有死路一条。 多福安道:“你们若要活命,我命射长索过去,你还有生还希望,否刚死路一条,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吧!” 袁承天看了一眼赵碧儿道:“碧儿你怕不怕死?”赵碧儿坚毅道:“和你在一起生死无惧!”袁承天用手握紧赵碧儿纤纤玉手,感到心中一片空明,觉得人人皆有大限,又何必去斤斤计较于生死之外的事情! 公输止见状,不无愧疚道:“是在下害了你们。”袁承天道:“前辈是晚辈不好……”忽然对过多福安不耐烦道:“你们既然不为所动,休怪我多福安无情。”他向后面押解红衣大炮示意开炮。耳轮中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一团火球向着三人所处方向射去,着地四下爆炸开来,只见四下雪花乱飞,裸露出大雪之下的山石,可见威力之大。 多福安四下眺望不见三人踪影,心想莫非三人被炸得魂飞魄散不成? 第九十二章 天地之内.五行之中.万物生枯.万种起灭.皆因爱缘.超脱生死 多福安令人架红衣大炮轰炸袁承天、公输止和赵碧儿三人,只见轰炸之后,雪山大雪纷飞之后,不见三人踪迹,只见裸露的山石,可见这红衣大炮之威力如此惊人。 红智上人见此情此景,觉得三人一定是被炸得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因为他们三人身后是万仞之悬崖,便是在大炮轰炸之前,跃身下去也只有死无葬身之地,决难逃出生天!多福安道:“这袁承天杀了苏和泰,本来我要拿他送到伊犁将军苏宁杰手上,让他处罚,不料他们竟死不降,也算是个英雄!——只是苏将军那里却是无法交代?”红智上人道:“四阿哥不必多虑,现在周边百里之内皆是昆仑派掌管,何不命傅掌门下令,让手下门人弟子四下寻找三人下落,正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谁教这袁承天是你们昆仑派弟子,又是你这位掌门师兄的师弟呢?统同难脱干系!——再者他们昆仑弟孑都身有轻功,非咱们兵士所能,做事寻人事半功倍,四阿哥你以为本座这建议如何?” 多福安听他一番说话,头头是道,不无道理,便依计而行。 那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炸过去,四下雪花四溅,久久不绝,声响回响不绝,在山谷中回荡。袁承天他们三人早先见到那一干兵士要开炮轰炸,便跃身下悬崖,心中只一个念头,便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也不可以玷污了这白雪。 公输止无手无足,只有头脑,行动便多有不便,不如袁承天和赵碧儿手脚并用,便见灵便轻灵,宛转如意。袁承天下坠之时不忘伸手去拿那公输止,只是一无着处,原来公输止身上衣服本少,受力便小下坠之势便为快速,所以袁承天一手拿空,那公输止先他一步下落,先前他行动皆靠那些木傀儡机关,而今一旦失去便仓卒间不知所以,所以他重重跌落,身体撞在一块突兀的大石之上,立时鲜血直流。袁承天见状,便运气下沉,眼见落地身子在半空中轻灵灵一个转身,左脚踢右足,这才下缓之势,但平安落地不伤分毫,抬头见赵碧儿衣衫飘飘落来,怕她受伤,便双掌送出,身子上跃,轻轻接着赵碧儿软软的身子。赵碧儿此时早已骇的神情迷离,见袁承天施手救了自己,被他这样抱着,有种异样的感觉,心中忽萌一个念头:这一生一世被他抱着永不分离该有多好?只是美梦总容易碎灭。 袁承天将她轻轻放下,便自去查看公输止,只见他已是命在倾刻。他见袁承天走来,用尽余力说道:“袁公子,我死之后,将我葬在这雪下便是,……只是……”他说话已是十分吃力,又道:“在这谷底前方有株大松树,松树其旁有一块圆石,你用双掌拍开,此石便自行旋转,石后……”他又稍歇一会,又说道:“石后是个山洞,洞有有几只大木鸢,公子你们操动木鸢两翅之下的机关,便可以飞离此地……”袁承天道:“前辈,你不会死的……”公输止笑道:“世人畏死,而不知生之艰难,死之快乐,也许只有死去之人才会明白!”袁承天的眼泪禁不住落下来。赵碧儿也是伤感无已,用衣袖揾泪。公输止道:“人生世间皆有生死,不必悲伤……”袁承天道:“可是我却放不下这执念……”公输止笑道:“公子,将来总会明白……”袁承天再要说话,只见他头一摆,已然殁去,脸上殊无痛苦,露出欢喜的容颜,也许他是世外高人,参透“今日大欢喜,舍却臭皮囊!” 赵碧儿见袁承天犹自伤心,便说道:“阿天,现在也不是伤心的时候,咱们还要出去,我担心爹爹和娘亲有难!大师兄未始不会囚禁他们,我好担心!”袁承天心想碧儿所言极是,便徒手掘雪,将这公输止尸体投进去,又覆以大雪,然后恭恭敬敬向这墓冢叩头,说道:“全是晚辈不肖,害的前辈命丧此间,可是晚辈罪该担当,难辞其咎。”赵碧儿见他说的出自肺腑,心想:阿天的命格是天煞孤星,以至累及周遭之人——最早是爹娘,接下来便是昆仑派有难,复明社丘帮主在宁古塔大城自裁,以谢天下,这看似是他个人行为,然则如果不是袁承天厕身其间,似乎他也不会死去,而今又让这公输止横遭不测,昆仑派又陷入争斗,大师兄夺取掌门之位,投身于清廷,已然和天下反清复明的英雄成了仇雠,这可不是阿天造成的,如果当初不是爹爹收他入本门,那么大师兄焉为因爱生恨,痛恨爹爹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这位入门最晚的小师弟! 袁承天和赵碧儿二人操控大木鸢,飞上崖去,只见雪地白茫茫,只见许多人的足迹向伊犁城的方向而去。这时赵碧儿肚中饥饿,不由地咕噜噜地响。袁承天见四下白茫茫,似乎一望无际,二人待要行走已是筋疲力尽,如果再驾木鸢已是不能,因为适才二人飞上悬崖之时,由于赵碧儿一时好奇,拔动机关这木鸢方向便失去控制,竟而不受操控一头撞在一块兀地面的大石之上,竟将这木鸢撞个纷碎,不能再次升空,所以二人似乎只有在雪地徒步而走,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它途。此时二人又饥肠辘辘,可说雪上加霜。赵碧儿暗暗悔恨自己一时好奇,竟而毁了这木鸢,否则二人可以驾它回转昆仑,还有拔乱反正的希望,不让大师兄奸谋得逞,让昆仑声名受损,而今可好,两个人似乎只有在这白茫茫雪地行走。 袁承天抬头见头顶盘旋着几只硕大的秃鹫,往向张望,时不时作俯冲状,似乎要择人而噬,——要知要一只硕大的秃鹫体重可达百斤,两翼伸展开来几乎有丈余,而且性情凶猛,专食死尸,它长长的嘴瓜最为厉害,有时竟可俯冲而下,将一只羊抓到天空,再行抛下将它摔死,然后分食,其性情如此残忍。赵碧儿见头顶之上高高盘旋着的秃鹫,心中难免栗六,很是不安。袁承天见她花容失色,便极力安慰她不要害怕,还有他!赵碧儿见袁承天坚定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心想我这样一来,阿天是不是心底里笑我柔弱,不似他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慨? 袁承天将一块大大的木板放在脚下,一手揽腰抱着碧儿。碧儿不知他此意何内,竟而心跳加快,仿佛有小鹿在撞,脸也红了起来。袁承天已然掌控方向,足下用力向大雪山下方滑去,原来他是以木板为雪犁,在雪地滑动,这样行动迅速,可以免了二人徒步行走的艰难,也可以聚集内息,以对付天空中那几只可恶的秃鹫。只是赵碧儿会错了意,见袁承天目光炯炯,看着前方雪地之上有无障碍物,以足调整滑行的方向,——自来袁承天久在这雪域高原,对这雪犁自是得应手,先前他便一个人偷偷出来滑雪偷玩,旁得师兄师弟却都一个个潜心习练本门心法,独他喜欢一个人在漫天大雪之上,一个人心无所系,一个人孤零零,看那高高在上的苍穹,飘着大雪,竟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千古况味!他喜欢一个人孤独来去,喜欢在寂寞中寻找自我,也许旁人从来看他如同怪物,其做事行止不近人情,然则鬼有千面,人有万种,各各行为各不相同,所以世上有人忠义乾坤,肝胆昆仑;有人行为卑劣,为了一己之私尽可诛杀同门,为功名荣华可以抛弃高洁的采守,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可说是可卑可耻! 一路由上而下,向着山趾滑行。天下的秃鹫鸣叫不休,似乎也是大雪天久不觅食,饿得发慌,见到雪地之上有人便要啄食,只是袁承天和碧儿二人在雪地滑行飘忽不定,它们便难以俯冲啄食,但是依旧不放弃,在空中盘旋,如影随形追击二人,似乎不得手不罢休。 碧儿紧紧抱着袁承天的腰部,侧脸可见阿天的大大的眼晴,一刻也不停歇,全神贯注看着前方,似乎对头顶盘旋的秃鹫视而不见,其实不是视而不见,因为此时雪犁滑行,不得分神,否则一旦方向失控,撞上山石非粉身碎骨不可。 渐行渐远,滑行到一处较为平坦之处,正有几株松树间或有无花果,只是无花果树尚未萌芽,松树却是松针碧绿。袁承天停打住,在一块大石上坐上,喘了口气,抬头见那无花果树枝桠间还有去年的果实,只是经过一年风吹日晒,果实已是干瘪了,但是还可以吃的。袁承天伸手摘了几颗,对碧儿道:“碧儿,你吃不吃?”碧儿见这果实落了灰尘,而且干瘪的难看,摇头自然是不愿意吃。袁承天用雪水将之外面污泥洗去,将一颗放在囗中嚼了起来。碧儿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好奇问道:“有这样好吃么?”袁承天不无伤感道:“从来穷人家的孩子还有的选择么?”他似乎又想起自己以前苦难的境遇,又喃喃说道:“碧儿,非是我悲天悯人,实则是对苦难感同身受!天下众生皆是苦!以前我未入师父门墙,在世间讨生活,有好心的大叔和大婶将馒头给我,其实他们的生活本已捉襟见肘,可是还给我吃的,他们都是可怜人,也有朱门大户,他们驱赶我,有时却将馊的馒头和饭食给我这个小乞丐,在他们眼中是施舍了大慈悲,世间人情冷暖也不过如此吧?每当我灰心丧气,万念俱灰时,便眼前闪现已逝去的爹娘,娘亲在临殁时便说‘孩儿你要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莫被困难打倒!’爹爹也在临殁前苦苦交代‘天儿,你不可以自暴自弃,因为你是袁门后人,千万不可以自己瞧自己不起,不做一个懦弱的人,要记住民族大义,汉人不懦弱!’”他便将这话牢牢记在心中,他便是在生死忧患之中也不气馁,也不退缩,皆因他是袁门后人,不可以浑浑噩噩与世人同悲! 赵碧儿听他说得可悲,不由得也伤心起来,晴睛红红的,似乎也要哭泣起来,原来世上之人的情感皆是脆弱的可怜。她竟伏在袁承天肩臂嘤嘤哭了起来,是为了殁去的娘亲,她好想见她一面,因为碧儿在这尘世上一个人好孤单,没人疼没人爱,纵有爹爹,可是他那里知道女儿心中的苦和泪? 赵碧儿这时接过袁承天递过来的无花果,心想:原来阿天心中藏着这么多的苦难,——不为人知的苦难!这也是他为何时时显露出孤独凄凉的情景!袁承天看着赵碧儿将这无花果吃了,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忽然天空盘旋的那几只秃鹫见袁承天二人在这雪地吃无花果,见是时机,几个秃鹫长鸣一声,向着两个人冲来,长喙向着二人头顶啄去,势要将二人啄死,分尸他们。只是它们太自以为是,要分尸袁承天二人也难。赵碧儿见状惊呼出声,伏在袁承天肩臂。袁承天运掌而出,忽地一掌向这秃鹫拍去,势挟风雷,以平生之能抵御这猛禽! 为首秃鹫凶巴巴冲来,本拟将袁承天啄食,不料一股强大劲风拍来,直震它羽毛纷飞,很是狼狈。袁承天余势不减,接着第二掌翻出,前头之势余威犹在,第二掌更见威猛,竟而将这秃鹫当场拍死,跌落在雪地之上,余下秃鹫见首脑已死,不敢再自行凶,便折回原路,向天空深处飞去,时不时长唳一声,回看袁承天二人,似乎心有不甘! 袁承天长长出了口气,忽觉胸中浊气上涌,气息经脉逆转,便自不得动弹。赵碧儿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拍打袁承天,怎耐他此时气息经脉逆转,非有当世之大高手出手才可以解他危难,可是放眼当下,只见白雪茫茫,那有人踪?赵碧儿的心不由沉了下去,难道天要绝人于此? 忽然白雪茫茫尽头,只见有二人步履如飞,转眼间便已至眼前。待碧儿看清二人不由惊呼出声,原来此二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那灵蛇派的首脑白碧尘和那白凤城二人,只是心中起疑,他二人缘何来到这雪山之上。其实自那次分别之后,白凤城对这赵碧儿念兹在兹,心中脑海中满是她的影子。新近他们父子在一次外出时,撞见一队队官军向昆仑派驶去,便情知不妙,便顺手抓了一名清兵喝问原由。这清兵见白碧尘凶巴巴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便一五一十将此次官军在多铎王爷的四阿哥多福安统率下进攻昆仑,如果昆仑派接受朝廷诏旨,为皇上所用,那么一切全休,否则昆仑派便是灭顶之灾。白碧尘听了倒不怎么放心上,心想这昆仑派与我灵蛇派毫无交际,生死我也管不着,便一掌拍死了这名清兵,随手抛入山崖之下,为野狼所噬。白凤城见了终是心下不忍,便欲跃下山崖为其埋尸。白碧尘见了,心想:想我白碧尘一生杀人无算,没成想生子如此,真的让人大失所望,——全然不似我杀伐果断,反而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将来终难成大事。白凤城也不理会爹爹,他下去将那清兵埋葬之后,又自跃身上崖。白碧尘要他同归灵蛇山庄。白凤城却执意要去昆仑派。白碧尘道:“只怕咱们去时,官军早已将昆仑派攻下,咱们去了也是于事无补,何必趟这浑水,自寻麻烦?”白凤城都不依不饶,因为他心念赵碧儿,便舍了白碧尘大步向昆仑山而去。白碧尘气得一拍大腿,:“城儿一向任性,既然他要去昆仑派助其一臂之力,那我也不遑多让。”于是二人便只身前往大雪山,可巧不巧正走时,眼见昆仑派便在眼前,不料竟撞见赵碧儿和袁承天二人。 白凤城心下好奇,他见袁承天不能动弹,不明所以。赵碧儿自是知晓,便央求白碧尘救下袁承天。白碧尘见她出了这个题目,并不拒绝,哈哈笑道:“好,我答应你,——只不过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你可要答允,否则这位袁少侠死活,于在下可不相干。”赵碧儿蛾眉一蹙,正不知他要说出什么不近人情的苛刻条件,不料白碧尘看穿她这心思,说道:“我这条件并不违背侠义道,也不是强人所难,而是一件皆大欢喜,泼天大的富贵。”白凤城见爹爹说的郑重,心中暗想:又是什么样的泼天富贵?白碧尘也不卖关子,咳嗽一声,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说道:“我只是要求赵姑娘你莫失前言,依旧做我白家的儿媳,下嫁于我城儿,这可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赵碧儿冷冷道:“我如果说不呢?”白碧尘脸色一变,阴沉道:“那也由不得你,你要倔强我也不相强,只是你忍心看这袁少侠便此内息经脉断绝而亡么?”赵碧儿道:“你趁人之危,要挟于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碧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了好一会,这才说道:“我白碧尘从来没有自认名门正派,也从来不成想做什么英雄好汉,要做就做恶人,可是在下手下从来未枉死过一个好人,杀的都是那些为害人间的无耻的奸邪小人,可不比你们昆仑派调教出的识大体,明是非的好弟子。赵姑娘须知天下多有伪君子,打着道学的幌,私下却干着杀人放火,卑劣无耻的勾当,在白某看来还不如我这强盗,我们还秉承‘盗亦有道’的规矩,而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尽做些欺世盗名的恶事?赵姑娘,咱们这便别过。”他说话一完,便要携白凤城同去,便是不再理袁承天他们二人。 白凤城此时心不甘,情不愿,口上附合爹爹的说话,只是脚下并不行走,眼睛看着赵碧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她向白碧尘低头,否则袁承天只怕真的要死,——可是只见赵碧儿犹自看着袁承天,满眼是怜惜的神情,却对他视而不见,不觉心中酸楚,心想:原来赵姑娘从来未忘记她的这位小师弟,我在她心目之中竟可以忽略不记。他的心情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心想:岂难道我在赵姑娘心中竟不如他?白碧尘见白凤城迟迟不走,有些愠怒,心想:岂难道我白碧尘的儿子便不如人? 白碧尘见白凤城痴痴然的样子,一时心中不知是恨是悲。天上又飘大雪,白碧尘道:“城儿你还不走,人家心里全然没你,你还巴巴地在这干么?”白凤城此次前来昆仑派便是为了见上赵碧儿一面,可是今日一见,不如不见,心中一时万念俱灰,昔日的豪情壮志不复存在。赵碧儿见他神情沮丧,心灰意冷,心中也不由得心生怜悯,心想我如果不答应他,那么阿天势必死亡,我于心何安?便是余生也不得安宁?可是待要求肯于他,却又不能,一时彷徨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白碧尘已然看出他的心思,心想如果我和城儿真的一走,那么她势必无法可施?他倒要看看这赵碧儿能倔强到何时,便强行拉着白凤城离开。白凤城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声道:“赵姑娘你如果再不求肯我爹爹,只怕来不及了?”赵碧儿看着袁承天,见他面色黯然,只有出的气息,无有进的气息,似乎一时半刻便会死去,心想:我难道眼睁睁看他离我而去,无动于衷?这时袁承天听他们说话,心中不知如何抉择,因为经脉逆转,已然不可以说话,所以只有一双眼晴看着碧儿,意示于她,便是自己死了她也决不可以嫁给一个她所不喜欢的人,那样她余生便会在懊悔中过活,那样岂不是很残忍? 白凤城挣脱爹爹的掌握,来到赵碧儿跟前,神情凄然低声道:“赵姑娘,你暂且委屈求全一下,全作答应,将来待袁少侠身体无恙,我便不强求于你,你可以自行离去,我绝不相强,你看好么?”赵碧儿见他求肯自己,语出真诚,全然不似做伪,不由得心想:这未始不是一个好法子,否则阿天真的要死,自己只怕将来后悔莫及。她回看阿天此时更是气息微弱,再不施以援手,只怕真的有死无生,难道自己真要眼睁睁看他死去而无动于衷么?不行,我不可以这样做!她打消自己的念头,径直来到白碧尘面前,说道:“只要前辈能救我这位小师弟,那么我情愿与白公子结为伉俪!”白碧尘拍掌笑道:“好的很,这才是识大体的好姑娘。”他又看着白凤城,说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么便是今日,今日初九黄道吉日,你们这便夫妻交拜,共入洞房吧!”白凤城心中诧异:爹爹此举未免操之过急,似乎不合时宜。白碧尘从来厌恶世人那种假仁假义的作派,从来是心有所想,便宣之于口。他抬头看了一下,见不远处正有一座废弃的宅子,独立在风雪之中,显得格外刺眼!脸上显出笑容,可见他是要儿子白凤城和赵碧儿二人在此废宅成婚。白凤城心下窃喜,终于可以和赵姑娘结为伉俪,凤凰于飞,这岂不是人间美事。他情不自禁偷偷瞧向赵碧儿,只见她殊无欢颜,蛾眉低首之间尽显忧愁,仿佛此事于她非是好事,反而是件扰人心神,坏人行止的恶事,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根本不喜欢这白凤城,心中只有袁承天,再无第二人,天可荒,地可老,只是此心不可移! 袁承天此时正是经脉逆转,内息乱走乱撞紧要关头,说话不得,内心焦急,只是说碧儿你不可以委身于他,否则你要痛苦一生,——可是难道要她和自己在一起——那岂不是害了她,自己是天煞孤星,一生郁郁寡欢,祸及周遭至亲之人。自己岂难道要害死她,那岂是自己所愿?——可是自己心底里却为什么不希望她下嫁于这白凤城?难道自己内心还是舍弃不下她,心心念念要与她走完这一生?可是这又不能够,如果那样,真的会死人的,自己如果喜欢她,却为何不放弃,让她委身于白凤城不好?这位白公孑可不似他爹爹白碧尘杀人无算,有时邪气横生,让人生怖。 明烛闪亮,这废宅也非十分荒凉,灶间有锅碗,大堂也不见灰尘,只是安静,似乎长久无人居住的光景。白碧尘笑呵呵让白凤城和赵碧儿二人拜堂成亲。袁承天则被丢弃在一个黑暗角落,似乎无人理睬。白碧尘见二人拜过天地,再拜高堂,更是乐不可支。白凤城得偿心愿,自不待言,只是此时赵碧儿内心有种无法言表的情感,不知是喜是悲,抑或是无奈!有时造化总是能人,让有情人不得眷属。袁承天在黑暗中看碧儿和白凤城双双入了东厢房——那是白碧尘临死起意布置的花烛洞房,他意在要碧儿不再反悔,也让白凤城得偿心愿,不再郁郁寡欢,他们似乎人人皆大欢喜,独独苦了袁承天!他知道如果碧儿不嫁白凤城,这白碧尘决然不会救自己活命?想到此处,不觉万念俱灰,便有一死百了的念头,可是不能,自己如果死了,那清心格格只怕要伤心欲绝,也不会独活世上,自己这样一来岂不是害了她?所以他虽内悲苦万状,然而却不自裁,因为心心念念为一人,所以还要坚强! 白碧尘见此间二人已拜完天地,似乎已无他事便抓起袁承天跃出废宅,几个起落之间已远离这地方,找了一块干净的大青石,将他撂在这大石之上,说道:“对不住了袁少侠,咱们便在此处运功疗伤,让老夫为你迫出体内邪气,让经脉内息重归正轨。咱们远离他们也是好事,这样便不会打挠新人大喜之日。”袁承天听他说新人大喜之日,内心如被大铁椎重重击打,说不出的悲苦万状,只觉眼中有泪,心中有苦,只想大声哭上一场,从此成为陌生人,甚而比陌生人还冷!不由万念俱灰,想着: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此时风小雪止,只见天空依旧苍茫,在这旷野之中,竟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千古况味!竟有古人一种悲天悯人情怀,正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白碧尘那知袁承天此时悲苦万状的内心,见他眉宇脸上尽是愁容,不得开心颜,仿佛其一生都在忧患挣扎中,不敢稍有懈怠,只因为生而为人,便须努力前行,那有懈怠的理由!天下众生皆是苦,无论皇帝和天下庶民,一样有不为外人道的伤心事,世间苦难谁也无法逃脱,只有在这世间苦苦前行,似乎别无他途! 雪山高原多有野狼群居,它们觅食总是倾巢而去,因为这样既使遇到虎豹一样可以群起攻之,不落下风,否则单独行动只有死的份。 白碧尘此时头顶氤氲气起,那是所耗内力所引起。袁承天此时内息归于正途,不再寒冷交替攻击内心,身体开始回暖,经脉也不再乱冲乱撞,涨红的脸色又恢回原来的样子。白碧尘见自己为他运功疗伤,已见成效,甚是欣慰,不觉收掌于怀,仰首长啸,只震的松针上的积雪纷纷落下。雪地中十几只野狼被这啸声吓得,纷纷四下奔逃,不再巡逡在左近,也打消吃人的念头! 白碧尘刚要提起袁承天离开此间,忽然那废宅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白碧尘心下大惊,因为听声音似乎便是儿子白凤城所发的惨叫,便顾不得袁承天,提足跃身向那废宅而去。只见大雪地上只留下点点足迹,向那废宅而去。袁承天心想难道是……他不敢想下去……碧儿不是心肠歹毒的人,那么那声凄厉的惨叫声确实是白凤城所发的,那么废宅一定出了事情,自己怎可置身世外,便要提足前行,怎奈刚刚恢复内力,所以脚下软绵绵,一无所着,心中便着急。 忽然一只大手拿他肩臂,起纵之间已是十余丈外。此人在雪地行走,竟无脚印,可见这是极上乘的轻功身法——踏雪无痕,最为厉害,一般人决难练到此种境界,非是先天资质异于常人之辈才可练得。袁承天见这人一身黑衣,头上是黑布裹头,只露两只眼睛,闪着凌厉的光芒,摄人心魄。袁承天道:“前辈,你要带晚辈去那里?”这黑衣人却不作答。不一刻二人来到那废宅,只见大堂明烛还亮着,只见白碧尘正伏在白凤城尸身上痛哭!袁承天心中惊诧,不过半个时辰,竟而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实在让人唏嘘。这黑衣人见白碧尘哭的伤心,出言安慰他道:“白帮主,你也不必再伤心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伤也无用。” 白碧尘道:“这不关你的事!”他抹了一下眼泪,又看了看白凤城,见头脑深陷,显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掌法,脑海忽然闪现出“五指朝阳断魂掌”——这掌法乃是昆仑派的杀人厉招,不传外人,只传本门最为亲近得意的弟子,不由脱口而道:“好你赵姑娘,你如果不喜欢城儿,大可不如下嫁我白家,现在竟趁我孩儿疏忽,下杀手杀了他,——你好歹毒的心!”袁承天道:“白帮主,事情未明了之前,你莫冤枉好人,我信碧儿不是这样的人。”白碧尘格格冷笑道:“是么?我真是养虎为患,我总以为只要我改邪归正,别人便不会瞧我不起,加害于我,可是谁曾想好人难做,恶人长命!袁少侠你授首吧!”他挥掌向袁承天头脑拍去,他竟而将儿子之死迁怒于他人。袁承天念他适才救自己活命之情,便不还手,因为他知道他此时心志已然失常,自然而然将愤怒迁于他人。 黑衣人见白碧尘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杀人,喝道:“且住,你说是赵姑娘杀了令郎,单单凭这‘五指朝阳断魂掌’便判定杀人者便是赵姑娘,这未免不尽不实,难以让人信服,难道别派的人士便不会这掌法?”白碧尘冷笑道:“你也不必极力为昆仑派开脱,当时我和袁少侠离开,这宅子中只有赵姑娘和我孩儿白凤城,再无他人?你说不是她却又是谁?再者,我适才查看雪地上脚印并无外人脚印,只有一行柔柔弱弱女子脚印向远处而去,到了前面山岰忽然不见,你说这脚印不是赵姑娘的,却又是谁的?难道恶鬼杀我孩儿不成?”、 黑衣人不以为然,说道:“是非曲折‘‘′未明了,你怎么可以以偏盖全,似乎这样不妥吧!”白碧尘道:“这是我白家的事,杀人便须偿命,又有什么怨言?”黑衣人道:“事情未明了之前,谁也不可随意杀人!”白碧尘斜斜看了看他,冷哼一声,恼怒道:“你是天王老子么?今儿白某偏要杀人又怎样?非但杀人,还要亲上昆仑派让赵掌门给个交代,否则可不能就这样算了。”袁承天听他大言不惭,要一个人杀上昆仑派找师父理论,不由心中有气,有话要说。岂料这黑衣人制止他,不恕反笑道:“现在昆仑派掌门已不是赵相承了。”白碧尘心中奇怪“咦”了一声。 黑衣人接着说道:“现任掌门是他的大弟子傅传书所接任,阁下自以为武功出众,那么便不妨去授首吧!”白碧尘听他去昆仑派送人头,气得虎吼一声道:“好贼子,你竟与昆仑宵小沆瀣一气,好!你让白某去送人头,那么今日今时我要你在此身首异处,不得求活!”黑衣人不愠不怒,说道:“你有这本事,那么便过来一较高下。”白碧尘取过地上灵蛇杖,忽地一声向着黑衣人袭去。黑衣人也不着慌,脚上轻移,也不知怎么一转便躲过这一杖。白碧尘全神以备,心心念念要他好看,是以将掌中灵蛇杖舞得风雨不透,只见重更杖影,甚是骇人,因为这蛇杖内有条灵蛇,甚为毒辣,噬人者必死无疑。平昔匿身于杖中,这蛇杖中空,所以常人根本不知有蛇匿于其中,因为只有在紧要关头,白碧尘便呼哨一声唤它出来杀人于无形之间——因为这灵蛇行动迅捷,往往出其不意之间从杖中窜出,直袭向对方咽喉部位,所以一噬封喉,再无活命之理。死在这灵蛇口下的人不在少数,是以白碧尘以此为傲,于他对敌往往事半功倍,最为见效。此时他与黑衣人交手,以为他能有本领,不过十招便可轻松拿下,孰料对方的功夫竟出乎自己意料,几次眼见得灵蛇杖便要得手,他总是于千钧一发之间轻灵灵转身而去,竟而伤他不得分毫,你说白碧尘能不生气。 又过五十回合,黑衣人非但不见下锋,而且气息绵长,似乎内息不受影响。白碧尘心不着急,心想:今日若拾掇不下此人,自己以后声名扫地,也不要做人了。想到此节,目光斜睨一下一侧的袁承天,目光一转,便心生计。只见他忽地跃身出圈,一声呼哨,杖中灵蛇得悉主人唤它出来杀人,自是不敢懈怠,一马当先,嗖地一声窜出,袭向表承天。袁承天此时正全神以注看着场中变幻,不料有蛇袭击自己,便神情一懈,便是在他刹那间,灵蛇已落在他肩臂,伸出长长蛇信子要噬咽喉。袁承天焉能让它得逞,挥手击打,未想此蛇动作疾快,一曲一转,绕了一个弯曲,噗地一声还是咬中袁承天脖子,一股巨痛传来,令他身子为之一颤。袁承天不加思索,用手死死捏它的七寸处,此处为蛇之最为要害之处,因为蛇之七寸乃全身脏腑所在,制其七寸必死无疑。袁承天双指绞处,这灵蛇已然毙命,软嗒嗒垂下身子。 白碧尘见状,目眦欲裂,一挥蛇杖扑向袁承天。他本意是要灵蛇噬人,分开这黑衣人关注,只要他稍有懈怠,那么自己便有机可趁,一举将其歼杀,可是未想到袁承天竟而将其杀死,能不心痛?黑衣人见状也跃身而前,向着白碧尘一掌拍去。白碧尘听得背后恶风不善,来不及出招,身子斜斜向旁跃去。黑衣人一掌落空,地上雪花纷溅。可见他救人心切,已然全力以赴。 白碧尘斜身窜出,并不收手,忽然双手一扬几枚铁蒺藜分射袁承天和黑衣人。黑衣人见状掩身卫护袁承天,那么他的空门便大露,竟而被几枚铁蒺藜打中,其实非是他武功不到,而是此时三人离得太近,已然避之不及。这黑衣人舍死为救袁承天,可见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白碧尘犹不罢休,挥杖又上,狠狠向他头顶挥下。黑衣人虽中这铁蒺藜,一时未死,见他又要行凶,忽地双手撑地跃身而起,双手箕张,竟而死死扼住其咽喉,任凭白碧尘蛇杖打在头脑之上,依旧不肯放松。此时袁承天见两人已是以命相搏,相杀相恨,同归于尽的打法,心下终是不忍,语带哭腔哀恳二人住手,可是两个人任谁也不听他说话,依然相拚相杀。 又过好一会儿,袁承天见二人依旧保持这姿势,心中一动,便伸手探试白碧尘的鼻息,不探还可这一探直骇得神魂出窍,原来声息皆无,已然死去。他又转到这黑衣人身畔,探指依旧无声无息,两个人竟而全都死去。袁承天不禁悲从中来,心想人之生死只是一念之间,这黑衣人为救自己,竟而命丧当场,这一切可说都是自己一手所造成。又过一会儿,他内心稍为平静,心想这出手救自己的黑衣不知是何方神圣,自己可要拜谢于他。他悄悄将这黑衣人黑布取下,不取还可,这一取下更是呆在当场,原来此人不是别人却便正是师祖林正眠,只是他缘何知道自己有难?再一想也就释然了,试想这几日昆仑派事情迭出,更兼这傅传书升任本派掌门,兴师动众,能不引起昆仑之巅之上静修的林正眠的注意,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自然要下山要加以过问,而机缘巧合之下撞见这白碧尘无事生非,想要杀人,所以便出手制之,孰料两人竟而同归于尽,双双殒命,可不是大悲惨事。袁承天此时欲哭无泪,怔怔站在当地,心中一片苍茫,不知所措,大有万世皆空,一无所念,不由得万念丛生,忽而仰首向天长啸,绵绵之不绝! 世上之人多不悟,南华真人说生死! 第九十三章 种种因由.前尘往事 袁承天见倾刻间二人已殁,又见那昔日风度翩翩,自命不凡的白凤城亦死亡当场,一时间心中堵塞,竟有一同归去的想法:想这人之一生,不过百年,转眼既逝,生又何欢,死又何悲!今日大欢喜,脱离去苦海!看天地万古不变,明月依旧,只是世间朝代更迭,英雄豪杰辈出,一时间龙争虎又斗,仿佛可以建不世功勋,可是百年之后似乎皆为后世所遗忘,只有英雄事迹留于人间! 袁承天收起悲伤,将这白凤城和白碧尘二人尸身掩埋,回首看师祖林正眠不觉泪如雨下,可说他的死是自己间接造成的,终究难脱干系。他心中不由万念丛生,心想自己决不能将林师祖埋葬于这大雪山上,要将他葬在昆仑之巅——他潜心清修的山窟之中,让他年年月月日日时时与那杜鹃花树长眠为伴,可说颇不寂莫!——想这林师祖一世英雄,行为肝胆昆仑,无出右者,可说其行为光明磊落,为民族大义不吝于生死之间,试问世间之人有几人如他这般慷慨激昂于大义,而蹈死于不顾? 他刚要将林师祖负在肩上走出,忽听不远处有呼哨声起,更有烟花信号升起天空之中,散作一把长长的擎天利剑——这是本门联络信号。袁承天探头外望,只见大雪地有十几个黑影如飞而至,显见本派中的好手,个个轻功绰绝——显见是发现雪中足迹而来。袁承天心想还是将林师祖的尸身藏匿起来,否则被同门有口难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那时只怕百口莫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四下打量不见可以藏身之处,心下焦急,忽然见到院中有个雪堆,心念一动,何不藏匿其中,自己只要屏住呼息,便不会被人发现。他便将林正眠藏身大雪堆中,自己则将雪堆覆在自己身上,只是片刻便多了两个大雪堆,在这夜中并不易被发现。 袁承天匿身其中,屏息呼息,只用耳朵听闻其人行踪。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四师弟、五师弟咱们追踪至此,足迹消失在这大屋中,咦……”这说话之人是三师兄张松山,余下自然便是四师兄孟药房和五师兄赵同心,——他们自然是奉命追杀小师弟袁承天。傅传书让他们相争相杀,不可谓不歹毒,这样一来阻碍他前程路的人一一死亡殆尽,那么他这掌门之位便高枕无忧了。只是他这如意算盘打的好,奈何有时天不遂人愿,因为苍天从来不会饶过一个作奸犯科的十恶不赦之人。 四师兄孟药房说道:“这里曾发生过打斗,你看桌椅破碎。”五师兄赵同心道:“我见东厢房还有花烛,似乎有人鸿鸾天喜,有一对新人成亲。”张松山道:“师弟你们看,地上有血,一定有人死亡,只是不见有人,难道他们……”孟药房道:“既使有野狼,也不会将他们吃掉,因为你看这木柱上有很深的抓痕,非是一般人可以做到,奇哉怪也人去哪了?”忽来有人说道:“他们在这。”这说话之人赫然便是大师兄傅传书。袁承天身在雪中,不由一惊,以为自己行藏被发现,那可不糟糕之极。 只听蓬地一声,傅传书向院左那两个大雪坟拍去,只见里面赫然便是那白碧尘和白凤城二人,只见他二人面色苍白,殊无血色,脸上表情亦如平昔。傅传书并惊奇,只是余下三位师兄都惊咦出声。张松山道:“大师兄,你看出他们死于何人之手么?”傅传书冷冷道:“你们难道看不出,其实有迹可寻。”他俯下身子,将白碧尘致命之伤给师弟们看,说道:“这是昆仑派手法,再来,师弟你们看这白凤城死于‘五指朝阳断魂掌’,可知他们死于我们昆仑本派手法。”张松山道:“放眼天下,似乎本派也只有袁师弟有此能为。”傅传书道:“这‘五指朝阳断魂掌’本派之中似乎无人会使,可是当年师父对袁师弟疼爱有加,连我这个大师兄都要退避三舍,所以师父未使不会将之传于他。”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是袁承天杀害了白尘父子二人。四师兄孟药房也附合称是。雪堆之中的袁承天听他们说话,气得几乎便要破雪而出,自证清白,可是不能,现在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只有等得时机;因为此时自己纵使出来说词,也是百口莫辨,所以只有隐忍,被别人冤枉也不是一二次,所以再多一次又何妨? 五师兄赵同心忽然说道:“大师兄,你说咱们该当如何处置这白碧尘和白凤城的尸身?”傅传书道:“白碧尘己死,想那灵蛇派也就分崩离析,不足为患,最为叫人担心的便是袁师弟,不知他将师妹掳到何处?生死如何?”他语气之中满是关怀,似乎情真意切。只是此中匿身雪中的袁承天心中明白大师兄险恶用心,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何词,只是自己清白,问心无愧,将来总有大白天下之一日,自己又何必戚戚于怀呢? 忽到袁承天感到热气迫来,原来傅传兄将白碧尘二人架在木枈之上焚化,还好袁承天将林正眠和自己二人堆的十分之厚,否则雪融便显真象,那岂不糟糕之极。接着傅传书带领三位同门师弟离开此处。袁承天悬着心才放心。他推开雪堆,只见院中空地只留下灰烬——白碧尘和白凤城二人只留下骨灰,不见有它。他心中不怎么又悲伤起来,看天地皆是悲伤,一无是处。 他站立雪中,竟感不到冰冷,只是有种天地同悲的念头,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要先行将师祖林正眠送往昆仑之巅加以安放,方始了了心愿,否则自己总难心安。他走出院落,想起他和赵碧儿同乘的那木鸢,看来只有用这木鸢将师祖尸身送往昆仑之巅,否则决难送到。他在雪地寻找,终于找到了木鸢残骸,还好主要机关完好,依旧可以升天飞行。他将林正眠尸身放在木鸢前头,自己则控制机栝起跃飞腾,掠过山恋,向那昆仑之巅飞去。 月光普照之下,只见袁承天面色凝重,藏着心事重重,不知将来何去何去,忽然之间竟而觉得来日之大难,去日之茫茫,仿佛此身不为世之所有,空有躯壳,而无灵魂。想起林正眠师祖当初将毕生之内功心法悉数传于自己,希冀自己可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可是自己知非所能,实在无力承担重任,还有陈平陈舵主当初将那轩辕神剑赠于自己,要他光复汉室,可是而今自己一无所有,一事无成,轩辕神剑又被师兄夺去,可说有负二人之嘱托,可说一无是处,而今自己周遭之人死亡殆尽,岂非自己天煞孤星所至而何? 昆仑绝顶此时己是杜鹃花开,万紫千红,在石岩间的雪中开放,尤其让人称道是那株千年杜鹃树更是长得枝繁叶冒,花开当时,让人有种错觉,这非是人间,是人间接通天上仙宫的道路,更有泉水清澈,袁承天见到先逝的庄梦蝶——庄夫人——师娘——师父赵相承前任的妻子,终年长眠于这昆仑之巅,冬日有白雪皑皑,北风为歌,天地为幕,鸟兽为伴,亦颇不寂寞;春有这横绝天下的杜鹃花开,更有泉水叮咚为乐;夏有虫草万物生发,夜有天籁之音,明月当空,悬于那不可见底的苍穹之中,坐其石上,抚琴一曲《广陵散》,可以消去胸中块磊,想见古人慷慨激昂于那刑场,自此一去让这《广陵散》成为千古绝唱,让后人复悲于后人,谁又知前代英雄烈烈的事迹。事去千年尤恨促,不得见君之一面,可谓千古憾事,坐当昆仑之巅,自当抚膺长啸,“此生生在尘世间,不为功名不为钱!吾欲乘风上九天,稽首谪仙不叩首。笑傲只为此生有,丹心偏在昆仑巅。吹发长嘘为何故,仙长练丹为何求?长生海外求丹药,不见当年秦始皇!” 袁承天当师祖林正眠尸身安放石窟,只见石窟中正有一口石棺,上刻:林正眠之冢——原来他生前便己将这石棺凿好,放在石窟之中,以备自己将来大限来时之用,今日得享其成,不为遗憾。只是袁承天心中堵得难变,不由得悲从中来,绵绵不可断绝,只想大哭一场,想自己自生而来,这种种苦难与忧患,人间多是生离死别,那有快乐的时光? 他将林正眠尸身放入石棺,郑郑重重施礼口中道:“去往生来,人间皆梦。生有忧患,死有哀乐。”然后转身出来,正见洞窟门口那株千年杜鹃树花开,将这洞窟掩盖欲尽,不远处是清泉,泉水之中亦有鱼儿游动其间,仿佛优哉悠哉,似乎忘情于江湖!袁承天趋步来至庄梦蝶庄夫人香冢之前,跪拜心中默祷愿天之灵,护佑我昆仑一派无灾无难,得享绵长! 花丛一响,袁承天以为是山巅鸟兽走动,不以为意。可是转念一想不对,此时鸟兽绝少,莫非……他转头只见一人走来,愈行愈近。他心头一震,只见来人不是别人却便正是那大师兄傅传书,只见他脸上殊无欢颜,带着冷冰冰的表情,隐隐有杀人的戾气。他见大师兄走到左近,便先行施礼道:“大师兄……”傅传书打断他的说话,说道:“叫我掌门!我已是本派三十四代掌门,以后不要叫我大师兄,你知道么?”袁承天心中一震,昔日同门今日已成仇雠,毫无同门之谊,似乎已成陌生人。傅传书道:“师弟你驾木鸢闯入本派禁地,既便以往种种忤逆不究的罪行,便是现在此举也是该当死罪!你是自裁以谢天下,还是要我出手?” 袁承天道:“你是掌门?可是你这掌门之位言不正,名不顺,焉能服人。师父常说身为掌门,礼仪民族大义国家为先,其次是祭祀本派历代掌门,不然德不配位,焉能服众,所以我还要叫你大师兄,听我一句话,回头是岸,不授皇帝敕封,否则本派便万劫不复之地步,师兄便是千古之罪人!”傅传书啪地一声将一株杜鹃树拍断,直斥其人,说道:“我自有担当,却要你管!袁师弟你现下自身都难保,还兀自大言炎炎?想你在雪地杀死白碧尘父子这桩公案只怕便不能善罢干休?”袁承天道:“世间尽有贼喊捉贼之举,大师兄你心中还不明白,须知世间尽有神明,你德行有亏,杀人放火天自知道,大师兄只怕这白凤城是死于你手吧?”傅传书怒道:“胡说八道,焉有是理?”袁承天不紧不慢从怀中取出一角衣服,说道:“大师兄你不正是你身上的道袍?”傅传书这时才惊觉自己果然衣服被人扯去一截,不由哈哈笑道:“是又怎样,便是我杀了他,也是不亏,谁教他娶小师妹,无论是谁只要敢娶小师妹我便杀了他,因为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娶她,因为她不属任何人?师弟你难道还不明白,天下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宁原毁了他也不让别人得到!所谓: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袁师弟,今日只怕你难逃公道?”袁承天道:“大师兄,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天公地道,世间循循有公理!你如果一意孤行,只怕难有善终,你侮改吧!” 傅传书呛地一声从背后抽出本派掌门信物鱼龙剑,冷笑道:“袁师弟且看今日谁难善终?”他唰地舞了个剑花,剑诀一引,一式“又见青天”直刺袁承天肩臂。袁承天见大师兄已然不念昔日旧情,不由心中万般苦楚齐涌心头,以前同门师兄相亲相爱的情景浮现于眼前,可是谁成想今时今地却成仇雠,拔剑相向,是要对方死于剑下,能不悲伤?二师兄关俊杰死于大师兄手下,不可谓不残忍,他又行杀人之举,将那白凤城毙于“五指朝阳断魂掌”之下,接连杀人,非但没有罪恶感,反而自以为是,看来大师兄心智已然走火入魔,无人可救,只有他自己救自己,旁人都是徒然。 袁承天见剑来,自然不能受其戮,顺手折其杜鹃枯树枝,以轻灵的一式化去大师兄这凌厉噬人的招式。随既反手一指,树枝竟而啪地一下打在他手背之上,这招起式突兀,傅传书竟而避之不及,被袁承天手中树枝重重打在手背之上,起了道红印,火辣辣生痛。他心中恼怒,右手剑忽地翻转,誓要将其杀戮于剑下,否则难以心安,只见剑气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将杜鹃树上花枝纷纷削断,石屑纷飞,可见傅传书再无仁慈,痛下杀手。袁承天忽地身子跃于半空,轻灵灵一个转变,头下脚下,手中枯枝击向傅传书头顶要害。傅传书手中剑上撩,竟而将袁承天手中枯枝削得纷纷碎,此时手中已无东西可赖,似乎只有以手相搏。袁承天借势落地,然后伏地派出,攻大师兄傅传书下三盘,尤以下阴为最,如果一招拿实,非立毙于当场不可!只是袁承天念同门之谊,不欲下其杀手,所以虽然攻其下三路,然而总是点到为至,不欲杀人。傅传书并不念师弟恩情,以为他武功不逮,便有所不能,所以视而不见,手中剑只顾杀其要害。嗤嗤声中竟而挑断袁承天衣衫,险险伤及胸膛。傅传书眼见便要成功,更是大吼一声,步步紧迫,意在一举成功!袁承天见大师兄傅传书步步紧迫,心中不由懊恼,心忖:你一再过为己甚,那么便休怪我无情。他见傅传书剑来,觑准时机,二指倏出将这鱼龙剑剑身挟制,让大师兄不得前进尺许。比拼内力傅传书犹有不能,袁承天的内功心法来自林正眠,林正眠当初将几十年武功修为悉数传于袁承天,可说袁承天之内功心法天下少有敌手;——虽然赵相承当初在京都光明观中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昆仑派内功心法传于傅传书,可是比之林正眠之内功心法犹有不足,不堪比拟,所以今日师兄弟二人较技,傅传书明显落于下锋,不敌袁承天。 傅传书心想自己已然是本派第三十四代掌门,怎么可以败在师弟手下,如果此事传扬出去,自己还能做掌门么?所以运劲于剑,剑气四发,刷地一声挣脱袁承天两指挟持,剑尖向着袁承天当心便挑。袁承天一时懈怠,竟而被挑破衣衫,划伤肌腹。傅传书见状大喜,欺身而进,要一剑结果袁承天的性命。袁承天虽内息强大,奈何手无兵刃,所以行动便受束,不似傅传书手中有吹毛断发的利器,所以处处受制,不得方便。眼见性命堪忧,袁承天见躲无可躲,便翻身入了林正眠师祖清修的洞窟。傅传书见他跃入洞窟,心下窃喜,心想你逃入洞窟之中焉能活命? 袁承天跃入洞窟,便是黑暗,一时倒不适应,还好过了片时便自适应,只是傅传书仗剑追入,一时不适应黑暗,便挥舞手中长剑,胡乱挥砍,一时石屑纷飞。袁承天此身跃身在一块突出的大石之上,眼见师兄疯魔状,心想利令智昏,真是不可救药。过了片刻,傅传书眼睛可以适应黑暗,忽见袁师弟高踞在一块突出的大石上,便虎吼一声,跃身而上,挺剑分身便刺。袁承天岂能让他得逞,侧身一滑,落在另一块大石上。傅传书见状冲冲大怒,心想:今日若拾掇不下你,我岂不是无能之极,想到此便跃身而去。袁承天赤手空拳终是不敌,便展身形向深处逃去。渐行渐远,不觉这洞窟尽处都有一狭小过道,仅容一个人侧身而去,头顶是山石夹在石缝之中,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伤人性命!袁承天见大师兄气急败坏,一意杀人,想也不想,努力缩身而过。谁料通过这狭仄的过道是另一片天地,只见一丛丛,一株株的百年甚而千年的杜鹃花树,随风娑婆千万种风姿,更上山上迷雾罩人,仿佛又入仙境,只见还有仙鹿白鹤,甚是惊人!只不知道他们是怎上上的这昆仑之巅,想必是昔年林正眠携带上山,否则它们决难上到这昆仑之巅。这仙鹤见人并不害怕,反而走来昵在人身边,只用鹿角撞人,以示友好;更有白鹤翩翩而来,引吭高歌,意态甚是潇洒自如!袁承天见到此情此景几乎忘了身后还有那位仗剑追杀的大师兄。 忽地身后阴风不善,傅传书一剑刺来。袁承天忽然从臆想中省来,慌忙跃身于一株杜鹃花树之后。傅传书剑斫断这如儿臂粗细的杜鹃树,一时落红缤纷,一地狼藉,惊得仙鹤展翅飞走,仙鹿横冲直撞,一时乱象纷生。袁承天心恼大师兄无理取闹,伤及无辜。可是傅传书对此视而不见,只是一味拼杀,口中叫道:“袁师弟,你还不投降,更待何时?”袁承天气道:“大师兄你还不收手,这些仙鹤和仙鹿与你有何恩仇,你却要杀它们?”傅传书冷笑连连,不以为然道:“挡我者死,无论是谁只要妨碍我,那么体怪我手下无情。”袁承天见大师兄不为言语所动,心下黯然,看来师兄非要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死心,心中暗说师父非是弟子不肖,实是大师兄迫人太甚,不得不为之! 傅传书又挥剑斫向一头惊慌失措的仙鹤,眼见得便身首分离,命丧当场。袁承天大斥一声,跃在半空,双掌已然翻出,一股劲力如排山倒海直迫向傅传书胸臆。傅传书本已出剑直指仙鹤,似乎如果袁承天不出手,那么这傅传书便斩杀于此,可见他是将怒火迁就于这仙鹤身子。袁承天这凌空一掌气势如虹,一股劲气直迫得傅传书倒退连连,不能得逞,否则杀戮当场。那仙鹤剑下脱生,便自展翅飞去。袁承天这时方自心安,便心无所系,一心对抗大师兄傅传书。 傅传书见袁师弟救下这仙鹤,心中更气,心想:你处处与我为敌,处处掣肘于我,那么今日便不能善罢干休!他将手中剑一横,大声道:“袁师弟,今日咱们二人有死而己。”呛地一声他重重削下一块山石,长剑一指便自展开本门的《国殇剑法》向袁承天杀去。袁承天自然明白这剑法中的窍要,须是剑人合一,更兼杀气悲凉,身心合一方可还到化境,便是傅传书这般心术不正之人武功终究难以达到化境。袁承天顺手捡拾一截残木棒,横指而出便与师兄交手。从第一式“操吴戈兮被犀甲”和“车错毂兮短兵接”,起始至最后一式“身既死兮神以灵”和“鬼魂魄兮为鬼雄”一时悲凉丛生,不禁让人犹睹那些为国战争的勇士,马革裹尸,不得回归故里,是为千古悲凉,绵绵不可断绝! 傅传书见自己武功力有未逮,非是袁师弟敌手,心想:这可不成,此地只有我和袁师弟二人,如果我将他杀死,谁也不知道,除去心头大患,可是天赐良机,奈何他的武功似乎犹在己上,该当如何将他杀之后快。 此时山巅风起,吹动杜鹃花枝乱颤。袁承天见大师兄咬牙切齿,似乎便要杀人,只是一时不得便,未能得手,便格外小心,自己非但要防着大师兄伤着自己,还要手下容情,不能伤了他——因为他是师父的孩儿,自己便怎么也不能伤害了他,只能点到为止,这样一来出手便不得其便,束手来脚,几次都险险被其剑锋伤到。两个人斗到分际,袁承天还能控制出招缓急,可是傅传书却不能够,剑法渐行渐拙,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内息消耗过多,力有不能?袁承天忽地跳圈外,大声道:“掌门大师兄,咱们不要打了,无论谁死谁伤似乎都不太好,还是罢手,不伤彼此不好么?”傅传书收剑冷笑道:“你怕了?”接着又语出冰冷:“你知错,还不授首?” 袁承天道:“有什么错?又没有忤逆师门,做本派的不肖弟子?”傅传书道:“你还敢顶撞?掌门面前,那有你说话的理由?”袁承天道:“掌门大师兄你的行为蹈矩,自问对得起师父么?”傅传书道:“我从来一己行事,谁也管不了我!你又算什么?便是师父此时在眼前又能怎样?”忽地一个声音传来:“是么?你这个不肖子弟,枉我教导你为人要光明磊落,谁想你心中始终藏着害人的计谋?我道今晚你鬼鬼崇崇从暗道上这昆仑之巅,却原来要害你袁师弟,真是无情无义之人,留在世上却有何有?”只见花树丛中走来赵相承。这几日赵相承内息功力已恢复,今晚他闲走,无意远远见到傅传书急急走入暗道,登上这本派禁地昆仑之巅。因为傅传书功力深厚,所以便不费周章,可是赵相承却不能,待他上到昆仑之巅二人已是斗争多时了。 袁承天见到师父到来忙扑通跪下施礼,口中言道不肖子弟,同门相残犯了本派第七条门规。昆仑派第七条门规:同门相亲相爱,不得相残相杀,轻者逐出本派门墙,重者挑断琵琶骨,永不得习武!两个适才因为生死以之,竟然将本派门规戒律忘得干干净净,现在师父到来才已然想起犯了本派的大忌,不由心中后悔连连更兼有后怕,尤其傅传书。他知道赵相承一向为人严以律己,对门下弟子更是严苛,今日二人在这昆仑之巅相杀相斗,能不让他震怒。 傅传书道:“师父,我们虽然犯了门规戒律,但是身不由己。”赵相承冷冷道:“好一个身不由己?还不是你心藏鬼域,要杀害你小师弟,还不是怕你小师弟揭穿欺师灭祖的恶行!传书你先前似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你变得穷凶极恶?”傅传书冷冷看着赵相承,目光之中闪着摄人的寒芒,不无揶揄道:“是么?如果是这样,也是你迫我如此。我那一点不如袁师弟,可你却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师弟而不传我,疏不间亲,小师兄你连这道理都明白,偏偏你要做掌门,而我这至亲之人却无缘,你说天下焉有是理?我心中自然不服,所以便诛杀阻碍我前程的人!”赵相承凛然道:“难道你连我也要杀?”傅传书看了看赵相承道:“无论是谁只要是我认为该杀的人一律都得死!”赵相承苦笑摇摇头,喃喃道:“我和莲花都错了。”忽然他猛然大声道:“传书,悬崖勒马犹未为晚,你悔改!”傅传书道:“你要我怎样悔改?”赵相承道:“只要你交出掌门之位,不受皇帝敕封也便是了!” 傅传书道:“如果我一件都不答应呢?”赵相承道:“你敢?莫忘了你这掌门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我说话,便可以褫夺你的掌门之位,让你一无所有,身败名裂!”傅传书怒声道:“你为什要这样做?好!好的很!你一个个都卫护小师弟,都与我为敌,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师父你莫怪弟子无情无义,这全是你们一个个迫我如此?试问,我那点不如小师弟?你们偏亲偏爱,我忍不下这口气,如此……”他哽咽难言,一时气苦!赵相承见他有泪不能流,有苦不能说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亦是酸楚。可是他却不能卫护,因为他一向秉承有错就改,不能一意孤行。他想到此节,来到傅传书面前厉声道:“传书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莫要知错不改,那便成为千古恨事。”傅传书道:“不要!”他竟顺手长剑一挥,刺向赵相承。赵相承怎么也未料到他忽然出剑伤人,不及躲闪,一剑洞穿。只见鲜血淋漓,这时他才从臆想中惊觉,待要收招已为时已晚,只见赵相承痛苦地看着傅传书,他真不敢相信傅传书会出剑杀自己。傅传书也怔了怔,随后心中升起一个邪念,一死百了。他更加思索,长剑前送,便洞穿前身。赵相承反手一掌拍在傅传书肩臂。傅传书身子翻飞而去。赵相承戟指傅传书道:“逆子,你……”他创口血如泉涌。袁承天见状跃身而近,点其创口周遭穴道,不让血流。赵相承凄然一笑,说道:“未想我赵相承一世英雄,今日落的这下场,是天意?是人为?” 傅传书此时跃身一块巨岩之上,冷冷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是你们迫我出手!”袁承天道:“掌门师兄你怎么可以杀害你爹爹?”傅传书道:“你说什么?”他心想原来这已不是秘密,小师弟竟已得悉。傅传书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历来成大事者,那一个不是心狠手辣,杀人无算,岂止是我?”袁承天见大师兄不可理喻。 杜鹃花丛轻响,有人走来,口中却吟道:“从征万里风飞沙,东西南北总是家。胸中落得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话音一落,只见一女子白衣白裙翩翩而至,虽年届中年,依旧貌绝天下,想像廿年之前,容貌更是世之罕有。这女子却便正是白莲宗主——白莲花——她见赵相承似乎来日无多,去日已定,面色苍白,又看了看胸前两个洞穿的创口,似乎没有更多伤悲,说道:“有生有死,皆为人道。赵大哥,这一切都是孽缘,谁教廿年前我们少不更事,以至有今日之祸事。这全然怪传书孩儿不得,谁教造化能人,上天无眼,不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空落得遗憾在人间?”赵相承道:“莲花这些年你飘泊江湖,多所忧患,尽在生死离难中,是我不好,你怪我么?” 白莲花趋近,靠着赵相承的肩臂,悠悠说道:“赵大哥,能和你生死在一起,世间还有什么憾事,想起咱们当年风华正茂对抗白碧尘那魔头,而今都不作想,也许诚如南华真人说生死!人生在世不过做一场悠悠大梦,我们皆是傀儡而不自知。赵大哥咱们生前不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世间的礼教大防,说什么正邪不两立,咱们那时不可以在一起,现在终于好了,可以不顾世俗的眼光,终于可以有情人终成眷顾!”袁承天听得悲伤难禁,泪流满面,再看傅传书不为所动,面无表情,仿佛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赵相承道:“莲花不可以做傻事,你要活下去,你还有白莲宗要你领袖?”白莲花凄然一笑道:“赵大哥,你到此时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她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耀人眼目的短剑,更不加思索刺入小腹,脸上殊无痛苦,反而带着微笑,斜斜倒在赵相承怀中,眼中满是柔情蜜意,想起当年两个人少年意气风发,那时节郎才女貌,貌绝天下也不为过,本是金玉良缘,偏偏造化弄人,劳雁纷飞,难成眷属。种种因由,前尘往事,思之让人痛不自己! 袁承天见这白莲花对赵相承虽过经年,依旧还是一往情深,依旧忘不了当初二人联袂江湖,共歼凶顽,那时应该是他们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也许在白莲花内心之中依然忘不了种种前尘往事,试问人之一生之中,有多少美好的事情可以永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经年过去依旧忘不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原来人生世间,情之所在,端在我辈!这一生还有多少个二十年…… 赵相承已是泪如雨下,谁说英雄无泪,只因未到伤心时。他见白莲花脸色渐转发苍白,似乎时间无多,不觉喃喃道:“天南地北双飞雁,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赵相承语罢,五内俱伤,已是不能自己,似乎便要哭倒尘埃! 袁承天见傅传书不为所动,不由怒道:“掌门大师兄你难道忍见你娘亲殁去,而无动于衷?难道你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傅传书却道:“人之生死,本是天定,人其奈何?”袁承天道:“你娘亲命在刻,你竟不为所动?”傅传书道:“她从小便没有抚养,而将我丢弃在昆仑一个姓傅的人家,如果不是人家收养,只怕世上再无我傅传书?她只有生我之恩,而无养我之恩,我为何要与她亲近?”白莲花此时命如游丝,可是依然可以说话,便气息微弱道:“孩儿,你怨恨娘亲,我也不怪你,你可不可让我看你一眼,便死也瞑目!”傅传书跃下大石,趋身而近,膝下一软,不由跪伏在地,眼中有泪,心中有苦,非是他铁石心肠,只因遭遇不同,所以性格使然!现在他见娘亲和爹爹似乎命在一刻,纵使心中恼恨,也一时心软,不由良心发现。 袁承天见掌门大师兄终于母子团圆,奈何不一时便既阴阳相隔,天人永别,不由心中说不出的痛苦!忽地天空又自飘下片片白雪,不由让人心中凄凉万古,想这人生一世,不过三万六千场,百年易过,生死难别,世人总是畏死贪生,实不知南华真人说生死! 雪花覆盖在赵相承和白莲花身上,只听得二人口中兀自喃喃吟道:“从征万里风飞沙,南北东西总是家!胸中落得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然后再无声音,傅传书便自晃动白莲花道:“娘亲,娘亲……”只是白莲花再不回应,已然殁去。傅传书见状不由失声痛哭,久久不绝。袁承天见大师兄悲苦万状,感触心事,大师兄还有爹娘可见,自己却无依无靠,似乎比之大师兄犹有不足。他来到其身后,轻声说道:“大师兄,你不必伤心了。”傅传书忽地转身道:“却要你管。我自有主张。”袁承天知他眼见父母双亲殁去心中自是不免愤怒,所以一时失态也是有的,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天空犹自下着片片雪花,将这山巅覆盖,只见一片白茫茫,仿佛天地之间唯有这大雪在飘。袁承天不由想到:雪刃森森倚碧云,佛魔凡圣总亡魂。水干苍海鱼龙绝,火烈昆岗玉石焚!想这师父赵相承之与白莲花生平遭遇??,多是不堪,可谓忧患丛生,罹难之中,犹不相弃,可是最终落得生死以归,看似悲惨,实则在二人终于可以生死同穴,不谓人间憾事。由此想到自己之与清心格格不也如此么?正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第九十四章 吾待来者,千载一人.生死场中.又见故人 袁承天见师父赵相承和白莲花已然驾鹤仙去,心中亦有种说不出的痛楚。好一会,傅传书抹了一下泪水,看着袁承天,不无恨意道:“小师弟,你做的好事!”袁承天听大师兄这句无头无脑的话,不知何意?傅传书冷冷道:“小师弟,你现下开心了吧?”袁承天不知何意,心中亦怨亦恨,说道:“大师兄你多行不义,逼死爹娘,你便不后悔么?”傅传书听他直斥其非,不由震怒,大声道:“胡说八道,我那里这样恶毒,分明是你在此中作梗,否则昆仑派何至于乱象纷生,先前是一派和祥,偏偏是你的到来,罹难丛生,祸及周遭之人,全是你天煞孤星所至,你是祸胎或害人的根苗?”袁承天听大师兄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怔了怔,一时不知所以,心想:岂难道直如大师兄所言,是我害了师父? 傅传书见失魂落魄,心中不由一阵窃喜,不加思索,双掌推出,正击中袁承天的后背。袁承天只一味伤心,不料师兄竟下此毒手,欲将自己置入死地而后快。所以便丝毫未加防备,随着山石翻滚于这万仞悬崖之下,身体与山石上生长荆蒺相磨擦,一时血迹斑斑,虽然肌肤疼痛,但是内心更痛,痛得是师兄竟然全然不顾惜同门这些年的情义,仿佛他们现在已是仇雠,不再是同门,思之至此让人痛不自己,几乎便要长歌一哭,将这些年种种委屈尽情发泄出来,可是天是苍茫,山石冰冷,仿佛人间再无情义,只有一个人一路从这万丈悬崖翻落,此时心中只一个念头:我要死。虽然肌肤的痛已让他精神麻林,眼前只见青草和山花在开放,也许它们不知人间愁,不知世间人心如蛊,奸诈险恶,只有在风雨中存活,脚迹遍及天涯海角! 终于咚地一声,袁承天重重跌在谷底的枯树枝上,这里散发着腐烂的气息,有时让人作呕,可是这对袁承天来说再熟悉不过——十年前那时他才垂龆之时,在人间乞讨,受人白眼,衣衫尽可破烂,只是他的自尊不能受人亵渎,可是反抗又不成,因为人都有懦弱的时候,你要他一个孩童如何去抗争人世间的不公?可是他还是不肯认输,因为心中有个不死的信念——小草也有与大树争光辉的时候,人间苦难总会过去,风雨过后是阳光,愿那杲杲的阳光照暖世间每个冰冷的角落,让每个人温暖,江湖不再是罪恶的逋逃薮! 谷底没有溪流,只有些莫名的花木,再有就是那些古怪嶙峋的怪石,有的高大威猛,有的奇异怪形,有的隐藏在那些花木树后,仿佛厮机噬人的野兽。袁承天双手尽是鲜血,是蒋下悬崖时手掌和突出的山石磨擦而致,更兼衣服破烂,腿部亦是受伤,裤管尽是血污,此时的他仿佛又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乞丐。因为适才在崖顶与师兄争斗多时,此时已是筋疲力竭,肚腹饥肠辘辘,四下张望,不见有可以裹腹的食物,只见四下黑压压的,有种说不种的压抑,直让人气息难出。忽地草丛簌簌声响,只见一个鬼头鬼脑的物事曲曲折折快速而来,昂着青黢黢的头向着袁承天所处方向窜来——显见是嗅到了血腥而来。袁承天定睛一看却是昆仑山脉特有的一种噬血封喉的毒蛇——雪山灵蛇——其毒最为厉害,如果被其咬中必死无疑,是以人人见之畏之如虎,犹恐躲之不及;今日狭路相逢,袁承天已然避之不及,只有全神以备,因为狭路相逢勇者胜。那蛇见袁承天一动不动,以为死人,更加肆无忌惮,长驱而至,吐着红信子便要噬人。袁承天岂能让其得逞,随手抄一节短木棒朝着这蛇七寸要害打去。本拟一招便可奏效,孰料此蛇身体灵便,见势一曲一窜竟而轻灵灵避过,又转头来嗖地一下扑向袁承天肩头。袁承天奋力向旁一闪,不料身后是尖石,这下撞个正着,痛不自己,可是此时生死关心,已然顾不得痛苦,身子接着翻滚而出。那蛇见势不成,又尾随而至。袁承天只有孤注一掷,这次不退反进。这下一来,那蛇反而静止不动,不知何为? 袁承天忽地出手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然拿捏其七寸要害,双捏一扭,格地一声将其扭断。那蛇再不嚣张,嗒地一下身子软嗒嗒垂下,便此不活了。这样一来,袁承天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心说:好险,好险! 他四下看看没有食物,心想只有委屈这位蛇兄裹腹。他聚拢干柴用火折打着,又用树枝插入蛇体在火上烧烤,只见蛇油滋滋落在柴火上,火焰更盛,在这谷底竟有一种说不出生离死别的况味。那火光一明一暗,照着他的脸,有种阴郁,抑或不屈与无奈。人生之中的遭遇总是充满变数,不知将来如何?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安排,已非人力所能改变?他好好饱餐一顿,心中有气力,便觉口干,四下寻看不见有水源,忽然耳中聆听到有水滴的声响——原来山谷一侧有雪水从山巅融化而下,所以声响。袁承天也顾不了许多,艰难挪步,好一刻这才来到那边,仰头张口接着雪水喝,还好他内功深厚,否则吃过荤腥又喝雪水非身体有恙不可。 夜至中天,天空的那轮明月冰冷冷悬在那,四周有星,皆是暗淡不见光明,四下山谷有风吹来,呼啸来去,阵阵寒意袭来,还好他有内功心法加持,否则便非染风寒不可! 又过不知多时候,明月西斜挂在西边的中天,四下似乎静寂无声。袁承天内力已恢复,他看了一下谷中,只见朝东只有一条幽深的路,不知还有多远?他努力前行,正走之间忽然一块山石之后闪出一个高大的黑影,伸掌向着袁承天的面门打来。袁承天黑暗中不及细看,跃身闪在一旁。那一掌只将一块山石打得纷碎。袁承天定下心神,仔细看去却是山熊——昆仑山脉特有一种的吃人的熊,体重可达千斤,这一掌之威力不亚于千斤大锤之击,是以山石纷碎。袁承天心想硬取不行,只有智取,因为山熊体态笨重,有时转身不能够灵便,这样便给人以可乘之机。 袁承天跃身到了其身后,看准其身上穴道位置,二指并拢戳去,这山熊咆哮一声,便既不动,显是点穴奏效,否则它可要噬人于眼前。袁承天拍了拍它脑袋,心想你要吃我只怕不成,——如果我死在此间,不知世间谁为我伤心?是清心格格,抑或是碧儿,再者采薇姑娘?想到采薇姑娘又想到了丘方绝前辈,斯人不在,复明社也分崩离析不复存在,还有那洪武门朱世杰和秀姑,不由五内俱伤,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万千苦楚?是悲哀?是无奈?抑或是万念俱灰,想起清心格格已然是将军府的人,海查布娶得清心格格是为额驸,地位尊崇!自己和她已是陌路人,是否相见成恨泪成灰?可是说恨吧也不是,更多的是思念,思念一个人在黑夜中辗转难眠,想要自由呼息,却又不能够,也许将这悲伤思念埋葬在心中最底处,从不发售,痛苦与快乐并存!谁教今生偏偏遇到她?上天总是造化弄人,让世上的人在痛苦旁徨中迷茫! 忽然传来咕辘辘的响声,是饥饿所发出来的声音。起先袁承天以为是自己肚子发出的,可是想想不对,适才的响声分明发自对过,对过?对过岂不就是这山熊?他再看山熊不见狰狞的样子,只见它愁眉苦脸,再也无适才凶巴巴的样子,它的眼睛看向袁承天分明显出哀恳的样子,似乎在求他不要杀它。袁承天见它这一幅可怜的模样,那里会有杀它的心思。心在想万物生长,皆有灵性,非不得已不可杀之,所以他心怀悲悯,胸有天地,有时总觉天地之间万物皆是悲伤,所以便总是郁郁寡欢。在旁人眼中他直如一个不近人情,冷的人,可是谁又知他心中有多苦?所以他总是孤独来回,纵使别人伤他千万次,他依旧有一颗热爱世人的心。便如现在他看这山熊可怜可悯的样子,心中便生起恻隐之心,便伸手解开它被制的穴道。山熊一经自由,便挥了挥熊掌,非是伤人而是庆幸重获自由。它仰头长哮一声,又低头看袁承天,眼中不再有愁恨,目中流露出感激的样子。袁承天用手抚摸山熊的脑袋,心想:有时禽兽异如世人,更有善恶分明,知恩图报,反而胜于世人;有时世人尽有凶残之辈,杀人放火不在话下,尽做些丧尽天良的恶事,有时反而得享高寿,行善之人便尸骸无存,所以有时天意难违,不知是恶是好?抑或行善是好? 袁承天身无所长,亦无食物,心想我也帮不了你太多,忽然他见前方仿佛有水流动,好像其间还有鱼儿跳跃,心中诧异,便一步步走近,不过里许亦然到了切近,他刚要捕捉,不防身后那山熊已大踏步前进,一脚踏入溪水,一挥熊掌将溪水中鱼儿拍飞而出,落在地上,跳了几下便不动弹。山熊用熊爪拿起送于口中嚼了起来。袁承天见它这样子,心想:天无绝人之路!他又站立一会儿,见这山熊也吃得饱了,便拍了拍它结实的手掌,转身而去。山熊又哮一声,忽然踏步而前,用爪去拿袁承天肩臂,意是不舍,而且眼睛之中竟而流下眼泪!袁承天又用手掌抚摸它的熊掌,满含深意看着它,对视良久,又自行走。这次山熊不再追赶,也许在它内心之中亦知这个少年心怀天地乾坤之志,心有担当,所以便不追随,只有瞧他越行越远,直至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谷中深处! 袁承天走的实在累了,只见小溪在前方已汇成一条小河,向着远方奔腾咆哮而去,水花拍打谷两边山石,溅得四下飞散。袁承天实在有些困倦,便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觉有东西舔自己的脸颊,不觉从睡梦中惊醒,只见一头白鹿正伸舌头舔自己,心中一暖,伸手去抚那鹿的角。这白鹿并不怕人,依旧这样站在袁承天身前,也许它感受到这少年并不会加害自己,是以看着这少年。 一缕缕朝阳从山缝丛林缝隙间照在谷底,照在这小河之上,闪出粼粼光芒,两边山石缝中已有芍药和牡丹生长出绿叶,还有野山梨开出白花,清香而悠远。袁承天心中畅快,身体的伤痕已结疤,似乎也不再痛。他环顾四周,见谷中山石之上有枯木,心中一动,自己何不结筏前行,走出困境?想到此处,便跃上高岩搬捡枯木,又揭树皮将它们结连在一起,放在小河之上,又用木棒作揖,划动向下游而去。不一刻,又起东风,吹的木筏和袁承天一路向西,事半功倍。袁承天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仿佛御风而行,不觉心中烦恼散去。 木筏行驶在河面,谷底两岸青石露,其间岩生野花山草,时不时竟有猿猴的嘶鸣声,让人仿佛梦回江山的地方,这时天气转暖,已不是隆冬时节万物槁,冷彻心肺。袁承天被这和煦的暖风吹得几乎欲睡,便在这二月天时暖曛曛中睡去。 山花迷漫,天际白云飘渺,只见山野处有仙鹤来去,更有乡下农夫耕田,一切又回儿时。这时娘亲走来,看着袁承天,手抚其顶,殷切切地道:“承天,你在困难罹境都不可以向不公的命运低首,因为人一生下来便要久经忧患,多历磨难,方是正道;如果一个人一生都在荣华富贵中,那么便会消磨志气,所以圣人有云‘人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又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忽然远处一队清兵扬鞭打马飞驰而至,马上为首军官长声喝道:“兀那女子见到一个留长发的汉子没有?”娘亲鄙视看了这清兵一眼,因为她知道这清兵口中留长发的汉子必是反清复明的汉人中的志士,她又岂会出卖族人,是以只是低低说没有。那军官见她说话声小,便心中有气,挥动马鞭兜头盖脑劈将下来。娘亲脸上立时显出一条深深的血痕,虽然生痛,但她并呻吟,娘亲一向嫉恶如仇,有时看见不公总会挺身而出;人家便说她傻,娘亲从不解释与争辨。如果世上人人缄口沉默,无人发声,该是多么悲哀的一个场境? 袁承天虽小然而内心却有有一颗坚强的灵魂。他见娘亲受辱,便抄起一根木棒向那恶人挥击而去。娘亲见状大惊失色道:“不可以。”那清兵军官狞笑道:“不知生死的小崽子。”他恶狠狠挥鞭抽打袁承天。这时爹爹也赶到,便跪求军爷不要和不懂事的小孩子过不去。这军官鄙视地看着三人,头脑之中闪现“你们全是命贱如狗”的想法。他跃下马背,挥鞭向袁承天的娘亲和爹爹挥打而去。爹爹见状,再不懦弱,因为你向恶人乞讨并不会换来别人对你的尊重,只会换来嘲笑和更加肆无忌惮地打压,所以有时人便须大义真当以死争,因为世人没有人会可怜你!袁承天爹爹的反抗,更加激怒这清兵头脑。他索性抛下马鞭,抽腰刀向袁承天的娘亲和爹爹一并砍去。他们二人见状只有闪避,因为手无寸铁,要赤手反抗不成,只有躲避。孰料一脚踏空,二人双双落下山崖。袁承天见娘亲和爹爹双双罹难,不觉仰天长啸,虽年纪尚小,可是胸中有乾坤,小小年纪便有一颗侠义的心,心想将来我要匡扶正义,不让好人受冤,恶人嚣张! 那清兵军官步步紧迫,手中是明晃晃的杀人的刀。袁承天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回首只见崖下骷髅重重,更有蛇虫在爬动,一幅血惺怖人的场境,只是不见爹爹和娘亲的身影,下面雾气沼沼,更有阴风袭人,让人心生胆寒。忽地背后那清兵军官一脚将他踢下山崖,背后传来众清兵恶毒地阴笑声。袁承天身子直坠下去,死倒不怕,只是不能手刃此獠,是为憾事,眼见头撞山石,再无幸理,不由啊地叫出声来,忽地头咚地一下撞在一件坚硬物事上。他睁开来,只见自己依旧身在木筏之上,随水向下游漂去,原来自己做了南柯一梦,回想梦中情形仿佛历历在目,好想重回梦境多与爹娘相处片刻,只是而今已不能,只有空自嗟叹!此时他已泪潸潸而下,几乎不能自己! 木筏飘流至小河尽头,只见河水汇入一处很大的石洞之中,传出隆隆地响声。袁承天弃筏上岸,抬头只见前面是官道,只是此处昆仑山地,来往官商行人极少,经月不见一人。袁承天走得渴了,只见前面有一临路搭建的茶棚,正有三三两两过路商人歇脚饮茶,他们口中无非说着行商的事情。茶棚外停着几只骆驼,他们身上都驼有箱笼,显见其中是金银,因为这几只骆驼的背都凹陷下去,可见重量不轻,价值不菲。袁承天早已将脸上污秽洗去,只是衣衫有些破烂,头发蓬蓬,更见褛褴,仿佛一个小乞丐。旁人谈天说地无人注目于他。袁承天自来受惯旁人的冷眼,更不在意,只是低头缩身在一侧,因为身无分文,所以只看别人饮茶吃馒头。这几个客商偶尔看一下这个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的小乞丐——因为此时的袁承天着实像个乞讨要饭的小乞丐,旁人自然不将他放在心上。他只低头,并不瞧他们,——虽然肚子饥饿,可是并不向他们乞讨——因为他从不会要别人可怜与怜悯,更不会食嗟来之食。 又过好一会儿,那几个客商走出茶棚,看了一下日光,一个胖胖的男子说道:“老李,天时不早了,咱们这便起程吧?此间离伊犁也不太远,约摸晚间便可赶到。”另一个瘦子答应道:“程大哥放心,此行咱们定可赚不少,够一年花销了。”这胖子不问可知定是叫做程大哥的,而这瘦子自然是老李,另外几个人自是初来乍道,路道生疏,全靠这两位指引。程大哥拍了拍硕大的肚子,对瘦子打保票说道:“老李有你程大哥在,纵有宵小之辈,咱们却也不怕,须知我金刀不老程万年可不是好相与的!”他此话一出,袁承天心中一动,“原来是金刀不老程万年,却原来此人先前是个打家劫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是官府追缉的紧,便自不做山贼,干起金银买卖勾当,从中获利,只是本性难移,只是杀人越货趋于隐秘,不敢明目张胆而己。”今日袁承天撞到他们,心想这几个人看面相决非善类,自己可要相随,看他行什么计谋诡计? 夕阳古道音尘绝,千古人生千古事!山石绝壁,险峻异常,时不时从山岰窜出狼豹,只是它们见程万年他们人多势众便又自窜入山林,窥伺孤身行旅到来。袁承天远远跟随,见他们只顾赶路,并不防备不测,可见在他们这一干看来已然快到伊犁城,纵有小毛贼依然可以轻松拾掇下来,丝毫不在话下。 忽然前面有个铁匠铺,临路而设,只见一个铁匠面目黝黑黝黑,火星四溅,溅在手背皮肤,他丝毫不以为意,还在专心致志,对程万年他们视而不见。程万年是为这干人老大,忽然驻足,看那铁匠在打砧铁,似乎看的入神,对余人的催促视而不见。瘦子老李见他这情状,心想不过一个打铁的有什么好看。程万年转头见老李不解地看着自己,知他心中所想,便悄悄地将他拉在一边,轻声道:“你没看见他铁砧板上那铁通红的铁么?”老李嗯了一声。程万年又道:“这铁可不同寻常,是天外殒石所提炼精铁,比之寻常世间刀剑可强之万倍,如果缎炼成长剑,那么可说是为神兵利器,也许在世间只有赤霄剑、鱼龙剑、轩辕神剑与之抗衡,余者皆不虑也!”老李听这程万年所说一席,半信半疑道:“世间那有这等事,我自不信。”程万年道:“莫慌,咱们且看他锻炼此兵器。”老李抬头看看西下的日头,说道:“咱们还要赶路。”程万年心系这殒石便自说道:“你们自去,我却在此。”老李见他不为言语所动,便不言语,心想你是老大,自然唯你马首是瞻,便不言语。程万年见那打铁匠,满脸都是火星所喷溅留下的麻子,又瞥目见到一旁拉风箱的一个衣衫破烂少年,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穷山恶水。” 他只待那打铁匠将这天外殒石精铁放入炭炉烧红,那破衣少年便狠力拉动风箱,因为此时正锻炼关键时刻,炉火自然要越大越好,是以这少年使尽全力拉动风箱,将炉中炭火吹得炙热无比,让程万年和老李他们都隐隐感到一股股无比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人心胸感到炙热,心中直觉烦闷,而且心跳加快,有种神情燥动,似乎便要拔刀杀人的冲动! 那中年石匠将这精铁从炉火中用大铁钳取出,放在大铁砧板上,抡起手中大锤叮叮当当打将起来。不出片刻,已将这精铁锻炼成一把剑来,可见他熟来生巧,于此之道得心应手。他只顾打适,再不顾及旁人,仿佛在他眼中只有这锻造所成的铁剑,更无旁人;既便有也如死人般,他已然物我两忘,如果用之武功之道,岂不可以臻至化境。袁承天见这中年铁匠眉目之间满是含冤带恨,似乎对世间之事,世间之人多有不满,也是他先前受人污蔑,抑或遭人陷害于荼毒,所以对这世上之人满有怨怼!可是袁承天见他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自己以前所熟知的一个人,难道是他?却又不可能?他又怎么在这边陲苦寒之地现身,而且…… 忽然“嗤”地一声长响,打破他的臆想。只见这中年铁匠将那锻造成形的铁剑从一口大水罐中捞出,放在那铁砧板上,神情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程万年这时开口道:“这位仁兄,在下有意买下这口剑?只问你要多少银子?”这中年铁匠沙哑着嗓子道:“我这铁剑万金不卖!”程万年见他一口回绝,神情尴尬,在众弟兄面前无异是失了面子,不由得有些震怒,冷冷说道:“只怕这由不得你,想我程万年在道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从来都是我拒绝别人,别人从来不敢忤逆于我,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时面子须不好看。” 岂料这打铁的中年人见他气势汹汹,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我说不,你又能怎样?”程万年一向在道嚣张跋扈惯了,今儿见这铁匠不知好歹,心想众弟兄抬举我为大哥,你一个小小铁匠偏偏不知好歹,与我作对,莫怪程某人心狠手辣。他想到此处,抬脚将那个大风箱踢飞,回手一掌将那个破衣少年打得翻滚而去,显而易见他这是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袁承天见这程万年如此蛮模霸道,心中有气,双手握拳,目中有火,便要出手,可是当他目光所及只见程万年身后那几个人都已刀出鞘,更有二人将背后弓箭取下,作势要放箭伤人;再看这中年铁匠见这阵势脸上毫无畏惧,只是将那铁剑操于手中,目光冷冷看着程万年他们,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似乎杀戮一触既发,每个人心中都打算自己的心事。 嗤地一声,也不知是谁的手一松,弓箭射向那中年铁匠。眼见便要的中头脑。中年铁匠大吼一声,跃身半空,躲过这羽箭,岂料这时习拉风箱少年正在他身后,所以避无可避,一箭射中太阳穴,当场毙命。中年铁匠见状,愤怒异常道:“你们何苦乱杀无辜?”程万年非但没有怜悯,反而冷嘲道:“如果你早早献出这铁剑,那会死人?”中年铁匠大声道:“好奸贼,杀人放火你们还有王法?”程万年听了仿佛听到了从来未有的天大笑语,说道:“王法?世上谁给你王法来着,谁强谁就是王法!”中年铁匠血红的眼睛看了看这干恶人,挥剑索性与他们拼了。程万年见他挥剑冲来,毫不放在心上,心想你也只不过是个普通铁匠,能有多大本事?在程某眼中你也只不过死人一个,所以也不怎样放在心上。他见剑来,抽腰刀斩去,不料呛地一声,竟而将这腰刀削去半截,这下当场众人都惊咦出声,任谁也未想到此剑如此威力。程万年不由一怔,便是这一疏忽。这中年铁匠手中长剑一送嗤地一声刺入小腹,往上一撩,只见血污一片,不忍让人直视。程万年大叫一声当场毙命,骇得众人惊吓连连,不由咂舌不下。袁承天见此铁剑如此威力,也是心惊不已。老李见程万年身死当场,岂肯干休,大叫一声涌身而前,口中叫道:“大伙与他拼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自是他虽有铁剑利器,咱们合众人之力便不信拾掇不下他。 众客商一涌而上,有先有后,只见其中一老一少动作迟缓,似乎心有不愿。他二人头戴毡帽而且拉得很低,所以面目便看不甚清。袁承天见他二人出手抬足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只是有些影像。 众人挥刀扬鞭齐齐向那中年铁匠杀去。这中年人见他们欲以多胜,心中鄙视,脸上嗤嗤冷笑。老李见状大喝道:“你笑什么来着?”中年人道:“我自笑一群鼠辈没胆量杀人,偏要以多胜少,可耻啊可耻?如果将此事传扬到江湖之上,那还有得见人么?”老李听他出言讥讽他们这干人是鼠辈,心中焉有不怒之理?于是挥刀大声叫道:“大伙齐努力,将这狂妄自大的小子砍个稀巴烂,看他说话还张狂?” 袁承天在一个不为人注目的角落看他们争杀,心想且看他们谁更厉害,我且不动声色。中年人此时已杀红了眼,口中兀自说道:“鞑虏老子且不怕,还怕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不成。”他手中铁剑舞得如风,飒飒寒气迫人,直压迫得人说不出话。袁承天见他使剑这姿式,忽然识出这中年人不就是昔日丐帮河北分舵舵陈平陈大哥——因为他为人耿直,不会巧言令色,是以不得帮主赏识,受人排挤,最终分舵舵主之位被褫夺,一气之下便流落江湖,每见不平之事便义所当为,大有古时郭解、荆轲之排难解纷之行为!便是轩辕神剑也是这位陈平陈大哥所赠,本意要袁承天领导天下群雄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可是现在袁承天之境遇尤是不堪,可说辜负了陈平一番良苦用心!可是袁承天虽在逆境,犹不自弃,依旧奋起抗争,只因放眼天下反清复明帮派似乎分崩离析,纵有少数也是各自分政,似乎一盘散沙,各自心中都有自己的算计,只为各自利益相争,任谁也没有把民族大义放在心中,尤为可悲是有时还兵弋相向,自相残杀,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朝廷便联络各地有司衙门将其歼灭。眼见红日东升,不料又自西沉,本来可见光明,又复黑暗,岂难道人间正道是沧桑?虽然前途渺茫,可是他不可以放弃,如果他放弃那么汉人天下真的完了!便在他想像当口,只听一声惨叫一名客商被这陈平一剑洞穿小腹,血流一地,惨死当场。余众几人见状更加疯狂,挥舞手中刀剑齐齐向着陈平杀去。陈平那将他们放在眼中,手起剑落也都了帐,现在只剩下那一老一少头戴毡帽的二人。陈平铁剑横指斥道:“你们两个还不缴械投降,他们的下场便是你们的榜样!” 这带毡帽老者和少者双双取下帽来,看着陈平道:“陈兄别来无恙?”陈平静静看着他,忽然惊道:“你是萧迟月?”他又看向那少年道:“你是于令仪?”袁承天听陈平喊出二人名字,也是吃惊不小,仔细看去果不其然,可不正是萧迟月和于令仪二人。萧迟月道:“陈平你的轩辕神剑呢?”陈平道:“你管不着!”萧迟月道:“陈平没想到你也今日,落魄如此,这真是龙游浅底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是他又想想不对,这不是明明是将对方抬高而贬低自己么?可是要改口却又不能,只有作罢。 袁承天听这萧迟月这番话,便心中觉得好笑,一时禁不住笑出声来。萧迟月看了这个破衣少年,一时没有看出这少年便是袁承天,是以恨恨看着少年,手不由得将刀扬了扬,看情形是要向袁承天下杀手。于令仪见状自然会意,从腰间抽出短刀,一步步向这袁承天逼近。陈平也未看出这破衣少年便是袁承天,但是见于令仪要行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伸手拦住去路,说道:“你要干嘛?”于令仪道:“不干你事,闪开。”这时萧迟月跃身而近,腰刀一展拦住陈平冷笑道:“陈兄,咱们许久不见,让萧某想念的紧,今个儿有机会也抻量抻量?”陈平见不出手已是不成,便道:“好,咱们武功上见真章吧?”两个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剑去刀来,刀来剑去,一时不可开交,只是碍于陈平手中有这铁剑,萧迟月便不敢过于逼近,所以萧迟月虽然体力精沛,然后却处处受制,不得施展,便大大折扣。那边于令仪见这破衣少年可欺,便将手中短刀舞得飞花,刀刀向袁承天面门刺去,竟然下了死手,毫不留情。袁承天见他如此凶残,心道:“你们这两个丐帮弃徒,不思悔改,一有机会便行杀人诡计,今儿决不能饶过你们,否则还会出来作恶。”袁承天虽手无兵器,但瞥目之间见到适才锻造铁剑的火炉之旁正有铁钳——用以夹取炉中钢铁——便顺手抄手以为兵器,向着于令仪短刀夹去。于令仪见他形容枯搞,瘦得可怜——因为这一路袁承天都以野果充饥,渴了喝水,所以便形体销瘦,让人看了可怜。于令仪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中,只是想尽快除之后快,所以短刀所到之处嗖嗖冷风。袁承天此时手中铁钳伸张之间,想要夹住于令仪手中短刀。于令仪也非泛泛之辈,岂能就范,所以便施展全身所能,以避凶险。但是就事论事,他的内功心法怎么可以和袁承天相提并论,所以不出数十招,于令仪便有所不能,相形见绌,被人制肘,几乎不能反击,只急得满脸冷汗直冒,心中诧异:岂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小乞丐?袁承天忽然一钳而出,啪地一声夹住短刀,口中喊道:“去。”竟而将短刀夹取,复又甩手而出,夺地一声短刀插于草棚柱子之上,铮然有声,响之不绝。于令仪见自己短刀被夺,心有不甘大吼一声,扑上前来,要与袁承天同归于尽,生死以博! 袁承天无意杀他,因为他觉得于令仪也是可怜之人,为萧迟月所盅惑,以至做下忤逆之事,为丐帮所不容。虽然他有意杀自己,然自己却无意杀他,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非十恶不赦之人而杀之也,所以他往往心生怜悯,觉得于人为善总是好的,他这念头总是难以改变,终其一生也无法更改! 第九十五章 福祸无门.生死由天.心与天地一样高.话不尽英雄泪 袁承天看着于令仪同归于尽的打法,心中泛起波澜——原来你对他的话人家不领情,因为在他心目之中已然认为你是软弱可欺,纵然死了也不值得可怜。袁承天心中长长叹息:原来世人皆恶,心中隐藏一尊魔,一旦放栏出去,必要伤人,自己太过仁慈,将世间一切想得太过美好,其实则大谬不然,世间皆是杀人放火的罪恶渊薮,如果你太过懦弱无能,便只有被人杀,谁又会为你讨公道?也许人人口中天公地道只不过是一句骗人的话罢了! 于令仪可不认为这袁承天处处容让,心底里认为他武功不行,所以手中刀法更为凌厉,处处奔着袁承天要害而去,心中念叨杀了这个讨人厌的小乞丐,便可以助萧迟月一臂之力,所以吼声连连,竟而下了杀招。 那边厢萧迟月与陈平交手过招,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他知道当年陈平之所以能坐上河北分舵之舵主之位,武功自有过之处,非是泛泛之辈,是以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缠斗,自是无暇去顾这于令仪。陈平自然也知道萧迟月与自己旗鼓相当,因为他未被逐出丐帮之前可是四大长老之一,武功自然不可小觑,所以百十招过后不分伯仲。两个人额头都渗出了冷汗,虽然都想致对方于死地,奈何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便在此时忽地有马蹄声响,只见一众几十骑骑马之人飞奔而来,渐行渐近,等到了跟前这才看清是新任昆仑派掌门傅传书,身后更有红智上人和多铎王爷的四阿哥多福安,更有贴身侍卫安引疾!他们是在引到昆仑派弟子的消息,这才赶来,因为有人胆敢在昆仑派势力范围内杀人那可真是岂有此理之事,所以得到讯息便告知四阿哥一同赶来,之所以告诉四阿哥傅传书自有深意,因为他知道多铎王爷在朝廷位高权重,身为摄政王,总揽朝中一切事务,皇帝似乎也要听任于他,其余人等更是听命于他,不敢稍有违抗,因为他——多铎一向杀人无算,凡朝中与其意见相左之人便暗中派刺客刺杀,不留痕迹,这样皇帝震怒也无从查起,是以朝中大臣人人侧目,虽心知其所为,而不敢于在嘉庆皇帝面前揭发,这样一来多铎更是目中无人,有次酒后更是乱性直截闯入一名姓洪的汉人官员家中,竟将其妻子掳入王府,不让她回家。姓洪的汉人官员虽然官职也不小,可是人家多铎可是皇帝的王叔,更身兼摄政王,一时权势无两,便不敢于声张,可是过了时日觉得自己可是堂堂正正朝廷命官,这夺妻之恨实在不可以咽下,便到皇帝那告发。嘉庆皇帝听到多铎王爷掳劫大臣之妻,非法关押王府,实在荒唐,有失朝廷礼法,便将多铎王叔召来问询。多铎大喇喇不以为忤,一口自承。嘉庆皇帝深责其行为有失国体,让他速速放了这姓洪的汉人官员妻子回府,这场风波才算告停,由此多铎心中恼恨这姓洪的,更加连带恨上皇帝,心忖:咱们都是爱新觉罗氏一脉,而你却向着外人,与自己人过不去,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只待将来一有机会除去二人。那汉人官员非但不记恨多铎,反而极尽能事去结交于他,因为他知道满汉有别,人家骨子里都把你看做奴才,所以想活命只有委屈求全,与人家握手言和,别无他途。朝中还有其它有骨气的汉人官员见这洪姓官员非但不记恨还巴巴地去结交人家,心中很为不耻之行为,——因为前些时他还讨诏去围剿反清忤逆的乱党,而今落得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人家根本看你不起,你还以为人家看重于你,在皇帝手中只不过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是以天下小人长戚戚,而君子坦荡荡!自古皆然! 傅传书控辔于前,闪出一道让四阿哥多福安居中。多福安看了他一眼,心中鄙视其为人,可是脸上却不显现,因为还要仰仗这昆仑派掌门人之处,所以笑道:“傅掌门你亲自下场,将他们一并拿下吧?”傅传书虽也桀骜不驯,但是在四阿哥多福安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低声下气,全然没有一派掌门之风范,旁边众人见了都为他不值,一派掌门为人所挟制,不知是悲是喜? 他呛地一声鱼龙剑在手,立时便打了一个电闪,众人都感到一股摄人的寒气。萧迟月和陈平二人听了那多福安一幅盛气凌人的姿态便心生不满,收住各自兵器,看见傅传书他们。袁承天和于令仪住手不战。傅传书见地上死尸眉头一皱,大声斥道:“光天华日你们行凶杀人却是为何?识趣的话束手就缚,回转我昆仑派问话!”萧迟月听他说话大话炎炎,气不打一处来,冷吭一声道:“你是有司衙门中的人?”傅传书怒道:“大胆,我乃新任昆仑派第三十四代掌门,还不知罪?”萧迟月道:“我听闻先前的赵掌门有个不肖之徒,似乎姓傅,不知你这位新任掌门可识得?”傅传书焉有听不出话外之音,怒道:“你要死!”鱼龙剑疾如闪电,一个穿刺迫向这萧迟月。陈平此时手中铁剑在手,自然不能等闲,心想当务之急是对付清兵,所以二人目光对视,心意相通,便自同仇敌忾,各出刀剑向傅传书攻去。傅传书可是全力施为,因为此时有四阿哥多福安、红智上人、侍卫安引疾,更有一众清兵和本派门人弟子,如果自己武功不济,何以为一派掌门,岂不要拱手于人,那又岂是他所愿?所以他心中打定主意,今个儿要大显身手将这四人拿下,首要任务自是这萧迟月和陈平,虽然以前不堪交际,可是也耳闻二人相貌,所以此时已大略猜出二人身份。萧迟月与陈平双双出刀出剑与这傅传书缠斗。其实以武功之修为这傅传书未必是二人敌手,只是适才萧陈二人已争斗多时,气力难免不济,刀法剑招皆不能随心如意,是以渐落下风。于令仪纵身而上,刚刚出刀便被傅传书一剑格飞,随后一剑刺穿肩臂,随着一脚踢飞,更不再看。袁承天见状却是不能,见于令仪裂嘴惨状,知这伤势非轻,便趋近而前查看伤势,以便救治。孰料于令仪以为他要杀人,便身子后退,心生戒备,斥道:“你要干嘛?”袁承天道:“狼有杀人意,人无杀狼心,你怕什么?我又岂是下三滥无耻的小人?”于令仪不再说话。 袁承天此时无暇顾及场中他们三人缠斗,嗤地一声将这于令仪肩上衣服扯开一个大口子,伸二指点他肩臂之穴道,不让血流加速,否则失血过多,真会死人。他双为他敷上刀圭止血药,复用破衣将其绑敷伤口,血流便渐渐止住,终于不流,开始结痂。他心中大慰,虽然这于令仪昔日之不义,欲和萧迟月合谋篡夺丐帮帮主之位,终是不成功,今日又自恶行,可说罪不容诛,可是说要见他流血过多而死,袖手旁观终是不能,所以生发恻隐之心,出手救治,因为他不忘师父之言: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所以尽多与人为善,非大奸大恶之徒不可杀也;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然而终究不能灭人权利,见死而不救,非侠义中人之所为也?想到师父不由心中五内俱伤,想到他与白莲花双双殉命而去,眼睛似乎又要落泪,心想造成这一切的结果可说全是大师兄傅传书所为,否则何至于……忽然一柄冷嗖嗖地剑柄压在他脖颈,冷斥道:“小乞丐,要你多事为他止血救命?”他一时竟未认出眼前这个乱发蓬松,相貌污秽的乞丐便是同门师弟,岂止是他,在场众人任谁都未认这个衣衫破烂,身上结疤的少年便是袁承天。袁承天不言不语,傅传书又瞪视他一眼,伸手点了他穴道,这才心满意足,将剑放于背后,向身后昆仑派弟子一扬手,意示将此二人绑缚,押解回昆仑派。 多福安在回去的路上又交代傅传书,要暗暗侦查这南疆北疆之反清复明余孽,一有动向便向有司衙门报知,不能让他们势力坐立,否则难以根除。此次一行,本想着定有一番腥风血雨,谁料竟出乎意料地收复昆仑派为朝廷效力,根除赵相承,扶持这傅传书坐了新任掌门,可说是大功一件,心想回京述职皇帝可也大大褒奖于自己,想到此处嘴角显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他别过傅传书一行人径自回伊犁将军府停歇,他日便做回京述职。 到了昆仑派,玉虚宫大殿中,傅传书命人将四人押入本派关押罪大恶极之人的石牢禁地——无量洞——本派之禁地,非掌门人可以亲临,余者皆要回避,退避三舍。此无量洞建在玉女峰望天涯之一块平台之上,其实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内里深达几十丈,仿佛一个大房间,被人修砌成几十间石牢,以便关押本派仵逆反上,背叛师门,欺师灭祖之徒。萧迟月一向倨傲自大,今日被囚于此,岂是甘愿,便大声叫嚷,还没喊出几句便被一名昆仑派一掌打落牙齿,斥道:“看你还倔强。”萧迟月满嘴血污,他心中气极,心想此行本意混在程万年行商旅团,一有机会便杀了他们夺取这些金银,便可以安安稳稳过上几年,不胜似二人流落江湖如浮萍,可是谁想天算不如人算仇人相杀,落的如此下场,不可谓不悲惨,今日又受这小厮之辱,真是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可是要死却又不能,因为他实在不心甘,还要东山再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因为他先前可是丐帮的四大长老之一,只因心怀忤逆之心,所以落得流落江湖,被丐帮诛杀的境地,以至他与于令仪四处躲藏,本来投身朝廷,可是他们实在受不得拘束,是以便又在江湖逃亡,以期一有机会再入丐帮重夺帮主之位,否则此生死也不甘! 陈平看他大呼小叫的,结果被人家狠狠打了一掌,牙齿和血吞,看这狼狈样子心中便觉得好笑,心想:昔日堂堂丐帮长老今日被一个昆仑派弟子打落牙齿,可不是奇耻大辱?于令仪见状只有好言安慰,却不与袁承天说话,竟然将别人对他的好忘之九霄云外!袁承天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做事是不是太傻,自己总是卫护别人的利益,而别人却心中视你为软弱可欺,从来不曾尊重过你,这也许就是人性,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是有些人骨子里都是邪恶,从来不会改邪归正,不会有仁慈之心,不会悲天悯人,只会伤害别人,所以有时你仁爱未必是好事,在别人眼中你直如傻子,别人不会在意你对他的好,只会无休止地伤害你。所以天地之间虽然有正气,依然是惨事连连,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世间总是恶人横行不法,而好人却受屈蒙冤,你说世间是律法正义多些,还是邪恶长行? 陈平转头见袁承天在石牢地上不言不语,瞪目望着石窗之外,不知想些什么?陈平以为他受不了这石牢的沉闷,便开导于他道:“小兄弟,你莫不是伤心?”袁承天道:“没有。”因为石牢之中有回音,是以这陈平并未听出是袁承天的声音。陈平用手抚摸他身上伤痕累累,触之生悲,想起自己落魄江湖,逃亡在这边疆苦寒之地,之所以迟迟不与袁承天相见,他实在不愿连累这位昔日情逾手足的好兄弟,在昆仑派附近便以打铁为生,闲时看一看昆仑山巅的雪花和花树,心中亦足。几次见袁承天和同门师兄弟从这铁匠铺走过,便欲喊袁兄弟,可是想想不成,现在自己落魄如此又何苦连累袁兄弟,是以每次都是目送他远去,心中祝祷他可以早日接受衣钵,做昆仑派掌门! 袁承天见这陈平依旧如往昔,爱护世人,爱己及人,看世上之人一律平等,和袁承天如出一辙,同样地悲天悯人,胸有天地,志在乾坤,只可惜生不逢世,时不与我,空让英雄泪满襟!便如丐帮前任帮主袁枚前辈,气有吞吐山河之志,有领导天下群雄之能,可惜天不佑好人,早早离世,以至丐帮横生枝节,祸端骤起,虽然有了帮主,奈何德不配位,领导庞大的丐帮已非其所能,以至每每做事难以周到,处处显着捉襟见时,力有不逮,以至这个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弟子逾三十万的大帮派的各省舵主不听帮主号令,大有各自为政之势,帮主秦于卫也是无可奈何,只有勉为其难,处置丐帮事务,还好有执法、律法、传功等长老相佐,才不至于乱象纷生,可是也是日见式微,难成气候,最后的这一枝最大的反清复明帮派也大有分崩离析的态式,朝廷更是以高官厚禄利诱各省分舵舵主投身清廷,有的更是交出名册,朝廷便四下布控,捉拿忤逆乱党,以至一大批有志之士落入朝廷手中。摄政王多铎更是不遗余力派出手下亲信捕拿乱党,以皇帝之名行自己威权之实,以探试各省提督军门对自己的反应,顺者昌,逆者亡,他总是无中生有找借口诛杀与己不合的异心官吏,以期巩固自己的权势。所以天下反清复明有志之士将愤怒迁于皇帝之身,因多铎总是以皇帝之诏旨名义而四下捕杀他们眼中的忤逆乱党,所以便有志士暗中要寻机会行刺皇帝,以报其仇,这也正是多铎想要的结果,如果嘉庆皇帝一死,大权势必落于他这个摄政王手上,那么这锦绣河山岂不是唾手可得,到那时君临天下,何等的威风?想想都令人情不自禁地笑。 这时萧迟月见陈平和袁承天二人相惺,心中不知为何便生烦恼,不由放下于令仪的手臂,走近袁承天面前,不知为何他忽生恼恨,心中暗恨袁承天。他走近袁承天身旁,不问情由手起掌落要毁其琵琶骨,让他以后不得习武,成会残废。陈平见状大怒,说道:“你为何要杀他?他又那里得罪了你?”萧迟月哈哈大笑道:“萧某一向一己行为,从来杀人不问情由。你莫管事,闪一旁去,莫牵连于你!”陈平见他气势凌人,不问情由便要杀人,而且还是与其有恩之人,可见其人心全无,心念歹毒。他又岂容他在此杀人,纵使是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也决不容许!是以抬起手臂遮拦,只听喀地一声二人双掌相交,内力运处,只听声响两人手臂脱臼,都垂了下来,再不难使性任气,四目相瞪,谁也不服谁?于令仪将萧迟月扶到石牢一侧坐下,为他推宫过血,以期恢复武功。 袁承天盘膝而坐,两手抻住陈平的手臂,轻声道:“陈大哥你莫怕痛,我为你推臼复位。”这声音虽低然而却真切,这次他听出这个熟悉声音,不禁出声道:“袁……”兄弟两个字未出口,便被袁承天止住,轻声道:“陈大哥莫要声张。”陈平便不再言语,知其话有深意,必有所为。袁承天抻其手臂,一拉一推,喀地一声复归原位,酸痛也随之消失。这招式看似稀松平常,实则非有精湛之内之人而不可为之。于令仪怎么也不能将箫迟月脱臼手臂复归原位,急得满头是汗,待见这破衣少年,虽貌似乞丐,却然身有武功,竟可以随意而之将陈平脱臼手臂复于原位,可是内功心法不同凡响,非是泛泛之人,心中起疑,复又生恨,心想:莫如寻个机会将其杀之,否则这小子以后必成后患。他脸上不动声色,心中计划杀人的计谋,可见人心从来非是一成不变,有时人心如鬼,所以看人识人必要听其言行,观其行止,才不至惑然。 袁承天见陈平有些困倦,便将牢中石床上的茅草毡垫在他身后。陈平会心一笑,说道:“好累。”便合上双眼。迷迷茫茫中似乎听到有人低声说话,不知是在说些什么?他也实困倦的懒得睁眼看一看,忽然脖颈之处似有兵器,冷嗖嗖地,他心中蓦地一惊,不由猛地睁开双眼,眼前迷蒙黑沉沉似乎不可见,还好过一会儿才适应,只见他身处一处山崖边上,只见不远处已伏尸二人——仔细看去不是别人却便正是那萧迟月和于令仪——他心下更惊,心想:袁兄弟怎样了?忽地一个轻微声音传来:“陈大哥我还活着。”只见袁承天在他身后,只是不能行动,显见是穴道被制。这时一个阴侧侧地声音传来:“袁师弟,你真大难不死。先前我被你蒙混过关,后来想想不对,便猜出是你,现在正好,送你们上黄泉路。萧迟月和于令仪已先你们一步而走,你们两个人是自裁,还是步其后尘,落得尸首异处?”却原来是傅传书负手看天,大话炎炎。陈平道:“两者都不做选择!” 傅传书冷哼道:“在昆仑派这由不得你?”袁承天道:“大师兄你侮改吧?”傅传书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谁是你大师兄,你已被逐出昆仑派,是为仵逆之徒,不尊师长,罪该万死!”袁承天心道你逼死爹娘,才是百死莫赎,只是现在不是逞口舌之能,只好忍隐不发。傅传书桀桀道:“袁承天你如果死了,只怕碧儿要伤心难过的紧?”袁承天听他提到赵碧儿,不由心中火起,目眦欲裂道:“你将碧儿怎样?”傅传书依旧负手在背,悠悠道:“你着急生嗔也无用,我用重手法制你穴道,让你不得动弹,只有乖乖就范!你难道忘了,我是个有仇必报,有怨必复的人;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碧儿对你情深义重,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是只怕从今而后你们人鬼殊途,再难相见。她也只有以泪洗面,这是她该有应得,你们全是咎由自取,谁教你们轻看我,从来不知道昆仑派有我这个大师兄?要你们瞧我不起,还有师父——我的爹爹从来没有看重于我,还一门心思妄想将掌门之位传于你这个非亲非故毫不相干的人,这真是岂有此理?我是大师兄却要将掌门衣钵传于你这人入门最晚的小师弟手上,是可忍,孰不忍!所以杀人,所以我要千方百计得到掌门之位,旁人皆要退位,不可以觊觎!” 陈平道:“你这样不义的行为天必谴之!”傅传书道:“你以为世上有神明?那么有时恶人杀人无算,却依旧活得自由自在,却是为何?”陈平道:“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有时祸及后人及子孙。”傅传书呛地一声从背后剑鞘中抽出鱼龙剑,剑指陈平道:“我要你死,你去阴间讨公道去吧?”他更不说话,长剑一送刺入陈平小腹,动作之快出人意料。袁承天虽穴道被制,然而可以移穴走位,已然可以自由活动,不受控制。他实未料到这傅传书剑刺陈平小腹。陈平左掌翻出拍向傅传书肩头。傅传书长剑已然洞穿小腹。他左掌已拍出双掌相击,势均力敌。陈平右手翻转,去拿剑把。傅传书抽剑回撤,所以手掌握住剑刃,立时鲜血淋漓,不成模样。傅传书呛地一声剑入背后匣中,左手翻出重重一掌击中其天灵盖。陈平闷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袁承天已周身血脉流动,跃身而起,扑向傅传书,此时心中只一个念头:你不仁,我便不义!一出手便不留情,使出“乾坤一指”向着傅传书耳门、哑门、神庭和人迎诸穴点出,嗤嗤风响,吹得树枝落叶。傅传书见袁承天可以行动自如,心中吃惊非小,问道:“你不是被我制住穴道了么?”袁承天道:“你却不知我会转位移穴大法,大师兄这可让你失望了。你虽不把我当师弟,我却把你当大师兄,虽然师父不在,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从来不敢有忘。虽然大师兄你看我如仇雠,但是在我心中你依然是我大师兄!”他说得情真意切,非是作伪。这时山风又起,傅传书衣袂飘动,眼前仿佛又现昔年同门习武,毫无机心,毫无猜忌,殊料今日却拔剑相向成了不世之仇,眼角不禁有了泪:爹爹赵相承逝去,还有娘亲白莲花的离世,在他内心创伤极重,他想仰天长啸都又不能,只有孤寂如狼,将内心仇恨转化到别人身上——这样一来师弟袁承天成了不二人选,谁叫他得意于师妹,所以他必须死!别无选择! 傅传书道:“袁师弟你束手就缚吧?或许我可以对你网开一面,对以往过错不与追究,否则可难说了,何去何从你拿主意?”袁承天见大师兄依旧执迷不悟,看来言语非能打动,只有武功上见真章!傅传书见他沉吟不语,又道:“好,袁师弟你出招,大师兄让你三招,以尽昔年同门之义!”袁承天凄然道:“难道咱们二人非生死以见不可?”傅传书面无表情,说道:“你将以前那个大师兄忘却,现在面对你的是昆仑派掌门!你死我生,我生你死,任选其一,再无他途!”袁承天见师兄表情冷默,心中的痛无以复加,他好想回到以前,同门之间和睦相处,可是而今昆仑派前途可说岌岌可危,因为傅传书这行为将昆仑派置于何地?他投身朝廷,不是他个人行为,是代表昆仑派投诚于清廷,那么势必影响天下反清复明组织,因为昆仑派执这西北边陲武林各派之牛耳,他的一举一动,影响甚巨,所以袁承天内心不无担忧,可是如何破局自己却又无有好的办法,只有姑且望之! 傅传书见袁承天不为所动,便心中生恼,不再容让,长剑一指道:“袁师弟莫怪师兄出剑无情。”手中鱼龙剑走偏锋,刺他双睛。袁承天此时手中无有兵器,似乎只有以一双手掌对付大师兄,这样一来左右闪躲更无胜算。傅传书见状,抛下鱼龙剑钉在当地,说道:“我不用鱼龙剑,否则胜之不武;——今日让你死得心甘!”袁承天见师兄目中全是怨怼,他是将师父和白莲花的死移怒于自己,可是他也不想不想是他一意孤行,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而抛弃了昆仑弟子应有的民族大义气节,这才逼死双亲,而他内心深处却不这样以为,认为全是袁承天一人所为,否则昆仑派不会祸生肘腋,枝节横生,以至师父横生,这一切可说全是拜这位小师弟所赐,否则何至于如此不可收拾的境地,是以出手便不容情,存着杀之而后快的心思。如果他使剑,袁承天未必可以胜他,然而他自任掌门,内心虚荣心升起,行事说话不免托大,自己觉得是大派掌门,便全然不将别人瞧在眼中,单以内功心法他未必是袁承天敌手——虽然赵相承将本派的无上内功心法“三花聚质,五气朝元”倾囊相授,然而终是未达化境,难以和袁承天抗衡,因为袁承天体内有师祖林正眠的几十年之内功心法,端得无人可比,练得出神入化之时可以摧石枯朽,起死回生之能,现在袁承天只是内功心法小成便可以移穴走位,不受别人点穴挟制,已是不同凡响。袁承天见大师兄托大抛了手中长剑,要公平胜自己,心忖:大师兄你未免托大了些,直将别人瞧得太小。他见傅传书一经施展“九天玄冥神掌”便见掌影重重,将其裹挟其中,仿佛身前有一不可攻破之铜墙铁壁。袁承天昔年听闻师父说过“九天玄冥神掌”只是他从未在弟子面前施展过,因为据他说这是他自创,不知威力如何,所以便藏之不外展示。袁承天今日见师兄施展这“九天玄冥神掌”,心中倒吸口冷气,因为他实未想到师父自创这套掌法威力如斯,只将他迫出圈外,几乎无有还手之能力,掌风直迫得自己呼息也难?傅传书见袁承天势不得敌,忽地大吼声,凌空跃起,仿佛一只海东青,身子将落未落之时,双掌已然翻出,一股强大的气力将袁承天掀翻在地。傅传书身子着地,正见身旁地上插得那把鱼龙剑,不加思索拔剑手中,平地刺去,眼见洞穿袁承天胸膛,因为二人距离过近,他已然躲无可躲,似乎只有受此一剑,眼看他便命丧当场。不料喀地一声从一株参天的松树上断下一枯枝,好巧不巧正砸在傅传书的长剑之上,便是这样一来,长剑去势走偏,杀人便有所不能。袁承天见机的快,翻身滚出,才免中剑之虞。傅传书气得一拍大腿,本来可以一剑杀了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师弟,谁承想天公不作美,坏了自已的好事。 袁承天翻滚之间到了山崖的边缘,抬头而见下边山石纵横,荆蒺遍生,是个凶恶之处,人若落下百死无生。傅传书步步紧迫,手中长剑划动嗤嗤有声,脸上带着不阴不冷的笑意,看他直如看着一个将死之人,心中毫无怜悯之心。袁承天看大师兄目光之中尽是杀气,丝毫没有仁慈之心。傅传书长剑一送,直迫的袁承天身临悬崖,已然不可以再退,因为已退无可退!可是傅传书却不肯干休,剑锋直抵袁承天小腹。袁承天心想只有孤注一掷,向悬崖纵身跃下——因为他先前已看准了自己落下去的落脚之处。为了迷惑师兄将外衣脱去,站在一块突出的平台上,将乱石裹挟其间狠狠向山崖下掷去,一阵哗啦啦响动直坠万丈峡谷。傅传书犹自不放心,来到山崖探头往外观看,只见一溜山石愈滚愈大带动枯树乱石向谷底落去,心想这下袁师弟必死无疑,去了心头之患,便扬长而去,对倒地的陈平也不多瞧一眼,而自去了。陈平待他走远,这才呼息有声,原来他是佯装的,只待一有机会便行复仇,因为这傅传书所做所为,心口不一,实在可恶,如果将来不寻他麻烦,便出不了心中这口恶气。当时傅传书剑穿他小腹,血流当场,呼息维艰,以为他必死无疑,便无心查看,一心去对付师弟。陈平虽受重创,一时不死,他悄悄地点创口周遍穴道,让血流滞止,这样便可免了因流血过多而死的下场,所以直到傅传书志得意满地走去,他才又缓缓起身,艰难来到山崖边,向外看去,不见有人,只见下面雾沼迷人,有崖边树木山石滑落的痕迹,这必是袁兄弟滚落时所带动的,看来他这次死无葬身之地,万劫不复的境地;想到此处不觉失声痛哭道:“袁兄弟你不可以死,反清复明之路任重道远,你不可以就这样去了?”他的哭声在山谷间回荡,全然忘却了自己命不久之! 忽地下面松树遮蔽下有个声音道:“陈大哥我还没死,你哭干嘛?”这可不就是袁承天的声音。陈平破涕为笑,直是出人意外,他颤声道:“袁兄弟你没死么?那……那,好的紧!这真是上天有眼,卫护好人长命百岁!”袁承天随手拔开这松树的厚厚松针,双足在平台一撑,跃身蹬上一石突兀的山石之上,又自跃身拔高,几个起落已到了山崖不足丈余之处,又沉胸吸腹,丹田运气,跃身向上,在高空中轻灵灵地一个转身落在陈平身旁,看着这位义气相投,生死与共的好兄弟!陈平见状向前扑去,本意张开双手拥抱这个肝胆昆仑,忠义乾坤的小兄弟。不料他一用力,牵动创口,血又流了出来。袁承天一个箭步抢进,扶持他并不跌倒,用怀中取本派止血的金创药,为他敷上。陈平用手抚摸袁承天的头顶,弱声道:“小兄弟,我知道我活不太长,你不要为我担忧了。记的太史公说过人但有一死,有人死之重逾太山,有人却轻于鸿毛;我不敢于说自己重逾太山,可也不至轻贱如鸿毛?小兄弟我见你背后无剑,莫非是被你掌门大师兄夺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无论如何都要将它取回,因为它干系到咱们汉人天下,故老相传这剑中藏有宝藏图纸,是当年你先祖袁督师所埋复国之宝藏!小兄弟你是袁门中人,一定要寻到宝藏,领导袁门弟兄重光我大明故国,纵使不成功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袁承天见他说的郑重肯切,全一力应承下来。陈平心中宽慰,他盘膝而坐,说道:“当年轩辕黄帝神武英明,惯用兵士,以干戈起天下,南征北战,可说逐鹿天下,神威凛凛,是个不世出的英雄,殓灭蚩尤部落,一统天下,创下不世之功。其后铸鼎于鼎湖山,鼎成而白日升天,得道而去,群臣葬其衣冠于桥山,而今墓犹在也!小兄弟如有机缘你当拜谒这位大英雄,以飨承天!愿我汉人不懦弱!”他说完这番话亦是气喘连连,再要动作已是不能,面容惨白,这是失血过多而造成的。袁承天要为他推宫过血,再以内息心法延其性命,不料陈平看出他的想法,摆手止之,说道:“小兄弟,你不要徒劳了!想你学道之人,玄门正宗,难道还参不透生死之道?所谓南华真人说生死,也不过如是吧?”袁承天心中终究不舍,哭泣道:“我不要你死的,看我周遭至亲之人一个个因我而逝,我何其罪大,莫如我也死了,那么我这天煞孤星的命格便不会再行人了?” 陈平斥道:“胡说,现在天下只有你袁门一息尚存,是将来的希望,你是袁门少主怎么可以说出如此丧气的话?事在人为,你又何如自怨自艾,这成什么样子?泉下有知你的爹娘也会为有你这样不思进取,一味消沉退缩的孩儿而羞惭,更何况你先祖袁督师也会恚怒的,因为他一世英雄,谁成想有你这样的不肖后人,让他情何以堪?” 第九十六章 得之失也.人心不古.我心有忧.有所忧患 袁承天听了陈平一番言语,知自己一时唐突,多有冒犯,便忙不迭说自己失言,不该说那话。陈平阴郁的脸这才转晴,说道:“世间任何人都可以一蹶不振,唯独你不可以,要知道你的生死关系天下苍生的安危,你又怎么可以自暴自弃?谁都可以沉沦,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是咱们最后的希望!民族大义,反清复明的事业全靠你了,你不努力谁努力,你不辛苦谁辛苦?”袁承天见他说的情深意重,不由心中热血又起,心忖:不错,放眼天下似乎也只有袁门可以和朝廷周旋,丐帮虽然庞大,终于难成气候,便是秦于卫虽然有心整顿帮务,奈何人微言轻,难以服重,还好有四大长老相佐,否则可说难以为继。然而四大长老都又各有心思,面和心不和,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而暗中却使绊子,欲置对方于不堪的境地,自己好挟天子而令诸侯,一人坐大,岂不强似听人喝来唤去,任人肆意摆布?所以看似丐帮声势浩大,实则是虚有其表,战时恐怕不堪一击,因为人人都生了异心,已没有当年袁枚领导丐帮时的万众一心,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而且再难有那种同仇同忾,生死看淡的血性!从上而下弥漫得过且过的思想念头,人人只顾眼前,丐帮的信念: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早已抛至九霄云外,再也无人提及,虽然有人不忘,但是每每说起,无人响应,久而久之再也无人说起这件事情,因为那样徒。丐帮此时仿佛一潭死水,丝毫不起微澜,仿佛人人都忘了家国仇恨,皆在温柔乡里不知何处是家乡,人人反认他乡为故乡!是一大悲哀!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真杀不完的恶人头,唱不完的人生悲歌离人泪,看不尽家乡路,荡悠悠一曲离恨九天悲歌曲! 袁承天仰首看天,只见苍穹依旧阴沉,不见光明,似乎一时半刻便有风雪,在这边疆苦寒之地四月天时下雪也属平常,并不罕见。山谷之间起了风,冷嗖嗖直冷人心。他下意识裹紧衣服,这样身体才不受冷。可是陈平却不再说话。袁承天心中好奇,便向他看去。只见陈平依旧那样坐着,些许微光照在他安祥的脸上,殊无痛苦,似有大喜乐。他走近,道:“陈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啊?”陈平面目斜斜看着远处山峦,仿佛陷入沉思。袁承天又走近,用手摇他。陈平还是不言不语。袁承天此时才心下惊觉,“莫非陈大哥……”他不敢想下去,便用手探他鼻息,谁知不探则可,一探鼻息全无,已然逝去。他心下更惊,便盘膝坐下双掌抵他背后命门穴,将自己体内内功心法传于他体内,过了许久,不见动静。他只好收掌于胸,再看陈平,只见他脸上殊无痛苦,安祥平和,一如往昔。此时袁承天悲从中来,绵绵不可断绝,虽然人之生死谁也强求不来,可是此时他依旧执念放不下心中所累,要他超然物外,显然做不到! 他默默将他尸身放在柴火之下,熊熊烈火之中他灰飞烟灭,只剩下一堆骨灰。袁承天将这骨灰收拢用布袋装了,系于腰间,有了它仿佛便是袁大哥与己同在,心灵有了依托,不再孤单寂寞了。他想:陈平其实一直都想重入丐帮,和昔日好兄弟一同痛饮一番,一起壮志说天阔,一起牧马中原,诛杀仇雠,何等的英雄气慨。只是他又不肯低首求肯,因为心中有倨傲之气,向来不肯认输,所以虽心有所想,也不肯说出口,这岂不是袁承天性格如出一辙,都是桀骜不驯之人!便如袁承天心中明明喜欢清心格格,却一直不敢自承,因为心中的倔强驱使他都不肯自认,纵使其内心痛苦万状也不向别人提及,只一个人默默承受!任风雨侵犯,只一个孤独前行,仿佛是苍茫大地中一颗孤伶伶地一颗无人怜悯的小草,仿佛在世间一无所有,受尽别人欺凌与嘲笑,然而他却不屈伏,有敢与上天争光辉,所以虽久历忧患而不自暴自弃,依旧在荆蒺黑夜中前行,想信前途有光明! 他又看了一下萧迟月和于令仪二人的尸身,心想还是就地葬了吧,以免野兽分食,那样岂不悲惨?他用石块将二人掩埋,心中总有欲哭无泪,欲说还休的痛,搅得内心不得安宁。他又想起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侧隐之心,所以爱人及人!他一向见不得人间悲苦,可是他自身又好到那里去了,只是他从不说自己苦,一力承担下来。 山路岖崎不平,山石隙缝间有不知名的山花开放,亦有苍松展开枝叶,间有小松鼠跳跃其间,寻找松子,模样甚是可爱。袁承天见它无忧无虑的样子,心想那一日我也如它这一般那该有多好? 他再抬头时似乎又鬼使神差回转昆仑派玉指峰,远远可见玉虚宫,仿佛还有昆仑派弟子做晚课的声音,似乎是度人经,声达数里,只听诵道:“说经一遍,诸天大圣同时称善,是时一国男女聋病,耳皆开聪。说经二遍,盲者目明。说经三遍,喑者能言。说经四遍,跛疴积逮,皆能起行。说经五遍,久病痼疾,一时复形说经六遍,发白反黑,齿落更生。说经七遍,老者反壮,少者皆强。说经八遍,妇人怀妊,鸟兽含胎,已生未生,皆得生成。说经九遍,地藏发泄,金玉露形。说经十遍,枯骨更生,皆起成人。是时,一国是男是女,莫不倾心,皆受护度,咸得长生……”语音悠扬,听在耳中,让人受用,如黑夜见明灯,浑浊之中见清明,如登仙境,如见神仙。袁承天心想:如果说经十遍,真得可以枯骨更生,皆起成人,那么自己何妨诵它几十遍,让久不在人间的爹娘再行相见,还有逝去的师父?可是这终究不可能? 他行走中途,总是借着山石树木掩护,因为他实在不愿多惹事端,横行枝节,自己只要拿回轩辕神剑,便行离开此地,回转京都,不知为什么这些时日他实在对清心格格想念的紧,此时便想一步到了京都与她见了一面,以解相思之苦! 眼见快到玉虚宫大殿,他闪身跃开,上了一株大树,耳聆众师弟依旧在诵经文: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入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郎太空!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束诵妖魔精,斩或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他在树巅茂叶之中听众师弟诵罢经文,心想:不错,高上清灵美,悲歌郎太空,这话用在师父身子再好不过,他可不就是性情节操高尚不与凡尘同列,又心怀家国么?那句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可不就是师父曾立下的宏愿么?可是他却已仙去,可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也许从来的英雄都这样,功勋难成身已死,徒让后人扼腕长叹! 他又过一会,见众师弟陆续散去,各回自己的寝房安歇。殿中又复平静,只见一对蜡烛照着宫殿。袁承天远远见了,心中有种想哭的感觉,以前师父在这殿中教他们气息引导之术,又诵《黄庭经》,那时众师弟可说相亲相爱毫无机心,可是而今师父已去,昆仑派处处显得萧索,没有了往日的喧嚣,有的只是空冷冷的宫殿。他转身去了别殿,一路寻到了玉清殿,只见殿门紧闭,殿前广场有六名昆仑派弟子来回巡视,神情戒备,似乎殿内供奉有重要事物。袁承天隐身在一株大松树之上,正想如何寻找轩辕神剑所在何方?忽听远处有人走来。只见这六名年轻弟子齐齐向这人施礼,口称:掌门师兄。袁承天听了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傅传书么?深夜他不安寝,意欲何为? 只见傅传书转身而来,低声向这几名弟子交代务必看守此殿,不让不相干的靠近,否则本派戒规处治。他推门走入大殿,来回走动片刻,又自走出,又交代几句便负手而去,渐行渐远。袁承天心下起疑,心忖:这殿中藏有什么重要物事,大师兄如此看重?莫非…… 忽然夜空中有几只乌鸦飞过,叫得聒噪。一名昆仑派弟子恨极,便捡石子掷去。不偏不倚啪地正中那乌鸦头脑。扑地从高空落下,扑腾几下便此不活了。另一名弟子见了,口中低低说道:“耿师弟,它是个扁毛畜牲,何如与它一般见识?”先前那打死乌鸦的师弟也不相让,说道:“辛师哥非是我手辣,只因它来得不合时宜,所以……”忽然住口,因为他们见到对过墙上有花树灿烂夺目,正自盛开,似乎还有蝴蝶翩翩起舞其间。他们暗暗称异,因为此时天时虽然草长莺飞,然而还未到花开时季,所以人人好奇心起,便一齐拢来,全忘却了适才为杀乌鸦而争执的事情。便在他们齐齐拢去看那异境时,袁承天已身在大殿屋瓦之上,一个鹞子翻身已斜斜窜出大殿中,随后轻掩殿门。只见殿中烛蜡,一尊道教天尊供于殿上,供奉却是玄穹高上玉皇大帝——尊贵神祗,是为众神之领袖,其统领三界十方内外诸天神佛,除此之外,亦管理宇宙万物兴衰,吉凶祸福!只见其座也威严,非素面抱一,其御座左右楹联是为左玉柱为: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右玉柱为: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其正中殿中央是为横匾“峻及于天”下面四个小字昊天之气!袁承天见这位普爱众生,度一切劫难的高上玉皇帝,心想其行为不正是世人心中所追求的极致,然而这位高上玉皇帝之所以有今时万民供奉不也是久经忧患,经历种种艰难险阻,才有今日之成就?其少年时既舍国去普明香严山中修道,经过三千劫成为大罗金仙,又经十万劫成为总执天道总神,又经亿劫,终成宇宙共主的玄穹高上玉皇大帝!在道家而言一劫是为十二万年,这十万劫是为多少年,想这妙乐王子成道以来,多经劫难,是人无法想像,所以世间之事皆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如这妙乐王子恒心一至,世间有几人可以做到。当年师父说法,每每这位妙乐王子成道之路,感慨万千,我辈俗人皆不如他,既使无大成就,也要萤虫放光芒,不枉人世走一遭! 袁承天向着这宝像庄严的玄穹高上玉皇大帝稽首为礼,忽然抬头之际见到这位高皇帝神像一侧有一把长剑立于一块木牌之下,仔细看时却是自己那怕被师兄夺去的那把轩辕神剑,不由得心中一喜,心想这次自己可要取走此剑,让师兄空欢喜一场。他想到此处,便伸手拿取此剑。忽然哗啦啦地响动,未得袁承天反应过来,地上陷出一个大坑,不由身子下落,自己待要跃身而上,不料屋宇上方有万千弓箭射来。他不由得挥掌将羽箭击飞。便在此时从上而下罩下一场铁网,将袁承天收于其中,一并坠入地下陷阱。地板又自复合。这时有人走来,踏步而进,看了看那木牌之旁的轩辕神剑,嘻嘻笑道:“袁师弟你焉也大意些,你也不想想这轩辕神剑是为绝世利器,我又岂会轻易放置于此?再者故老相传其剑藏有绝世宝藏,得之者可以招兵买马,拥兵自重,一朝为王,天下为我,谁敢言之忤逆?天下皆为我之所有!小师弟啊小师弟,师兄也对不住你了,你也怨不得旁人,生死由命吧!”他再不看视,负手而出,掩上殿门。他见那几个师弟在观看那墙上异景,便大袖一挥,不见奇景,墙上灰暗又复平常。他见众师弟面面相觑,愕然之态,便说道:“这是骗人的障眼法。这奇景是用一种世之罕有的画料画上去的,你们还以为这是什么神仙所为?”众师弟见掌门师兄问讯,知道自己理亏,让人有机可乘闯入大殿,幸好殿内有师兄早己设计的机关,将其拿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是以个个都不言语,低首听掌门师兄问话。 袁承天一落陷阱,便后悔连连,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大意,本来可以用墙上的异景吸引看守这玉清殿的师弟走来,拿取轩辕神剑眼见便可成功,谁料大师兄却早早设计机关,唉!他不由长叹一声,都怪自己疏忽大意,否则何之于此?可是事情已发生,再后悔也是无用,只有思量以后该当如何脱身。 他本以为陷阱不大,谁料落在下面,却是个很大的山窟,只见四壁有油灯,不待他起身,早有几个昆仑派弟子将其绑缚,一个弟子口中说道:“我听掌门师兄说师父便是这位袁师弟加害——没想到师父对他恩重如山,谁成想却做出人神共愤之事。”袁承天听他出言侮人,心下有气,本想辨白,不想另一名弟子拿一个山核桃塞在他口中,让他不能言语。他想想也释然,心想:殿中那幅楹联不是说的很对么,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方?大师兄如此做为亵渎神灵,总然是不好的,将来未使不会有劫数,想师父赵相承一生肝胆昆仑,施舍丹药符箓,救人无数,谁想竟有此忤逆之子,是悲是哀亦不可知?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劫数,谁也不可以逃脱! 这两名昆仑派弟子押解袁承天七转八转前面豁然开朗,只见到了一处山边,只见一大间石屋。其中一名弟子看了他一眼,说道:“师弟对不住,这是掌门师兄交代过的,你认命吧!生死由天!”袁承天见他说话透着阴冷,心想:这石屋之中有什么可怕的物事?还是至毒之物?一名弟子打开石屋,将袁承天丢在室内,便又锁了石门与另一名弟子说着话走了。 袁承天见室内深远,不见阳光,还好有盏油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忽地一个角落传来一个浑浊的声音,嗤嗤冷笑道:“你是昆仑派弟子?”袁承天听这人说话透着阴冷,便不置可否嗯了一声。这人忽地拔开草堆,站起来竟有八九尺开外,斜斜看了袁承天一眼,道:“你是昆仑派弟子,那么实在对不住,你只有死路一条,谁教你是昆仑派弟子。”袁承天好奇心起,问道:“昆仑派跟你有什么不世之仇么?你干嘛要杀人?”这人呵呵笑道:“浑小子,你未杀过人,自然不知道杀人是一件快乐的事,尤其是杀仇人的弟子,更是件开心不得了的事!”袁承天看了看他,似乎听师父提及过一个和本派有恩怨的死家对头——他的名字似乎叫着范家臣——昔年甘凉道上杀人无算,专以吃人心肝,杀人放火的十恶不赦的恶人,死在他手下的人何止千人,只是此人行踪飘忽,所以有司衙门虽有心揖拿,奈何总是不见成功,有时杀人之后,便自蛰伏数月不出来做案,所以衙门捕快也拿他毫无办法,幸好赵相承一向嫉恶如仇,听闻此等恶人,便自四下探访,下定决心为民除害。一次在陕甘道上他又自行凶要杀人家儿女,赵相承恰逢其时,便自出手厮杀,终于就伏于“国殇剑法”之下,被其斩去左右双耳,可说是其奇耻大辱。赵相承知他作恶多端,然而出于上天有好生之德便将其囚禁本派不为人知的地方——便是玉清殿下的山窟之中,安排几名派中弟子送饭食于他,让他在这石室忏悔过住种种恶事!可是他又怎知这范家臣并不思悔过,反而愈加憎恨这赵相承——因为他一向来去自由惯了,而今被囚于此,岂有心甘情愿,心中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脱此牢笼,是要杀人,将这昆仑派上下搅个天翻地覆不可,否则便不是范家臣!所以便潜心习练功法,厮机出来杀人,否则胸中恶气难出! 此时范家臣看着袁承天说道:“你是赵相承的门徒?”袁承天嗯了一声。范家臣听闻目光中闪出阴冷,格格笑道:“好,好的很!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那么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对我说,得我杀你之后,一有机会偿还你的心愿!”袁承天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杀我?再者你纵有杀人心,只怕无有伏虎力,力有不逮吧?”范家臣怒道:“好小子,你还张狂?昔年你师父削去我的左右双耳,这不世之仇岂有不报之理,先杀他的门徒,然后再行找赵相承新仇昔恨一起算!”袁承天这才发算他身上伤痕累累,血痕纵横,有的深达寸许,有的已结疤,可见受人虐待栲打。范家臣又说道:“这半年来赵相承实在可恶,派门人弟子对老夫用刑,可说岂有此理,先前从来没有事,你说这不是新仇?”袁承天心想这一定是大师兄派人行事,以期嫁祸于师父,可见此人心肠之歹毒;今日又将自己投入此牢,以行借刀杀人之计,让范家臣杀了自己,而他则声名无损,因为这范家臣本就是恶名在外,便是杀人也属平常。袁承天思想至此,不觉心中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如果今日自己死在这范家臣手中那可是冤枉之极了! 范家臣见他神情变化之间,便已猜出他心中所想,便轻蔑笑道:“你是不是怕我一掌毙了你?”袁承天道:“人生世间,生死平常,有何惧之?又况且师父他老人家已然不在,身外之事已不重要了!”范家臣听到赵相承已然不在世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问道:“你适才说什么?不可能,赵相承一向武功修为不浅,怎会忽然而去?况且年前他还来与我说话,怎么会……”袁承天道:“人之生死本来就是忽然之间的事!反正家师已然羽化而去,你不信我也无法!” 忽然之间范家臣双拳捶打石牢中的墙壁,只见他双拳满是鲜血,犹不知痛。他竟然泪流满面,哑声道:“赵相承你为什么要死啊?咱们不是约好十五年之期,再行在昆仑之巅好好打一架么?可是现在你却失言先我而去,你让范某情何以堪?世间无你,再无英雄!范某人一生虽杀人无算,可说作恶多端,十恶不赦,然而最让我敬佩的只有你——赵相承——你为人肝胆热肠,可说是为民族大义事业而怀忠义千秋之心,尤其国家民族之理想不落人后,世上之人少有企及,而且天下每有瘟疫横行,便自率弟子门人联袂下山,施舍丹药符水以拯万民于困厄罹难之中,是个世上真正的大英雄!其心无功名利禄之想,你说世上谁人能与之比拟?” 袁承天见他哭得情真情切,也不由得动容,心想谁说正邪不对立,现在看实不实,就单单以范家臣之与师父相交相遇,可说是为知音,——虽然这范家臣恶名昭着,然而却盗亦有道,虽然杀人,不杀好人,专杀那些罪有应得的人,所以当年赵相承便无杀他之心,将他囚于昆仑派这个不为人知道秘密所在的禁地,本意让他在石牢中面壁思过。可是范家臣终于悟性不高,难以在生死之间大彻大悟,所以心有执念,所以难舍心中怨恨,而今一听家师逝去,便既真情流露,悲伤难已,非是作伪,真性情中人,比之那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可要强上许多。 又过好久,范家臣这才止住伤悲,看看外面,透过石窗可见松树和柏树,还有几只可爱活泼的小松鼠在树枝间跳来跃去,不知人间几许烦恼!他忽然拍了一下大腿,忽道:“是了!”袁承天给这他这一举动骇得不知所以。范家臣道:“你师父墓冢在那里,我要去拜谒?”袁承天见手足皆有脚镣,而且石牢石门已关,重逾何止千斤,纵使此时他手足无有铁镣缚身,只怕也要脱身而去。范家臣见他怀疑的眼光,说道:“你一定认为我说大话,定然出不去?”袁承天不言不语不置可否。范家臣忽然左右手指用力一扭,啪地一声铁镣断为两截,从身上落下,然后仰天长啸,声声不绝,将这十几年压抑的愤怒和幽怨发泄出去,这才觉得心中去了千斤重石,心胸为之开郎,再看万物不再是处处是险恶。袁承天见功力如此深厚,不觉心惊,心想:猛虎出笼,必要伤人!我须想了计较,不让他脱身而去,否则昆仑派上下遭殃,一至一发不可收拾。 范家臣刚欲翻掌去拍那石牢的巨石石门,忽觉肋下一痛,便不可动作,原来是被袁承天点中穴道,忽觉命门穴、志室穴、气海俞穴、尾闾穴四个穴道;其命门、志室、和气海俞穴主制气血流动,经脉通畅,而一旦被制,便自阻碍血气,伤其肾脏犹为之重,更可让人生怖的便是可至截瘫,不能行路,而至形同废人;尾闾穴更是三十六处死穴中重要之经脉穴道,经脉属于督脉也,是为督脉之经络穴位,别走任脉之道,一经击中便阻碍周天气息,而丹田之气息不能任由发挥,全身功力不受控制,不得习武,已成废人!范家臣心中大骇,心想他要杀人!其实袁承天制其这四大死穴,非是要他性命,只为小惩,让他功力尽失,以后再也不可以习练武功,在此终老,以免猛虎出笼,伤人无数!范家臣再要转身反击已是不能,真气外泄,一发不可收拾。过了半盏茶功夫扑通瘫坐在地上,口中喘气,目光由适才神彩照人变得暗淡浑浊,再也无与天试比高的雄心壮志!长长哀叹一声,目中无奈中透着恼恨!袁承天知他心中恼恨自己,可是情知他一得自由,只怕昆仑派难以安生,所以行此下策,虽非光明正大,然而也是无奈之举! 袁承天见他久久未起来,便伸手拉他。不料范家臣狠狠将他的手甩脱,怒道:“我不要你假惺惺卖人情!”袁承天道:“前辈毋怪,晚辈多有失礼,也是无奈之举,否则我昆仑派上下岂不遭殃?”范家臣道:“在我看来昆仑派除却赵相承再无英雄!试问你一心卫护昆仑派声威,人家领你的情了么?你不还是一样被他们囚在此处,真是不可理喻!”袁承天听他所言其实不错啊!而今的掌门大师兄从来没有将他这个小师弟放在眼中,只将他看做仇雠,生死以之的敌人;——而自己却不念旧恶,依旧全心全意卫护昆仑派的声誉!谁人又可怜过自己?可是又转念一想不成自己怎么可以对大师兄不利呢?师父待自己恩重如山,可说此生难报,古人尚知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岂难道自己连他们都不如?这范家臣此番言语看似提醒自己,实则是暗藏挑拔离间的念头,让他们昆仑派内部自相残杀,他可以坐收渔人之利,可是借刀杀人,间接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自己可不能听他盅惑言语,同门相残,岂不为外人耻笑,如果那样做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所以自己纵有千般委屈也要一个人抗下来,因为师恩难忘,所以纵然大师兄用千般手段欲置自己于死地,而自己也不能杀他——他可是师父至亲之人! 袁承天起身看看石牢四周,似乎无处可逃,可是他的目光忽然落在石窗之下,只见有一蓬草新近翻过,似乎地上的土也有翻动迹象,心中不由起疑,便走进查看。此时范家臣不欲其查看,便忽起偷袭,手攥一块石头重重向他头脑砸去。袁承天怎么也未想到他意要杀害自己,所以疏于防范,结果重重击在头脑之上,立时鲜血直流。他转头看这范家臣。也许范家臣自觉理亏,竟然怔在那里,不知所措。袁承天任血流下,却不去制止,也许他此时已是悲伤难已,因为他一直有一颗爱世人的心,可是世人总是伤他千百遍,而他依旧初心如一,不去恶意揣度别人,总是以仁慈对人,可是在人家眼中他仿佛个不通时务的傻子——犹如那《石头记》中的宝二爷,总是一个人神神叨叨地对着花草自言自语,对女孩们便恭敬如神仙中人,而以为世间男子多是不堪,少有天玉良缘,郎才女貌之神仙眷属,世间多是美人配豺狼,相貌之不堪!在别人眼中宝二爷是个风月场中人物,为所谓的正派人物道学家所不容,以为是个纨绔子弟,不堪大用,其实他们那些俗人那里知道这位宝二爷可是个磊落奇男子,不与世间凡夫同流,只是想当然!他言说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他总说女儿是水,清秀可人;可一至男子则污浊不堪,让人齿冷,以至诽谤!非是他看不起天下男子,实因天下男子真正当得起英雄二字有几人?有人认为杀人千万,业成帝业者为乎英雄,其实不然,只有救民于水火之中,泽被苍生的仁人君子才当的起英雄二字,余者皆是不堪拥有! 袁承天见范家臣不再行凶,便用手掀开乱草,只见地上的土蓬松,显见被人掘开过。他用手扒开松土,只见下面有一块石块,便动手掀开,只见下面是黑漆漆的大洞,似乎直通外面,心下窃喜。可是范家臣的脸却变得难看起来,显然这地道是他掘土而挖,本来不欲被人发现,岂料今日却被袁承天看出端倪,心中虽有不甘,可是要阻拦于他似乎不能,因为此时自己功力已将散尽,再也不可以习练武功,拿什么和人家争?所以只有轻轻叹息,坐在地上,不为所动,在此终老一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因为自己昔年杀人太多,仇家可说遍布天下,只要自己一经走出昆仑派,势必为仇家所追杀,又况且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武功尽失,只有被别人屠杀的份,只怕那时尸无全尸,死相之惨难已想像,所以还是待在这里才可以无忧无虑,否则…… 他才抬头已不见袁承天,只见那通往外界的地道石板又复盖上,可见袁承天已然不辞而别。他想到此处多少有些神伤:别人尽可以自由,而自己还被囚禁于此,想想便让人着实生气,可是生气也是无法,因为人家已经走了,自己想要出去只有搬动石板,只是此时的自己已毫无功力可言,似乎连拿石头的气力都没有,又怎能搬开这石板,决难做到,看来自己想不孤独到老也是不成的了! 袁承天走出老远,山洞屈屈折折,转来折去,由低向高,行出半里,只见前面有光从缝隙间透进,心中一想:这必是出口!他三步并做二步走进,刚要用手去推那石门,忽听外面有人说话。只听三师兄张松山和四师兄孟药房正自说话。只听张松山道:“掌门师兄这样做总然是不对的!”四师兄孟药房道:“咱们又能怎样呢?出言劝阻又不成,你不是不知道大师兄一向言出必践,连二师兄都死在他手上,又况且咱们?”忽然旁边一个声音响起:“你们这样大声说话不怕隔墙有耳么?”这说话之人正是五师兄赵同心,先前他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怎么现在这性情也变了,大约是环境所逼不得不加倍小心,只怕一不小心得罪掌门大师兄,可不是等闲之事,只怕掌门大师兄一时性起,杀人也是有的,所以他才说话要二位师兄说话小心。三师兄张松山叹道:“如果二师兄还在,那便好了!他一向机谋百出,事事料人机先,遇到棘手之事他总能想出万全之策!”孟药房也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可是现在掌门大师兄已将小师妹囚禁,将来问话势必牵扯到咱们,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否则咱们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因为之前我听到有弟子私下传言咱们这位掌门大师兄逼死爹娘,对咱们自然不会慈手软,所以小心谨慎总然不会错的。”张松山道:“你说什么?掌门大师兄逼死爹娘?”孟药房道:“大师兄是咱们师父和白莲花所生的儿子,这样事虽然师父不会对外人提及,但是纸里包不住火的,终究还是被我听到了。” 张松山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孟药房道:“我一次经过小师妹的闺房听到她与人争吵,便心下好奇,凑了上去,从窗缝瞧去却是大师兄凶巴巴对小师妹说话。”五师兄赵同心问道:“大师兄对小师妹说什么?”孟药房道:“大师兄看样子气极,仿佛要杀人的样子。大师兄说小师妹为什么总是乱说话,说他是师父的儿子,让他情何以堪,如果以后再有风言风语传到我耳中,便拿你试问!当时大师兄声色俱厉。小师妹脸色难看,不由得回顶了他一句。大师兄也是气头之上,啪地打了她一记耳光。小师妹脸上起了一个五指红印,便伏桌嘤嘤哭了起来。也许大师兄这时才知觉自己一时气恼,不该出手打小师妹,便自低声下气向小师妹求饶。而小师妹则不睬他,只顾一个人啜泣。许久大师兄觉得留下无益,便一个人索然无味地走了,是以我才知道原来大师兄是师父的至亲之人,只是师父一生为人光明磊落,谁想后人却如此不堪,所谓虎父无犬子也不尽然!”张松山道:“现在大师兄做了掌门,便自一己行事,眼中无人,目空一切,我实在害怕他将来未使不会对咱们下手,到那时我真的好怕!”赵同心插话道:“害怕也无用,来的终要来,去的终要去,咱们谁也无法左右,也许生死定论,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张松山想想也只有如此,似乎其它别无办法! 可是孟药房却道:“三师兄现二师没有了,咱们唯你马首是瞻,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灰心丧气的话?”张松山道:“你要我怎么样,要我去杀大师兄?”赵同心道:“这样未使不是个好办法,只是需要从长计议,不然便祸及己身,后果不堪设想。”张松山不置可否,他们三个人又低声计较了一番,便推开殿门走出去,复又掩上殿门而去。 袁承天见他们走去,这才用手推动石门,不料推之不动,想来外面必有机关所制,否则不至于此,那么看来只有以全身之力去推动石门。他静静长吸一口气,气走丹田,以力贯臂,而至力至双掌,以掌推动石门,只听石门走动,闪开尺许,可以通过一人。袁承天窜身而出,身子落地之时才发觉自己身处天剑宫大殿之中——这殿内不供奉神仙尊者,只供奉本派鱼龙剑,现在剑在傅传书手中,殿中便空有其名了,因为傅传书总是心疑别人觊觎这鱼龙剑便自己持有而不供奉在此,所以此殿便空缺,少有人来,多了灰尘蛛网,有些凄凉!赵相承在世时,时常打扫大殿,而且将本派衣钵信物鱼龙剑供奉于大殿之上,从不生忧,心胸坦荡荡,而且鱼龙剑换了主人,气象全变,似乎昆仑派自上而下阴气沉沉,不复朝气,仿佛人人自危,都担心那一天大师兄心性失常,暴起杀人也是有的,所以看似一个偌大门派,似乎气势兴隆,实则人心不古,危机四伏,再无赵相承之时的气象万千,这也许是天数使然,万物皆有规律,是人所无法改变,只有任其下去发展! 第九十七章 神农谷中.人心叵测 袁承天从这天剑宫大殿之内走出,只见外面也无守卫之人,想想也是既然殿内已然不供奉鱼龙剑,那么又何必派人看守呢?显然没有这必要,袁承天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沉甸甸,不得开心颜,究竟为什么又说不上来,是离愁还是怨恨?想想这些时日昆仑派祸事横生,师父和白莲花先后而去,终究是件憾事!想起师父慈谒可亲,总是一幅仁慈长者,教他们如何做人处事,事事低调,不要张狂,因为道教本宗本来就是要人和光同尘,清静无为,然而并非要人没有志气,去一味消极,而是要人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态度面对人生险阻,所以此生坦途,无有困苦波澜,那么也焉无意味的很了,所以人一生本就在罹难忧患中辗转! 山风徐徐,清风明月,山有鸟鸣又有兽叫。袁承天感物伤怀,见到山上有兽走动,不由想起那只惨死在大师兄傅传书手下的那只灵猫——本是他救,本来想来此次回转昆仑,可以可以重聚,谁想大师兄辣手加害,可怜这只当年脱厄的雪山灵猫,今日又惨死大师兄手中——这必是他得灵猫当年非是无缘无故逃走,是有人放它,故意为之,便猜到他头上,本来大师兄对他这个小师弟就有成就,而且怀恨其得到师父和碧儿青睐,所以怀恨所以成仇,便处心积虑要加害于他,否则便心有无穷怨恨! 碧宇无尘,清风明月再起,天气总是变幻如此之快,昨日还阴沉可怖,今日又恢清明朗月;可是他的心情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无目地,三转二折不禁来到一处别院,只见屋中烛火尤亮。他心下这时才一惊,自己怎么如此大胆闯入这院中,还好没撞到同门师弟,否则可不又起祸端,多伤人命?正在此时,吱地一声,大屋的窗子推开,献出美人首,轻轻长叹,幽幽说道:“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天涯涓涓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说完又自长叹,说不出的哀怨,仿佛此生有无尽的愁苦与不幸!袁承天听她如此说话,也是感同身受,这吟诗的女孩子非是别人,却便正是师姊——赵碧儿——美貌如旧,只是多了太多的伤感,蛾眉蹙额尽是愁容,昔日矜持的碧儿今时今地历经这许多忧患——爹爹含恨而去,大师兄又肆意行事,以致昆仑派内外上下生怨,人人自危,都怕有一日祸临己身,不可收拾,所以眼见得一个偌大帮派,人心涣散,大有分崩离析之态,这也是大师兄的任意为之所致,要怎样才能挽回这危机,似乎只有……不行,碧儿想到这可怕念头,忽然自责,自己怎么能有杀人的念头,而且要杀的还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不行,这样决然不可行,那样爹爹冥冥之中知道只怕也要生嗔,怪她这个女孩不肖,岂能推刃同气,以至为后人所讥嗤,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袁承天心想碧儿现在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只是自己却不能够。他不由得得也长叹一声,只是叹气之后便觉不对,这样岂不被碧儿发现,那样便多有不便,可是却又收之不回。果然赵碧儿一闻有人叹息,便跃身而出,拔剑相向,手中拿着的却是被傅传书劫去的轩辕神剑——却不知为何转到她手中,这让袁承天百思不得其解。长剑直抵袁承天脖颈,只距寸许,只觉锋芒寒冷,甚为砭人肌肤,如若前进便伤要害。袁承天见碧儿如此戒备,比之先前大有进步,大约久经忧患也学得谨小慎微了!一开始赵碧儿并未看出来这蓬头少年便是袁承天,所以蛾眉怒斥,大有一剑斩于剑下之势,待看到那双大大的眼晴时,便住剑不进,因为这眼神如此之熟悉,便喃喃道:“你是?”袁承天低头道:“碧儿,你不认得我了?”碧儿听他声音如中雷击,怔怔然说道:“你是阿天?”她呛啷一声长剑落地,扑到他近前,撩开他额前乱发,显出俊逸的一张脸,不是朝思暮想的袁大哥却又是谁?她哭泣地伏在袁承天肩膀,泪如雨下,让这些天所受委屈尽情哭诉出来。袁承天也心中难受的禁,只好抚慰她,“碧儿我要离开昆仑派,回转中土,重振袁门,恢复反清复明的事业,——因为我想人活一世终究要干出一番事业,否则与庸人有何区别?你要不要随我而去?”碧儿脸颊犹带泪水,幽幽说道:“我不可以走,还有娘亲要我照顾?我还要时常为爹爹看守墓冢,每至清明和中元节都要为爹爹进香扫墓!阿天,你去吧!天下兴亡你要管,当年的袁督师不一样为国尽忠,肝脑涂地,为后人所旌表,是为不世之英雄,后无来者!” 袁承天想想也是,如果碧儿跟随自己而去,那么师娘谁来照顾,以傅传书之为人作风,未使不会下毒手加害;如果有赵碧儿在,那么他便有所忌惮,不敢于胡作非为,想到此节也就释然。他见碧儿犹自伏在自己肩臂之上,不知如何是好,推之不行,劝也不好,不知所措。而赵碧儿只想这样永久下去,永远不分离,好想这样一生一世,可是袁师弟心怀天下,有鸿鹄之志,岂是雁雀可与比拟,自己总然不能羁绊于他,因为还有袁门需要他——他是为袁门少主,怎么可以放下心中理想,与世尘埃呢?袁承天见碧儿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好想温柔以待,可是此时此地又不可以,他只好狠下心来,轻轻推开赵碧儿。赵碧儿抬头望着他大大的眼睛,只见他眼眸深处似乎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苦难,可是他总是隐藏,从不宣之于口,因为他总喜欢一个人默默承受苦难,不要别人分担,所以他孤独如荒原上的狼,孤寂旁徨,一无所着,又如天上孤星从不与其它星座交际,只在自己轨道运行,从不气馁,只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赵碧儿收起泪水,见袁承天坚毅的脸上现出些微变化,知他内心已起波澜,因为他非是铁石心肠之人,他是有情感,古道热肠的人,为了心中理想可以抛却身外物!袁承天别过赵碧儿,回首犹见她倚窗而望,大有依依不舍之意,心中满是留恋!所爱之人虽近在眼前,但可望而不可得也,是为人生憾事!从来人间多有憾事,谁也无法去改变,只有在无奈中苦捱! 袁承天临别昆仑派不忘来到师父墓冢之前——坐落在一指峰最高处,一个平地之上,起地为冢,有松树青柏为邻,每到有风吹过便可聆听松涛之声此起彼伏,仿佛是智者在低声歌唱,所以师父在此颇不寂寞,可以和山川松林为伴,有日月星辰为邻!师父居于此处是为最高处,可以俯视大地山川,一展胸襟,可以长啸古今!只是可怜斯人已去,世间再无赵相承!袁承天拜谒过师父墓冢,便郁郁寡欢走下这一指峰。他从另一侧下昆仑派,这条小径绝少有人知道,所以便可以轻而易举绕过昆仓派弟子巡查。 他回想这些时日间昆仑派所发生的事情,可说此起彼伏,接踵而来,多是悲伤之事。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生死冥冥之中自有定论。也许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谁人可以做到? 这日行走之间,忽见前面有只野兔在拼命猛奔,后面有豹子猛追。看那兔子惶惶如惊弓之鸟,急急似落网之鱼,那舍命求生的样子,让人见了心生不忍。袁承天见了便心中有气。他最见不得恃强凌弱,所以跃身而前,一掌向那豹子拍去。那豹子终究是野兽,那有袁承天身有武功,身法轻灵,婉转如意,所以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它的胯骨之上,只听喀地一声断折,不能奔跑,瘫在那,向袁承天嘶吼,心有不甘。袁承天也不下杀手,看了它一眼,便自走去。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好身手!”袁承天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正大踏步走出,穿戴只是平平,不见有什么惊人之处!这人忽然目光注视袁承天背后的轩辕神剑,也只是一看而转开目光。袁承天见还个面目和善,殊无恶意,心中顿生好感。这人又道:“这个世兄此时是否感到手背有丝丝隐痛?”袁承天被他这一问起,确实感到手背确是有痛,心下诧异。 这人道:“世兄幸是遇到我,否则便性命不保,——你适才出掌打跑那只豹子,无意之间划到死心草,所以手背划伤,你全神在于那豹子身上,所以并末觉察到手背受伤——要知道神农谷中这死心草最为狠毒,遇血封喉,如无解药命死当场,天幸让在下撞见,世兄你便性命无忧,随我到神农山庄,让我家庄主为你祛毒这死草巨毒,二三日便无忧了!”袁承天昔日也听师父赵相承提及昆仑山脉附近百里之内有草名死草,——虽名字叫草,却是荆蒺一类的植物,枝叶狭长利如剑刃,割破人的皮肤,受众便毒入攻心,最为厉害,起初微痛,只待半个时辰之后便行发作,那时再无解药便百死无生,神仙也难解治。袁承天听说起这毒草的厉害,也是心惊不已,只是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一幅坦然自若的样子,以免堕了昆仑派的威名! 神农山庄在山谷清幽处,临山而建,山庄前有一条小溪流过,左右是山花扶疏,甚是幽深,不由让人陶渊明先生的诗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袁承天正自打量这山庄之风景,忽然有人说道:“有客远来,未曾迎迓有罪有罪!”只见一位恂徇长老从庄内走出,眨眼功夫已到眼前,看年纪古稀,然而精神矍铄,仿佛有一代宗师风范。袁承天见他说话之间已来到,便执手为礼道:“晚辈不意进入山庄,多有打饶,庄主毋怪。”这老者笑道:“在下范去病最厌世人那种繁文缛节,那些俗套就免了吧!我称小兄弟也就是了。”袁承天心想看你年岁似乎比我已逝的师父还要大,怎么可以平辈相称?但是人家既已说了,自己却也不能再行坚持,否则这庄主真的要生气了。 花厅中布置的清雅肃静。范去病道:“适才我听下人阿忠说小兄弟中了死心草的毒,无妨,在下有祛毒之灵丹妙药,你服下静养几日便无大妨!”袁承天甚是感激,说道:“萍水相遇,庄主大恩何以克当?”范去病道:“小兄弟太客气,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都是性情中人,可说一见如故!”饭后阿忠领他进了一处别院,院外只见已是山花烂漫,更有一丛丛芍药正要开出花朵,引得蜂蝶嗡嗡不绝于耳,更有山莺鸣叫,让人心神清爽,不能入寐。忽得夜中有琴声传来,正是那贯绝千古的《广陵散》,更有一少女隐隐约约歌唱:广陵散,妙哉嵇公其旨深,谁知此是亡国音!商声慢大宫声微,强臣专命王室卑。我闻仲达窥天禄,人见飞鸟在晋屋。……广陵散,晋室昌,魏室亡!余音哀乐,仿佛国破家亡在眼前,庶民罹难,魏室亡危晋室兴,皆是乱臣贼子,而汉室之不兴,是乎天命?亦是人谋! 袁承天本要就寝,又闻这苍凉凄凄然的琴声,便不能寐,走出屋来,循声而去,只见另一院落秋千架下,正有一少女抚琴而歌,眉宇之间满是愁怅,让人生怜!她忽然止琴,见有人走来,便抬头见是一少年,脸上现出诧异。袁承天见她止琴,便道:“姑娘,在下多有打扰!”这少女道:“你便是那受伤的少年。”袁承天很是诧异。这少女见他诧异的神情便说道:“这是忠伯告诉我。你不休息却出来干嘛?”袁承天道:“我听到这琴声凄凉便自走来,不意打扰姑娘。”这少女幽幽道:“那又何妨,在山庄之中别人都不怎看重我,以为我活不太长,所以没有伙伴,没有人谈的拢,总是愁苦多于快乐!”袁承天见她哀伤的眼神,心中也是难过,心想不知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如此伤情,自己也许可以帮她。这少女看出他的心思,也不相瞒,便说道:“我自小得了阳虚阴寒之症,所以时常身体有恙,虽然家父也遍请名医,奈何总不见好。有次家父私下问一位大夫我这病可治不可治。那大夫便直言而告说我这是自娘胎而带来的阳虚阴寒之症,是与生俱来,天下无药可治,似乎活不过及笄之年。家父便哀恳这大夫想想法子,大夫只是摇头。我在窗外听到不以为悲,因为娘生下我之后便逝去,可说是我累及,我若也去,可以地下相聚,又有什么烦恼?”袁承天见她凄凄可怜的模样,又想起清心格格的身世不也一样如她这般,原来人世都悲欢一场,到头来大梦悠悠一场空,谁都不可以逃离这生死劫数!南华真人说生死,都到此节不由让人万念俱灰,再无雄心壮志,可说岁月无情消磨人的志气! 袁承天长长叹口气,忽然想到《道德真经》中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仿佛冥冥之中生命自有定数,有时人力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所爱之人而去,而无能为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可有空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但是有时报国无门,空有请缨之志,而无识君之人,只有沦落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这女孩见袁承天面色愁苦,似乎胸中有万千愁苦而无人倾诉,便觉同病相怜,不由幽幽叹道:“谁教寄奴福浅命薄,不堪拥有人世欢乐。”袁承天诧异道:“你叫寄奴?”这女孩道:“我叫寄奴!”袁承天道:“好美的名字,只可惜……”他忽觉失言,便住口不说。寄奴笑了笑,说道:“公子说也无妨,我本来就时日无多,今天十七,过不了明年今日;人之生死本就难免,我又何必戚戚于怀呢?想像当今之世多少流离失所之人,沿街插草标卖儿之人,他们不比我还惨么?其实世间之人皆在忧患罹难之中,没有快乐时光,生非容易死不甘!何处是我家乡?”她小小年纪感物伤怀,不胜唏嘘!袁承天伸手握住她纤纤的小手,说道:“姑娘你不必伤怀,我生平略懂医道,开一剂方子,或可有用,不妨一试。”寄奴并不甩脱袁承天的手,因为她可以感受到他仿佛一个心地善良的大哥哥,心无杂念,光明磊落,与人和善,所以并不挣脱,任由他握住。有种心灵依托,有种至亲之感。她有些迷离,神情愰惚之间竟倚肩而望,只见袁承天大大的眼睛中满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样子,不知为何,她有一种要哭的感觉。袁承天什么都不怕,唯独害怕女孩伤心掉眼泪,那样他便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寄奴见他手足无措的的样子,但觉好笑却又笑不出来。袁承天窘迫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堪,可是这天生的毛病总是难改,当初初见碧儿和清心格格不都是这样么?人家笑他,他也不恼!今次寄奴见他这样子便问道:“你以前见女孩子伤心也这样么?”袁承天这才收敛窘态,说道:“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让下人去抓药,兴许有用。”寄奴道:“还未请教公子名姓?”袁承天道:“我叫袁承天。”寄奴道:“那么我便称你袁大哥吧!”袁承天道:“姑娘随意吧!”袁承天在寄奴拿来纸上写道:甘草二钱,桂枝三钱,茯苓三钱,干姜三钱,人参三钱,附子三钱,外加芍药三钱和元参三钱,外加桂枝三钱加水煎服。这样连服三剂,大约可以见效,一周可望恢复。姑娘可用一试。其实,还有一道以内功心法迫出体内所积的多年阴寒阳虚之气,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所以……” 寄奴道:“世人多所见怪,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礼义大防,只不过是害人的礼教。如公子所言,大可一试。”袁承天说出适才的话便自后悔,因为这样难免有肌肤之亲,所以总是有些不便,可是话已出口,便不能收回,所以…… 寄奴似乎看出他为难之色,便说道:“难道公子还囿于成见?”袁承天听她这样说话觉得自己太过迂腐,与世间的伪君子假道学有何区别?他不觉得汗颜难已,说不出羞惭。 这是一间木屋,袁承天和寄奴盘膝而坐。寄奴在前,袁承天后后,双手出掌抵住其背心,将体内内功心法源源不断输入其体内。寄奴便觉得体内的阴寒体虚便不再懦弱,眼中便有眼光,心中暖洋洋很是受用,心中烦恶不再加剧,比之先前好了许多。袁承天盏茶功夫便起身,拍了拍手掌,说道:“姑娘,在下多有得罪了。”他便欲告辞。寄奴道:“袁大哥,你待我这样好,我该如何报答你。”袁承天道:“大恩不言谢!” 又过几日寄奴身体便见大好,神情也比之前强了好多,袁承天看在眼中,喜在心里,甚是宽慰。神农庄主范去病揖请袁承天。他并不知袁承天为自己的女儿祛除体内湿寒之毒,见到女儿神情好转还私下以为以前的大夫开的汤药见了效应,所以心中放下千斤大石,眉宇之间愁容散去,又复一派宗主之风范。他见袁承天服了自己的密制丹药,神情好转,便笑道:“我这丹药对那死心草最有效应,——因为附近村民时有被其所伤,有时往往不治而亡!老夫心下不忍,便苦心孤诣配出这救命丹药。救世人一命,总是好的。”袁承天见他说得大义凛然,似乎心怀天下苍生,不由得心生好感,心想:上天有好生之德,人间有活人之医,本是好事,奈何当今病患丛生,庶民多有付不起汤药之费,以至疾病成枯槁之势,病入膏肓而不可救之,只因药材之昂贵如那有起死回生之药材人参、天山雪莲、鹿茸、龙涎香非是小康之家可以负担的起,所以往往小病医治,而大病捱殁的可悲境地,是苍天不仁,还是世间苦难太多,所以庶民多有挣扎于生死轮回之中,有时祷告上苍护佑世间民众脱离苦海,奈何终是成空!师父赵相承在世之时,便向山民广施丹药,以救疾苦,因为他从来侠义为怀,忠义乾坤,见不得人间丝毫疾苦,因为在他看来神爱世人,可是却又从未见过神明惩恶扬善,也许便假他手以昭告世人世间浩然正气从来都有,循循不灭,以至薪火相传,千年以降,汉室皆在,所谓汉人不懦弱,诚不欺我,所以忠义乾坤! 范去病见他心有所思,便说道:“小世兄世间多是忧患苦难,咱们只有尽力而为也就是了,问心无愧,尽人事听天命吧!”他们二人二转三转来到庄后的一片树林。范去病看了他一眼,便道:“你看那是什么?”袁承天抬头望去,只见一株大松树下开着一株奇花,似芍药而清香,如牡丹而清秀不俗,枝叶厚而光泽,花深红浅红相间,引得蝴蝶飞来绕去,只是一经接近便跌落在地,便既死去,可见此花巨毒无比。袁承天刚欲问这范去病这是什么花。不料被其手起掌出,击中后背命门要穴,扑通倒在地上。范去病还不休,又点住他几处穴道,一时不得动弹。范去病这才收手,见袁承天诧异地看着他。他不由桀桀笑道:“小世兄这可对不住了,谁教你身背轩辕神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你难道不明白?”袁承天这才明白这神农庄主救自己只不过是假仁假义。他之所以救自己,旨在做给下人看,让人家觉得他是仁义大侠,这样以后行走江湖便人人称颂这位神农庄主范去病。今日他引自己来到这树林出手伤人,意在夺取轩辕神剑以为己有,因为在这杀人神不知鬼不觉,可说一箭双雕。 范去病道:“我现在不会让你就死,那样岂是我仁义大侠所为?我将你丢进这左近一个深窟中,小世兄你自生自灭去吧!你如若逃出生天,是你福份;如若死在其间,是你难逃劫数,命该如此!这可怨不得旁人!”他将自己无耻的行为说得震震有词,仿佛他做的没有错,错的反而是他!袁承天刚欲出言讥讽,不料这范去病出手如爪将他拎起向前走出不远,只见丛林遮蔽处有一山窟,黑沉沉,似乎深不见底,阵阵阴风吹来,让人毛骨悚然。范去病抓开乱树枝,看也不看将他抛了下去,然后拿着轩辕神剑大踏步而去,神情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袁承天一路滚下去,身上不免划伤,还好这一撞好巧不巧,将他被制穴道尽数撞开,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命不该绝!待身子跌落山洞底部,喀喀几声大响,似乎落在木柴之类的物事之上,随手一探,是冰冰冷冷的东西,似石头而发糙。他心下大疑,搜遍全身找到了火折,便打亮,将枯柴点燃。这才看清楚这山窟底部几达数丈,山壁长满青苔,因病少见阳光所以青苔几达数寸,绿荫荫的,上面有虫蚁爬动;再看身下,不看则已,一看失声惊叫,只见满地骷髅头,更有刀剑都已绣迹斑斑,有了年头。他仔细摸索,只见地上有几面金光闪闪的腰牌,不由捡拾起只见有一面刻着:听风山庄,更有:苍梧派,一个暗淡的腰牌分别刻着白主山庄……袁承天心下更惊,因为江湖传言听风山庄少主谢无惆一次追剿山贼,得手后在返回听风山庄时却离奇失踪。此后听风山庄庄主四下派门人弟子四下追查,依旧一无所获,十余年来毫无音讯,谁成想却死在这范去病之手!更有苍梧派八年前有二名弟子盗取本派的不传之秘《天玄经》出逃苍梧派,不知所踪。苍梧掌门大为震惊,谁知这二名不肖弟孑远逃此地,以为天南地北,师父万难追查,可以好好习练这《天玄经》,谁成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为他人作嫁衣裳,得不偿失,可说是咎由自取。还有这白主山庄,本在长白山,终年不出,其宗派不甚为人知晓,可是却有一本寻找千年人参的秘笈,不为外人道。可说得之者,可以成为巨贾!可是却在十三年前这白主山庄主庄外出寻找千年人参忽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原来被这神农庄山害死在此,可说是人间大惨事。还好今日让袁承天撞到,果然天理昭彰,总有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时,只是自己此时深陷此间,该当如何出去,却是个大难题!他不由抱膝而坐,只见有虫蚁在那几个骷髅头中爬进钻出,让人望之生怖。袁承天心下不忍,驱散那虫蚁,恭恭敬敬地将这骷髅头摆好,心中默祷:原你等超脱来生,往登极乐,福生无量天尊!他忽抬头,只见石壁之上似有刻字,只见一面光滑石壁之上弯弯曲曲刻有文字,仔细辨识却是:吾死此间,全是度人不真。以为善人,实则恶人!无以逃天,唯有一死!死不瞑目,愿有果报!袁承天心想:世间果有循循报应,天理昭彰?那当年清兵入关,杀了多少人,还不是得有天下,百多年来依旧荣华富贵,也不见得什么恶果?他心下茫然之极,便如这神农山庄庄主范去病,害人无数,只为私欲,似乎也未见得有什么报应,似乎活得自由自在之极!你说是时候不到,还是什么天道好还?皆不可知!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之中更加黑暗,潮湿,似乎有露水从上面滴下,落在他的脸,有种异样的感觉。他长长叹了口气,心下计较该当如何脱身,四下仔细打量,只见这山洞四壁光滑如镜,可说滑不留足,要想上去似乎比登天还难,因为这山洞深达十几丈,便是轻功再好也难上去,所以似乎只有等死,可是他不心甘,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苦难,这又算得什么?想想可不是,人生除死无大事! 夜更深,天上点点繁星又起,在碧宇无尘之中显得微不足道,只见北斗七星北移,其周遭星辰都暗淡无光,仿佛只在息之间。袁承天又想起师父所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以苍穹星空万古不变,各行轨道,互不侵害,天道循循如此,世间的人还有理由一蹶不振,不去努力么?” 忽然夜深更静,忽然有脚步传来,接着有人呼叫道:“袁大哥,你在那?”是寄奴的声音。袁承天心中一震,叫道:“寄奴姑娘,我在这!”脚步又近,忽然洞口有灯笼光亮,一张俊丽的脸显现,巧兮笑焉,正是寄奴姑娘。袁承天道:“夜这深,你怎么找这?”寄奴失声凄凄然道:“我不见了你,便问爹爹你去哪了?”爹爹并不睬我,只一味走开,去做他自己的事。我便不求他,心想求别人不如自己去做。我便一个人找寻到此,心想如果找不到袁大哥,我便不回山庄……”袁承天听她说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心想:我有这样好?寄奴姑娘缘何对我情深意重?我真受之有愧也!天下女孩子多是灵秀可人,而我则浑浊庸庸,不堪大用,也许将来一事未成,可是却心有不甘,还要努力做一番事业,否则则愧对先祖袁督师于地下之万一,我岂不是罪人也?吨有颜面见先祖于万一也?天下庶民皆在苦难流离中,自己还有理由不努力? 索索有声,不知何时寄奴姑娘找来绳索放下。袁承天心下大喜,终于脱却牢笼,因为待在这里实暗无天日,呼息不畅,让人难受的紧。袁承天拿住绳索,向上攀去,不过片时便到了洞口。他临近洞口脚下一蹬,凌空跃身而出。一经窜出,身在半空,轻灵灵一个转动,又复轻轻落在草地之上。寄奴见袁大哥身法如此轻便,心中不由喝声彩。袁承天见这绳索另一头系在一株大松树上。寄奴见他脱困,一时忘情竟自扑到袁承天身前,伏在他肩臂嘤嘤哭泣起来。袁承天见她哭得实在伤心,用手拍她肩头,轻声道:“我还没死,你哭什么来着?” 寄奴嗔道:“什么当口,你还说玩笑?袁大哥你若死了,寄奴便也不活,随你而去,一了百了!人生本是一场大梦,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不知为什么?寄奴见到袁大哥你,有种至亲之感,仿佛先前咱们便见过,可是那是没影的事?可是自打见你之后,便心心念念放之不下,这三日之中便隔几年,当真度日如年!以前觉得古人说这度日如年未免夸大其实,实有不尽不实之处,而今落在自己身上,方始明白什么是相思入骨!”袁承天听这女孩子向自己表白,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得其心仪,实在有愧不该当之意! 好久好久月移西沉,只见四周有风吹来,乱人心思,坏人心神!寄奴不知爹爹暗害袁承天夺去轩辕神剑,还一味邀他回转神农山庄。袁承天坚辞不就,奈何寄奴非要他同往。他只有将范去病背后偷袭自己,将轩辕神剑据为己有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寄奴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爹爹做出如此卑鄙无耻之事,实在有违侠义之道。她一时旁徨,不知如何是好?袁承天道:“寄奴姑娘,你也不必伤心。我也看得透了,一切皆为身外物,又何必过于贪恋。你爹爹将我这轩辕神剑拿去我也不怪他,全当礼物送于范庄主吧!权做他救我不死的回报!”寄奴见袁承天心胸开阔,既往不咎,心中更是难过,心想:爹爹自命名门正派,一代大侠,谁想竟是名副其实,沽名钓誉,害人无数无耻之人,自己真羞为其女儿! 第九十八章 京华烟云.龙争虎斗.福兮祸倚.祸兮福倚. 好久好久,寄奴伏在袁承天肩臂仿佛睡着。他见她如婴儿般的睫毛上满是啜泣的泪水,心想我还是不打挠她吧!他将她负在背后,展开轻功不一刻重回神农山庄,将她放在闺房,便转身而出,心想:这轩辕神剑却不能留在此间,否则辜负了陈平陈大哥一番良苦用心。他翻身一路寻到范去病的住所——因为这些时日他已经对这山庄了解一二,所以很容易便找到范去病寝室。只见寝室灯灭,看样子他已入寝,四下无人。袁承天见状心中叹息,心想不知这范庄主将这轩辕神剑藏于何庄?忽然静夜之中传来桀桀笑声。袁承天转头,只见范去病已然站在他面前,负手于后,不喜不怒地看着他。袁承天很是吃了一惊。 范去病道:“小兄弟你没死,全赖我的寄奴救你?否则你只怕已死多时!”袁承天道:“人心鬼域,世间莫过于庄主你了!”范去病闻之颜色不少变,似乎不为其言语所动。过了好一会才道:“小兄弟你大约也见到那山窟中的骸骨,以为范某心狠手辣,其实不然,他们一个个自认名门正派,实则暗中行打家劫舍之无耻勾当,他们的不义之财范某取之又有何不可?”他见袁承天脸上显出鄙视之意,便又说道:“说到杀人,范某又算得什么?当年满人入关还少杀人了么?为什么世人大都忘却了,不思自己的故国?而今一个个乐在其中,反认他乡为故乡?在下杀得这区区几个人又算什么?”他说的话似是而非,多有强辞夺理之意。袁承天也懒得与他辨解,说道:“范庄主其它事我管不着,我只问你拿回轩辕神剑,其它之事一慨不问。” 范去病仰天格格笑道:“小兄弟你这话似乎也不太对,这轩辕神剑本来是无主之剑,谁有本事得之便归谁!”袁承天见他说话不可理喻,便道:“范庄主你既然这样说话,那么在下只有出手拿走了。”范去病道:“却要看你有没有这能耐?”两个人一言不合,范无病这时心中有气,心想:在我神农山庄,岂由你撒野!袁承天目中有火,心想:表面大仁大义的人,私下却如此不堪,真的让人齿冷。范去病出手如电,决不相让,在他要一掌毙其性命,这样一来轩辕神剑便理所应当落在自己手上,那么这泼天富贵便可以自己一人独享——要知道故老相传这轩辕神剑之中藏有绝世宝藏,任何一个人只要得到它便可以富可敌国,甚而招兵买马,可以称雄一方,与皇帝一较高下未使不能。 袁承见他出掌狠辣,招招向着自己要害招呼,可见其意在杀人;而自己也不可以故念旧情,否则只要自己稍有仁慈,手下出招稍慢,便有性命之危,是以他收起自己的仁慈之心,不再故念旧情,所以全心全力以对。因为范去病居住在山庄最西北处,因为他一向喜欢离群所居,讨厌尘世喧嚣,喜欢陶渊明先生一般的生活,可是心中却五尘不净,藏有私欲,是以杀人放火,利欲薰心! 范去病五十招已过,见这少年似乎愈战愈勇,心中暗暗惊诧年纪轻轻竟然有此武功修为,——其实他哪里知道袁承天身受师祖之毕生之内功心法,是以武功精进许多,是常人所不能比拟,便是与当年武当、少林掌门几乎可以争一日之长短,几乎不落下锋,遑论余者他人!时间一久,范去病心中不免焦燥,心想自己堂堂神农庄主,在此地也可说名望不浅,难道今日便要折戟于此不成?不行,自己一定要将这小子灭了,否则传扬出去,自己何以为人!他想到此处,忽然想到轩辕神剑是为神兵利器,可说杀人无数,遇人杀人,遇鬼杀鬼,遇神杀神,无往不利,现在自己武功不能为胜,何不以轩辕神剑杀他。想到此节身子跃出圈处大声道:“且住……”他话音一落,身子已窜出几丈开外,几个起落已到一间大屋之前,双手推开房门,抢身而进,再出来之时手中已然持有那轩辕神剑,只见剑已出鞘,光芒夺人眼目,杀气四溢,连树叶都萧萧作响,为这剑气所迫,可见这轩辕神剑杀气之重,已非世间一切兵器可与比拟!范去病满以为自己手有这轩辕神剑可以杀了这袁承天,可是他那里知道,轩辕神剑通灵,识得本来主人,所以他虽拥有,然而不得其便,每次眼见便要刺到袁承天要害,便不受控制,往往走偏,气得范去病直顿足。其实他那知道世间神兵利器,多是仁者居之,便是奸邪小人一时拥有,也不得长久,因为世间多是正义长存,是以浩然正气代代相传,而不至湮灭也! 袁承天见他手持轩辕神剑,仿佛着了疯魔一般,对自己毫不留情,以诛杀殆尽才解心头之恨。袁承天便步走轻灵,偏偏不让他得逞。这样一来范去病更加气恼,心想:好小子,你敢消遣老夫来着?所以将手中轩辕剑更加舞得风雨不透。袁承天只以一双肉掌对敌这范去病掌中的轩辕神剑,而犹有不落下锋,这样看来这范去病武功不在袁承天之上,而在其下,高下立判! 范去病见一时不能得逞,可说无计可施,心想今日拾掇不下这小子,可真是贻笑大方了!忽然寄奴叫道:“爹爹,休伤袁大哥!”不知何时寄奴现身此地,只见她双目满是泪水,说不出的委屈,一边是爹爹,一边是袁大哥,无论谁受伤他都不愿意见到,可是现在两个人相杀的紧,似乎听不进别人的言语。她内心长长愧疚,心想袁大哥你为何不离开山庄,偏偏又来?是了,定是为了那轩辕神剑,否则他只怕早已离开此地了,——原来他心中惦记得是那把轩辕神剑,而不是自己,原来是自己痴情,一厢情愿,人家也许根本就瞧自己不起,是自己多情了,——不对,袁大哥不是这样无情无意的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心不藏奸,光明磊落,心如皓月,世间如他这般又有几人? 范去病此时已入魔道,心魔已定,只是想着尽快杀了眼前之人,将这轩辕神剑据为己有,只是他忘了袁承天才是这轩辕神剑的原来主人。他这样做可说是全然忘却了自己为一代掌门,做出如此不堪之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说心肠鬼域!忽地他将手中长剑掷出,刺向袁承天。因为两人距离过近,袁承天似乎避无可避。而寄奴就在身旁,她眼见袁大哥受难,岂有置之不理,是以不加思索扑到袁承天身前。轩辕神剑一下子刺穿她身体,血流如注。范去病大叫一声,“寄奴你何苦……”再也说不下去,便扑倒尘埃!只见寄奴目光转动,脸上殊无痛苦之状,仿佛道者得悟生死大道,眼见光明,又似脱离苦海,得以自由。她弱声道:“爹爹你不要悲伤,人生总有生死,只不过早晚的事,又何苦恋生俱死?……爹爹,你将轩辕神剑交还袁大哥吧!……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又况且他胸怀天下,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也许将来匡扶天下非他不可……”范去病不待她说完,怒道:“如果不是他,你怎么又会死!”寄奴见爹爹毫无悔改之意,心中更伤,道:“你何苦执迷不悟,如果不将剑物归原主,我死不暝目!” 范去病道:“待我杀了他……”忽然他不再说话,因为他心脉因为伤心牵动过甚,是以内功心法入了魔道,便经脉走火入魔,便不得自由,非但手足不能动,更兼口不能说话,只有任凭对方杀戮,——只是袁承天又岂是趁人之危的卑鄙无耻之徒,所以并不动手杀人。寄奴目光转动,忽然神情一震,比之前好了许多。袁承天知道这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所以心下甚是担心,心中说不忧愁苦恼,不由想起南华真人说生死,众生蝼蚁,皆是平等,所谓高低贵贱,只是刹那间事,所谓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他所遇女子非殁既无,多是罹难,岂难道是自己天煞孤星所引起的,如果不是,为何先前她们总是平安,反而是自己来到之后,横生枝节,祸事连连,皆是不可解! 寄奴用尽余力说道:“袁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答应我?”袁承中目中含悲,轻声道:“可以的,无论你有什么请求,我都会答允的。”寄奴脸上现出笑容,道:“袁大哥,我好冷,你可不可以抱紧我?”袁承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如雨下。寄奴温柔以待,她并不觉得痛苦,又道:“我爹爹走火入魔,心脉已失,内力乱走,如果无人出手制止,只怕要死;袁大哥你一定要答应我……”袁承天几乎无法说话,他本就多愁善感,悲天悯人,从来看天地万物皆是悲伤,似乎在他眼中没有快乐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是在衣食无忧中度过,有爹娘呵护,而他却要承受成年人的颠沛流离,受尽人世间的苦难!在黑暗中也无人怜悯他,他只有一个在无尽的黑暗苦难中孤勇奋战!也许这一生生如小草,而死如尘埃,不会在这尘世之下留下耀人的事迹,可是世间众生不都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是万古常青的宇宙却恒古如一,月依旧挂在天宇,日依旧升起东方,而尘间朝代更迭,人物英雄多是湮灭消失! 袁承天哭着答应她。寄奴说完这话,再无遗憾,头一斜,静静躺在袁承天肩臂,瞑目而逝,嘴角现出丝丝微笑!袁承天见状,更是悲痛难已,他不明白上天何其不仁,以天下众生为刍狗,为何不广施仁慈,让众生得享福祉,而世间充斥着罪恶,不见善良? 他将寄奴放在旁,轻轻拔出轩辕神剑,用布条包扎她的创口,触手寄奴身体冰冷,心中更悲。范去病虽不能动作,但是目中满是怨怼,心中愤愤不平,因为在他看来是袁承天间接害了寄奴。他却不以为是自己居心不良,害死女儿?袁承天盘膝坐在其身后,以指为穴,封其几处乱走乱撞的几处大穴,然后便以指输入正气,引异经脉重归正道。过了好久好久,只见范去病神色好转,四肢可动。袁承天收手起身,抱起寄奴而去。范去病怒道:“你干么?还不快放下我女儿?”袁承天冷冷道:“我将埋葬了,脱离苦海,你不要拦我。” 范去病刚刚追出去,便觉得血往上冲,头脑晕眩,便不敢再行去追。袁承天迈开大步,已是几里开外,远离这神农山庄,可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万千悲苦,觉得寄奴的身体越来越重,身温不复存在,冰冷的可怖。 山林寂寂,四下静俏俏,月亮爬上来,眨眼看着人间的生离死别,世间一切都变,唯有天上星月星辰似乎各行轨道,万年不变!有时袁承天便自问我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生前谁是我,死后我是谁?这些皆不可知!也许天机机密,冥冥之中天道如此,地上凡人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用背后取下轩辕神剑,以剑掘墓,不一刻一个土坑便成。他恭恭敬敬托起寄奴冰冷的身子放入土坑,用土掩埋!只见土块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心中说不出的酸楚!想想几日前还明媚如花的少女,倾刻间阴阴相隔,已是人鬼殊途,想想怎不令人悲伤!可是过往之事仿佛又见眼前,心中五味杂陈。他将一块大石块放在这香冢之前,以剑刻字,“范姑娘寄奴之香冢”。刻写已毕,复又拜了下去,心中默祷祝寄奴姑娘那世脱离苦海,既得快乐,再无愁苦烦恼! 他又抬头看看看东方只见启明星已在望,天似乎也快黎明,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沉甸甸,总是不快乐。轩辕神剑物归原主,失而复得,袁承天该当欢喜才是,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虽然他救转范去病可以四肢活动,但是却不可以以武伤人,因为虽然经脉可以运行,然则内功心法都已不可习练,否则如果再行走火入魔,便无法再习练武功,所以这范去病以后再也不可以行凶害人,不足为患了! 他将轩辕神剑插入背后剑鞘之中,心想且回京师,再作计较。 这日,正行之间,忽见几个人交头接耳鬼鬼崇崇,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袁承天心下大疑,便尾随其后,来到一处山岰,只见一片平地之上正有一人踞高而下,指指点点,似乎为这一众人的首脑,意态昂然。袁承天看得眼熟,一时说不上来是谁?心中暗暗诧异,便下定决心要跟随他们看他们要做什么?忽然那为首之人开口说话:“咱们此行要谨小慎微,潜入京城,混入禁城,——因为五月初六日是多铎的六十寿诞,百官庆贺,更有皇帝与驾亲临——因为这多铎是为摄政王,位高权重,有时皇帝也要听从他的建议,所以朝中官员多有倚仗其权势,可说趋之若骛,声势甚大;皇帝有时也是无法,只有听之任之!想这嘉庆少年皇帝能有多大能为,所以可说这多铎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也要效仿当年曹孟德;只是他忘了此一时,彼一时,只怕未能如他愿!”下面便有人问道:“请问紫微堂主,此话怎说?”这紫微堂主道:“这少年皇帝看似什么事唯唯喏喏,似乎毫无主见,听命于这摄政王多铎,实则不然,他是深藏不露,也可以说隐忍不发,一有时机便龙跃九天,势要杀人,只怕将来这多铎死相很难看,尸骸无存也未可知?”袁承天听这紫微堂主所言不差,也可以说是真知灼见,一眼看出嘉庆皇帝城府极深,岂是他人可比? 再者他心中更是庆幸,袁门有此得力干将,何愁将来不成大事!——原来这一伙人是袁门余众,自赵三槐,沈冲和石万涛亡于朝廷之手,袁门余众便四下分散,隐藏起来,厮机而动,只待一有时机便风云再起,重整河山;只是未见少主,四下探听无有消息,也便作罢,其实他们那里知道他们的少主尽在颠沛流离中,天南地北,自然无从得知消息。他们私下便拉起一帮人马,重建紫微堂和朱雀堂与青龙堂三大分堂,各自为政,各自行事,奔走江湖南北,拉拢天下英雄为其所用,奈何此时人人都想着荣华富贵,谁也不肯去为了那虚无飘渺的事业去奔波,所以袁门不见起色,只因没有少主袁承天加持,所以总是师出无名! 紫微堂主又道:“今次咱们弟兄潜入京师,混入表演狮子贺寿团队,以事行刺之实,杀了这多铎奸贼——这些年他着实派了不少清廷的官兵捕杀天下义士,咱们袁门弟兄多有死伤,可是全是拜他所赐,所以咱们此行一定要将其刺死,否则那些枉死的英雄好汉也不会瞑目!”他说得咬牙切齿,义气同悲,誓与这多铎不共戴天之仇,其实更有深一层的原因,这些年多铎以天子之名行残民之逞,将民间苛税成倍增加,以至民怨四起,多有不堪重负,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之人,民不堪其扰。朝中虽有中正之士向皇帝谏言取消苛税,但是奏折往往留中不发,不知何故?而那些向皇帝谏言的忠心臣子不日便被皇帝下诏,出京外派,不在京城任职,而且多有路途之上遇有劫道山贼而杀之者,是以朝中再无人敢上言皇上;便是一向与其不和的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也缄口不言,似乎也怕惹祸上身,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求平安!于是乎整个朝廷似乎都把持在这摄政王多铎一人掌控之中,大有不臣之心!余众都齐声附和道:“杀了这祸国殃民的奸贼!”袁承天心想可不是,嘉庆皇帝仁心爱民,天下每有天灾便令吏部下令开仓放粮,以救天下百姓,可说他是个大有作为的皇帝,奈何朝中多有奸佞,所以有时往往不能够随心所欲,很是苦恼! 众人又说了些小心行事之类的话便各自跨马而去,荡起一阵阵烟尘,将日月遮住。袁承天本来就要回京,今日撞见袁门的兄弟计谋要行刺这多铎,心想自己可要助这些袁门兄弟一臂之力,想到此处,便来到甸镇之上买了一匹健马做脚力,跃身而上,控辔前行,一路上但见花香鸟语,绿树丛荫,时有飞莺掠过,心情不觉舒畅,将这些时日压抑在心头的烦恼一扫而光,心中只一个念头,早到京师,见上清心格格一面也是好的!——却原来他依旧心心念念不忘于情! 京城依旧栉次鳞比,人烟辐辏,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一派的繁华。袁承天不由想起自己那年初到京师与清心格格同行,自己见这京城繁华,便觉心下好奇。而清心格格则暗中笑他天真无邪!那时两个人心中无邪,与世同行,说不出的欢喜,好想一辈子走下去!可是人间变故多生,往往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命运多是不堪,上天从来不怜悯苦难中的人!而今京城还是原先的京城,只是物是人非,触景伤情。尤其走过将军府,心中的悲伤更是一涌而出,难以扼止,只有无尽的想思!虽然清心格格下嫁将军府,而是两个人依旧心灵相通,依旧忘不了昔日的情义!人生难忘是当初!正如纳兰性德所言:人生如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袁承天见袁门中人他们一行弯进一条曲径幽深的胡同,拍开一家木门,走了进去。袁承天住足,见四下无人便也跃过高墙进了院子,只见院中花木葱茂,间有参天的槐树和青竹。适才那众人进了堂屋,正和屋中一众人商议谋划。袁承天跃身轻轻上了槐树,透过浓密的枝叶向屋内窥视。只见那紫微堂主落在左边,正中是位紫面大汉,说话沉重,只听他说道:“你们要加入我们的狮团也无不可,只是这次进宫入禁城上头查察的紧,各位身位名贴可要带上,宫中侍卫盘问的紧,各位可不要连累在下出什么差迟,否则可担罪不起?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之事,所以在下不得不慬小慎微!”紫微堂主微微一笑,说道:“我们都是江湖汉子,只为一睹天颜,见识见识禁城之内的威严,也不虚此行,望班主成全。”他从袖中取出一张一千两银票塞到这班主手中。这紫面大汉见状眉花眼笑,便道:“阁下盛情在下只好收下,却之不恭了。”紫微堂主笑道:“哪里的话,咱们都是性情中人,不分彼此。”紫面大汉道:“赵大哥你明日早早起身,辰牌时分咱们进入紫禁城,到太和殿前广场候皇帝、摄政王和一干朝臣,静候至巳牌时分,待众人来到,咱们便开始演狮给众大臣观看,这时可要拿出看家本领,以讨王爷开心,否则咱们都不好看!”紫微堂主道:“我赵谦自然省的,我会吩咐手下弟兄表演给王爷欢心,以讨赏赐!”这紫面大汉道:“我白式微又岂是贪图那些赏赐,只要不演砸了便谢天谢地了。”原来这狮团班主叫做白式微。赵谦辞别白式微回到另一跨院安息。袁承天心想自己要进禁城却也不难,因为先前皇帝赐于他的腰牌,可以随意进入禁城——可见这少年皇帝把他看做知己,认为这位袁兄弟是个磊落奇男子,不是卑劣小人,所以心仪而且情往,把他当做自己的兄弟看待,可是胜逾别人。因为在他看来这位小兄弟行事做风犹胜先祖,胸有天地,掌有乾坤,济世为怀,心念天下,是为不世出的人物!如果天下说到谁可与之争一日长短,唯有这位袁兄弟,余者皆不入其法眼! 袁承天悄悄地跃下高树,在京城御街长行,孤孤单单街灯照长身影,心中总有莫名的愁苦,一股辛酸涌上心头,一种欲说还休的伤心,是思念,是不甘,抑或是心中孤愤。只见御街两边栽有花柳,夜风吹来让人思迷离,大有不知今朝何夕,试问在这世上谁与我同悲同喜同笑同哭?袁承天几乎便要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舒胸中万千愁苦!想起往昔今日,不见所爱之人,空悲切,无人诉衷肠!沽酒买醉,一醉三千年,销却万古愁!他不知怎么来到一家酒店,只见店伙计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听老板训斥。袁承天叫一壶女儿红,外加蚕豆和豆皮,便一个人苦闷地饮酒。 忽然有个声音传来,“袁大哥,你还喝酒。”这声音听来如此熟悉。他惊愕转头,只见一个如花美人却在眼前,不是清心却又是谁?袁承天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清心格格道:“这些时日我常派府中侍卫在京城走动,访查人的音讯。昨夜我梦中见到你,便心中大喜,便欲上前喊你,不料面前斗然跳出一只白睛猛虎,张口便要吃人,猛可间我从梦中醒来。我便派中府中几名侍卫专在城门守候,如若见到你便速速禀报于我,不得迟延。袁大哥你让清心想得好苦?”袁承天未想到她对自己用情之深,不觉泪下如雨。这本不该如此,可是他实在控制不住感情。清心格格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怨恨我?可是我身不由己,只好委屈求全!袁大哥你不要哭好不好,我其实也伤心的紧!” 袁承天见一旁不远处的店伙计正怔怔然看着自己,觉得自己一时忘情了,便收住眼泪。胡乱吃了饭,便和清心走出小酒店,外面明月照下,只见已近午时,街上行人已是很少。他们来到城西的月老庙,只见此处已无有人,住持也不在,只有月老一个人端坐在神龛之中,看着世间男男女女,只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清心看了月老的神像,情不自禁道:“如若世上真有月老该多好,也不至于让天下有情人天南地北,有时天人永隔。”袁承天在那地上蒲团坐下,痴痴说道:“只怕月老也有心无力,清心额驸海查布对你还好吧?”清心低头道:“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反正我这一生也就如此了?”袁承天道:“他如果对你好,你该当谨守道义,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毕竟你是将军府的人,——而我却是个不祥之人,所以我们不相宜,更况且你与海查布已有夫妻之实,所以……” 清心冷笑道:“袁大哥,你为什么说这违心话?你难道从来就未喜欢过我?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么?你在乎名节,可是我却从来都不喜欢海查布,你看……”她嗤地扯下衣袖,只见左臂之上有那红红的守宫砂——原来她还是完璧之身,从来没有和海查布有肌肤之亲,因为她内心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那笨笨蠢蠢的海查布!袁承天见到她臂上守宫砂,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清心。清心这时气极哭泣,那模样我见犹怜。袁承天只好只承自己不好,错怪了清心。清心也不睬他,只顾一个人哭泣。袁承天真的害怕了,嗄声道:“好姑娘你别哭了,你若再哭,索性我与你一同哭上一场。”清心见他低眉下目地软声求肯自己,这才破涕为笑,用小手锤打袁承天肩臂道:“袁大哥,你碧儿师姐生嗔,你也这样哄她开心么?”袁承天见她问这无缘无故的话先是怔了怔,随后说道:“不是的,有时也哄她,有时我们两个人都倔强,互不说话,看谁先忍不住开口说话求饶,只是多半是我向碧儿认错,她也总是不为己甚,一笑置之!” 清心格格听他说起先前在昆仑派同门学艺,师兄妹之间的情好,不觉心向往之,心想:自己久居京城对江湖阅历甚少,于各门派的掌门一无所知,孤陋寡闻,怎如袁大哥行走江湖,于江湖上帮派人物知之甚祥,自己如能随他远走江湖,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只是不能,自己为将军府海查布所绊,怎么可以和承天哥哥无拘无束远走江湖,那诚然是不可以的,也许此生只能囿于这京城之内,再也不可以和他江湖行走,想到此处不由黯然神伤,有种种忧愁,不知向谁说起的感觉?仿佛眼前天地一下子变的小了,似乎只容下她和袁大哥两个人,别的人对她来说无关重要了。 袁承天又岂知她心中所想,见她忧郁伤心,竟不知从何说起。忽然清心道:“袁大哥,你还记得那年我私自出城去伊犁边城寻你,咱们被那苏和泰和红智上人所追杀,一起跃下万丈悬崖,那时节大雪漫天。我便想如果死也要和你在一起,后来……”袁承天见明眸之中尽是依恋,不错这场境曾出现在脑海千万次,那是清心是真要与自己一生一世,——可是他内心告诉自己不可以,因为隐隐觉得两个人如若在一起,必会祸及一人,所以才狠下心来与清心分离,虽然内心是恋恋不舍,可是为了护她周全,让人不得侵犯,所以只有保护她,默默祝愿到找到可以托负一生的人!——孰不知,她心中再无他人,纵使将天下拱手于她,她也不会看上一眼,只因相思入骨,再难割舍!世间的人和事也许会因时间久远而湮灭无闻,但是千古不灭的是爱情,尤如司马相如之与卓文君可谓千古之楷模,不畏世俗人的眼光,这样的勇气岂是凡人可与之比拟?袁承天诚然做不到,他总是守礼如法,所以才悲苦,才孤单戚戚,无人问我痛!只有埋葬在心底里! 忽然长街一端有侍卫向这边寻来,口中焦急地喊着:“格格,你在那……”是将军府中的侍卫不见清心格格回转府中,便向路人打听,一路寻找至此。袁承天道:“清心你回将军府吧?不然海查布便着急起来,向你皇帝哥哥告状!”清心格格眉头一皱,她实在不愿回转将军府,因为那里仿佛囚笼一般,不得自由,尤其面对海查布时,更是心中烦恶,只因他怎么可以和袁大哥相论?袁大哥玉树临风,岳峙渊嵉般的人物,心怀天地,腹有乾坤;而海查布虽身事显赫,而一无事处,全仗父荫,否则实在不堪大用!可是自己今生似乎都不可以和袁大哥在一起,因为礼教大防,男女多是授受不亲,这是难以逾越的障碍,所以只有活在无尽悲苦之中,也许造化弄人谁也无法! 待清心离去,袁承天失落也多,看着清心被众侍卫拥着而去,心想:自己出身寒微,怎堪拥有这出身贵胄的清心格格?纵使她不在乎,可是她皇阿玛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也不会答应,非但有违满汉不通婚,又况且这袁承天是为袁门少主,这消息虽然绝密,不为外人知,可是这消息还是被大内侍卫侦知,所以在别人眼中是秘密,而在皇帝他们眼中都人皆尽知的事!所以当初嘉庆皇帝下诏明令清心格格下嫁将军府,便是为此,因为将来如若拔剑相向,成为仇雠,那么格格便难以自处了,这也是嘉庆皇帝未雨绸缪之计,否则将来便是不堪,因为那样会令皇室贵胄蒙羞,自己更是难以言说,又如何君临天下,执掌万民?他不是不知道清心格格心仪这位袁承天,可是他们决然不可以在一起,不是他这位皇帝哥哥无情无,而是情非得已,只有忍下心来让这位清心格格嫁于海查布,纵使她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是无法,因为下诏莫敢不从,否则天颜震怒,祸及族人!清心格格只有违心下嫁海查布,日日愁苦,夜夜难眠,正是此愁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无以是从,只有若捱时日,不知何年何月是尽头? 竖日,禁城之内,太和殿广场之上龙旗招展,只见皇宫四大侍卫尽出,分别是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左边是多铎王爷与其四阿哥多福安、安引疾还有那终南剑派掌门人白一平,他们侍立身多铎王爷身后,右边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及一众王府侍卫,更有多隆阿将军,清心格格也厕身其中,只是不见额驸海查布的踪影,不知何种原因? 嘉庆皇帝踞高临下,满面春风,身旁有宫中侍女,只是有个侍女看得十分眼熟。袁承天看了一会,幌然大悟,这不是上官可情姑娘么?——她虽为汉家女子却钟情今上,她出身江南温柔水乡,是以肌肤若雪,隐隐有神仙女子之态。恭慈太后一向遵循祖上礼法,禁止皇帝迎娶汉家女子,在她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害怕她们危及皇帝的身家性命,是以侍应皇帝的宫女必是满洲女子,汉家女子一概屏之不用。所以上官可情只有装束成宫女模样,侍应这少年天子左右。已是巳牌时分末刻,只听金锣一响,狮团便进入广场。袁承天抬头只见那班主白式微是为狮头,而狮尾则是那紫微堂主赵谦,两个人左右前后腾挪,配合默契,不见丝毫破绽。其后更有大大小小,七八个狮子左右前后窜动,游走于白式微这个大狮子前后,以期配合。白式微跃身上了一张硕大的桌子,赵谦随他左右前后,极尽能事。嘉庆皇帝看到兴奋处,大声喝彩。多铎也随声附和。忽地赵谦低低地说道:“白班主你舞得累了,由我领狮头吧?” 这时白式微确实力有不逮,便不加思索与之调换位置。他们调换一瞬间,袁承天见到赵谦会心地一笑。又舞一会,赵谦似乎感到时机一到,跃身从大桌上跃下,狮头大嘴一张,嗖地一声一把精光闪闪的短剑射向多铎。此时距离不过丈余,又是在众人看得入神,全然疏忽防备之下,所以便是多铎身经百战,也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有些怔怔然。这时大内四大高手大喝一声“抓刺客。”便从皇帝身旁向这边掠来,便齐抄家伙向赵谦这狮头砍去,余下众侍卫和白一平、安引疾向着余下的狮子杀去,一时血肉横飞。这狮团只是平凡,虽身有武功,防身可以作战却是不难,所以不出片刻,便死亡殆尽,只剩下赵谦和白式微。白式微万万没想到只因自己一时贪心,引狼入室,害得自己这个狮团死亡殆尽,不觉质问赵谦为何行这祸及九族的忤逆之事。 当他听到赵谦说他是袁门中人时,便万念俱灰,瘫坐在地一时起不来。赵谦见他如此不济,甚是懦弱无用,便奋力甩开狮头,从身上抄起长剑,向着多铎杀去。此时多铎已被王府侍卫护住,岂能让他得逞。嘉庆皇帝似乎并不怎么震怒,并不下旨派人拿获这乱党。袁承天看出这时皇帝有意为之,无论双方谁死,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他又何苦多所杀戮?让袁门弟子与多铎相恨相杀,不是挺好的事,所以他泰然处之,旁人自然不敢置喙,因为此时谁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所以不敢乱说话,只怕说错话,忤逆皇帝的心思,祸及己身,那便死无葬身之地,要知伴君如伴虎,自古皆然。所以场中只有四大高手下场,更无禁城的守卫的兵士和统领到来,更不会有九门提督卢照林的到来! 第九十九章 禁城刺杀.忤逆谋上. 白一平见这赵谦负隅顽抗,还要杀人,便跃身而出,心想我若拿下袁门乱党魁首那么多铎王爷必定心喜,自己在王府中客卿身份便自不凡,让旁人不敢小觑于自己,亦可以光大终南剑派,以期在江湖峥嵘头角,是以他拔剑相向,一式“日月同光”向着赵谦分心向他背后便刺。赵谦这时正对付大内四大高手,所以分心不得,是以听得背后恶风不善,不假思索,一式“魁星踢斗”右腿向后踢出。白一平长剑被这一脚踢开,向外荡开。他见一式不成,手腕一翻,唰地一声长剑正撩在右腿之鹤顶和膝眼穴,这两处穴道最为关键,一经刺中便腿弯不可动弹。赵谦右腿中穴,扑通跌倒在地。大内四大高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一拥而上,那顾什么江湖道义,只想在皇帝面前逞能献功,要杀这赵谦。赵谦跌倒在地,不能动弹,似乎只有受死。白一平见这四人要夺自己功劳,岂能无动于衷,便长剑一挥嗤嗤声响,迫退四人。铁丹青在大内四大高手之中是为大哥,见白一平出剑阻拦他们四人行为,不由得喝道:“白一平你要干么?”心想你莫仗着你是摄政王府中的人,便自目空一切,横行无忌?今个儿正是为皇帝出口恶气的时候,以往皇帝处处受多铎胁持,有时只好隐忍,因为朝中多是他的党羽,所以只有缓图之,如果一时忍不住,便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虽身为皇上也要学一学古人卧薪尝胆的滋味。今日大内四大高手自然不会容这白一平在此横行,亦是间接给那多铎一个下马威,让他是可而止,否则下场可知! 多铎并未回王府,而是要坐镇这太和殿,因为他不想就凭这几个忤逆乱党便可扭转乾坤,所以他不肯回王府。多福安见皇阿玛无动于衷也是无法,抽剑便要下场。侍卫安引疾道:“四阿哥何须你出手,由属下出手也就是了。”此时场中只余赵谦,还有十几个袁门弟子持剑相刺,与宫中侍卫博杀。眼见颓式已显,明显寡不敌众,更兼宫中侍卫武功不弱,所以可想片刻便要全军覆灭!赵谦此时腿部受制,穴道未解,不能动弹,所以只有着急的份,可说心有余而力不足,似乎只有眼睁睁看着袁门弟兄死亡殆尽,心中说不出滋味——自己死倒不怕,反而连累上这些弟兄,自己枉为紫微堂主,有何颜面见少主?他见行势不可扭转,不觉心中万念成灰,便要行那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之举!他死也不要落入多铎手中,因为这多铎一向心狠手辣,戾气十足,所以如果落入他手中,只怕生不如死,到那时境地会更残,所以他抬掌,手起掌落便自拍向自己头脑,以自裁了断,也不受阶下囚之辱! 忽然只见白影一闪,身法之快,出乎众人意料!只见他斗转星移间已刻切近,出手格开赵谦下落的手掌,低声喝斥道:“你以为你死了,便心无所愧,便对的起袁门?”赵谦抬头只见是少主袁承天,这下可真是出乎意料,他怎么也未想到苦苦寻找经年的少主竟会出现在禁城之内,真是让人惊诧莫名,——其实他那里知道嘉庆皇帝和袁承天实有兄弟之谊,如果他不是袁门少主,那么他们未使不可以成为兄弟,既使他是袁门少主,嘉庆皇帝对他犹有宽容,因为在他看来世间英雄唯他与袁承天二人而已,余者虽也英雄了得,武功不凡,终究称不上英雄!夫英雄者非但气宇轩昂,而且腹有乾坤,气吞山河之志,济世为怀之仁心,胸有浩然之正气方可称得上英雄!昔年袁督师为国为民,甘愿受死,其身受苦刑而不后悔,临死之时犹自心念故乡,长城犹不可毁!正所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这是忠肝义胆之士,爱国忠君护民的最后理想都或最强的呐喊!——只可惜曲高和寡,他一腔忠义,可是别人忙着计较自己的退路。他自死后,可是明室自毁长城,满洲人再无顾忌,以至长驱直入,过山海关,兵入中土,以至天下劫难,使百姓流离失所,饿莩遍野,怨声载道!而且后来国灭身亡,崇祯皇帝身死煤山,以全气节,可说古来帝王如他这般骨气的少有”,多是袒胸出迎,再者更有那位“乐不思蜀”的皇帝,为了自己的享乐,而置百姓生死不顾,可说不可同日而语!其实这位少年皇帝出道既巅峰,诛杀魏忠贤于道,使得朝中无佞臣,任用袁崇焕兵守辽东,让满洲人不能得志于中国,可是后来心生多疑,而错杀这位袁督师,以至后来身死国灭,本来可以励精图治,大有作为,可是偏偏刚愎自用,以至天下不可收拾,他从来不明白一个道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且不懂“将在外,君命有所受”的道理!要知道但凡将军守边便是大权节制于一人之手,有时往往可以不听宣诏皇帝旨意,而便宜行事,这样才可以挽国家危亡颓势于一瞬间,可是从来皇帝偏偏都是惧怕别人分杯羹,以至往往有亡国之事,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见这现身救下赵谦的少年乃是袁承天,心中怨恨又起,想起以前种种事情,都是这少年从中作梗,以致好事多磨,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以至让大内四大高手颜面扫地,在不知底细的人看来这四人武功不过尔尔,浪得虚名;更有甚者,说这四人沽名钓誉,其实……所以这四人对这袁承天犹为之恨!非但他四人恼恨于这袁承天,便是白一平见了也是目眦欲裂,不由分说,挥剑便上。铁丹青四人也各自施展武功向袁承天身上招惹。这些人全然不顾什么江湖道义,只为杀了眼前可恨之人,方消心中之恨,否则意难平。而那位高踞在座的嘉庆皇帝并不出言喝止,他倒不是不顾念旧情,只是要看这位小兄弟经年不见,武功精进如何?所以他不嗔不喜不怒不笑看着这位袁兄弟以一敌五。 袁承天将赵谦放在旁,全力以赴与这五人缠斗。此时袁承天武功大非先前可比,因为久经忧患,便明白此日只有以死以争,否则要想带领袁门兄弟和白式微的狮班离开这禁城,只怕比登天还难!所以唯有将生死抛之脑后,所以他瞥目之间见到这位嘉庆皇帝神情自然,似乎丝毫不挂在心上,仿佛别人生死于己无关。——实则不然,他非是坐视不管,而是不能,因为他贵为天子,一举一动莫不规范天下,他的行为更为臣下所效仿,所以有时只有违背自己的意愿,做出自己所不喜欢的事,便如他不可以将那上官可情纳为嫔妃,只有藏匿于宫中,否则臣下决不会答应他娶汉人女子为妃,诚然那样是有违祖宗之法,所以他虽贵为天子,而行为多受礼法拘束不得自由!上有恭慈太后督促他行为规范,下有摄政王多铎干预自己的行为;虽然名义上他已亲政,实则权力落于这摄政王之手,他自己只是名义上的皇帝,实则被太后和摄政王所架空。这也是他很为苦恼之事,时常寻思如何将这朝中忤逆乱党一举锄除,以绝后患;可是此事又不能操之过急,便是这多铎安插在宫中眼线便极多,所以自己一举一动,莫不受人监视,所以不能发难,否则动一发而危及全身,非但杀不了乱党反受其害?所以近年来嘉庆皇帝便在宫中招集满洲子弟,成立少年善扑营,名义上是陪少年皇帝练拳足,以打发宫中的枯燥的时光,暗中秘密练习杀人的武功,目地不言而喻,自是针对这摄政王多铎。因为近年来多铎日焰嚣张,已在王府招集江湖人士,名义是保护王府,实则是杀人的死士,不臣之心日益明显。这些事情虽然他极力掩盖,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况且皇帝身边亦有听命于皇帝一人的侍卫,不受别人节制,所以这忤逆之事还是被侦查出来,报于皇帝。嘉庆皇帝便令皇宫这些侍卫严守秘密,决然不可以向外道。这些侍卫自然守口如瓶,知道兹事体大,不能乱说。所以皇帝佯做不知,和摄政王依旧如往昔一般君臣关系。摄政王多铎见皇帝对自己所行之事全然不知,心中不免大喜,心想他年纪轻轻,会有什么远大志向,还不是如别的少年般贪玩。其实他那知这少年皇帝城府极深,非是一般人可与比拟,也许这也便是授命于天的原因吧! 此时场中袁门子弟不敌,落于下风,悉数被拿,再看白式微和赵谦尽数被拿。袁承天先前还心有顾忌,时不时去看袁门子弟,现在见悉数被拿,心下再无顾虑,便可放开手脚,施展《国殇剑法》,一时杀气笼罩整个大和殿之场,似乎天也阴沉黑暗起风,此时风起北方,只见铅云密布,似乎便要下起雨来。白一平长剑刷地向袁承天的手腕上养老穴刺去,意在要他不能持剑。袁承天岂能就范,长剑挽个剑法,嗤嗤有声将白一平衣袖刺穿,衣碎化作蝴蝶也似地飞向天空。白一平露出臂上肌肤,一时窘迫之极,可说一代宗师颜面尽失。铁丹青等人见如此形状,都心中好笑,但是又不能笑出来,因为那样一来这白一平只怕更加无地自容,所以都忍着。嘉庆皇帝见状心想:袁兄弟的剑法精进不少,放眼禁城大内,可说能与之论长短的人物几乎没有。铁丹青众人自然不能见白一平出丑,而无动于衷,各自跃身又上。白一平这时心想也让你们四个出丑,便回到多铎王爷身边。 多铎虽心中气恼,心道这白一平如此不济,被一个少年击败,真是耻辱!其实他那里知道这《国殇剑法》的厉害,非天下其它剑法可与比拟。 袁承天自第一剑招起,便口中吟道:“操吴弋兮被犀甲,”这是起手剑第一式,接着更是“车错毂兮短兵接”……以至后来“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其大有前不见古,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剑锋凌厉,斫人肌肤,让人遍体生寒,仿佛身临古战场,而目睹兵士死亡枕藉,血流飘杵之境像!嘉庆皇帝虽在高处,依旧感到剑气波及,压抑的胸口生痛,心中暗道好利害的剑法,难怪那白一平出招受挫,铩羽而归,看来也怨不得他武功不济了。 袁承天虽然剑法卓绝,可是大内四大高手也不是易与之辈,时间久了似乎也占不了上风,看来只有别生他法,否则难出禁城。他目光余光一扫,只见人人注视他们五个缠斗,皇帝身边少有侍卫,心想此时正好下手,挟持皇上,这样才可以走出禁城,否则全得亡命于此,心念于此,足下撑地,身子已然跃向嘉庆皇帝。手中长剑不停,嗤嗤有声迫开前面的兵士。嘉庆皇帝实也未料到这袁承天忽出袭击。他双掌不由自主拍出。袁承天不欲伤他,顺手将剑送入背后鞘中。此时四掌相交,只见蓬然有时,嘉庆皇帝受力不住,身下座椅喀喀断得支离破碎,心神一荡,似乎便要吐血,还好他内力不凡,强行将血迫回。袁承天于这旋踵之间,二指已出点他神庭和人中二穴。嘉庆皇帝受制,非但不恐而且不急,因为他已知袁承天袁兄弟意不在杀己,而是挟持自己好出禁城,自己何不顺手推舟,成全于他,让他以全袁门少主的义气所在,所以任由他出手点中穴道。 和硕亲王舒尔哈齐见状大惊,便欲出手相救。清心格格见阿玛这举止,便伸手拉他,低声说道:“阿玛你要干么?”舒尔哈齐道:“你没看到这姓袁的小孑要行刺今上么?”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不会杀害皇上,他只想挟持皇帝哥哥,放了他们的人;你如果出手让袁大哥左右为难,骑虎难下,说不定恼怒之下真的杀了皇帝哥哥,太后问罪起来谁又担当的起?又况且皇帝被袁大哥拿住穴道,是有意为之呢?你若冒然出手,他非但不会感激于你,说不定心中还怨恨于你。阿玛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否则祸临己身,那时多铎王叔一人在朝中坐大,无人可以制衡,危及皇室,你岂不成了千古罪人?”舒尔哈齐听女儿说得头头是道,入情入理,想想可不是如此么?所以他便住步不前,看袁承天下一步要如何行事? 袁承天向皇家侍卫大声道:“你们快快放了袁门子弟和狮班中人,否则我便杀了皇上!”多铎本来不欲放人,但是他看了一眼舒尔哈齐——这位王兄,将那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在这种场合他也不敢公然与这位和硕亲王闹翻,虽然同是手足兄弟,奈何性情天差地别,舒尔哈齐嫉恶如仇,胸有正气,最是看不得奸邪小人;而多铎却一向机谋深远,一向暴戾,心比天高,事事不服于人,还想……只是奈于朝中有这位王兄制肘,不得其便,否则朝中官僚被其收买网罗殆尽!其野心不可谓不大,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他自然不敢公然与皇帝为敌,因为皇帝虽年轻似乎整日与一班满洲少年玩耍,懵懵懂懂胸无大志的样子,可是他背后有恭慈太后,更有效忠皇上的臣子,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万劫不复,所以多铎有时做事也不敢于明目张胆,还要避违,以违与这位少年皇帝箭拔弩张,以至不可收拾之地步。所以他见皇帝受制,命悬他人之手,自然不能火上浇油,令侍卫捕杀袁承天,因为那样一来皇帝性命岌岌可危,倘若不幸驾崩,那么害死皇帝的主使之人便是他了,虽然可以亲政,但是毕定成为朝中忠义之士的众矢之的,便难脱身,杀死皇上的恶名便落在他身子,想要摆脱这污名只怕也难!这可是得不偿失的事,自己岂能去做?所以他并不言语,只看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如何做为? 舒尔哈齐想也不想,命令侍卫兵士闪开一道道路,让袁门弟子和白式微狮班离开。袁承天则挟持嘉庆皇帝于后,一步一趋,以防有人忽起偷袭。可是此时他全神戒备,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因为这几十人身家性命都悬于他手,他岂能不加倍小心在意? 清心格格此时心中五味杂陈,有种难言的苦痛:原来承天自始至终都不忘他们的汉人天下,一直将我们视为蛮夷,他心中一直流淌着先祖袁督师民族大义的血,不忘的是故国明月,而不是今朝的满月,可说他心底里瞧不起我们爱新觉罗氏,只是认为这天下该他们汉人拥有,别人不可以分一杯羹?可是难道一说先前你们的汉人皇帝便比我现在皇帝哥哥强么?而今皇帝哥哥摒弃了前代皇帝的文字狱,广开言语,天有灾祸便开仓救济,严查贪官污吏,以整吏治,对内宽容,对外用强,可说比前代皇帝英明神武,腹有天地,握有乾坤,杀伐立断,皆有法度,用人为贤,严惩奸佞,可说而今太平盛世也不为过!——可是偏偏袁大哥心心念念不忘反清复明,只是他是局中人,根本不明白这本就是虚无漂渺的事,终是不可成功,可是偏偏执着,也是无可奈何?现下天下的反清复明组织只剩下了袁门,其余皆不足虑!怎生想了法子,要袁大哥心甘情愿放弃这忤逆反上的行为? 她再抬头只见袁承天已走出禁城的午门,而袁门弟子和白式微狮班已各自跨上马匹扬鞭而去。只见袁承天愧疚地对嘉庆皇帝说道:“永杰你不怪我吧?”嘉庆皇帝笑道:“我怎么会怪你!”他竟然手可以动弹。袁承天诧异道:“原来你可以动作,可为什么不……”他下面的意思自然是反抗。嘉庆皇帝抬头看着碧宇无尘,说道:“我如果不佯装被你所制,袁门弟子和那白式微他们岂不都要死在禁城之内?多杀人命岂是朕之所愿?更况且与天下英雄为敌,才是朕的初衷!如果天下没有了反清复明的帮派组织,朕该当寂寞孤独的紧!与天下英雄为敌,才是最大的快乐!袁兄弟朕敬你们袁门忠义千秋,肝胆昆仑一脉相承,非是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可与比拟!”袁承天见他殊无嗔怒,只是用钦敬的目光看着袁承天,仿佛一个大哥哥看着做错事的小兄弟,只是好言安慰却不责罚!袁承天心中更加愧然,心想:难怪天下袁门虽也是反清复明组织,而未受诛连,原来是皇帝网开一面,不与追究,否则彼时袁门没有自己领导,可说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只怕早己分崩离析,不复存在,——原来是嘉庆皇帝有意为之,否则……前面已是京城的御街,花街柳巷,莺莺语语,暖风吹得人醉,倦意上来只想睡上一觉,可是世间的人还要劳作,还要努力前行! 忽然街边有位老伯正担青菜叫卖。忽地一位官吏持鞭走来,不由分说扬鞭便自抽打。打得老伯遍体鳞伤,周遭之人竟无大敢于上前制之,大约都惧于淫威!嘉庆皇帝道:“汉人懦弱于此?”言下之意复国大计终究是悠悠大梦一场!袁承天气往上冲,天下多有酷吏残民以逞。他撂下嘉庆皇帝,欺身而近,张手向那官吏头脑抓去,竟是劲风十足,丝毫不留情面!那官吏几曾见过有人敢如此捋虎须,大吼道:“你活得不耐烦了么?敢与有司衙门放对!”袁承天怒道:“杀了你这狗贼又怎的?天下百姓本是良善,偏偏被你们这些虎假狐威的东西残害,我若不出手,焉有是理!”嘉庆皇帝也并出手阻拦,在他心目之中凡是压榨百姓的酷吏都该死,便是袁承天不出手管,他也要管上一管,所以只冷眼旁观。 袁承天变抓为掌,重重打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犹自不停,反手又是一掌将他牙齿拍落,反腿一脚将他踢翻出去。围观众人都震天价地喊打得好,终于出了一口怨气。那官吏倒地不起,兀自呻吟。忽有巡街治安的清兵向这边奔来,见到长官受到殴打,而且旁观的百姓非但不心生怜悯,反而震天价叫好,岂能不怒上心头,推开众人,大声斥责道:“你们要反?”他们见袁承天身后犹有一少年,心想这定是此人同党,不由分说上前便要拘捕。嘉庆皇帝镇定如恒,心道:你们这些狗崽子,一向欺侮别人惯了,在你们心中那有律法,只以为你们便是王法,可以肆无忌惮行事,却然不知天地间还有公理?便是你们胡作非为坏了朕的江山,以致民间有忤逆乱党,想要反清复明,起事造反,真是可恶之极! 那些清兵焉知他们面前这位面色不少变的气宇轩昂少年便是当今握有天下,吞吐乾坤的嘉庆皇帝,所以个个争先,人人踊跃想要拿下这乱党。只是还未等他们出手,嘉庆皇帝从怀中衣内取出一块玉牌,递给为首那官兵手中。那官兵起先还鄙视,不以为意,可是等他接过来,看清上面的字迹时,面色巨变,扑通一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皇上……”未等他说出下面的话,嘉庆面色一变,示意不可说出,又是示意他带领清兵退去,不可拢民。 袁承天看着清兵来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似乎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一幅天王老子唯我独尊的样子,实则不堪一击,因为军营上下通统作弊,上下其手,军风糜烂,已是不争的事实,如若北方敌国来犯,真是不堪想像!现在一个个灰头土脸而去,心想:趋利避害,人性使然!早已有之,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不由长叹连连,国家多难,百姓疾苦,不知何日才是太平之日? 嘉庆皇帝见他又自神伤,不由叹道:“袁兄弟你总是悲苦多于欢喜?悲天悯人,济世为怀,固然是好的,然而天下之事多如牛毛,不平之事尽有,也不是我们所能管得来,只要心有忠义也就是了!”袁承天想想可不是,非但天下百姓苦,便是官僚不也一样心惊胆颤,当年崇祯皇帝诛杀魏忠贤,那些投靠这位九千岁的官吏未使不惊怖如死,害怕祸临己身?岂单是天下百姓苦,朝中官员也是如是! 经过适才纷扰,再看天时,已是日头转西。二人已来到城外,离城二十里,只见青山秀水,心情为之一畅,将烦恼抛至九霄云外。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眉宇紧蹙,仿佛心中有万千愁苦而不得伸张!他伸手握住袁承天的手,看到他的眼睛里,语重心长道:“这些年袁门虽行忤逆之事,然朕却宽宏大量,全是念在你的情义,只怕今日之后再难佑护,因为额娘听到今日之事定会震怒,于以绞杀,所以以后千万小心保重!——朕虽为天子,有时不得其便,往往受人挟制而不能声张。袁兄弟咱们别于此吧,将来有相见之时再叙衷肠!”袁承天见他眼中有泪,心中有苦,心想:他虽贵为天子,可是也是凡人,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难免有伤心事。 忽然后面有骑兵追来,为首那人却是摄政王府的四阿哥多福安,气势汹汹的样子。嘉庆皇帝忽地出手击断自己手臂,大声道:“你还不走,更待何时?”袁承天见他此举,因为嘉庆皇帝知道这位袁兄弟不会出手伤害自己,所以他自行了断,这样多福安他们便不会心生疑窦,免去无谓的麻烦!袁承天见这位嘉庆皇帝对自己情深义重,心中甚是愧疚,执手话别,转身间已是十数丈外。 嘉庆皇帝见他去远,悬得的心才放下,长长出了口气,再看夕阳觉得无限美好。 多福安见皇帝委坐于地,手臂处有血迹便令人抬入马车,一行人护拥着他回转京城。 袁承天一路寻来,找到这位紫微堂主赵谦落脚之处,却原来他们匿于京城之外一处废弃的道观,大殿中神像已面目不可辨,久无人供养所以破败不堪。赵谦见少主来到,便自请罪,说自己不敢一时心血来潮,要刺杀那多铎。袁承天道:“以后万不可以凭血气之勇,一己行事,不思后果?如今日之事,他只顾自己忠义,却将这些袁门弟兄性命置于何地?”赵谦无地自容。袁承天又道:“你假他人之手混入狮王,你想过没有,事成则可,全身而退,这未尝不好;然则事败如何收局?你岂不累及无辜之人?让人家狮班覆灭,家破人亡,尸骸无存?”他这话已然说得很严厉。赵谦明显感到这位少主表面温尔有雅,实则胸有丘壑,腹有良媒。他这一番话看以斥责他行为不检点,事前未能从长计议,实则是要他以后行事要三思而后行,莫逞一时血气之勇,累及别人,那么得不偿失。赵谦听少主一番说话,如醍醐灌顶,深以为是。袁承天见心悦诚服的样子,甚是欣慰,然则有过必罚,方是为人根本。他话锋一转,又道:“有过则罚,方能服人,不能因为你是堂主便网开一面,免于责罚,这样只怕难已服众。今日权且小惩,我久不在袁门,领导无方,其罪难免!”他话音一落,便要自己行刑。他手持木棒便向身上自上而下挥打。赵谦自愧无地自容,扑到袁承天身前,语带哭腔道:“少主,这怎能怪得你。全怪咱们袁门这些年各自为政,自赵三槐、沈冲他们去后,又自组织袁门各堂,只是人人怀着私心,为着个人的利益,全然忘却了国仇家恨。人家还未打过来,自家兄弟便各自戗杀起来,全都忘了当年袁门成立的初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今日少主救属下众弟子于危难之中,可说是拔开乌云见青天!少主,你不要再游离于江湖,重归袁门,咱们众志成城,重现当年袁督师他老人家之理想!” 余下袁门弟子齐声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其气势似有冲天之志,个个面色含悲,凛然有威,仿佛又回到那个兵荒马乱,国破家亡的末世,中土沦为异人之手,有志的汉人只有含悲忍辱削发出家亦或束发为道,名志不仕于满洲人!可说神州陆沉,为不世之浩劫!只有在风尘仰望苍穹中那轮明月,心中挥不去故国梦! 袁承天见众人如此,这此说话道:“只是当务之急,乃是招兵买马,扩大袁门势力,所以我想去寻找这轩辕剑中的财富,不然袁门开销过大,全靠百姓捐献金钱,终不是长远之计,再者天下百姓本来就苦,咱们又何苦又受他们供养?所以我要去海外寻找这轩辕神剑中的倾国之宝藏!”赵谦听少主说这番话不无道理,便都不出声,意是嘉许。袁承天又交代他们以后要弟兄团结,同气连枝,不可以自相残杀,如果让他知道了便重重责罚,决不宽贷。他说完这番话,便离开此间,心中忽有一种来日大难的感觉,不知是喜是悲抑或不屈的意志。 第一百章 血荐轩辕.我自啸天.踏破天涯无觅处 仗剑走天涯,无处寻英雄!我血荐轩辕,忠义啸乾坤! 袁承天自别了袁门众兄弟,临别又叮嘱那紫微堂主赵谦要事事小心,不可鲁莽行事,又说以后袁门中人不必再戴那青铜鬼脸面具,以光明正大行事有何不可,又不是做那见不得人的事。赵谦深以为是,便飞鸽传书下达少主这口喻。看来他虽桀骜不驯,但是对袁门少主还是钦佩有加,不敢有违,因为他见少主儒雅中透着冲天之志,已非世间常人可比,其势远迈黄巢——因为他心存故国,是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而非是为了一己之私,所以义气乾坤,可见世上之人无出其右!让他看到唯来袁门的希望,虽然现下袁门人心不齐,各个堂主各自为政,那只是因为少主浪迹萍踪,无心事业,以至袁门上下各有私心,才至乱象纷生,——而且少主重归袁门,有心重整昔年袁督师之理想,未使不是件好事!终于有希望,虽然渺茫但总比没有好些!人人不再士气消沉,有了信念便有了勇气,所以人人均义气昂扬,不似昔日人人脸罩阴郁之色! 他这几日一直在参悟轩辕剑中之密秘——心想这故老相传的宝藏传说决非空穴来风,必有所因;因为当年袁督师从辽东奉旨回京,便预感不妙,将轩辕神剑交付于大将赵率教,叮嘱说剑中藏有倾国宝藏,因目下朝中奸党迭起,回京吉凶难卜,一旦有事,便与另外三人满桂、祖大寿和何可纲秘密保护这轩辕剑中秘密,不可宣于外人——因为当事之时他已感到满洲人已是崛起之势,明室却是东林党与魏阉余孽暗中相杀相斗,让满洲人有机可乘,所以大明江山岌岌可危,而少年皇帝崇祯一己行事,偏听偏信,奸人蒙惑圣聪,以至不堪之境地,这也是无法可想,也许是气数当尽,所以……他当时叮嘱赵率教,便是为了以后做打算,以期袁门后人可以继承前人未竟之事业,这也是他一番良苦用心,不可谓不深,当国家沦陷灾难之中,袁督师犹不忘于家国于心中,可说忠义千秋,后无来者! 这日他栖身杭州城西湖畔,望着西湖气象万千,想起当年嘉庆皇帝出巡江南,那日驻跸杭州行辕,那日于望春楼后院饮酒看那庆隆舞。复明社首脑丘方绝丘帮主混入队舞行刺皇帝。嘉庆不以为忤,反见有英雄相惜之意!大抵天下英明的君主都如此吧!而且思来历历在目,只是可惜昔人已不在,冲天之志已不复存在,一抷黄土掩埋了!想到此处袁承天悲从中来,想起经年以来种种忧患,不觉心头伤感不已!他不明白人生于世,为何苦难良多,整日奔走世间,一日不得闲,仿佛永远不可歇息! 夜色沉沉,他终是难免,在这湖畔,和风吹来不冷不热,恰是好时候。抬头只见繁星照天,似乎中有一星耀眼夺目,发出与众不同的光。周遭之星皆是暗淡,不见光明。他心想自己岂难道便如它一般,悬于天空,与他星争辉,而不落下尘,只是有时有心无力,似乎力有不逮,有时便萌生悔意,心灰意冷,觉得天下兴亡别人尽可以去管,何必自己强自出头,可是那时节梦中便见先祖袁督师面有怒意,训斥他为不孝之子,全然忘却了民族大义?他便在梦中惊醒,枕衾湿了大半,心头尤自惴惴不安,心想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不应该!先祖当年身受千刀万剐之极刑,而犹不言悔,自己遇到些许困难便灰心丧气,真是不该!如果地下爹娘有知定当痛斥他这个不孝之子! 不知何时他浑浑沉沉入梦,在梦中犹见清心格格面带泪痕,仿佛向他说着委屈。只是含糊不清,不知什么?袁承天问道:“清心你说什么?”忽然大风一起,过后不见清心,回头一看,只见身后是万丈悬崖,海水拍打崖岸,激起水花四溅!仿佛大海之中有一扁舟在水去里,浪里来,颠簸其中,忽见一条硕大鲨鱼正自扑浪冲来,向着扁舟上的清心扑去,张开利齿大口似乎要吞噬其下。而清心躲无可躲,忽见岩石之上踞高临下的袁承天,便呼喊救命!袁承天身据高地,见清心情势危迫,命悬一线,再也顾不得别的,踊跃而下,扑通一声头触礁石,仿佛额头生痛!忽然有人唤他“公子,公子你醒来?”袁承天睁开眼却见繁星满天,虫声蝍蝍,细柳拂岸,哪有什么大海波涛?哪有孤叶扁舟?哪有清心格格海中求救?分明是恶梦一场!只见一位如花少女正痴痴地看他。袁承天觉得不好意思。这少女倒大度,又自笑道:“你这样沉,公子何故身栖此处,不怕着凉么?适才定是做了一场梦?” 袁承天道:“多谢姑娘关怀,在下心领!敢问请教你是……”这少女格格笑道:“我是惜花山庄的婢女小莲,今晚我家主人赴宴夜深未归,所以……不意撞见公子栖身在此,所以便唤醒公子,以免发生意外!”袁承天道:“惜花山庄?……好美的名字!”婢女小莲道:“公子未如随小莲一同拜谒庄主如何?”袁承天心想自己有事在身,何必多所担耽,便婉言拒绝。小莲只好走去,回眸一笑百媚生!袁承天心想:江南水乡,多生美女!肌肤逾雪,犹有仙姿!便是这惜花山庄一个平常的使女便已如此出众,更何况山庄主人,定是个丰神炯异的人物!只是自己要务在身,不得其便,是以不得拜谒这山庄主人,否则…… 他心有所想,所以漫无目地,忽听前面有几个人在呼喝喊杀,又听兵刃乒乓作响,间或有人受伤倒地呻吟的痛苦声音。袁承天心想深夜之中难道有山贼干杀人放火的无耻勾当?他抬头只见不远处正有七八名有司衙门的捕快挥手中刀向着一男一女砍杀,不时口中喊道:“你这忤逆乱党,私下作乱,着实该杀!”夜色朦胧之中但见一男一女正持力与官兵争杀,原来这一男一女非是别人,乃是当年嘉庆皇帝念这上官可情之面而私下调包放走的死刑犯上官家的二爷上官致远和赵家二娘赵风铃二人。自从那些逃出生天,便不知音讯,不意今夜此间邂逅,而且是这种情形。只见上官致远刀尖滴血,显见方才中刀呻吟清兵乃为他所杀,余下的清兵见同伴受戮,岂肯干休,便全力合围,要将他们擒拿送到上司面前勘问。只是他们也太自以为是了,这上官致远和赵风铃武功不弱,非是寻常,所以就凭他们这干人只怕力有未逮,难以成功。袁承天便不插手,心想他们二人足可以应敌,自己还是静观其变吧! 忽然众清兵身后转出一人,面色阴郁,仿佛与别人有不世之仇,殊无欢颜,见上官致远和赵风铃两个背抵背地与官军对敌,犹不落下锋,隐隐有胜出之意,便显得不屑,心想“全是脓包饭桶!平日养尊处优惯了,遇到强盗盐枭便是一无是处,这还只是面临二个乱党,将来如果是别国官军可就难以想像了。”他跃众而出,喝开众清兵,提一把鬼头刀,杀气腾腾来到切近道:“上官致远你们二个人不感天恩,反而加入盐枭,倒卖私盐,罪在不赦,朝廷律法,明文写着贩私盐,杖责一百,刑罚三年;将械反抗拒捕者斩,不必禀有司衙门,上禀天听!今日你二人胆敢窝藏同党,持械拒捕,已然是死罪,又况且杀伤官兵,罪加一等,已是罪不赦!你们授首还不迟,否则便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只怕晚矣!” 上官致远冷笑道:“一个出卖兄长,害死全家的无耻奸贼,也配在这讲仁义道德?”袁承天心下一动仔细看去却是昔年洛阳门主李东阳的二弟李东尘,为功名利禄出卖自己兄长,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幸亏当事之时赵相承在场,救出李宁儿到昆仑派安家立命,可是上苍不佑好天,后来宁儿为救自己,被那岳停风所杀。可是宁儿之死全是因为自己,如果他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会死去,以致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每每夜深念及宁儿便不能释怀,深以为责——因为害死他全家的大恶人——李东尘——便也是他的二叔却有官得做,并未因此受到惩罚,反而荣华富贵,只苦了九泉之下的爹娘难以瞑目!这也是李宁儿引以为憾的事情!想这宁儿孤苦可怜,命运犹是不堪,爹娘被大恶人害死,却只有束手无策,眼睁睁看他们含恨而去,你说这不是人间大惨事又是什么? 有时袁承天看到那些因天灾家园被毁,流离失所于道路上的民众时,便心中凄凉悲苦,便不自禁地问自己世人叩首烧香只为救那冥冥之中护佑万民的神仙降福于那穷苦百姓身上,——然而实在的情形却恰恰相反,他们努力辛勤工作却换不来一日三餐,甚而生了疾病,无钱求医诊治,只自求了断,真是命运不堪!世上之人本应一律平等,上天爱人本应如此,然而上天却是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虽说大道至善,然而世间民众依旧努力前行,只为心中那份卑微的理想! 李东尘听那上官致远出言讥讽,甚是恼火,心想:大胆反贼,还敢在此放肆。他呛地抽腰刀在手,叫道:“上官致远杀官造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授首吧!”上官致远冷笑道:“只怕没那么容易!”他手中刀迎上格开,两个人这便交手。李东尘求功心切,所以刀风凛冽,刀刀都是向着上官致远的要害,势要取其性命才甘休。那边的赵风铃又被一众清兵围攻,再难脱身相救自己的相公,心中担忧,所以不免失神,被一名清兵觑准时机,一枪扎在小腿之上,一时流血不止,跌倒在地。他们并不捕杀,而是一拥而上将其绑缚起来,要交到有司衙门请功领赏。这边上官致远见到赵风铃被拿,心中不免走神,被李东尘刀中夹掌拍翻在地,一时不能起来,几名如狼似虎的清兵一拥而上将他绑了起来。他们自然要将他二人带到有司衙门问罪,大抵是死罪难逃! 袁承天看情形不对,跃身而出,身在半空一个凌空翻,已然剑在手,去势如风,剑穿几名清兵。众人正自喜悦捉住上官致远,不意半路杀出一少年,手中剑式如虹,所向披靡,斩首于剑下。而且剑气迫人,其气压抑得人胸口喘不上气,仿佛一时三刻便要窒息。可见这轩辕神剑之无形剑气似乎可以撼动天地,让奸邪小人胆寒,甚而退避三舍,不敢撄其锋,可说这轩辕神剑乃浩然正气之剑,非仁人君子所配带也,余人皆是不堪拥有! 李东尘眼见这少年在自己眼皮底下杀人,视他如无物,可说真是岂有此理,从有只有别人看他眼色,今日闯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小子,非但杀人而且目光之中满是瞧自己不起,这气岂能受得。他不由虎吼一声道:“小子,你胆敢杀官造反,纳命来吧!”手中腰刀向着袁承天劈头盖脸而至。袁承天心中此时只一个念头:杀了这奸贼,为李东阳夫妇,为宁儿复仇,这样可以告慰他们大仇得报,可以在那世瞑目了,不必因宿缘未了而不暝目。他见李东尘凶巴巴的样子,心想:好奸贼,今日要你血债血还,否则世间公理天道何在?李东尘见他不过少年,心想他能有多大本领,自己杀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然而一经交上手,便心中暗惊:看来自己还是大意了些,未想到他年纪轻轻有如此武功,实在出人意外,是以收起小觑之心,全神以备,因为不这样恐怕自己今日要身败名裂! 袁承天一心只想杀了此獠为宁儿爹娘复仇,否则世间岂不是大义难彰,恶人逍遥于律法之外,所以轩辕剑起,杀气迷弥整个场子。李东尘心惴惴不安,不知为何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想。袁承天心想:事不宜迟,不能久能,否则后续清兵赶来便节外生枝,自己还要救上官致远和赵风铃,所以只有速战速绝。他忽地一招“又见日月”长剑直刺这李东尘前胸。李东尘见剑来,岂能就范,挥刀斫下。不料袁承天剑至中途,忽然变招,长剑分心便刺,这下忽起实然。李东尘防不胜防,噗地一时剑入小腹。袁承天手中剑犹不停,竟而洞穿此獠。李东尘大叫一声,向向退去。袁承天右脚连环飞出,将李东尘踢出丈外。李东尘创口鲜血直喷将出来,身体撞在一株树上,喀地一声拦腰而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见不活了。袁承天见状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大声道:“今日杀贼快哉快哉!”余下清兵见首脑被杀,吓得惊魂失措,无心恋战,如鸟兽散,也顾不得搭上李东尘的尸身,一时狼突豕窜,狼狈尽出;平日他们欺负平民百姓手到擒来,那似今日遇到了这个煞星,所以人人都顾不得捉拿朝廷乱党,只是逃命为第一要义,其它也就故且不管了!袁承天见他们如此模样,心想:他们也只不过外强中干,内心却是贪生怕死,其实在战场上不堪一击,所谓外厉内荏,已不似当年之八旗子弟,弓马娴熟,而且坐拥天下久了,上下皆在温柔乡里,少了尽忠为国的心,只顾眼前荣华富贵,那管身后事? 袁承天见他们四下逃窜,回看李东尘已气绝多时,心想:这厮虽做恶多端,但是念他是宁儿叔父,终不能弃尸于荒野,被豺狼虎豹所噬,那样太过残忍,所以便放火烧尸。这时上官致远前来道谢,并邀他一同去盐帮参见他们的大当头——盐帮的总瓢把子——李维天。袁承天在江湖行走,亦有耳闻这李维天是江浙一带运河上偷运私盐的大当头——因为盐业自古为国家之命脉,有朝廷掌控,百姓无权染指,否则便是死罪,且罪在不赦,然而历朝历代,民间总是有私盐贩子——又称盐枭,屡屡挺而走险,以身试法,偷贩私盐,这也是被迫无耐,民众在生死线上挣扎,只有以命相搏,纵使明天黑暗,依旧舍身犯险!他虽贩私盐,然而却行仁义之事,广施钱粮救济贫苦无立锥之地的贫苦百姓,所以江浙一带百姓都供有他的木主神位,求上天保佑这位盐帮的头子福寿无疆,可以说他虽为强盗,却侠义为怀,不扰百姓所谓盗亦有道! 袁承天见上官致远盛情相邀,心想自己若然推脱,便是却之不恭,好在自己也想见一见这位盐帮的总瓢把子是何等人物!因为他觉得这位李维天帮主关怀江渐一带贫苦百姓,济世为怀,可说比之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高尚的多了!世上尽有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之人,私下行为却是不堪,便不如这位盐帮帮主不藏私,不露奸,光明磊落,也许这才算得上大英雄!——大英雄也并非都是那些建功立业的人物,平凡的人只要心存善念,为了民族大义也就是了。 船行海上,波涛拍天,只打得船舷啪啪啪地山响,船上布帆也是扑扑作响,掌舵的舵手却是游刃有余,对这海上颠簸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甲枚上的众水手皮肤古铜色,被骄阳晒得发亮,发出夺人眼目的光芒!海水中时不时有大鱼跃出水面,欢快地跳跃,无惧人类! 座船船帆下一人负手背后,仰看长空,意态傲然,仿佛天下庸人皆不入法眼。此人非是别人,却便正盐帮帮主李维天。他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少年——身形也不如何高大,却是却威严尽出,眉宇之间含悲似恨,岳峙渊嵉之中透着冲天的豪气,是旁人所没有的。他听上官致远禀告说这少年乃是袁门少主,便心生敬意,要知道前代袁督师可是个不世出的大英雄,为民族大义,舍生取义,可说千古一人!他见袁承天是少年英雄;袁承天见他是满脸正气,是草莽之中汉子,比之世间那样所谓的英雄不遑多让,心生敬意。李维天让他进前,笑道:“袁公子年纪轻轻,便身居袁门少主之位,实在英雄出在少年!”袁承天道:“在下也只是平常,不堪大用,比之帮主济世为怀的胸襟可差得远了。” 李维天转头看了看身后上官致远和赵风铃,说道:“此次多亏少主出手救下上官兄弟和赵姑娘,否则可难说了!”袁承天忙说不敢。两个人又闲闲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忽然李维天目光落在他背后见轩辕神剑,便问道:“少主你背后可是轩辕神剑?”袁承天自好自承。李维天道:“故老相传这轩辕神剑本来在当年袁督师手上,可来交于赵率教手中,后来失落,听闻落于丐帮之手,今日又落于少主手中,可说是物归原主!”袁承天见这李维天气宇轩昂,非是奸邪之悲,也不相瞒,将陈平舵主当年赠剑一事说了出来。 李维天击节道:“这陈平陈舵主果然慧眼识英雄!少主拥有这轩辕神剑,所谓仁者居之!将来逐鹿天下也只靠少主领导袁门,重振昔日先祖之遗风,所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少主你可要再接再厉也!”袁承天道:“小子何德何能,能堪此大任!想这天下英雄尽多,在下……”李维天走来伸手握住袁承天的手,说道:“少主……”袁承天道:“帮主何必客气,还是称我小兄弟的好!”李维天道:“好,咱们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原是有的,我称你为小兄弟!”袁承天问他缘何驾船出海。李维天道:“我们盐帮近些年来与朝廷放对,走私私盐,为朝廷所不容,有时拿获帮中弟子不问情由便枭首示众,甚为可恶。我想盐帮要自保,只有火器方为万全,便出海去海外扶桑国购置火铳,这样一来咱们便不怕官军,有资本与其论一日长短,将来小兄弟你逐鹿天下,在下或许可以助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袁承天这才幌然大悟,说道:“原来帮主心怀天下,那么天下百姓有救了!”李维天哈哈大笑道:“什么心怀天下,只不过忧国忧民,发发牢骚而已,至于天下非其所愿。小兄弟你才是个英雄!有能力与那嘉庆皇帝争一日之长短。今次我率帮中弟兄出海,小兄弟你可愿同行?”袁承天心中想着轩辕神剑中所藏匿之宝藏,便对它事皆不关心,便向李维天取了一小船,独自在海中驾舟而去。李维天见他不惧大海之中风涛恶浪,心中甚是钦敬——怪道他是袁督师后人,果然见识不凡,忠义千秋! 袁承天此是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意味。因为近来他参悟剑中秘密而不可得,便有些烦燥,似乎便要发作,可是却又不能,因为那样反而头脑更加浑浑噩噩,再难有心思去参悟这轩辕神剑! 小船在茫茫大海中顺风而行,他亦是漫无目地,只是一个人枯坐船上,瞑思苦想这剑中之秘密,——可是翻来覆去也未找到丝毫头绪,反而更加郁闷,心想:难道复国大业便此没了希望,袁门弟子还需要金银,否则再难以为继了,反清复明大业便成空谈,终成水中月,镜中花,清秋大梦一场! 不知不觉困倦上来,便倒在小船上睡着了。朦朦胧胧之间仿佛见到烟水苍茫之间,有一女子正被袁门弟子绑缚,放在一木柱之上,下面是堆放了木柴,旁边更有几名弟子手持油松火把,只待一声令下便点燃这木柴,将木柱上的女子放火烧死。只听得有人说话谁教他是王爷之女,又况且她的爹爹捕杀了许多反清复明的汉子,惨死在其手中,今日咱们拿获了这格格,正得其便,放一把火将其烧死,也让他尝尝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滋味!袁承天听闻大惊,慌忙跑近,抬头火把照耀之下,只见这被缚木柱之上的女子不是别人,却便是和硕亲王府的清心格格,只见她殊无惊怖的神色,只是鄙视看着大众,只怕心中在想:袁门中的门人弟子尽是如此不堪?其中一名首脑走出大声道:“死丫头今夜是你死期——想你阿玛舒尔哈齐这多年杀害了我许多弟兄和反清复明的好汉,你和你阿玛舒尔哈齐死一万次都不为过!今日有幸拿获于你,可说苍天有眼!死丫头你受死吧!”清心格格看了看这人,说道:“你们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羞惭?”这人却道:“你还绕牙?你阿玛捕杀袁门弟子和反清人士时何曾仁慈过,他们还不是诛灭九族,他们放过襁褓中的婴孩和年迈的老人么?你现在跟我说羞惭?试问谁更无耻谁更卑劣不堪?”清心格格无言以对,不过她犹自心下不甘,斥责道:“我听人说,袁门中人一向礼仪廉耻,信义有加,一向行事光明磊落,决无半个奸邪之辈;可是今日一见……”她便不说下去。这人怒道:“你说,今日一见又怎样?”清心格格不冷不热道:“今日一见,可真是浪得虚名,原来尽是些睚眦必报的奸邪之辈!只可惜袁大哥的声名毁在你们手里!”这人道:“你说我们少主……”清心格格道:“袁门没有他领导只是乌合之众,终难成大器,势必流离道路,四处躲藏,——而你们又各自为政,不思团结,只想着各自的利益,鼠目寸光,焉能成大事?”这人听她出言讥讽,气得无以复加,冲冲大怒:“放火烧死她!”执火弟子听头领发话,齐齐将火把投入木柴之中,一时之间大火便熊熊燃烧起来,只怕一时半刻便将这清心格格烧成灰烬。袁承天虽心中恼恨清儿出言无状,诋毁袁门,可是仔细听来似是而非,也不无道理。袁门中不尽都是忠义千秋的好汉子,也难免有不堪之徒混入其中,以谋其私,也是有的,所以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大踏步而出,挥手止之,大喝不可以!不防有一弟子手中木棒挥出,出奇不意正中他额头,不觉生痛,他心下大怒挥手而出,耳中只听喀地一声大响,木屑横飞,忽有海水涌来——原来做了一场大梦!袁承天睁眼只见黑夜漆漆,虽有星光,只是微明,海水起伏之间,托着他的身体上下起伏,夜间暖风吹来仿佛慈母抚睡婴孩的手让人迷离! 海水不一刻便将袁承天所驾小船淹没。袁承天只有跃身在一块木板之上在海上飘流,心想四下茫茫,不见边际,又无海船经过,难道自己要死在这茫茫大海之中么?忽然海浪之分,从海水下涌出一只鲨鱼,张开大嘴,露出尖牙向着袁承天便咬将下来。袁承天见情势不对,掣剑在手,见它凶巴巴而来,似乎要噬人而肥,岂能如它所愿,便样剑斩去。不料这鲨鱼是海中鱼族之中最为狠毒凶惨的家伙,从来噬人无数,从未失败过,今儿见这少年非但不怕反而还要以剑击,便更加愤怒,悲鸣一声,喷出海水,尾巴一甩直直向着袁承天背上打去,这下何逾千斤,如果一下拍中非死既伤,难逃幸理。袁承天见来势汹汹,慌忙跳跃躲过;不料这鲨鱼对袁承天志在必得,因为好久没有捕到鱼虾,所以一甩见袁承天闪过,接着猛地拍击海水,激起硕大海水向着袁承天冲去。直将他冲出几个趔趄,还好他下盘功夫很稳,又且身在木板之上,才没有跌倒海中,否则非死无葬身之地不可!饶是如此,也是心头怦怦乱跳,心想生死由命,交于天意吧! 忽然远处有黑影向这边驶来,愈来愈近,可见座船之上有一面旗是为一只青龙,狰狞尽出,腾空跃势显示着自己的武功。袁承天心中一动,这不是青龙帮的标识么?又过一刻,海面驶来一只大海船,船头站立一人,面目沧桑,手负背后,仰首看天,一幅踌躇满志的样子,不知为何袁承天忽而想起南华真经中一段文字,: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心想:人总有辉煌和失意!所倡辉煌不足喜,失意不足悲!世间谁人也不是一番风顺,总有挫折和罹难与命运的不幸?他再看,大海船又驶近,只见他身边只寥寥数人,个个显得神情不安,似乎是在逃亡。袁承天心中纳罕,不明所以。 这时那大海船甲板上的那人见下面有一少年只身在一板木板之上与鲨鱼争斗,心中便想这少年决非泛泛之辈,只是他缘何只身飘流海上,着实让人费解。瞥目之间,见那鲨鱼作势再扑,便喊船上水手放下绳索让这少年上来。袁承天见有绳索自大船坠下,便伸手抓住,向上攀去。海中鲨鱼见袁承天要死里逃生,自是不甘,鱼尾拍击海水,啪啪地山响,鱼借水势,跃出海面,斜刺里掠过要吞食袁承天。眼见得便要咬到。袁承天身子一缩,避过它的一跃,紧着脚下一蹬船侧,身子借势凌空飞跃海船,然后身子在空中轻灵灵转身落下,正见此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青龙帮帮主李元武,只见他没了昔日的英武之气,反而多了些许惆怅,仿佛大志不得伸! 李元武此行只为洞庭湖君主被清兵攻破,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只有带几名亲信怱怱驾船出海,因为从洞庭湖的芦苇荡岔路出去,所以清兵不得要领,不熟知水港岔路,所以便追他们不上。一路驾船行于大海之上,心犹不甘,只可惜怱忙间只要了几把火枪,余下来不及拿,都封存在君山的一座洞窟之中,临行之前未来得及炸毁,这样便留给了清兵,此时想来心中犹有不平,只有叹息连连。他不明白清兵为何忽然袭击,而且似乎对君山了解甚详,是以轻而易举而攻下这青龙帮所在的总舵——这里面一定有内奸,向清兵投递信息,那么这人又是谁?他一时想得头痛,也想之不通,只有作罢,不去理会,只有且顾眼前。 他忽然说道:“少侠你是袁门少主?”袁承天为之一怔道:“怎么?”李元武哈哈笑道:“天下谁人配有轩辕神剑,似乎也只有袁门少主,别人不堪拥有!”旁边几个青龙帮的弟子本来对这少年也不怎么看重,适才见他破衣烂衫,似乎也无出众之处,反而处处透着落魄,所以心中便轻视之,不以为然;忽然听帮主说他是袁门少主,不自禁都吃了一惊,要知当今江湖上也只有袁门和丐帮两个大帮派,而丐帮的帮主秦于卫似乎本事不济,于处理丐帮事务力有不逮,还好有四大长老协助,否则早晚事业危殆;而这位袁门少主却又不同,为人处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而且以德服人,袁门上下都心悦诚服,以为将来可以重振汉人事业!而且听帮主说这眼前身材并不如何高大,却气态万千,威严尽出,透着一股冲天之志,似黄巢而又不同:黄巢只为个人理想,杀人无算,多有无辜之人枉死于他手下,而这位袁门少主却又不同,处处宽大为怀,透着悲天悯人的姿态,看世间之人皆是平等,无所谓高低贵贱,只是一律平等,在他心目之中神爱世人,视世间万物草木禽兽皆是如此,有时他更喜接近禽兽,因为它们没有人的狡诈和奸邪,从来不会伪装,而人又自不同,有时计谋百出,害人不浅,多是不堪之事! 袁承天见这青龙帮主李元武识破自己身份,也不相瞒,实言告之,只不说海外寻那轩辕神剑中所藏匿的宝藏。他不说,李元武也心知,只不说破。到了吃饭的时候,李元君邀他同往海外觅避身之所,因为中土再也不可以回去,朝廷到处海捕公文缉拿反贼,那上面有他的面像,他只要一入中土便有被拿之虞,所以只有在海外找个安身立命之所。 大船一路向南行驶,各自都想着心事,尽在不言中。袁承天则日夜盘研轩辕神剑之中的秘密。 这日忽然大船猛地一顿,似乎撞在暗礁之上。众人奔出船舱,只见海中一座仙山——其实是一座小岛——置于大海苍茫之中,仿佛沧海一粟,孤零零悬于海外,而岛上花木葱茏,甚是可观。此时大船已破,海水涌入,沉没只是片刻功夫,众人不登岛也是不行的了。 袁承天见这岛虽不甚大,却是气象万千,处处透着诡异,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他们穿岛走入一片树林,只见树木参天,遮住骄阳,现在已是初夏,在北方犹可,这南海之中已是骄阳似火。众人说得口干舌燥,心中似乎都要冒出火来。李元武将水袋打开咕咚咚喝了几口,又撂给袁承天,说道:“小兄弟,你喝。”袁承天此时也走的累,嗓子似乎便要冒出火来。他见李元武递过水袋,便也咕咚咚喝起来。他并不推让,因为那不是江湖人的规矩,反而显得却之不恭。李元武这些时日不时地和袁承天谈天说地,时间久了两个人便义气相投,颇有惺惺相惜的姿态。今次登岛,他便义勇在先,尽显一幅大哥哥风范。——其实他可比袁承天大出不少,可是江湖人不讲究这些,只要说得投机也便是了,又何必在乎其它的事情? 第一百一章 剑起东南.孤岛求生 李元武见袁承天与己同行,不落下尘,气度节制循循有礼,让人觉得慷慨激昂之间又不失礼仪,眉宇中隐隐有冲天之志。他们二人一路前行,李元武有意考较他轻功,由先缓而行之,以至后来提足狂奔,只见岛上树木山石急速向后倒去,心想自己别的武功不敢自许,然而于轻功一道却有不凡之处,量这袁承天不过一少年,纵然习武也不过十余年,岂可自己三十年修为比较,奔出许久,只见前面是海滩,有大柚子树,上面结了很多柚子,让人见了便想摘来吃。 李元武此时已是气喘咻咻,便停下脚步,回头看那袁承天,心想一定不见其踪影,可是大谬不然,回头只见这位小兄弟正自瞧着自己,气不喘,面不红,犹自气定神闲,这一路二人展开轻功狂奔,犹自不落下风,可见其内功心法的高深!李元武口上不说,心中着实惊叹这袁承天武功心法。他便招手让袁承天近来,说道:“小兄弟你看前面有几株柚子树,上面结了很多果子,咱们摘来吃,然后将余下的柚子拿给兄弟们吃。”他口中的兄弟自然是指与他一起出海避难的青龙帮弟子。 袁承天自然觉得是好。两个人并肩来到这柚子树下,只见高四五丈,因为南海气候炎热,雨水充沛,所以树木往往高大,这柚子树也不例外。李元武跃身向上,想要上去,怎奈终究武功不济,落了下来。他站稳身形,满面通红,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出乖露丑,终是不该。袁承天却视而不见,不以为然,说道:“不如让我试一下,如何?”李元武道:“小兄弟你年轻有为,这便上去吧!” 袁承天潜运气息,抬头看了看那高达四五丈的柚子树,然后脚下撑地,身子已然跃起。他身在半空一丈开外时,右脚踏在左脚,借力又往上升高大余,如此一来三二下便已跃至四丈之高。他觑准时机,身子借势落在那大柚子树的枝桠,从背后取出轩辕神剑向那柚子削去,因为这海岛地处南海,日照时长,柚子便与别处不同,用手拿之不动,所以用剑更为便利。袁承天三下五除二便将一树的柚子削落于下。李元武在下面伸手接着,眼见不少了,便冲着袁承天喊住手。袁承天心想也着实不少了,便跃下高树。李元武道:“你我各拿几个带回去,让兄弟们吃。大约他们也等的不耐烦了。” 两个人各自提了柚子,赶回那栖身的树林。远远便见帮中弟子或站或卧在那青石和树干之上,似乎正在歇息。对他们两个人走来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李元武便大声道:“我和袁少侠摘了柚子来。你们等久了,一定又饥又渴,索性先吃柚子,再做打算。”这些人依旧不为所动。袁承天心中纳罕,便上前推了一下其中一名弟子。只见这名弟子应手而倒,并不出声。袁承天心下更惊,用指探他鼻息,已然死去多时。李元武此时已跃身而近,见这情状便知他们定是遇到奸人陷害,心下大痛,眼中满是后悔。他自然是后悔不敢考较人家轻功,而置这些弟兄于不管,以至让奸人得逞,全都死于非命。可是看他们非是中毒而死,面色如生,生前似乎死于突然,所以并没有打斗的迹象。他心下不由生疑,四下打量不见地上有人走过的足迹,不由纳罕,自言自语道:“这杀人凶手难道不是人,没有蛛丝马迹,可说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真是奇哉怪也?”袁承天听他如此说话,也是心中存疑,四下打量,树木森森,也无毒虫爬动,虽有蚊虫叮咬也不致死,一时也想不到他们死于何物之手。 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树林,李元武心情悲痛,他用长刀掘土为坑,要将他们一一埋葬。可是事到中途,他忽然住手,似乎想到一件紧要之事,便将一名弟子尸身提来,放在地上,挥刀去剖他小腹。袁承天见状大惊,不知何意,忙出手制止,心忖:斯人已去,何必如此。李元武见袁承天错愕的表情,苦笑道:“小兄弟,你一定以为我神志失常,其实不是……我要剖开他的小腹,看是不是心肺俱碎——因为世间有一种掌法可以透过外力传于体内,震碎人的五脏六腑而之呼息不畅而亡的厉害招法……”袁承天失声道:“五音碎心掌!” 李元武道:“不错!这是南海剑派的不传之密,非是掌门人不会,……所以我怀疑他们一个个死于这种掌法。想要验证,只有剖开他们的小腹,便知端祥。”袁承天道:“这海岛岂难道便是南海剑派所处之地?”李元武道:“我也听人说起南海剑派掌门人洪武大师地处东南一片茫茫大海域之中,身处一座无人知晓的小岛,从来无人知道其详细所处之地,遮莫咱们所到这小岛便是那小岛。”他话音一落,只听头顶扑楞楞有鸟飞起,震下片片落叶。袁承天道:“咱们该当如何?” 此时李元武将那弟子心肺取出,拿在手中,说道:“小兄弟,你看这心肺已碎成何等模样?”袁承天只见已碎成万千碎块,因有经脉所连,是以没有散落,让人见了尤为心惊,可见此人内功心法之深厚,已非泛泛。李元君瞪视已久,又自缓缓放入那名兄弟胸腔,脸色凝重,语气深沉道:“好兄弟,你们瞑目吧!我誓要找出事后元凶,否则枉为人也!我要让他以命相偿,否则怎对得起你们在天之灵。”想起他们生死与之,追随自己大海逃亡,谁想竟意外横死在这小岛之上,现下还无法断定杀人凶手是谁,但可以肯定一点是这人便在这海岛之上,因为小岛四周海域之内并无有船离开,所以凶人者必未离去。所以他便心中计较如何行事,纠出原凶大恶,以为众弟兄复仇。 不知过了何时,两个人肚子都发出咕辘辘的声响,是饿的,因为两个头脑之中都是想着寻找杀人凶手,所以便将柚子置于一旁,都忘了吃。现在两个人才感到饥肠辘辘,便将柚子分开吃。李元君吃完柚子,看着袁承天道:“小兄弟咱们分走寻找,找到他们的巢穴,一有消息便放这烟花信号。”他将本门互相联络之烟花信号交到袁承天手中,再三叮嘱一发现有何异常便放这烟花信号,两个人可以并肩作战,强胜一人。袁承天点头为是,于是两个人约定事后还在这小树林相见。 李元武大踏步由由东往西绕海岛寻找;袁承天则由南往北而寻。两个人这便分开,各自行事。袁承天看了看天空,只有片阴云飘来,而且有风吹来,似乎不一刻便要下起雨来,南国的雨总是湿漉漉,来的突然,去也忽然。他想事不宜迟,提足便行,穿过树林,前面是山石纵横的一处石林,山石怪异,纵横嶙峋,有的像人,有的似猛兽,有的突出地面,有的高耸入天,各各不同。袁承天走入其间,只见四面八方有山石磊就,仿佛是个阵式。他走来转去,就是走不出,而且愈转愈头晕,仿佛不受控制,只见山石向自己飞来。他见状心下大惊,挥掌击飞,可是一石未了又有一石飞来,可以说是互相相连,接踵而来,一势更比一势猛,仿佛意在致人死地,否则决不罢休。 袁承天又仔细参悟,心平气和,这才看出端倪,这是师法当年诸葛武侯所传八阵图——想像当年这八阵图用以围困敌军最为有效;人迷其中,东转西转,头晕眼花,不得要领,只有坐以待毙,别无他法。今日袁承天被这石头所垒之八阵图所困,可说是实在凶险已极,非有参透阴阳,明通易理八卦之道可以脱困。他每转一方位,便有对照这一方位石头袭来。袁承天并不心惊生怖,因为临危意乱视为大忌,只有泰山崩于而面不改色者才可以脱困止厄,否则绝无幸理! 只见日头渐渐西沉,向晚时分耳闻海浪扑打小岛岩石,虽不至于惊涛骇浪,可说震人耳膜,让人忐忑不安之感。他眼看苍穹,又低头辨别方位,乾卦是为天之卦,坤卦是为地之卦,离卦是为火之卦,兑卦足为泽之卦,震卦是为雷之卦,巽卦是为风之卦,坎卦是为水之卦,艮卦是为山之卦;他想还是乾之卦最为可行,天之卦也,既上天可以脱困。他想到此身形转至乾卦方位,跃身而上,向外突围,此时万千石块袭来,看阵式甚是骇人,仿佛不可行。袁承天心想,生死以之,便挥掌向着石头拍去,只听山石碎裂,纷纷落地。说也奇怪这山石受人还击,反而不再袭来,依旧排列成阵,看情形是有机关所控,一经反击便自不再发射。这也是考验人的意志,如果贪生怕死,畏尾不前,那么便会死于乱石袭击之下。 袁承天施展本派轻功“一鹤冲天”跃出石阵,回看再看这石阵依旧如来时的情形,仿佛一成不变,仿佛各归各位,不见零乱的迹象。他心中赞叹这岛主识见非凡,有大智慧;只可惜未用在正途,反而用在杀人的道路上,不可谓不让人叹息!他忽然想到自己孤身便遇险境,那么李元武帮主未使不会遇到危险,想到此处身上惊出冷汗,收起心神,回转向北而去,一边疾走一边呼唤李帮主,以期可以和他会和。可是过了大半个时辰,穿过密林乱石不闻李元武的声音,再走里许,只见前是一处丛林,森森蔽日,让人感到冷气袭来,顿生寒意。他下意识快步走近,探头向里张望,不看则可,一看大惊连连,只见一株大榕树上垂下铁网,网中一人,身上满是羽箭,一动不动,荡来荡去,已然死去多时。鲜血从铁网滴下,地上红红的鲜血刺人眼目,让人心惊。这网中之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青龙帮李元武。袁承天刚欲飞身上去解救,忽转念一想不对,因为此处定有十分厉害的害人机关,否则以李元武之能岂能轻易就范,死于非命,所以还是谨小慎微,总然不会错的!他想到此节,便不再急于求进,而是查看地上有无异样。只见地上树叶腐草相盖,似乎也无异样,看不出端倪,心想:莫非已无机关。他转念又一想不对,越是平静之中往住隐藏着杀人的机关,看来只有投石问路,或可有用。他想到此节,往边觑见一块大石,少说也有二百来斤,便用手捻起,二指送出,大石向那铁网下面砸去,耳中只听轰隆声响,地上塌陷,现出一个巨大陷阱,里面刀尖向上,森森闪着寒光,甚是骇人,还好他没有冒然前进,否则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有几只野鹿奔来,跑了过来,不见有何危险。袁承天心才放了下来,仗剑来到铁网之下,只见李元武的尸身尤自流着鲜血,面目血污尤不可辨,只时隐隐透着不甘心。袁承天长叹一声,心想这青龙帮主李元武一世英雄,与清兵周旋,心存天下大志,谁承想今日命殒于这海岛之上,让人不禁生悲,觉得去日无多,来日大难,人生于天地之间忽然而且,有时让人心生悲凉,觉得生之可悲,去时欢喜,无所谓悲苦大难。可是袁承天放不下心中执念。远处传来猿啸鸣哀,打断他的沉思,忽然站起,心道我要为李元武帮主复仇,决不让奸人得逞!可是极目四望,不见人踪,更无屋宇田舍,顿觉失望,心想难道岛上无人,他们死于先前人家布下的陷阱,而今只有他一个人,顿觉天地之凄凉,心中悲伤丛生,仰首看天亦是无奈。 他将李元武和青龙帮弟子掩埋,以防野兽侵害。他的心才轻轻放下来,只不过心绪难安,总有一种怨恨无处发泄——是李帮主他们惨死,抑或是为了清心格格,一种思而不可得的幽怨!想着清儿一个在将军府该当寂寞无奈,只有青灯长存!——纵有那额驸海查布,也是再再难开心颜,只有戚戚惨惨凄凄,一个伤心怎了得!也许上天注定两个人只有在流离忧患中,万不可以在一起,否则必有一人不祥,因为他——袁承天命犯天煞孤星,祸及周遭之人,皆是不祥!所以为了清儿他只有含悲忍痛,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离去,只有无主地在深夜千万次呐喊,可是依旧无声,在深夜只有一人孤枕难眠,可是命运已注定,只有如此而已,似乎别无他法! 他漫无目地来到海滩之边,只见有几株柚子树在边矗立着,便倚树而眠。夜中海风轻轻吹来,抚摸他瘦削的脸,为他抚去忧愁!海浪拍打山石,仿佛慰他入眠,一切都归于平静!海风抚去他的忧愁,抚去他罹难忧患,抚去他的不幸!海风静静吹,上天碧宇无尘,只见有星与月,挂在中天,窥视世间的人!它们看这位星主,脸上犹有泪痕,在梦中大约见到了娘亲和爹爹,能不伤心,能不流泪? 袁承天这些时日实在困乏,所以入睡沉沉,嗒然若丧,对身外之物便听而不闻!他甜甜地做了一个美梦,梦中见到他与清儿双双鸿鸾天喜,只见清心格格笑颜如花,着凤冠霞帔,虽有红盖头,然而欢喜非常!袁承天执其手,只见清儿肌肤逾雪,冰清玉洁,仿佛神仙中人,不与凡尘同列!情是超凡脱俗,秀外慧中,尘世之女子谁人堪与之比?万中无一,可说神仙女子亦不为过!袁承天如愿以偿,说不出的喜不自胜,今生再无憾事,心想此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该当幸何如之! 刺眼的阳光照醒了他,只见四周依旧,海水依旧轻轻拍打海岸,那只撞烂的破木船的残骸被无情的海水拍打着更加支离破烂,惨不忍睹。海上依旧有一群群海鸥盘旋飞来飞去,试图捉取海中的小鱼!袁承天长长伸了手臂,长长打了个哈欠,终于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他忽觉后背痒痛,大约是被蚊虫叮咬了,所以……他用手去抓痒。忽觉背后空空如也,轩辕神剑竟然不翼而飞了!这下让他吃惊非小,因为这轩辕神剑可说干系重大,关乎汉人江山也不为过,——而且在自己手上竟而不翼而飞。自己罪莫大焉,难辞其咎,怎对的起陈平陈大哥!更加对之不起袁门中众弟兄,他们还要用这金银置办兵器,与朝廷为敌,以期恢复当年袁督师之理想!——而且却不幸在自己手上失去,自己可不是袁门罪人,还配做袁门少主么? 他顿了顿神,四处看了看不见沙滩上有人走动的足迹!心想是自己埋葬青龙帮弟子尸身时遗漏了么?想想不对,自己回来时还是背后明明有剑,似乎并未遗失,难道是自己梦中酣睡不知的情况下被人盗去这轩辕神剑,可是四下并无人走动的足迹,似乎也不可信。他托颐苦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一会儿,抬头见远处有几只淘气的猿猴攀爬上那高高的柚子树上,想要摘那柚子来吃。他又低头,忽见沙滩之地有点点足迹——不是人的足迹,是猿猴所留下来的。他心中不由一动,心想:猿猴……对了……他脑海忽然灵光一闪,——莫不是猿猴将自己背后的轩辕神创盗去……他忽然起身,将手拢在眼前,向远方看去——因为阳光似火,照得人眼前生花,所以遮住阳光,向那沙滩上留下的足迹看去,但见曲曲折折将一块大岩石而去,到了大岩石前蓦然无踪,仿佛凭平消失。袁承天寻踪而至,只见这岩石兀立在这海岛,给人一种非常突兀的感觉,与四周景物并不协调,说不出怪异,那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 他左右见没有猿猴跳来跃去,便又在大岩石前徘徊不定,心想:莫非这大岩石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运劲于掌,想要推动这巨石,可是一大块岩石虽孤零零处在此处,然而仿佛生了根,微丝不动!袁承天心想:以自己之内功心法,既使无法撼动,也当有些微动作,不应该一动不动,这样诚然不合乎常情,让人心中更疑。 日头转向正午,骄阳如火,照着海岛。袁承天口渴,便拿柚子解渴充饥,虽然眼前有海水,却是吃不得,因为海水是咸的,吃得多了会要人命的。袁承天吃了柚子,索然无味,没有食物充饥总是不行的,然而放眼岛上,似乎决无人家,看来自己只有自寻活路。他顶着烈日来到海边,又看了看岛上树木,心想:自己只有靠自己,劈树扎成木筏,在船上漂流北去,总有遇到海上贸易的商船,那样便有救了。可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要知道他失去了轩辕神剑,于砍伐树木便有所困难,不能得心应手;如果轩辕神剑在手,那么于扎木筏一事自然事半功倍,手到擒来,然而现在他只以一双肉掌劈树造筏,辛苦自然可知。但是他想事在人为,自己总然不能因为困难而止步于前,困厄于此,自己还要回归中土,领导袁门,——否则的话袁门依旧是一盘散沙,有被朝廷个个击破的危险,因为他们各堂主都以自己利益为先,各自为政,私下里谁也不服谁,总以为自己利益为重,有时候竟然忘却了袁门大义,袁门的宗旨,一时间勾心斗角迭出,此起彼伏,大有漫延上下之势,让清兵有了可乘之机,是以这些年来袁门非但不是一天天壮大,反而在缩小自己的各堂所在地,先前在南七北六十三省中均是袁门弟子行止,而今日只北六省尚有弟子活动,而南七省少有袁门弟子活动,各堂虽名存而实亡,大有消失殆尽之势,昔年声势浩大仁义为怀,忠义千秋的袁门,而今日趋式微,不复往日峥嵘岁月,实在让人唏嘘,不觉让人扼腕长叹,只觉看江山如左,引天下英雄竞折腰,昔年英雄沉寂,自袁督师去后,江山泣血,民有哀哀之痛,家国多在苦难之中,问天下谁是英雄? 他将一株大树劈倒,放倒在地,用手将枝桠扯去,将一根根木头放平,又用树皮系住。这样下来直到天黑下来,一个简易的木筏便完工。袁承天看着,心中甚是慰藉,心想:纵然轩辕神剑失去,宝藏也无着落,但是没了宝藏,一样可以进行袁门事业,只要天下百姓拥护袁门,心中有故国之梦也就是了,又何惧世间万千风浪!只要袁门上上下下,协同一心,未来未使不会光明,如何事不成功,那么将来一切便交于天意吧! 看着海浪将贝壳冲到岸上,五颜六色的甚是可爱。他伸手捡拾起来揣入怀中,心中甚是欢喜,眼前仿佛浮现出清儿那妩媚多姿的模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原来在世间她是最好,虽阅人无数,皆不如清心格格!也许在世间她不是最好,可是却是无人可比!在他心目之中重逾干斤,似乎这一生都不可忘却!他之所以怀揣这美丽的贝壳,意在将来自己回转中土,一定将这贝壳拿给她看,可以想见她定会欢喜非常。袁承天想到清儿欢喜的样子,便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清儿不知你现在在京都还好么?是不是在夜深人静之处,想起过往之事,从初识到而今,总是有缺憾之事;但是我从来不怪你嫁入将军府,因为世间的事从来如此,又何况且我本就不值得你留恋,也许海查布才是你的最好归宿,因为世间多是悲欢离合!我们都是懦弱者,没有一个勇敢的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不,只有默默在一个无人知道的黑暗角落里哭泣!也许只有上天才知人的心!没有你的日子,其实我过得很辛苦,在别人面前还要装作坚强,仿佛不把往事放心上,实则内心虚弱到不堪的地步,只是这苦衷无人诉说而已,只有一个人承担全部的伤痛!清心你从来不明白,我也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只是无人倾诉罢了!也许这一切都交于天意罢了,已不是我们所能够去改变的!可是我不认输,不管别人如何小觑于我,都不能让低头——因为我是袁督师后人,怎么也不可以万念俱灰,一蹶不振,那样以后那有颜面于九泉之下见先祖?再者民族大业未成,怎敢放弃?我若放弃,天下岂不重回过去,还有什么希望?可是我却偏偏忘你不下?清心如若当初我们不相逢那该多好?可是……”他哽咽再也说不下去!还好四下无人,如果有人岂不笑话于他——男子汉大丈夫竟也会哭哭啼啼如女子之状,岂不羞惭于人啊? 他说完这番衷肠之话,顿觉心中不再悲苦万状,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心道我还要打起精神,勇敢上前,面对重重恶浪和艰险也不退缩,想起丘帮主和已逝的袁门子弟,还有什么理由退缩? 星星在天,洒下星辉,照着大地,仿佛一切又归于上古之时,有种与世隔绝,离群索居的情形。只是在他看来,天宇星辰一成不变,所谓明月曾经照古人,今人不见古人面,世间的朝代更迭,只有明月依旧,在那中天看着世间万物兴衰更替,不曾留下脚步。其实人在天地之间何其渺小,不足堪夸,有时仿佛蝼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皆是大梦一场,其实一世的芳华掩不住后世的沧桑! 他觉得好累,便将木筏放在沙滩上,独自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盘膝运功内息,半睡半醒,不久便入睡。这一觉直到天晓东方。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看着天空蔚兰,白云朵朵,又是一个好天气,心情便不似先前沮丧,心想虽失去轩辕神剑,但是自己终究要找回来,决不让它落入宵小之辈手中,既使落入宵小之辈手中,只怕他也难以驾驭这轩辕神剑,因为仁者佩之,心术不正者既使一时拥有,也不得久长,所以他便不怎么放在心上,想通此节也不再郁郁寡欢了。他想今日自己便将木筏推入水中,自己驾驶木筏便可以回转中土,得见清心格格。——可是原先放木筏的地方此时却空空如也,不见了木筏,只见沙滩上有拖拽的痕迹,向着大海深处而去,显然是昨天夜里有人趁他酣睡之时将木筏拖入大海,让海水冲水,意在让他不得离开海岛,让他困死于此,好教世人不知他亡命于此,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将轩辕据为己,以便将来假以日时,参透这剑中之秘密,好教自己独得宝藏!可见其心机之深,用心险恶,让人发指。袁承天心想他要我亡命于此,我偏偏不,便不信老天不帮我,偏帮那个恶人?他想到此节,便不心灰意冷,站起来,仰天长啸,声传数里,久久之回荡在天空空旷之中。 烈日下,他又自劈倒几株大树,扯去枝条,编木成筏,心想今次我睡在上面,倒要留心看看是那个奸邪无耻之辈盗我木筏。可是到了中夜,闻到股龙涎香的味道,钻入鼻息,又入头脑,但觉浑浑沉沉之间梦入神机,又自一觉睡到天明。待他醒来,便惊觉不对,因为自己着边之处柔软,却不是坚硬的木筏,而是柔软的沙滩,心知不对,自己又着了那人的道。自己在这小岛之上屡屡受制于人,真是从来未有之事,心中不免有些懊恼起来。但是似乎一时也无有好的办法。 这几日他一直以柚子充饥,所以身体总是乏力,两脚无着处,更兼得他两日以掌劈倒树木以作木筏,内功耗去甚多,所以不免体力虚浮,足下着地便是不稳,心想自己如果再这样,只怕敌人未出现,已然身体亏乏,敌人出现一根小手指便可置自己于死地;所以自己决不可以先支撑不下去,那样岂不是敌人乐见的结果,所以还是自己有了底气,才可以事半功倍,将来才有机会与敌人周旋到底,自己也不劈树作木筏了,便是老死这岛上,也要寻出这杀害青龙帮一众上下之人的背后元凶大恶,否则便对不起李元武帮主,还是这奸人盗去自己的轩辕神剑,所以岂能一走了之,所以打定主意一定要寻出真凶,否则便对不起袁门。 夜晚,他在这空旷之地入睡。睡到中夜,忽听夜空中传来诡异的箫声,似哭如泣,仿佛怨妇闺中思郎君从关山万里归来,又似离人临行依依不舍的怨恨!直让人心中戚戚惨惨凄凄,不谓不伤人心!袁承天心道:“好了,这人终于出现了。”只见夜色凄迷下走出一个,面色黝黑,脸上透着阴戾之气,仿佛与别人有不世之仇。他踏足而前,看着袁承天阴侧侧道:“公子,这几日你一定气恼的紧?”袁承天不以为然道:“我为什么气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经受不住人间忧患?” 这人道:“我洪武大师从来没见过心智如你般的人,换作旁人只怕早已疯了!”袁承天道:“有时世上人比鬼可怕。”这人听他这言语,不明所以,搔了搔头,问道:“何以见得?”袁承天道:“我未见鬼,鬼未伤我分毫,我缘何怕他;世上之人有时卑鄙无耻,尽做些下三滥的事,你说可不就是人不如鬼,人比鬼更加卑鄙无耻来着?”这人原来便是海南剑派的掌门洪武大师,在别人眼中他可是坐镇南海,行侠仗义,声名甚隆,仿佛从来都嫉恶如仇,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物,谁承想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面,原来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袁承天心中不禁长叹,真是浪得虚名,难怪当年浮烟岛他的大弟子萧振峰会忽然偷袭丐帮帮主袁枚袁前辈,最终两个人都双双殒命,究其原因还是这洪武大师教徒不严,行为有失光明正大,所以有弟子如此,这也是以下承上,以邪传所至,心术不正所招致的灾祸! 洪武大师用手拍了拍背后两柄剑,不无得意道:“我南海剑以剑闻名,在同道之中无人堪比,可是你们却擅闯此岛,可不是寻死么?正所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偏要闯进来,更何况你还背负轩辕神剑,这可是对我南海剑派的挑衅,所以你们必须全得死。我先用将青龙帮弟子杀害,然后是李元武;后来自然是你……”他目光一转,看着袁承天道:“轩辕神剑还是由在下先收藏着,因为公子你也不久于人世了,这剑于你已无多大用处,还是由老夫先收藏着,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他将一番无耻的行为说得官冕堂皇,好像他们一干人是有罪的,不经同意便擅自闯入此岛,罪在不赦,所以杀害他们也是理所应当,仿佛错得不是他,而是袁承天和李元武他们一行人。 袁承天虽然心中有气,然而却不发作,任由这洪武大师自说自话,心想你也无需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因为公道自在人心,虽然可以得逞一时,但是终不久长,必然毁灭! 第一百二章 困厄孤岛.人心叵测 他见袁承天并不作答,脸上显出不屑的神情,意甚厌恶,心想:好小子,你敢瞧我不起,那好我便不让你一时就死,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袁承天见他面色不善,便知其心中所想,心想:枉你身为南海剑派掌门人,私心如此不堪,真是德不配位,实在的让人遗憾! 洪武大师倒退几步,只见白雾生起。袁承天刚要上前索要轩辕神剑,忽然不见其影踪。原来他竟会东瀛扶桑国的忍术。其实忍术最早缘于本国格斗术(刺杀术)的一种,后来吸收中国《孙子》、《六韬》之术后又溶合神道教与佛教中的相关心法和秘技,长期修行和刻苦磨炼中独自发展,最终形成忍术。和中国古代刺客暗杀术是一样的,其实是一种伏击战术,后经南北朝的演变完善,形成现在已有的样子。其实忍者家族历代秘传,外姓之人皆是无缘,所以世上少人知道其祥貌,所以实在的情形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些人无比神秘,出手必杀,比之扶桑之浪人更为辣手,犹以前代倭寇侵犯大明沿海,其间不乏有浪人和隐者厕身其间,侵扰天朝上国,天幸有戚将军用兵如神,大败倭寇,从此海疆平宁,扫除后患,沿海居民得以安居乐业,而今说起戚将军过往之事,中土百姓犹为赞许,有人甚而家中奉有其木主牌位,每逢初一日上香祷告上天,护佑天朝上国子民永享乐土,保佑戚将军在天之灵平安喜乐!可见戚将军之声名后世之民犹犹不忘其功绩! 而今这洪武大师却会这扶桑国之不传之忍术,岂不让人惊诧莫名,心中不免生疑。洪武大师忽然从一块大石之中传来,哈哈笑道:“袁公子,看来今日是你劫难!”他语气之中带着幸哉乐祸,仿佛看别人受难他便开心的紧。袁承天昔年在昆仑派时也时常听师父赵相承说及这东瀛扶桑之忍术——是借物隐身,以声音迷惑对方心志,扰人心神,以至让人智失常,精神涣散,直到筋疲力竭而亡,可说最是残忍,有时还不如一刀了断,最为直截,少受心神的折磨。今日这洪武大师要以此法让袁承天受难,只是他也太小觑这袁承天了。他从小经历世上种种磨难,受人嘲笑和污蔑而不自暴自弃,因为他从来坚信,人活世上不是给别人看,只为自己坚强,又何惧流言蜚语,所以他从来心智坚强如铁,不会在不幸和困难面前低首,如果那样他也不是袁承天——袁门少主了!因为他也曾在茫茫大雪天,在大街上乞讨,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小手红通通,可是他从来不怨命运不公,认为上天如此待他,只为让他更坚强,做个勇敢的人!所以他内心有时凄凉,可是从来不会对不公的命运低头,心想只要活着就是胜利!别人虽然看他如蝼蚁,然后他看别人如敝履,心想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圣人有言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所以一个人生于困厄罹难之中也未必是坏事,生于荣华富贵之中也不尽然是好事,从来的真正英雄皆从苦难之中走来,洪武大帝朱重八,尤为翘楚,后来终成帝业! 袁承天冷笑道:“洪武前辈你又何必倚仗东瀛忍术,装神能鬼,搬倒是非,非君子所为。”洪武大师道:“什么君子小人?我从来没有自认什么君子?试问天下君子和小人有区别么?有时君子不如小人,有时又恰恰相反,孰是孰非谁又能说的清?试问天下名门正派之中便没有那忘恩负义无耻之徒么?岂但是我?”袁承天听他说话语气似乎愤世嫉俗,可是想想却是如此,有的自认名门正派,却教门人弟子投身清廷,与天下反清复明人士为敌,全然忘却了自己的邦国,自己的本来面目,效力于别人,你说是不幸还是悲哀?再者自己的大师兄傅传书可不是苦心孤诣害了爹娘,又迫害自己,只是为了昆仑派的衣体掌门之位,于什么礼仪廉耻,忠孝仁义全然忘却了,抛之于脑后,为了眼前荣华富贵不惜弑父害母,可是己完完全全坠入魔道,不可救药! 洪武大师又道:“先前我的本意要杀你性命,只是而今我的主意却变了,只要你以后绝口不提这件事,只是青龙帮一众弟子和帮主死于大海之中,我便不再作梗,阻你离开此岛!”袁承天道:“你要我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却是不能,因为李元武帮主和我虽萍水相逢,然而有知遇之恩,所以我还要为他复仇,否则我愧对袁门,何以做袁门少主?天道公理何在?其后岂不人杀人,人吃人,无法无天么?”洪武大师却不以为然道:“你以为你可以为他们报仇,未免异想天外,要知这岛上尽有机关,只要我杀你,有一万种法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袁承天道:“东瀛忍术,自来神秘无比,只传本门弟子,外人无缘窥其门径。大师都会这忍术,难不成是扶桑国人?”洪武大师冷笑道:“是与不是,已不重要,因为你也活不太久了,知道与不知道也无多大分别!”袁承天道:“好!”只见前面白光一闪,袁承天眼前但觉一花,只见洪武大师又现眼前,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袁承天左右眼部承泣穴,意在要他目不识物,从此便在黑暗之中过活。袁承天见他出手焉也歹毒,心想:好奸贼,你一心要杀人,真是不可饶恕,看他今日定要为李元武帮及一干弟子讨回公道。他见洪武大师双指探来,双手分出,格开来势,左脚连环扑扑踢出,取他下巴这处承浆穴,这承浆穴是任脉与足阳明胃经的交汇穴,在面部,当颏唇沟的正中凹陷处,如果一击必中,那么这洪武大师非面毁人亡不可。此时袁承天已不在念及仁慈,因为他想起树林中惨死的青龙帮弟子还有李元武,心中不由愤怒又起,心想他们何罪之有,你却将他们无辜之人全都杀了,可说人心全无,着实可恶之极,又且盗去我的轩辕神剑,更加让人气愤,如若今日不得杀你,我袁承天妄为人也!他想到这种种不公,全是这洪武大师所造成的,否则他们还活着,该有多好! 洪武大师见这袁承天一改仁慈的姿态,抬脚投足尽不留情,知他心中杀机已显,看来今日决不能善罢甘休。忽然袁承天一指点出正是“乾坤一指”中“又见轩辕”一时劲风扑风,小小的指风隐含风雷之时,着实惊人。洪武大师不敢大意,收起小觑之心,展开自己的所学对付袁承天。但是五十招过后,竟然有些不支,心想:原来以为昆仑派地处北疆,位于极寒之地,又且论门派地位似乎远不及武林中的所谓泰山北斗少林和南派武当,论及武功似乎犹有不及,可是今日交手,却是大谬不然,原来昆仑派武学竟有如此惊人造诣,实在出乎意料,也难怪可以领袖群伦,为西北边陲的一大门派!可是今日自己决不可以败在这袁承天之手,否则自己以后也不用做人了,南海剑派从此除名江湖!他思念至此,便想起忍术中的借物隐身,杀人于无形,虽非光明正大,可是也是事非得已,只有勉为其难,故且一试。他趁袁承天一指又自点出,身形一跃,阳光耀眼。袁承天便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再看时洪武大师已然消失,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不曾在此地与自己交过手待过。他看了看四周,只见前面有两石巨石,后面是一片茂盛的树林,四下再无它物,心中纳罕,心想:他莫非跃身去了树林,想到此处,便跃身奔进树林,只见林中寂寂无声,不见有异样,便又折身返回沙滩。阳光照在两块巨石之上,似乎一块巨石有隐影,大约是阳光照不到的原因。袁承天也不以为意,便一个背靠大石坐下,灼热的阳光晒不到他,只是他心中犹有不甘,心心念念着轩辕神剑,想起陈平陈大哥赠剑之时所说的话,不由得心生愧疚!他希望自己担负重任,可是自己却一不小心丢失这轩辕神剑,可是愧陈大哥,更加愧对列祖列宗,想到此处不由得悔恨连连,嗒然若丧,神游物外,不知所以然! 他正自出神,忽然背后命门穴上一麻,身体便自倒在沙滩之上,不知人事。大石其中一块动了一下,意然落地,在地上一滚,幻化成一人——正是洪武大师——这是忍术中的一种借物隐身,与物体幻化成一体,让人一眼看去以为是整体,实则是附身其上,这也是高明之处,不易被外人所发觉。袁承天只因心有所思,忘乎所以,被人出其不意点中穴道受虏于人。洪武大师看着失去知觉的袁承天,哈哈大笑,笑道:“袁公子,这可怨不得我,你求仁得仁,求死得死,也不枉了袁门少主之名。”他说完竟负其袁承天向远处一块巨石走去,来到切进,只见他伸手拍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那巨石竟将一边移开,其后是通道,有油灯闪烁。洪武大师负其大踏步走进,东转西折,不一刻来到一座大石厅,只见有几名少女,正在那奕棋,忽见洪武大师前来,便纷纷起身迎来,说道:“师父,这人是谁?”洪武大师见是自己门下女弟子楚倩倩、李瑞秋和武媚儿三人;先前他门下有五弟子,分别为大弟子萧振峰、依次为成为凤、再者是楚倩倩、李瑞秋和武媚儿;而今萧振峰和成为凤都已不在人世,眼前只有这三个女弟子。先前他的性情并非现在不近人情,不可理喻,只因先前弟子亡去,所以他便迁怒于世人,认为都是他们的错。这也是人之常情,世上家长皆是如此,既然儿女做错了事,还要护短,不让外人插手,这洪武大师更是不遑多让,处处卫护自己门人,决不让外人插手,既使有天大过错,也要自己门规惩戒,外人谁也不可以染指。所以自李元武他们一行人大船触礁然后上岛,便被他觉查。他一向恼恨世人,尤其中土这些武林人士,觉得他们人人虚伪,言行不一,尽作伪君子的事,因为他少年之时爹爹和娘亲被奸人所杀,夺其田产,毁其家园,因为那人是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所以既使上告有司衙门亦是无用。那人趁风高月黑之夜又自潜入他栖身的破窑洞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天可怜见,他竟而未睡,先知先觉,逃了出去。那恶人岂肯干休,追到一处乱葬岗。他实在跑不动,栽倒在乱草丛中。那恶人便提掌拍下,要取其性命。忽然长草之中伸出一根竹杆,拦了下来。那恶人手掌在半空中竟前进不得半寸,一时气极败坏,伸腿去踢,岂料这时草丛一分,走出一个身着和服,竟是个东瀛的浪人,满脸沧桑,然而却是一脸正气,不似奸邪之辈。其实东瀛浪人之中也并非都是十恶赦之人,亦有好人;便如嘉庆皇帝所言,汉人当中有好皇帝也有不堪之辈,满洲人中岂单没有好皇帝,都是恶人不成?其实人都有善恶之念,有人一念之间可以成佛,也可以一念之间成魔,有时人原无好坏之分,只是心魔所至。后来这浪人带他回转扶桑国,学成武艺——也便是忍术——原来他的名字叫作柳生一郎——是为伊贺流派忍术的未来掌门人,只是三年前清国商船贸易扶桑国,船上一女子貌如天人,他便心神往之,念念于不忘于心中,后来几经打算得知这女孩叫作纳兰容珠,是清室贵胄的女儿。他便亲自提婚,因为扶桑国人向无中原人那套繁文缛节,所以便直截提婚。这女孩的阿玛便婉言拒绝,因为在他心中认为满洲人是皇室贵胄,怎堪于蛮夷小邦交好,便拒绝。这柳生一郎便郁郁寡欢,无心家族事业,便偷出伊贺派偷偷来到中土,要找所爱之人。谁承想人家已有婚约,自己只有在中土四处流浪,一时便萌心灰意冷之念,今夜偏偏遇到这样不公的事情,所以便出手救他;其后带他回转东瀛伊贺派习学忍术。可是这洪武大师终究心念故国,所以艺成便辞别柳生一郎,回转中土,将仇家杀了报了昔年之仇。他便随商船飘流,在船上做了一名水手,不幸的事商船在茫茫大海中行驶,天又下了大雨,商船仓忙间失了方位,触礁沉潜,船上之上除他无一幸免,全都葬身海底,喂食了鲸鱼。还好他东瀛伊贺派时学得潜水游泳,躲过一劫,否则非死不可。他便在这岛上住下来,这是个南海中无名小岛,孤零零悬于大海之中,如果不是误打误撞,绝难找到这地方。后来他倚仗其学得本领闯出一番名头,后来便收了萧振峰和成为凤,次后便是楚倩倩、李瑞秋和武媚儿。后来他得知萧振峰和成为凤先后死去,心中大恸,因为这是他最为得意的两名弟子,竟然先后逝去,怎不让他性情大变,所以他才会将李元武他们一一杀尽,而后又迁怒于袁承天头上,以为世上之人皆可杀,这也是他性格偏激之处。 楚倩倩是为师姐,她向来心地良善,见师父面色不善,似乎要对这位袁公子不利,心中不免担忧,但是脸上不动声色,因为自从失去二位得意弟子,师父便性情大变,与前判若两人,一时性起杀人也是有的。李瑞秋瞥目见这袁承天星眉朗目,面目生得极是好看,当年师兄成为凤犹有不及,心中便有种说不出的怜惜,这也是人之常情,看到美好的事物总难割舍;武媚儿则静悄悄地看这两位师姊不为查觉面目表情,心中只是好笑,原来她们也有喜欢人的时候。 洪武大师将袁承天关押在一处石窟中,只见地面潮湿,有虫蚁爬动,甚是骇人——因为地处南方,气候潮湿高温,所以虫蚁也比别处大得多,便是蝎子便有一尺有余,更兼有那蜈蚣更足二尺有余,在地上爬动,向着袁承天的头脑爬去,似乎便要爬入他张开的嘴去,一旦进入腹中,那么便百死一生,凶险之极。楚倩倩见师父将袁承天关入石窟,便不放心,尾随其后,当看到师父离去,她才打开石门,走了进来。正当此时那蜈蚣游走,向着袁承天头脑而走,还好她赶到及时,拔剑相向,唰地一剑将那硕大蜈蚣斩为二截,接着长剑一挥将地上几只蝎子斩成烂泥,这才罢手,只是心中在想:师父何苦对他这样惨酷?一时不明所以。 她见这袁承天人事不知的模样,心想师父也对他施了噬魂大法,让他不知人事,头脑空空,仿佛死人,若要破除,只有本门的内功心法,只是消耗极大,以自己本身之能,只怕救他活转,自己已是不堪,——可是如若看他就这样死掉,心有不甘,因为她亦耳闻这袁承天是为袁门少主——是为袁督师后人,一向仁义为怀,有着济世为怀的心胸,远大的志向,是天下人的希望!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救他活转,否则自己可要后悔一辈子,那怕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救他。 暗室灯昏,阵阵热风从外面吹进,让人头脑浑沉,不知所以。袁承天只觉心中有股暖流在任督二脉之中流动,很是受用。他仿佛从浑沌之中醒来,睁开沉重的眼睑入目可见一位清新脱俗的少女正自双掌抵在自己胸膛之上,因为隔着衣服,所以并未有肌腹之亲,所以于男女大防也无大碍,饶是如此她甘愿为一个陌生少年疗毒,已是超过世上一般女子见识。袁承天见她满面通红,心下不忍,知她为自己疗毒,大耗功力,便嚅嗫道:“姑娘你何苦为着我这个不祥之人而耗去功力,实在不值得。” 楚倩倩见他从浑沉中醒转,喜不自胜,忽然听他如此说话,心中不觉恼恨,收掌转身低头不语。袁承天见状心想自己说错话了,便不知所措。楚倩倩见袁承天窘迫的样子,只知道用手搔头,必中但觉好笑,却又不可以笑出来。最后还是开了口:“我一心救你,只是因为你是袁门少主,袁门怎么可以没有你?”袁承天见她竟知自己来历,面上一红,心想自己无能被囚在此,还要人家姑娘出手相救,真是不该?自己何以为袁门少主?楚倩倩见他脸上神情变幻,知他难为情,一定是为着自己还要女子搭救而差惭,心想:你又何必呢?世上之人谁没有落难之时,当年至圣先师还困厄于陈蔡之时,又且前朝洪武大帝还做过乞丐呢?于英雄之志,英雄之名又有何妨? 她抬头看着袁承天,轻轻说道:“袁大哥你又何必拘束于世上俗人的见识,我救你也为着师父的过错而恕罪,因为他为己之私多杀人命,总然是不对。虽然我们无法阻止他杀人,但是我以这样的方式救你活命,总算可以弥补我师父杀人的罪过!袁少侠你不要记恨我师父杀人行么?”袁承天见楚楚可怜哀求的模样,心下一软,喃喃道:“我那有理由去杀人,还不是别迫无奈!上天有好生之德,世间为何有纷争杀戮之事,皆是残忍!有时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说这是为什么?岂难道天意如此,你我皆无能为力,一切交于天意吧!” 楚倩倩见他说这话,悲天悯人,溢于言表,仿佛他心中有着无穷的悲苦,有着苦难的过往之事,否则不会有这感受。她竟有些痴痴然,不知所以的样子。后来还是袁承天长长的叹息惊醒她的沉思迷离中。她见袁承天看着她,觉得不好意思,脸不由地一红,心想:自己这模样袁大哥当面不好说什么,只怕私下里要笑话自己!袁承天见她面红便转头看着别的方向,以缓解这尴尬气氛。 忽地石窟外传来脚步声,而且逾来逾近,正往这方向而来。袁承天耳力极为灵敏,心中一惊,说道:“楚姑娘有人来!”楚倩倩惊觉道:“是师父,咱们躲一躲。”袁承天看看四下那有退路?楚倩倩忽然目光一转道:“袁大哥莫若你佯装浑浑沉沉,待师父走来出奇不意,攻其不备,将他制住,你这便脱离此岛而去,袁大哥你看这样成不成?”袁承天本想回拒,可是一想,事急从权,也只有便宜行事,大丈夫从来做事何必拘于小节,那样未免太过妇人之仁了。 石门一响,只见洪武大师径直走来,当见到楚倩倩先是一惊,接着又见到地上被剑所斩的蜈蚣和蝎子,心中更是惊讶,当看到袁承天斜斜歪倒在地,心才放下来,说道:“倩儿,你怎么在这?”楚倩倩平静答道:“师父你将他置身于此,我便不放心,特来看看。”洪武大师嗯了一声,便径直来到袁承天身来。楚倩倩问道:“师父,你要干嘛?”洪武大师道:“先前我还想着将他囚于此地,后来想想不成,夜长梦多,索性将他装入囚笼,抛入大海,让他自生自灭岂不是好,如果他死于海中,是他命该如此;如果意外遇商船搭救,是他吉星高照,是上天如此不让他死,这一切都交于天意吧!”楚倩倩听师父这番话轻描淡写,风轻云淡,将杀人的事说成慈悲,人家的生死结果成了天意,而不是他本人要置人于死地,这可不是可笑之事。袁承天听他如此说话,心想此人心智已坏,已然是无法救治;如果他活着,只会为害人间,多杀人命!自己不可以手下容情,否则还会有无辜之人死于其手上,那样真无天理公道了,遑论正义在人间了! 楚倩倩知道师父向来说到做到,只怕真的要如此行事,心中不免着慌,但是又不能出言阻拦,因为那样师父便会怀疑自己,所以她只有看着师父将袁承天提了起来,踏步而出。楚倩倩虽未出言止制,但是心中放不下,便跟随师父来到沙滩之上,大海之边。海水轻轻拍打沙石,风依旧温柔地拂过人面,谁又会想到此时却会有杀人事情。洪武大师早已察觉楚倩倩,他只顾前行,并未出言制止,心想:少年人总是这样,对美好的事物向往,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并不出言。他将袁承天撂在沙滩上,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楚倩倩,说道:“倩儿,你是不是要师父不要杀他?”楚倩倩被师父一言说中,不觉满面通红,无言以对。洪武大师又道:“倩儿,你要知道今时我不杀他,来日他也要杀我,因为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所以还是先下手为强,否则……死的便是师父……天下好看的少年尽有,你……”他再看楚倩倩,只见楚倩倩转身而去,似乎不忍见到生离死别。 洪武大师抬手要将袁承天放入笼中,不料手腕养老穴一麻,手不能提。这养老穴是手太阳小肠经的穴位,主旨手腕活动自如,而今被制,已是垂了下来,不能活动自如,便是恶人也不能为非作歹杀人之事了。洪武大师心中一惊,不料地上袁承天翻身又起,左手又点他左手养老穴,这一切只是旋踵之间的事,不容置疑。洪武大师双手垂下,眼中有怒火,心有不甘,不想自己堂堂南海剑派掌门人今日竟然受制于人,传扬出去,何以为人,心中自然恼火,然而却又无法可施,只有看着袁承天,心想死则死矣,又有何惧? 袁承天见他心有不甘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好笑,心想你杀别人的时候,想过别人的感受没有?他也有恐惧之一日,死在你手上的无辜之人,难道他们没有衣食父母,便该死么?你只为一己之私,而枉杀无辜可说可恶之极,我今日却不能放过你! 洪武大师见他目中有怨怼之意,知今日再无幸理,似乎要死,不觉长叹一声:“可怜我一生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今日却落如此下场,是天意是人为?”袁承天道:“天与善人,其道必昌!你心地不良,终难成有大道!要知世间尽有恶人,虽得逞一时,然终究不可长久,上天昭昭,日月可鉴,是以大道终归于正途。你悔改么?”洪武大师冷笑道:“什么天道好还,我从来不信!你看当年蒙古人夺其天下,对汉人百姓管制极尽其所能,将汉人列为最低等民族,可以任意践踏和杀戮,试问谁跟你讲天公地道和律法公理?如果上天有神明,世上恶人还能张狂么?你看而今恶人活得自在,好人活得生不如死,为什么上天神明装聋作哑看不见!徒让好人冤死豺狼笑。”袁承天听他说这番似是而非的话,想想可不是,天下百姓多在苦难中。 洪武大师又道:“你今日杀我,你便开心么?未必吧?既使我死,李元武他们也不会活转来?”袁承天冷笑道:“难道要你活着继续害人?”洪武大师道:“你要杀我,只怕也没这么容易!”袁承天一惊道:“怎么……”只见这洪武大师足尖在沙滩上一碾,沙土便四下分开。他哈哈大笑,便身子坠入沙坑,土遁而去,这一切都快的惊人。这是东瀛忍术中土遁之法,最为厉害,在性命攸关之时可以全身而退,让对方束手无策,无法追踪。袁承天只见沙土隆起,向着远方极速而去。他跃身而起,凌空拍下一掌,将沙土震飞,只是不见洪武大师踪影,心想他去了那?他正犹自犹疑,不料背后树影一动,树上坠下一人,正是洪武大师。他此时手已可以动,挥手中轩辕剑当头以上而下劈下,势要杀了这袁承天。袁承天耳听恶风不善,着地滚开,只见洪武大师步步紧迫,招招向着袁承天头脑要害刺去,竟不留情,仿佛两人有不世之仇,非生死以见不可,否则便难心安。袁承天迫于剑锋威力所至,只有左躲右闪,避其锋芒,以免被其波及。洪武大师见状,心头大喜,心想杀他只在眼前,剑招使得更加凌厉,丝毫不顾什么江湖道义,一心只为着杀人。袁承天见他似乎疯魔又起,心智又乱了起来,已不是别人可以控制的了,只有出手,别无二法。 洪武大师一时杀的性起,手中轩辕神剑便剑式凌厉无比,看似有招可循,其实章法全乱,因为他心智已失,满头脑之中尽想着杀了袁承天,自己便可以光明正大拥有这轩辕神剑,有朝一日,自己参破其间秘密,或可拥兵自重,坐拥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袁承天被凌厉的剑气迫得捉襟见肘,心下不禁有些不安。忽然一剑刺来,袁承天闪身躲去,让出身后的榕树。此时洪武大师剑去如虹,势挟风雷,再要收手已是不及,夺地一声剑入榕树树干之中,想要取下此剑非一时半刻所能。洪武大师只有弃剑,挥掌向着袁承天头脑拍去,势要夺其性命。袁承天左手食、中两指并拢点出,正是那“乾坤一指”中的“天地玄黄”,一道指风,幻化三道,径自向着洪武大师眉际之间的攒竹穴、鱼腰穴和丝竹空穴。此三穴攒竹穴是为足太阳膀胱经,位于眉头,眉头内侧凹陷处;鱼腰穴是为人身经外奇穴,最为要紧,一击失明乃至毙命,均有可能,当于眉毛中取穴;丝竹空穴是为手少阳三焦经,位在眉尾结尾点的凹陷处,三穴毗邻相近,所以最为要害,只要一穴被指风击中,便至失明甚而伤及头脑经脉,非性情癫狂而死不可。 洪武大师又岂有不知,见情势危殆,奋力甩头向旁躲去,不防一旁有一巨石,头脑正撞其上,登时鲜血直流。他不禁心下大恼,长啸一声,也顾不得自己一派宗师的身份,向着袁承天扑去,誓要同归于尽的打法。袁承天见他欺近,也不躲闪,二指倏出点他天突、膻中和气海三穴,此三穴是为人体重要穴道,击中其中一穴便可致命,何况三穴。洪武大师与袁承天邻不过咫尺之间,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只有受制。他三穴被指风点中,扑通倒地,不再动弹。袁承天欲上前查看,不料远处奔来一人,大叫休伤我师!却是楚姑娘楚倩倩,去而复远。只因她远远见师父被袁承天点中穴道倒地,又见他踏步上前,以为要加害师尊,情急之下便大喊不能杀人。袁承天上前只为查看洪武大师伤得如何?自己那有杀人之心,适才自己只是无心之过,伤了洪武大师,说到底还是仁慈为上,别人纵然要杀他一百次,他也会原宥对方,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总觉得万物皆有生灵,总然不可以随意杀戮,便是罪大恶极之人,也要酌情处理,因为人死不能复生;虽然先前他内心着实恼恨这洪武大师不近人情,滥杀无辜,可是真正到了自己头上,便觉得不能随便杀人,对那些恶贯满盈,穷凶极恶之徒另当别论。 楚倩倩奔近,见到师父倒在沙滩,似乎呼息全无,仿佛已死,不由地心中大恸,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由得眼中有泪,心中有悲,愤怒地看着袁承天:“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袁承天怔怔然,因为他从来不善言辞,一着急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又且不知如何说话,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话,一时百口莫辨,怔在那里不知所以。楚倩倩见他无语,心中更怒,狠狠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顿时鲜血涌出。袁承天依旧不动,仿佛不知痛苦。楚倩倩心中委屈之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愤恨道:“岂难道你是个木头人,你是个死人?为什么不躲闪?” 袁承天喃喃道:“我为什么要躲?我无意杀人,却铸成大错!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说我不是罪人么?所以死了也好,人生岂非是赤挑挑来去无牵挂!所谓功名利禄,帝王霸业百年后还不是大梦一场?在世之时,又说什么龙争虎又斗,全是一响贪欢!”楚倩倩见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又见他神情痴痴,仿佛犯了失心疯,心想:看来袁大哥心智要失,自己可要挽他于危险之中,否则将来谁人领导袁门,天下岂不又……她大声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她说此话尤如黄钟大吕将袁承天从浑沌中警醒!可不是,自己怎么总是这样一遇挫折,便心灰意懒,于万事不萦于怀,全然没有了男子汉的担当,真是愧于袁门;也许是幼年的苦难造就这不可言喻的悲天悯人的情怀! 第一百三章 来日大难.去日无多 楚倩倩低头见师父洪武大师时,已是出的气息多,吸的少,命在倾刻,便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是返魂乏术,无能为力,岂难道看他眼睁睁死去,而无动于衷,他终究做不到。袁承天心下一片茫然,心想杀人是好事抑或是坏事,终究不可得。他坐下来,为洪武大师运功过血,以期可以延续他的生命,虽然希望渺茫,仿佛无济于事,可是他还要试一试,否则心下不甘。 洪武大师转头见袁承天为他运功过血,心下感激,心想:我一心想着杀害别人,别人却不念旧恶,施援手救自己,可不让人惭愧,只是自己时日无多,纵使袁承天出手相助,只怕也无济于事,不由得说道:“袁少侠不愧是袁门少主,心念天下,极人所难,既往不咎,在下真是无言以对。我死之后,望你照顾好我的三位女弟子,不让别人侵犯,我便安心了,否则,否则……”他一句话说不上来,头一斜,便自逝去,再无声息。一旁楚倩倩见状,泪如雨下。袁承天此时长叹一声,颇多感慨,这些年身边之人一个个离世而去,让人心生悲凉,有时候不免万念俱灰,觉得人生在世万事皆可抛,心中再无理想,只想但愿青山藏我身,不问世上人与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已西沉,照亮沙滩又阴晦起来,天上云朵也聚拢来,遮住了月光,似乎不一刻便有大雨将至。袁承天见楚倩倩犹自悲伤,便劝她人已逝去,还是节哀顺变的好,人死终究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还要坚强,不能因为目前的困难而裹足不前。楚倩倩见袁承天俊逸坚定的神情,不由得有些神情迷离,靠在她的肩臂,幽幽说道:“家师临终之言你可要遵循……”袁承天面有难色,却又不说。楚倩倩看出他难为情的样子,以为他嫌弃她们三人将来成为累赘而不可抛弃,不觉有些愠怒,说道:“你走,我们师姊三人若是被人杀了,只怪我们武功不精,便是该死!——却也不要别人保护,看人脸色,绝不会做嗟来之食者!”她说话震震有词,话里话外不无表明对袁承天的极度不满。袁承天心想都怪自己不会变通,徒惹楚姑娘生气,要让她陪罪却是不能。因为…… 忽然远处奔来李瑞秋和武媚儿二人。二人手持长剑,向着这边奔来,当见到师父丧命当场,便气极败坏挥长剑不由分说刺向袁承天,口中叫道:“好奸贼你杀害我们掌门。”楚倩倩见两位师妹不分青红皂白便拔剑杀人,很是气愤,欲待解说,怎奈她们二人手中长剑上下翻飞,剑风阵阵,砭人肌腹,那有说话的当口,只有任由二人挥剑分心便刺,招招带着杀气,决不留情,竟然是杀之而后快的决心!袁承天先前念她们两个女孩子,所以左躲右闪,不欲伤害她们;岂料二人见他如此,以为他胆怯不敢应战,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挥剑刺入,招招带着杀人的意味。袁承天见她们得寸进尺,心下不快,心想:我一定要她们知难而退,莫要过为己甚!他忽地跃身到了那株榕树旁,抬手取下轩辕神剑,左手掐指,右手起了个剑诀,一招“分草寻蛇”向着二人分心便刺。李瑞秋和武媚儿对视眼,心有灵犀一点通,二人心意相通,唰唰配合的默契,展开本门的剑法“参天剑法”便见威力非常。楚倩倩见这情形危殆,如果再这样下去,双方非有一方重伤甚而死亡。她自然不愿见到伤亡,无论谁败谁胜都不可以;一方是同门师妹,一方是自己心仪的袁大哥,所以伤着谁都不是她所愿意见到的,所以只有出手喝止。她顾不得安危,仗剑冲入,势要调停,挥剑在中间,要迫停他们双方杀戮。可是此时李瑞秋和武媚儿与袁承天正斗到分际,各自剑出如虹,想要中途收招回剑已是不能,所以三柄长剑齐齐刺中楚倩倩身上。当此之时,三个都大惊失色,谁承想这楚倩倩也是不知躲闪,以至身中数剑。一时血浸衣衫,她却殊无痛苦,以剑撑地,眉头皱了皱。李瑞秋和武媚儿弃剑于沙滩之上,大声道:“楚师姐,你为什么这样傻。”袁承天不便进前,只有看着她们。楚倩倩并不责怪于她们,语声轻柔道:“是我心甘情愿,不甘你们的事,人生于世,总有一死,只要此生无憾事也就是了,何必在乎什么名节?”她说着此话,似乎漫不经心,目光却看向袁承天,眼睛之中满是渴望与期待。李瑞秋和武媚儿焉有看不出师姐的心意,便起身走的远远的。袁承天知她必有所言,便来至切近,俯身问:“楚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说?”楚倩倩气息微弱道:“我命不长久,有一事却要相求?”袁承天道:“姑娘有话直说,何必遮遮掩掩,不敢直言!”楚倩倩道:“非是倩倩冒昧,只因我南海剑派而今人材凋零,我去之后,只有瑞秋和媚儿二人,只怕于本派大业力有未逮,希望袁大哥不念旧恶,扶人于危难之中,匡扶正业,卫护她二人平安无事,便是我的心愿。”袁承天听她说的真诚,心中酸楚,眼中有泪,不禁眼泪流了下来。楚倩倩用尽余力说道:“袁大哥,你别哭!你哭我也伤心的紧。你是玄门正宗的人,怎么还参不透南华真人说生死。所谓去日无多,来日大难!只要人生时平安喜乐也就是了,何必在乎旁人的说话。” 袁承天嘶声道:“我不要你死!我一定要救你活转来!楚姑娘你不可以死的,我……”他痛苦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眼见楚倩倩气息微弱,再不出手运功过血,只怕要死。楚倩倩见袁承天着急的样子心想:如果不死,和袁大哥一起看大海潮起潮落,日出日落,晚霞辉煌,在沙滩地上手挽手捡贝壳,一起说笑,无话不谈,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虽然袁承天全力以赴,可是终究天意难违,楚倩倩终究返魂乏术!看着楚倩倩眼角犹带泪痕,嘴角却有无限喜乐,可以在袁大哥怀中而去,也是心愿已了,再无牵挂!可是袁承天此时都心痛得无法呼息,这些年看着身边至亲之人或朋友一个个离世而去,心中痛不自己,想起儿时伙伴一个个都不尽人意,便觉老天弄人,有时万籁俱寂之时想起那时虽困苦,衣衫破烂,但是却是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而今一切都成幻梦,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而今只是在忧患罹难之中辗转求生,这时才感到人生无常,却原来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往事不可追究,因为处处是伤痕!想起这一年之中,横生枝节,祸事迭生,不禁让人伤心欲绝,但觉来日大难,去日无多!一时百感丛生。尤其师父赵相承竟离世而去,师娘白莲花亦去,可说二人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可说生前两人不可以在一起,碍于世间礼教大防,说什么正邪不两立,什么正道魔道?在赵相承眼中没有正道魔道之分,只有好人和恶人之分!世间尽有名门正派中人,心存邪恶,沽名钓誉,暗中行为人不齿之事;而世上亦有强盗仁义为怀,所谓盗亦有道,行仁义之举,救人于危难之中,所以世上原无绝对的事情,只是人心善恶一念之间得失! 袁承天再抬头之际,只见李瑞秋和武媚儿站在面前。她们二人亦是说不出的伤悲,但是见到师姊在这位袁少侠怀中安祥喜乐瞑然而逝,殊无痛苦,似乎心中有着无限喜乐!她们再看袁承天,只见似乎欲哭无泪的模样,因为这一生遭遇忧患苦难太多,看天下底层的民众都奔波于生 生死忧患之间,所以心中说不出的悲伤,仿佛已麻木不仁了,有时便想放弃袁门事业,可是却又不能;看天下乱离间,人人都在受难,要人去匡扶,施舍丹药救人于疾病危难之中,岂不是我辈职责?如果世上之人都默默无为,那么可怜的人谁去拯救?也许参透生死一念之间,又何必拘束于成见,生老病死人之常性,只要心无所挂,我心在天地,看今古成败,笑傲只为此生有,便无憾事。 好一会儿,袁承天才从冥想中省来,正见楚倩倩软软躺在自己怀中,再无呼息,只有苍白逝去的容颜,心中又是巨痛,几乎便要大哭一场,管什么天地不仁?管什么天荒地老?管什么人心如盅?管什么一生忧患困苦?全不去作想,只要心不苦,人便不累,人生一世,那得万事如意。他轻轻搬动楚倩倩,心中默默祷告:楚姑娘,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们大船不触动海中礁石,也不会搁浅于此,以至后来生出这些祸事?竟而祸及姑娘,乃承天之大罪,罪可万死,难恕其一!我之不仁,竟而不祥,害死多少世上的人,如果我死可以换回他们的性命,我情愿一死了之,再不做什么军国大事之想,老死林间亦可,但愿青山藏我身,再无袁门事业,天下兴亡过手,让于天意吧! 李瑞秋和武媚儿将楚倩倩搬离,用白布将她缠裹,然后合力抛入大海之中进行海葬。袁承天自然不能理解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知道这是她们的帮规也不便阻止,自己毕竟是别派人士,也不容置喙,所以只有任她们为之。 当他见到楚倩倩尸身抛入大海之中,泛起红水,只见海中鲨鱼将她分尸,不一刻便海水又复湛蓝。大海又复平静,各自安好,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袁承天见李瑞秋和武媚儿两个女孩子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没有惊骇的意思——也许她们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反而是袁承天心中凄凉悲意丛生,颇有恨事难消,意难平之意。转瞬间楚姑娘便香消玉殒,能不让人伤心无地?可是事情已成为过去,再也难以挽回!他长长叹了口气,心想:难道自己要遵守喏言,护卫这两个女孩子,回转中土?李瑞秋转头之际见到袁承天左右为难的神情,心中便明白这位袁少侠是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心中自是为难,孤身带她们两个女孩子入世中土,终究是不便,岂但是不便,更于男女礼教大防有碍,所谓古之礼教,男女授受不亲也!所以袁少侠便左右为难。李瑞秋心想:我辈又岂是仰人鼻息之人?便直言不讳道:“袁少侠你可以自行离岛,我和师妹二人再也不会踏足中土,只在此岛终老一生!” 袁承天听出她话中悲凉,亦有一种倔强不屈于的意味,知自己适才无意间流露出的神情惹得人家性起,自己也不便解释,因为那样更加说不清,所以还是离开这里为是。他只有执手相别,临行时不忘将轩辕神剑负于背后,心中失落很多,海外此行,一无所获,亦未参透轩辕剑中的秘密,可说是无功而返。 海浪波涛间,海水上下颠簸之时,将袁承天所驾的木筏忽上忽下,好在袁承天功力深厚,可以驾驭木筏,否则非葬身茫茫大海之中不可。夜晚降临,只见天空中繁星点点,中有一星似暗实明,仿佛不会人注目,躲在寂寞的角落,看其它星座争辉,——它却孤零零守护自己的本位,不与其它星座交际,只在自己轨道运行,虽然孤独却是傲然,在别的星座它是孤独寂寞,无人理会,——可是在它却是自得其乐,它有它的认知和乐趣,又岂管他人的目光,犹如世间真正的英雄总是寂寞! 因为白天在海上起起伏伏一日,所以心神便疲惫,不由得头脑浑沌,迷迷糊糊在木筏上睡着了。 阳光明媚又是光明地一天,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只见娘亲和蔼地看袁承天,语气轻柔道:“承儿,你来!”袁承天见到娘亲欢喜无限,侧目则见爹爹则在一旁,在那看山边脚下的羊儿走来走去,很是悠闲。这时父亲露出微笑,他一生善良,宅心仁厚,可是他那里知道世上人心险恶,处处皆陷阱?娘亲也与人为善,可是终日劳作,不得温饱,只有辗转世间求活,可是她初心不改,看到苦难的还要伸手援救,她有一颗爱人的心,虽然别人鬼域伎俩,甚而有人嘲笑她的善良。她依旧在恶的世界中坚强!袁承天看娘亲总是那样和蔼,总是助人为乐,可是娘亲哪里知道这世道那容得下你善良? 忽然身后有万千官军追来,口中兀自喊着袁门逆贼,还不授首,更待何时!一时间杀声震天,官军铺天盖地涌来,看情形势要将他们拿杀!情势危殆之极,眼见便杀到眼前。爹爹回看袁承天,问道:“孩儿你怕不怕这狗官兵?”袁承天自来见到清兵残民以逞,而百姓申冤无门,只有枉死街头,无人勘问!所以今日见了这清兵,仰首道:“爹爹,孩儿死且不怕,何惧这些清兵!”爹爹击节道:“好,不愧我袁门中人!咱们这便杀了这些清兵,为天下黎民百姓出了冤气,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娘亲虽与人为善,却从来胆小怕事,可是她虽也懦弱终也刚强,在大是大非面前也决不含乎,从来都不退缩。她握了一下相公的手,意示抉决,因为在这万千清兵面前,他们父子两人岂不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生死关头那有得迟疑,此事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忽然一名清兵首脑挥舞一柄长刀气势汹汹杀来,一马当先,挥刀径向袁承天的爹爹砍去。他见清兵首脑穷凶极恶,见人便杀,可见平常骄横惯了,杀人无算。袁承天见爹爹岿然不动,便跃身而去,挥动手中短刀向那长刀截去。只听呛地一声,竟而将袁承天手中短刀震飞。这人手一探已然拿住了袁承天,不由分说向后掷去,口中大喊:“将这袁门逆贼拿下!”身后清兵如狼似虎将袁承天五花大绑。袁承天口中叫道:“你们这些狗官兵只会残害无辜百姓!”一名清兵冲冲大怒,一个耳光打来,斥道:“反贼,死在眼前,还敢口出忤逆,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袁承天咬牙切齿,想起百多年前家国亡于夷人之手,天下沦陷,天下黎民饱受苦难,流离失所更是常见,可是灾难深重,无以复加。哀哀之可求,上天竟视而不见,以至剃发易服,做了清国百姓,只是这一百多年间反清复明人士从未断绝,因为他们心中总有理想,不会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犹记师父赵相承那年下山带领袁承天拜谒明孝陵,兴之所之挥毫而下,以诗铭志:拜谒明孝陵,春风又见人间事,落花时节清明日。我自笑天为他人,谁人为扫天地事!可见其胸中城府,志在天下! 忽然众清兵拉弓扯箭,有的清兵臂力不够,便不能够拉弓如满月,所以箭羽便射得有限,不能伤害到袁承天爹爹的身体。清兵首脑冲冲大怒,回头斥道:“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他劈手夺过一名清兵手中长弓,拉弓射箭,其后众清兵也为马首是瞻,纷纷拉弓射箭,要射穿他们口中的忤逆乱党。万千羽箭射向袁承天的爹爹。他见情形危殆,劈手夺过一名清兵手中长刀,便挥舞将射来的羽箭拔落,奈何这些羽箭前后衔接,不留给他喘息的机会。终于还是有些许羽箭射中他小腹,前胸、肩臂。这些羽箭竟然涂有巨毒,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袁承天虽被缚,然后他觑准时机,挪移到一旁,手腕一翻,手拿短刀反手一割,绳索尽断,复得自由,便不由得仰天长啸,虽小小年纪,然而却有豪气干云的气势,不逊于他人。他挥刀死命向清兵砍杀过去,心中只一个念头:今日杀贼,快哉快哉!至于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忽然他见中箭的爹爹,被清兵首脑砍翻在地,一时血流糊模,不忍直视。他再也顾不得卫护娘亲,挥刀砍杀过去。忽然脚下湿滑,身子悬空,从山崖上堕下,头脑重重撞在一块突兀的石块之上,顿觉生痛,忽有水灌入口中,入口咸咸,不由吐了出来。睁眼只见满天星云,木筏行在茫茫大海之上,原来做了一个梦!然而梦境中的情形如此之真实,仿佛身临其境,现在回想似乎还依稀记得那清兵首脑穷凶极恶的面目! 木筏依旧在海上飘流,似乎漫无目地,也许随波逐流吧!不知为何他总是心痛的难以呼息,有时看一下天空,便觉得此生也许万事皆可抛,唯独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也许喜欢一个人真的难以放弃,虽然不可得,但是依旧心心念念,牵肠挂肚,一生事业总成空!想起先祖袁督师,不一样一生为国事业,抗击满洲崛起,可说为国为人侠肝义胆,忠义千秋;——然而天有无妄之灾,竟被奸人所害,以至抱憾于九泉!他一生为国为民,却落得尸骸无存,可说是为悲惨之事。而后崇祯帝城破身死,可说君臣殊途同归,也许地下相逢定当痛哭一场,是天意?是人为?皆不可知?仿佛冥冥之中皆有安排,已非人力所能改变,所谓听人事,看天命! 这日木筏正自海上飘流,袁承天肚子饿得咕咕叫,说不出的难受。他索性平躺在木筏之上,合目暝想,想起以往之事,心事总是感慨良多,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再也不可以回到从前的时候——那时虽沿街乞讨,受人贱视,可是却没有太多的烦恼,虽然衣衫破烂,在大雪地上走路,冰冷彻骨,然而并不心痛,反觉这是上天考验人的意志,所以那时他并不觉得苦;而今行走江湖,身肩袁门少主的重任,方觉世上忧患始多,想要退出却又不能,难道要他看着一众袁门弟子死在清廷的捕杀之中?他诚然做不到,所以他要找出轩辕剑中的秘密,寻出宝藏,以解袁门之需,否则他岂愧对袁门,将来无颜见先祖于地上!他只有砥砺前行,似乎别无他途,谁教他是袁门少主?所以只有忍辱负重,志在匡扶天下! 忽然天空下起细雨,海上朦朦胧胧,似乎起了层雾,让人置身其中似有还无。前面一艘大船正自驶来,因为距离远,看得并不真切,待近了才发现是商船——海外贸易丝绸和茶叶与瓷器的商船。有人眼尖发现了木筏上的袁承天,便命船上水手搭下绳梯让袁承天上来。袁承天待上了大船,便多谢救助之恩。船的主人是位中年男子,他见袁承天气宇不凡,眉眼之间透着霸王之气,便相询缘何落难海上。袁承天不愿多说,便胡乱说些不相干的话。这中年人也不相强,不再多加相问。 这日大船靠岸,船上之人便搬动货物陆续上岸。袁承天多谢这位船主之恩。中年人微微一笑,说大恩不言谢。袁承天上岸,这才得知这座大城乃是江宁府。在明代是为应天府和北顺天府相对应,所谓应天顺人,意思明代江山是顺应天意,所谓天命所归也。清兵占领南应天府后便改为江宁府,显然去除前朝痕迹,让天下民众心归于清国,江山宁固之意。这江宁府是东南一隅最为繁华的大都,古迹名胜甚多,尤以紫金山南麓的明孝陵为最,这里埋葬着洪武大帝朱重八和皇后的陵寝!因为满洲人自认为他们的江山受命于天,非是武力所夺,是接替明代,所以清国皇帝并未对前代皇陵毁坏,反而派人看护,以示他们的江山来得名正言顺,以期拢络汉人之心,打消他们反清复明的念头,只是他们焉小瞧天下有志之士,所以天下依旧风起云涌,可说此起彼伏,搅得皇帝心神难安。尤其让嘉庆皇帝震怒的是复明社乱党竟然勾结朝中太监巧妆打扮混入京城,攻打禁城,险险攻下养心殿,还好大内侍卫闻讯而至,将一干忤逆乱党迫出禁城,更可恨者那复明社首脑丘方绝箭射隆庆门,心有不甘。这是陈年旧事,可是在皇帝心中犹有伤痕,因为这是历朝历代从来未有之事,可说祸生肘腋,禁宫巨变,是为唐宋以来未有之事,所以他深为自责,便自下《罪己诏》,以为自责,向天下臣民请罪,虽是不得已,然而却情出肺腑。他不明白为什么天下有些人依旧心心念念于明室,总是要反清复明,虽屡屡败亡,然而又死灰复燃,让人恼恨之极,却也无法可想!其实他那里知道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比之囚禁于牢笼更为可悲,更为可怜!他没有沦为阶下囚的感觉,身在禁城,不知人间疾苦,所以便不可理解,为何天下人悍不畏死! 袁承天来到紫金山南麓,只见丛木森森,山高峻远,虽不及那昆仑山峻极于天,然而却气象万千,威严尽出,一派帝王风范。他不由想起那年师父带他来至明孝陵,祭拜时的情形,而且还在山石下写下一首诗“拜谒明孝陵”,是为春风又见人间事,落花时节清明日。我自笑天为他人,谁人为扫天地事。而今情形仿佛又现眼前,只是山河依旧,故人已非,怎不让人伤心欲绝? 袁承天在明孝陵拜谒已过,心中却想:山河在脚下,人间还沧桑。不知将来何去何从? 这日来至杭州,只见街上士人依旧如往常,有的吟诗歌话,看着他们一个个自以为是,摇头晃脑的模样,便觉心生厌恶。他们歌颂赞美当地长官上司的功绩,多是华而不实,溜须拍马的文章,至于坊间百姓疾苦却一字未提,可说全是些无关痛痒,风华雪夜的文章! 他住在西湖边上的一家客栈,眼见江山如此多娇,心中殊无欢颜,念念不忘于这轩辕神剑中的秘密。夜深人静,他又自取出来,放在桌上,瞑思苦想,但是总是不得要领,不由得心中甚是烦闷,又思一会儿,便觉得心中有团火,无处发泄,也许是日间所见那些无病呻吟的文人便心中有火,心想家国多事之秋,而这些文士们却摇扇故弄玄虚,卖弄文才,自命清高,实则内心懦弱,不堪一击,最是无耻。 他七转八转来到城郊一座土地庙。这座土地庙与别处不同,甚是幽深,青竹篁篁,还有香烟缭绕,久久不散。他顺手推开木门,向院中走去,只见一座坐北朝南大殿,殿中供奉土地爷,只见殿中寂寂无人,可是地上却有食物,仔细看去却是熟鹅、蚕豆还有鹿脯,香气袭人,让人垂涎,可见这殿中是有人的,大约有事出去了,想来不久便会回转来。他正想到此处时,便听得外面脚步声响,有一干人大声说话走来。 袁承天心想我还是躲一躲的好,否则见面互不相识,多有不便。他瞧瞧四下可以躲避的地方,只见空荡荡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抬头只见横梁扁额后可以容身躲藏,便不加思索,跃身而上,刚刚蹲下,便有一股灰尘扑入鼻腔,呛得他险些出声,还好用内息迫回。便在此时,一人已跨步进入,回头向身后之众人说道:“天时不早,咱们且饮酒且商议大计。”后面众人附和而入。 袁承天透过扁额只见是丐帮的传功长老陈元龙,只见他身周围着丐帮一众弟子,一个个探头而前,洗耳恭听的样子。陈元龙道:“大伙先不忙着说话,且吃肉喝酒!”他从供桌下提出一坛好酒,拍去酒封,又拿出一十八个大碗,一一斟满,说道:“大家是好兄弟,情逾骨肉,来干了这一碗。”众人轰然应答,尽显英雄豪迈。他顺手撕下一块鹿肉,放入口中大嚼,全然不顾形象——因为丐帮中弟子多是草莽中人,从来不拘小节,管什么仪容讲究,只要兴之所致,也便是了。所以大伙无所顾忌,开怀畅饮,甚是意气相投。袁承天瞥见他们这情形,心生羡慕,心想我袁门便不能够如此,事事注重仪表,便不能如他们这般不拘形骸,可以任意为之! 众人饮之酒酣,陈元龙说道:“今次我在路途之上遇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女孩子!”一名丐帮弟子心想天下女孩子尽有,又有什么可希奇的。余众弟子也与他一般心思。陈元龙见众人不以为然的神情,知他们心中所想,便又自说道:“她一个失魂落魄,自言自语,仿佛犯了失心疯——其实不是,是为情所困,心志不明时一个人便会自说自话,将心中的秘密说给人听。”他停了一下,见众人好奇心起,都一齐看向他,听他说下去。 陈元龙又啜了一口酒,说道:“从她的说话之中,我得知她竟是和硕亲王府中的清心格格——她可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的女儿?我心中好奇,她们皇室贵胄不是一向居于皇城大内么?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流落江湖?王府侍卫呢?我不由心中生疑。后来从她的说话中竟得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住口不言,又咕咚饮了一口酒,撕下一块鹿肉放入口中大嚼,又说道:“却原来她偷偷潜出将军府——你们一定知晓当年她嫁入将军府时,与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鸿鸾天喜时,袁承天现身当场,结果险险喜事变丧事,大伙也知道这清心格格其实心仪袁门少主,对这海查布很是不屑。这海查布虽不能说是无能之辈,可是也是庸俗不堪,仗着阿玛的功绩才有今日之荣华富贵,否则他何德何能?”座下有丐帮弟子道:“听说这海查布肚大腰圆,肥头大耳,草包一个!”陈元龙道:“也不尽然,他终究还是有些能耐的,想想这江山是其先祖先辈打下来的,纵使无能也要坐享其成,岂容别人分一羹?”这时袁承天想想也是,这海查布虽然粗俗,可是对待清心格格还是小心翼翼,事事顺着他的小性子,害怕一时不对,这位格格发脾气;可是在格格眼中他怎么能和袁大哥相提并论,简直是天上地下,无法相比! 陈元龙道:“却原来嘉庆皇帝托疾称病,让宫中一名贴身的小太监在养心殿装病,一切事务交于多铎王爷处置——要知道这多铎可是当今的摄政王,在朝廷除了皇帝便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揽朝政,政令有时出自他手,可是权势隐隐盖过皇帝。这皇帝出行江南,驻跸杭州行宫,表面是微服出行,实则听取杭州将军巴颜的秘奏,似乎在杭州抓捕了什么逆党。我仔细想来在杭州地头似乎没有比咱们丐帮势力更大,又况且几日前咱们杭州分舵的舵主光明福不知所踪,四下打探一无消息,想来是否落入有司衙门手中也未可知,所以我便招集众弟兄们前来,商议咱们一探军营。再者我已将这清心格格拿获,你们看……”他一指,只见后面布幔一起,又有二名丐帮弟子押着一女孩子而来,只见她神情说不出的忧郁,并无惊怖之态。不是清心格格却又是谁?袁承天见她嗒然若丧的神色,心中竟有万千苦痛无从说起,几乎便要哭泣,只是地方不对!有弟子轰然道:“陈长老,近年来那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着实杀了不少咱们丐帮弟子,今日捕得她,索性一刀杀了她,为枉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又有弟子大声附合,似乎对她恨之入骨。袁承天见他们一干众人为难一弱女子,心中着实有气,心想: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又何必为难一弱女子,殊非英雄好汉所为! 陈元龙毕竟是传功长老,心有主见,自然不会被制下弟子所左右,他知道如果贸然杀了这清心格格,可说从此祸事连连,要知她非但是和硕亲王府的格格,更兼她还有皇帝哥哥——嘉庆皇帝,如果嘉庆皇帝得知清心格格死在丐帮之手,只怕在劫难逃——虽然丐帮弟子遍布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丐帮弟子三十万之众,但是要说到对抗朝廷,只怕还是力有未逮,所以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在劫难逃。 这时袁承天屏住呼吸,暗运玄功,心想只要一个不对,自己便是性命不要,也要救清心格格毫发无伤,否则自已可妄为袁门少主! 陈元龙毕竟为一派首脑,一言一行无不威严尽出。他喝止众人嘈杂,大声说道:“咱们丐帮个个是英雄好汉,怎能为难一女子,那样殊非我辈所为,非但为人不齿,而且徒令咱们丐帮声名尽失。咱们岂能做那得不偿失之事。对清心格格不可为难,那样不智的话再也休提,否则丐帮帮规伺候!”一时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再说话。袁承天悬着的心再放下,他是真的害怕这陈元龙一时失智,听信人言,对格格不利。当他听到陈元龙怒斥手下弟子的话时,才放下心来,心想:还是这位丐帮传功长老有主见,不为人言所惑,否则不可想像。再透过扁额可见清心格格对他们适才的说话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完全听到,不知她心中所想为何?是袁大哥袁承天?抑或是此次私自出宫来到杭州行宫的嘉庆皇帝哥哥则不得而知? 袁承天见她容颜如昨,只是眉头眼角多了些沧桑和莫名的愁苦!不由心中一恸,将来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人先行离开,又该当如何面对?正当此时忽然一名丐帮弟子慌慌张张,忙不迭闯进来,胸口中着几只羽箭,口中大喊:“陈长老,大事不好了,贼清兵正自攻杀过来,大伙还是逃……”命字未出口,身子一摇便倒地不起,就此殒命!众人闻言面色俱变,心中疑惑清兵怎么回如此便找到此处。外面弓箭大响,马蹄得得,有人大喊道:“休让忤逆乱党走脱!” 袁承天心想:看来要有一场厮杀! 第一百四章 杭州将军.与朕亲临 众官兵一涌而至,只见为首是为一众清兵首脑——杭州将军巴颜——本城最高行政长官,便是总督一干文武官员受其节制,遵从命令,不得有违。只见他气势如岳,当先率众冲了进来,马后是一众步兵,人人手中有刀,更有弓箭手弓上弦,刀出鞘,虎视眈眈,似乎大有将他们丐帮人众杀光殆尽之势,好向皇帝请功领赏,因为此时皇帝暗中出宫,驻跸江南——也便是杭州府的行宫,所以人人踊跃,个个当先,都想杀贼好领这泼天的富贵。 袁承天透过扁额依稀可见这情形,权衡利弊,丐帮想要杀出重围,胜算无多,还好他们手中有清心格格,可以要挟杭州将军巴颜放他们走人,否则便杀了这清心格格,看他们谁能担当的起这责任?所以丐帮上下并不张皇,犹以丐帮传功长老陈元龙为先,他不惊不恐,泰然自若,出得大殿,见大院之中尽是杀气腾腾的清兵不卑不亢拱手道:“不知巴颜将军此来何故?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巴颜冷吭一声,马上控辔扯缰道:“好一个反贼,见了本将军还不下跪,胆敢倨傲怠慢?”陈元龙道:“在下只是出身草莽,不懂官府礼仪,所以尚请原宥则个!”巴颜听了不怒,反而仰天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们这些汉人从来倔强,不撞南墙不死心,不到黄河不落泪。——你以为本将军不知,你们私自扣押清心格格,可知这已是死罪,非但不放而且还关押这土地庙,意存不轨,似乎还想杀人。你们要知道这清心格格的阿玛可是当今的和硕亲王——皇上的王叔,而且今上是她的皇帝哥哥,如果你们胆敢伤害了她,只怕罪责难逃,非要受剐刑不可;所以说识时务者为乎俊杰,快快将清心格格交出来,否则……”他一挥手身后押过一人正是杭州分舵舵主光明福——只见他神情委顿,身上有伤,口中有血,当见到陈元龙时便低下头。陈元龙一瞬间全明白了——定是这光明福受了敌人酷刑,实在受不过,便变节矢志,将这秘密说了出来,巴颜将军才会统官军杀来。他见光明福伤痕累累,身上血衣犹在,定是在牢中受了不少苦楚,否则他决然不会变节出卖丐帮——因为丐帮之中无有贪生怕死之辈! 巴颜将军冷笑连连,说道:“只要陈长老将清心格格毫发无伤地送出来,咱们还是好朋友,我可以在皇帝面前打保票,不杀尔等,不念旧恶,可以免于刑责,否则可难说了,何去何从,尔等掂量掂量,否则事到临头可要后悔?”陈元龙冷笑道:“只要将军退兵十里之外,我便放格格!”巴颜将军闻言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将军讨价还价?”陈元龙道:“将军既然不肯,在下也是无法,咱们各自安好吧!”巴颜跃身而下,便要出战。这时他身后转出一个,只见少年英俊,气宇非凡!巴颜见状便恭身而后,神情显得谦卑之极,可见此人身份不凡;众清兵也是纷纷退后,闪在一旁。陈元龙自然不识得此人是谁?可是袁承天却识得——这不是嘉庆皇帝却又是谁?他此时已溜下扁额,来到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因为此时大殿中的众人早已走出来,个个神情戒备,说不出的恼恨——因为平常这些清兵对待百姓从来是严加迫害,从不仁慈,所以人人心中恼恨也就不奇怪了。陈元龙见此人大喇喇走来,人人敬畏如虎,心知必是个大人物,可是他此时也是豪气登生,心想自古人生不过一死,怕者何来,是以见了他也不以为尊,说道:“今日在下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便是杀了格格又能怎样?”他身后众丐帮弟子山也似地附合。嘉庆皇帝心中生嗔,面上却波澜不惊,看着陈元龙,说道:“你是丐帮传功长老陈元龙?”陈元龙昂然道:“是又怎样?”嘉庆皇帝不以为忤,因为他从来欣赏英雄好汉,讨厌奸邪小人,所以并不生气。却有一人越众而出,仗剑斥责道:“大胆反贼,见了皇……”嘉庆皇帝眼睛一闪,那人便住口不言。袁承天见了,心中暗暗心惊,原来不是别人,却是大师兄傅传书,他万万没想到大师兄会随同嘉庆皇帝南来,心中未免生疑,因为他知道大师兄为人心术不正,机谋百出,每每做事为人出人意表! 陈元龙这时也看出端倪,心想原来是嘉庆驾临,那么自己何不擒贼擒王,这样一来便可以制衡于他们;可是他又看了四下,只见他身边有四个身着侍卫服的人,气宇不凡,显然是大内高手——他们遮莫是大内四大高手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又见他们卫护皇帝左右,显然是极为亲近的贴身侍卫,不是他们却又是谁?看来于刺杀皇帝之事决不可行,为今之计,是要挟皇帝让路,否则便杀了清心格格。他示意手下弟子将清心格格押出,大声道:“你们若不闪退,我便手起掌落要她性命,那时你们却无法向皇帝交代,识趣的话,快快闪开,否则……”他示意右手高高提起,放在离格格头顶一尺高处,作势便要拍下,只是要落未落之时,只看皇帝和巴颜将军如何反应,以为应对。嘉庆虽然心中有气,却又无可发泄,因为清心格格命悬人手,自己却不能一时失智让她毙命于此,所以只有不为外物所惑,方能应对自如,当务之急是保全清心格格的性命,而不是拿获这些仵逆乱党,因为拿获他们不在乎一时,因为来日方长,又何必计较于眼前得失;想到此处,他心平气和,喝令众官军退让,让他们这一干人走路。 袁承天也低头厕身其间,因为夜黑所以众丐帮弟子只顾着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之中竟多了一人。当陈元龙押解清心格格走过嘉庆皇帝面前时,她忽然张口咬向陈元龙的手背。这下突然之举,当场众人谁也未料到,一向柔柔弱弱的格格竟会做出此种惊人之举,不觉都惊呼出声。 陈元龙但觉手背生痛,不由便松手。清心格格脱了掌控,又复自由,便提足飞奔。陈元龙岂能让她得脱,因为她一旦脱离掌控,丐帮这些弟子今夜只怕全得丧命于此,否则谁都难已幸免,所以只有全力施为,不能让她走脱,毕要时宁可伤其性命,所以他见机的快,不待众人反应,已然撑足而起,跃身向清心格格后背一掌拍去。忽然两个声音响起,“休伤格格?”一个声音是嘉庆皇帝所说,因为他关心这位情逾兄妹的王府格格;而另一个声音则是袁承天所发声,因为他实在不愿意清心格格多受伤害,所以不加思索,跃身而前,中食二指并拢运劲指出正是“乾坤一指”中的“日月倒悬”指风上下翻飞袭向陈元龙所拍出那一掌。 陈元龙实未料到有人出手如风,风到之处力有千钧,不可撄其锋,只有避让。所以他身子往后跃去,身子尚未站稳之时大内四大高手已欺身而近,东西南北夹击之下,陈元龙一时顾此失彼,一个不留意被铁丹青一掌拍中后背;其后阿林保恼恨这陈元龙适才出言无状忤逆今上,便右腿扫出当陈元龙击倒在地,其实他虽名列大内四大高手,其实心有不甘,鄙视其余三位汉人,因为在他眼中汉人虽下属,而满洲人才是主上,所从他从来便和这三人不对付,表面虽也和和气气,心底里却是不服,可是谁教人家武功胜过自己,不由得你不服。今次他踢倒陈元龙是决不留情,势要在主子面前挣回面子,否则可不心甘,所以出尽平生之力。陈元龙小腿骨折,一时不能起立。忽喇一声有几名清兵拥来将他缚住。他恨恨回头看了一下袁承天心中暗恨都是你出手,否则我便可以带领弟兄逃出生天,现在……忽然身后传来丐帮弟子惨烈的叫声,只见清兵焉也狠毒,万箭齐发,将一众丐帮弟子射成刺猬,命丧当场。他们一个个悍不畏死,以全名节,可说他们忠义千秋,不枉身为丐帮弟子,地下相见丐帮前辈亦不汗颜!袁承天此时心中悔恨,都是自己无心之过,害得丐帮弟子身死殆尽。陈元龙虽绳索在身,但是眼见弟子死亡,不由得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东突西撞竟而将几名清兵撞翻倒地。巴颜将军见状大怒挥刀便向他肩臂砍落。如果一刀砍重,这陈元龙非立毙当场不可。袁承天岂能由他杀戮,跃身挥掌荡开他手中腰刀。陈元龙见了并不感激,反而怒斥道:“谁要假惺惺卖人情!”袁承天知他恼恨自己适才出手害他被虏,可是那是情非得已,因为格格命在旦夕,难道要他看着清心格格亡命于掌下,而无动于衷,焉有是理! 袁承天并不多做解释,回掌荡开一个圈子,看准时机拿他肩臂,义无反顾,道声“走。”跃过众人头顶,待落在地上,又自展动轻功而去。虽然此时背后万箭射来,袁承天却不后看,右手圈出向后挥动,将来箭一一拔落,又自提气,奔出里许,来到一处山坳,只见有溪水流动,两人方自停下。袁承天不无愧疚道:“陈长老,都是在下一时失查,以至害得丐帮弟子死亡殆尽,都是我之过,陈长老如果你心中有气,你便惩罚于我!” 陈元龙此时目中有泪,心中悲痛,无以复加,说道:“袁少侠你只为清心格格,无心之下却害死了这许多人,你内心不愧疚,他们一个个都是肝胆昆仑的好汉子,从来嫉恶如仇,见不得世上不平之事,本意施展拳脚去杀清兵,可是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不可谓不伤人心!袁少侠你是袁门少主,自是有所作为,我们丐帮只是草莽英雄,上不得大雅之堂,所以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就此别过,他日相见再叙恩仇。”他说完此话,也不顾袁承天什么反应,便自起身拍了拍手掌,口中兀自说:“由来家国多离恨,偏是此中英豪多!我来问讯江湖道,皇图霸业在胸中!”袁承天抬头再看时只见他转过山恋,消失于苍茫之中,只有余音袅袅,仿佛他心中块磊难消,也许心中还在怨恨这袁承天。 清心格格见袁承天携那陈元龙而去,而皇帝哥哥竟不说言阻拦,由他们二人扬长而去,心中觉得不快,可是也无法开口问询。嘉庆皇帝岂有看不出格格心思,他看着黑夜苍茫之处,不无感慨道:“这位袁少侠总是急人所难,从不为自己安危着想,舍身取义,杀身成仁,古来的侠客也不过如此,想那荆轲也只不过为了报答君上,非是为天下民众而想,而今这袁少侠却侠肝义胆,敢与朕争一日之长短,不是英雄而何?”巴颜将军听皇帝极口赞扬这位姓袁的少年,心中不快,心想他也只不过是个平常之人,也未见有惊人艺业,何来英雄之说,皇上对他难免有夸大其词之嫌,岂难道他汉人英雄了得,我满洲巴图鲁便不如他?嘉庆皇帝见他神情中透着不以为然的神态,知他所想,幽幽说道:“当年镇守辽东的袁崇焕袁督师你大约知道吧?”巴颜自然知道。嘉庆皇帝又道:“当年他镇守辽东,让我满洲巴图鲁不得前进,还是后来皇帝召他入京于他死刑,自此辽东无大将,我军长驱直入,南征北战,得有天下。其实就事而言,这袁督师确是神勇无敌,广有良谋,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岳武穆之能,似乎远迈前代,犹有胜之,是为不世出的英雄豪杰!在世人眼中他定是一位天神一般的人物,体高臂大,虬髯大眼;其实不然,他面如冠玉,犹胜女子,而武功却是惊人!”巴颜将年听皇帝口中对他推崇有加,不免插口道:“岂难道我满洲人中便没有这样不世出的英雄不成?”嘉庆皇帝道:“那也不尽然,只是如他这般文武全才的却少。你可知适才那少年是何许人也?” 巴颜将年坐镇杭州,那有机会去理会江湖中事,自然并不识得袁承天。嘉庆皇帝又道:“适才那少年便是袁督师后人——也便是当今的袁门少主——袁承天!”巴颜将军这才动容道:“原来他是袁门少主,我道他竟有如此胆识。”这时清心格格走来,并不说话,因为此次她偷偷溜出将军府,只为着出走,心中依旧记念着袁大哥,虽然不知他去往何方,但是依稀听将军府的侍卫提及过袁承天,似乎驾舟出海寻找什么宝藏。岂知她前脚刚出将军府,嘉庆皇帝也密潜出皇宫大内,带同上官可情回转杭州,——因为近来不知为何上官可情日渐消瘦,饮食减少。嘉庆皇帝便问她何故。她只推脱是喂口不佳,不想多吃东西,然而嘉庆皇帝察言观色,见她心口不一,因为有时一个人托颐痴痴看着窗外院中的海棠树,一时发怔,有时连他问话也是不知,便知她心念故土,心想:莫如自己送她暂回江南,这样她也不会因思生病了。 他送上官可情到了杭州城外,便命侍卫卫护安全送至家中。上官可情一族在江南也是大族,因为昔年上官世家可是武林中赫赫有名,只是因为二叔上官致远暗中有反清复明人士来往,所以受到清廷查察,以至后来没落,幸好朝廷不予追究,否则诛连甚广;其实非是朝廷仁慈,因为嘉庆皇帝口谕不得为难上官世家,所以有司衙门便不予理会,饶是如此,家族事业从此凋零,不再过问世事,对于什么家国大事也就淡忘的多了。 他安顿好上官可情,便住进杭州行宫。杭州将军巴颜不敢对其隐瞒,将丐帮长老陈元龙挟持清心格格之事全情回禀。嘉庆皇帝自然关心清心格格安危,所以便随巴颜将军一干人等前来,当他见到袁承天时,心中不由一动,待要说话,只是无有机会,所以只有眼睁睁地看他离去,总觉得心中空索索地一无是处,想要挽留却又不行,大庭广众之下有失体统,所以只有隐忍心中的思念,看着袁承天携那陈元龙而去,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袁承天看着陈元龙走去,心中也是失落也多,心想虽说丐帮弟子不是自己所杀,其实也是间接死在自己手上,可说难辞其咎,心中总是不安,今又见陈元龙愤然而去,恐怕袁门和丐帮的梁子从此便结下了,纵然自己解释万千也是无用,因为人家根本不听自己解释,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呆呆地坐在山石之上,看着对过的花花草草,忽然感到人生无常,终古长青,日月终古不变,在天宇中的轨道运行,各个星座各司其职,所以才不致于混乱! 夜已深,四处虫鸣不己,叫得人心聒噪。他起身转过一处山坡,往下一望只见是一处处军营,是驻扎杭州的步兵统领军营,护卫周城安全,受杭州将军节制。闪目之间,隐隐可见兵营人马调动,本来无异,可是袁承天心中好奇,心想刚刚他们攻打土地庙的,怎么现在又在调动兵马,甚是可疑,便借夜色跃下山来,悄悄掩进。待得进前,他见一名兵士去小解,便点他穴道,将之拖到僻静之处,脱去衣服,自己穿上,又自潜回军营,抬眼之间只见一座大帐甚是威严,帐门前站立着十几名持械官兵,个个神情谨慎,戒备在心,可见帐中有非常人物,非是等闲之辈。袁承天正想如何生个法子潜进帐去,一探究竟,否则心中总是存着疑惑,不能释怀。可是看看又无法可想,忽然他见草丛中一动,仔细看去却是野免,不由计上心来,欺身而近,出手如电,拿捏在手,不让它叫嚷,然后将它放在大帐背影处,然后右手一指,一枚石子打出,正恰击在它的腿上。这兔子吃痛,便毫无目地窜出。在众人全神以备之时,猛不防有东西窜出,都是吃惊不小,不由自主持械奔去。袁承天心中一喜,欺身而近,透过帐篷缝隙可见帐中有三个人正自说话。这三人袁承天都认得,居中而坐的是巴颜将军,下首却是白一平和傅传书。袁承天心中暗暗吃惊,因为白一平可是多铎王爷的心腑之人,可是多铎从来都委以重任,他一向在王府效力,而今却出现在杭州军营,事有蹊跷,必有所因,看来此事决不简单,更况且还有大师兄傅传书厕身其间,更加不同寻常,自己可不能置手不管,师父不在人世,师兄便没人束缚,他便任意所为,自己可不能见大师兄行那忤逆之事,自己一定要规劝他归正途,否则将来只怕是万劫不复! 他瞥目只见大帐之侧有一茂盛的梧桐树,此时枝叶繁茂,人隐身其间绝难发现。他抬脚跃身而上,刚刚隐藏起来,远处脚步声响,适才那几人追赶兔子回来,只见一名兵士手中提着一只四腿乱蹬的兔子,正是袁承天所放的那只兔子。另一个兵士则骂骂咧咧道:“兔崽子让老爷们好追,今个儿晚上非炖了你不可!”袁承天心想:这兔子于我有功,可不能让他们吃了。他手指弹出一枚石子飞出正击中那名士兵的手腕,他不由得吃痛,松开手来。这兔子便脱离他的掌控,如飞而去,瞬间逃之夭夭,等他们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名士兵见兔子逃了,心中有气,只是奇怪是什么物事击中自己手腕,因为黑夜之中谁也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击打,所以都是心中狐疑。因为梧桐树枝桠开散,更兼树上虫叫,既便有些响动,也不被别人发现。袁承天屏住呼吸,凝神听帐中三人说话! 巴颜说道:“白掌门你此次不还千里而来,定是奉王爷敕命!”白一剑道:“王爷本来的意思是修书一封让五百里加紧快马送来,可是又实在担心路途之上出了纰露,便得不偿失,所以思之再三,便委派在下前来江南传达王爷的意思!”巴颜道:“王爷的意思?”白一剑压低声音道:“你也知道王爷宽宏大量,志在天下。说句仵逆的话,当今少年天子毫无作为,在朝堂之上形同儿戏,事事捉襟见肘,实在不堪,可以说是德不配位。其实王爷英明天纵,更况且与大行皇帝又是弟兄,如果天子的宝座让他来做,执掌乾坤,那么朝廷又是一番景象!今次王爷暗中得悉皇帝私自出宫,为着一个汉人女子而来江南,放浪形骸,那还有皇家一点典范,可说有失体统,不是天子所为,以后如果还要这样胡乱行事,只怕天下大乱;所以王爷的意思是让他在杭州城中……”他住口不言,下面的意思不言而喻,自是要巴颜将军弑君妄上。巴颜将军听得脊背发凉,热的天却是冷汗直冒,这也是诛灭九族之祸事,成功与否自己都难以独善其身,所以一时低头不语。 傅传书道:“巴颜将军,行大事何拘小节。当年李世民还杀兄害嫂诛杀侄儿,可是后来还不是一样成为一代明君,所以以在下之见,当断必断,否则毕受其害。在下这次进京面见王爷,受他指示携助将军完成此事!事后将军可是大功一件,爵位指日可升,不强似这将军之职。”巴颜犹自拿不定主意,面露难色。 这时白一平道:“咱们在他上船离开杭州时,船行运河授意他人凿穿大船,让他自生自灭,尸沉大海;既使将来事发也决然查不到咱们头上,将军只消派得力之人去做这事,你却不消动手,这件事做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好!”巴颜听了也有些心动,心想:自己如果不遵从多铎王爷的吩咐,只怕将来也难有善终,因为自己与闻这机密,王爷又怎肯放过自己,所以思量再三,只有破釜沉舟,冒险一试,成功得失全看天意。于是三人便击掌为誓,又自歃血为盟,以后谁也不可以反悔。巴颜起立身形,伸手拿起竹筷,一折为二,说道:“咱们须当保守这秘密,如果谁胆敢说出去,便如此筷,一折为二,不得善终。”白一平和傅传书也都附和称是。 他们的说话袁承天听得真切,心中大惊心道这多铎王爷焉也胆大,竟要谋逆君上,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祸,古往今来凡是有此野心的人似乎无一有好下场,个个不得善终,只是心恨这大师兄傅传书竟投靠于多铎王爷,而且授命要弑命于君上,这殊非光明正大之举,纵使师父在世时也不会使此卑鄙手段,从来要光明正大,要对方输得服帖,心无怨言;可是而今大师兄误入迷途,与恶人为伍,如同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自己可要力挽狂澜,绝不能让他一错再错,否则可真的万劫不复,纵使他死也是小事,可是昆仑派的名节岂不遗恨于后世,自已又怎能眼见昆仑派声威毁于他一人之手,而无动于衷? 大帐之中三人密谋,又岂会想到树上有人。白一平和傅传书辞别巴颜将军,走出大帐,看了看军营中的士兵,便头也不回大踏步出了军营。袁承天心想自己可要劝说大师兄回头是岸,千万不可以做那忤逆之事。他趁巡视士兵精神疲惫之时,偷偷溜下树,不疾不徐地跟在大师兄身后。只见他在城中东转西转,不一刻来到座院落,推开院门,只见院中花木清香。他径直来至中堂,只见一美人背对着院子,托颐想着什么?他走进来时,不经意地咳嗽一声,这才打断她的深思。她转过头来,见是傅传书又自回头不再理会于他。傅传书冷冷道:“格格让你失望了,你以为是袁师弟来了?只可惜你和我的袁师弟永远都不可以在一起,要知道你是将军府的人,如果额驸海查布知道么?你猜他会怎么做?”原来这屋中的女子正是清心格格,她听傅传书如此说话,气得花容失色,斥道:“你敢?你不怕我让皇帝哥哥杀你?”傅传书桀桀笑道:“只怕未必能够,须知你皇帝哥哥也自身难保?”清心格格脸显惊骇,颤声道:“你勾结朝廷命官要谋害我皇帝哥哥不成?——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傅传书听了并不恼怒,反而嘻嘻笑道:“格格你又何必发怒呢?其实我一直喜欢你,你又何必心心念念于袁师弟?他是袁门少主——朝廷缉拿的忤逆乱党,罪在不赦!格格你如果一味要和袁师弟在一起,旁人似乎也管不了太多,不过你不要忘了,你阿玛可是杀过不少袁门弟子,他们袁门可是记着这仇恨的!既使你和袁师弟不畏市俗可以在一起,只怕袁门中的几位堂主也是不答应;——所以我劝格格你莫要与我袁师弟厮混在一起,因为一定不会有善终!” 清心格格听他说这话,冷笑道:“便是死我也情愿,你又何必假惺惺做好人。”傅传书此时醉意上来,意识形态有些不受控制,又自狂笑起来,张牙舞爪向着清心格格扑来,口中犹自叫道:“我傅传书得不到的,他袁承天也休想得到!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他此时有些癫狂,在他内心之中一切祸根原由全是这个小师弟招惹的——否则何至于爹爹赵相承和娘亲白莲花双双殉命而去,在他看来似乎一切罪责全是袁师弟之过,所以一直记恨于心,不能忘怀!所以无时无刻不伺机要害这位袁师弟生不如死,否则难以心安! 傅传书一爪拿出,正抓住格格的肩臂,只听嗤地一声,衣服碎裂。她冰清玉洁,肤如凝脂的肩臂暴露在眼前。傅传书脑子一热,右手拿她腰际,要行无礼。格格本来对这位傅传书心生厌恶,因为他本性就恶,怎如袁承天坦坦荡荡,行为无私,甚为豪迈;二人虽师出同门,然后性情人品都有天壤之别,一个是忠义乾坤,心念天下苍生;而另一个却心存诡计,机谋百出,行为不端之辈,让人感慨这赵相承一世英雄,却有子如此,实在是不孝,而且有辱先人。在武功而言,清心格格那里是傅传书的敌手,不出十招,已是左躲右闪,落于下风,但是也不让他得逞。渐渐被迫至屋中大柱之旁,再无躲避之处,似乎只有就虏,再无它法。傅传书见她娇喘吁吁,似乎再抵抗之力,眼睁睁看着他逼近,这时一个念头闪现脑海,他若然再行逼近,我便咬舌自尽,也不能让这奸人得逞,否则对袁大哥不住。 傅传书见她神情悲苦,蛾眉之间尽显愁容,大有一死明志,便跃身欺近,伸手点她穴道,让她不能自行了断。傅传书阴侧侧笑道:“你这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我可舍不得杀你。”说着他轻佻地用手捏了一下格格的下巴。清心格格虽然穴道受制,身子不能动弹,但是却能说话,气道:“你这奸贼,敢动我无礼,可知这已是死罪。快放了心,或许有生路一条,我自会向皇帝哥哥求肯,否则你死无葬身之地,万劫不复!” 傅传书故作姿态,说道:“我好怕,格格你猜我如果此时杀了你,会不会有人知道?”清心格格听了反而不怕,反问道:“如果你杀我,我皇帝哥哥知道定会将你昆仑派上下诛杀殆尽,你这掌门只怕也在劫难逃。”傅传书冷吭一声道:“那也未必,因为只怕你皇帝哥哥也活不太久,你们地下相见也不后悔;只是格格今日你应与不应,我都要一亲芳泽。”他说罢便要无礼。清心格格便要咬牙自尽。 傅传书忽地中食二指点中其颊车穴,让她不能够自尽,然后呵呵冷笑道:“袁师弟得不到的,今日我却意外得到,哈哈……”他得意地笑。仿佛他欺负别人便内心开心的紧。清心格格则无能为力,眼见得恶人便要行无礼之举,而自己却只有眼睁睁受辱,不觉万念俱灰,心中只一个念头:承天哥哥,清儿对你不住,待我一得自由,便自尽自证清白。傅传书则更加肆无忌惮地狂笑。 他刚要去解衣带,忽地平空一道指风袭来,迫得他倒退连连,几乎站不住脚跟,便要跌倒,心中诧异:这不正是昆仑派的内功心法么?有如此之功力的人,放眼昆仑派只有袁师弟可装与我相比,莫非……他抬头再看,只见袁承天正在面前,不嗔不怒,不喜不悲,但是却威严尽出,大有一派掌门之风范,隐隐远迈昆仑前代掌门,虽然心中恼恨,却也不得不佩服袁师弟这份武功。 袁承天不再容让,而是直斥其非:“大师兄,你何苦自行下贱之事,又且与人合谋要弑君凌上,那是忤逆大罪,你将昆仑派置于何地?你将昆仑派众门人弟子置于何地?你又将师父和历代掌门的声誉和令名置于何地?——你只为一己之私,而行这乱臣贼子的行为,实在可耻,而且可恨!师兄,你悬崖勒马,犹为未晚,否则可难说了。” 傅传书不以为然道:“我自行我事,却要你管?你是昆仑派掌门还是我是,再者我已将你逐出门墙,你已不是昆仑派中人,所以昆仑派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兴衰荣辱我一人自会承担,却用不着你来说话。”袁承天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答应师父要卫护昆仑派声名,决不让不孝之徒毁了昆仑派——师父早知你野不小,所以早先便嘱托我小心在意,因为昆仑派不能败在一个奸邪之辈手上。” 傅传书道:“从来的英雄都多杀人命,心狠手辣,试问谁给你讲仁义道德了,还不是沽名钓誉之徒,岂但是我,便是江湖中那些所谓名门大派的掌门又有谁是一尘不染,洁身自好的?”袁承天见大师兄心志已坚,非要行那逆之事,这真是忠言逆耳,他全然听不进去。傅传书又道:“师弟,拿来!”袁承天道:“什么?”傅传书道:“你背后轩辕神剑!”袁承天大声道:“这轩辕神剑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再者这轩辕神剑便是我袁门所有,岂是你所能拥有?”傅传书道:“你说交与不交就是了,何必聒噪?”袁承天道:“有本事你来拿。”傅传书道:“好的很啊!师弟你也长本事了,先前唯唯喏喏,而今也敢顶撞人了。”袁承天道:“懦弱不是我本性,高傲从来不自由!”傅传书见言语不能打动,只有硬抢,只因他内心有更大的野心,觊觎天下之心,并不满足于一派掌门之位,也想有朝一日君临天下,手握四海,吞吐天下,指点江山之一日!袁承天又不是他蛔虫,又岂知他这不臣之心,只以为他觊轩辕神剑中的倾国之宝藏! 傅传书左掌拍来,右掌不停,亦从右边拍出。袁承天无意伤害大师兄,因为他从来念着师父的恩情,所以并不拔剑相向,而是后退一步,避让开去。傅传书此时魔又起,经脉气道内息已是乱走乱撞,搅得他又自性起,全然不念昔日同门之谊,极尽能事要杀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师弟。清心格格乍见袁承天来到,又惊又喜,惊之在于可以见到袁大哥,喜之在于可以免了被其欺负,更加有望将这傅传书恶贼绳之于法,否则难消胸中恶气! 第一百五章 水龙长吟.鹤唳九天 袁承天见大师兄出手竟是狠毒招式,目中有火,看来仿佛是不世仇人。清心格格见他一味仁慈,不欲杀招,心中着急,可是却是无法出声,只有干着急的份。傅传书不欲多所停留,害怕时间长了节外生枝岂不糟糕,所以出手处处透着阴毒,一种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心思。袁承天总是顾念这位掌门师兄是已逝师父的儿子,所以处处留情,可是人家根本不在乎啊!清心见袁承天处处受制,不得施展拳脚,心下着实情急,可是再看他却波澜不惊,进退有度,只是不急于求近,仿佛心有成竹。 傅传书见这位小师弟波澜不惊,进退有法,心想:今日决然不能让你清心格格活着,否则我便是死路一条。他见想要取胜一时决难,便目光一瞥见清心满目深情地注视着这位小师弟,心想:你们想要在一起,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愿。他忽然一掌击开袁承天,欺身而近到了清心格格面前,不由分说手起掌落拍下,似乎要掌结束她的性命。 袁承天见状大惊,大叫道:“不可以!休伤清心性命。”他已然忘了武术大忌,空门全开,致命部位全然暴露在敌人眼前。傅传来见他毫无戒备冲来,心中大喜:机会来了!袁师弟你要死却怨不得我?他忽然变招,双手变爪拿住袁承天肩臂,用力一绞,要行毁他琵琶,让他终生不得习武。袁承天体内的内功心法已然到了可以随意抵御于外人的功力,而保护全身不受侵害,于是乎奇经八脉之中内力充斥着昆仑派的内功心法。虽然两人均出自同门,武功家数似乎也是相同,但是内功心法却是不同,所以袁承天暗胜一筹,傅传书便有些提襟见肘,力有不敌。清心格格见了心中便自欢喜,心想:好教这奸贼得知承天哥哥的手段。便在此时袁承天一掌拍中傅传书肩臂。傅传书跌翻在地,气喘吁吁,已然受了重伤。袁承天其实无意伤他,但气由劲使,内功心法不由自主挥发而出,所以伤人。他见大师兄神情痛苦,倒地不起,心下关怀,便近身而前,俯身查察。清心格格见了心中很是吃惊,心想:承天哥哥你怎么这样傻,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只怕这傅传书是佯装落败,也是有的,袁大哥心无机心,只怕要上当吃亏,可是自己苦于无法开口说话,只有干着急的份,只盼袁大哥发觉不对,全身而退,方为万全之谋,可是她愿望是好的,可是袁承天从无机心,天意浑成,所以并未戒备,探身看大师兄的伤势。 忽地眼前精光一闪而没,袁承天只觉小臂上一麻,情知不好,遭了师兄的暗算。这时傅传书从地上“鲤鱼打挺”,身子翻滚落地之时又自地上跃起,向远处逃去,只听他哈哈笑道:“袁师弟你中了‘九幽断魂毒’只怕一时半刻便死,这可怨不得大师兄,谁教你多管闲事来着?……生死由命吧……”他之所以逃避,因为他害怕这位小师弟反扑,与自己拼命,所以跃身而去,在他看来小师弟活不过今日。 袁承天见大师兄逃去,并不去追索解药,返身来到清心格格面前,伸手解她穴道。清心一得自由,便说道:“袁大哥你为何不去追索解药,由他逃去,你不怕……”死字未出口,便觉不祥,心想在这生死关头自己怎么可以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徒让袁大哥伤心倍至!可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否则他如果真的去了,自己在这世上还有意义么?袁承天看出他的心思,笑着安慰她道:“清儿,人生于世,谁人不死!一言半句便通玄,何用丹书千万篇。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清儿道:“袁大哥你几时也学会做诗吟唱了?”袁承天道:“我那里有这本事,这四句诗是前代白玉蟾真人所作,清儿你想我那里有这悟通天地玄关神仙之道的本领,但知我辈所做所为只要不愧对天地也就是了,至于长生不老亦非我们所能!”清心格格忽然眼角有泪,用衣袖轻轻揾去。这不经意的举动被袁承天发觉,心中不由一动,便问她谁人欺负了她?清心格格苦笑说天下人胆敢欺负她么?那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试想他阿玛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皇帝哥哥嘉庆皇帝——更兼有额驸海查布,试问天下有几人敢欺负她? 袁承天问她为何掉眼泪。清心格格无不伤感道:“我从来都没有欢喜过,自从额娘去逝之后,我阿玛多是扶佐皇帝哥哥,军国大事缠身,倥偬戎马,便少于关心于我?他们将我嫁给海查布,哪里关心我——分明当我是棋子,为了他们眼中的江山,尽可以牺牲我……”她说到此处不由得眼中又掉眼泪,神情又是悲苦至极!袁承天自然知道她身入将军情非所以,所以……忽然他感到全身胀痛,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难受,比之万箭攒心便难忍,有种目眦欲裂,血迸于前的痛处——这是九幽断魂毒发作紧要关头之时,如果平常之人早已身归那世,位归本来,不复人间;还好袁承天内功心毒护体,可以抵抗毒液快速流动,否则早已毒入头脑无救了,饶是如此,也是痛楚无以复加!清心看着袁大哥痛楚难当的样子,再也控制不住,哭泣起来,扑倒尘埃,情形之哀哀可怜,让人倍感心酸!袁承天努力扶她起身,苦笑道:“清儿你莫难过,人生一生,不过如斯!我本是天煞孤星,误落凡尘,多所魔难,忧患始多,一生多在罹难颠沛之中,世人总是看我如怪物,不通时务,不知变通,一味倔强,所以孤独怆然独处,——可是谁又知我一生抱负——便如当年袁督师一心为民族大义,可是落得身死他乡,不得魂归故里?我不知道世间有无大义,可是只知道为自己心中理想去争,便是不后悔!” 清心格格悲泣道:“袁大哥你不可以死,否则我岂能独活?”袁承天苦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不死,只是左近有没有药铺……”他说完此话,但觉不对,因为杭州是通衢大城,怎么会没有药铺,自己怎么脑子犯浑,一时不知所以,便胡乱说话。清心格格听袁大哥说这没头脑的话欲笑还休,因为她见袁承天神色窘迫,为自己一时失言而不好意思,所以便没笑出来。袁承天说道:“清儿你快去城中药铺抓这几味药,我说给你听,你能记住么?”清心莞尔一笑道:“我记得的,承天哥哥你只管说来!”袁承天道:“我记得先前师父教我解天下奇毒的药方。”清心急道:“承天哥哥生死一线间你还卖什么关子?” 袁承天见清儿关心自己生死安危的样子,不由想到如果有一日我们天南地北再难相,不知她该当如何伤心欲绝——岂料袁承天一语成谶,最后两个人果真没能够在一起,是天意抑或是命运皆不可知?可知的是都在忧患中,无法脱离,只有回想以往种种情事,天地间还有什么可以让两个人执念?苍茫人世间,从来忧患始多,不独有欢喜之时! 袁承天道:“天南星五钱,半枝莲五钱,防风、穿山甲、连翘、地丁、柴胡各二钱三分,更有鬼见愁五钱、断肠草、见血封喉、还有情花——只是这见血封喉和情花两味草药中土少有,而且昂贵,我怕城中药铺没有?”清心道:“不会的,今次我皇帝哥哥驻跸江南有日,必是有太医随行,于草药一道自然不能少,因为防患于未然,必定身边有名贵药材。”袁承天道:“万不得已,你千万莫打扰你皇帝哥哥,因为他身边之人难免会有多铎王爷身边的人,让他知道我中毒的事情,只怕再起风波,所以清儿你还是去城中大药铺拿药,既使无有见血封喉和情花两味中药也无不可……”他怕清心担心自己安危,未将那巴颜将军受命于多铎王爷,欲与大师兄傅传书联手除却嘉庆皇帝,因为如果告诉她,她必然会立刻告诉她的皇帝哥哥,这样一来不免打草惊草,得不偿失,如果他们临时起意,拔剑相向,不忌后果杀人也是有的,所以袁承天并不说与她听,他知道这位格格从来关心皇帝胜逾自己,有时可以性命不要也要护她皇帝哥哥周全!清心格格自然知道,袁大哥不愿多惹事端,因为袁门子弟四下起事,与有司衙门做对,几次都将多铎王爷的亲近之人杀得灰头土脸,所以多铎王爷对于袁门恨之入骨,所以如果让多铎手下得知袁承天受毒在此,那么未千方百计将之杀死不可,所以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否则后果不堪。 清心格格别过袁承天,便向城中最大的济生堂而去——这是杭州城中最大的药铺,其它的都望其下陈。清心问药铺老板这几味草药。老板摇摇头,表示非但没有见血封喉和情花两味草药,更无天南星、连翘和防风这几味草药。清心格格问他为什么连这平常之极解毒草药也没有时。老板只是摇头,并不作答。清心格格怒上心来,伸手便要抓这人肩头。这老板见她容雍华贵,有皇室贵胄的气派,吓得不敢声张,实在无法,只好告诉她这些草药全被将军府的人搜索而去,所以非但他的济生堂没有,便是其这药铺也决然不会有的。清心格格闻言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心知这是傅传书作的鬼,从袁承天手下逃脱,知这几味草药可以解毒,所以溜回将军府让那巴颜将军派兵搜索全城草药,让小师弟袁承天无药可治,命丧此地,否则他决不心甘,可见这位掌门大师兄非要他死不可?清心此时心中便怨恨袁大哥太过仁慈,处处卫护他人;而别人视他如草芥,仿佛可以随时死亡而不关心,世上人心一恶至此,可是这位袁大哥还心心念念着不忘我爱世人!总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天下,匡扶社稷,其实那只是他的一个人的想法,在嘉庆皇帝眼中这只是一厢情愿,天下人未必如他这般想法,因为现在又不是兵荒马乱,——他袁门想要起事反天下只怕也难?因为天下未必都如他袁门那般忠义千秋,心念故国,——所以在嘉庆皇帝眼中袁门虽可成事,但要恢复汉人江山只怕也难,所以他并不恼恨这位袁兄弟,反而欣赏他的见识与胆量,而今放眼天下几人堪与朝廷为敌,似乎也只有他袁门敢与皇帝论一日之长短,其它诸如丐帮也日趋式微,不成气候,似乎成了冢中枯骨,不足为虑。 此时清心格格恨袁大哥放走傅传书,以至在杭州城中买不到那几味草药,看来只有让皇帝哥哥出面索取,那样量他杭州将军巴颜也不得不从,自己却难办到。 当嘉庆皇帝听这位清心格格向他讨要这几味草药,便明就里,只是并不说破,不动声色,问她何用?清心格格早想到皇帝有此一问,便胡乱编派说自己一个下人被毒蛇所咬,需要这几味草药。嘉庆皇帝虽然于医道不是很精通,但是还是明白这几味草药虽也是解药所用,但是那见封喉和情花二味中草却是解世间罕见巨毒所用,所谓以毒攻毒,要知这二味草药便是世间罕有巨毒,常人只要沾上一点非死既伤,但是这两味草药却是制毒奇方,可以克制天下奇毒,这一点他是知道,所以对于清心格格一番说辞心知肚明,而不说破,心中在想:看情形她是为了至爱之人而索药,并非是为了寻常之人,那么这人却是谁呢?忽然他脑海一闪:定是为了袁兄弟,因为一向以来,她便念兹在兹,不能忘怀于心,——虽然她嫁入将军府,然而却心系故人,从来没有忘却那个袁承天,便如自己之于上官可情一般,从来要护她周全,不让旁人侵犯。 清心格格见皇帝哥哥似乎若有所思,以为他的行宫之中没有这几味草药,便大失所望。嘉庆皇帝随既笑道:“清心,你莫担心,我让莫颜将军将这几味草药送来——城中的济生堂是江南一代最富盛名的药铺——天下奇珍罕见的草药尽有,想这见血封喉和情花虽中土所无有,然而世上终究是有的,你不必着慌,我口谕到处,量这巴颜将年也不敢于怠慢。”清心格格心便安定下来,心想:有皇帝哥哥亲自口谕,量这巴颜将军也不敢有违。 果然不出片刻便有侍卫将这几味草药交给清心格格。清心格格满心欢喜,出了这杭州行宫,便去袁大哥那里,因为害怕耽误一时,袁大哥性命不保,所以罔顾身外之物了。 袁承天便命清心找来瓦罐,放入清水,将这几味草药放入煮至沸腾,然后又寻一大缸,将这草药一齐倒入,然后袁承天只穿小衣入内,闭目存息,以内力将体内之毒逼出体外,这时需要全神以备,不受外界打扰,否则便气息逆转,以至走火入魔,轻者肢体全废,不可动作;重者经脉俱废,心神紊乱以至成为废人,此生不可以再行习武,还不如一般孩童。此时此刻正是紧要关头,便是一个几岁孩童一根手指便可毁他性命——是以袁承天交代清心格格千万不可让外人干扰,否则决无幸理。清心格格心想:咱们身处这偏僻之处,他们便是寻找一时半刻只怕也难以找到,所以不以为意,托颐看袁大哥以内力迫出体内之巨毒。 不一刻一缸药水尽成黑紫色,而且散发出腥气,让人闻之欲呕,可见其毒性之强,世之罕有。清心见状心中也是暗暗心惊,心想未想到袁大哥的大师兄为人处事如此歹毒,不留情面,这还是对待自己同门师兄弟,如是旁人更是惨无人道,不可想像。 又过半个时辰,袁承天起身,长吁一囗气,说道:“清儿无妨了。”清心格格这才放下心来。袁承天在一块清石之后换上衣衫。清心格格道:“袁大哥,咱们走吧!”未等袁承天说话,身后一个阴侧侧的声音传来:“只怕你们两个人谁也走不了!”袁承天和清心格格齐齐心惊,听着声音好熟悉,抬头只见傅传书又现眼前,手中执长剑,眼中蔑视,仿佛看着两个人如同死人一般。袁承天道:“大师兄你要怎样?”傅传书冷笑一声,:“也不怎样,只要你项上首级,好教天下人知你这位朝廷的仵逆反贼已经正法!皇上知道定然欢喜非常,要知道近年来你们袁门甚嚣尘上,朝廷早已对你们忍无可忍,摄政王爷多铎更是明文禁止有人与你袁门交际,只要发现不问情由,一律杀无赦,以正视听;师弟你如若不欲身死,也无不可,解散袁门,投诚朝廷,为皇帝所用,剿灭天下反清复明之势力,否则将来你难有善终!”袁承天道:“大师兄你难道忘却了咱们昆仑一派的宗旨,不与有司衙门为伍,洁身自好,不问俗务,但行善事,无愧于天地良心也就是了,可莫学那当年吴三桂这个大奸贼,引狼入室,害的我千千万万的汉家子民十室九空,你说这仇恨便全然忘却,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偏偏要认贼作父,甚为可耻!” 傅传书听了小师弟一番言语,冷笑连连,轻蔑道:“不识时务,师弟你也不看看现下天下反清复明势力消亡殆尽,连偌大的丐帮也悄无声息,偏是你袁门自以为是,也不想想现在是满洲人的天下,你一个袁门又岂能成什么大事,到头来也只不枉死许多人罢了?师弟你何苦如此,岂不是害人不浅?可说徒劳无益,你何苦这样傻?”袁承天道:“有时我也心灰意冷,便想放弃,——可是九泉之下先祖袁督师他决然不会答应,偏是我的爹娘也不会答应,还有袁门弟子也不会答应,还有千千万万的汉人百姓也不会答应!师兄你知道人与禽兽之区别么?——人之所以为人,因为人有理想与信念,有忠孝仁义和礼仪廉耻,而禽兽只有杀戮,其它故且不论。我虽不孝,不堪大用,但是肩有千斤重担,我不争谁去争?难道要我忍心看袁门弟子死于敌人屠刀之下,而置之不理?如果那样做话,我也不是袁门后人了!”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好一个我也不是袁门后人了。果然豪气干云,是个英雄人物,不辱没先人之威名,——只是却有一事这位袁兄弟你却不明白,天下之天下是有德者居之,而非一人一姓一家之天下,所以当年我们满洲人顺天应人,所以得有天下!而现在天下只有你们袁门一干人重偏偏逆天而行,可说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以为这样可以恢复家国,其实只是形同做梦,决然不会成功,非但不会成功,而且还要死人众生,可说不义之举,枉害天下生灵!”这话听来似乎也不无道理,可是细究却又不对,譬如见恶人行恶事,我们都不反抗,只待他将来寿归正寝不成,这样说来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天理公道可言,岂不是人吃人的世道?所以袁承天不敢苟同。清心格格见这说话之人是杭州将军巴颜——可以说一方大员,亦是朝廷封疆大吏,位在提督、总督之上,威权可以节制杭州上下官员,皆要听命于他,否则轻则罢官,重者入狱,所以人人敬畏,不敢忤逆于他。他虽是朝廷命官,而可以不听命于朝廷,可以便宜行事,可说杀伐皆在我手,看谁人敢说半个不字,是以目中无人,看别人都如蝼蚁,尤其他身为满洲人,心中很是蔑人汉人官员,总以为他们必有二心,对朝廷表面言听计从,实则另有鬼域心肠,不可不防,所以他对待手下汉人官吏便极为苛刻,而对他们族人格外开恩,虽然军营中汉家儿郎不服,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忍辱含羞,得过且过,所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例行公事罢了。 傅传书虽身为一派掌门,然而在巴颜将军面前也要听命于他,因为他受朝廷欶封,所以也可以说是朝廷命官,所以有时也要回避。巴颜将军又道:“适才我恰巧听见傅掌门所言,可说是金石良言,这位袁兄弟年纪轻轻,便升任袁门少主,可说前途不可限量,大有作为,只是而今朝廷恩准只要袁门归于朝廷,对以往之事既往不纠,否则可要……”他下面的话自然是格杀毋论。袁承天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所以两位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我不能自毁志气,袁门决然不会受降于朝廷,因为人各不同,所以天地正气常有而不至湮灭也!想我先祖袁督师当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然大志未酬,事不成功,以至遗恨百年,可是他的令名依旧感醒世间不自觉醒的人,——虽然而今大好山河沦陷于夷人,但是我想终有一日拔开云雾见青天之时!”巴颜顿时大怒,喝斥道:“大胆忤逆之言你也敢说,如果让今上听到只怕性命难保,你难道不知道普天之下,普非王土;率土之滨,普非王臣!而今是我爱新觉罗氏之天下,岂由你们胡作非为?”袁承天却道:“天下乃仁者天下,有时君主德不配位,以逐天下逐鹿,庶民遭殃!你知道民间疾苦?你知道有人流离失所不得归家园?你知道他们有病无钱医治,只有自断其腿,以保全性命?你知道贪官污吏横,上命不达,以至民怨四起,哀哀可怜我天下民众,多在苦难辗转流离中!是天地不仁?抑或是天意如此?人人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眷顾天下子民?”巴颜将军见袁承天说得沉痛,悲天悯人的样子,说道:“天下尽有不公的事,岂是你所能管得了?”袁承天道:“但求力所能及也就是了,其它且交于天意!成败荣辱一念间,乱世有人成英雄,有人都甘愿出卖自己的邦国,为夷族效力,忘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甚为可耻!”忽然有人道:“好一个忘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甚为可耻!”话音一落,一人转身而来。巴颜和傅传书忙恭身退下,——原来是嘉庆皇帝——他听袁兄弟适才一番非但不恼,反而欣喜,心想:袁兄弟不忘初衷,还是桀骜不驯的样子,比之朕之朝堂那些唯唯喏喏之辈可要强之万倍!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见嘉庆皇帝出现都是怔了怔——因为他们实在未料到皇帝这时会出现在这里,实在出乎意料。嘉庆皇帝见她与袁承天在一起也不生嗔,因为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亦有隐忍之心,对于摄政王有不臣之心,谋夺篡位之举视而不见,不是不管,而是等待时机,一待机会转来,便一举将其拿获,清除内外诸患,重振朝纲!平昔他不显山不露水,懵懵憧憧,仿佛不通时务,不理朝政,将处理奏折的事交于自己这位皇叔摄政王全权处置,不欲过问,以至朝中只知有摄政王而不知有皇帝之说。恭慈太后闻讯,几次密召皇帝,痛斥其非!嘉庆皇帝不欲走露消息,如果并非对恭慈太后说出实情,只是推脱说自己年少无知,至于军国下事更是不知就里,让皇叔多铎处置未为不可,所谓疏不间亲,外人也无从置喙,最后便对太后说儿臣省得事!他之所以对太后也如此隐瞒,便是害怕她走露消息,因为太后身边也难免有摄政王安插的人,所以还是处处小心为是,因为谨小慎微总然不会错的,虽现在忍辱,将来总有一日将之绳之以法!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风彩一如往昔,只是久经忧患便见神情更加地坚毅,风霜依旧摧不老容颜,眉宇眼角虽有沧桑,可是眼神依旧清澈如水,仿佛眸子之中,中有神灵,只是看世间万物皆是悲伤,总有离世之感,虽有济世之能,却无理国之才,虽济世为怀,念天下苍生之苦,而无救倒悬之手,犹如当年袁督师苦心经营辽东多年,习兵练武,欲拒满洲人于关外,奈世天不随人,空让英雄遗憾!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也许天教他满洲人该得有天下?亦非人力所能改变运数,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嘉庆皇帝见清心格格看袁承天的神情透着依依不舍,心中一痛,自己当初不该一意孤行让清心下嫁将军府,那个不堪大用的海查布,怎能与这位袁兄弟相提并论,一个是玉宇惊鸿,仿佛神仙中人,不是尘世所有,是为天煞孤星,虽然一世孤独,然而性情桀骜不驯,与众不同;自己贵为紫微星座,坐拥天下,可是与他这天煞孤星犹有不及,因为他悲天悯人,看万物皆有生灵,处处卫护别人周全,独独忘了自己才是世间那个可怜的人! 巴颜将军不知嘉庆皇帝早己与袁承天相识相知,见皇帝只管沉吟,并不言语,不知所想。他斗胆向前跨进一步,低声道:“皇上,他可是朝廷海捕公文缉拿的忤逆乱党袁门的头脑——袁承天;——莫若让属下出手将其拿获?”嘉庆皇帝不以为忤,说道:“朕自有分寸,无须你多言。”巴颜将军殷勤却吃个没趣,便讪讪退下,只是心中犹有不服,他着实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对一个忤逆乱党这样怜惜,其实他又哪里知道嘉庆皇帝从来看袁承天如手足,因为在他心目之中这位袁兄弟是位不世出的英雄,远迈前代,直追先祖袁督师,可说是世之罕有,所以他对他从来宽人待己,不欲伤害于他。 他见巴颜将军如此说辞,知他好意,一心为朝廷,所以并不生嗔,转首只见那昆仑派掌门傅传书正执剑而对,似乎只要皇帝下令,随时随地便要刺杀袁承天,心中丝毫不念同门师兄弟之谊,可说无情无义之极,便心生厌恶,心想前代掌门赵相承一世英雄,怎么教出这样不肖的子弟?他的小师弟袁承天却是侠义为怀,从来不以己危为念,总是敢为人先,有时舍生取义亦在所不惜,两个人同是昆仑派门人,同是赵相承调教出的弟子,一相比较却相差如此之巨,不得不让人感慨,有人忠义乾坤,义气千秋;有人却为宵小之辈,总是时时刻刻想着害人的计谋,人与人之区别如此之大,有时让人无法可想。 嘉庆皇帝看着袁承天,又恨又恼,恨之他偏偏与朕为敌,总是不知悔改;恼之者是他的袁门弟子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生事作乱,此起彼伏,让官兵防不胜防,一时焦头烂额,朝廷颇有苦不堪言之状,自己身为皇帝,只有尽力安抚臣下,稍安毋躁,只待时机,将其上下头脑一网打尽;其实在他内心却不是这样想,只是安慰臣下,因为袁门首脑是袁兄弟,他怎么也不会绝情绝义,于以诛杀,只是暂缓之计;可是偏偏是摄政王多铎暗中鼓动朝臣要皇帝下谕,召命各地有司衙门官兵尽出,誓要将袁门中人格杀殆尽,在他口中是所谓除恶务尽,否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怕将来一发不可收拾。嘉庆皇帝被其上下朝臣挟持不得不下谕天下各处衙门官兵会同捕快缉拿朝廷乱党归案,一时之间天下哗然,天下大有人人自危,不敢谈及袁门,惧怕惹上无妄之灾!当然这些事情袁承天也时时收到帮中弟子飞鸽传书,得知朝廷的举动,先前他还自疑这消息不确切,待沿路之上见到海捕公文便信然了,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是一种恨意上来?可是想想可不是么?自己袁门与朝廷为敌,难道清廷还要温柔待之,天下焉有是理?历朝历代的皇帝谁也不会允许有人祸乱天下,总是极尽所能防患于未然,扼杀于萌芽之中,这嘉庆皇帝自然也不能例外,换做谁都会如他那般,捕杀忤逆乱党! 嘉庆皇帝道:“袁承天……”他当着臣僚的面自然不能亲切称之为袁兄弟,私不犹可,因为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失了体统,是以面上不嗔不怒不喜不乐,“你领导袁门与朕为敌,实在不肯?朕一向念天下苍生为重,众生平等,每有天灾便开赈救济天下万民,而你等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朕的这些功绩你们总是忽略不计,只念着旧日山河,故国明月,却不想今朝的恩德,这难道不是舍本逐末?朕爱万民,体恤天下民众艰辛,是以免除苛捐杂税,心想与民休息,天下满汉一家不好么?可为什么你却非要一意孤行不可?难道非要天下生乱,祸端又起,血流飘杵?”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眉角眼中恨意多于怜悯,知道袁门所作所为有时未免过激,这也是近年来自己少于约束,他们各自为政,有时妄自尊大,便不计后果,所以便激怒朝廷,以至让摄政王有了把柄,可以挟持皇帝下诏天下有司衙门捕拿袁门弟子,不问情由一律杀无赦,这样一来袁门与朝廷矛盾更加不可调合,大有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之状,这也是多铎所希望看到的,因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那一方吃败,对他都是有利的,如果朝廷官兵吃败,他可以趁机在朝廷坐大,收络朝中官僚为我所用;假若袁门败北,官军占了上锋,那么袁门势必恼恨嘉庆皇帝,因为诏书是由他所下,所以既便他们恼恨也是皇帝而不是自己,他们之中有死士行刺也不会寻自己,而是潜入禁城行刺于今上,可说将皇帝置于危城之内,自己摄政王却可以全身而退,不伤分毫。可是这是万全之策,所谓鱼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可谓不绝妙计策,每每想到此处,摄政王多铎梦中都要笑醒! 袁承天听嘉庆皇帝一番说辞,心想他虽说的似乎有道理,可是也不尽然,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信念和理想,自然不能苟同。他向前走近一步,说道:“在下虽为袁门首脑,都一力约束门人弟子不得滥杀无辜,可是也难免有不孝之辈,其实在所难免。我虽不才,但是有时或忘国家!亡了国的人,哪里是家?寄人篱下,不过苟且偷生,如果人人都学五柳先生,隐于南山,不过问世事,那么天下依旧在苦难之中?我们还有的自由?一手推开生死门,两脚踏翻尘世路……昔日黄巢称英雄,尔是英雄谁是贼?……生平行止难定论,大地苍茫任浮沉?……皇帝你不知道人在忧患苍茫中,迷失而不自知?所谓英雄,百年之后谁知?” 嘉庆皇帝见他神色多是忧患,不见欢喜,心中失落也多,不由自问:难道朕错了?巴颜将军听他大言炎炎,不由心中生嗔,心想:皇帝也是,焉有时间和他罗唣?便伸手将旁边一名兵士手中红缨长枪夺在手中,低声向皇帝问询:“皇上让臣下拾掇他?”嘉庆皇帝待要回绝,转念一想不成,自己总然不能下场,那样有失体统,于理不合,便默许,他亦有意要看看这位袁兄弟武功是精进了,还是退步了?所以退后,让这巴颜将军上阵。清心格格见皇帝哥哥并不出言阻止,反而让这巴颜将军出头,心下生恼,心想:皇帝哥哥,你难道忍看袁大哥受伤你便开心? 嘉庆皇帝低声道:“清心你还不过来,成何体统?”清儿格格眼见四周此时已布满清兵,心想也对,自己这样置皇帝哥哥于何地,便讪讪离开袁承天,不忘回眸望,只见袁大哥犹自看着自己,满是关怀之情!傅传书持剑看到这情形,气得无以复加,心想:小师弟凭什么有此福气,得到清心格格的垂青,你说可恼不可恼?只是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第一百六章 故人相逢.心事念念.青天有恨.不与我处 巴颜将军手持长枪,眼见袁承天便在眼前,眼睛余光却看着他背后所负的轩辕神剑,心想故老相传,无论是谁得到这绝世神剑——轩辕神剑——参透其中秘密所在,便可以得到天大的富贵,甚而可以置买兵马,坐拥天下!——只是这故老相传的话准不准却不得而知,是虚无还是确实存在,却是谁也不知。不过想来这传说也决非空虚来风,所谓无风不起波,必有原由。他见袁承天年纪不过弱冠,能有多大本领,——可是而今他已是领袖群群伦的袁门少主,其气慨不可小觑,再者嘉庆皇帝看他的眼神别有情怀,处处透着关怀,仿佛大哥哥看小兄弟的眼神,关怀多于恼恨,犹为让他不解得是为何那清心格格为何与他厮混在一起,这件事殊不可解,心中总有这个疑惑,可是自己只是臣下自然不能不敢相询,再者自己是外人;皇帝和格恪他们都是皇室贵胄,自己自然是无缘置喙,只有将这疑问藏在心中。 这时傅传书反倒是心中焦急,害怕清心格格说出他先前要加害二人的奸谋,所以暗下使眼色让巴颜将军尽快动手,不让他的杀人计谋败露。巴颜将手中长枪一抖,挽了个斗大的枪花,接着虎吼一声,长枪出手向着袁承天刺去,势挟劲风,隐隐有风雷之势,要知这巴颜并泛泛之辈,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做到将军之职——而且是统辖杭州地区的最高长官。袁承天自然不敢大意,所以从背后迅速取下轩辕神剑,左手横指,右手剑诀一引,便将长枪格出。巴颜将军不意袁承天剑中劲气颇大,将自己手中长枪格去。他立使小心在意,收起小觑之心,处处着意,招招领先,意在拿获于他,献功于皇上,那么皇上必定欢喜,自己可说立了大功一件,只是他这想法不错,但是有些事总是事与愿违,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袁承天看出他急功近利,想要献媚于今上,心中不免冷笑,心想我焉能如你愿。 嘉庆皇帝见袁兄弟剑法舒展,不急不缓,张驰有间,很有法度,一派大家风范,隐隐远迈当今诸大门派之掌门,就他之见识和果敢,遇事沉静不疾不缓,已非常人所能此拟,不觉心中赞叹:朕手下无人如他!便是当年天神一般神勇的袁督师,威震辽东,一世英名,只可惜时不与我,恨自己晚生百多年,不得见袁督师当年之神威;可是想想也不遗憾,而今见袁兄弟如见袁督师,之相貌为人气度似乎皆超乎前人,不落后人!世之有人,而英雄不常有,所以有人碌碌无为一生,同草木生死,无声无息;有人际遇非常,虽久经忧患而不自馁,有非常之谋,有非常之能,所以是为英雄,而今眼见之人袁兄弟可不就那个于苍茫危世之中而不退缩,一往直前的英雄? 巴颜将军长枪挑处,不忘回看皇帝,但见嘉庆皇帝目光关注于这位袁承天,对自己竟而视而不见,仿佛他的生死荣辱与他已毫无关系,只在乎这位袁门少主;巴颜见状心中不觉生嗔,心中暗想:好教你卫护这位袁承天,今日我偏偏杀了他,不如你愿,看你又奈我何?想至此处,他手中红缨枪枪花斗大,扑扑四下响动,但见千头万影,齐齐向袁承天身形扎去,处处要他好看,招招要其性命,不唯不狠毒。清心格格见了,欲出言喝止,却又不能,因为袁大哥确实是朝廷的反叛,而且他的袁门与官府为敌,多杀人命,自己和皇帝哥哥便是有心卫护也是不成,因为袁大哥的袁门可是朝廷明文禁止的帮派,凡与其瓜葛皆要受某株连,这命令虽出自摄政王草拟之诏书,但而却是皇帝诏告天下,所以等同皇帝视袁门为仇雠,——虽然嘉庆皇帝并无此心,然而受摄政王多铎之挟持,也只有如他所言而行事,心想有朝一日要以十倍代价让其偿还,——因为多铎这些年来野心非小,王府之中养着不少死士,日夜操练,虽隐我行事,然而还是被禁宫侍卫探知,禀报于皇上。其实嘉庆皇帝老早便觉查这多铎行事言行诡异,心有不臣之心,只是自己年少登位,不能立时拿他问罪,因为朝中尽有其党羽,不能拔草惊蛇,否则牵一发动全身,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只有卧薪尝胆,隐忍不发,想当年越王勾践之忍辱负重,终成大业,难倒朕不如他?所谓三千越甲可吞吴! 只听呛地一声,袁承天长剑将巴颜将军枪头削落。巴颜见状,挥手将手中攥着的长枪掷出,快如闪电,去如流星,如风掣电闪般向着袁承天面门激射而至。袁承天长剑婉转欲将其拔开,不料剑枪相交,耳中只听轰地一声,长枪炸开,原来巴颜见事不成,便引动枪中机关——原来这枪中暗藏火药,只要引动机栝便会爆炸作开来伤及敌人——这也是他军营中最为厉害火枪营的威力所动,旁人可不知内情。袁承天是为外人,焉会知道此中厉害,眼见爆炸已是避无可避,似乎只有受戮的份。嘉庆皇帝和清心格格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心想他今日莫非要死。 烟雾散去,不见袁承天残肢剩骸,地上只有断枝树叶,一片狼藉。众人见状,心中纳罕,只是奇怪这袁承天去哪了?难不成被炸得尸骸无存,想想也不对,虽然这枪中所藏火药威力非凡,但是也不至于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炸得尸骸无存?清心格格见状先惊后喜,惊之者是这火药如斯之威力,让人不得不惊愕;喜之者乃是不见袁大哥的遗骸,那么定是袁大哥在那火药爆炸瞬间逃避,这样一来他虽受伤,但命不至死,所以也不怎么担心。嘉庆皇帝悬着的一颗心也才放下来,心中默祷袁兄弟是为天煞孤星,哪有那么容易便死了?巴颜见了心中暗暗气恼,心想:他今日不死,只怕将来要成祸患?但是这也是无法可想,且看皇帝如何应对?傅传书则更有一番心思,心中琢磨袁师弟此次不死也伤,定然逃不太远,自己莫若别过巴颜将军,去寻师弟行迹,定然可以拿获于他,夺回轩辕神剑,假以时日参透其中秘密,寻得宝藏,自己便可置兵买马,逐鹿天′下;这天下本来也非一人一姓一族之天下,乃人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退位,自己心怀天下,怎么就不可以坐拥天下?难倒非他爱新觉罗氏所配拥有? 清心格格见这傅传书与巴颜将军低低说了几句话,便形色匆忙间走了,便知他心怀不轨,定是去追杀自己小师弟去了。自己虽然武功不济,但是说到了无关心却也不是,便别了皇帝哥哥。嘉庆皇帝知她所为,放心不下她的安危,便命令身边得力侍卫护卫前行。清心格格也不好拒之,因为那样一来反而显得自己心虚,所以便携二名侍卫随后而去。此地空余嘉庆皇帝,他自然要嘉赏于巴颜护主有功,大大赞赏一番,便自回转行宫。巴颜将军则郁郁不快,心中总有块垒,却无论如何也出不来,在军营中来回踱步,等待傅传书回转。 溪水之旁,映出一个头发逢松,满脸污浊之人,虽然略显不堪,然而却是处处透着从容。他掬溪水洗去脸上泥渍,水中显出一张清秀的脸。忽然他背后发出桀桀地冷笑声,不无揶揄道:“小师弟好一张清秀的脸,难怪清心格格不顾名节,非要和你一起!”这人却正是那大难不死的袁承天,在那巴颜将军引爆之前,全身而退,但是还是被波及,头发和身上衣衫被炸裂,只是于性命无碍。袁承天转头看着大师兄,说道:“大师兄你何苦非要不死不休,难道咱们二人之中非要有一人死去才罢休?”傅传书道:“如果不死,也无不可,只要你交出轩辕神剑,那么你尽可以随便走路,师兄我决不难为你;——否则的话可别怪师兄手底无情,一时杀人也是有的!”袁承天道:“这轩辕神剑本是袁门之物,后来流落江湖,辗转入了丐帮陈平大哥手中,他又交于我,让我担负起匡扶正义的大业,非是贪心这剑中所隐藏的宝藏,是以此剑决然不能交给你,因为一旦落入宵小奸邪之辈手中,那么便祸患无穷,是天下人的灾难!” 傅传书心中有气,显见小师弟此话暗喻自己是无良之辈,甚是可恶,但是转念一想,他自从中了自己的“九幽断魂毒”,虽然已解,但是体内内功心法究竟一时无法复元,更兼适才一役,又受爆炸波及,所以功力便为不济,虽不是强弩之末,但是也好不到那里去,自己正当此时便可以一击拿下。 袁承天见大师兄脸上变来幻去,便知他又生伎俩,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离去,自己找个僻静无人之处,好将体内残余之毒迫出,方是万全之策,否则现在与大师兄交手,似乎胜算无多。傅传书其实也料到此节,不由分说,忽地一掌毫无征兆地拍出,向着袁承天头脑而来,似有风雷之声,带动地上尘土和枝叶旋转在天空中。袁承天虽生死关心,犹不肯拔剑相向,因为眼见这个大师兄虽穷凶极恶,但他是昆仑派的掌门大师兄,又况且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孩儿,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及他的性命,否则师父地下有知也不能心安,正因如此,袁承天才处处容让这位大师兄,不欲杀他,不欲伤他;然而傅传书可从来不这样想,只是觉得世上之人皆可杀,而自己却是天命所归,该有此作为!别人的死与自己毫无关系,所以别人的生死在他眼中心中不值一提,尽可以打杀,怎如他小师弟袁承天悲天悯人,处处想着别人的安危,从来不关心自己,仿佛自己是尘世间一颗微不足道的小草,生死亦无它! 便是因为袁承天处处容让,才使得大师兄得寸进尺,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袁承天见大师兄出招处处透着不死不休的阴毒,心想我若一味忍让,只怕今日难免有危,看来不可以再加忍让了,只有回击,让他感到痛,让他莫再以为自己懦弱可欺,否则他便会变本加利无休无止。袁承天见大师兄招来,不再一味避让,而是双掌运劲以贯双臂,翻掌而出。傅传书不意小师弟会出招相还,四掌相交,蓬地一声两个人均退后丈余。袁承天身子摇了摇,幸未跌倒;而傅传书吃重,跌坐在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便自起不来。袁承天缓了缓精神,一步一步向傅传书走来。傅传书以为袁承天要杀自己,所以瞪大眼睛看着他步步迫进,目光之中透着恐惧,口中颤抖道:“小师弟,你要干嘛?你……”袁承天面上不愠不怒,不喜不笑,傅传书实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袁承天走近,将大师兄拉起,意味深长地说道:“人无伤虎意,虎却伤人心!大师兄,你起来,虽然你心底里未必念同门之谊,你也许从来没有看重我这个小师弟,可是我从来敬重你这个大师兄,虽然世上有人瞧我不起,心心念念要杀我,可是我却不念旧恶,总觉宽人待己总然不会错的,但是终究还是错付于人。大师兄咱们当年在昆仑山上捉雪鸡,打雪仗,玩雪橇何等快意,而今有人生死,有人离别,师兄弟间生死以见,可说是为恨事。大师兄,我不明白咱们为什么不可以和睦相处,非要不死不休呢?想起死者已矣,不可见的是亲人,为什么人生有生死,有生离死别,毁人心肠,断人志气?大师兄,我好想回到从前,不要江湖争杀,不要生死以之……”傅传书幽幽道:“小师兄这些妄想,再也不可以回到从前了!世事无常,人有生死,物有毁灭,皆非我们所能控制?人生一世,如果不能如愿,不如一死,强如苟活!”忽然有人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死?”傅传书转头见是清心格格,目中精光一闪而没,心想:死丫头,要你多事! 清心格格无视,目光一转看向袁承天,不在乎这傅传书生气。傅传书起身无言转身要走。袁承天忽道:“且住……”傅传书心中一惊,以为他要反悔,脸上神色不由地变了变。袁承天却道:“大师兄我有个不情之请。”傅传书不知他意欲何为,便含糊道:“你说……”袁承天郑重道:“大师兄咱们昆仑派一向不与有司衙门交际,以保其令名,你不可以一错再错;要知摄政王多铎虽目下权势熏天,将来未尝不会有好下场,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一定不可以扏迷不悟,将来只怕难有善终,所以你悔改吧?”傅传书心中虽不以为是,但目下情形也只有违心称是。袁承天看出他言不由衷,心想谁教他是师父的孩儿,自己还是迁就于他吧!看着他转身离去,清心格格顿足道:“袁大哥,放虎归山必有后患……”袁承天道:“你难倒要我杀大师兄?”清心格格不无忧虑道:“袁大哥,你今次放他,他心中未必感激于你,说不定心中怀恨,伺机报复也未可知?袁大哥你莫如赶上前去,废他武功,让他从今而后再也不可习练武功,以免为害天下。”袁承天抬头看了看苍穹,说道:“昔年师父他老人家于我有活命之恩,所以铭记于心,无论大师兄怎样对我,我都隐忍,让他悔改从新做。”清心格格道:“你的仁慈未必换来别人的诚心?”袁承天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清心格格无言以对,她看着袁承天,说道:“承天哥哥你好傻,别人拿你当仇雠,你却一味容让,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养虎为患,遗害无穷?” 袁承天道:“有时我也知道自己不通时务,仿佛傻子一般,小时候别人看我如怪物——身上破衣烂衫,尽招人厌,他们欺负一个小乞丐不需要付出代价,因为我身后没有爹爹和娘亲的卫护,人性的丑恶展现无余,有时我也恨这世界,为何有人富贵有人穷,上天你何其不仁,让好人无家可归,犯奸作科,杀人放火之人得享富贵,家大业大?有时我见庙中观中的神仙,心中便想假若世间有神明,却为何不惩恶扬善?我从来未见行恶之人得到上天惩罚,你说是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清心格格见他又自悲天悯人,便道:“袁大哥,天下之大,悲苦中的人尽多,你管得过来?”袁承天道:“我也知道非其所能,所以便想天下如果君王正直无私,爱民如子,便是天下福祉,可是有时偏偏事与愿违,总是不如人意?”清心格格道:“不是的,而今我皇帝哥哥励精图治,有大作为!他不比以前的皇帝好么?你们为什么不可以放下心中所累?”袁承天道:“也许是我不识时务,可是……”他再也说不下去。清心格格捻动衣角,目光之中似乎有泪,亦不知她的眼泪为谁落?她的伤心内谁痛。袁承天走来,抚动她的长发,喃喃道:“世间悲苦如我,又有几人?其实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每个人都在困苦忧患中,都是无法摆脱束缚,渡过苦海是乐土?”袁承天又道:“我也许离群索居,在空山深林,不再过问世事,但愿青山藏我身,不问世上荣与辱!”一个声音说道:“但愿青山藏我身,不问世上荣与辱!试问袁兄弟你能做到么?”只见嘉庆皇帝转身而出,笑看清心格格依偎在袁承天的肩臂上,而袁承天的本意抚摸她的长发,嘉庆皇帝的出现令他戛然而止,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嘉庆皇帝见到袁承天此形此景,心中但觉好笑,但又笑不出来,以免气氛更加尴尬,所以忍住不笑。清心格格怎么也未料到这位皇帝哥哥神出鬼没,现在又现身在此,徒令两个尴尬不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嘉庆皇帝转身而去,一会儿又转身而来。此时两人又恢复如初,神情自然。嘉庆皇帝看着袁承天和清心格格,一个是玉树临风,岳峙渊嵉;一个清新脱俗,出水芙蓉,仿佛神仙中人,可说两个人是木石前盟,金玉良缘。也许她有一生的眼泪为他流不尽,他亦如那大荒山中遗下那颗补天石,一生卫护在那株与世同在的仙草旁,为它遮风挡雨,无惧严寒,一生的痴念未必化解,只有诉不完的衷肠,唱不完的今世的悲歌,踏不尽的人间路,杀不完恶人头…… 清心格格走开来到嘉庆皇帝面前,只是低头捻动衣角,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嘉庆心想你何错之有,也许错的是朕,当初不敢一意孤行,令你下嫁海查布,想那海查布虽是将年多隆阿的孩儿,怎奈一无所能,怎堪与袁兄弟相提并论?可是而今大错已铸成,已然无法更改,只有委屈了清心,她的一生究竟错付了于人,谁教满汉不通婚,这是先祖的祖训!自己虽贵为皇帝,也不可以随意任性更改,否则岂不成了爱新觉罗氏之忤逆之人,所以忍痛割爱,将清儿下嫁于那海查布,这也是无法可想,也许是天意如此,谁人可以更改? 嘉庆又看了看神情黯然的袁承天,说道:“袁兄弟,你好自为之,不日我便起程回京。”因为他已将上官可情送还江南上官世家,当然此事不宜声张,所以将上官可情送至上官府宅,便悄然回了驻跸行宫。此间事情一了,便要起程回京,只待过了时候再自宫内侍卫接她回京,因为他回到京城还要面对摄政王,因为这多铎野心初显,无时无刻不想着将这皇位取为代之!嘉庆皇帝已然感到危险已迫在眉睫,有一触既发的危险,已然不能够自欺欺人回避了,只有勇敢面对朝中的暗流汹涌,否则自己可要置于万劫不复的地步了,所以已无后路可退。他要秘密发诏,让朝中忠于君上的臣僚齐心效力清君侧,以免江山处于飘摇之中。 袁承天张了张口本意要提醒他身边有人要害他,可是一想到这样一来反而置大师兄傅传书于危险的境地,便住口不言,心想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以他的睿智天成也决不会有事,况且近来夜观天象,紫微星座虽也暗淡,但是在四周星光卫护下熠熠生辉,依旧威严所在,所以不必过于担心。嘉庆皇帝再无言语携清心格格同回行宫。 袁承天见再无事端,便胡乱在树上休息,因为这样可以免了野兽侵犯。不料睡梦中一个不小心,身子跌下树来。轩辕神剑滑出剑鞘,当地一声落在一块坚石之上,那剑把手便自从剑身脱落,骨碌碌剑身之中滚出一物。他身子从树上跌落,与地面似挨未挨之时,内力心生,双掌翻出撑地,所以身子又自跃起,半空中一个翻转,平平稳稳落在地面。但见剑身中所滚出是一琥珀,仿佛中有纸条。他心中一动,拿在手中双指一错,便成粉未,中有一纸,展开一看,图纸之上是一座府邸,下面写着绝世复国宝藏藏于此。袁承天细看,心中惊诧连连,这分明是摄政王多铎王府中的玲珑御花园中的假山,这假山却有个名字唤作天地同春,看似假山实则宏大,几乎占了半个王府,上有树木郁郁,还有几处观雨亭,更奇地上面还建有庙宇,虽然无人执事,只是装点,但也是不凡,透着王霸之气。假山最高处几达百丈,上可俯视京城和禁宫,只要禁宫兵士调动,皆可见到;其实这已是越制,大有不臣之心,僭越之嫌,而朝中官员无人敢上折参奏,先前有几名官员上折参折,结果留中不发,不出几日被皇帝下诏以莫须有罪名逐出外放,途中又被马贼所杀——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这一切皆是摄政王多铎操控,是以之后再无人敢参奏他有不臣之心了。 袁承天看了这藏宝图,心想还是烧了它,否则夜长梦多,一旦落入宵小之辈手中,难免出差错。他从怀中拿出火折将这字条焚烧,之后又稍憩片刻,看看天将拂晓,便来到一处溪水旁喝了几口溪水,忽又觉得肚子咕咕叫,四下张望一下,只见不远处有几株桃树,树上结满桃子。他便跃身而起,摘了几枚桃子,入口清甜,不觉全吞入肚中。太阳从东方杲杲升起,照得人眼睛发慌。袁承天因为这几日的挫折,内息元气大伤,所以赶路不急不徐,心中只想:现在宝藏所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所以也不急在一时,是以一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但觉这江南水乡女孩子别是一番温柔,吴侬软语直让人如痴如醉,一时沉迷其中,以至不能自拔。 这时他来到一处码头,只见一艘大船正靠在靠头,有工人向船上装载货物,看情形是绸缎,还有笨重木箱——看情形是江南的有名瓷器。袁承天心想自己莫如搭乘这船。他私自问店伙计这船开往何方?这伙计知无不言,告诉他是开向京都。袁承天心道正好,自己也可以免了长途奔波之苦,在船上可以休息。起初船伙计不答应,说主人知道定要责罚于他。袁承天从怀中拿出些许银子揣入这年轻伙计手中,连说拜托拜托。这伙计从生而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许多银子,自然乐得眉花眼笑,却之不恭了。袁承天如此一来便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大船,又见运河两岸景物非凡,绿柳垂岸,红花遍地,又见岸两边人家白屋灰瓦,说不出的江南别致,心想:春雨江南最好时节,人家儿女出行,每每让人留恋。可惜自己一生都在奔波中,青山笑我太痴然,我笑青山看不懂?——人生世间,多所忧患,无时无刻不在生离死别,痴痴念念在于心上,谁人可以忘却?故人难忘,家国难别,想当年烽火连天,英雄辈出,挥指辽东,以笑英豪,想当年袁督师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军营倥偬,一时多少英雄豪杰,手控军兵直杀的满洲兵士不能得志于中土,可惜天不佑英雄!袁督师去后再无英雄,以至天下沦为腥膻,以至无法可想,是天数使然,还是人为不得而知? 袁承天睡之中夜,忽觉船下异响,似乎有人在凿船底,要将合船之人尽数葬身河中。袁承天便披衣起身,来到大船之上,只见偌大甲板上正有一人,抬头看月,似乎心事苍茫,忽又叹了口气,说道:“天下英雄尽归尔曹,看朕江山万里如锦,引无数英雄尽灭亡!问天下英雄谁是?”袁承天心中一动,心想:怎么这座船的主人竟是嘉庆皇帝?那怎么不见清心格格?原来他心中依旧念兹在兹,不忘故人!也许清心格格是他一生所念,有生之年都无法忘却。 袁承天见状,刚要转身而回,忽然嘉庆皇帝沉声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他转身直面袁承天,当看到是袁兄弟时,很是吃了一惊,说道:“袁兄弟咱们真是无处不相逢!”忽然轰地一响,船底破裂,河水涌入,不出片刻河水已至半船。嘉庆皇帝和袁承天双双跃上东西桅杆之上,面面相对。嘉庆皇帝道:“朕一向谨小慎微,不想还是着了贼人的道,这一船绸缎和瓷器只怕难以幸免,全作礼物送于东海龙君吧!”他一向豁达,不把富贵放在心上。袁承天听他这样说话,不觉莞尔,刚欲说话只见几个身穿水靠的人由河里翻身勾船而上,手中已是长刀在手,阴侧侧看着嘉庆皇帝。袁承天四下看时不见大师兄傅传书亦无清心格格,心中不免生疑。嘉庆皇帝道:“朕以为无事,便打发你大师兄傅传书护卫清心先行陆路回转京都,谁想天下究竟是不太平,还有这些杀人放火的奸贼,真是可杀不可留!袁兄弟咱们一起杀贼好不好?” 袁承天不知如何应答,一时左右为难。这时一名水贼挥长刀将这桅杆斩断,嘉庆皇帝身无所着,只有跃身而下,落在船上,已是齐腰水深。袁承天心想: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担当,不待另一名水贼挥刀斩桅杆,已身落嘉庆身侧。一名水贼见了,哈哈笑道:“生死同难,够义气,在阴间你们也不枉做个好弟兄。” 嘉庆皇帝不怒反笑,说道:“朕自承大位已来,多经风浪,多所磨难,岂但怕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无耻奸贼,说出目后主使,朕免尔等诛灭九族之罪!”一个水贼嗤之以鼻,哈哈笑道:“死且在眼前,还兀自大言不惭,真是可笑之极!”嘉庆皇帝握了一下袁承天的手,道:“袁兄弟你怕死么?”袁承天道:“人生世间,死又何惧?”嘉庆皇帝击节道:“好,咱们一起杀贼。”他话音已落,已然提气换息,右手拿袁承天肩臂,双双跃出水面,双足踩动木板,挥掌向那持长刀水贼杀去。袁承天在木板之上稳住心神,也挥掌劈杀那水贼——因为这些水贼都是多铎王爷授意那杭州将军巴颜派遣,所以都是些非奸既恶,十恶不赦的江湖亡命之徒,所以留在世上也是为害人间,不如索性杀之——所谓杀恶人既是行善事! 其实这些人也非泛泛之辈,更兼有备而来,所以嘉庆皇帝和袁承天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这几个水贼。其中一个更是叫嚣杀了皇帝向王爷处领赏——因为在他们看来,此次志在必得,必要成功,所以说话也不避。嘉庆皇帝此时心中已明了,心想:多铎皇叔你这是迫朕出手,先前我一直隐忍,时时暗示你收手为好,不然到了鱼死网破的当须不好看,徒让外人看笑话;你可倒好,不知悔改,偏要一意孤行,非要与朕为敌,那么须怪不得朕不顾念亲情了。袁承天从背后撤出轩辕神剑,剑诀一张,指东打西,指西打东,剑光到处便是哀嚎,不出片刻便只剩下五六个水贼。这几人见同伴惨死在袁承天的剑下,便齐吼一声,向他围拢来。此时大船尽没,只有小块滑不留足的船板漂浮在运河之上。这些水贼常年与水打交道,所以在这船板之上稳于泰山,反而是嘉庆皇帝力不能支,时间一长,便相形见拙,难以为继。袁承天飞脚踢断一截桅杆掷给嘉庆皇帝让他以此为支撑,平衡身体,否则河水涌动,上下颠簸,非跌入运河之中不可。袁承天见他不要危险,便全力以赴对付这几斤水贼。 其中一个水贼叫嚷道:“你身是袁门少主,为何不趁机杀了这皇帝?你要知道他可是爱新觉罗氏的子孙,当年他们攻城略地夺下汉人江山,嘉定十日,扬州屠城这些大惨事你身为汉人后裔难倒都忘了么?不世仇人在眼前,你为何不一剑杀了他,报昔年之仇?”袁承天听了冷冷道:“此一时,彼一时,再者趁人之危焉是英雄所为?那是下三滥小人的作为,不是我辈所为!”这个水贼听了不觉仰天长笑,说道:“我罗三槐从未听到如此可笑的说话?你要做英雄,觉得趁人之危是无耻之辈,讲什么仁义道德?试问这天地之间可有公理天道?自古以来还不是弱肉强食,强者得有天下,弱者只有受的份。他们杀人放火时节,跟你讲仁义道德?天道公理了?”袁承天心想:这罗三槐所言也是不差,说到神明护佑好人终究虚无缥缈不可尽信,想自己的先祖一生忠义乾坤,一生为了民族大义,倥偬一生,最后却落得尸骸无存,你说神明在那里?每每想到此节便悲意丛生,觉得天地之间有浩然正气?可为什么忠义总然落得可悲的下场?殊不可解?是冥冥之中的劫数,还是人为作崇?总然不可知! 嘉庆皇帝见这叫作罗三槐的水贼意在挑拔离间,要害自己性命,心想那有这样容易的事,朕受命于天,选有那样容易就死了!他看着袁承天,以目示意,要他立下决断。袁承天持剑对敌,长剑起处,罗三槐肩臂中剑,血流如注!罗三槐目现鄙视道:“好,好的很!”袁承天怒道:“好什么?”罗三槐凄然道:“以后江湖传言袁门少主护主有功,不杀满人皇帝!你猜别的门派会作何想法?”嘉庆皇帝忽然道:“罗三槐你巧舌如簧,意在要袁兄弟杀我?你以为袁兄弟如你一般卑劣无耻的人么?”罗三槐伸手点了肩臂周遭穴道,不让血流加快,仰天道:“今日不成功,便成仁,有死而已!”说完手起掌落,头脑尽碎,就此死去,余下几人见首脑已死,也不多想,纷纷自裁而死,义不受辱。袁承天先前还鄙视这干人忽起偷袭,算不得光明磊落,而今见他们一个个这样义无反顾壮烈地死去,不由心生敬意,便想将他们尸身聚拢来,待到陆地加以安葬,可是世间有些事总是事与愿违,只见运河之中波涛又起,竟有鲨鱼游弋而来,因之有血腥气味诱来这凶猛的恶鲨。它们一拥而上,将这几人分而食之,不出片刻只剩骨架,散落在运河之中。袁承天见了,心生怜悯。嘉庆皇帝走来,说道:“你还为这干水贼伤心?”袁承天道:“他们虽然有时奸诈,可是以死全节义,不愧是个好汉子!”嘉庆皇帝不以反驳,话锋一转,说道:“三日前清心和你大师兄傅传书同回京都,可是她心中依旧念兹在兹,执念欲深。我见她日见憔悴,素面抱颜,便觉心中不忍,当初是我一时失志,让她嫁与那海查布,以至让她这一生都郁郁寡欢,是朕之过也!袁兄弟你是不是一直都恼恨于朕,怪我做事太过任性,太过荒唐,不可理喻,以至害得清心一生都不得开心颜,让她在一生中痛楚,是我之大罪人!”袁承天道:“我怎么会怪你?想我是何等样人,怎堪拥有清心?况我命犯天煞孤星,一生忧患罹难,祸及周遭至亲之人,——所以不想拥有清心!每当苍穹中有流星划过,在我内心深处便许个心愿祝愿她一生喜乐无忧!我……对世上之情也看的淡了,人生一世不过百年,试问世上之人几人如愿?” 嘉庆皇帝见这位袁兄弟悲苦无地,不由念念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身谁不苦,此生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第一百七章 人在洛阳.大荒门中.邙山之上.悲歌丛生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神情也伤,心想他不知我大师兄傅传书为人表面谦谦如君子,实则包藏祸心,心中匿有杀人的计谋。这次这干水贼便是他与巴颜将军所授命指使而来,要杀皇帝;天幸嘉庆皇帝是为紫微星座,岂是奸人能轻易害的了,只是这些话又不能直言对皇帝说,因为所谓龙颜无恩,他一旦得知只怕杭州城多死人命,所以还是隐忍不说,量那巴颜将军得悉皇帝未死,定然会收起祸心,以后不敢肆意妄为,自己做了这一件事,也是免人死亡,可说是好事一件;只是清心随同大师兄傅传书先行回京,只怕路途之上大师兄要对清心格格不利,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紧,便匆匆辞别嘉庆皇帝,跃上长岸而去。只有嘉庆皇帝一身湿衣,独立风中零乱,不知何以这位袁兄弟听到清心与傅传书同行,便神色紧张,似乎有着什么大危险,——难道傅传书——对清心不利,这似乎不可能,看他言行举止不是奸邪之人! 这日袁承天只顾赶路,错过了宿头,抬头只见夕阳西沉,晚鸦回山,西边天空的一片片火烧云,让人浮想联翩,仿佛一时又回到了儿时,那时候自己无优无虑,开心每一天,虽然乞讨辛苦,可是都乐在其中,反而不觉得苦。他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因为他知道你越自悲别人越心中快心,而且恶毒的目光中藏着害人的计谋,所以他不可以低头,那样岂不是别人所想看到的,唯有自己坚强,才不会让别人小觑于已。他一路向路人问询大师兄傅传书和清心的行踪。所以一路跟踪,不觉又到了洛阳大城,只是故地重游,伤感倍生,想年那年李宁儿爹娘死于官兵之手,而宁儿孤苦伶仃,被师父带去昆仑派习武。本来宁儿渴望艺成之后报仇,谁想他竟尔死在那岳停风恶人之手,虽然后来岳停风也死了,可说天道好还!——可是宁儿一生悲苦,不能与袁承天把臂江湖,快意恩仇,是为憾事。再者一说宁儿的死全是为了卫护他这师兄而受岳停风所害,也可说是他间接害了李宁儿。每当夜深之时想起宁儿便辗转难眠,觉得是为此生憾事。今日又到洛阳城,他一个人来到城外十里乱葬岗,只见那里乱草丛生,晚鸦唱晚,时有狐狸出现,虫蚁乱窜,更有新出殡人家的纸幡在那呼啦啦地飘来荡去,见此惨景怎不让人悲伤丛生,真真要大哭一场,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让人有生有死,来时欢喜去时悲,无如无生无死大欢喜! 宁儿的爹娘墓冢前,乱草蓬蓬,横七竖八长着荆蒺在墓前,时不时传来狐狸悲鸣,不知是为谁在悲哀。袁承天睹物思人,不觉喃喃道:“李大侠,李夫人,你们在泉下也该瞑目了,那恶贼已死,心愿已了,——只是承天无能,不能保护宁儿周全,以至让恶人得逞,死于非命!唉……”他跪拜墓冢之前,泪如雨下,心痛得无法呼吸!也许他从来悲天悯人,看万物皆是悲哀,总是怜恼别人多于自己,只看见别人痛楚,而不知自己亦是可千千万万个可怜人中的一个!正因如此,所以悲伤痛楚,看天下一片悲哀,所以心中常怀济世为民的情怀,正如袁督师一般为了民族大义,尽可以舍身取义,杀身成仁,而不后悔。 忽然身后一个阴侧侧的声音说道:“天下人皆苦,不独你我,便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也难幸免!”袁承天闻言一惊,转头只见一位灰衣老伯正在不远处看着他,只见他左手拐杖,——原来他的左脚已跛,不能如正常人行路。袁承天道:“老伯所言极是,可是话虽如此,我辈还当努力,不可以懈怠!——也许别人有懈怠的理由,我却不可以?”灰衣老伯笑道:“难道你还要济世为民?——只是那只是徒劳,天下人如你一般想法的人本就不多,安于现状,不做争斗是他们所追求的,你的理想抱负只怕要成空。”袁承天心想这灰衣老伯确实说得不错。可是正是有人如他这般想法,所以世界依旧浑沌,这也是无法可想,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性,你要人家去与有司衙门放对不是异想天开,世人都得过且过,你偏自以为是,终是不可行。 袁承天见夜色渐晚,左近无有屋舍人家,正心中栗六,不知所以。灰衣老伯看出他的心态,说道:“公子如若不嫌弃,随我到寒舍住一宿,明日再赶路也是好的。”袁承天这一路风餐路宿,确也辛劳之至,也想好好休息一下,便随这老伯七转八折来到一处窑洞前停下脚步。 这灰衣老伯用手一指,笑道:“公子,这便是寒舍,夜里露气寒重,还是避一避的好。”说话间两个人走进窑洞,只洞内忽暗忽明,一台油灯在一张破桌上,盏内残余少许油,所以灯光微弱,不见光明。灰衣老伯向他在外面窑洞一张木床休息,自己则慢悠悠走向里面。不知为何袁承天见他背影拉长,走路虽慢实稳,透着身有武功,不似长者之辈。 睡到中夜,忽然远处传来呼哨声起,此起彼伏,初闻似远,再听已迫在眉睫。袁承天听闻不对,霍然而起,再探里间破床之上的灰衣老伯依旧酣然入睡,不为所动。袁承天走出窑洞,明月繁星之下,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显身窑洞之前空地之上,个个手中持刀,杀气腾腾。为首中年人气势威猛,睥睨天下,全然不把旁人放在眼中,透着杀人的气势。 这人见袁承天是个少年,看似平常之极,毫无峥嵘之色,便冷哼一声斥道:“小子,快叫那萧无人出来?”袁承天不明所以,随后一想定是叫那老伯。这人见袁承天不答,心中生恼,一掌拍出,劲风丛生,一浪接一浪。袁承天身子向旁一闪。这人借机欺进窑洞,虎吼一声向着间床上的老者一掌拍去,势要夺其性命。 忽然他惨叫一声,从窑洞窜出,左手捂着左眼,只见血顺着手缝滴下。袁承天见状心下惊,那人手下也是一拥而上,神情非但惊惶而且紧张,问道:“二当头怎么?”这人悲愤道:“这姓萧的奸贼用铁菱伤我眼眼。”余人悲愤道:“大伙操家伙齐上,与这姓萧的拼命,为二当头报仇。”袁承天欲要阻拦这干人杀入窑洞。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臂,语气轻柔道:“小兄弟,你不必担心,这干宵小之辈奈何不了在下的。”原来此时那灰衣老伯——也便是叫着萧无人的他走出,神情透着沉稳,全然未把这些人放在眼中。 此时那二当头已敷了药,左眼虽伤但血不再流出,但是但压心中恼恨。他右手戟指道:“萧无人,你忤逆反上,倒反师父,害得沈贺兰郁郁而终,你不觉得愧疚久?这十年让我们大荒门好找,谁想十年后你又鬼使神差地回来,可不是自寻死路?”萧无人呵呵冷笑道:“这次我回来本意与世无争,过往之事不与追究,只想与世无争,——不想尔等竟巴巴地来送死?你们要死,可怨不得我萧无人心狠手辣,今日你们全得死,否则便对不起泉下有知的沈姑娘!”他目光由适才悲愤万状转光目光中满是怜悯和悲伤,口中喃喃似自言自语:“贺兰,贺兰,你好傻,十年前你为卫护我而受伤,终是郁郁而殁,可说我萧无人是个大恶人,否则何至于你死我生?”二当头听他自语冷笑一声道:“我李五岳从未过如你一般假惺惺作态之人。”萧无人怒道:“怎么?”李五岳道:“如果不是你偷学大荒门武功,作个平常下人不好么?非要僭越本分,以至祸事连连,累及沈姑娘?如果你不贪心,何至于沈姑娘枉死?”萧无人道:“这一切都是你们逼迫我的?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当年萧府的命案,几十余口全在一夜之中暴亡,而有司衙门却对此查无实据,以至束手无策——其美这全是大荒门主沈遗剑所为,因为他觊觎我萧家的绝世玉璧和萧家《无上剑谱》。这件事他们自以为做得人神不知,天衣无缝,殊不知百密一疏,当事之时我在大宅之侧茅厕,这才堪堪躲过一节,听到他们说话,提及大荒门。虽然事后一把大火将萧府烧成白地,可是掩饰不住你们大荒门假仁假义,平昔施粥送药,其实只不过沽名钓誉,对自己所行的恶行加以掩盖,殊不知天道好还,从来如此。”李五岳道:“你胡说八道,大荒门从来仁义为先,沈大哥更是宽己待人,从不惩罚手下有过错的,他怎么会干出你所说的有失天良的恶事。”萧无人也不与他争辨,从怀中拿出一个晶莹透剔的玉扳指,说道:“二当头你看这是何物事。”李五岳见了面色一变,因为他识得这玉扳指正是沈遗剑沈大哥一向戴在手指上的玉扳指,只是自从十年前萧府发生命案之后便不见他戴过,难道……不能沈大哥怎么会做此等无义之事? 萧无人见他犹有不信,也不多说,看了一下袁承天。他静静将头发扯下,又将人皮面具去掉,月光下露出俊逸的相貌。袁承天见他真面目,看实在年龄不过而立之年,但足相貌眉角却显英俊。他此时已抛了拐杖,脚也不跛,——先前他之所改扮易服装作跛子,只为掩人耳目,不欲别人发现他的行藏——可是终究还是被大荒门所发现,予以追杀,现在便索性露出本来面目,和他们大杀一场,为枉死的沈姑娘贺兰而报仇,——只是难道杀死他们一干人,自己便开心么?沈姑娘终究活转不来,自己又何苦多杀人命?一时旁徨无着! 李五岳是何等样人,岂容这可以杀人稍纵既时机,只见他暗暗将左手笼几袖子,内里中食二指扣动,随既出手,二枚毒菱破空飞至,直向这萧无人的左右眼睛射去,誓要报适才这萧无人伤害自己左眼之仇,今之要他加倍偿还,否则心下难安。袁承天见那萧无人犹自心中想着过往种种情事,不知躲避,心下大急,便跃身其前,伸手二指当当将这二枚毒菱收下,然后掷于地下。李五岳这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拦下自己的毒菱,气得无以复加,因为本来可以要了那萧无人的性命,为沈大哥出口恶气,因为他适才的一番颇有平白污人的意味,所以不能让他留活世上,本来便可成功,岂料出了这个小子,坏人好事。他也顾不得自己是大荒门的二当头,亮出腰间软鞭,劈头盖脑而去。袁承天趁机而上,本拟出手拿住。不料李五岳看出他心中所想,鞭到中途,忽地转折而回,方向一变,径自向那萧无人抽去。 袁承天待要出手已是不能。眼见这一鞭所抽中其头脑,这萧无人非死既伤,似乎不能全身而退。他心下焦急,不由喊道:“萧前辈,小心……”鞭已至,眼见萧无人性命难保。岂料便在这鞭似着未着的当口,萧无人忽地“移形换位”于百忙生死之间,轻飘飘躲了过去,那鞭落空,啪地一声竟将地上的石块抽为二块,可见其威力非凡。李五岳不待那萧无人稍有喘息之机,手中鞭如影随形,鞭至声至人至,一时三者合一,于一刹那间向他身上招呼,仿佛今日非报噬目之仇。 余下众人均不插手,因为李五岳没有示意,所以大荒门弟子任谁也不敢妄自出头,正不知这位二当头心意如何,所以畏畏缩缩,不敢妄自出头,可见平昔这二当头对待下人苛刻之至,所以事至临头,谁也不敢冒然出手,否则忤逆了他的心意,只怕难有善终。 萧无人无意与其多所争缠,所以出手变招便见凌厉,可是这位大荒门的二当头也不是易与之辈,所以二人缠抖甚酣,一时不死不休的状态。袁承天本意相助萧无人,可是萧无人无意于自己,况且自己一旦加入,便会置萧无人无义的地步,因为既使胜了,传到江湖上人家也会说他们二人以多胜少,殊是无益,所以还是不插手的好,因为适才听这萧无人说话,似乎他与大荒门有不世之仇,——他们的恩怨让他们自行了断的好,自己还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方不失为万全之策。 月已西移,两人缠斗一个时辰,竟自不分伯仲。便在此时马匹声响,只见远处尘烟荡处,正有一队人马而来。不出片刻由远及近,只见为首是个中年男子,气势压倒旁人,目光之中透着倨傲阴冷,看谁都不入法眼。 二当头李五岳见状,心下大喜,顿足跳出圈外,大呼道:“掌门来了。”这人到了切近,控辔而立,看着李五岳道:“李兄弟你辛苦了。”他目光一转见到萧无人,审视一会,忽然说道:“你是萧无人?忤逆师长,倒反师门,你对得起为师?”萧无人面色冷淡,说道:“先前我还可以尊你一声师父,可是那是十年前的旧事,而今我已明白,世间人比鬼可怖,人心更坏!自从沈姑娘贺兰去后,我便心灰意冷,觉得世上万事皆可抛,说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不过悠悠一场大梦,何如携我所爱,遍历名川大海,不妄此生!”这人自便是大荒门主沈遗剑——也便是沈姑娘沈贺兰的爹爹。 沈遗剑冷笑连连,不无揶揄道:“你现明白只怕已晚了,当年全是你利诱贺兰,否则她岂会不听爹爹的话,要与你私逃大荒门,——可说这一切祸事全是因你而为,否则何至于此……”萧无人道:“那当年你蒙面闯入萧府,将我娘亲和爹爹一并杀死,夺去绝世玉璧和《无上剑谱》却又怎么说?”沈遗剑道:“那有事,在下可是大荒门主,一向以侠义着称,是问洛阳城谁人不知?你敢胡言乱言,只为你忤逆师门罪行开脱,可不是耻辱?”萧无人见他说这话,又自悲愤道:“沈姑娘柔弱知礼,谁曾想竟有你这样的爹爹。你来看,这是什么?”萧无人将那枚玉扳指拿出来。沈遗剑面色变了变,这也只是一瞬间,又自恢复如常,说道:“天下间尽多玉扳指,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萧无人道:“但是这玉扳指却非比寻常,乃是xj和田之天山之玉,世间极其罕有,而且上面还刻有名字,你不承认也是不成?”沈遗剑忽又哈哈大笑道:“不借,是沈某人杀了你萧家的人又怎样?这天下不是从来如此么?自古帝王将相还少杀人命么?岂但是我?”袁承天听他说这话,心想这人此时非但不知悔改,还丧心病狂说这话! 萧无人又自说道:“我只所以在大荒门充当小厮,忍辱负重,只为复仇。”沈遗剑道:“先前我并不知道你是萧府后人,只待有一日我见你躲在大槐树后窥视一众大荒门中弟习武,攥紧拳头,而且目中都是怨恨的目光,便心生疑虑,后来又跟踪你,见你到山后乱葬岗去哭拜墓冢——那是萧府众人的墓冢,心中明了,知你是谁,只不说破——因为我见你俊逸出众,很提欢喜,而且见你与贺兰很是投意,所以便想着有朝一日,我老了,退隐江湖,便把这偌大的大荒门交托于你,——可是无不遂人愿。你却几次三番寻机要害我,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这一切我都看在心中,几次三番原谅你,不与追究,可是我终于还是错付了人,结果反而害了贺兰……”他说到贺兰,便目光有火,直视萧无人,怒道:“如果不是你蛊惑人心,我的贺兰何至于渐入迷途?” 萧无人却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这一切都是你造的恶果,只是你们怎么会找到我的藏身之处?”沈遗剑听了这问话,怒不可遏,斥道:“你还颜面说这话。几日前我去贺兰墓前,却见墓冢被人掘开,不见棺椁,便命人四下探听,结果听人说新近有一跛脚老人在左近时常出现,行为鬼鬼崇崇,不似好人。我听了心想莫不如昔年仇家为了泄愤而掘墓携棺而去,于是便派二弟四下侦得你的藏匿之处,今夜便派二弟前来拿你,只是久久不见回转,便策马而来,不想竟是你……”他满是恨意。 萧无人道:“沈遗剑告诉你,是我掘开沈姑娘的墓冢,将她香骨取走,我要她带在我身边,一生一世,从此而后谁也不可以分离我们,——你也不能够!生前沈姑娘对我一片倾心,可是偏是老天弄人——她的爹爹偏偏是杀我萧家合府的罪魁元凶。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调合,只有拔剑相向。她为了让我可以逃离大荒门而甘愿为我死去,沈姑娘十年前你为什这样傻,你死了我虽活着,但是形同行尸走肉,哪有灵魂所在,哪有理想所在?什么雄心壮志都付之流水!心已死,还有得活么?十年之间我流落江湖,苦心孤诣习武只会再回大荒门,要为我萧家复仇,——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所以掘墓拿走你的骸骨,陪伴我身边!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何惧生死?贺兰贺兰,当初可说是我害了你,我当初鬼迷心窍执意非要去杀你爹爹,你却千方百计阻拦我,当时我还恨你,以为你是在卫护你爹爹,而今想来不是,因为当事之时,我武功低微,那是你爹爹的敌手,可是当时我被复仇信念冲昏了头脑,便要一意孤行,你在中间,左右为难,当时我都没有为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只一门心思想着杀人,却全然忘了你的感受,你的无助,你的无奈!贺兰这十年之中,你知道我过得倍感艰辛,有时便想随你而去,可是我还要回转洛阳,还要看一看你!我实在忘却不了以往种种情事!实在是: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身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沈遗剑见这萧无人悲苦无状,说道:“其实只要你安安分分待在大荒门,自甘平庸,也不会有什么祸事,偏偏你不知道收敛,偏偏要报萧门之仇,最后却害贺兰,可说贺兰之死,全是你所造成的,否则她何至于身中毒箭而死——如果当事之时你不躲闪,那么毒箭也不会射中贺兰,这样一来死的是你,不是她?”萧无人道:“确也如此,当事之时我为什么要躲,干么不让毒箭射穿我,让我死,沈姑娘活着?”袁承天听他们两人说话,听出大概的意思,心想原来萧无人和沈遗剑的女儿沈贺兰情相交好,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仇怨,那么未始不可以结成伉俪,而偏偏当初这位沈帮主贪人家的绝世玉璧和剑谱,以至杀害人命,结下这不七的仇怨,又无意伤害女儿,可说害人害己。 他再抬头只见沈遗剑手掣长剑正向这萧无人攻去。萧无人以退为进,礼让三招,说道:“虽然萧家与你沈家有仇,可是念在我大荒门,投在你门下,虽然没有师徒之份,但终究是入了大荒门,所以念在这情份上我礼让三招。”沈遗剑道:“谁要你假惺惺卖人情?”萧无人道:“虽然你不仁,我却不能无义,念在沈姑娘的情份上我再让你三招,以后咱们便生死一见!”沈遗剑并不言语,长剑唰唰声响,直问他要害大穴刺去,竟不留丝毫情面,因为他内心一直以为贺兰之死全是因为这萧无人,所以心中愤恨,手下无情,决意要杀了他,又况且这萧无人这次来洛阳城又掘了贺兰的墓冢,将她的骸骨取出放在身边,可说是岂有此理?沈家的令名岂能被他亵渎,所以两者怎恨加在一起,便见剑式凌厉,嗤嗤声响,只要一剑刺中,萧无人非死既伤。萧无人让过六招,仁至义尽,不再容让,只见他兔起鹘落之间,手中已多了一对判官笔,左右使开,以短为长,不落下风。二当头李五岳几次跃跃欲试,还要再战,只是不得沈大哥说话他也不敢造次,只有旁观,而右手中则暗攥着一枚毒菱,只要萧无人转身到了他的方位,他便以菱伤人,助大哥取胜,纵使沈大哥事后怪责于他,他也要这样做,因为这萧无人射瞎他左眼,此仇岂有不报之理? 袁承天见他这动作,便防备在心,心想一心不能二用,萧前辈未必处处留意,事事小心,自己可要防备这李五岳暗器伤人。 萧无人转身到了李五岳所站方位,全神以备对付沈遗剑,所背后露了空门,要害全给了敌人,而他却一时忘却了。李五岳心中暗叫来得好,右手一掷,一枚毒菱破空而至,因为两人近在咫尺,所以萧无人再要躲避已是不能,眼见毒菱入体。忽地一枚石子无声无息飞来,叮地一声将这毒菱打落在地。这一下实在出乎李五岳之料,本拟一击成功,孰料却功败垂成,被袁承天石子打落。他大吼一声,一掌向袁承天头脑拍去,心想:好小子,你敢坏我好事? 袁承天也不相让,与他交手缠斗。一时四人便战在一处。沈遗剑见袁承天和自己二弟李五岳交手,心想看他年纪轻轻,能有多大的本领?所以便心无旁骛,一心对付萧无人。萧无人开始也为这位小兄弟担心,因为看他年纪轻轻,武功似乎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心中多少有些担心,可是等到袁承天和李五岳折招过式,不由得心中惊奇,因为袁承天出招换式,有大家风范,处处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有时还迫得李五岳进退不得,有些难以招架之势,不由得心中啧啧称奇,心想这小兄弟一定来历不凡,否则他何以对付这李五岳从容不迫?想这大荒门的二当头可不是泛泛之辈,可是在这位小兄弟面前可说捉襟见肘,不得施展,处处受其挟制,可见这位小兄弟来头定然不小。 沈遗剑急欲求成,所以全力施为,不遗余力。萧无人心中恼恨这沈遗剑的当年恶行,所以也是不死不休的状态。 明月西移,星空多变,有片阴云移来,遮住月光,地上便见黯然。四下虫声嘅嘅,离这不远处,那乱葬岗鬼火实现实灭,在黑喑中显得诡异而迷离,仿佛有鬼神在其间。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恐惧,因为世间有时人心鬼域,总是在内心深处藏着害人的计谋,让人感到人比鬼恶! 李五岳见袁承天武功家数犹在自己之上,只怕不出片刻自己非败北不可,那时自己这个大荒门的二当头可要颜面尽失,——不,不行,自己可要想个法子转败为胜,否则自己以后何以为人?他想到此处,便心下留意,伺机暗使手段将袁承天伤害。 袁承天见他眼珠转动,面显阴冷,便知他不怀好意,定是想着害人的计媒,所以便留着防备之心。 李五岳忽然长拳骤出,向着袁承天面门捣去。袁承天双手一翻一转,擒拿在胸,往回一掣。李五岳似乎气力不足,力有不逮,足下不稳,向前抢进。袁承天便撤招,而李五岳已然收足不稳,直向前冲出。前面是为邙山的悬崖,下邻深渊,中有豺狼嗥叫,甚是骇人。人一旦坠下非死而何,死后又遭野兽分食,实非袁承天所望。他想也不想,欺身而前,凌空一个翻身,落在李五岳身前,挥掌将他击还原地。而后他身不受着力,向下直坠。李五岳被袁承天一掌推回原地,身子直向退。他于百忙之中施展千斤坠的功夫才稳住身形,心中犹自扑扑乱跳,因为若不是袁承天出手相救,他此时已坠下山崖,命丧崖底的沟壑之中,被野兽分食,尸骨无存,想想都后怕,天幸这位少年英侠不念旧恶,施以援手,救下自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稳了稳心神,来到山崖边缘,探头向下望去,只见云雾缭绕,不见任何景象,既使白日也难见其踪,更何况是晚上。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起怜悯之心,心想自己一味要杀人才算罢休,可是人家却不念旧恶,救下自己的性命,想想都觉得羞惭,心中愧疚。他不觉长长叹了口气,不觉神伤物外。 那边厢沈遗剑见袁承天坠下山崖,心想他定然百死无生,又见萧无人关心于这袁承天,不觉分神。沈遗剑觑准时机,一剑直刺于肩臂。萧无人吃痛,不由身子一抖,肩上的搭连不由坠路,只听喀喀声响,仿佛里面装了什么物事。不料这时有一截骨骼滚出。萧无人见状也顾不得肩臂吃痛,伏身去拿那搭连。沈遗剑长剑一挑,整个搭连破裂,滚出许多骨骼。萧无人悲苦失声:“贺兰,贺兰……”显见这是沈贺兰的骸骨——十年前她香消玉殒,十年后尽成白骨,人生究竟为何?忽然而已,逝者如斯,不见旧人哭,只见新人笑!人生于世不过悠悠大梦一场!生 而何欢,死而何惧?生前谁是我,来生我是谁?皆不可知!可知的是此生忧患罹难丛生,可知的是悲苦愁容,不可知的是殁后去往何方?天地之大,苍茫之间,出生入死,几人可知?所谓南华真人说生死,几人参透,几人明了?也许天地之间,宇宙之上,星辰之中,万年不变,月照千古,而世上朝代更迭,不一而足!英雄豪杰辈出,可终究难逃生死轮回,生时悲哀,去时欢喜,万念之中,五蕴皆空,如梦一场! 李五岳其实也是冒险一试,赌一赌自己的运气,如果这袁少侠心存仁慈,便会不顾一切搭救自己;如果他视而不见,选择无视,那么自己只有认命。本来他抱定必死之心,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袁承天竟会不加思索,跃身冒险救下自己,而他自己则跌下山崖,多是凶多吉少,那只有听凭天命安排了。只是他心中多少有些悔恨,觉得自己此举殊非光明磊落,有失君子风范,人家以德报怨,自己可不成了卑鄙无耻的小人了? 沈遗剑刺中萧无人肩臂,见他搭连落地散落枯骨——不是女儿贺兰的又是谁的,不由怒火中烧,因为贺兰之死可是全是全这萧无人而起,今日他又掘墓取骨可说是可恶之极,所以便手上运劲,长剑丝毫不停,又自嗤地一声刺穿肩臂,左掌拍出,重重击打在这萧无人的头脑。萧无人受此重创,重重跌倒在地,只是心中有个信念,死也要和贺兰在一起,当年二人曾山盟海誓,誓要生死一起,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谁料世事多变,沈遗剑发现萧无人处处透着要杀人的眼光,后来得知他是萧家的人,便处处戒备。而萧无人一心为报爹娘大仇,所以操之过急,以至被沈遗剑抢了先机,眼见萧无人便要命丧大荒门。沈贺兰以身挡住毒箭,这才救下了萧无人。沈遗剑见女儿以柔弱之躯卫护所爱之人不受伤害,又是伤心又是痛恨,伤心女儿中了毒箭,返魂无术;痛恨这萧无人间接害死自己的女儿,可是大错已铸成,再难更改,只有放他走路,因为他怕见女儿那伤心欲绝的眼神!他虽为一方大豪,可是心中终有爱女之心!沈贺兰临殁之前恳求父亲不要杀这萧无人。萧无人看着气若游丝的沈贺兰,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嘶声道:“贺兰你不可死的?你为什么这样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你?为什么老天你不开眼……”沈遗剑伫立在当地,神情悲苦凄然!为什么偏偏让贺兰喜欢上仇家的儿子,这是惩罚当年我所犯的错么?可是要死你冲着我来,为什么惩罚我可怜的贺兰?为什么,会这样,死老天你不公平?可是失去终究要失去,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往往如烟,历历在目,今日仇人相见,可说分外眼红,一个是要昔年灭门之仇,一个是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可是他们独独不想一想是什么原因造成当年的恶果? 沈遗剑见萧无人手臂已废,再也不能提刀伤人,便收剑入鞘,来到他身前冷斥道:“我今日本要杀你,可是想起当年贺兰苦苦哀求我手下容情,不要杀你的说话,——否则此刻我手起掌落便可取你性命,可是……我不能够,为了贺兰的承诺,今日不杀你,二弟你将他带回大荒门,关押在后山禁地石窟之内,让他好好想想他所做的事!” 李五岳便和一干大荒门弟子押他回去。此地空余沈遗剑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将地上散落的骸骨,重又收拾放入那搭连之内,自己拿在手中,痛在心头,这可是贺兰啊!十年前一个柔弱明媚的女孩子,为了卫护所爱之人而中箭身死,——而今却成白骨,让人见了怎不寸断肝肠!他的眼睛中满泪水,心中有苦也说不出。月光下映出他长长的身影,又是无声诉说过往之事!仿佛十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如果时间可以倒回,他情愿不做大荒门主,可以放女儿和萧无人他们平安离开洛阳城,不问因由,只要贺兰一生平安喜欢,他可以不要什么虚名,可是一切已然注定,不可以回首,只有遗憾中过了一年又一年,试问人生之中有多少十年?十年之中多少事都变迁中,有些事世人无能为力,只有随风飘去,飘在那天之涯,海之角,再也不可共处这天地之间,试问人生为什么要有爱离别? 第一百八章 人心如蛊.善恶难辨.邙山之上.又见清心 沈遗剑将女儿沈贺兰遗骨重入放入搭连之中,心中有万种说不出的悲苦,看苍茫大地皆沉浮,不知此生是何处,不由得凄然丛生,难以消亡,只有饮恨含悲!人一生有多少憾事,又有多少事不能如愿,只有听天由命,仿佛再无他法。 他手抚这搭连,口中兀自道:“贺兰贺兰你为何当初那么傻,去卫护一个不相干的人,为他徒然送了性命?爹爹实在为你不值。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爹爹可以不做大荒门主,可以一无所挂,只要你平安喜乐,又何必在乎那些江湖上的虚名,只可惜过去回不来,只有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伤心了得,全怪爹爹痴心妄想,害人终害己。”他兀自一个人绪绪叨叨,仿佛有说不完的悲苦。 又过半个时辰,这才收起这万千愁绪,泪眼朦胧胧,看什么都似是而非。来时意气风发,一种杀人的心,去时万念消索,落的胸中空索索,一无是处。 邙山依旧在夜中显得寂寥无聊,四下只有虫声唧唧,再无他声。袁承天坠下的山崖边的一颗松树动了一下,有只松鼠探头探脑,见四下再无打斗的人才敢出来。又过一回,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爬伏在山崖之边的突兀岩石,只听一声闷哼,一个借力跃身而上,在半空中不忘轻灵灵一个转身,这才落在地上。只见他虽衣衫尽被山石划烂,肌肤流血,可是他并不觉得痛,只是心中痛,因为他从来看不得人间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从来悲天悯人!这人却正是那为救李五岳而身坠山崖的袁承天!只是他大难不死,仿佛他一生之中从来如此,几次三番都是逢凶化吉,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都是如此,虽多悲欢,然而总是际遇非常,是常人所无法企及。适才沈遗剑一番言语他尽听在耳中,心想: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多杀人命,于事无补!现在知道后悔岂不是晚矣!他拍拍衣衫上尘土,用手抹一不脸,汗水和土齐下,面目可想而知又变得不堪。他又停立片刻,心想萧无人被他们带去,定是凶多吉少,自己可要前去搭去,因为萧无人肩臂被沈遗剑长剑挑伤,只怕武功尽废,自己如果不前去搭救,只怕萧无人性命堪忧,自己虽现下身有伤势,然而为了人间大义,也不可以让他枉自送了性命,那样岂不是大义不彰? 大荒门在洛阳城中赫赫有名,所以只要打听路人很容易找到。袁承天毫不费力便找到了。他心下思索要不要立刻进去,思之再三还是悄悄进去,否则多惹事端总是不好的。他跃上高墙,从怀中拿出几枚铜钱,向院内抛去,只听响声不绝。忽然黑暗花木树后窜出几个紧身劲装的黑衣汉子,怒喝什么人?挥刀向前砍去,待看清什么也没有,便收刀在手,心想原来虚惊一场。他们几个人为首一人手提灯笼向后院巡去。袁承天嘘了一口气,见他们走远,又稍待一会儿,不见有动静,这才长身而起,轻轻跃入院中,只见院落寂寂,不见有人,正不知该如何去寻萧无人,只见远处有人影影绰绰走来,嘴里吭着不着音的小调,来到一株槐树小解,口中兀自说道:“小桃红,今个儿我不能去怡春院寻你吃酒,只因帮主让我看守那个姓萧的家伙……本来无事,偏偏横生事端,你说恼人不恼人?”他口中喋喋不休,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可知他平日里爱到怡春院吃酒听曲,只是今日要看守犯人,所以不得其便,难免心有怨言。袁承天听了心中一喜,这样一来可以免了自己一番好找。 关押萧无人是大荒门中一座石牢,处于后院偏僻之处,四下是青竹森森,看着让人心生寒意。这人将饭食交给一个看守的弟子,便去一边小屋休息去了。这名弟子打开石门,便走了进去,顺手又上了石门。这是条狭仄的通道,走了大约十几丈又转往下行,大约又走十几步,来到一处石牢前,透过石门上的窗户可见里面的人。他将饭菜透过下方孔洞递了进去,说道:“姓萧的该吃饭了……”里面传出冰冷冷的语声:“谁要你们假惺惺做好人,索性一刀杀了便好!”这名弟子闻言冷笑道:“你想这样痛快地死去却也不能,你想过没有,你掘开小姐的墓冢,盗取骸骨,这是人神共愤的大事,你想一死了之,只怕也没有这样容易?帮主他老人家要你生不如死。” 萧无人不欲置喙,看了他一眼。这名弟子见他鄙视自己,心中有火,心想:你一个阶下囚,犹自猖狂,看我拾掇你!他伸手将萧无人的头重重撞在墙壁,阴冷笑道:“看你倔强?还是我的拳头硬。”萧无人被撞额头出血,非是他不反抗,而是穴道受制,而且手有手镣,脚有脚镣,不得反抗,所以不是他不出手,而是不能。他愤怒地看这名大荒门的弟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有种的说出来。”这名大荒门弟子桀桀笑道:“说与你也无妨,你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惧怕的?——爷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沈在宽的是也。”他话音一落,又是一记重拳狠狠打在萧无人的眼眶上,并且呵呵冷笑:“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一个死囚还张狂。”萧无人道:“好小子,你有种!”沈在宽此时心头火起,怒道:“当年如果不是你出现,沈姑娘又怎会枉死,都是你这祸胎,连累沈姑娘香消玉殒,你说你是不是罪该万死,百死莫赎?”萧无人道:“大荒门自有主人,却要你说话。”沈在宽道:“我只是心中气愤,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因你而亡命,想想都令人心痛!”萧无人喃喃道:“沈姑娘因我而死,此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忘却,有时便想死了随她而去,可是又不能,我要得到她的骸骨,才心甘情愿随她而去!你说怪不怪,世上偏偏有人畏死如虎,有人舍身取义,大义为先,有人畏死如生,我皆不明白,为什么世人只知道生的好处,而不知死的快乐?能和心仪之人同眠共穴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偏偏有人……”他竟哽咽地说不下去,泪水和着额头流下血而下,面目已不似先前俊秀,变得横糊不堪起来。 他的心已死,又何惧生死?十年前,沈姑娘为他挡毒箭而亡,从那一刻而起,他的心已万念俱灰,可说大志已亡,再无雄心壮志,只想着贺兰临殁前那纤纤玉手抓住他手臂犹不自放,害怕一松手,人便消亡,一分别便是一辈子的憾事!可是世间的人终要爱别离,谁也不可以幸免,所以赤挑挑来去无牵挂!也许参不悟南国红豆相思泪,看不到虎兕大梦归! 前世谁是我?后世我是谁?皆不可知?身世浮沉难尽说,手携长剑走江湖。苍茫大地任沉浮,生平行止难定论。一手推开生死门,两脚踏翻尘土路。皆说黄巢是英雄,尔是英雄谁是贼? 沈在宽此时也是伤心无地,不知他心中何想,忽然他情不自禁喃喃道:“沈姑娘,你好傻,当年你为什么看上这个姓萧的小子?——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可是人心歹毒,他借亲近你的机会,意图谋害帮主,可说机谋深远,非常人所比?你偏偏意乱情迷,为人所用,真的不值!”萧无人听他胡言乱语,不由地反驳道:“未必如你所言,我和沈姑娘是惺惺相惜,可不是你说的那样无耻!” 沈在宽不理会他说话,又道:“沈姑娘,我沈在宽在大荒门虽是下人,可是心中只想谁要侵犯于你,我便是性命不要也要护你周全——只因为在我心目之中你是天人一般地存在,不可以让别人侵害于你!” 萧无人这才明白适才这沈在宽为何凶狠地对待自己,仿佛要自己死给他看,原来他老早便心心念念于沈姑娘,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沈姑娘不领他的这个人情!可以说这沈在宽自做多情,自寻烦恼,这又怨得谁来?可是这沈在宽却不这样认为,一直以为沈姑娘疏远他,因为当年大荒门多了这萧无人师弟,所以心中一直耿耿于怀,更兼后来沈姑娘为救萧无人而甘愿身中毒箭而亡,这个事实是他所不能承受,所以今日看见了萧无人,便欲杀之而后快,他以为这样一来,沈姑娘泉下有知该当瞑目,其实这一切只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 萧无人见他双目落泪,心想:岂难道这一切错的都是自己,不是他人?难道萧家之人便该死,而始作元凶沈遗剑便是无辜?他真的想不通,也许沈姑娘不该死,该死的是他,可是沈姑娘却一力卫护自己,只是在生命最后一刻用虚弱的声音告诉他如果将来他和爹爹拔剑相向,一定不要杀害他,今日她之死全当将来一命偿一命,以她的性命换取爹爹的性命。当事之时,萧无人本意拒绝,奈何看着沈贺兰凄然万千求恳的神情,只有软下心来违心地答应他将来或有一日他复仇,两个人拔剑相向,他决不伤害沈遗剑。沈贺兰听了他的许喏这才瞑目而逝,也许那时她心愿已了,再无憾事,只恨此生不能够和萧大哥凤凰于飞,所以……此生成恨! 沈在宽见这萧无人不再说话便欲转身,忽然从外面走进一人,只见他说道:“沈兄弟你要走么?”沈在宽道:“怎么?”这人呵呵道:“沈兄弟你是大荒门的大师兄,我想向你讨教一件事。”沈在宽用眼睛瞟了他一眼道:“有话尽说,何必客气,又况且你是大荒门的坐上宾,是为昆仑派掌门,有什么客套的。”原来这人正是携清心格格先行回京的傅传书,只是不见清心格格。 沈在宽不知这傅传书何以能找到此处。傅传书看出他的疑惑,笑道:“这点微末之事却难不倒我。”他并不言明自己如何进来,语言不详。他接着忽然问道:“沈兄弟,贵派的绝世玉璧和《无上剑谱》,在什么地方藏着你大约知道吧?”沈在宽面色一变,道:“你问这些干什么?”傅传书也不打诳语,便挑明:“我只是心仪这绝世玉璧和《无上剑谱》,所以想看上一看,你能否告知于我?” 沈在宽纵使傻子,也明白这傅传书的鬼域伎俩,不由说道:“纵使在下知道也不能说与外人!”傅传书道:“我也不能够知道。”沈在宽道:“自然。”傅传书冷笑连连道:“沈兄弟,你不说与我,只怕活不过今天!”沈在宽道:“你要杀人?”傅传书道:“凡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杀人又何妨?”沈在宽道:“这可是大荒门,可不是你的昆仑派随你肆无忌惮?”傅传书道:“你死在此间,又有谁会想到是我杀的?”他又看了一眼萧无人又道:“我要你们两个人都死,造成你们互相争斗而死,任谁也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沈兄弟你说与不说,你拿主意,我傅传书从来不强人所难!”他说得自己仿佛是个大仁大义的人,将自己的卑劣的行径说得光明正大起来。萧无人却道:“神目如电,暗室亏心!”傅传书听他这番言语,手拍大腿,笑得直打跌,仿佛听到了天下最为可笑的事,好一会儿才道:“你信天地公道,世上神明?那我问你古来将相王侯,多杀人命,多行不义,他们还不是一个个不是荣华富贵到头,谁人又遭天谴来着?”萧无人却道:“祸及子孙!大人不孝,儿孙遭殃。想前朝前代皇帝多杀功臣,以至后来满洲人崛起于黑山白水之间,杀戮朱明王室,不可谓不狠毒,这便是天道好还!”傅传书道:“我只相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今日应允,我便要你死。”萧无人道:“从来之人,谁人不死,有生有死,死又何惧?天地之间只要留存正气也就是了,其它之事管他干么?想像当年袁督师镇守辽东,让满洲人不能得志于中国,是位顶天立地不世出的大英雄,只是上天不佑好人,徒让后来我辈扼腕长叹,可惜晚生百多年,否则可以显身手,助袁督师扫荡环宇!” 傅传书听到他说袁督师英雄了得,不由得眼中有火,心中有恨,因为小师弟袁承天便是袁门后人,所以心头恨意又起,嗤嗤冷笑道:“他自命忠义千秋,最终不还是留得可悲下场?”萧无人道:“有人名留千秋,有人遗臭万年!所以世间有忠义之人,有奸邪之辈,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蔑视傅传书其为人,因为近年来昆仑派的隐秘之事终究还是传了出来,知道这傅传书为做掌门,逼死爹娘,可说大逆不道,又且投靠清廷,助伊犁将军苏宁杰追剿南疆和北疆各族反清势力,所以为江湖正派人士所不齿,可是又奈何不了于他,只有心中鄙视其为人不堪。傅传书自然可以感受的到他鄙视的眼神,心中自然怒火,心想:将死之人,你还倔强什么劲啊? 他呛地一声剑出鞘,已在手,冰冷冷看着萧无人道:“你要死,怨不得我。”一剑刺穿他胸腹,这时黑暗中一人怒斥道:“他又不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你干嘛要杀他?”只见袁承天从外走来,满脸怒气。傅传书抽剑在手,不待袁承天走近,反手一剑刺穿沈在宽的小腹,哈哈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师弟你也巴巴地赶来送死,好,我一并成全你们,授首吧!”他言罢一脚踢翻沈在宽,转身长剑直指袁承天。眼见沈在宽只有出的气息,没有进的气息,眼见不活了;一旁萧无人殊无痛楚,仿佛已解脱,似乎已看透人生不过生死二字,所谓荣华富贵,风花雪夜只是虚空,终究还是要去的,其实十年前自贺兰中毒箭死后,萧无人便心灰意冷,觉得世间之事万事皆可抛,只是心中还念着萧门之仇未报,不能轻易便死,所以逃出大荒门,远走江湖,今日他掘得贺兰之墓冢,本意携走他乡,日日夜夜可以和沈姑娘在一起,谁想那大荒门二当头竟然找到他所藏身的窑洞,以至而今中剑重伤,不是死在沈遗剑的手下,而是阴差阳错死在傅传书手下,自己非但大仇未报,反而死在宵小之辈手中,虽死有憾,可是想想终于可以和沈姑娘那世相会,也无遗憾了,所以便瞑目待死,任身上血流不止,并不理会。 袁承天又怎能见死不救,出手点他创口之边的穴道,不让血流加速,又回身点那沈在宽的几处大穴,以期延长他的生命,不念旧恶,是为人之本——他从来都是为他人着想多些,为自己想得少些,虽然别人伤害他多次,他依旧宽人待己,不念旧恶,心中藏着仁爱;便如这位大师兄几次三番要害他,他都处处容让,觉得看在师父的面上,自己也决不可以杀害大师兄,虽然他屡次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所以别人看如傻人,尽可以欺负——其实不是的,他只是肝胆昆仑,义气为先,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不会计谋百出,生着害人的毒计。他的大师兄傅传书却又不同,总是心中藏着害人的计谋,总觉得天下人尽可以杀之殆尽,也不可惜,只要自己随心所欲,不受阻拦总是好的,我可以负天下,天下人决不可以负我。 傅传书见袁承天出手救人,喝斥道:“小师弟,你疯了,他们都不是好人,死有余辜,你干嘛救他们?你难道与我作对便开心?”袁承天见他张狂的样子,心中虽瞧他不起,脸上却不显现,以免大师兄更加难堪,轻声说道:“他们又不是十恶不赦,作奸犯科之人,为什么不可以救他们?”傅传书见竟然顶撞自己,怒不可遏道:“好的紧,袁师弟你竟敢忤逆尊长?”袁承天道:“大师兄其实我已不是昆仑弟子,先前你不是说将我逐出门墙,永不得听用,当时我还伤心痛楚,可是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我还是做袁门少主的好,领导他们,不强似在昆仑派?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只为投诚朝廷,又且帮助官家剿灭反请势力;而我们袁门却秉承忠义千秋,恢复故国为宗旨,所以各不相同,岂能苟同?你做你的昆仑派掌门,只是听我一言,莫忘了昆仑派原先的宗旨,师兄你迷途知返吧?莫要一意孤行,否则终有万劫不复之地步。”傅传书听他一番说话,心中有气,心想:我现在是派掌门,岂能由你指手画脚,妄自评论,他不待袁承天再行说不去,长剑嗤地一声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怒道:“且住,袁师弟你不要说了,我做事自有分寸,还用得着你说话!”他接着一剑刺出,径向袁承天双目之间承泣穴,如果刺中袁承天双目非但失明,而且有性命之危,不可谓不阴毒也。袁承天双足撑地跃升,二指并拢,合二而一,一指点出,正是《乾坤一指》中的“天地玄黄”向着傅传书右手腕处神门、大陵二穴点去。因为近在咫尺,傅传书避无可避,手中中指,手握长剑不牢,当地一声长剑落地。袁承天更不相待,一指又出,去向他额头阳白穴而去,劲风嗤嗤,这下袁承天不再顾及情面,因为他害怕时间一久,沈、萧二人性命危殆,所以出手凌厉,因为救人为第一要义,所以不再容情。 傅传书见袁师弟这指力非常,自己只有避一避,否则难有幸理。他只有跃身闪过。袁承天意在迫走大师兄,好为这二位疗伤救命。傅传书见不敌小师弟,只有避其锋芒,否则必为所伤,所以也不捡拾地上的长剑,长笑声中说道:“小师弟,你想不想知道清心格格怎样了?”袁承天心中一动,因为他知道大师兄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了达到目地可以不择手段……为了清心,他未始不会用卑劣的手段。他的心沉了下去,跃身追去,问道:“你把清心怎样了?”傅传书道:“你要找她,也无不可,城北五十里铺。”说完人已出了大荒门。他此次前来大荒门本就心存不轨,想要夺取绝世玉璧和《无上剑谱》。沈遗剑虽对他殊无好感,可是他是昆仑派掌门,更兼受朝廷敕封,所以身份又自不同,明里又不好拒绝,因为他也可以说是朝廷中人,所以得罪不起,只能不露声色,虚以委蛇,谁想他却狼子野心,心中藏着奸谋诡计。 袁承天看着师兄远去的身影,心想自己是先去救清心格格,还是救目下性命堪忧的这二位?最后想想还是先救沈在宽和萧无人,因为大师兄傅传书一时半刻也未必敢对清心怎样?因为须知她阿玛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更兼有皇帝哥哥,所以他必敢加害于她,也许大师兄说适才那番话旨在要他去五十里铺自投罗网,他定设下害人的陷阱,可是既便那样,自己也要去救清心,因为在他心中自己可以性命不要,也要护清心格格周全,因为她在他心目之中无可代替,所以可以为她做一切,因为至于何等结局他都可以毫不在乎!因为心仪一个人可以肝脑涂地,无所畏惧,世间的大抵都如此吧? 萧无人看着袁承天说道:“袁兄弟你先救沈兄弟,我死又何妨!”袁承天见他生死关头还想着别人,心中酸楚,心想这位萧大哥也是性情中人,不是奸邪之辈,只是他和沈姑娘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让人心中凄凉万状,原来世间的所谓金玉良缘也只不过是欺人之谈,那有什么神仙眷侣,有的只是凄凉的爱情故事。人间恨事多,情天也无奈。所谓月老往往牵错红线,让不该在一起的人偏偏在一起,而相恋相惜的两个人偏偏各自天南地北,有时天人永隔,今生再难相见,相见只有梦中泪千行,欲说还休,一种相思,万古情愁,总然难以抿灭于这世间!在这世上生生世世多少的人,有人富贵有人究,有人终极一生都在忧患罹难中,身世困苦而不得脱离,仿佛雨打浮萍,毫无定所,虽心有壮志,而志难酬,只有饮恨于西风里,坐想当年意气风发,谈笑间杀酋千万,何等英雄了得,而今白发丛生,所谓英雄迟暮,美人不顾,这从来都是英雄悲歌!想那当年袁督师苌弘化碧,一生忠义千秋,只可惜虽浩然正气充塞于天地,而不为当时君臣所共赏,以致蒙冤而亡,是为大悲哀! 沈在宽此时说话的气力也无,只是眼晴瞧着二人,又不知他心中想着什么?袁承天见救人时机稍纵即逝,不容刻缓,便出点他几只大穴,以期体内邪气不能乱走,又为他上了金创药,再以双掌以自己无上玄门正宗内功心法传他体内,让他得以保全性命。只是盏茶功夫,两个人头顶均是白气氤氲升起,只见袁承天额上汗珠之下,又过片刻,这才收手,轻说道:“沈兄,你性命无优了。”他又如法炮制,为萧无人祛除体内之邪气,只不过萧无人之武功较之沈在宽为上,所以气色神志恢复的便快。袁承天见两人性命无忧,便要起身而去。萧无人道:“袁兄弟你为救人,消耗不了内功,真是感激不尽!”袁承天不以为然道:“江湖侠义本应如此,急人所难,于困厄中排难解纷,皆是我辈所为,只是比之当年的岳武穆和袁督师犹为不足,不值一哂!咱们就此别过!”忽然他又问这萧无人道:“萧兄你还是远离大荒门吧?至于你与沈掌门的恩怨暂不追究怎样?”袁承天如此说意在要他离开大荒门,因为以他现在的情形去寻仇只有束手就擒死的份,所以要他趋利避害,方为明智之选。萧无人自然听出这位小兄弟话中之意,让他避其锋芒,而言语又不至于让他难堪,因为此时沈在宽也在场,所以只有如此说话,让他们都不觉得难堪。萧无人思之再三,想想不错便转身而去,心想自此而后我再也不回转大荒门,只在每年五月六日沈姑娘的祭日,遥向祭奠而己,以消心中之念。 袁承天见他去了,又看了看沈在宽,说道:“沈兄,在下告辞了。”沈在宽嗯了一声,似是而非,心中对他殊无感激,因为适才袁承天和傅传书的说话全听得一真二切,得知他们昆仑派门人弟子,只不过而今这傅传书升任掌门之职,而其私下行为犹为不堪,私念太重,似乎不足以胜任掌门之职,全无济世为怀,心胸坦荡之能,反倒是这位袁兄弟为人处事,处处透着宽大为怀,不为己甚,关怀天下苍生之志,反是应该做这昆仑派掌门,至于为何前代掌门赵相承为何将昆仑衣钵传于这傅传书,而不传于这位仁义担当的袁少侠,让人殊不可解?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傅传书用非常手段,夺其掌门之位,非是光明正大,可是他却不知道这傅传书还是赵相承和白莲宗主白莲花所生的儿子。傅传书对这件事极是忌讳,不让人知,更是将他们两个人的尸身悄悄掩埋,不欲人知,但是天下焉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还是被几个师兄弟所窥知。只是这傅传书还自以为是,以为别人不知,其实人人心知肚明,而不说破。 次日清晨,袁承天便向城外五十里铺而去。当他赶到五十里铺已届正午,只见太阳晒得人发晕,两旁树木葱茏,只见芍药和牡丹正绿叶青青,因为已过了花开时节,所以并不见绚丽多彩,这时他脑海之中不由呈现当年他与清心格格同上邙山上清宫的情形,不由得心内五味杂陈,当年携伊同行,满心喜乐,而今又要再见清心,只是心境却又不同,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物,只是心境由欢喜转为悲哀而已,天下之事莫不如此,谁人又可以改变? 五十里铺就在邙山左近,其实离洛阳大城较远,而离邙山的上清宫却不甚远。袁承天无意看路上景物,只心中念着清心,害怕她一个不小心出了意外,那么他此生都难以原谅自己。 五十里铺说是铺,其实不是集镇,也不是村落,只是一座山头名称而已。袁承天见前面一块大石上刻着四个大字“五十里铺”,心中方放下心来,总算出了口气,心想:马上可以见到清心,内心便无比喜悦,说不出的快乐。世间少男少女多是如此,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人生际遇莫过如此,和心仪的人同行是为此生乐事,不唯其它。 一块大石之后一人长身而起,桀桀笑道:“袁师弟你果然守信,如约而至。你要见清心也无不可,你看……”他手指一指,只见左边山石花木之后绰约有人。不问可知自然是清心。袁承天想也不想,大踏步而去。 花木之后不是清心格格却又是谁?只见她目光呆滞,容颜如昔,只是神情不对。袁承天心中一沉,刚欲转身质问大师兄对她做了什么?忽地腰际被一柄长剑所抵,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袁师天看你不就范。今日你落我手,生杀予夺皆在于我,你说是你死,还是格格死?你们当中要死一人,莫则我心中难安?你说……”袁承天道:“大师兄你为什么非要杀人才开心?你先前不是这样子的?” 傅传书阴冷笑道:“这你管不着。当年师父在时,总是说你是年少英侠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不竟我放在眼中,言下之意我不如你?你说我能不恼恨?我可是昆仑派的大师兄,他这样说话竟将我置于何地,岂难道我不配做大师兄?你们总是谈笑风生,只要一见到我便噤口不言,难倒我是瘟神不成,你们一个个有意无意地疏远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过我的感受么?” 袁承天道:“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大师兄你不能全怨在他们头上,岂难倒你没有错么?”傅传书道:“我从来的宗旨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所以任谁违背我的旨意只有死,别无选择!小师弟你想保全清心,只有你死,你选择吧!” 忽然清心呆滞的目光闪过一丝清灵,低声道:“我不要承天哥哥死,只要我死,换取他的性命便是了。”原来清心并未完全痴呆,心中还有是非之分。袁承天道:“大师兄你为何对清心下毒手。”傅传书道:“我根本没对他下毒手,只是她自己一时想不开,神情迷乱,这又怨得谁来?”这时袁承天这才发觉傅传手脸上伤痕,手背有抓伤的痕迹,不由心中大怒:“大师兄,你为何对清心用强?”傅传书见师弟识破机关,也不相瞒,便直言不讳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谁让她一味倔强,不肯屈从。小师兄你伤心了——我可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事,非礼勿言,在我看来都是混帐之极。师弟我从来都是真小人,不是伪君子,不会假惺惺装模作样!师弟你如果心中恨我,尽可以出剑相向,咱们一决高下如何?” 袁承天此时心中恼火之极,心想今日如果不将大师兄,只怕我和清心难有幸理,所以呛地一声,拔剑相向,以剑指地,左手微扬,是为起手式,说道:“大师兄这可是你逼我出手,伤了你可怨不得我。”傅传书道:“何须多言。” 清心在一株芍药旁坐下,神情又自痴痴,自言自语道:“我是谁?他又是谁?他们两个怪人为什么要打架?真是奇怪。”袁承天听她这样说话,知道她的神情又自迷乱起来,心中更是愤恨眼前这个大师兄,如果不是他清心何至于如此不堪?以前自己处处容让,全是念着师父昔年对自己有活命之恩,所以顾念恩情,不欲伤人,而今看来人家根本不领情,反而视他为懦弱可欺!这真是岂有此理。清心本来清秀脱俗的一个女孩子,却被大师兄逼疯,能不让人愤怒? 他轩辕神剑在手,请师兄出手。这时傅传书从背后取下一杆红缨长枪,啪地在地上一摔,荡起尘埃,也不相让,一招“白蛇吐信”向着袁承天刺去。袁承天长剑削来,两个人一交上手,各展所能,誓要对方服输低头不可,所以都各自抱着杀人的心。 袁承天剑势如虹,凌厉中挟制风雷,直迫的人呼息唯艰;傅传书得赵相承真传,所以武功几乎和袁承天不相上下,不分伯仲,要知道当初在京都大光明观中受困,便将自己本派的绝学“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无上内功心法传于这傅传书,可说他体内蕴含玄门正宗的无上心法,已可以与当代各大门派掌门争一日之长短,而毫不逊色,所以今日二人交手,便见内力自长枪源源不断输出,几乎将袁承天长剑荡开,不得靠近,这也决不是袁承天武功不行,皆因前日他为沈、萧二人运功疗伤,大耗功力,虽然经一夜恢复,对敌终究有所不能。 此时大石上的清心见两个人打得正酣,便自拍手哈哈大笑,一边说道:“好看,好看,两个怪人打架,必死一人!”傅传书回头怒视,他见自己竟而拾掇不下这个元气大伤的小师弟,本来心中就有气,现在这清心又说这没头没脑的话,搅得心烦意乱,所以生嗔。他一枪挑开袁承天的长剑,忽地右手倒转,竟不回身后看,一枪倏出,向着清心面门刺去,看情形是要她死,其实这其中暗藏着欲擒故纵的计谋! 第一百九章 我看天下.皆英雄也.与君同行.为其解忧 傅传书意在杀人,以期搅乱袁承天心志,便可趁机拿下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师弟——因了他几次三番坏自己的好事,所以必要除之而后快,否则心下难安。 袁承天见大石上的清心犹自懵懵懂懂,目光呆滞,毫无惊怖之色,可见她的神志失常到了非常地步,心中更加恼恨这大师兄傅传书,心道你若恼恨于我,尽可以找我一决生死,为何要对一柔弱女子用强,不是英雄所为,而且还不如江湖中下三滥的打家劫舍的蟊贼。他跃身而前,手中轩辕神剑去削长枪。傅传书见袁师弟就范,心中欢喜:今日你只怕在劫难逃。只见他手按长枪,中有机关,枪头脱落,紧接着枪杆中嗖嗖一连射出密如细雨的银针,向着袁承天周身而去。袁承天于仓忙之中撤剑回旋,要将这密如细雨的银针拔落,只是百密一疏,终有遗落,有几枚银针的在他的衣服之上,岂料银针沾衣便自燃烧。袁承天想要扑灭,岂料手掌刚刚触及便觉十分痛楚,想这银针之上非但淬毒,而且还涂有一种十分厉害的火药,非中土所有,似乎是西域的一种叫做“噬火草”的火药。只是他手掌触及银针,虽只是小小一部分,但痛楚钻心,而且意识开始模糊。他心中大痛,不是害怕死亡,怕的是他死之后,大师兄更要加害于这清心格格,那可大非所愿,所以心中恼恨自己太过大意,以至着了大师兄的道,后悔也来不及了。 傅传书见袁承天意识开始模糊,手中轩辕神剑当地一声落在地上,人也开始萎顿于地,倚着一块大石不知所以。此时大石上的清心犹自拍手欢喜,不知她的袁大哥,命操人手,可说是命悬一线。傅传书见小师弟着了自己的道,人事不知,便仰天哈哈笑道:“轩辕神剑,重回我手,这岂非是天意,那么只要我努力经营,将来这天下未始不是我的。” 此时天空忽然由晴转阴,似乎天上星辰时隐时现,中有天煞孤星虽然黯然,但未必失光,依稀有光芒存在,因为它命运多舛,然而却是坚强存在,是奸邪的力量所无法改变。 傅传书来到袁承天身旁,见他人事不知,用脚踢了踢他,又看了看一旁大石上的清心格格,心想莫如自己手起掌落,一掌拍死他,也好让清心以后死心;可是转念一想又是不成,这样做岂不焉便宜了他——不行,我要让他生不如死,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受尽折磨,否则便难出胸中恶气!你不是事事强于我么?我偏偏要你不能如愿,要你看着心爱之人苦楚。他想到此处,便收起手掌,将小师弟拖入不远处的山洞。洞口狭仄,而里面却广大,中有油盏。他将小师弟救醒,要他看自己和清心格格鸿鸾天喜,洞房花烛。 袁承天悠悠醒转,睁眼看到自己身受枷锁,不得自由,洞内布置红灯喜烛,更有大大的双喜,心下觉得好奇,这是谁人要鸿鸾天喜?随后惊觉——这是大师兄要强迫清心和他洞房花烛——这怎么可以?他愤怒地看着供桌之上那个大大的红双喜,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可是自己被人束缚,不得其便,难道要自己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遭人侵犯,而自己却无能力?不可以,他心中呐喊——这怎么可以?但自己要反抗却又做不到,一时心中痛楚万状,不知如何是好。目下的情形是清心脑子浑沌,对自己所处的危险环境一无所知,依旧懵懵懂懂,不知危险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迫近,而自己又无能为力。袁承天轻轻叹了口气。 傅传书本来离他不太远,听到小师弟这一声长长的叹息,便知小师弟内心之中犹有不甘,只是未得其便,也只有叹息而已,只怕他此时心中恨自己要死,只是又无能为力,一定痛楚万状,难已自己。 傅传书此时簪花方巾,身着吉服,再看清心格格则凤冠霞帔,神情之间不喜不悲,不嗔不怒,仿佛无知无觉。当时此时此刻自然不会有傧相和礼生,所以这喜堂之中只有他们三人。袁承天见清心目光浑沌无知无觉,不觉心中一痛,失声道:“清心,你这便舍我而去,竟不怜惜于我……你……”他再也说不去了,咽喉哽咽,痛苦的直想大哭——想起当初清心嫁入将军府,自己也如现在一般心情,可是此痛非彼痛,这是椎心之痛,是不可言喻,只有身受的人才会感到切肤之痛,别人又怎会感觉的到? 忽然清心浑浊的目光中闪现一丝清灵。袁承天心中一动,复又说道:“清心……”清心转头竟而向他走来,又自将头上凤冠扯下,狠狠摔在地上,忽自开口说话道:“承天哥哥我不要做什么新娘,我只要和你一生厮守,永不分离!在这世上任何人以后也不可以拆散咱们二人?我只要与你凤凰于飞……” 这下实在出乎傅传书的意料,没想到清心竟然神志复明,出在出人意料。他跃身而近,伸手便抓清心肩臂,以期阻止他们。清心虽武功低微,终是不肯就范。她见傅传书爪来,便双手格出。傅传书见她出手反抗,心中冷笑,便是你这微末之能也想倒反西岐,真是自不量力。他不退而进,忽地双手刁住清心手腕脉门,冷哼一笑:“你要和你的承天哥哥在一起,只怕也是不能?你们想凤凰于飞,想也别想。” 袁承天知道清心哪里是大师兄的敌手,要她不要造次,可是事出突然,这一切的变故只是旋踵之间的事,出言阻止已是不能。清心哎呀一声,身子一颤。傅传书双指倏出,点其穴道,让她不再动弹,随既哈哈笑道:“清心你是随了我吧!莫作无谓的争斗,受伤的只是你,倘若惹怒了我,我便一掌拍死你的承天哥哥,让你们两个人,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袁承天眼见清心受制于人,不得其便,心中着实焦急,大声斥道:“大师兄,你何苦为难一个弱女子,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傅传书听他如此说觉,不觉桀桀笑了起来,仿佛听到天底下最为可笑的事,好一会他才收住笑声,用手抹了一下笑出来的眼泪说道:“袁师弟,你怎么总是以为天下英雄便是好汉?只是我从来没有自认过自己是英雄好汉!所以做事从来性之所至,没有人可以管得了我!今日只怕你难逃公道!” 傅传书看袁承天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那眼神之中分明带着嘲笑和鄙视。袁承天见现在自己仿佛无能为力,受制于人,只有死的份,——然而他却心有不甘,还要抗争,不到最后绝不罢休。他暗自运用内功心法,以期挣破牢笼,以争师兄比天高! 傅传书自己斟了一杯合欢酒,来到清心面前,仰头喝了下去,又自伸手掐了一下清心的脸颊,嘻嘻笑道:“我从今后看美人,美人如花隔云端!”他的轻薄让清心心生恼恨,斥道:“无耻奸贼,你敢无礼,不怕我皇帝诛你九族,灭你满门!”傅传书道:“你现在是阶下囚,命操人手,你还枉想杀人,只怕自身都难保,兀自大言炎炎?”清心道:“你有胆量便杀我!”傅传书道:“清心你要死,只怕也没这样容易?我要你看我袁师弟生不如死,否则我便姓傅!”袁承天见大师兄对自己的仇恨无以复加,心想:人生世间,多所忧患,生而何乐,死而何俱?生时每日奔波苦,哪有闲日时。也许死亡对一个人是生的开脱,可以放下种种忧患,种种情事,仿佛如梦幻,岂不是好?只可惜世上之人,人人畏死,纵然不知死之欢乐?生的悲哀! 清心嘴唇一动,傅传书暗道不好,心想遮莫这清心格格要咬牙自尽,而不受辱。——因为她死也要留清白在世上,她的性格也和袁承天一般倔强,都是性情中人。他岂能让这位如花美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双指倏出,点她穴道,让她不能自尽,这才放下心来。傅传书不知为何,心中忽而涌上了莫名的烦恼,心想这清心一心都在袁师弟身子,而我在她眼中连一粒尘埃都不如!她看我的眼神和师妹赵碧儿看我的眼神都是那样地一般无二,岂难道她们都讨厌我?不——她们看我如无物,我偏偏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给她们看!再者这天下从来也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乃是人人之天下!只要我得到轩辕神剑中的秘密,一经得到宝藏,那么便可以招兵买马,逐鹿中土,将来未始不可以做皇帝!所谓将相王侯本无种,生来男儿当自强!到那时要天有天,要地有地,还怕得不到的美人?现在她看如敝履,将来我看她如尘土!他想想也就释然了,忽又转头看着袁承天,心想:不行,我绝不可以让活着,否则此事传扬出去,我还有的活么?他走近袁承天身前,缓缓举起双掌,作势要狠狠拍下。袁承天并不言语,也知道多说无益,他也知道师兄做事从来当既立断,决不拖泥带水,优柔寡断,所以随他性吧! 傅传书见袁师弟并不哀恳于自己,心中也觉酸楚,想起同门之谊,想起这些年来的事情,忽心有不忍,可是转念一想:不成,今日我不杀他,难保将来他不杀我;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我怎么妇人之仁起来了。 清心虽穴道受制,然而却可以说话,她见袁承天命悬一线,只要他手起掌落,那么袁承天便无幸理,只有受死的份,自己怎么可以忍看袁大哥受死而自己无动于衷呢?这诚然不可以。清心道:“傅传书你枉为一代掌门,却用卑劣手段杀害自己同门师弟,你不觉得羞惭么?”傅传书见清心一力卫护袁师弟,本已消的火气又冲上脑门,心想:难道我事事不如事,这真是岂有此理之事,不行,你害怕他死,我偏偏要他死,让你不能如愿!他打定主意,手起掌落,向着袁承天拍去。忽觉得手掌拍下,气息全无,自己体内的内功气息竟不知所踪,忽又觉得自己咽喉生痛,心中诧异,难道那酒中有毒,不可能,此地只他们三人,又况且他们二人不得自由,又怎会施手下毒药——这是决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自己却是中了毒的迹象。他又端详那酒杯,目光往下,无意之中却观地上似有物在动。用油灯照看,却是只百足蜈蚣,身体赤色,显见巨毒,再看桌上有它爬动的迹象——那么这酒杯这毒蜈蚣是爬动过——只怪这傅传书心术不正,一心要害人命,所以并未留意这酒杯上的痕迹,所以他害人终害己。 袁承天道:“大师兄你可知道这毒蜈蚣可是世间罕有的阎罗鬼虫——虽蜈蚣却是毒虫中的异类,你饮了它爬动过的酒杯,只怕性命难保?想要活命,也非不能,我有一药方你快去附近药铺拿药,煎服而下,万不可迟延,否则决无幸理!”傅传书瞪眼看着袁承天,心中不信,心想天下那有你说得此种蜈蚣,你胡说来吓我,要我知难而退,放过你我。我才不信你说的鬼话。袁承天见师兄犹有不信的神情,心想:这大师兄从来疑神疑鬼,把别人都瞧做奸邪小人,以为别人都藏着害人的鬼域伎俩,所以自己的说话他是不信的。这样一来只有听天由命,生死由他,别人的善意他不接受,也是无法。 傅传书说完这话,忽觉手足微麻,接着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难受,眼晴肿胀得痛红,而且痛楚欲死。他此时这才相信适才袁师弟所言不假,只是自己疑心病重,不肯相信小师弟,看来接下来更为可怖的事便会发生。 袁承天正心中如一,潜息运用师祖林正眠所授的无上内功心法,驱除心中种种邪念,以正驱邪,让纯正的内息流动于奇经八脉,打通所制关节,驱除体内所中之毒,所以对大师兄的苦楚视若不见——非是视若不见,而是此时此刻他内息走正当关键,对于余事皆不萦于怀。傅传书见袁承天盘膝而坐,目视前方,无嗔无喜,无怒无悲,看万物如不视,于苍茫万状之中如见真灼,心中犹自默祷南华真人说生死,于身外之物一概不见。傅传书忽然呻吟,可见毒质侵体,他实在抗受不住,否则的话以他堂堂昆仑派掌门大师兄的身份,又岂会在他两人面前出丑。清心格格见他悲苦万状,似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模样,心下也是不忍,便要出手相助,怎耐自己适才要咬牙自尽时,被傅传书点中穴道,受制于人,不得行动,所以只有看他受苦。 袁承天长啸一声,拍掌而起,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光明。他于这片刻之间已用昆仑派无上的内功心法,打通自身毒质入体的奇经八脉,将所中之毒迫出体外,汗湿重衣,可说这片刻之间在生死轮回之间走了一遭,如果内功不足,心有所亏,那么死的便是他,大师兄傅传书便会求仁得仁,求义得义;求活得活,求死得死!还好袁承天将师祖林正眠所授无上内功运用自如,如有天助,神来之意,于生死苍茫之间转一轮回,可说是天命如此! 他此时见大师兄身子已僵直,不可动弹,周身血脉绷张,仿佛不时便会冲出皮肤,可见情势已到万分关键之时,随时都有血脉崩张的危险,到那时便是扁鹊、华佗重生也救不了他,只有听天由命! 清心格格见袁承天要出手相救,心中闪现一个念头,如果此时不与理会,让这傅传书自生自灭,岂不是好,不也消除一个隐患,——因为这傅传书非但性格暴戾,而且计谋百出,处处藏着害人的计谋;而袁大哥为人心地坦荡,从来关爱别人胜逾自己,不念旧恶,总是以德报怨,以为天下没有恶人,既使有也是可以感化的,让他们弃恶从善——只是他这想法未免幼稚天真了些,如果都如他一般,悲天悯人,爱我世人,那么这世上也不会有战事,也不会有战士战死沙场,徒让闺中之人苦盼夫婿归来?世间多是悲苦,有时袁承天便想:世上之人为何总是互相伤害,不可以和睦相处,非要以兵弋止息,徒杀性命?这本是违背上天好生之德的宗旨,偏偏有人视别人性命如草芥,这世上充满了不可预知杀人计谋,更有无边无际的罪恶渊薮,是世人的梦魇,不可以去除!人生悠悠大梦一场,试问来自何方?去往何处?皆不可知?只有在世上忧患之中辗转求生,苦苦挣扎于苦厄罹难中,也许南华真人说生死,才是正途! 袁承天并不回头看清心格格,他怕自己一看到她那哀恳的眼神,自己便会心软下来,那样如她的心意,忍看大师兄经脉俱废,就此而死不成?不行,自己怎么可以忍见大师兄性命攸关之时,袖手旁观,岂是我辈所为?他不再迟延,伸手抵他背后命门穴,轻声道:“师兄你偏偏不听我的说话,以至错过最佳的时机,为今之时,只有让我为你迫出体内之毒,否则晚一刻毒入心脾,到那时便是神仙也是无救,所以再不可以迟误,不过这样一来自己非大受伤害,体内内功心法必受大创,既使不死,也是一时不能运动内息,否则便会导至走火入魔,经脉俱废不可,以后成为废人,别人便是一根手指也可取其性命,这其中利害关系袁承天自是知道,可是为了救大师兄也只有此法,自己总然不能看着大师兄就此死去,虽然他行为不堪,几次三番想要自己死,可是说到不顾不管,自生自灭,自己却又实在做不到,毕竟他是昆仑派掌门大师兄啊! 清心看着袁大哥不念旧恶,为傅传书以内功心法迫出体内之毒,本要出言止之,可是转念一想:我又算什么?我又是什么人?人家可是同门师兄,可说师出同门,要袁大哥不与理会,于情于理似乎也做不到,自己还是不说为好,否则徒惹伤悲。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傅传书的面色由灰白转为红润,体肤之上暴涨的经脉也恢复如初,眼晴也转为清澈,可见体内之毒已尽去,眼见得他性命无攸。袁承天便起身,来至清心面前,挥指解她穴道。清心再也顾不得别的,一头扑到袁承天肩臂嘤嘤哭了起来,想想自己的遭遇,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袁承天用手抚她的长发,说道:“清心,你如果觉得心中委屈的紧,便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清心泪眼朦胧看着他俊逸的瘦削的脸,不由收住泪水,幽幽说道:“我知道你从来大志如天,总是心心念念想着恢复你们汉家衣冠,所以便将儿女之情抛之九霄云外,你可知我这些年来身在京都,在那将军府中,每日面对海查布,便心生厌烦。有时我便想,当初如果不听皇帝哥哥的话,不嫁于那海查布多好?如果阿玛允许,我出家为尼也未尝不可,如果今生不可以和心仪的人在一起,死又何妨?袁大哥你难倒便不想念我么?你为何不可以放下民族大义,军国大事,咱们一起在牧马塞外,管什么世间兴亡?” 袁承天黯然伤神,实则心痛得难以无法呼吸,他总然不可以欺骗自己,其实他内心深处依旧眷恋的清心,——只是她已是将军府的人,自己再与她纠葛,总是不好。自己可是袁门少主,不是那个曾经放浪形骸的草莽汉子,自己的行为不可以越礼,否则于袁门声誉有损,更加对不起先祖袁督师,更是对不起泉下的爹娘!自己总然要懈怠也不可以,袁门中人还要自己领导,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也许天下人皆可懈怠,唯独自己不可以,谁教自己是袁门后人,便当于危难之中扶持袁门重振声威,砥砺前行,励精图治。 这时傅传书已可活动,他见袁师弟和清心两个人卿卿我我,似乎有诉不完的衷肠,心生愤恨,可是又无由发泄,自己刚刚恢复,此时惹恼他们,只要他们其中一人伸一根手指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取自己性命,所以审时度势,还是隐忍不发,只待将来一有机会再欲发难,到那时不怕他们不就范,现下且由他们去。他只有这样安慰自己,所以闭目不语。 袁承天见大师兄性命无关,便对清心说道:“清心咱们走吧?”清心道:“咱们去哪?”袁承天正然道:“咱们自然回京都啊?”清心本来喜悦的神情又自沮丧,低头轻声道:“我还以为你要我远走江湖,不再受牢笼之苦,谁成想……”袁承天知他错会了意,便用手搔头,喃喃道:“清心,你已是将军府的人,不可以事事随性,否则你阿玛和皇帝哥哥可不答应。”袁承天不提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和嘉庆犹可,一提及他们,清心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她本来心中恼恨这二人当初迫自己嫁与那大将军多隆阿的儿子海查布,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所以对此事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袁承天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失语,再要收回已是不能,心中也是沮丧。好一会儿,清心瞥了一下那傅传书,见他仿佛对二人无视无见,面上波澜不惊,也猜不透他心中想着什么鬼域伎俩。 清心见袁承天沮丧的神情,心中一软,心想:袁大哥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失言,自己又何必怪他,又况且造成这一切恶果的又不是他过错,始作俑者是皇帝哥哥,阿玛只是附庸,听从皇帝的安排,他那有的自由?他们都是为着自己的利益出发,又当我清心是什么人?是物品可以拱手与人,全然不想想我的感受?她想着此处心中柔肠百转,心中酸楚万状,不能一一尽表。袁承天见她又要抹眼泪,哭鼻子,忽然说道:“傻孩子,天下人尽苦,岂止你我?看苍茫大地,多少人生死疲劳,他们每日奔波,只为求活,生生可哀,去日无多!更有身染沉疴,无钱医病,只有苦捱等待死亡,这是何等地悲苦!有时我不明白上天为何要将不公降临在万千苦难民众身上?都说世间有神明,我说神明不开眼,为何不施福禄,让多灾多难的世人平安喜乐,偏偏要他们生离死别,尝尽这人间无尽的悲苦!清心身为皇室贵胄,尊为王府格格,你不知道天下疾苦!我们虽不能相聚又算什么?天下可怜的人尽多,我们……”清心忽用小手捂住袁承天说话,凄然道:“我不要你说!你总是这样悲天悯人,想着别人的苦难,你有能力去化解?你又不是紫微星座?又不是我皇帝哥哥?” 袁承天苦苦道:“不错,我以乎太自以为是,以为天下尽是好人,那是想当然的事,其实大谬不然,天下有善有恶,方为人间;世上春生冬灭,生老病死,本是常态,可是我却不能置身事外!师父在世时常说与人为善,是人之根本;我爱世人,以汤药救济世人,是上天与我之胸怀,代表神人的宗旨,我为什么不施仁义,反行邪恶呢?这是违背神人的宗旨!”清心见他说郑重,也不与反驳,心中只想:这位袁大哥的毛病总是改不了,和他的先祖——袁督师一样耿直不阿,不知变通,虽秉承天地正气,然而这样的人终不为世所用!不知是他们的悲哀,还是帝王的悲哀?当年的崇祯帝错杀袁崇焕,以至身死国灭,而今袁大哥领导袁门与皇帝哥哥为敌,只怕将来难有善终,试想他欲以一人对抗一国,焉能成功?只是袁大哥执念太深,一时半刻他也未必明白这道理,便是说与他听,他也未必听进去,只有当他受到挫折,知其不可为时才会幡然醒悟,否则都是徒劳。 他们离开时,袁承天忽然想到轩辕神剑还在傅传书身上,便又转来,将傅传书背后的轩辕神剑拿来,说道:“师兄勿怪!”其实在清心看来何必如此客套,本来这轩辕神剑就该他所有,现在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傅传书无言以对,只有不言不语,因为他无话可说,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你只不过抢来据为己有,人家取回也是情理之事,所以缄口不言。 待他们二人走远,傅传书这才睁开双眼,阴恻恻笑道:“师弟,你不杀我,是你最大的失误,将来你总要后悔的。”他从容不迫从大石下来,转身来到一块大石之后,探手取出一剑——却便正是那轩辕神剑,只是此剑透着杀人的森森寒气,——原来适才袁承天从他身背后拿走的假的轩辕神剑,真的被他藏匿于这块大石之后,这也是他机谋深远之处,因为袁承天轻易不会拿出轩辕神剑,只有在性命攸关,生死关头才会拿出,所以一时半刻他不会发现,而当袁师弟对敌时,恐怕不知有假,这样一来难免受制于人,性命堪忧! 他手抚轩辕神剑良久,自言自语道:“有朝一日,我参透其中秘密,那时便可招兵买马,与嘉庆争一日长短,坐拥天下也不是不可能。”他想着想着,眼前仿佛可见自己九五至尊,臣民臣服,何等风光!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声音在此间久久回响!至于回京都他思之再三,还是决意前往,因为袁师弟和清心虽一同回转京都,但一经到了京城,便会分手,因为京城人多眼杂,保不准有人识出二人真面目,多有不便,所以清心自然会回转将军府,这一切的遭遇她也决然不会提及,因为这袁承天本是袁门少主,是朝廷眼中的忤逆乱党,所以料到清心会守口如瓶,不会对任何人说及此事。嘉庆皇帝无从得知,自然也不会追究这其中的事情,自己对清心的不敬,自然也无人知晓,自己自然不会有无端祸事,综上考虑,傅传书将剑放入鞘中,背于背后,拍拍尘土,心中不由得意气风发,目光所及,皆是美好,一路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心中畅快——只所以会如此,皆因为他背后的轩辕神剑才是真的,而小师弟所拿去的只不过是把寻常的铁剑而己。所以自己奸谋得逞,自以为功,不由的心花怒放! 这日京城在望,袁承天乘马,而清心则坐在马车中,因为一路而行,女子骑马便多有不便,所以雇了一乘马车。一路之上,二人颇不寂寞,山花灿烂,黄莺飞鸣,更有奇山异水,让人心胸开阔,有时袁承天便吟诵前人的诗词: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笑我应如是!清心隔着马车窗纬笑道:“袁大哥,你几时也成了大诗人?”袁承天道:“我那有这本事,这是南宋辛大人的词,他一生英武,是个真正的大英雄,当年以四百之众杀入金兵万人营,四出四进,擒得叛将王安国,斩首于市,可说是为不世出的英雄!”清心道:“辛大人非但英雄了得,词也写得天下无敌,记得有一首其中有句道‘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袁承天不由击节道:“世间英雄不常有,而辛大人却为其中翘楚,一时的豪杰!真想见其为人!”清心道:“近代不也有这样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英雄!”袁承天道:“你说的是袁督师!”清心道:“袁大哥你说他不是一样是一位大英雄么?”袁承天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清心道:“古往今来的为民族大义的英雄,一生遭遇莫不悲惨!袁督师的英雄气概充塞于天地之间,凌然于千古之上,世上几人能与之堪比?百多年后,犹可感到其浩然正气,不湮灭于人间!” 驾车的车夫听他们两个人壮志说天阔,虽然于事不知,也不知道什么辛大人和什么袁督师——因为他只是个与事无争,默默无闻的人,但求一日三餐,不至露宿街头也就是了,至于什么民族大义更是不知所以,然而却知道现在满洲统有天下,汉人的地位低下,受人鄙视也是有的——因为亡了国的人还有尊严么?虽然倡议满汉一家,其实不然,便是满洲贵族的格格不可以下嫁于汉人;汉人子弟更不可迎娶满洲之女子,他们骨子里还是以为天下只是满洲人的,汉人只是效力而己,既使朝中有军机大事,汉人官员也不得参预,他们处处防备着,因为他们从来就不信任,害怕有一日恢复汉家衣冠天下,那诚然是皇帝所不能允许的,所以暗中血滴子四下侦缉,捕拿反清复明的义士。他虽为一车夫,也知道那些反清复明的人中都是英雄好汉,为理想去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是铮铮的好汉子,只可惜他身无所能,亦无武功,所以倍受欺凌,只有隐辱含悲,渴望有一日天道好还,拔乱反正,重见光明。 他见袁承天年纪也不甚大,不过弱冠,身体也不高大,只是瘦削的面容总是时不时透出悲天悯人的情怀,眉宇之间透着忠孝侠义,尤以一双大眼睛总是看万物总是悲伤,然而悲伤之中又带着不屈的倔强。而车厢中这位皇家格格则容貌出众,清新脱俗,与一般满洲贵族小姐截然不同,没有不可一世,矜持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可亲,所以对她心生好感,只见两个人可说是珠联璧合,一个是美玉无瑕,尘世难容,心比天高,志气殊高洁;一个是玉树临风,出尘之表,忠义乾坤,只是世难容,所以一生罹难忧患中,辗转于世途之中,目之所及,满是苍茫和凄凉,总是悲伤戚戚,仿佛是一无是处! 在他内心中心想:这两位少年男女如果结为伉俪,羡煞别人!——只是他不知道这位清心格格已为人妇,只是这不是她本愿,奈何身不由己,世上多少事不是我们可以随心所遇,有时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行着身不由己的事,做着违背心愿的事,所以心生魔念,处处透着无奈与凄凉。记得师父赵相承曾说:天下人皆在苦难!当时袁承天不解,便问师父天下帝王拥有天下,富有四海,一定过得事事如意,没有烦恼忧愁。赵相承不以为然道:“那只是表象,其实每个人都有忧愁苦恼,只是你见不到而已,所谓目之所见,心魔丛生,因为贪念,所以忧患其中,人人皆是上天操控之傀儡,生死富贵半点不由人!”初时袁承天不以为然,以为师父言过其实,在他看来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可是后来经历这种种事情,忧患丛生,看到人生的生离死别,便觉当年师父所言不无道理,有时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自己本身所能操控,是上天在冥冥之中运作,不是人所能更改的,是天命所归,亦是天数使然!便如自己和清心格格今世也不可以在一起,因为自己是天煞孤星,一生祸及周遭之人,所以他忍痛放弃清心格格,不想她性命有危,自己情愿一个抗起这生命的悲哀,也不情愿让清心受到伤害!在他内心深处自己便是性命不要,也要护清心不受别人侵犯,护她一生周全!在心中,清心重逾泰山,虽然不可得,但是一生有她就好! 第一百十章 善扑营中.大显身手.与君同行.义气相投 京城已在望,忽地烟雨朦胧,下起小雨,天街人少,人家门前花柳成荫,只见京城依旧屋舍鳞次,每家屋舍之上都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烟气,行人都匆匆,都不看顾旁人,只为生存。世人多不易,都在困苦中,不知明天会如何,面对生死,谁人可以逆天改命,只有忍辱含悲,在茫茫尘世中零乱! 袁承天眼见京城人多,只好忍下心来与清心格格分离!清心本是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眼见和袁大哥近在咫尺,却要分离,痛楚地只有转头而去,消失在京城的天街之中。袁承天见她无语而去,回头那一刻多是含悲有怨,不觉心中痛楚,仿佛被大铁椎重重击打;他这一生什么都不怕,只怕不见清心,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是说放弃就可以放弃,这一切根由可说是自己作法自毙,又怨得谁来? 他懵懵懂懂地行走,但觉胸中落得空索索,觉得人生不过大梦一场,浮生如梦又如烟,谁人可以执掌乾坤,世人为我所用? 忽然抬头,只见街边一只酒旗挑出店外,上面写着“太白醉。”可见是一座酒楼,他索然无味,便抬脚上了酒楼。推开临街的大窗,可见远处一座气势磅礴的府邸,只见那座大宅中一座假山更是高可百丈,假山之山花木葱茏,更有飞瀑直下,其间凉亭更是可观。袁承天见了,心中一动,这不就是摄政王多铎的王府,轩辕神剑中所藏的宝藏秘密,不也藏匿在这王府——那藏宝之图秘示那绝世宝藏便藏在这座“天地同春”的假山的观雨亭下,心想自己不能急在一时,还是等待时机,不能操之过急,因为这多铎王府一向戒备森严,便是一只飞鸟也难进入,只有想个良策才行。他低头想着心事,何时店小二将酒放在桌上,他都不知道。只听得邻桌几个人在那高谈阔论,隐隐听到袁门弟子什么?袁承天心中一动,便小心聆听,只听一个沙哑的汉子声音道:“我听说最近京城拿到几个忤逆反叛的袁门中人,他们似乎谋划行刺多铎王爷,因为近年来这位性格暴戾王爷捕杀了不少袁门中的好汉,所以他们谋划着行刺王爷,不料其中竟出了个卖主求荣的无耻败类,偷偷去王府告密,所以计谋败露,有司衙门捕快缉拿,交于多铎王爷,眼见这几个袁门弟子便要身首异处,不料当今皇帝得悉,便命宫中侍卫传他口谕说是要亲自过问,其实……”这沙哑的汉子住口不言。一个瘦子则巴巴地问他:“老六,别卖关子了,你直说便是,这里不会有人听到。”沙哑汉子回头看看酒楼上的人,只见没有一个人看他,都自顾自低头饮酒。他又说道:“如果是别的门派忤逆乱党,皇帝才不会过问,只因为他们是袁门中人。”瘦子不解问道:“这却是为何?”沙哑汉子嘻嘻笑道:“你听说过先前的汉哀帝和董贤的故事么?”瘦子道:“咱们说袁门正事,你怎么胡扯到汉哀帝的故事?”这沙哑汉子摇摇头,笑道:“大谬不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出反常,是必有因。你没听说过那袁门少主袁承天姿容出尘之表,世之所无,而且那和硕亲王的清心格格更是心心念念于他,这袁少侠更是在清心格格大婚之日私闯将军,只为一见这位格格,可见他硕人俣俣,公庭万舞又且是彼其之子,美无度,所以长得一定好看,要不然清心格格也不会倾心于他。其实——”他又向四下张望,确定无人注意,又说道:“当今皇帝也是不遑多让,所以便以手足相称,虽无断袖之癖,实则心意相通。所以他便要来这几个袁门中人,虽不至死,也不能够放他们走,因为摄政王多铎从来视天下反清复明人士为眼中钉,肉中刺,从来是杀之而后快。你想想今次皇帝要走这袁门乱党,他能心甘。所以皇帝不会放了他们,只会命刑部押入天牢,以作姿态,这样多铎纵恼怒也是无法,因为他虽贵为摄政王,也不能公然违抗圣命,所以袁门弟子一时半刻未必就死。” 袁承天无心再听,关系袁门子弟安危,便会了钞,匆匆下了酒楼,径往紫禁城而去。 因为当年嘉庆皇帝赐与袁承天腰牌,可以随意出入禁城,所以袁承天行动便不受节制。他来到禁城之中,心想自己要不要去见嘉庆皇帝?他漫无目地,四下游走,忽地听到别院大屋中传出少年的吼叫声。他心下好奇,便悄悄地走近,只见大屋木门紧闭,吼叫声便是从里面传出来。他心中诧异,皇宫大内怎能有人嘶杀的声音。身子欺近,透过窗缝可见大屋之中正有十几个精悍的满洲少年,正自互相搏杀,用的技艺却是满洲的武技布库也就是满洲人摔跤,其中吸收蒙古式摔跤和汉人武术之手术,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其技法讲究:跮、踱、蹍、蹋、踞、跨和欠,其技法多以下肢腿脚彼此之绞力而完成,当然不似中土汉人之武术,虽看似简单,无有杀伤之力,实则蕴有实实在在的威力,满洲勇士多以此为能。袁承天见他们三三两两,各自为战,一时间斗得不亦乐乎。 忽然厅后转身进来一个,衣饰华丽,气宇不凡,正是当今天子——嘉庆皇帝。这十几个满洲少年一拥而上,向着嘉庆扑去,一时间交上手,只见嘉庆皇帝左突右围,仿佛要冲出这十几个少年和围之势,奈何他们心意相通,所以连成阵式,让嘉庆皇帝不得不就范!他渐渐似有不支,额上也有汗渗出。袁承天见这十几个满洲少年似有不甘,毫无罢手的迹象,心想:自己再不出手,只怕皇帝要有危险。他再也顾不了别的,啪地一声撞碎木门,欺身跃进,双手已是连环拍出,一股股凌厉掌风真迫的嘉庆皇帝周遭满洲少年忙不迭闪身躲过,因为一旦被掌风波及非死既伤,端的厉害无比。 嘉庆皇帝斗然间见到袁承天出现在眼前,惊喜非常,跨步而前,握住袁承天的手,说道:“袁兄弟,别来无恙,让朕好想。”袁承天道:“皇上,我听闻袁门有几个弟子被你拿来勘问?”嘉庆皇上先是一怔,随后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其实在朕看来他们也非大奸大恶之徒,反而觉得他们都是有担当的好汉子,我之所以拿来,因为多铎他要严加审问,那时只怕他们几人性命不保,所以朕……”他的言下之意自是朕出于保全他们的性命,才把人拿来。袁承天自是知道他的深意。嘉庆皇帝一扫那十几个满洲少年。那些满洲少年齐齐施礼,向皇帝请罪,说是多有冒犯天颜。嘉庆皇帝置之一笑,说他们何罪之来,武功较艺本来就不能偷机取巧,所以挥手让他们退去。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不明所以,伸手一指大屋中央上方,只见一块木匾,写着“善扑营。”他说道:“朕织组他们勤加习练摔跤之能,以期将来对付忤逆叛上,有不臣之心的人。适才你也见了他们全力施为,这是朕的本意,便是要他们拿出对付朕的手法对付将来的奸人!袁兄弟适才大约你还以为他们要合起来伤害朕吧?”袁承天听了嘉庆皇帝一番言语,才明白这少年皇帝看似碌碌无为,实则城府极深,机谋深远,只是不轻易显现,以免打草惊蛇,大计落空! 嘉庆皇帝见他不言语,以为他心中惦记着袁门中兄弟,便开口道:“朕不意杀人,奈何有人要杀朕!”袁承天见他面色阴郁,知他心中伤感,虽然他是一国之君,奈何军国大事全倚仗他一人处理,可说宵衣旰食,不可谓不辛苦,试问谁人与他分担这天下重任?他之所以不杀袁门子弟,皆是念在他和袁兄弟这情份,否则早已杀无赦!这深意袁承天又不是不知,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间多是不堪。正在此时忽有宫中执事太监王公公巴巴地找到这善扑营,本意禀告,见有陌生少年,便打住不说话。 嘉庆皇帝道:“但说无妨!”执事太监王公公这才跪禀道:“皇上,摄政王多铎卧病多日,朝中大臣皆以探望,皇上要不要过几日去看视?”嘉庆皇帝道:“这是你的求肯,还是恭慈太后的意思。”王公公自然不敢隐瞒,如实回禀道:“奴卑怎敢,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再者一说摄政王亦是皇叔,如果不去探视,似乎于理不附,——所以……”嘉庆皇帝不耐烦道:“好了,就明日吧!”王公公唯唯喏喏而去。 嘉庆皇帝看了看袁承天,说道:“袁兄弟,你觉得怎样?”袁承天道:“什么?”嘉庆皇帝道:“你说这多铎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朕要走袁门弟子之后,生病了,你说怪也不怪?”袁承天道:“他是心中不满皇上的作为,所以……”嘉庆皇帝道:“他虽贵为摄政王,然而行为不知检点,一味蛮横,在朝中作威作福,奈于他是朕的皇叔,不便直斥其非,是为憾事,否则的话,焉能活在世间!”袁承天听他说话心中极是不满,可见这多铎平昔一贯拉帮结派,惯使伎俩,笼络人心,皇上看在眼中,恨在心中,只是碍于他是摄政王,也不能公然翻脸,所以只有隐忍。额娘也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喜欢独断专行,由他去,只待时机一到,连同他的党羽一并除之。袁承天自然知道他的心境,袁门对他威胁甚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而这摄政王多铎对他的危害却是至关重要,时时刻刻危及生命,所以嘉庆皇帝权衡利弊,笼络天下英豪为己用,可见当务之急是应对这摄政王——因为他好似一只猛虎,时时刻刻有伤人心。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殊无笑颜,便道:“袁兄弟我下一道手谕,你拿着去刑部大牢要人——将你袁门弟子悉数带走。”袁承天道:“这样不行,多铎知道了只怕不肯善罢甘休。”嘉庆皇帝道:“无妨,只说他们越狱而逃,打伤几名狱卒而已。”袁承天不再言语,拿着他的手谕走出这善扑营。背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是嘉庆皇帝的无奈!他见袁承天走去,心中落寞,心想:朕一心笼络天下英豪,可是真正的英雄又岂会为功名利禄所羁? 当袁承天手拿皇帝诏旨出现在刑部大牢时,守狱的众人面面相觑,看着眼见这英俊少年,不敢相信——因为这些袁门弟子可都是反清复明的忤逆之人,又且行刺于摄政王多铎未果被捕拿起来,本来的意思摄政王便要私下杀了他们,谁知被皇帝得悉下诏拿来刑部勘问,不想这才几日便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将他们提走,这似乎于皇帝性情做事方法不合,——然后这少年手持诏书却千真万确,还有皇帝玉玺,而且手书诚然是假不了的。他们思之再三,还是不敢违背皇命,又且见他腰间有皇帝赐与的腰牌——只有皇帝十分信任和亲近之人才堪拥有,可见他与皇帝的交情非同一般,所以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人,看着袁承天带着袁门弟子离开刑部大牢,已是近晚时分。看着京城巍峨的古老城墙,虽经修葺,依旧掩不往的苍桑——这曾经是故国都城,而今被满洲人占有,而天下汉人却成了别人的臣民,曾经兵火连天,在这古老城墙留下了斑驳和以往的家国伤痛,想象当年满洲人长驱直入,杀的如入无人之境,明朝官兵士民虽也全力以赴,奈何临危之机出现反戈倒击的乱臣贼子,终于失了天下,让人扼腕长叹,也许是天数使然,所以明失天下,该他满清有三百年! 袁承天殊无欢颜,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名袁门弟子问道:“少主,你好像心事忡忡,是不是心中怪属下行事造次鲁莽,以至惹下祸事?”袁承天道:“不是的,我只是看到这京都的城墙,想象百多年前这里的战事,还有先祖袁督师身死菜市口,身受万刃之苦!他一心为国,忠肝义胆,可最后却落了个通敌卖国的汉奸之名,而当事之时,围观百姓不知就里,人人争先,个个勇敢,争先恐后要啖食其肉,以泄其愤,因为他们人人被人蛊惑,以为袁督师里通外敌,要灭自己邦国,后来虽真像大白于天下,而崇祯帝则身死国灭,这惨痛的教训谁人吸引?后人误后人,后人悲前人,我辈只有仰望星空,不见明月,只见一轮满月悬于中天,是后人之悲也!” 在京城城东的袁家祠堂,袁承天默默无语,点香叩拜,又复走出,后面是袁督师之墓冢。有清一代,历届皇帝都十分看重这位民族大义的英雄,其实不独有清一代,历代皇帝都注重为国英雄,而鄙视那些叛国的贰臣,在他们眼中很为看不起,虽然这些人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却为万人唾弃,不屑于行为,在后来执政皇帝眼中他们于大节有亏,临危变节,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忠孝仁义,礼仪廉耻全无,可说是乱世之乱臣贼子,太平盛世之不二佞臣! 这京城城东袁督师墓冢,其中葬有袁督师遗骸——其实这遗骸只是袁督师的大好头颅,因为身受极刑,最后只剩一大好头颅被行刑刽子手悬于旗杆之上。第二日忽然不见,京中缇骑四出,四下侦缉无果,只有作罢。其实他们那里知道,袁督师大好头颅被其属下——一名姓佘的侍卫于深夜潜入刑场,飞身上于旗杆,拿去悄悄埋葬城东自己老宅——也就是后来袁氏祠堂和院后的袁督师墓冢。 而今袁承天和袁门子弟睹物思人,泪如雨下,人人悲哀,不禁失声!所谓千古英雄谁见了,悲歌长天,苌弘化碧,此恨留人间,徒让后辈扼腕长叹,恨不能生百多年前,杀入京中,救袁督师脱厄,可是时事难料,忧患丛生,悲歌不断,所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为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是当年岳武穆受不白之冤而写的一首词,因为二帝被囚五国城,受胡虏蹂躏,所谓主忧臣辱,所以武武穆尽忠报国,却被佞臣陷害,以至不能报国于万一;后来袁督师的遭遇与岳武穆一般无二,都是报国无门,饮恨以终,千古英雄,万古流芳!袁督师的一首诗道尽平生抱负: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百年以降,犹自凛凛有威,让人心生敬意,可叹英雄遭遇都是如此不堪! 这时天空骤变,又是细雨朦胧,春夏初交,天气多变,这雨说来便来,从来不随人意。袁督师墓冢前青草离离,先前左右各有石像生,而今却已不见,被人搬离了,不知去处。袁承天拜祭过了,用手摩擦去石碑上青苔,那一行大字显见眼前:故国忠烈义臣袁君督师之墓冢!心中一动,心想:自己是否要担负起反清复明大业?可是当今嘉庆皇帝爱人及人,对天下庶民百姓可说是仁义以尽,难道自己还要领导袁门和他为敌?一时心中百感丛生,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告别众袁门弟子,这时一位新任一位堂主道:“少主,你何不在此暂时安身立命?”袁承天不置可否道:“我还有事情要做,你是新任的忠孝堂堂主,一定不可以再似先前各自为政,那样只会削弱咱们袁门的实力,被奸人趁虚而入,各各击破,所以……”这位忠孝堂主道:“少主,放心,有你领导咱们袁门中弟兄只会同心协力,一致对外,反清复明,恢复中国!”袁承天深以为是。他手撑油纸伞出了袁氏祠堂,来到京都长街,心无所寄,只是想着如何去到多铎王府,以窥假山藏宝秘密所在。转来转去已是中夜,便随意找了房间住宿。 次日杲杲日光照着禁城屋宇,金色辉煌,皇帝于乾清门御门听政——在有明一代朝中文武百官拂晓于奉天门(既太和门)早朝,皇帝亲自接受朝拜,听政于此,处理军国大事,以示勤勉!清朝移至于乾清门,接受文武官员奏折,以处理政务。 嘉庆皇帝见帝京拂晓,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日,万象更新,不觉心中畅快。看见众位官员朝拜已毕,只见摄政王的四阿哥多福安上前迈了一步,向皇帝奏事,:“臣多福安于近日拿获一人,私写反诗,污蔑朝廷,还请皇上圣裁。”嘉庆皇帝一怔,心想:还有这事?多福安见皇帝神情疑惑,犹有不信,便将折子递给皇帝身旁一名执事太监。这名太监小心翼翼接来,恭敬地递给皇帝。嘉庆展开一看上写一张宣纸上写着蝇头小字:故国..醒来几番是春梦,落花有意水无情。我说明月还照人,清风无意割人发。右衽本是汉人风,匈奴逐马食羊羔。中华人物表春秋,长望故国又一年!嘉庆皇帝自然知道汉人衣物是右衽,而夷狄则为披发左衽,可见这诗中虽未明言,实则暗喻当今朝廷为披发左衽的夷狄之蛮夷,不觉得心中生嗔。这多福安自小与皇帝交好,最好察颜观色,只是后来渐长便分开,知性情,最恨有人鄙视和轻视满洲人,所以当他看到这首诗时龙颜大怒,似乎便要雷霆大怒,可是环视四周,又自收敛,心想自己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有失礼仪,所以便屏息怒气,道:“多福安写这首诗的人却是谁人?”多福安道:“禀皇上,写这首诗的人便是当年流放宁古塔,而今回转京师的吴振尘。”嘉庆皇帝自言自语道:“那个自视甚高的江南文人吴振尘——昔年混迹京师文人堆,靠书画度日,有时也做人家幕僚的人——他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叫做吴新奇的?”多福安道:“皇上英明,皇上睿智,不错便是此人!这人曾因擅议朝政,胡言乱语,被人揭发,投入刑部,本意问斩,岂料皇帝天恩隆庆,大赦天下,死罪可免,活罪难免,着情发配宁古塔,要其反思,——不想此辈不思皇恩,而今才得自由,又自枉写忤逆反诗,污蔑朝廷,可说罪在不赦,臣下求皇上予以严惩,以儆效尤,否则岂不天下大乱?皇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可不防啊!” 嘉庆皇帝心中深以为然,他亦知天下文人还在怀念故国,不忘前明,他们心底里是排斥满洲人,有时不免写诗加讥讽当今朝廷,以泄其愤,如果不加以制止,那么祸害横流,将来未始不会荼毒天下,所以现在要防患于未然,以免漫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他看着多福安,知道治这吴振尘的罪名由他说出为好,自己也不至于受天下文人诟病。多福安何等精明,见皇帝以目示意,便知其意,便拱手为礼说道:“皇上,以臣下之见,当以极刑处之,以儆效尤,否则祸及天下。” 嘉庆皇帝见他说话甚合心意,便准奏,让他全权处理此事。多福安心中欢喜,因为他一向憎恨这些不安守己的天下文人,因为他们一直蠢蠢欲动,欲图天下事,只是他们忘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道理;这次他假借皇帝之手杀这吴振尘,以期激起天下文人的愤怒,讨伐他的不仁道,失却民心,而他的阿玛摄政王多铎以自己之名赦免天下劳役和苛捐杂税,以获声名,所谓仁义得天下,这样一来给人的印象皇帝龙眼无恩,不施仁政,反施暴政,以至离心离德,这样多铎便可以暗中行事,以期得有天下!因为这念头在多铎心念之中久久挥之不去,有时在梦中见到自己九五至尊都不自禁笑出声来,以至吓得晚晴侧福晋花容失色,以为王爷得惊厥之症——其实她那里知道这多铎有越制忤逆之心,一心想坐拥天下,可说计谋深远,他只想着天下,却然忘了如事不成,便是株连九族之祸事,纵使皇帝念他是皇叔——和大行皇帝是同胞兄弟,可是面对谋逆篡夺之罪,也是死罪难免,可是这多铎利令智昏,全然忘了其间的利害关系。 当袁承天听到吴振尘被押往菜市口,刽子手午时三刻便要行刑,心中自是焦急,心想:这吴振尘性情耿直,怎么忽然之间招至杀身之祸?他向路人打探,路人便将他写反诗的事告诉了袁承天。袁承天听了,直跺脚,埋怨还吴振尘:你怎么这样糊涂,这是京畿之地,你怎么可以胡乱写诗,写诗也就罢了,还讥讽当今,这可不是自寻死路么?这下好了,落了把柄,被人举发。自己总不能眼见得他尸身分离吧?想起在在宁古塔的时光,自己和吴新奇情交相好,便心中涌上了豪情,自己一定要搭救于他,不能让他枉死在这京都。 菜市口人山人海,人人都要看这吴振尘首级落地,更有人手拿木碗要接这人血——因为据传人血馒头可以医治痨病,其实这是没有根据的无稽之谈,前朝濒湖山人李东壁在晚年所编本草纲目中明确反对人血入药引,根本无助于病情好转,只有对症下药,方是正道,于空穴来风的说法不予采纳;可是世上偏偏有人不信,总以为这法子可以救人,不听劝导,而刽子手也乐见其成,收了人家银子,自然不能阻拦人家要这药引。天下人多是执迷不悟,便如有人信任世间神明,而不信任自我,以为自己命运皆是冥冥之中神明操控,可是有时却是人为! 午时的阳光照得人头脑晕沉沉,眼前时不时冒出金星。刽子手眼见午时将至,用手挥了挥手中刀,让四下围观之人感到森森阴气,说不出的骇然。忽然人丛中奋力挤进一个孩子,大声叫道:“爹爹,孩儿送你一程。”只见这孩子手提一坛老酒,向吴振尘挤来。吴振尘面色如生,毫无惧色,见是孩儿吴新奇,不知为何心中一动,酸楚涌上,泪水流下,哽咽道:“新奇,你不要伤心,爹爹死后你莫忘了自己本来面目,知道么?这天下原本是我们的,却被蛮夷占领,以至沦为腥膻!孩儿记得咱们衣冠服饰是右衽,而不是左衽!记得当年洪武大帝朱重八有言驱除鞑虏,恢复中国。他虽复国,谁想而今又自亡国百多年,不知何时才能重复汉人天下!”吴新奇此时泪如雨下,嘶声叫道:“爹爹,孩儿不要你死!”吴振尘用手抚摸吴新奇的头顶,不觉喃喃道:“人之生死一念之间,世间大义真当以死争!有岳武穆尽忠而死,有袁督师为国而死,他们皆是当世之时不世出的英雄,奈何世上神明不庇佑他们,最终以至身死国灭!是悲是哀,不可尽知?” 这时刽子手,腆着油光凸突的大肚子,抬头看了一下正午照人的阳光,行刑时刻已到,犹见这小孩子与其爹爹有诉不完的离别,心中生嗔,说道:“行刑时刻已到,小孩子走开。”这时台左的监斩官却是多福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正不知心中何想。忽地他从桌上拿起那面写着“死”的生死木牌,向地面抛去,大声道:“午时三刻已到,斩!”刽子手听得命令,不再迟疑,挥刀而落向着吴振尘脖颈砍去。青天白日只见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向着吴振尘砍落。这时被驱逐一旁的吴新奇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眼见得生离死别,人鬼殊途只在刹那,不觉得头脑晕厥就此倒下不省人事!还好身后有人扶他,才不至头脑撞地受伤。只见是位出家僧人——却是京城天宁寺的住持九指长老,他亦是路过,见此间杀人,忽然心生慈悲,要为亡者祷告,不意见到父子二人片刻之间便要生离死别,又见这小孩子吴新奇因悲伤过度,便自晕厥便挤进身边,以手扶持,才免了摔倒撞伤之虞,否则便无幸理。周遭之人都为看客,所以也无人注意他这举止,更有那手拿木碗要接人血,以为药引,蘸血馒头以治痨疾,看着众人麻木不仁的神情,少有悲天悯人之状,不觉心中一冷,我爰世人,世人却个个为己之私,而枉顾他人之生命,是人可悲?抑或世情可悲?九指长老长长叹了口气,心生悲哀,心想:这些世人看着自己同胞死亡竟都表现出于己无关的冷默状态,让人沮丧,这样的族人也可复国?他满怀心事,抱起吴新奇走向天宁寺,正午的阳光照得他越发高大,身后却无人看顾,更多得是私下议论纷纷,对其品头论足,以为出家不可管方外之事,他拿走吴新奇纯属多此一举! 多福安身踞高座,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想:看这些汉人懦弱如斯,看自己同胞受难竟丝毫不为心动,沦为看客,这些人竟而麻木如此,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姿态,一旦祸及己身,便哀嚎辗转于苦难之中,看来这些族人不足为虑,可虑者乃是袁门,天下各大帮派皆臣伏于朝廷,连丐帮也自屈从,那秦于卫虽为丐帮帮主,然而却无领导之能,如果不是有执法长老陈元龙、传功长老戴复古、护法长老彭长春、律法长老陆进元,同心一气,全力协助于他,只怕他一时半刻也做不了丐帮帮主,自前任帮主袁枚去后,帮中似乎再无英雄,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似乎丐帮已无中兴之能,日渐式微已成大势所趋!泉下有知的袁老帮主,恐怕也要生嗔,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刽子手的斩刀迎着耀人眼目的阳光,目下正是五月天时,天气燥热。他赤膊背上晒得汗珠之下,不知为何他今日左眼跳个不休,似乎将来不祥之事发生,可是随既又想:自己怕着什么?有摄政王多铎四阿哥亲自监斩,又何况还有王府的侍卫,更有昆仑派的新近掌门傅传书,可说万无一失,可是自己内心总是扑通扑通兀自跳个不休,不知却是为何? 多福安看了他一眼。这刽子手知道这王府的四阿哥嗔怪自己今日行刑婆婆妈妈,似乎心有所忌。一道耀人白光闪过半空,行刑的刀向着吴振尘的脖颈斩去。吴振尘双目一闭,只是待死,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终于可以和丘帮主地下相会,一叙衷肠,想那丘方绝帮主一世的英雄豪杰,不想竟而自裁而亡,着实让人扼腕长叹连连,自他去后复明社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不复存在;放眼天下只袁门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余者皆是不堪,就连偌大的丐帮也屈身于朝廷,让人不禁唏嘘,当年前任丐帮袁枚在时,可是反清复明的翘楚,而自袁枚去后,丐帮声威一堕千丈,不复昔年之风光,天下英雄谁与?可惜自己一介书生,不能捉刀杀贼,只能以诗名志,看故国消亡,自古从来事都是国破家亡方知人种贱,人人都是阶下囚,无人可以幸免! 刀落一片寒光——在烈日里让人心中顿凄凉,但是更多的是冷默的眼神。服见得吴振尘性命不保,命丧刀下,忽地一柄短刀凌空飞至,当地一声与这下落的斩刀相撞,竟而将这斩刀击飞。这刽子手老李万万没想到青天白日有人敢劫法场,不由地怯懦地向法场四周看去,以期找到这出飞刀之人。 忽然眼前一花,一人已到吴振尘受刑处,双手一绞将缚在他身上的绳索悉数扯断,那牛筋之绳可是坚韧之极,非有大能耐之人可以扯断,足见这人内功之强。这时踞坐高处的多福安再也耐不住性子,一跃而起,以上而下,飞掌向那劫法场之人拍去。待他看清此人面目之后咦了一声,只见是袁承天,不由神情怔了怔。便是这一怔之间,袁承天将吴振尘拉起,提肩跃出法场,足不沾地向天宁寺方向而去。众侍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得呆了,还是傅传书反应得快,飞身跃过众人头顶,向着袁承天追去。 袁承天只听身后众官兵鼓噪,大喊着如潮水般涌来,心想:目下的情形是救吴振尘为要,至于吴新奇不会有危险,他被天宁寺住持九指长老救去,料无大碍,所以转身又向南门而去。吴振尘见他奔得匆急,汗湿衣服,便说:“袁少侠,你何苦冒着性命危险救我?”袁承天道:“吴先生你忘了当年宁古塔丘帮主和你情交莫逆,一样壮志说天阔,你虽为文人,却有武人的侠气,眼见大地陆沉,别的文士都噤若寒蝉,唯独先生大义凛然,敢说别人不敢说之话,说出了天下百姓的心声,如果先生今日身死,那世间岂不是大义不张,我辈还称得什么侠义?当年丘帮主也是一时迷失,心智不全,以至自裁,让人引为憾事,——否则以他之能重归中土之日,领导复明社旧部,未始不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争一日之长短;而今故人已去,复明社分崩离析,不复存在,天下少了一股反清复明的势力,这岂不是可悲之事!”吴振尘道:“回想过往之事,丘帮主之豪迈之气度,犹在眼前,只是斯人已去,让人痛不自已。我重回中土,寄身京都,本拟访完旧友,便自南归,心中有感写了一首诗,不想被人举发,要问死刑,如果不是袁少侠援手,此刻吴某早已人头落地了,还谈什么英雄壮志?” 袁承天道:“吴先生心中有故国,我又何尝没有?先前不懂什么民族大义,故国情愁,可是久经忧患,才明白人生在世间的意义?”吴振尘面有诧异道:“袁少侠说来听听?”袁承天又奔出十里,前面是山岰,便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回首不见官军追来,长长出了口气,说道:“从前的人只知道忍辱偷生,时间久久反而自得其乐,人人都忘了自己本来面目,家国的真本姓,把蛮夷当正朔,这也是无法可想,天下人尽不相同,多少江湖门派不能洁身自好,甘愿为清廷鹰爪,个个趋炎附势,不知忠孝仁义?如我们一般,在一般人眼中成了不识时务的人,只有流亡于江湖,秘密结社,那有安身立命之所?” 吴振尘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而今天下看似有道,实则无道,皇帝以仁义之名,行独行之实,虽然宽仁待人,对天下百姓关怀,那只不过是为了暂时笼络人心,以期巩固天下,对异己诛杀,犹以反清复明之势力。——只是奇怪,皇帝似乎对袁门网开一面,并不极力追杀,却不知为何,让人心生怀疑。”他看着袁承天,似乎期侍他回答,以解心中之惑——因为他是袁门少主,众人之头脑,自然明白其中原因。袁承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抬头见日头毒毒晒着大地,还好这大石之旁有株梧桐树遮阴,所以心中便不发慌,他只是说道:“吴先生,一时也说不清,咱们以后再说。此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不然官军追来,可麻烦了。”吴振尘想想也是,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起身又行。 待到前面只见有几处农家,正有农人正房舍前后的田地耕锄,无忧无虑清闲的样子,不远处有绿柳红杏,还有鸡舍,更有大黄狗走来走去,与世无争的样子。袁承天见到此情此景,心生感慨:何日我得闲如此?放下心中理想,放下所有执念,放下心心念念,念兹在兹的清心格格,如那农夫一般戴一斗笠,于青山田舍之间度过余生,无争无求,无情无欲,心地如一,只作一个真正的自我!管他什么军国大事,民族大义,天下兴亡;又理会什么龙争虎又斗?全由他们去吧!正所谓:不为功名不为钱,但求青山藏我身!此生一去亦何求?不见佳人守如玉。桃花庵中有神仙,我种桃花他人看!世上几人如我者,看破红尘皆是梦! 第一百十一章 摄政王府.天地同春.取舍之间.天地正气 袁承天见左近民风淳朴,乡野风光,乡民人人脸上洋溢笑容,发自内心,没有名利,没有荣辱,有的只是晨起而作,晚夕而归,与世无争的状态,仿佛西晋陶渊明先生笔下的世外桃花源!袁承天便拜托一位乡民照顾这吴振尘,并拿出银两。那位乡民坚辞不要,看情形出自内心,并非虚情假义,想想也是便收起来揣入怀中。 此处亦属京畿之地,去城三十里,便和城中民风迥别,人人没有忧愁,有的是与世无争,和光同尘的心态,亦如五柳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旷达! 吴振尘见袁承天要走,忽然握住他的手,说道:“袁少侠,不知我那新奇孩儿如何?”袁承天道:“吴先生不必担忧,天宁寺住持九指长老已将他送入天宁寺,朝廷不会追究一个与事无干的小孩子,又况且朝廷追查的是你……所以……”吴振尘明白袁承天所说的意思:自己是朝廷钦犯,有司衙门不会去追查难为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 袁承天临行又交代他等过了风头,他会去天宁寺将吴新奇带来,让他们父子两个离开这是非之地,重回故里,因为京城暗流汹涌,人人都怀着尔虞我诈,此处虽为首善之地,然而却非常人久居之地,因为一不小心,因言获罪也是有的,所以还是回归故里为是,远离这是非之地。 袁承天在这乡村居住有日,见四下风声渐过,心想自己还是去城中探看消息为是。吴振尘也不挽留,知道这位袁少侠志在天地,不是久居人下之人,虽一时困顿失落,但总是心怀天下,心中依旧念念不忘于故国,所以将来可与嘉庆皇帝争一日之长短非其莫属不可。 这日阳光照耀着古老高大的城墙,斑驳的坑洼显现以往的战事,人人仿佛早已忘却了亡国之恨,人人都在温柔乡里,反将他乡认故乡,是为可悲。他抬头只见摄政王府前旌旗蔽空,净水洒街,黄土垫道,人人回蔽,只见步兵总统扎煞着双手,目光如鹰看着过往的行人,只要看他一个不对,手中皮鞭便自披头盖脑抽下来,受抽打之人便满脸血污,只有忍辱含悲,有的隐忍没有反抗,因为你与有司衙门放对,岂会有好结果,这也是世道艰险,人人生而奴隶的悲哀! 袁承天眼见这摄政王府前的众官兵把守,心想:莫非皇帝亲临王府?这时街边墙角有几个人悄悄地议论,这才得知皇帝今次亲临王府,只为探看摄政王多铎的病情,——因为这多铎王爷已有时日不上朝堂,对外说是有恙在身,不能议政,至于实在的情形却也无人知道。众人正低头接耳说话间,只见远处一众大内侍卫、宫女、太监簇拥座华丽之极的龙辇而来——是为二十八人抬的龙辇——因为是京城之内所以坐辇便可,这样不费周章,反而容易;因为嘉庆皇帝一向出行从简,不喜奢侈,反对穷奢极欲,沉湎酒色,一向要求自己克勤克俭,关爱天下子民,一心砥砺前行,因为他知道得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所以不敢懈怠,否则愧对爱新觉罗氏先祖!他有时想天下人都可以懈怠,唯独他却不可以,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以己身光明无私以正视听,导人从善,所以他一向行事都是能简则简,能舍则舍,从不以奢华为自傲,所以德行配于天下,只是朝中佞臣作乱,违法乱纪,视其年少而可欺,暗中结党营私,有忤逆篡夺之嫌,只是无有把柄,不得问罪而作罢,只待时机成熟,将其一网打尽,决不姑息迁就,正所谓:捕兽入笼,重振朝纲! 袁承天在远处见这皇帝龙辇走进摄政王府。他的心不知为何一沉,升起隐忧,因为他总觉得皇帝此次探视,凶多吉少,让人不安。他正转身要离开此处,忽然一个耳熟能祥的声音响起:“袁大哥,你在这里干嘛?”袁承天回头见是清心格格,正不知她所为何来。清心笑颜如花快步走来,左手挽他右手臂,神态亲昵,竟有些忘乎所以。袁承天骇得慌忙放脱她的手臂,语气低声道:“清心,这是京城,莫让别人看见,否则便多有麻烦。”清心本来欢喜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虽然不以为是,可是防人之口,甚于仁义道德,所以还是放脱了他手。她只是笑嘻嘻道:“袁大哥你是不是想进王府?”袁承天被她猜中心事,无言以对。 清心道:“先前我并不知情,也是方才得知皇帝哥哥要亲临摄政王府,探看皇叔的病情,——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袁承天见她说情真意切,心想原来她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只是怎样可以进去,伺机暗中保护皇上。清心何等睿智,自然看穿他的心思,说道:“想要进入王府力不难,只要袁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可以带入进入王府。”袁承天搔了搔头,以为她要出什么天大的难题,所以心下踌躇不决。清心见状不觉扑嗤笑了出声来,嗔道:“袁大哥,我又不是吃人老虎,你怕着何来?”袁承天脸一红,不知所以。 清心见袁大哥的窘态,心想:他还是这个老样子,有时见女孩子伤心便手足无措,不知所以;自己还是收起顽皮的心,否则袁大哥更是窘迫,她笑道:“袁大哥其实也没有大题,你又怕着何来?”她停了一下又道:“我只是要你事成之后,咱们两个人同游古北口长城!”袁承天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清心见他这样婉然一笑,心想:袁大哥一定以为是我要他带我远离此地,远走他乡?现在听是这个事情便放下心来,不觉心中十分好笑。袁承天见她明媚如花,心中心动,可是那也只是起于情,止乎礼,没有别的情感。 因为清心格格是皇族中人,所以她带袁承天进入摄政王府不费吹灰之力,因为王府兵丁和侍卫谁人识这位格格?自然无人敢问她旁那少年是谁? 王府规模宏恢,气势万千,处处透着王霸之气。清心对于这王府规局是明了于胸,因为小时候父王时常带她来拜见这王叔,因为他们兄弟三人乃是一母同胞,大哥自然是大行皇帝;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是为二哥,三弟便是这位桀骜不驯,性格暴戾的多铎亲王;大行皇帝驾崩前招他二人前来,竟将摄政王爵授于这位多铎,而和硕亲王却是无缘,这让朝中臣僚心中不解,其实大行皇帝有他的打算:二弟优柔寡断,对人对事往往踌躇不决,所以不能委以重任;三弟做事虽暴戾,然而这正是他长处,对反清复明的忤逆乱党格杀勿论,虽然也会间接激起他们的反感,但是沉默是大多数,屈身认命的多,和自己性格相同,所以这样一来可以让他扶佐年少皇帝不受威胁,只是有一节他却忘了,养虎为患,终要伤人的道理,而今多铎生有异心,恐怕是他所未料到的,虽然他也委派四位顾命大臣以佐皇帝处理,这四位顾命大臣分别为庆亲王端敏,兵部尚书、军机大臣上行走匡世衡、肃亲王和顺、再有便是和硕亲舒尔哈齐,因为大行皇帝知道这位三弟其心不小,其志也大,心中便是惧怕将来他权柄在手,一党独大,作威作福,无受控制,所以又设下四位顾命大臣,以期制衡,因为他还不糊涂,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 嘉庆皇帝本来要在王府摄政王寝室——一座规模宏大的殿宇中见他。谁知这摄政王多铎觉得那样一来怠慢君上,便在那座名命天地同春的假山上恭逃圣驾。嘉庆皇帝见这座假山气势非凡,高近百丈有余,以上而下可见京城中的景物,西望则可见禁宫中的人物走动,他心中不由一动,似乎有了想法。 多铎抱恙恭迎圣驾,似乎多有不安。嘉庆皇帝见这位三皇叔似乎比先前瘦削,可是目光之中时不时闪现出不羁的王霸之气;身旁的四阿哥多福安则垂手而立,目不邪视。嘉庆虽为皇帝,然而他内心深处依旧敬重王叔,看到四阿哥多福安便想起儿时种种放浪形骸,不受拘束的事来,只是而今已是君臣关系,众人之前自然不能叙旧。多铎向嘉庆皇帝行过君臣之礼,听到皇帝说启身,慌忙道谢。嘉庆皇帝看看这假山上广种花木,间有错落凉亭,抬首见青天白日,浮云在天,不觉说道:“王叔这座假山可比朕的御花园中那座假山可高得多了。”他是说有无心,然而听者有意,多铎忙道:“那里?皇上,臣的这座假山虚有其表,那能与皇上的御花园中那座富有四海的假山相提并论。”他以一言蔽之。 嘉庆皇帝哈哈笑道:“无妨无妨,朕无它意,只是说说而已,想这世间之山,多有高大神山,如那峻极于天的昆仑山,可说是天下之名山中翘楚,后无来者!”他不由想到那个倔强的袁兄弟,又想到清心和他不离不弃的情感,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只是觉得这位袁兄弟天姿异表,不是久居人下之辈,胸中天地,气势非凡,远迈前代,似乎犹有胜之,而不在袁督师话下,想这世间英雄,似乎只他与这位袁兄弟,余者皆不堪与之相比,在他眼中袁兄弟义气千秋,肝胆昆仑,是个性情中人,与自己脾性甚合——因为他从来看不起出卖自己家国和朋友的无耻奸贼,他从来敬重如袁督师一般的英雄好汉,鄙视投敌卖国的人,虽然袁门今又重起,几次三番为乱,但是看在袁兄弟份上,都虚以委蛇,并不极力捕杀;只是多铎可不心慈手软,几次暗中下皇帝诏,要求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有司衙门捕杀天下袁门势力,是以袁门弟子不知就里,以为是皇帝的意思要将袁门诛杀殆尽,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摄政王多铎以皇帝之名而行己之私,欲让天下反清复明人士怀恨当今天子,以期他们暗中行刺皇帝,让他们之间互相杀戮,而自己坐享其成,因为谁死对他都是百利无一害,袁门灭,他则可以扶持武林门派壮大,为己所用;皇帝如果死,那么自己便趁机而起,得有天下,诛杀一直和自己意见相左的四大顾命大臣,扫清朝中障碍,自己便名正言顺坐上九五至尊,这是何等的荣耀! 嘉庆皇帝见他忽又神情说不出的得意,便道:“王叔你有什么心事?”多铎这才觉得自己失态,忙收起来,郑重道:“皇上,纡尊降贵来到臣府中,正不知何讨得皇上欢心?”嘉庆皇帝来到一座凉亭,只见芍药花丛中有几只仙鹤,心中畅快,又见这亭中有名“昭月亭”,左右有副楹联,左边为“日月皆在我袖中”,右边为“拂去乾坤笑他人”,虽不甚工整,可是却有深意,其中深意恐怕只有这位抱负不浅的多铎王爷知道。 多铎见皇帝看这楹联,知他心中所想,说道:“皇上,这是臣下所写,不甚工整,贻笑大方。”嘉庆笑道:“那来贻笑大方之说,王叔心中有丘壑,岂是旁人可以比拟的?”多铎道:“皇上过誉了,臣心中那有什么丘壑,只不过风花雪夜,歌舞春秋而已。”嘉庆皇帝心想:你的不臣之心,以为朕看不出,以朕可欺?好吧,咱们先不说破,总有一日生死相搏。他心中虽如此想,可是脸上神情不稍变,镇定如恒。多铎忽又想起一件什么事,奏道:“皇上今次玉跸敝府,正好府中有一班歌妓,皇上反正左右无事,不妨赏玩一二?”嘉庆点头是允。 舞者都是二八少年,人人貌如花开,只是嘉庆皇帝觉得她们皆不如自己上官可情,想到可情,便又想到江南——那个春水绿如蓝,河港纵横,桥过人家,吴侬软语,人物风流的城市。 一声手铃声响,打破皇帝的臆想,只见一十八名少女舞蹈其间,又有琴师佐舞,听琴声仿佛是《凤求凰》的曲子,只是叮咚甚是好听。嘉庆皇帝近来勤于政务,所以甚是疲惫,所以眼见舞者,又听音乐不觉心中畅快,将心中烦恼烟消云散。众人都乐在其中,一名舞女前行,渐行渐近,双手一个舞蹈“手捧莲花”向皇帝晋献。嘉庆皇帝本拟起身,不料这舞女出手如电,似乎要扣皇帝的手腕关节之处。多铎见状,心中大惊,一个跃身欺近,一掌推开这舞女,口中斥道:“你要死!”嘉庆皇帝不以为然,说道:“王叔休伤她命!她只是无心之失,何必怪她。”多铎拱手告退,心中却自欢喜,原来这是他吩咐那舞女这样试探皇帝的反应。 时至正午,多铎在王府设筵。嘉庆皇帝无意在王府用膳,便又对多铎说些安心静养的话,朝政自有顾命大臣相佐,不必担忧等等说话,便打道回禁城,回顾之间仿佛见到清心,待仔细看时又不见了踪影,心中纳罕,心想:莫非是我眼花了?不能啊,青天白日怎会看错。可是四下只有花木扶疏,再有就是王府侍卫和自己的亲随。他回到禁城还在想着这件事。 袁承天和清心两个人进入王府,便悄悄地找个隐僻之处,袁承天便易容改扮,以防被王府中人识出,便多有不便,清心却不用,因为出王府时还要除去人皮面具,多有麻烦,所以便和袁承天两个远远躲在假山树木浓荫处,偷窥皇帝和多铎他们,至于说些什么清心一个字也未听到,只有袁承天听个清清楚楚——因为他身有内功心法,所以听得清楚,而清心却不能,因为她没有深厚的功力,所以想要知道详情只有问询袁大哥,袁承天自然知无不言。 两个人见嘉庆皇帝一众起驾回宫,多铎也回转大殿,假山之上空余二人。他们这才从那藏身之处走出,只见放眼山下,民舍青砖白瓦,一副寻常模样,怎如那帝王将相的府邸,气势恢宏,显得处处高人一等!再看城中贩夫走卒,卖桨之辈,在日头毒毒的暴晒下,背心湿透,可是犹在等主顾,更有身有残疾之辈,在市井苦苦挣扎于生死边缘!袁承天不觉眼中有泪,心中有苦,看苍茫大地皆沉浮,众生蝼蚁归去来!上天何不眷顾世上苦命人?清心见了说道:“袁大哥你济世为怀,悲天悯人总是好的,只是天下如此大,人命如此多,你管得过来?”袁承天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清心见袁大哥眼中有光,脸上更显坚毅,心想:海查布有他一半好便是了,只可惜……只可借什么?她又无端说不上来。其实一个英雄了得,久经忧患,多所磨难的少年英侠;而另一个则是靠祖上公爵世袭而荣华富贵,气势傲人,至于实在的情形则是大大不堪,无有所长,一事无成,如果生在底层庶民家中非露宿街头不可! 清心此时见袁大哥神情凝重,看着京城中的众生,心想:他和皇帝哥哥一样总是关爱苍生,却从不知爱惜自己,把别人看得都重,一样的英雄了得,似乎世间再无人堪与匹敌,不觉大有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笑我应如是!又不觉想起当年邙山武林大会,那时两人同行,说不出欢喜,只是时光易光,而今物是人非,自己再也不可以率性而为,和袁大哥把臂而行,因为世间礼教大防,世人不可违背,虽然眼前人,却是断肠客,不由的万念丛生,凄凄惨惨戚戚,大有临风唱晚的情形!袁承天见日头转西,此处少有防备,王府中的侍卫都去王府寝宫看守去了,所以这御花园中的大假山便只有几个侍卫在山趾凉亭坐看,敷衍了事,所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因为纵使你再努力万分,依旧是下人,做不得主人,所以便懈怠了。 袁承天忽然想到那轩辕剑中传世藏宝图暗示那绝世宝藏在这座假山上观雨亭下。清心见袁大哥不言不语来到一座观雨亭下,不知何为?袁承天按照图中所示,找到亭左一块突兀巨石之旁,四下仔细祥加观看,不见有异样,心中诧异——莫非藏宝图所示有假——不对,定是机关藏于暗处,不为人知。 清心见袁大哥在这大石前端详,不知就里,问道:“袁大哥,你干嘛对一块石头看得入迷?难道它比我还要好看?”袁承天道:“不是的,这里面有宝藏!”清心见他说得郑重,不似开玩笑,便睁大眼睛问道:“这里里会有宝藏?”她显出不信的表情。袁承天也不愿多加解释,便转身到了大石阴面,忽然发觉一块石头与众不同别的都是青色,它却是红色,不由心中一动,故国大明是朱红,满清是青色,这整块大石只有这一块颜色与众不同,不正是暗示这里是朱明宝藏的机关所在?他伸手去转动这看似不大的石块,可是却然丝毫不动,仿佛生了根一般,心想不对,这肯定是机关所在,所以便运力搬动,将体内的内功心法贯使双臂,这才将这石块转动,不料下面是地道,由台阶可下。袁承天跃身而下,清心在上面急得只招手,示意她也要下去。袁承天道:“清心你跳下来,我可以接着你的。”清心不加思索,便跳将下来。袁承天见她跃下来,使伸臂膀接着她。清心落在他怀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心中欢喜无限,脸上洋溢着笑颜。 袁承天轻轻将她放下。清心这时问道:“袁大哥你怎么知道这处秘密所在?”袁承天道:“清心我对你说吧——这里是藏有传国宝藏——袁督师当年交由四大侍卫秘密匿藏起来的宝藏——这是复国宝藏!有朝一日重回大明天下!”清心见他说得激昂大义,大有蹈死不惧的神情,心想:原来他们有志的汉人从来都不忘故国明月,心心念念要驱除我们满洲人重回黑山白水之间!她念及于此不由得神色沮丧。袁承天见清心如此,以为她跃下之时受了伤,便问道:“清心,你怎么?”清心忽然道:“你告诉我这秘密,不怕我将这事情告诉我皇帝哥哥?”袁承天道:“哪我也无法。”清心气极道:“你……”她再也说不下去,竟而嘤嘤哭了起来。袁承天忽觉自己一时失言,唐突佳人,一时不知所措,不觉得耳根子都红了——还好这里是往下通行的地道,狭仄湿暗,清心一时半刻也不会看到,所以用不着难为情,可是他心里总觉不对,便嚅嗫道:“清心,我又不会说话了,又自惹你伤心流泪……要不索性你打我吧?……”清心此时柔肠百转,心想:袁大哥虽不善言词,然尔却心地纯真,不会虚情假义,看情形他是真的着急了,自己也不能过为己甚,便说道:“袁大哥你从来都自以为是,你心中瞧我不起。”袁承天道:“哪有的事?”清心道:“因为你心底里从来都有华夷之分,以为你们是正朔,从来看我们不起是也不是?”袁承天无言以对,不可否认,在他内心深处有着家国理念,是挥之不去的理想,要他归于沉寂,现在他实在做不到,因为他骨子里流淌着袁督师的血液,正如那句震铄古今的话:死后无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又下行许久,忽见前面有一石室,门楣上刻着四个大字“反复清明”。袁承天心中一动,为什么不写反清复明,偏偏写着反复清明,让人殊不可解,随既醒悟:如果写着反清复明,那么便容易落人把柄,而反复清明意思大不相同,这也是藏宝之人高明之处。 清心慧智心明,自然明白这深意,心想:他们汉人百多年来,从来不忘复国的念头,可见坚韧不拔的精神!他们其间虽有人投身朝廷,可是真正有志气的人不是削发为僧,遁入空门,便是隐于山林,不仕当朝,高风亮节,其风骨行为让人敬佩,而如范文程之流总是有亏于自己邦国君上之恩!自己皇帝哥哥曾说为国之君不能识人为我用,为臣之人不能效忠于国家,行为有亏于君上,则为不贰佞臣,很为看不起,而他犹为敬重袁督师,敬他忠孝仁义,忠义千秋,——只可惜识人不清,遇人不贤,以至身死,遗憾于后世!而他的事迹则为世间流传,有清一代君主不因他是敌国将领而蔑视于他,反而修葺祠庙,以为标榜,而当年那些大节有亏,投身降清之流者如洪承畴,吴三桂则为人不齿,后人弃之!眼前的袁大哥便是忠肝义胆,为民族大义之人,远迈前人之慨! 袁承天左右寻找,不见有打开石室机关,忽然目光一瞥,发现石室大门上有左右太极万象图画,心中明了,手按太极乾与坤位,双掌以推,只听双门向里开去,眼前不由豁然开朗——本以为里面是一座石室,不料却是花木围绕的庭院,有石桌石凳,却不见传世宝藏。袁承天心下沮丧,神情不豫!然而清心见了心中欢喜,因为袁大哥得不到宝藏,便不会与皇帝哥哥为敌,因为袁门弟子众人,没有银子自然难以运转,要他们打家劫舍又不是他们的本事——因为袁门秉承天地正气,忠孝仁义,怎么可以干出打家劫舍的无耻勾当,所以以此而推,袁门趋于式微是可以想见的事,所以心中有种莫名的畅快。 袁承天则有些失落,心想绘制这藏宝图的前辈莫非是有意消遣后人来着?自己白白空欢喜一场,不由眉头紧蹙,心中说不出的失落。忽然想想不对,如果轻易便可寻到宝藏,那么也就不是传国宝藏了,想到此处,心中明朗,自己何必心浮气躁,要潜心参悟才是正道。 他来到小院一侧,只见有一座假山,规模不大,高可丈余,有高山流水,流入地上一个泉水池中,——只见这水池看似不大,实则极深,见不到底。袁承天心中诧异,心想水流入水池中,而池水却不流出,甚是怪哉!他四下找寻不见异样,只有这水池显得怪异,心想:遮莫这水池下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也不脱去外衣,扑通跃入水池泉水之中。这一下动作骇了清心,以为袁大哥一时心生忧患,想之不开,要投入这泉水之中了断此生,想想不对,袁大哥不是一遇挫折便灰心丧气,一撅不振的人,那么他这样做必有所为,难道他口中的传国宝藏便藏匿这水池泉水之下? 袁承天之所以潜水这泉水之下,也是猜测这传国宝藏藏于此,因为别无他处,所以只有此处了。他身入泉水中,朦朦胧胧中只见这泉水在外面看来很小,谁知置身其中却是颇大且深。他屏住呼息,向深处游戈,因为是春尽夏初,天气已颇炎热,所以才可以无所畏惧,如果是冬天便不能够。越游越深,远远水底可见一座城墙的物事,游近才可见是一座石头所垒的石头城,隐隐可见那石头城上刻着“金陵故国”的四个字,心中一动,金陵金陵可不就是南明弘光执政府的所在地,虽然时间也短,可是却是当时天下人希望所在,可惜天不佑大明江山,以致沦陷,后来民众涂炭,国家不可收拾之地步。袁承天游戈而进,推门而入,只见里面却是街道市廛,屋舍如昨,仿佛今天昨日,心中不由涌上无名酸辛,想天下百姓犹在困难中,人人勉为其难,挣扎辗转于罹难苦厄之中,不知何时方是太平之时?哀哀之可痛,面对家国真可当真饮恨一哭,将来或有一日拜谒明孝陵,以告上苍,汉人励精图治,终也复国!这岂不是先祖袁督师之平生所愿也! 他游戈到一处宏大府邸,门楣之上仿佛写着明孝什么字?大约是陵字。他心中一动,心想宝藏莫非便在此处?他推开石门,里面是中堂,堂中有一幅石画像,以乎便是那洪武大帝朱重八之遗像,眉宇之间透着通天之志,豪迈气势百年以降,犹有凛然,仿佛如生;如果他得知后人失了天下,让天民众流离失所,辗转于苦难之中,定当痛斥其不孝,天子不能守社稷,臣子不能忠于国,是可悲亦可哀? 袁承天双手划动,来到石画像前,叩首为礼,心中默祷:愿我世人永无灾难,有生之年得享太平!他起身时,地上裂开一个地洞,黑黢黢,仿佛深不可见底,便不多想,涌身而入,起初黑暗,忽尔光明,只见不远处一颗硕大夜明珠在黑暗水中发出耀眼万道光芒,将水照得分明。袁承天也不多想,便向下游去,越来越窄,前面仅可容一人过去,不加思索便游过去。过去之后豁然开朗,只见有珊瑚树高可三尺,更有玛瑙散落于一处石室,石室石门塌倒,还有几具尸骸——其实是骷髅散落一地,在那里枯寂地躺了一年又一年,恐怕生前也未想到死后如此境遇吧! 袁承天见这珠宝散落,心想:自己纵然全力以赴也带不走太多,还是放弃这念头吧!可是这样一来,岂不白来一次,似乎得不偿失,可是想想袁门子弟在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活动,衣食总是捉襟见肘,虽然经营绸庄和为人家护送镖银,那也仅可勉强,所谓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野草不肥,虽然如此,依旧守着袁门宗旨也不去打家劫舍行那不义不举;——虽然世上尽有大门派圈山为牢,向游山世人收取银钱,可说坐享其成,奢侈成风,天下每有天灾,不见施舍民众粥饭,——虽然标榜大慈大悲,度人苦难,可是内心私念之重犹之不堪,枉为武林泰山北斗,其行为可见一斑;而他袁门却四下奔走,求舍银钱,施民丹药和昆仑派一般的作为,因为天下之人本应一律平等,无所谓高低之贵贱——上天于人本来如此,奈何世人误解其意,偏偏分出三六九等,让人沦为不堪的境地,是人为?还是天意?不可尽知! 他踌躇很久,最后下决定放弃,所谓得不义之财,不如自得,自力更生才是解决困难之道,想那洪武大帝以一乞儿起身,睥睨天下,大志在胸,手持三尺龙泉,斩尽天下魍魉魑魅,得有天下,可说是个不世出的英雄。而今天下沦为夷人之手,看江山如左如梦,石头城中风雨在。 当他从水中湿漉漉出来时,清心正自等的焦急不堪,见到袁大哥安恙无样地回来,脸上阴郁的表情烟散云散,只是见他全身水往下流,不觉得说道:“袁大哥,你冷么?咱们生火将你衣服烤干?”袁承天不置可否,心想:原来清心内之中还是关怀我的。不由得心头一热,泪水流了下来。清心见他流泪,以为在水中遇到什么危险于眼睛有害所以流泪,其实她那里知道她的这位袁大哥表面不近人情,其实热血心肠,只是不擅言词,便自显木讷,其实他是忠义乾坤,肝胆昆仑,为朋友可以不惜大好头颅,——只是有时别人看他如尘土,以为不过如此,不堪大用。他也从不去计较,只走自己的路,心与天地一样高! 篝火的光明灭之间,可见清心的笑颜,她托颐看袁大哥的样子,有些好笑,究竟有什么好笑她也说不出,只是无端地觉得。袁承天这她这模样,便道:“清心,你笑什么?”清心道:“袁大哥你的传国宝藏呢?”袁承天道:“本来我可以取走,可是后来想想不劳而获总是不好,不如自己经营,那才是自己的本事;——所以我便放弃了,让那传国宝藏依旧在那,向世人昭示它曾有的辉煌。”清心道:“袁大哥你这样做不能说不对,可是你的袁门弟子呢?让他们人人饥肠辘辘,不夺不抢,不正是你们做人根本,袁门的宗旨么?——可是天下尽有欺世盗名之辈他们活得如神仙一般,偏偏你们袁门自视清高,所以流离失所,袁大哥,你何苦如此?——你看天下各大门派悉数归于朝廷,听命于我皇帝哥哥,偏偏你们……”袁承天肃然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虽不孝,然而知事有可为,有不为?因为世上每个人不尽相同,所以理想不同,信念不同,所以才各显纷呈。” 清心道:“其实我皇帝哥哥待你不薄,如果你归顺于他,可说位极人臣,无人望其项背。”袁承天道:“我实在放不下心中那份执念——谁教我是袁督师后人——谁教我是袁门少主,肩上有重担,世上别人都可以懈怠,唯独我不可以!”清心道:“袁大哥你自始至终都改不了这倔强的脾气,为我难道也不可以?”袁承天道:“你没有亡国之痛?你没有在大雪天赤脚求乞的苦痛?你没有在凄风苦雨的暗夜中在四壁破风的大屋中辗转难眠的境遇?你没有在别人嘲笑中只隐忍含悲的遭遇?你没有受到有司衙门的捕快欺凌时,别人旁观,无人怜悯,人家见你受难内心便开心的紧!清心这样的苦难的遭遇你永远不会遇上!——因为你是皇室贵胄,别人敢说半个不字么?屈膝奉迎还来不及?所以生而为人,多是苦难!”清心见他神情说不出的忧伤,也许他小时候遭遇太多不公的事,所以看见苦难中的人便自悲天悯人,也不足为奇。 天上不知何时升起明月,四下花木清香,时有虫声嘅嘅,仿佛在那歌唱。清心轻声道:“袁大哥,我知道你身世凄凉,所以往往愤世嫉俗,悲天悯人,你总以为我生长皇城大内,一定金枝玉叶,衣食无忧,是人人想而不可得的生活,——其实不是的,我也有难言苦衷……只是不愿对人说起……”她倚偎在袁承天肩臂,闪动长长睫毛,仰头见袁大哥正看天上那明月,不知所想,过了好久他才低低叹了口气,说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身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第一百十二章 勒马古北口.长城望烽火.鸷鸟之不群.我辈皆英雄 袁承天忽然肚子传出咕咕辘辘的叫声。清心抿然一笑道:“袁大哥,你肚子饿了?”袁承天不好意思骚搔头,说道:“好像是的。”清心看了四下不见吃的东西,不由眉头一蹙,忧愁升起。袁承天道:“不妨事!我饿肚先前常有。”——可不是,小时候他一个衣衫破烂,在每个城市中乞讨,有时也讨不到一个馒头,更有人故意将馊了的饭食给他,以来戏弄他。他也不恼,因为人世间的冷暖也不过如此,人性的恶也莫甚于此,在这个冷酷的世上也不要奢望别人给你太多,因为人都是有私欲的,没有一个完全大私无公的人,纵使圣人也难免俗,何况吾辈? 清心忽然见到不远处一株山桃和穿心梅,那穿心梅正开满花朵,而那山桃则果实累累,让人见了垂涎欲滴。她看到此不觉欢呼出声,叫道:“袁大哥,你看那桃树?”袁承天随她所指,见那山桃,心中也是欢喜。 当两个人各拿一个桃子吃起来的时候,不觉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世无不可为之事,只要努力总会有成功的时候。”两个走出王府已是夜沉,京城人家都花木扶疏,夜中的茉莉和晚香玉散发出幽幽的摄人香气,让人心神清爽,消去忧愁。 清心忽然道:“袁大哥,将来咱们天人永隔……”忽然觉得自己口无遮拦,怎么说出这样不祥的话,便低头用手捻动衣裳。袁承天道:“清心,我不忌讳生死二字,因为是人便要死,所以何必斤斤计较什么?”清心见袁大哥不以为然的样子,欢喜道:“袁大哥,你还记不记咱们初次相见的情形?”袁承天道:“我怎么不记得——我第一眼见你时便觉得在哪个世界中见过你,有种似曾相识的影像,可是现实中又实实在在没见过,当时心中只一个念头——今生有你,无所遗憾;如若失之,形同槁灰,可是生命中总不尽人意,清心,也许我们永远不可以在一起,也许这是上天早已注定的,谁也无法更改,天命所归!”清心道:“可是我从来都不喜欢海查布——他阿玛虽为威武大将军——可是我不在乎!——世人多是贪慕虚荣,认为荣华富贵是毕生追求,所以心累,所以心苦,为虚无的东西所困绕,坏了心智,实为可悲!”袁承天道:“人人迷其中而不自悟!这也是世人的通病,谁也无法,只为荣华富贵,那管身后事?” 在将军府邸分别,清心犹有不舍,目中有泪,眼中含悲,似乎那心中有万千的愁苦,只是无人倾诉,所以只有埋葬在心中,一个个默默忍受,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尽头。这种苦痛只有一个人感同身受,无法自拔,这也是人间的苦,是人无法摒除,困绕一生一世,不可开脱。 古北口在京城二百里外,是为龙脉之地,控京城北面要塞,亦有长城在其境内,古时称大道为关,小道为口,这古北口坐落燕山山脉,地形险峻,最为重要,是为京师北面屏障,可以阻止外夷之敌犯境。其古北口长段由卧虎山、蟠龙山、金山岭和司马台长城四段组成。北齐天保六年修建起自西河至山海关三千余里长城,其间古北口段为重点设防关口。金、元两代王朝也曾对此增建。明洪武十一年加修关城大小关口和烽火台等关塞设施,以趋完备,又自增修门关二道,一门设于长城关口处,称边为“铁门关”,仅可容一骑一车通过,甚是险要;一门设于潮河上,称之为水门关。隆庆元年戚继光将军和谭纶开始对自山海关至居庸关长城大规模修建,古北口长城重又得以修建,望京楼为该段长城之最高点,高可三百丈余,居高临下,长城内外,风光尽收,一时多少英雄豪气! 清心和袁承天二人控辔驱马离城向北,马行疾驰,不过二个时辰便已到这古北口长城之下,因有官兵把守关隘,所以寻常百姓无由进入长城,——但是清心却又不同,把守官兵自然识得这位和硕亲王府的格格,便自恭敬有加。二人弃马登上长城,只觉山风凛冽,刮得人夏日遍体生寒。极目远眺山河尽在脚上,不由心中生起豪情万状,见那烽火台犹在,只是不闻号角连声,铁马冰河入梦来! 清心忽觉得袁大哥神情肃然,手拍城墙,似乎心有所思,梦往从前,仿佛又见百多年前明时官兵守护这长城,与满洲兵士交战的情形,死亡枕藉,那些战死的好儿郎都是底层百姓的儿女,生时藉藉无名,死后无人记起他们的真名姓,只成为帝王之争的牺牲的人!在千年长河中无人记惦起他们热心卫国,死后成为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烟尘。世人都遗忘了,他们一个个都是鲜活的生命,都有爹爹和娘亲,还有妻子儿女,可是为了保护家国而献出生命,让人总是无奈扼腕长叹! 忽然头顶高空有一只塞外体形硕大的海东青飞来盘旋,似乎要猎食地上的弱小生灵。袁承天不由得从臂上取下长弓,弯弓搭箭,左手控弓,右手搭箭,伺机而动,瞧准时机,只见那海东青(此为鹰中之神,故老相传十万只鹰中才出一只海东青,可见其神骏,可说是鸷鸟之不群)。袁承天见它盘旋在自己头顶上方,觑准时机从下而下疾飞而下,凄厉地鸣叫,向着他攻去。袁承天见时机正当时,左手控弓牢稳,右手射箭,只见一道耀眼白光,向那海东青射去,只听一声凄凉残鸣那海东青肚腹受箭,从高空中直堕下来,重重摔在城砖之上,一片血污,只扑楞几下便见不活了。清心本要出声制之,可是见这海东青势要伤害袁大哥,所以便又咽了回去。可是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因为海东青在关外满洲人眼中是为神兽——不可伤害,遑论杀之!可是袁大哥既然为之,也是无法,只有任其自然! 袁承天转目之间,见清心神情有些不虞,不知何意,又见她低下身将那海东青捧在掌心,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然后从一道城墙缺口跃下,找了一处土地,掘地为冢,将它恭恭敬敬放入,又自填土,放上石块,双手成掌,不知又自说些什么,然后见她神情好转,不似适才的然。袁承天待要上前询问,想想天下的女孩子谁又没有几个秘密,总是不愿对别人说的,便打住了这好奇心,不去问她。清心转头见袁承天正在她身后,注目于她,便问道:“你几时也跃下城墙跟来的?”袁承天道:“适才你那一跃而下,骇得我好怕,我以为你一时想不开……”清心道:“你以为我要死。”袁承天不置可否搔搔头。清心道:“我还不至于,其实世上的人一律平等,无所谓贵贱,可是有时上天偏偏将人分出三六九等,让人活在囚笼中,不得自由!我虽贵为皇室贵胄,其实也难幸免,袁大哥朝廷之中多是尔虞我诈,互相倾扎,你得势,人人恭迎你;你一旦失势获罪,便遭万人唾弃,仿佛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乱国佞臣,你说世上那有黑白之分?”袁承天道:“事在人为,只要初心不变,又怕什么奸邪当道?”清心不由笑道:“袁大哥,你说得容易,实在的情形又自不同,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袁承天道:“我只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至于朝廷也许便应另当别论吧!”清心道:“袁大哥,当今之世天下帮会皆归附于朝廷,独有你们袁门与朝廷分庭抗礼,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再者我皇帝哥哥虽未下诏诛杀你们这些袁门乱党,其它朝臣未必会有这般心思,所以袁大哥你是袁门少主,为何要浪荡于江湖,率众流离失所,莫如归附朝廷其不是好?”袁承天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会折膝事权贵,性情倔强,处处违背别人的意愿,不合时宜,——可是清心你不知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上天与人于生命,必有所为,纵使那市井走卒也有他的理想和抱负,不因人的身份低贱而改变。我知道天下各大帮派都臣伏于你皇帝哥哥,就连那丐帮也不再与朝廷为敌,效力当今;只是我做不到,也许我天生如此,只会木讷做人,不会钻营取巧,更加不会巧言令色,以期谋得荣华富贵!我这样的人实在不合时宜,便和当年的袁督师一般,做事不近人情,得罪了宵小之辈,以致惹来杀身之祸!——可是,我……有我的信念,所以也许只有潦倒一生,不得志于当世,可是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将来命运如何也只有交于上天安排了,亦不是我们所能控制!” 清心见他大大眼眸之中尽有悲怆之色,仿佛看透古今事理,英雄成败得失,有时也许事在人为,虽不成功,也不留遗憾! 袁承天手抚古老城墙,脚踩地下方砖,看这巍巍长城,气势千年,想像当年劳工役夫身背手拉将石砖运至这山岭之上,何等之艰辛?何等之困苦?何等之不幸?有人天生富贵,有人生如蝼蚁;天生富贵,一生无忧,得庇先人福荫;生如蝼蚁,只有每日奔波,挣扎于生死边缘,所以说上天之不仁,本应一律平等之事,偏偏改写,让不公的事情在世间漫延,最终天下摇摇于风雨之中,群起攻之,改朝换代,结局一样不尽人意,循循之中,仿佛轮回,而受难的永远是百姓! 清心见袁大哥神情黯然,知他是个悲天悯人的人物,所以也不说话。又走一路,只见一块砖墙之上刻有字迹。袁承天心下好奇,上前细看,却是“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得有天下谁是主,以为紫微星座人。不教天地倒悬中,日月乾坤在我手。洪武当年称帝君,后代苗裔岂弱他?”这首诗下面无有名字,看来是一名抱负极大的人所写,只是不知这位胸有乾坤的前辈却是何人?这首看似豪迈,中有家国之念,只不知他是何时何代之人,境遇如何?后来怎样?不由让人浮想联翩。 清心在他身后,不由口中念了出来,不由拍手道:“好一个洪武当年称帝君,后代苗裔岂弱他!看这口气好大,有袁督师之慷慨激昂,不逊于当时之英雄!袁大哥,你似乎便是这样的人物!皇帝哥哥时常说天下英雄,唯他与你,其它人也就算了吧!”袁承天不喜不悲,不嗔不怒,只是看这蜿蜒曲折在崇山峻岭之间的长城,不由心中浩叹,独立于这城墙之上,有种旷时独立,临风长啸的感慨。清心道:“袁大哥,天时不早,咱们也该回转京城,晚了还要叫开守城兵士。”袁承天心想:可不是。便自收住脚步,又见长城之下山花灿烂,开得好看,绿树红花,相得益彰,让压抑的心情又自开朗起来。 他们二人在回去的路上,经过古北口小镇,见有一队队官兵持刀拿枪在向镇外走去,心下不觉好奇。袁承天见日头转西,便道:“清心,你先回,我去看看。”清心道:“我也要去,纵有危险,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袁承天只有苦笑,也不过为己甚,忤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清心见袁承天应允,笑颜如花,内心极是开心的紧。两个人来时,山一程,水一程,心情开朗,此时见那些官军神情透着萧杀,情知事有不妙,心中不免有些栗六不安起来,好在清心身份尊崇,纵使官军发现他们行踪,也不能够乱来,否则便是死得不耐烦了。 这些官军七转八转,来至古北口镇外一处荒废的宅院外,其中为首那人低低说些什么,因为离的远,如果面目看的并不清楚,声音隐隐约约有些熟悉,其身旁之人也眼熟,只是西下余光照得人眼睛发慌,看不真切。四下官军四下散开,将这宅院四下围个水泄不通,个个刀出鞘,弓上弦,作势扑杀的架式。又过片刻,官军围攻布置己当,为首那人一脚踢开木门,那木门经年受风吹雨淋,早己朽木,不堪一击,直向偌大的院中飞去,重重跌落在庭院中,摔了个纷碎,木屑四下横飞。这一下早已惊动屋内之人,只见堂屋之中跃出十几个结束停当的大汉,正是袁门中人——紫微堂主赵谦,余下四堂中众兄弟。他们在此密谋要杀进皇宫,杀了那满洲皇帝,以雪昔年之耻,更有深屋原因,昔日赵谦于皇宫行刺皇帝不成,反而就虏,多亏少主营救,否则非身死其中不可。只是心中犹有不服,今次便在这古北口小镇废园中密谋要涉险再行刺杀皇帝——他以为皇帝,群龙无首,必定生乱,那么天下反清复明势力便有机会夺其天下——只是他这想法太过天真——天下那容易便得到手,非是天生英勇,睿智过人之辈才可以拥有,否则决难成功。历朝历代帝王均是在千难万险之中夺有天下,岂是泛泛之辈可与拥有的?只是这赵谦虽为紫微堂一堂之主,却是执迷不悟,以为皇帝死,就可以得有天下,其实不然,得天下非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否则枉费心力,多杀人命,于事无益。可是这道理他偏偏不明白,未向少主禀告便私自行事,又犯了先前袁门之弊病——各自为政的毛病。堂中弟子听到要杀满洲皇帝,自然人人争先,个个奋勇,磨拳擦掌,仿佛可见天下重归汉人之手!只是他们行事不周,被巡捕的捕快发现异常便上告上司,上司认为滋事体大,因为近来袁门忤逆乱党又自死灰复燃,重又组织,屡屡与有司衙门为敌,其间还杀了好几名捕快,所以上司官员便警惕上告京都的摄政王,——他只所以未上奏皇帝,因为其实下面官员奏事必须先向摄政王禀告,然后由他自己决定有无必要上达天听,可说实际的情形是摄政王一人说了算,皇帝只是个傀儡而已,被人操控无有实在的权力,这也是朝中官员多数依附于他的原因所在。而嘉庆皇帝则听之任之,有时连奏张也不看,随手丢在一边,有时留中不发,只是和宫女在北海龙船饮酒歌舞,仿佛无心天下事业,一力让这位王叔一力处理军国大事。私下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劝导皇帝要防着摄政王多铎有仵逆篡上,不臣之心。嘉庆皇帝只是一笑置之,笑说你和摄政王同是我的王叔怎么会有忤逆之心,决然不会的。舒尔哈齐见皇帝既然说也只有不再提及。嘉庆皇帝之所以如此,只是不愿张扬,否则让多铎闻知自己的意图,只怕他早起事谋反,放眼朝中虽有四大顾命大臣,然而却无实权,没有势力与之抗衡,如果贸然行事只会反受其害,得不偿失。 紫微堂主赵谦见到一干官兵涌进来,非但不惧,反而仰天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狗官兵只会残害无辜百姓,天幸今日撞我手,你们还有的活么?”他跃出大屋之时随手拿了一柄长刀而出,迎风一展,直指那为首之人。这为首之人不是旁人,却是那摄政王府的四阿哥多福安,他身后站立的是傅传书,还有王府侍卫安引疾;他们是授命于多铎而来,多铎之所以不派别人,他是另有打算,要将这些袁门逆党擒拿,然后引袁承天现身,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样对皇帝打前必大,因为他与嘉庆皇帝虽是身份有别,一个是坐拥天下,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身份,一个是反清复明的袁门少主,他们本应仇雠,谁想竟而生出英雄相惜之念,让人不解。有时皇帝有意为之,处处卫护这个袁门少主,对袁门弟子尽量避免杀戮,这一切全是念在他们兄弟之谊的情份,否则岂能由他袁门一味坐大,而不欲理会,天下焉有是理。多铎此次派多福安出马,要他一举拿下这朝廷的乱党,押解王府,此次纵然得悉,也是无法要人,因为摄政王有权处置这些袁门弟子,不再象上次那样任由皇帝拘人拿去,纵使得罪皇帝也在所不惜——因为皇帝年少,朝中重臣皆倚靠自己,无会有人出头为皇帝解忧,那样是自寻无趣,自讨烦恼,所以他才大胆行事,无所顾忌。 多福安见这赵谦长刀横指,意思是要杀人的架式,不由得呵呵冷笑道:“你们这些朝廷反贼,不行好事,偏偏做下这歹事,犯下忤逆杀头之罪,还不弃刀授首,更待何时?”赵谦道:“你不是摄政王的四阿哥多福安么?”多福安道:“然。”意态说不出的傲然,看他们这干人如同死人,全然未放在眼中。赵谦见他兀自托大,心想:且看今日谁死谁生。 这时傅传书越众而出,说道:“四阿哥让我拿下他!”赵谦冷眼旁观,见是傅传书,知他和少主是师兄弟的关系,只是现在他已是昆仑派新晋掌门,身份又自不同,也耳闻他为人阴鸷,心有城府,非是易与之辈,时时藏着杀人的计谋!少主却是仁义为先,处处怀着侠义心肠,救人于危难之中,排难解纷,处处透着侠肝义胆,忠义乾坤,两人虽同为昆仑中人,然而性情都有着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傅传书见他看自己的眼神透着轻蔑,心头火起,心想:好小子,你敢看我不起?我可是堂堂昆仑派掌门,岂是你一个堂主所能比拟?赵谦向前一步,长刀一指道:“傅掌门,今日你要出头不成?”傅传书道:“捉拿忤逆乱党,在下责无旁贷!”赵谦大声道:“好一个责无旁贷!好,在下这颗大好头颅,有本事你拿去吧!”言罢长刀迎风一展,向着傅传书杀去。傅传书此时用一名兵士手中拿来一杆红缨枪,长枪一抖,卷了一个大大的枪花,然后向前一送,向着赵谦的长刀点去,去势如风,飒飒作响,似乎便要一枪夺其性命,好在四阿哥面前显能,更要邀功请赏。 赵谦鄙视其人,心想:少主怎么会有这样的师兄?行为之不堪,反而可以坐上掌门之位,让人不解,以前代掌门人赵相承之慧眼,怎么会将这掌门之位传于这样行为不堪的弟子,将昆仑派生死攸关的声名置于无良人手中,将这千年以降的名门大派尽毁于一人之手,其识人不清,那如将这掌门之位传于袁承天,可以禀天地正气,领导西北边陲各路英雄反清复明大业,可说指日可待;而今在傅传书领导下,昆仑派屈从朝廷,那还有什么名门大派的气势,可说赵相承识人不清,害人不浅——其实他又怎知这昆仑派内里的事情,又怎知这傅传书用非常手段得取掌门之位,而且不惜害死了爹娘,可说是忤逆之子,做下为人不耻,天人共愤的事情来。当然这些事情袁承天是知道的,其它人自然无从得知,私下还以为这傅传书识得大体,归顺于清廷。 刀来枪去,傅传书和赵谦二个人你来我往,都是抱着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所以手下丝毫不留情,只见杀气溢于满院之中。若论武功造诣这赵谦非是傅传书之敌手,想这傅传书打小习武,浸淫于武功十几年,又加之后来赵相承传他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本派无上之内功心法,可说这内功心法已然打通昔日未打通之任督二脉,任督二脉通,则体内之内功全身融会贯通,合为一体,仿佛金刚不坏之体,练至化境,可自刀枪不入,破其法,只有命门一途,此外别无它途。如果不知其命门所在,也只有枉费心机,刀枪总是无用的。所以今日之交手,傅传书虽身有破绽,但是他有天罡正气护体,所以赵谦手中长刀虽有时砍中肩臂、小腹,长刀有时刺向其咽喉处廉泉、天突、璇玑、华盖四穴,想那廉泉穴虽为紧要,位于咽喉正当时,其余三穴则依次而下,不为紧要;赵谦本意长刀刺中那廉泉穴,这傅传书非咽喉断裂而死,不成想长刀刺动犹如刺上了钢铁,丝毫不动,这时才惊觉这傅传书已然练就了金刚不坏之体的无上神功。 傅传书见状仰天长啸,忽地右手单手使枪,枪出如龙,呼啸而至,不待赵谦闪动,一枪实实在在刺中他的小腿,一时血流如注。他犹自不停,长枪挑处,将这赵谦掀翻在地。长枪枪头血渍渍而下,他大踏步而前,桀桀道:“赵堂主今日你便要授首!”赵谦怒目而视道:“卖国求荣的奸贼!你以后有何颜面见先代掌门?”傅传书非但不怒,而且笑道:“谁是卖国求荣的奸贼?你们袁门自命清高,犹如你们少主袁承天不知进退,不知荣辱,所以流离失所,不得安宁。你说难道天下就你们袁门高尚,别的门派便那样不堪?”赵谦道:“大义在人间!世间有人生死无名,有人为民族大义四处奔走,团结天下有志义士;这是人与人不同之处,所以有人遗臭万年,有人名留青史!” 傅传书收枪在手,看着赵谦道:“看这情形,阁下要名留青史了?那好,在下成全你!”他话音一落,手中大枪倏地翻转,如花落缤纷,直向赵谦哽嗓咽喉而去,势要夺其性命。赵谦身体受制,已然不能动弹,只有受死,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我私自行动,未禀告少主,不知他恼也不恼?可是又低头一想:死则死矣!还想这劳什子干什么?他闭目待死。他身后袁门弟子岂能眼见堂主受死,一涌而上要救赵谦。安引疾不待四阿哥多福安授命,便率一众官兵持刀拿枪阻拦,双方杀在一起。 傅传书对身后之事置若罔闻,长枪刺向赵谦咽喉。赵谦避无可避,动无可动,只有待死,可以明显感到凌厉的寒风而至。忽然似乎有人拿他肩臂,向后疾滑而去,躲开傅传书这致命的断魂枪。傅传书也是一惊,——因为那人在赵谦身后所以看清面目。但是他不甘心,眼见成功岂能轻易放过,所以踏步而前,步步紧迫,去枪在手,抖成枪花,在这硕大枪花之下,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真枪头,正所谓:实实虚虚,虚虚实实,让人在头昏眼花之中中枪而毙,端的歹毒。 虽然他自以为可以得手,奈何赵谦身后之人,身手自是非凡,又自撑住赵谦手足,与之缠斗,竟自不落下风,这下让傅传书心中啧啧称奇,可见此人武功似乎犹在自己之上,——因为此时赵谦手不动,脚不行,形同废人,而这人犹能以他为盾,向自己攻击,可见武功之弱,非是易与之辈。 多福安看得心头火起,心想:这人能以赵谦这傀儡之人而应对傅传书,可见武功见识之不弱,似乎隐隐超越其上,心中非但不悦,而且生恼,顺手从一名兵士手中夺过弓箭,嗖地一声一箭射向赵谦,接着嗖嗖二箭,可说是一箭接一箭,势要射他个对穿,让他们两人穿心而死。只是他想的倒好,只见赵谦一面应付傅传书——当然是身后之人所全力役使,似乎还游刃有余。这三只箭前后相连,一气呵成,一贯而至,眼见便要洞穿二人,只见赵谦身后那人忽地出右手,伸二指忽然之间挟制这三箭,而后双指一错,将这羽箭折为六截,弃之于地。多福安见状气得无以复加,似乎便要亲自下场,可是想想还是忍了下来,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阿玛不也时常这样教导么?自己为什么总是心浮气躁,不能安其自然,伺机而动,一击成功。 傅传书心中亦有气,心想:今日在四阿哥面前若然拾掇不下这人,自己可颜面尽失了。他想到此处,忽地枪出如龙,仿佛带着呼啸夹杂着重重的杀气一路向着赵谦杀去。赵谦在那人控制下拳脚施展非但不迟顿,而且灵活异逾常人,心中也是惊奇,虽腿上流血,然后身后之人百忙之中点他大腿周边之穴道,所以血流便缓,近而渐流渐止,可见这人点穴手法之精准,切中要害,分毫不差,否则血流如注,不能禁止,心中也是赞叹这人武功之高,只是现在无法回头看视,真想见一见这个武功卓绝的高人,只是隐约可以感受到这人似乎年纪不大,因为他手掌光滑,不似年长之人,而且举手投足前不见迟缓,总是在不经意间切换拳脚,让他有得心应手之能。 傅传书见他一时不肯就范,心想:不行,我今日非要拿下他不可,否则以后也不用做人了。他忽地弃枪于地——本来的招式是刺向赵谦。他忽然使出这样的怪招——让猝不及防,以为他弃械投降——可是他那是那样便容易认输的人。 傅传书这举动将多福安也骇了一跳,以为他要弃枪服输——想想不对——以他之性格岂是轻易服输的人?所以便不为所动,也不喝止,看来他是必有所为,心中已有胜算,所以自己也没必要喝止,还是让他自己便宜行事吧!傅传书也不是没看到,见那多福安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心想自己今次一定要拿下这赵谦和身后役使他的人,否则自己以后也用不着待在京城了,还图什么王霸之业? 他忽然长啸一声,双手变爪去势凌厉,招招阴狠,致人死命。赵谦似乎被他这气势所惑,亦或身后之人也自失落,一时不知所措。傅传书将这阴煞之功施展开来,满院之中似乎都充斥着阴阴无尽的杀气,更有阴云密布,黑气罩人,让人仿佛置身于九重地府黑罗刹之中,连多福安和安引疾都不禁打了冷颤,浑身起栗子,心中生寒,只是不知世上怎么还有这门可怕的邪功? 傅传书心中暗暗得意,心想:这门阴邪的武功天下没有几个知道,今日让你们开开眼界,以后莫以为在下好欺,掌门之位浪得虚名!赵谦心中发虚,不觉向身后之人说道:“少侠,我看他这门功夫邪门的很啊?似乎你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们要不要……”下面的意思自然是我们要不要以退为进?他身后之人道:“无妨,只要正气所在,何惧奸邪?”赵谦听他说话大吃一惊,几乎便要跪下行礼,只是现在不能,因为他手臂为人所役使,不能收手,否则傅传书只要这阴煞手抓来非死既伤,所以只有一心一意,全力使为,决无退路可言!因为赵谦听出身后役使自己对敌于不败之地的人不是旁人,却便正是少主袁承天——是以便要下跪行属下之礼,却是不能,只有恭敬在心,待来日伤好之后再行袁门礼仪,因为在他心中尊卑有序,不可乱了,否则袁门人人目无尊长,岂不又回当初各自为政,乱作一团,被清廷拿住把柄,各各击破,所以袁门现在上下一心,皆要听命于少主,不得违抗,否则帮规重处,以儆效尤——先前便是过于宽大,以至没有威信,各人均有私心,不唯民族大义,只为小家利益分争,以至濒临崩溃边缘,还好少主及时现身,号令天下袁门重整旗鼓,招天下有志之士加袁门——赵谦便是在这样情况加入袁门,升至紫微堂主。他一向秉承忠义千秋,肝胆昆仑,侠义为怀的袁门宗旨与朝廷周旋,有时也杀酷吏恶人,是以摄政王多铎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因了一次这赵谦杀了他安插在京畿之地的一名步兵总统领——虽然官职不是很大,但是却有总领京畿步兵军营的莫大能力,他死之后,皇帝便委任自己身边一名得力侍卫顶替,这样一来守卫京都的步兵又自重回皇帝手中,可是那次赵谦无意之举,反而帮了嘉庆皇帝大忙——只是他并不知情,可是摄政王便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忘却,每每伺机将袁门首脑虏灭,不能让他为皇帝所用——因为他耳闻皇帝与那袁门少主袁承天情有莫逆,大有英雄相惜之概,将来未始不会为他所用,那时自己应付他们便力有未逮,颇为吃力,莫如现在趁袁门羽翼未成,便与以除之,以绝将来心腹大患!所以他便派王府中得力侍卫四下侦机,以期抓到他们袁门的行藏,今次得悉,便委任四阿哥多福安一力拿获。 傅传书施展这阴煞功,已非昆仑派的正宗武学,这也是他从苏和泰身上得到的——当年他杀了苏和泰,以图嫁祸师弟袁承天,还好袁承天先知先觉,没有中了他的计谋,只可怜那苏和泰死于非命。傅传书对外则说这苏和泰死于袁承天之手,那xj伊犁将军苏宁杰则深信不疑,便怀恨在心,只是他身为伊犁将军,其权也大,坐镇南疆北疆,奉朝廷旨意捕杀反清复明的帮派弟子,无缘去中土寻找袁承天复仇,只将这心愿埋藏心中,以期有日捉拿住他,乱刀分尸,方解心头之恨——其实他哪里知道杀人元凶却是这个标榜自己大仁大义,侠义为怀的新晋昆仑派掌门,其实是个巧言令色,华而不实的无耻奸贼,只是说出去,任谁也不相信这傅传书会做出忤逆师门,杀害旁人的事情。傅传书自然知道杀了旁人也就算了,偏偏自己一时失智杀了伊犁将军的儿孑苏和泰,可不是天大祸事,所以他处处小心着意,不露行藏,心中只是想:过了段时间死无对证,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我,认定是小师弟袁承天所杀的,自己可以毫发无损,可不一箭双雕! 其实这阴煞手是红智上人的不传之秘,因为苏宁杰看重于他,让他教导儿子苏和泰武功。红智上人本是西藏密宗大手印的传人,不单会噬人的大手印,还有这阴煞手的武功——其练其武功心为所控,邪气纵生,这是施展招术之时由感而发,不受外力所控,周遭阴气重重,让人心生畏惧,仿佛身遭鬼府之中,如见鬼魅重重,让人心神失之,身中其阴煞手,毒入奇经八脉,上行头脑,便自身死毙命,端的厉害无比! 第一百十三章 明明天子.授命于天‘.嗟吁小子.罹难所归 袁承天见傅传书施展出这阴煞手,虽然生平从未见过,但是见其情形着实险恶,所以便生防备之心,心想:大师兄真不该如此——堂堂昆仑掌门理应心怀天地正气,以正宗玄门武学为要旨,怎么可以习练这邪门外道之阴毒之武功,这可真枉费师父赵相承其昔年之谆谆教导:昆仑门人弟子一向要秉承天地正气,不可因私废公,以天下苍生为己念,不以私利为己用,要遵循前代历代掌门的宿愿,光复汉家天下,不可以与清廷有司衙为伍,否则是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能列于昆仑门墙!——可是这傅传书功名心重,一经升至掌门,便巴巴地屈从朝廷,以天下反清复明帮派为敌,这显然是违背了昆仑派的门规宗旨,是为不仁不义;害死掌门人赵相承,迫死白莲花,也就是其爹爹和娘亲,是为不忠不孝,可说是忤逆之子,做下天人共愤的事,离经叛道,是为大逆不道,似乎成了人人可以诛杀的不义之人——他以为迫死爹娘这件事只有他和小师弟袁承天知道,所以只要世上没有袁承天,谁人又会知道,——所以他千方百计要致袁师弟于死地不可,可是总是事与愿违,天不遂人愿;他也不想想:袁承天是为天煞孤星,命列星宿,一生预示不凡,可与那紫微星座争光辉,——虽然他一生命运多舛,然而总是逢凶化吉,冥冥之中仿佛有神相助,凡人岂其易与? 傅传书要在四阿哥多福安面前逞能,心想:只要自己拿下师弟袁承天那么便是大功一件,不可谓不是件好事,将来摄政王一定加以褒奖,自己那么便可以光大昆仑派,因为袁承天是这干反清复明帮派中首恶,——他领导袁门与朝廷为敌,处处制肘,让摄政王多铎焦头烂额,不堪其扰,所以心中着实痛恨这袁门,犹以袁承天为重,欲除之而后快,只是无有机会,所以只有暂置一边,只待一有机会便自发难,让他袁门全巢覆灭,这样便除去心中大患,可以全力对付朝中那些反对他的人,诛杀异己,大权为我一人所用,这是他的宿愿,更有甚者要坐拥天下,自己也要君临天下,只是前题是将与自己为敌的天下各个门派诛杀殆尽,否则自己将来既使坐拥天下,也不得安宁!他之所以网罗那终南剑派掌门人白一平和这昆仑派傅传书收为己用,可说心有忤逆篡上之嫌,他以为自己所做所为不为人知,又怎知暗室心亏,神目如电,天地之间无法藏私,更何况他种种异常举动,又岂能完全掩盖不为人知?这岂不是欺人之谈? 他欲蒙蔽圣聪,欲行自己私欲,只是他焉小瞧了嘉庆皇帝,因为嘉庆已从内廷侍卫那里得知这位三皇叔有不臣之心,王府之中豢养着死士,意图已然很明显,只是现在还不是向这位三皇叔发难的时机,因为他虽也有冒渎天颜的时候,但是时机未到,不可以鲁莽行为,隐忍才是上策,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也!所以他便韬光养晦,以期将来将摄政王随从逆党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傅传书阴煞手已出,向着袁承天头脑抓去,势要夺其性命,可见他事在必得,心中根本不念师门同谊,只想着自己功成名就,千秋大业,别人死活已无关紧要,因为在他看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历代王朝从来如此,也未见那个帝王仁慈,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行杀人放火之能事?别人做的,为什么他傅传书便不可以呢?所以他心魔已种,已然无法从内心根除,只有愈陷愈深,将来也许大功告成,也许功亏一溃,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步,然而他却不知悔改,偏偏要逆天而行,要与老天斗一斗,认为这天下也不是一人一姓一族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退位,在他认为这嘉庆皇帝虽也救灾赈民,惩处贪官酷吏,这样做也只不过是故做姿态,收买天下汉人百姓的心,至于人人一律平等,那是不可想像的事。他内心总以为自己德行胜逾旁人,便该有这天下之位。——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皇帝之位,授命于天,所谓是天命所归,不是天下人人都可以做皇帝的。傅传书非但不明白,而且不理解,汉人天下为什么要满洲人来坐,而役使天下的百姓,为他驱使所用,所以他心中不服,偏偏要行这在别人看来是忤逆之举的行为。 本来袁承天和傅传书武功家数相同,本应不分伯仲,然而这阴煞手本是邪门外道之武功,向为中土武林人士所不齿,认为这是下三滥之徒所为,算不得光明正大的武术,所以向为中土少见,所以今次这傅传书一经施展,在场众人都是惊诧莫名,便是这摄政王府中的四阿哥多福安也是心中暗惊,只觉得傅传书其志非小,自己回王府之后,要告知阿玛对这傅传书多加防备,否则养虎为患。侍卫安引疾见这傅传书技艺惊人,心中焉不是滋味,可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袁承天心想:大师兄你不念同门之谊,一要杀之后快,既然你不仁,休怪我这个师弟不义。袁承天见傅传书阴煞手抓来,只见掌心泛黑,阴阴有煞气四出,五指如爪向着他的肩臂抓去,如果一击必中,那么抓碎琵琶骨,武功尽废,从此而后余生都不可以习武,形同废人,可是最为歹毒,比杀人还恶毒。袁承天不使“乾坤一指”,只以双手拆招,他虽实在恼恨这位大师兄,然则到了紧要关心他还要顾念师父的情谊,再者如果自己出手无轻重,重创了傅传书,于赵碧儿面上须不好看,所以事到临头,心还是软了下来。 傅传书可不念这情谊,只是想着自己的千秋大业,功名理想,其它什么仁义道德故且放在一旁不与理会,所以招招毒辣,出手无情。傅传书手爪眼见落实,便要拿住小师弟的肩臂。袁承天双手翻出,以手为掌卸去来招,只是稍微碰撞一下,便觉入体阴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想:原来这阴煞手如此之歹毒。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阴煞毒气入体,入体先是阴毒,然后攻入人体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导致神经错乱,以致颠狂,行为不受控制,意识糊模,胡言乱言,最后行为放荡,力脱而死。袁承天先是不以为意,后来渐渐觉得身体仿佛不受控制,意识模糊,眼前之人变得似是而非,既近又远;见大师兄出招似乎向着自己头脑拍来,实则是幻觉,意识不清所至。傅传书见状,心中大喜,心想:看来今日便是这位同门十载的小师弟魂归离恨天之时。他双爪阴飒飒向着袁承天前胸抓去,如果一招入地,那么袁承天非肚穿肠断,死于非命。赵谦见少主神情迷离渐至颠狂,便不加思索用力冲出,阻拦于前。傅传书双爪已出,本来可以一击必中,不料这赵谦舍命保护少主,只听噗地一声,傅传书双爪洞穿赵谦小腹,一时血流淋漓,不堪入目。赵谦也是英雄了得,也不叫喊,只是闷哼一声,反手向这傅传书的脸颊拍去。傅传书左爪回旋,一翻一屈一伸正拿住赵谦右手掌,用力一收,喀地一声手骨碎裂,跟着右脚飞出,结结实实踢到赵谦会阴穴——其为人脉穴位之一,人脉是为奇经八脉之一,总督人体的阴血和阴气,最为紧要,是为人体之重要穴道——此穴位于前后二阴之间,同时也作为任脉、督脉和冲脉的起点。任脉统摄全身之阴脉,为阴脉之海,因之命名为会阴穴,任脉、督脉和冲脉之会,任脉之别络。别名:下阴别穴、屏翳穴和神田穴。 赵谦受此重创,闷哼一声,身子一软,眼见不活了。袁承天见自己袁门中的义气为先的好兄弟,展眼间饮恨归西,不由心中气恼:师兄你歹毒的心肠,你今日施展鬼域伎俩杀人,便是要我好看,只是你焉小看我了——如果我一味懦弱无能,也就不是袁督师后人,遑论袁门少主;今日你杀了赵谦,决不能善罢干休,否则我可对不起赵兄弟,更加不配做这袁门少主,将来何以光复天下? 傅传书见赵谦气绝已无,犹有不甘,一脚踢飞尸身,仰天长啸一声,瞪眼看着小师弟袁承天道:“袁师弟你的手下已受死,你活得有意味?”袁承天也不说话,身子一跃,欺近一名兵士眼前,劈手夺取其手中雁翎刀,更不答话,挥刀向傅传书攻去。傅传书自然知道这位小师弟心中有气,眼中有恨,手中有刀,誓要杀人为自己袁门中的弟兄报仇,只见他如中疯魔,眼睛赤红,口中呵呵喘着粗气,手中雁翎刀上下翻飞向他身体各处要害攻去,——看来这次这位小师弟是真的急了,心中已然不再容让这位师兄了。先前他想杀死赵谦,然后再将这神情已自颠狂的小师弟除名,不想事得其反,赵谦的惨死将袁承天从神情迷离恍惚中拉回现实,头脑清澈,神归正道,所以出手不再犹疑和迟滞;假如傅传书不杀赵谦,袁承天所中阴煞手未必能除,这也是傅传书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是的下扬。 傅传书见袁承天神归正道,不似方才迷迷茫茫,不知所以,心下骇然:这些时日未见袁师弟,不想他武功又自精进了不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的武功一点也未撂下,反观自己只顾在京中逢迎,又去风月之地饮酒唱曲,武功不近反退,似乎犹有不敌袁师弟,看来师父所说:心神守一,不为外物所惑;武功之道,勤于钻研,苦心孤诣,心有天地,于常人所无法企及之境地而成一派,心不可有私欲,私欲如鬼,坏人心思,乱人心魔;非有慧剑斩心魔之大决心,否则非但走火入魔,而且有经脉俱断,武功尽废之虞! 在傅传书心中一定以为赵相承为师父,既使在得知他是爹爹之后,私下也不相称,既便赵相承和白莲花双双被他迫死,便是在他们回归本来之际也未亲口喊上爹娘二字,因为在他心目之中自己从来都是无父无母,所以心中从来都以为自己生来可怜,不要别人温暖,不要别人怜悯,纵然别人关怀于他,出自内心,他也以为人家是惺惺作态,总以为别人怀着不可告人的恶意,处处提防着别人,仿佛世上皆是恶人,而他自己却是个正人君子,别人在他眼中不值一哂,是以他养成自视甚高的毛病,全然不把旁人放在眼中,以为天下皆为我所掌控——这是他内心之理想,大有逐鹿中土,敢与皇帝一论短长之气慨——只是他忘了,居天下之帝王者,非是爱人及人之辈可与拥有,不是居心叵测之辈可以得有的,纵然得有也不久长,因为天下向来为仁者居之!只是这道理不知道,只是内心以为胜者王侯,败者寇!以此为理想,他便于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成功,纵使死人无数,也在所不惜!他这样的人若得有天下,便是天下人之浩劫,生灵涂炭又现人间!只是袁承天不知这位大师兄心比天高,志在天下,否则他便要及时阻止,因为大师兄的性格太过偏激,大有一言不合杀人无算的境界!所以如果不及时阻拦,将是天下所有人之梦魇。 四阿哥多福安先前见这傅传书胜券在握,本拟一举拿下这袁门首恶——少主袁承天,谁想事变突然,这袁承天本已中阴煞手之毒,神情迷离,迷迷茫茫,不知所以,孰料这赵谦一死,立时惊醒他元神,以致元神归位,神情好转,反而欺近一名兵士面前,劈手夺取雁翎刀,刀走轻灵,不失犀利直迫得傅传书一时手忙脚乱,有些难以应付之嫌。他不知道傅传书自入京都,眼见这万丈红尘,富贵之地,温柔乡里,便自迷失自我,酒色荒废了武功,虽也习练,只是不如先前用功,反而懈怠了;今日之与袁师弟交手,才心下惊醒,幡然醒悟,自己再也不可以得过且过,因为天下还要自己去争,别人都在那虎视眈眈:有袁门伺机而动;更有那位摄政王多铎意谋篡上,他们都在暗中秣马厉兵,而自己却荒废时光,岂不是可耻,虽自己孤身而战,可是也毫无畏惧——因为他身后有昆仑派,又怕者何来? 多铎不待傅传书说话,从一名兵士手中拿过长枪,掷于傅传书,接着大声说道:“傅掌门,今日可是你立功领赏的好时候,你要全力以赴啊!”傅传书见多福安此举,不由得心头一暖,接过长枪,与袁师弟枪来刀去,一时阴风飒飒,砭人肌肤,颇有遍体生寒的感激。 安引疾此时走来,护佑这四阿哥身侧,以防袁承天暴起攻击。多福安低声道:“安侍卫你看是傅掌门胜算多些,还是这袁承天多些?”安引疾道:“四阿哥,以属下之见,似乎这袁承天犹有胜算,——因为这傅传书心术不正,为人行事不堪大用,只能利用,不能负于他重大职责,否则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之辈。”多福安见他说的中肯,并不因这傅传书归顺摄政王而言语偏颇,心中深以为是,因为他老早看出这傅传书非是池中之物,只待来日,时来运转,便自飞腾之举;所以他也时常劝告阿玛要处处提防于这傅传书,不可委以重任;而多铎则一笑置之,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否则难成大事,凡世间成大事者,则应不拘小节,心有天地,手握乾坤,气吞山河之志,否则难以成功?多福安见阿玛既然如此说话,自然心有城府,自己再行多说也是无益,便不再进言,心想:阿玛眼界之见识可比自己见的多,所以他不会任由这傅传书胡来,如果他敢有非分之想,阿玛有一万种法子治他,所以自己这想法未免是多余的,再者阿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区区一傅传书又何足道哉!想到此处也便心平气静了,再看场中争斗,已是发生变化,只见傅传书竟将那北宋年间杨继业之杨家将法舞得风雨不透,水泼难进,而且且攻且守,两不耽误,可说是得心应手,只看得在场清兵连连咂舌,先前不知道杨家枪法之无敌,今日得睹仿佛见到那杨继业其人之枪法,让人惊诧这枪法出神入化,世人所不能也! 多福安看到情动处,不觉喝彩起来;先前虽人人见其精彩绝伦,但碍于四阿哥不说话,谁也不敢称赞,现在这四阿哥起了头,余众纷纷附和。傅传书心中甚是自得,心想:看来大家还是认可我这昆仑掌门人的武功。 袁承天见师兄傅传书将这世不相传的杨家枪法舞得风雨不透,咄咄逼人,心中非但不恼恨,反而生出敬佩的心思——师父先前苦心孤诣的教导总算没有白费——只是他未将这心思用在正途,反而一门思要什么功名利禄,以至走入魔道,心为拘使,不走正途,虽然他武功有成,此时已是一派掌门,只是……袁承天心中只有叹息,昔日情交莫逆的师兄弟,今日仇雠相见,师父有知不知作何想? 枪来,如风而至,带着砭人肌腹的寒冷。袁承天刀走平和,只要师兄不再步步紧迫,知难而退,而自己又不能要他十分难堪,否则他以后如何领袖昆仑一派,——所以自己也不能过为己甚。可是傅传书未必领他这情,手中攥枪,枪出如龙,招招点刺其要害,已然忘却了同门十载之情谊,只是一门心思要杀人。袁承天只有全力以赴,否则不是他死便是我亡的境地。 傅传书见一时不能取胜,心中烦恼,手中长枪便自一变,忽然枪头幻化成十数个枪头,让人分不清虚实,不知那真那假。袁承天手中雁翎刀走中宫,向着其中一个枪头奋力砍去。不料却是虚空,不是真实的,即是虚势,所以袁承天心下一惊,心想:事情要糟。果不出所料,傅传书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噗地一枪刺中袁承天肩头,长枪一挑,将小师弟真挑飞出去。 场中众人谁也未料到倏忽万变,祸起旋踵之间。袁承天以身犯险,本来在众人眼中不会便败下来,不想事情就是变化如此之快,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傅传书见自己得手,跃身而前,手中长枪倏出,恶狠狠刺向倒地的袁承天,心想:袁师弟休怪师兄手下无情,这一切全怪你夺我所爱,坏我好事,你不得不死,否则我寝食难安! 多福安傅传书要杀人,本来要喝止,可是后来一想:自己何苦自寻苦恼?这是他们师兄间之仇隙,自己如果不让他杀,将来或有一日留虎为患,反而留下遗恨,自己可不能做这害人不利己的事;所以他张张口又自将那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身旁的安引疾见四阿哥本欲喝止,不知为何又未喝止,心中不由一动:这袁少侠为人侠义为怀,不想今日便要命殒此间,心中不免感伤。 傅传书一枪刺去,本拟取了袁师弟之性命,可说是手到擒来之事。长枪将刺未刺之时,忽地一道罡气射来——正是那“乾坤一指”中“又见玄黄”,正中他大拇指处的阳溪穴。傅传书怎么也未料到这袁师弟竟会这已失传很久的昆仑派绝学“乾坤一指”,是他所未想到的。他手腕先是一麻接着便是巨痛,手中红缨长枪自是把持不住,落在地上。袁了天虽肩臂流血,然而都无大碍,翻身而起,手中犹有雁翎刀,只要往前一送这傅传书便立毙当场。只是他不能够,纵使师兄千万过错,他都可以原宥,如果他当真杀了傅传书,那么他将碧儿置于何地?所以大师兄屡次对自己谋害,自己不念旧恶,只为了师父和师姊赵碧儿两人之情面,否则…… 傅传书枪抛于地上,见袁师弟手抄雁翎刀走近,心中一时万念俱灰,只一个念头:死则死矣!什么千秋大业,功名利禄全作随风而去,想起爹娘,心生悔恨,当时之事全怪自己一时入了魔道,迫死了爹娘,从此自己又归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周遭之人尽生嫌隙,师兄弟们各自为政,心底里从未瞧的起他这位大师兄,人人都向往袁师弟,以为他才堪任昆仑派掌门人, 以为他才是忠义千秋,侠肝义胆的人;而自己则被他们排斥于外,暗中处处制肘于己,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更加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只是他们哪里知道自己也有不为外人道的苦衷,只是不想对他们说起,因为那样他们会更加瞧他不起,所以他以前隐忍,后来心中积怨也多,尤其见师父对袁师弟恩情有加,师妹赵碧儿也处处卫护这位俊逸不凡的小师弟,这一切不由得让他怒火中烧,心想:岂难道我处处不如这位小师弟?这真是岂有此理,是以将这怨怼埋于心中,只待时机一到便欲发作,让他们人人都后悔——轻视他的后果有多严重! 袁承天见大师兄闭目不言,似乎待死,头脑之中不由闪现那年他和碧儿还有大师兄三人在雪山之巅滑动雪犁去追那雪地中山鸡,只是为了好玩,不想自己那时初来乍到,路径不熟,划动雪犁失了方向,一头撞翻在一株松树上,以致脸上和额头都是血流。那时大师兄不柏前面是临崖万丈,只要风吹树动,便会引起后面雪山的积雪一起雪崩——那样一来,后果不堪设想,他 们三人恐怕都要埋葬在这雪山之上——先前便有先例,有人不顾后果,私上这大雪山上,划动雪犁,结果一不小心撞上一块积雪,引发连惯性雪崩,将其埋葬,多年之后雪渐渐融化,才现出其遗骸,——那时已然只剩白骨森森,让人心生恐怖。傅传书以长为先,因为他是大师兄,所以要为众同门师弟们表率,义无反顾闯到其近,抱起袁承天,又自喊上师妹赵碧儿一起划动雪犁,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便在他们离开不久,雪山便自发生雪崩,甚是骇人,那扑天盖地,从天而降的雪块和雪花一起涌来,仿佛天地呼啸,势不可挡,摧枯拉朽之千钧之势。袁承天见大师兄神情凛然,透着无畏生死的义气,再回头看那雪崩的骇人情形,不觉心中一暖,觉得那一刻,大师兄是为英雄好汉。那时他们从来没有猜忌,都是倾心相谈,是一生中最难忘和美好的时光,而今再也回不去了,人人心中都藏着害人的伎俩,透着残酷无情,是人心不古,抑或世道变了?不得而知? 傅传书久久不见袁师弟手中雁翎刀落下,心中纳罕,微睁双眼只见袁师弟伫立当场,似有所思。他心中一动,不加思索,右手入怀,扣动一枚毒菱,心中暗想:小师弟休怪师兄无情,这都是你们迫我的,这可怨不得我了。——其实这都是他自己一意孤行,全没把旁人放在眼中所至,可是又怨作旁人,可说是无可救药。袁承天怎么也未料到大师兄会如此对他——在他心目之中大师兄虽也心术不正,但是至于杀人放火的无耻勾当似乎还至于——可是他诚然低估了人性恶,有时人的私欲可以吞噬一切,遑论什么同门之谊,皆不足论。 只见毒菱闪着蓝光射入袁承天前胸,毕竟他们只是咫尺距离。袁承天发觉不对时已然中了毒菱,不由低吭一声。傅传书害怕袁师弟一时气恼,暴起杀手,忽然身子后跃,然后长身而立。袁承天心中一凉,不由想到:我从来忠义待人,可是旁人却视我为无物,是不是我太过仁慈,没有别杀人谋命的伎俩?抑或这世道容不下正直的人,因为你若正直别人便拿捏住你的把柄,你只有一直忠义下去,不可以稍有反抗,否则别人视你为忤逆不可原宥。 多福安见这傅传书以不义之手段伤害袁承天,嘴上未说,心中总是有些鄙视,认为其人不堪大用。他回头之际正见到安引疾也是一脸不屑,心中一定在想:这人行为着实不堪,终究不可以委以重任,否则便成祸国殃民之贼!两个人一般心思,众清兵见袁承天身中毒菱,也着实为他担心——因为天下有担当,正直的人都敬佩英雄好汉,而厌恶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之辈。 傅传书见众人表情显现,知道都瞧他不起,心想:这又有什么?只要将来拥有天下,还不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否则一个个杀之;看你们谁人敢说半个不字? 袁承天虽中毒菱,却是无碍,因为他早己将昆仑派的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练至第九重,已臻化境,所以当肌肤受外来之物侵犯,周身气脉便自由然生出护体神功,不让外物侵犯,比之当年师父赵相承传给傅传书的“三花盖顶,五气朝元”的神功犹有胜之,因为他心地纯良,所以武功便比师兄傅传书精进较多;而反观傅传书心有杂念,虽然武功不落人后,但是终究是意念入了外道,不入正途,武功难至化境。他见袁师弟身中毒菱,以为他要死,但是不见他神情有异,心中疑惑。袁承天此时周天穴道布满内功心法,竟将这毒菱之毒拒之体外,所以神情自若,不异于常人。傅传书那能知道这其中窍要,只是心有不甘,心想:今日袁师弟不死,只怕将来难有善终,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让他纵虎归山。他打定主意,又自持枪再来。袁承天见他又来,知他心有不死,只要自己毙命当场他才甘心,否则大师兄决然不会善罢干休,只是这大师兄这想法未免歹毒,非要致人于死地才甘心,未免不近人情。傅传书面无愧色,见袁师弟仿佛未中毒菱,说道:“袁师弟那日我见你与清心格格同在摄政王府,想来必有所为,——是不是那轩辕神剑中所藏的宝藏便在王府之中?”袁承天神情倏变,心中暗暗心惊,没想到当日自己易容化妆和清心同行,在王府中还是被他窥见,只是他怎么知道之传国宝藏的秘密所在?又自一想,幌然大悟,他这时故意为之,只要自己神情有变,他便会猜到这秘密。——原来当日袁承天虽也易容化妆,怎耐他的眼神和步法终究一时难以改变,旁人不知就里也就罢了,而他却和袁承天在昆仑派朝夕相处十载,自然一眼便看出来不对,再看眼神,便明白是袁师弟。他当时本拟留下来,但是因为摄政王多铎要他去办理一件极为紧要之事,所以只有离开王府,才他回转王府,四下巡视已然不见二人行踪,只见假山之山有山石异动,便猜想是袁师弟所为,他们潜入王府看来不是为了刺探多铎王爷的不轨行为,那么便是为着轩辕神剑中所藏传国宝藏而来,只是不知道他们找到没有?这个疑问在他心中一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今日他自是要问个明白。——此时他们距离多福安甚远,又加之语声轻微,只有他两人可闻听,旁人自然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袁承天见大师兄如此心思缜密,心中不由暗叹,将来大师兄得势,未始不是天下人之梦魇,自己如何使他幡然醒悟,导入正途?只怕自己力有未逮,因为这位大师兄为人桀骜不驯,自视甚高,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自以为是天之骄子,要与上天势比高,只有让他知难而退,否则将来只怕他要万劫不复,身入九重地狱,永不得翻身。 傅传书见小师弟不言不语,便手中长枪真点他前胸气海、神阙、关元诸穴,这些都是控制人体腑脏的重要穴道,长枪只要刺中其中,那么中者便经脉受损,于性命有危。袁承天见大师兄犹有不悔改,还要一意孤行,夺人性命,心想:上天好生之德,奈何世上有人心不古,为名利私欲所惑,以至入了魔道,看来只有慧剑斩心魔,别无他法。所谓慧剑暗指道袍钮扣处有两处长条成剑形,是为慧剑,因为在道家一派注重修持,慧剑斩心魔,方有大成!纯阳子道长更是将慧剑斩心魔释意为,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慎。袁承天见大师兄无意于正途,自己要助他斩断心魔,一时半刻也未必成功,只有循序渐进,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当务之急是让大师兄明白他的理想末如能成功,让他有自知之明,然而再与开导,也许有成功的机会。 枪来,枪头三点。袁承天见这长枪枪尖只点向自己的气海、神阙和关元三处最为紧要的穴道,也无暇再多想,手中雁翎刀婉转劈出,一溜火星,当当真响。傅传书只觉得自己虎口发麻,知袁师弟动了真怒,不再一味容让。他一时把持不住,几乎手中长枪要脱手而出,脸上不由一红,心中恼恨,却又说不得,因为凛冽的罡风只迫得他心中发慌,说话不得,结果是他连连后退,似乎大有捉襟见肘,应付不来。这下变化来得突然,多福安只看得莫名其妙,心想:看来这袁承天要反败为胜!连他身旁的安引疾也作这番想法。 傅传书心中岂甘,心想:我偏不信今个儿胜不了小师弟,那么我这昆仑派掌门也不用做了。忽地他拖枪倒走,似乎犹有不敌。多福安见他败下阵来,长长叹了口气,心想:原来他终究是浪得虚名。可是安引疾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兵不厌诈,这非但可以用在沙场两敌交战之上,而且也可以用在武学之上,看这傅传书未有败迹,便自拖枪而走,其情形便颇为可疑,再者这傅传书可是个机谋百出的人物,岂肯轻易认输? 袁承天雁翎刀出,向着傅传书后背斫去,只是他一时情迷,忘了穷寇勿敌的道理。傅传书瞥见袁师弟追来,心中暗喜,今日你着了我的道,教你有死无回!他忽地右手一振,本来拖枪而走的手,忽地张起,手攥长枪,气势如岳,大吼一声,右手中长枪枪出如龙,直贯长虹,一枪刺向袁承天哽嗓咽喉——正是那名扬天下的杨家枪法——回马枪——这枪法端地天下无敌,北宋年间,宋辽交战,沙场之上不知杀死了多少辽国契丹的大将,以至后来让敌酋闻声丧胆,宋有杨家将,让辽国契丹人不敢越境而犯,是以这枪法威震天下,从此天下但知有杨家枪,而不知余者枪法,可说影响甚远,绝非徒有虚名。今傅传书尽其所能,将这回马枪使得随心所欲,只看得众人目眩神驰,神为之夺。袁承天见枪来,直刺向眉心,心下也不由得大骇,待要躲避,似乎犹有不能,因为这枪法旨在出人意料,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有受戮的份! 袁承天于这百忙之中,仰头后倒,才免了眉心中枪之虞,不料傅传书手中长枪一刺未中,手自一抖,回旋而来,忽地枪尖下挑,嗤嗤声响,将他衣服刺穿,伤到肌腹,血染破衣。傅传书见一招得势,脚下一撑,身子跃至半空,以高临下,倏地一枪刺中袁承天前胸,他长笑声中将袁师弟直挑飞出去。 众人见状都惊呼出声,心中只是想:这袁承天在劫难逃,只怕要死! 第一百十四章 行到天涯无人处.悲歌长啸舒情怀 其实众人大可不必担心这袁承天命丧枪底——因为这傅传书在未得到那传国宝藏的秘密,不会教他一时就死。袁承天身在半空旋转,眼见向着那堵大石墙撞去,如果不能及时应变,那么非头脑碎裂而死不可。这时纵然有人出也是救他不下,只有他本人随机应变,别人是丝毫帮不了他的。 眼见袁承天身子飞旋,仿佛便要撞到那堵石墙。众人不由得惊呼出声,更有甚者掩面不忍直视。多福安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说到袁承天身死他未必高兴,不知为何他内心反而泛起厌恶之感——对这傅传书的轻视——在他看来这傅传书非但不念同门之谊,而且出手凶残,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枉顾别人的性命,终究让人轻视其为人。傅传书才不理会他们——尤其多福安,心想:我虽暂时寄人篱下,但是将来我得有天下,你们一个个还不伏首称臣,那时看你们还敢妄自尊大不成? 就在众人惊呼声中,袁承天斗然间身子一个“云中翻”,身子便自改了方向,先前是头脑撞向石墙,而今变做双脚向石墙而去。他百忙中深吸口气,双脚撑出,正抵在石墙之上,由体内生出护体内功,所以身体并未受创,轻灵灵落在地上,所受伤口心不再流出,因为他在半空中转身之际便已出手点其创口周遭之穴道,所以血流便止。待到落地又从怀中取出刀圭药敷上,这刀圭药是昆仑派所独有,最为灵验,一经敷上便既结痂,最为有效。 傅传书见他不死,冷笑道:“袁师弟,你真命大。”袁承天心道:我乃天煞孤星,命格虽也凶险,虽有时祸及周遭之人,所以不可以和清心在一起!你要我死,一时半刻未必便能做到。傅传书见他不答,手中长枪一抖,枪尖犹在滴血,冷笑道:“袁师弟你真是不识时务,非要领导袁门与朝廷为敌,难道就不怕有一日身入囚笼,万刀身磔而死,重蹈当年袁督师之后尘?”袁承天苦笑道:“天下人皆在囚笼中,不得自由,岂单是我一人?如果我不领导袁门,他们群龙无首,依旧一盘散沙,光复天下的千秋大业岂不复之流水?”傅传书道:“袁师弟你这番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以你袁门之能,岂能成功?再者你一人对抗一国焉能事成?”袁承天道:“我也知道世途??,有些事未必成功,——可说如果要我放弃,又是不能,因为天下人皆在囚笼,而不自知,我要唤醒他们努力去争,既使不成功也成仁,所谓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正在我辈!你看天下那样孤独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只有北风呼呼尘世中苦苦求活,我们还有不努力的理由?” 傅传书不以为是,冷笑连连道:“天下不公的事尽多,你管得过来了,还枉想反清复明,真是不可理喻。”这时多福安勒马而前,正好听到袁承天适才那一番,可说是大逆不道,分明反叛天下的意思,不由震怒,心想:这天下乃是我爱新觉罗氏先祖打下来的天下,岂能由你们分享?怎么?还想恢复明室江山,只怕是痴心妄想。他见袁承天虽受重创,然而神情炯炯,不见委靡不振的样子,心中也自暗暗惊叹他内功心法了得,但是敬佩归敬佩,擒拿反叛却又是另一会事,他驱马而前,手中马鞭一指,说道:“袁承天你胆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可知这是京畿之地,不是穷乡僻壤,任由你胡来,识趣的话束手就擒,我在阿玛面前为你求情,或许可以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否则你将身入万劫不复之地步?”袁承天道:“人生世间何惧生死?有人视死如生,有人出卖家国,恶名留于后世,为世人所不齿。所谓‘自古人生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多福安抚掌道:“好一个自古人生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可比有些人强多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傅传书,其意不言而喻,自是心中瞧他不起:身为汉人,却不效力自己的邦国,甘心出卖同胞,换取花翎顶戴,这样的人从来就被别人瞧之不起,在皇帝眼中更是不堪,于大节有亏的人虽生前荣华富贵,死后难免留污名于世! 安引疾身为王府侍卫,护主周全乃是职责,所以便时时刻刻在多福安身边,以防有人暴起攻击。多福安又道:“袁少侠,今日你不认罪服输,只怕难以善罢干休。”袁承天道:“死则死矣,何惧之有?”多福安回头看了众清兵,喝道:“弓箭手……”身后众清兵齐应一声,弓箭在弦,只要这王府四阿哥一声令下,那么便是万箭齐发,誓将袁承天射成刺猬。 忽然长空之中一袭白绫凌空而来,中有女子,面色萧萧,殊无欢颜,中有悲苦,似乎洞悉世间生死一道,是以含悲有愤,心头似有放不下的万千执念,也许所爱之人皆成往事,有时虽在眼前而不得,时时执念于心,终究挥之不去。只听空中嘹亮歌声,却是: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入生门。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郎太空。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束诵妖魔精,斩或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众人闻声,耳中如灌醒人仙乐,不觉心中气息顺畅。袁承天心中一惊,因为这声音如此熟悉。众人眼前一花,只见漫天散落下晶如白雪的白莲花,一阵阵清香透入人心脾,不由得心生涟漪,仿佛见那九天玄女降临凡间。 一个清灵灵的声音传入袁承天耳中,“袁大哥,萧萧助你脱困离厄,不再受歹人侵犯!”她的说话竟然将多福安他们一众全看作下尘,全然未放在心上。多福安听她如此说话气得无以复加,似乎便要发作,可是当他看清这女子之面貌,愤慨之气全消——因为在众人之面前是位白衣轻衫,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但见她明眸之皓齿,姣好之容颜,芙蓉面有悲含怨,更加让人觉得楚楚可怜,更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让众人无法生气。 袁承天惊异道:“萧萧……”忽觉众人面前如此称呼,似乎不对,又改叫道:“郑姑娘……”这女子非是旁人,却便是白莲宗的郑萧萧——郑姑娘。不知为何她看袁承天有怨含悲,透着戚戚惨惨的样子。郑萧萧径自来到他面前,欲说还哭。袁承天以为有人欺负她,便安慰她。郑萧萧却道不是的,只有她内心知道这是思念所至,可是又不能说出口,只有自己咽下。 袁承天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也是悲伤不已,忽觉人生不过大梦一场,只要生时在世无所遗憾也就是了。可是有人心中执念偏偏放不下,心中有苦,眼中有泪,思念有他,这也是情之所钟,端在我辈。自邙山武林盟主大会一别——因了那次郑萧萧在武林盟主大会欲与天下英雄试比高,不意被终南剑派掌门人白一平一剑洞穿小腹,幸好有师父白莲宗援手。她们师徒二人去寻隐居左近的药王孙思尘——此人乃药王孙思邈之后人,医术自不待言。只是性情有些古怪,似乎不通时务,不近人情;可是白莲花见千求万恳不成,一怒之下,一掌拍碎他山门,这下这位药王非但没了脾气,反而恭恭敬敬为郑萧萧医治伤势。白莲花当时心中暗笑: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自讨无趣。后来白莲花见郑萧萧伤好,便回转白莲宗,让她接任掌门一职,她隐退而出,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只说去拜访昔年一位故人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其实她去了北疆苦寒之地伊犁城,又转自去了昆仑派见了赵相承——本成想见到了赵大哥可以一诉衷肠,不料后来种种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被孩儿了傅传书逼迫而亡,可说是为人间惨事,这一切皆因傅传书野心之重,心有非分之想,是以骨肉分离;可是这傅传书心中并不后悔,觉得是人便要死,何必纠结于早晚,只要世上我活得好好的也就是了,至于别人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说他冷血如此,不是今时今地,而是向来如此。 多福安见这郑萧萧和袁承天说话神情似乎熟稔,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无名火,大声斥道:“生死当口,这可不是你们卿卿我我的地方。”郑萧萧本来还要与袁大哥诉说这离别衷肠,不料被这四阿哥多福安一语惊破,气得一顿足,气道:“我们自说话,要你多嘴!”多福安道:“他是袁门少主——朝廷缉拿忤逆乱党,你与他勾搭,便是同犯,识趣的话走开,莫妨碍公务,否则一同缉拿,投入天牢!”他说话的语气明显透着气愤,先前还没有,只因这郑萧萧一经出现,而且旁若无人,能不让人气恼? 郑萧萧此时已为白莲宗宗主,一教之掌门,他见多福安张牙舞爪的样子,心想:你又何必狐假虎威,别人惧你是王府四阿哥,我可不怕。她看了多福安一眼,冷冷道:“我偏偏要与袁大哥在起,——非但在一起,而且还要联手并肩共御强敌。”她口中的强敌自然是说是这清兵。这时傅传书转身走来,将手中长枪一抖,怒喝道:“死丫头走开,不知天高地厚!”郑萧萧却道:“我先前听人说有,江湖有个认贼作父的人,一惯善使鬼域伎俩,专害人命,而且同门相残,做下不齿的事,傅掌门你说这样的人可恶不可恶?”她这一番言辞不言而喻自是暗指这傅传书背信弃义,违背昆仑派宗旨,投顺清廷,与朝廷为伍,而且还诛杀江湖上反清复明的义士,这样的行为很为不堪,为江湖正派人士所瞧不起。可是他本却觉得无所谓,因为在他傅传书眼中这些反清复明的人士只不过是乌合之众,难成气候,虽一时扰乱天下,但终不久长,势必灭亡——因为他们虽抱负极大,然而都各自为政,内心之中谁也不服他,仿佛一盘散沙,没有凝聚力,所以才被朝廷各个击破,终是得不了天下。 傅传书听她所说之话,暗指自己是个不仁不义的小人,心中难免气恼,心想:死丫头,你逞口舌之能,且由得你;待会有你好看。他回头看了一下四阿哥多福安,只见他示意傅传书出手教训教训这个多事的死丫头,只因他碍于自己身份,不便出头,由他似乎更为合适。傅传书得到四阿哥首肯,不再迟疑,一抖手中长枪便向袁承天而刺——他之所以如此行为,乃是声东击西,意在扰人神思,好一招制敌,所谓出其不意。袁承天又怎知这傅传书心中所想,所以见枪来,右手探出,誓要拿他枪棒。孰料傅传书枪到中途,忽地猛可间枪头掉转方向,刺向这郑萧萧姑娘。这下突起之变,是在场众人谁也未想到的变化。郑萧萧虽不言语,早已看穿这傅传书心中有鬼,因为适才见他神情不对,眼睛转动之间,透着不怀好意,便知他要行不轨,果然如其所料,所以见枪来,便跃身而过——因为她们白莲宗以轻功见长,所以身法之轻灵,可说于仓卒之间宛转自如,并不张皇失措,可说是曼妙之极,在场众人都禁不住心中暗暗喝彩。傅传书一招走空,因为他这一枪奋起平生所能,所以力随枪走,枪随力转,是以身子把持不住,向前冲去。好在他于下盘武功扎实,所以仓忙之间气沉丹田,这才不至跌倒出丑,饶是如此,也是涨红了脸,一脸的难为情,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郑萧萧身子宛转如意,身子落地,并不罢休,右手一抖一记白绫凌空飞至,接着一圈一绕竟而将傅传书整个人裹挟。郑萧萧见一招得手,便用力回收。这傅传书似乎力有不逮,便随着白绫向着郑萧萧转去。郑萧萧见他来,心想:今日要他知难而退,适才他伤了袁大哥,现在我却要拾掇他,这真是天道好还啊!她伸手指便要点他穴道,不料刚伸出的手指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并不生痛,仿佛蚊子叮了一下,心下也不以为意,可是待她手指触及傅传书身体时,便在这短短刹那间身子便不受控制,手指竟然僵在当地,不可以前进半分,心中惊骇,便知道适才那不是蚊虫叮咬,是这傅传书所使的歹毒暗器所伤,只是自己并未见他出手,真是奇哉怪也?她目光不意识地看了一下傅传书。只见他脸上显出诡异的笑容,右手抬了一下,只见右手中指上有戒指——透着光芒,中有小刺,细如针芒,却闪着骇人的蓝汪汪的光芒——可见是巨毒。她的心不由沉了下去,此时头一晕,便意识全失,向后倒去。眼见她倒在尘埃,便是性命不保了。傅传书阴恻恻笑道:“倒也!倒也!”便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伸手去揽郑萧萧纤纤细腰。这时郑萧萧记然意识模糊,见他要亵渎自己,自气得便要咬舌自尽,怎耐此时自己已完全不受控制,似乎只有任人摆布。 袁承天岂能让大师兄得逞,见时机稍纵即逝,跃身近前已是不能,只有奋起所能,中,食二指并拢点出正是那“乾坤一指”中的一式“天地倒悬”顾名思义这指力之之威力自然不同凡响。一道摄人心魄的劲风直向傅传书眉际丝竹空穴,如果一击而中,那么傅传书轻者双目失明,重者头脑失智,形同废人,行为颠狂不受控制。傅传书自然知道其中厉害,所以只有弃身自保。袁承天得已跃身而进,将郑萧萧扶持不倒,然后右手掌抵她后背命门穴,以内功心法气息运转,让她神智清明,再以内力逼迫她所中之毒迫出体外——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却难,因为此时群敌环伺,他不可以静下心神来,全力以赴为郑姑娘疗伤这是其一,其二如果他稍有不慎,大有气息逆转,走火入魔,那时经脉俱废,便全废人也不如,只要别人一根小手指便可取其性命,所以其中要害最为厉害,袁承天只一心两用,一边为郑姑娘驱除体内所中之毒,一边用眼角余光看视在场众人的异动,以备不测之举,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郑萧萧怎么也未想到自己本意救袁大哥,不料反受其害,中了奸人的毒计,却要袁大哥施以援手,心中当真愧疚,颇有些自责,无缘无故连累了他——本来他还有机会脱此囚笼,可是自己这样一来,无助于他,反而让他有些顾此失彼,可说自己此举得不偿失。 傅传书见袁师弟频得美人顾,心头火起,心想:他何德何能,先得碧儿欢心,又得清心格恪心仪,而今再得这郑萧萧心心念念,真是岂有此理?自己难道便不如他?当时爹爹赵相承还欲将昆仑掌门之位传于这位小师弟,可说岂有此理之事,论武功人品,入门先后怎么也轮不到袁师弟接任掌门——他们心底里都瞧不起自己,以为不堪大用,可是他心中着实不服,偏偏要接任掌门,让他们计谋不能得逞。 傅传书手中长枪一抖,枪头犹自血红,是适才刺中袁承天时所沾上的鲜血,现在犹未。袁承天见大师兄再要动手,可说是趁人之危,因为此时他为救治郑箫萧,已耗体内气息,所以力有未逮,再与交手,似乎胜算无多。多福安此时却不说话,其意是赞许傅传书拿下袁承天,他并不出手,意在他们龙争虎斗,无论谁胜谁败,对自己没有妨碍,自己只管坐山观虎斗。 郑萧萧见情形不对,如果这样下来,性命必定操于人手,自己怎样助袁大哥脱此困境呢?她闪目间,只见众人的眼神全关注于这袁承天和傅传书身子,倒是多福安倒颇有些意态洋洋,心中算计着别人。她不由一个好主意涌上心头。 傅传书长枪再出,如风而至。袁承天此时双手空空,因为适才为郑萧萧疗伤,以至手无寸铁,只有以掌相迎。因为他为郑萧萧疗伤,消耗内力,神情便有所恍惚,不意被傅传书一枪刺穿手掌,这也是袁承天以身犯险大意所至。一股巨痛传遍周身,袁承天额头的冷汗不禁落下。在场众人任谁也未料到傅传书可以一枪刺穿他手掌,便是傅传书也未想到这位小师弟怎么如此武功不济——只是他完全忘却了袁承天这一番猛如虎的争斗,也大耗自身功力,换做旁人早己不堪了,幸好他有当初林正眠师祖所授于的无上昆仑内功,所以才不至于溃败,虽力有不逮,然而并不败迹。 众人见傅传书一枪刺穿袁承天的手掌,都是出乎意料,惊呼声中,但见白绫一闪,眼前发花,接着多福安已被郑萧箫挟持在手,左手二指他的身后命门穴只要一动,这多福安便命丧当场,右手犹自持有一把匕首押在他的脖颈,只要他敢稍动,那么匕首前送,多福安首级落地。这下出乎众人意料,这也是郑萧萧睿智之处,她适才见众人全神贯注于那傅传书和袁承天二人身上,所以趁机用白绫缠住这位四阿哥,将他凌空取来,作为要挟,要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这位四阿哥性命不保。众人自是面面向觑,都不敢轻易出手,怕激怒于这郑姑娘。傅传书枪穿袁师弟左手掌,也是神情为之一怔,接着便要前行,一枪再刺穿他小腹,让他当场毙命,那么自己便大功一件——从一己之力而将袁门少主刺杀,从此袁门群龙无首,自此便难有作用,自此而后土崩瓦解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也无暇顾及四阿哥多福安被那郑萧萧所挟制,只想着自己荣华富贵。 袁承天见势不成,右手中、食二指点出,一股劲风直袭傅传书的右手腕处养老穴。傅传书没想到小师弟在此危急情况下犹能出手反击,出乎他的意料,本来胜券在握的事,可惜都功败重成——他右手腕巨痛握枪不住,只有撤手。但是他不死心,身子欺近想要出手去擒拿袁承天。袁承天侧身左脚连环踢出,直击傅传书右腿之通天、通山、通关三处穴道,由上而下,意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三处穴道相互关联,由上而下,一经击中受者腿部酸麻不能自持,委顿于地,但是于性命无碍,少过片刻,身有武功之人便会自行恢复如初,只是当时未必能够。傅传书未料到袁师弟出腿方向奇特,从决无可能的方向出招,啪啪啪三下一一击中,傅传书倒于尘埃,此时袁承天只要再出手,那么傅传书性命难保,但是他向来是不愿人之念我好,但愿我之不念人之恶,过往之事由它去,也无恩怨也无仇! 他跃身而过,用右手将左手掌中的长枪奋力拔出,远远向远方抛去。他不拔出犹可,一经拔出,手掌鲜血淋漓,但是此时他并觉得痛,只是心下茫然,不知为什么有种万念俱灰,千古一人的意念,仿佛看周遭之人面目全非,个个阴冷的笑,露出非人的齿,仿佛择人而噬,仿佛又回洪荒时代,亦是洪水猛兽的年间。郑萧萧见袁大哥似乎元神出窍,不知所以,心下惊骇,心想:袁大哥,生死关头,你怎么可以迷离其中,这可是生死一线,不进则退,不攻则死的境地。她挟持多福安喝退众清兵,然后回眸叫道:“袁大哥,你还发什么怔,还不快走。”袁承天被她当头棒喝,这才元神归位,心中惭愧不已。他二人走出清兵包围,安引疾不放心这四阿哥安危,长声叫道:“郑姑娘你千万不要言而无信?我们放你们走人,你却不以伤害四阿哥,否则我们回王府难以交差!”郑萧萧心中冷笑:说什么难以交差,说得官冕堂皇,还不是怕摄政王多铎一怒之下杀了你们?但是自己既然答应了他们,自然不能食言而肥,况且自己纵然杀了这四阿哥也于事无补。他们走出清兵的范围,二个人翻身上了马匹,然后放开了多福安,说道:“四阿哥,多有得罪了。”然后二个人扬鞭绝尘而去。 此地空余下多福安在风中凌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不知是愤怒还是愁苦,抑或恼恨这个郑萧萧死丫头,戏弄自己在众兵士面前颜面尽失,让自己情何以堪,以后如何面对天下人——不过,总有一日我还要找回面子,让你们二个人在我面前服输。 他们骑马离开此地,约摸半个时辰,再看身后再无清兵,只见前面是处悬崖,崖下是波涛汹涌,拍打巨石,不见海面有船只经过。袁承天这时再也经受不住一路马上颠簸,适才对抗清兵他己使尽全力,而今再无顾忌,不见身后有清兵追来,神情懈怠,不由得从马背滚落下来,跌在石土上,手掌的血本已凝固,可是经过这一摔下,创口又自裂口,鲜血再出,染红青石,格外地让人看了心痛。郑萧萧见这惨状,悲苦莫名,失声哭道:“袁大哥,都怪萧萧连累了你……你……千万不可以死去?……否则,我一个人留在世间该当寂寞无聊,孤苦伶仃,再无亲人……自从师父她老人家出走白莲宗,只说寻访故人,而今年余不见消息,不知吉凶生死……”忽地她住口不言,觉得自己怎么可以说这不吉利的话,真是不该。袁承天微微睁开眼,见这萧萧姑娘此时千万愁苦,容颜失色,对自己可说是关心倍至,情真意切,似乎眼泪就要落下来,那有堂堂一派宗主的威严。他苦笑一下,说道:“傻孩子,我那有那么容易便死?”郑萧萧道:“袁大哥,你莫骗我?”袁承天道:“郑姑娘,你想想我如果死了,袁门谁去领导,反清复明的帮派,放眼天下也只有我袁门了,其它门派趋炎附势,归顺的归顺,投降的投降,有的助纣为虐做了清廷爪牙,反过来去杀戮反清复明的好汉。你说这不是很可悲的事?天下有人做了奴隶甚尔奴才而不自知,还要效力所谓的朝廷,不知道天下汉人又有几人还在念着汉家衣冠,衣服右衽,而今天下易主,夷人左衽,是为悲哀!茫茫大地,皆是沉陆,有人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本来的邦国所在,反认他乡为故乡,是为腥膻不堪之地!” 郑萧萧见这位袁大哥心怀天下家国,胸有浩然,心想:只是如你这般想法的天下汉人百姓又有几人?似乎天下再也无人去为理想去争,偏偏你要固执己念,行先祖袁督师当年未尽之事业,只是此事只怕难已成功,因为满洲人入主中土已近百多年,似乎根基已定,看似天下承平,实则暗流汹涌,时有民间义民与有司衙门对抗,因为朝廷虽禁止下面州县苛捐杂税,而到了地方,则完全变了,地方官员横征暴敛,无所不用其极,将民间盐税翻倍,让民众苦不堪言,人人因为食菜无盐,以盐体弱多病,农活甚至荒废,风调雨顺的年月尚好,一旦大旱则颗粒无收,上头依然收取税赋,有时不减反加,而朝廷则毫不知情,纵然知道,也是鞭长莫及,天下庶民皆在苦难中。 袁承天见青石缝隙之间有株青草,与众不同,竟是仙鹤草——这可是止血灵药——因为在昆仑派时师父赵相承便传他们天下名种草药,以期将来济世为民,让民众脱离苦海,复见光明。昆仑派更有一本医书叫做《草本真言》里面尽有天下草药,还绘有图形,并注有其功效和作用,所以袁承天见到这仙鹤草自是喜出望外。他伸手拔了这一丛仙鹤草,用石块捣烂,用以敷在创口,那血便渐流渐缓,不一刻便已结痂,不复疼痛。 郑萧萧不明所以,便问袁承天。袁承天便告诉她这味草药的用处。郑萧萧听了,拍手道:“袁大哥你知道的真多!”袁承天忽然黯然神伤,因为他想到了被大师兄傅传书迫死的师父赵相承,心中一阵难过,喃喃自语道:“可惜我师父不在人间,不能排难解纷,救人于危难之中;师父他老人家一生浩然正气,光明磊落,却生了逆子不孝,迫死爹娘,又接任掌门……”忽然他不再说话,因为觉得自己一时失言。他看了看郑萧萧,道:“郑姑娘你不要听我胡说……”郑萧萧脸转向崖下激流拍崖的大海,漫不经心道:“什么?我没听清?”袁承天这才放下心来,又道:“记得当年师父教我们读习《上至经》,经中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天下百姓为刍狗。当时不懂,后来下山多所经历,多经忧患,罹难其中!才明白天下众生皆苦,无一幸免,只是人人迷恋其中,而不自知?那次泛舟海上,听丐帮前老帮主袁前辈说起军国大事,那时只觉海天壮阔,天地仿佛只我二人,可是后来袁帮主殁于浮烟岛,不能看到反清复明大业成功,终成遗憾。那时我便觉得一个人的生死固然重要,可是比起军国大事,反清复明的大业来说似乎也微不足道!人之一生,忽然而已,仿佛落叶归根,怎可与那苍穹宇宙相抗衡,苍穹之中万古不变,星座各行轨道而不自乱,而人间王朝更迭,是乎天命?抑或人谋,不可尽知?” 郑萧萧不知何时负在袁承天的肩臂上,抬头看着满天星辰,心中泛起一个古怪的想法:今生如若可以这样与袁大哥长相厮守,岂不是好?然而她又打消这个不近实际的想法:因为白莲宗教规第七条便是:宗主(教主)便需洁身自好,不可亲近委身于男子,否则搋其教主尊名,杀无赦,逐出本教,永不得听用。因为历代白莲宗皆为处子,冰清玉洁,不可动凡心,否则便是亵渎本教,以至神灵,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当年白莲花之与赵相承联手对抗那魔头白碧尘,正是少年性情,两情相悦,以至有了孩儿——当然赵相承不知。这白莲花只有偷偷放在昆仑山下一户姓傅的人家,让这孩儿可以入昆仑派习武,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可以父子相见,只是秘密他们并不知道,直至后来事发,赵相承这才知道傅传书是他和白莲花的孩儿,自是心惊喜——只是他实在未料到最后这傅传书竟夺取昆仑派掌门,迫死他们二人,可说是为人间恨事! 郑萧萧见袁承天这一路行来,悲愁多于快乐,仿佛心中有无尽的痛,难以向人说,只有一个人苦苦咽下,抗起这生命的悲哀,独立于这苍茫天地人世之间,有时也万念俱灰;有时也义气千秋;有时也感到无助,时时悲歌长吟,有时悲天悯人,有泪不轻流。 袁承天忽然吟道:“行到天涯无人处,仰天长啸舒情怀!坐断东南战未休,大陆沉浮任平生。把剑看来悲哀事,不是当年袁督师。天下左衽蛮夷笑,不知何处是家园?”说完仰天长啸,几达数里,中气充足,一时可见神威凛凛,仿佛当年袁崇焕袁督师受刑于北京菜市口,那时风云变色,天地为之黯然,下起小雨,似乎也在为这位不世出的英雄落泪,可是当时之民众蒙蔽其中,不知就里,只以为这位袁督师里通外国,卖主求荣,所以人人争先要食其肉;想像当时袁督师心中何等悲凉痛苦,他以死相争的结果换来了万千民众生啖其肉,这不是莫大讽刺,后来到了乾隆皇帝才为其拔乱反正,以正视听,终于还忠直之人以公道!可是苌弘化碧,英雄已殁近百年,让后世之人扼腕于墓道,泪流不能禁止,心中常念忠义千秋,社稷为重的皇帝又怎知当时袁督师怎样的心境? 第一百十五章 月夜深深照明月.明月岂知故人心. 月夜沉沉照明月,不知何处传来洞箫声。袁承天心中一动,因为他听这洞箫所吹的曲子似乎便是《洞仙歌》——当年师父赵相承曾于月夜杀了那残害无辜百娃的清兵之后,一时性发所作,却是:腥膻遍地,却道是人间。一点豪气胸中来!拔长剑,四顾尘世茫然。人不惊,我看天下英雄?素手把芙蓉,难见佳人?踏破红尘皆是梦。试问人间客。大地沉沉,夜阑尽,不见紫微,玉清波,荡尽浑沌。乾坤指,只手把胡虏!帝京阙,犹思当年督师! 词中赵相承诉尽平生愿,当时见天下民众犹在流离中,更见有人贫穷无立锥之地,身染沉疴,无钱医治,似乎只有捱死,不由得悲天悯人,他施尽丹药救济百姓,奈何也只是杯水车薪,——但是他想:如果天下人人都有济世为怀的心,那么这罪恶渊薮的人间也会鲜花满路,多些温暖,少些悲惨! 郑萧萧见袁承天神情专注,似乎心有所思,不觉问道:“袁大哥这洞箫声好美!吹的曲子都是《洞仙歌》调。”袁承天道:“这《洞仙歌》调是我已故师父所做,一时英雄豪杰,——而今,只有梦中神交,世上再不不老仙!”他语声凄凉,说不出的难过。郑萧萧道:“我先前常听师父说起这位昆仑派的大掌门,人物出众,潇洒出尘世之无人能及,更兼相貌俊逸,世上万中无一,世人称他‘不老仙’乃是说他容颜永驻,玉树临风之慨。袁大哥,你说你师父当真如此么?”袁承天道:“师父一生坦荡无私,相貌俊逸,似乎在世上各大门派掌门人中无出其右,又况且他济世为怀,有颗爱世人的心,记得每到荒年和瘟疫流行之时,便将山上粮食施舍山下百姓,更将丹药符水施舍身染瘟疫的灾民;郑姑娘你说天下其它门派有那个所谓名门正派这样兴师动众过?”郑萧萧道:“赵掌门心中无私,无愧于一派宗师,只是……”她不再说下去,因为她觉得这位赵相承赵掌门对事太过执着,事事非要黑白对错,这样做本来无可厚菲,可是却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让有人觉得他处处透着倨傲,让人难以接近。其实世上每个人的性情皆不相同,有人奸邪无比,有人心胸坦然,有人济世为怀,有人侠肝义胆,侠义为先,皆是不同。赵相承看天下英雄,名门正派都投靠朝廷门下,只有他昆仑派独善其身,再有便是袁门;余者复明社灭亡,洪武门也烟消云散,所以放眼天下正能朝廷争一日长短的似乎只余下了他昆仑派和袁门,余者游兵散勇皆难成气候,所以有时他也悲天悯人,觉得自己也无能为力,忍看天下苍生苦!有时涕泗横流,不能自己,常常悲歌,恨不能手刃祸国殃民的奸邪之辈,有时想像当年袁督师跃马辽东,杀尽胡人,不让胡马度阴山的千古气慨,让人心敬,不觉扼腕长叹英雄时不与我,便想袁督师生前未尽之事业,不知后来袁门能否完成?所谓世间恨事长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此声洞箫之声时近时远,让人捉摸不透,不由疑窦丛生,暗夜之中有人吹箫——而且是这首《洞仙歌》,非是师父亲近之人而不会也,——莫非……袁承天心中疑惑,便抬头向黑暗中看去,似乎影影绰绰有个黑影,向这边走来。郑萧萧起身而立,长剑已拨剑相向,似乎便要向来人发难。袁承天觉得那里不对,便起身来到郑萧萧身前,不让冒然行事。郑萧萧见袁承天挡在自己身前,似乎在卫护那人,心中也不由生疑,自己此次离开白莲宗一为寻找师父白莲花行藏,二便是为见上袁大哥一面,可是想见袁承天的想法更多一些,不知为什么她心中总是放不下袁承天,对他的想念总是挥之不去,也许是执念在心,无法根除,岂难道这一生都无法舍弃?原来在世间喜欢一个人也难,说放弃似乎谁也做不到!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你是袁师弟。”袁承天听了这声音,怔在当地,因为这不是碧儿又是谁?星月微光之下,只见赵碧儿神情说不出哀伤,手有洞箫,似乎眼神迷离,说不出的戚戚神伤,再无当年的容华绝代,也许经历太多苦难便会消磨人的志气。她见袁承天走来,已是悲泣。袁承天道:“碧儿,你又何必如此?”赵碧儿再也禁受不住,大哭起来。袁承天只有安慰于她。不料这样一来,赵碧儿更是泪如雨下,心中万千委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诉说。 郑萧萧见他们同门似乎有话要说,便悄悄地走远。赵碧儿这才哭诉自从傅传书接任新任掌门,便将本派师兄弟囚禁,有事也不得外出,私下昆仑派,对她更是百般禁忌,全然没把放在眼中——其实她知道大师兄心底里恼恨当初她和袁承天同门亲近,而罔顾他这个大师兄;在他看来同门都不把他当作大师兄来尊敬,人人与这位袁师弟有说有言,似无禁忌,把他这个大师兄排斥在外,所以心中恼恨自不待言。有时她要去祭拜爹娘的墓冢,却被傅传书拦下。当时赵碧儿自是气不过,便与掌门大师兄争吵,吵到激烈处,傅传书控制不住一掌拍了赵碧儿。当时赵碧儿怔在那儿——这是从来未有之时,爹爹在时她便是掌上明珠,同门都对她恭敬有加,仿佛公主一般,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傅传书打了赵碧儿一掌,也觉不对,但是要他承认错误,却又不能——因为现在他是掌门大师兄,怎么可以低头认错?从来都是别人的错,所以他转身而去,不去理会碧儿。当事之时只有赵碧儿一个人在风中零乱,不知所以。 自此而后,他们之间便生了嫌隙,只是对她看管更重,以惩当初她和袁承天的交好,碧儿自是明白这位大师兄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在他从来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只因他这偏执暴躁的性格,让同门都暗中对他敬而远之,知道一个不对,他便会厮机伤人,所以人人都抱着敬畏的心;反之袁师弟从来是仁义待人,从无心机,所以同门都喜欢与他交往,——而且师父也对他赞赏有加,私底下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他,是以傅传书心中有气,所以他对掌门之位志在必得,而且不惜任何手段,所以后来他接任掌门,心中犹有恚怒,又自迫死爹娘,这样似乎心愿已了,可是内心却感到茫然无助,仿佛失落也多,内心深处对袁师弟的憎恨与日俱增,所以便进京厮机除之而后快,全然忘却了同门之义。也便是如此看守碧儿的昆仑派弟子懈怠,碧儿得已出逃,仿佛挣脱囚笼的小鸟,觉得心中畅快,一路北上,多见有流民失所,这才得知河北诸地发生了洪灾,冲毁良田,毁人家园,一路悲惨的现状让她心生感慨,世人苦难方深,何日方得太平?今日行到此处又见有清兵惨害乡民,强征暴敛,让人苦不堪言,不由得血脉贲张,心想古有郭解,荆轲之流排难解纷,义所当为,岂难道我辈不如他?当下拔剑相向斩恶人头,方自出了胸中恶气。众乡民见碧儿斩杀清兵,人人都惊骇莫名,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何曾见过这种杀人场景,是以人人谢过,便自纷纷离去,害怕惹火上身。赵碧儿则将他们踢入沟壑让野狼残食——因为赵相承曾教导他们对恶人的放纵不管,便是对好人的残忍,杀恶人既是行善念,是我辈侠义当所为之事,否则天下又复倒悬之中,何来太平之时? 夜深沉,她一路行来,想起适才自己手刃恶人的情形,不觉心中悲凉丛生,想起爹爹赵相承昔年所作的这《洞仙歌》,不觉性之所至,便吹奏而出,觉得一消心中块磊,方不负平生所愿,正如“腥膻遍地,却道是人间。一点豪气胸中来,拔长剑,四顾尘世茫然!……大地沉沉,夜阑尽,不见紫微,玉清波,荡尽浑沌。”却不料在这山崖尽头,却见袁大哥,真是喜出望外,不觉心中万千愁苦和委屈一处迸发,以至戚戚惨惨,又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袁承天见碧儿这伤惨的模样,不由觉得胸中一痛,忆起当初二人不顾昆仑派禁忌,偷上昆仑之巅——那时节碧儿明眸皓齿,仿佛天上仙子,非复人间,两人同行是一生不可忘却的时光,尤以在昆仑之巅,花树之旁,庄夫人梦蝶之香冢前,月华之下,心境是何等的迷离!那时节但觉世间一切都美好,那有相思之苦?那有人世间忧患丛生?那有离别泪?那有家国之念?那有民族大义之想?有的只是儿女情长,无忧无虑,不知世间愁苦;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只是无法回首,往事如烟,让那万千愁绪飘之海之涯,天之角! 郑萧萧远远见袁承天和师姊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衷肠,不知为何心中烦恼,有一种恼人的愁绪,心想:袁大哥还是喜欢赵姑娘的,我又算什么?只不过和袁大哥素昧平生,也许萍水相逢!不由想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袁承天听碧儿说完这一路所经历风波,便好言安慰于她,让她莫再自悲自苦,现在自己不是好好地在她眼前么?赵碧儿忽见袁师弟鬓角多了几丝白发,心中一痛,知道他这些年奔走于道路,为了反清复明而不辞辛劳,虽无所成,但依旧初衷不改,只会心中理想去争取,那怕满路风霜,虎豹豺狼也在所不惜——因为谁教他是袁门少主——袁督师之后人? 夜间风吹过,世间一切景物复又迷离,让人不可见,仿佛人生浮游其间,不知何处是定所?忽地袁承天倒地,意识浑浊,似乎是魂魄出窍,不在体内。远处郑萧萧见状再也顾不得别的,慌忙奔来,握住了袁承天的手,悲苦道:“袁大哥,你千万不可以有意外?”她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对,待要改口已是不及。赵碧儿看时只见袁承天气息俱无,似乎已返魂乏术——原来他经此一役,身心俱废,气息散去,元神不在,只有躯壳一具,仿佛日月只有表象,而无底蕴。郑萧萧不由抚在他身上哭泣起来。 赵碧儿见状也是愁苦,忽地脑海灵光一现,想起古籍《十洲记》中所载东海之外有一祖洲,方五百里,中有不死之草,人若死之,以其覆面或食之则可活之,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然而总是要试一试,否则袁大哥真的无救了。赵碧儿见这郑萧萧这关心则乱的情形,心中不由想到原来郑姑娘也心仪袁大哥。 小船行于大海波涛之中,——此时她们已驾船出天津右卫的海口,直向大海深处而去。赵碧儿和郑萧萧两个人从来都是久居中土,何曾出海,见过这浩渺无涯的大海,几曾身临这波涛凶悍的场景,不觉得神驰目眩,几乎把持小船舵把不住,偏离了方向。袁承天这时又从迷离中醒转,只因他是天煞孤星,岂是那样容易便死。他心中总有浩然正气,充塞其间,虽心神迟滞,然后命机总不会死去,所以虽神情懵懂,然而见到这两个女孩子甘心为自己而死,不觉得心下愧疚之极,心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奔走于路途,皆是一事无成,不能効力于民族大义,又不见反清复明的曙光,自己可不是个莫大的罪人?今日又行海上,累及这两个女孩子,自己何其心不忍,然而却又无法,难道自己还要余生在忧患中度过?忍看天下苍生苦,似乎又无可奈何,只有尽其所能,努力前行! 又一个披头盖脸的大风浪打来,袁承天再也顾不得自身元神虚弱,精力不济,奋起把控住舵把,不让船行失了方向。现在正是北斗斗柄西指,正是秋时,凉风送爽,不再有夏夜的燥热。他不由得口中喃喃道:“人生世间,忧患其中!谁人解脱,无求无欲?我欲乘风上云天,叩见祖师不叩首。请问人间苦难多,为何不是降凡间?叩得心灵百窍开,眼前便见大罗仙!去往东海觅仙丹,我自昆仑笑天下。此中自有神仙在,为何不度人间难?”赵碧儿听他所说,不知何意,便问端的。袁承天气息微弱,似乎一息尚存,说道:“碧儿,人生于世,其实如这世间之四季,春生夏长、秋实冬亡,四季更替,从不间隙,仿佛人之生老病死,不可逃脱,有人起事于苍黄之间,以至得有天下,不知爱惜民众,一至于得而复失,是人为不是天意;有时庸庸者得有天下,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其令不从……所以祸患丛生,以至失了天下,——当年孝烈皇帝皇帝朱由检便是政令不出,以至亡天下,是为大悲哀,以至让后人悲后人,天下衣冠变色。” 赵碧儿见袁承天气息微弱,虽然一时未必便死,可是见他也是神情委顿之极,不可以再运真力,否则大有气息逆转之嫌,以至经脉崩溃,身体瘫痪,以后虽生犹死,不能习练本门武功心法,可说形同废人,所以当务之急,是不要再运动气息,还是潜心修习内力,否则未到那祖洲,他便已……她着实不敢想下去,只有以目示意。袁承天见赵碧儿关怀心切,便不再强横,静下心来,回看身后茫茫海水涌来,已然离开大陆千里之遥,此时此地孤海飘零有一种与天地生死隔绝的况味,不知将来如何?似乎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其它再无办法?所谓世上将相王侯,宁有种乎?从来天下英雄起苍黄,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何处是归宿? 郑萧萧走到船尾,坐看天下北斗七星,仿佛指引前程的路,心中一时想起师父,一时又念及这袁大哥当年救己脱困的情形,一时有万种难言之隐,觉得自己身事可怜,不知哪里是家?一时又生万念俱灰的念头,只想舍弃这白莲宗,从此漂蓬江海漫嗟吁,不再过问世间之事,生也由他,死也由他,从此不再是世间是非人!管他什么万事苍桑,兴亡过手也不问,一生尽在尘缘中,不愿醒来看世间,徒生无尽的烦恼,让人牵肠挂肚,不知何处去销愁? 赵碧儿忽然道:“师弟,故老相传中土之东,茫茫大海之东有一岛屿,名叫祖洲,中有不死之草,不知是真是假?”袁承天道:“世间之事,虚无漂渺,尽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之生死之道,原无可避免,世人多是畏死,不知生之艰辛,那有欢乐可言,死之安稳,胜似在世间苦苦奔波,终是一事无成!”赵碧儿见他说得伤感,大概触及他内心深处的痛楚。袁承天道:“今次,你和郑姑娘不辞生死,是要带我去那祖岛寻那不死之草,可是万里海疆,茫茫渺渺之中,仙岛终究难寻,何不让我……”赵碧儿忽然目中有悲,落泪道:“师弟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难道你忍看万千袁门弟兄又复分崩离析,都在逃亡路上?九泉之下袁督师又复何想?天下重回倒悬之中?”袁承天无以回答,只是看那苍穹之中的星辰运行,忽然想到圣人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自己只是稍遇挫折,便自灰心丧气,实在不该,不觉又复豪气又升,目中闪着光芒,心想:自己怎么可以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天下苍生! 夜黑天明,周而复始,白日间有海鸥相随,小船在大海之间虽渺小如无物,起起伏伏,让人心难安;尤其郑萧萧和赵碧儿两个女孩子,尽力掌舵,只为了袁承天。两个人目光中一样有他,唯愿他不死,可以长生——只是这只是一厢情愿——试问世间谁人不死,长生不死只是世人心中一个永恒的愿望,终究漂渺不可实现! 这日正自在海中摇曳行驶,不意远处传来鲸鱼的啸声,只见海水中分,中有一水柱喷有几丈之高,那是鲸鱼所喷。袁承天见状大叫道:“碧儿,郑姑娘掌舵左行,躲开了去,否则……”他话音未尽,只见一条几达数十丈大鲸鱼翻身扑来,一阵巨浪披头盖脸直打下来,将这只小船掀翻在海水中。三个人全落于茫茫海水中,因之碧儿和郑萧萧二个女孩子从未涉身于这茫茫无涯的大海中,所以口中不由灌入海水,不觉身子下沉。袁承天虽内息不足,然而于生死一线之间还要救她们两饣女孩子,于是奋力游去,左右各挟持两人,足下踏水而上,伸头露出海面,借助那鲸鱼适才排山倒海之势向左边游去。此时鲸鱼又自张开大嘴,向着他们追去。一股巨浪直推得他们身子随着巨大海水扑向前方。 袁承天但觉胸中烦恶异常,五脏六腑似乎翻江倒海便要吐出来,头脑一眩便自晕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身体发肤有些生痛,睁开眼只见一众身穿明朝服饰的人正在那祭拜一神主牌位,神牌之后高空悬挂一太阳旗——是为明朝之旗——海外商船当时之事皆悬挂这明朝之旗——代表大明商船,威加海内,四夷宾服,所谓天朝上国,无人敢犯。袁承天睁眼细看那木主神位却是写着:大明毅宗烈皇帝之神主牌位。袁承天心中一动,这些人难道是琉球国人——他们先祖曾世世代代奉大明为宗主国,年年纳贡,奉天朝上国为主人,其国语言皆为汉语,只是明亡之后,不得已屈于清国之下,然而他们心中依旧怀念以前那个仁孝忠义的大明,而不是而今的清国,在他们看来清国蛮夷,是为披皮左衽,而大明则是正朔,所以每到大明这位崇祯刚烈皇帝祭日便于祭拜,以示不忘故国,这也是仁德布于天下所致! 他目光四下找寻郑萧萧和赵碧儿的行踪,因为他实在担心她们的安危——因为此次海外求药之行——全是为了给他续命,否则她们两个女孩子尽可以拍拍手走人,——可是她们虽为女子,有时刚勇之气犹胜男儿,只因她们心中一样有着民族大义,家国情怀,知道世间有些事但知非死不可还要前行去争取,有些事是宁死不可为,这也是世间之所以正义长存的所在!今日他醒转,第一要务却是关心碧儿和郑姑娘,却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也是他从来如此,仿佛别人的生死大于自己,而他却是悲天悯人,对苍生的苦难感同身受,总是觉得老天不公,为何将人强分三六九等,而不是一视同仁,一律平等?可是他又无能为力,眼见凄风苦雨中挣扎求活的民众,只有深深叹息,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虽然力不能及,但是有时微光也可以愈来愈大,照亮整个世间的路! 忽然有几个琉球兵士押解着赵碧儿和郑萧萧,正向这边走来。这时一位身着帝王之衣的王者出现——正是琉球国的中山王尚温——嘉庆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受嘉庆皇帝所派遣的使臣——赵文楷和李鼎元所携天朝上国皇帝——嘉庆皇帝之册封之诏书,世袭中山王,以享万年,朝供于清国大皇帝,永沐天恩,以世世袭,国祚永长!只是这尚温虽年纪颇轻,但是行为颇有城府,不动声色,只是心中怀念前明——虽然明亡于今已是百多年,但是他们人人心目之中只有那个大明王朝,虽也受清国册封,然而内心深处却眷恋着故国明月,这是何种的英雄相惜,世间荣辱莫以成败论英雄!花开花落自有时,一切世间万事随风,只有心中那份情愁忘不了前尘往事,是以每年每逢清明时节天下民众一样会去钟山明孝陵祭拜于洪武大帝——只因人人心目之中有个故国明月,虽然而今在清国夷人制下,可是人人心目之中偏偏有个不灭的信念——那便是汉人天下衣冠,百多年间反清复明的事件此起彼伏从未断绝,虽然清廷四下出击,总是顾此失彼,有时他们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不惧生死,前仆后继,似乎悍不畏死? 他们更加不明白当年的袁督师为何死不降满洲人,虽被他们的皇帝冤杀也不觉得委屈,反而在临死前写下了那首气贯长虹,遗留后世的以死名志的诗: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可见他满腔爱国的豪情,虽死犹荣,他只想以死唤醒天下万千民众,可惜偏偏有汉奸投身满洲人,反而替他们攻城略地,杀起人来比满洲人还狠,可说全然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和父母邦国,虽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却要受万人唾弃,便如那杀害岳武穆的秦桧,为万人所鄙视,便是后来的乾隆皇帝也看不起那些人,编撰史书将之一干众人写进“二臣传”以为他们不忠不仁不义不孝,不知耻辱,未能临危受命,更加不能为主上尽忠,是为大节有亏,所以是为二臣,其意不言而明。 这时中山王尚温看了一眼正全身束缚的袁承天,见他身着清国衣冠,便心中不快,对几名侍卫道:“他是清国的人,杀之。”几名侍卫持刀便向他前进,来到这刚烈皇帝崇祯皇帝神主牌位之前,便要手起刀落杀之。忽然有人大声道:“大王不可?”中山王尚温看了一眼,却见是臣下朱长温,见他如此行为颇为不解,不知他出于何意,用疑惑的目光看他。朱长温道:“大王你怎么可忘了天朝上国的恩惠,要杀清国的人,如果此间的事传到清国,那么事必招来亡国之灾难?又况且这每年祭祀之事得知,只怕后果更加不堪?所以大王三思而后行,不可意气用事,自毁长城,到那时悔之晚矣!”尚温看了一眼朱长温,意似不屑,不愠不怒说道:“你想忤逆本王之意?”朱长温却不下跪,说道:“臣下只知世间识时务者为乎俊杰,大王何必自讨苦吃,逆天行事?” 尚温闻言震怒,呛地一声,拔剑相向,直指朱长温的面颊道:“朱长温你想以下犯上,行忤逆之事不成?”朱长温道:“如果大王一味忠言逆耳,那么臣下也只有便宜行事了。”他说这话显然是要与尚温分庭抗礼。尚温身为一国之王,今时竟受臣下挑衅,不由得怒火中烧,长剑刷地一声刺向这朱长温的哽嗓咽喉。朱长温长袖一撩,躲过这尚温的长剑,忽地左掌从右掌下穿出,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击打在这中山王尚温胸怀之上,不得他反应过来,右手已出,伸二指点他穴道,让这中山王不能动弹,只愤怒地睁着双眼,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斥道:“你不是朱长温,你……”不待他说下去,这朱长温已是二指点他哑穴,不得言语,走近前来,低声道:“现在知道只怕晚了,谁教你背叛清国……,你也不想想以嘉庆皇帝之英明天纵,睿智过人,岂有不知尔等心怀二心,你们世受皇恩,册封其王,不思效力于天朝上国,私下竟怀异心,做出此等忤逆之事,你想天子会答应么?——其实先前皇上亦有耳闻,只是不信,可是听得多了,不免心中生疑,因为世间人心多变,是不可以相信任何人的,所以今次派我等以海船商客的身份潜到此处,果不其然,竟胆大至极,拜祭前明,心中分明不把天子放在眼中,心有二志,亦有不臣之心;是可忍,孰不可忍,天下事莫过如此。” 尚温听这朱长温一番说话,只是心中长叹,自己一时不智,以至有今日之祸,看来天灭我也。 这时朱长温向余下军兵和臣下斥道:“咱们琉球国世受皇恩,永朝清国,不可嫌生二心,否则天必诛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语。朱长温命人将中山王尚温押解下去,听候命令,再作裁处。他又转头看了看袁承天和赵碧儿、郑萧萧,命人押到他的帐下再处区处。袁承天见这朱长温貌似中土之人,只觉神情有些熟悉,至于像什么人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心中纳罕之极。 当袁承天被带入一座帐篷之中,只见这朱长温冷冷一笑,仿佛带着不屑的神情,转头看了看郑萧萧和赵碧儿,面色不少变。忽地抽刀在手,刷地一声直刺向袁承天的眉间。郑萧萧和赵碧儿齐呼“不要。”这朱长温收刀在手,并不前刺,冷冷道:“频得美人顾。”言罢,倏地出手啪地一声将袁承天击倒,又复上前点他穴道,让他知觉全无。他又抄刀来到郑萧萧面前,见她目中有情,关怀看着倒地失去知觉的袁承天。他又自呵呵冷笑道:“他气息微弱,中气不足,虽一时不死,可是也是大限将至,世上只有不死之草才可以救他性命,你们巴巴地万里之遥,大约便是去寻那虚无漂渺之间的祖州之海岛吧?”郑萧萧和赵碧儿听他说中她们此行目地也是惊异。 只见他缓缓取下人皮面具,对这她们笑道:“你们二人对我袁师弟倾心如此,真让人羡煞!”却见这人不是旁人却是傅传书——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万里之遥的琉球国竟然邂逅这傅传书——其实她们哪里知道傅传书此次之行是奉皇帝诏旨偷偷出海,潜入琉球国查察这中山王尚温的忤逆之举——因为先前他对这中山王阴奉阳违,暗中心念大明,便是厌恶之感,心想你小小琉球国居于茫茫大海之中,世受皇恩,不念我大清隆恩,反而祭祀于大明皇帝神主牌位,这分明是纡尊降贵,与下人之交,蔑视尊上,这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便拟派人前去查察,伺机拿下这中山王尚温,以期问罪。摄政王多铎得知,便力荐傅传书和四阿哥多福安前来,他自然有他的打算,让多福安行走江湖,多所历练,将来可以独挡一面,为其逐鹿天下铺平道路。其它朝臣不明所以,私下赞赏这位摄政王有大担当,不惜让四阿哥去冒风险,为皇帝排忧解难,可说是位忠臣,其实他们那里知道这位王爷别有心机,意在天下! 傅传书之所以不让中山王尚温杀害袁承天,自然不是出自好心,而是别有用途,他要看这位小师弟慢慢死去,受那无穷的苦楚——因为他实在痛恨这位小师弟处处胜过自己,而且清心格格和碧儿都对他心心念念,有时念兹在兹,不能忘怀,能不让他怒火中烧,心想:我为什么偏偏不如他?岂难道我这堂堂正派昆仑掌门还不如一个朝廷缉拿的袁门少主?这真是岂有此理?我偏偏要他受尽天下无尽的苦楚,无尽的磨难,否则我可不枉为昆仑掌门大师兄?所以傅传书以处处制肘于袁承天为能事,看他痛苦,看他受难,他心中便欢喜的紧。似乎大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慨,似乎他心中容不下别人,尤其袁师弟,先前师父在世,一众同门师兄似乎唯他这个小师弟马首是瞻,处处卫护于他,尤其赵碧儿,更为亲近,那时他便暗中发誓今生若得机会,决不让小师弟好过,否则难出胸中恶气。 赵碧儿见掌门师兄击倒袁承天,似乎已有杀心,便大声质问于他道:“掌门大师兄,你意欲何为?”傅传书见赵碧儿说话咄咄逼人,全然没有把他这个掌门大师兄放在眼中,你说气人不气人,心想:死丫头,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先前我处处容让于你,那是因为我师父,否则我早对你不客气了……你也不想想我傅传书几曾对人低声下气过,偏偏你自命清,一向不把我放在眼中,却对小师弟呵护有加,你让我情何以堪? 赵碧儿见傅传书并不言语,只是目中有火,见他步步走向袁承天,而且已悄然抽刀在手,似乎要杀小师弟,心想是不是我言语激怒了掌门大师兄,他一时性起便要杀人,这岂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么我岂不罪莫大焉?傅传书对赵碧儿非但不加理会而且无视,他步步走向袁承天,手中刀闪着噬人魂魄的寒光,似乎一刀下去便要结果这位袁师弟。赵碧儿一时竟呆呆乜乜无有言语,忘了出言阻止掌门大师兄这恶行。 郑萧萧神志清醒,见傅传书再要杀人,斥责道:“你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分明卑鄙无耻之徒!”她说得义正辞严,倘若她不受枷锁,便要与他分个明白,警死也要卫护袁承天周全,而将自己性命安危置之度外。傅传书听了郑萧萧这番言语,仿佛听到了天下最为可笑之事,冷冷道:“在下从未自认什么英雄好汉?所以你不必以言语要挟于我?便是卑鄙小人如何,天下人人如此,岂但是我一个人。”郑萧萧听他言下之意是要杀袁承天的样子,不由颤声道:“你莫杀袁大哥好不好?”傅传书见她哀哀求恳的样子,不由得仰天哈哈,神情之间透着无比得惬意,说不出的志得意满,好久好久才收住笑声:“郑姑娘你身为白莲宗掌门,怎么可以有私心,岂难道你喜欢上我这位袁师弟不成?” 郑萧萧见他问的突兀,脸上不由得发红,欲嗔发怒,只是碍于情面却又不便发作,只有低头不知所以。 傅传书走近袁承天眼前,只见他气息微弱似有还无,仿佛一时半刻便魂归离恨天,心中竟有种莫名伤感,不知为何又想起这位小师弟几次三番放过自己,而自己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可是又想起在昆仑派习武那些年,同门师兄弟尽与他相好,而置自己于无物,仿佛他这个昆仑派大师兄是多余的,没有人去怜惜他,反而是不屑的目光,虽然他们人人都隐藏着这诡异的行为,以为他不知道,可是他都隐忍,只待有一日他有出人头地之一日,要让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第一百十六章 生死一念间.祸起旋踵时.有因害世子.世子变疯癫 赵碧儿见掌门大师兄情形不对,目中闪着噬人的凶光,似乎大有不杀袁师弟心有不甘,便张口叫道:“大师兄千万不可伤了袁师弟,我求肯你了。”傅传书见这位千玲百媚的师妹求肯自己不要伤害袁承天,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着实恼怒欲狂,心想:你为了袁师弟竟肯低声下气求人,这情形是从来未有的事?原来你们都一心偏向这个袁师弟,都将我排斥在外,很好,很好,——你们内心看我不起,我也不恼,但是你们休想如愿,今时我暂不杀他,我要慢慢折磨你们,让你们明白得罪我的后果。他并不说话,单手提起袁承天走近左近一座帐篷,将他掷在里面,看也不看,便又大步走出来,径自来到郑萧萧和赵碧儿二人面前,看着二人,只见她们眼神中分明渴望知道袁承天生死下落,可是傅传书无视她们,偏偏不说话,伸手又点她们穴道,让她们噤声,否则又要问起袁承天的生死,一提此事他便心中有火,便想提掌杀人——这是一种冲动,他怕他一时忍不住,听到她们二个问话一时情急杀人也是有的,所以将她们二人点住穴道,然后丢入一座帐篷,才后心满意足来到一处军帐,只见此时帐中已有许多侍卫,均是琉球国的侍卫和臣下,只见首当其冲便是那中山王尚温和其世子,均身着绳索,神情委靡不振,说不出的沮丧。只见军帐当中一人起立,正在目光威严扫视众人,仿佛王者,君临天下,睥睨一切的情形——非是旁人,却是摄政王多铎的世子多福安,此次他同傅传书乘海船来这琉球国先以商人身份潜入城中,然后这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这中山王之忤逆之举做实,将其拿下,以便兴师问罪。 多福安看了一眼中山王尚温和其世子,说道:“你们不念天朝上国之恩惠,反而有异志,怀有二心,还念什么前明故国,真是岂有此理?我皇于尔等之爵位,世袭罔替,这是天朝上国于番邦异族从来未有之事,尔等不思清国天恩,反而要行忤逆,尚温你身为中山王,非但不身体力行,反而反其道而行之,可知这是亡国之祸?想我泱泱大国,富有四海,广有天下,吞吐海纳,是为从来未有之事,你可知罪?” 中山王尚温此时心想:横竖是死,不如豁出去,可是他目光所及,看到臣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样子,更见年幼世子渴求生存的目光,心下一软,他向来知道这清国皇帝对忤逆反叛之人向来手段之残酷无以复加,心中一凛,不由说道:“臣一时鬼迷心窍,误听人言,所以做下这忤逆之事,尚请星使法外开恩,念臣下一向忠顺于天朝上国,伏乞不予勘问。”他说完已是泪水俱下,可见已知悔改,其实多福安也是想吓吓这中山王,否则将来他不知还要做出怎样的忤逆之事,所以今日要严加训斥,以为警惕,否则终成祸胎。琉球国众臣下也为中山王求情。多福安见状,心想是可而止,也不能过为己甚,否则一旦逼起众怒,后果不堪收拾,毕竟他们只有二人,纵有通天本事也难抵敌这琉球国的众武士,所以点到为止,方是上上策。其实他们此行还有目地,那便是为父王多铎寻找那海外不死之草——故老相传生长在海外岛屿——祖岛——只是这传说虚无漂渺,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所以便乘船出海,四下寻找,因为多铎想要长生不死,那么将来他坐拥天下,便可以世世为王,得享天下富贵,这岂不也是世人的欲念么?人人得想长生而不能,这也是上天与人公平之处,因为无论你多么权倾天下,最终还要位归本来,谁也难以逃脱生死一道,所以这多铎便借皇帝宣诏之便,来这茫茫万里海外寻找那祖洲。 多福安赦免这中山王之忤逆之罪,心下轻松,携傅传书走出大帐,只见风清月朗,极目远天,只见苍穹之上尽有鹰隼飞翔,心想:人若如其自由,那该当多好?此间事已了,便与来时的几名侍卫来到放置袁承天的大帐,本拟带他一同离开此间。可是大帐却是空空如也,那有他的影子。傅传书心下惊异,明明自己点了袁师弟的穴道,将他丢在此处,怎么转眼之间,不知去向,真是奇哉怪也?一时想不通其中原因。多福安脸色黯然有些不好看,心想: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让他走脱?可是此人是为倚重之人,也不好意思责罚,只是安慰他道无妨,想来既使逃走也走不太远,一定可以追得上。傅传书终究心中不甘。待他来到放弃郑萧萧和赵碧儿的帐篷,更是出乎意料,只见帐篷之中也是不见二人形踪,心中直呼奇怪,难道袁师弟自行冲开被制穴道,然后将郑萧箫和碧儿救走,这真是岂有此理之事?多福安见他脸色阴沉,便知他心中所想,心想他只怕比自己还着急,想着千方百计追杀袁承天,自己又何苦再加催促于他? 大海之上,多福安坐镇其间,看着海鸥时有飞来,心中想着心事,久久不平。傅传书命令几名侍卫掌舵,在大海波涛前行。他见头顶几只海鸥飞来飞去,聒噪不休,本来袁师弟和郑姑娘她们便自心烦意乱,现在更加不耐烦,见又有海鸥前来作梗,心下气恼,左手一扬,几枚毒菱破空而至,射向那领头的海鸥。只听一声悲鸣中了毒菱而死,从高空跌落,落在甲板之上,一时血肉模糊。余者海鸥见头领被人射杀,纷纷从上而下俯冲而至,要为死者复仇。傅传书心想:扁毛畜生,也想作怪。忽地拔剑相向,舞动之间悉数将这群海鸥斩落,一时甲板狼藉不堪。多福安心中有气,说道:“傅掌门你何必多杀性命,他们又没招惹你?”傅传书虽心中有气,却也不敢顶撞这位王府世子,因为人家世世为王,世袭罔替,权倾于野,自然招惹不得,只有低声下气道:“世子恕罪,属下一时情急,乱了分寸,以后再也不敢了。”他说话语气诚惶诚恐,显得恭敬。多福安见他说得真诚,不似作伪,便温声道:“以后不可再如此,三思而后行。”傅传书道:“谨尊世子命令。”多福安令人打扫甲板,冲去血腥,否则那血腥之气冲人头脑,让人感到胸中烦恶。 这时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只见上面曲曲折折绘着一张海图,只见一个箭头指向一座海岛,上面长了如长草般植物,只见四下波涛汹涌,四下临海,似乎无可登陆。这是临别之时琉球中山王尚温感他不杀之恩,将这海外的海图交给他,图中所绘之岛屿便是那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祖洲——上有不死之草,死人吃了都可返魂,何况生人,据说此草可延年益寿,永享天年,只是那岛在大海深处,茫茫之中,自古及今无人得遇,似乎不是有缘者,所以往往行海之中失之交臂,是为憾事,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傅传书见了自然明白,因为他于航海,天文气象之术甚为了解,所以此次航海多福安便带上他,便是为了方便出海不会迷失方向。今次傅传书见世子拿出这羊皮纸,见是那祖洲方向的描述,心想:在这茫茫大海之中寻找,着实虚无漂渺,似乎不可寻到,但是还要尽其所能,因为他私下也有心思将此长生不死之物据为己有,以享万年,这也是人的私心所致。 多福安察觉他来到身后,便将这羊皮纸交到他手上,说道:“傅掌门,你看这羊皮纸上所描述,似乎不可寻找?不知你有何高见?”傅传书道:“世间之事,多是可遇不可求,咱们行人事,听天命也就是了!”多福安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也不该十分肯定能寻到那传说之中的祖洲,可见这祖洲尽在虚漂渺之中,尽是可遇不可求,但是还要尽人事以听天命,他也不好意思再强求。 大船向着东南行驶,一路起起伏伏颠簸其上。多福安见这海天壮阔,不觉豪气上来,不觉吟道:“海天壮阔路八千,仗剑平生笑我有。一旦凌云志上头,敢教黄巢不英雄!”掌舵侍卫听世子性之所至,所吟之诗便大有乾坤之志,所以喝彩之声附和,大多称赞世子非得武功了得,更兼腹有诗书。此时傅传书忽然想到师父曾时常一个人独自吟唱那首诗:此生生在尘世间,不为功名不为钱。吾欲乘风上云天,稽首谪仙不叩头。笑傲只为此生有,丹心偏在昆仑巅。吹发长嘘为何故,仙长练丹为何求?长生海外求丹药,不见当年秦始皇!这诗的气势更是气魄庞大,一时无两。 海船又行三日,日起月落,周而复始,不觉倏忽之间十日有余,多福安原本安稳的心有些焦躁,觉得海外寻仙山此事决不可行,便言语之间有些烦躁。傅传书向来知道这位世子一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今时今地在这茫茫大海中遍寻不到那仙山,便自苦闷烦躁也是有的,所以只有好言安慰。 这日午后,天气忽变,阴云密布,海面之上雾气腾腾,众人正自百无聊赖,忽地一阵风吹起,凉嗖嗖侵人心脾,冷人心寒。众人在大船之上不觉得打个冷颤,抬头看时,只见茫茫海面有千万般战船直逼而近,而且悬挂青天红日旗,是为大明之旗,且见战船万千兵士神威凛凛,持刀向这边杀来,阴雾森森之中仿佛地狱之中闯进来的森罗殿的阎兵,让人脊背生冷,仿佛置身于鬼域之中。多福安不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脸色苍白——因之他怎么也未想到在海外遇到明朝的遗兵——便是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忽然之间出现在此处,让人费解——那么先前他们在什么地方躲藏着的呢? 有几个侍卫见敌人千军万马,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不由得小腿打颤。多福安见了心中有气,平昔养着你们,一贯气焰嚣张,而今大敌当前,却是胆战心惊,着实不堪,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便要喝斥其懦弱的表现。忽地明军中一名如天神一般的将军迈着震山移海的脚步,腾腾向这走来,仿佛可以凌空跨海越洋,气势迫人。傅传书心中也是大大疑惑,心想:明亡至今百多年,海外哪会有明朝遗民,便是有也早已被清廷剿杀殆尽,所以现在这奇怪的情形着实让人不解。 正在此时那天神般的明朝将军手中巨灵神般的砍山斧已劈天盖地而来——向着世子——多福安的头脑;多福安一时神魂无着,竟而怔在原地,不知躲闪,而余众侍卫也自目瞪口呆,忘了救护世子的安全——乃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责无旁贷的事,可是他们竟被眼见骇人的情形所吓得魂不附体,其是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会不知所措,又岂能怪他们? 傅传书见那巨灵神般的将军手中大斧落下,岂能就范,不由长剑直出,身形前跃,挥剑直刺那明朝将军小腹——因为此人看身形巨塔一般,转身便不灵便,所以自己仗着身形灵便,便可一击而中,救回世子。不料他身子欺近,长剑刺个虚空,只见那将军忽地散作烟雾四下散去,不见影踪。忽地天外一道耀人眼目的阳光射来,那海上战船和明朝的军官全化作乌有,不见其踪影。这时多福安才幌然大悟,那有什么明朝官兵——这分明是海市蜃楼的奇景——先前只是听人说起,并未放在心上,今日目睹方知奇哉怪也,不可尽说。 傅传书仗剑伫立当地,只见大海清清如昔日,一看千里之外,心想:原来海上还有这样奇景,这真是从来未有之事,现在可长了见识,不由心下啧啧称奇。 众人这才安定心思,忽地大船咚地一声,似乎撞上了什么海中暗礁,于是船底进水,不一刻大船慢慢下沉。多福安心下焦急,竟一时不知所以。傅传书劈掌将一块大船板拿来,抛入海中,说道:“世子现在咱们只有乘这船板而去,否则决无幸理。”多福安想想也是,也只有这样,否则全得葬身海底。不料屋漏偏遭连夜雨,船到江补漏迟。这时几只鲨鱼嗅到船上侍卫受伤流血的腥之气,便从它处游来,向着船上侍卫扑去。傅传书只顾和多福安二人乘船板离去,也无暇顾及船上侍卫生死安危,这一切听从天命吧! 这几只鲨鱼甚是凶悍,一个反扑,激打船板,一时船板碎裂,更多的海水涌入船体,加速大船往下下沉。傅传书携多福安离开这是非之地,身后传来侍卫的凄惨喊救声。多福安不忍直视,只有掩面而去,他虽心下不忍,可是也是无可奈何,心想也许他们该有此劫吧? 傅传书抬头看了一下方位,便用力划动木船,幸好北时刮起北风,吹动他们向东南驶去。夜色沉沉,只见海水波蓝,有些腥腥咸咸地味道,让人有些禁不住,想要呕吐,忽又肚中饥饿,咕咕叫个不休。傅传书道:“世子,你饿了吧?”多福安点点头。可是四下黑茫茫,那有可吃的东西。傅传书伸手从怀中取出干粮——一块面饼,这是离开琉球国时他所携带,现在拿出来已坚硬的不可言喻,漫说吃,便是啃也是啃不动,遑论别的。多福安接过,只有苦笑,要扔了,心内不忍,要吃却又不能,此时饥肠辘辘的着实难受,接着又口渴,身边无有淡水,要喝这海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海水非但咸而且腥气十足,让人着实难以入口,看来只有苦捱,或许有过往商船,否则便无幸理。两个人只有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言语,各自想着心事,尽在不言中。 两个实在困乏,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任木板托着两个人任自飘泊,他们也坦然自若——生死由命吧!夜中天空中又自下起了雨,将两个从酣睡中淋醒,抬头却见木板一动不动,定止不前,心下甚是诧异,忙四下打量,只见黑黝黝一座大山横在眼前——其实不是大山,而是一座岛屿。两个人惊惶的心才放下来,心想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早已将那干众侍卫死亡的事抛之脑后,生人只顾眼前了,别的故且放在一边,不去理会。这本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两个人衣服湿透,神情说不出的委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只是眼下也顾不了许多,便一高一低,趔趔趄趄地向这岛上走去,朦朦胧胧之中可见山石奇嶙怪异,而且有种阴森森令人窒息的感觉,总是觉得无形中有只大手牵引他们前行,只是求生的本能胜过心中的恐惧,为了求生两个人也顾不了许多,尽管衣服肌肤被山石和荆蒺挂破,也不觉得痛,只是在想这岛上或有人家,那样便不用饿肚子了。可惜的是乏他们两个人大失所望,只有树木山石不见人家屋舍,心中便失落也多。两个人又勉强走出几里,实在疲惫不堪,一下子坐倒在地,呼呼喘着粗气,再也不想起来,只想躺在地上,只到天荒地老。 多福安四下张望,黑暗中似乎见到不远处有一丛树木,仿佛还有果子,便对傅传书说道:“傅掌门,你看前面似乎有果树,你去看看,……我实在走不动了。”傅传书求生的本能让他又自一下子坐起来,精光一闪,果不其然可见远处有一丛树木,不加思索竟自一跃而起,向那树木奔去。多福安见状心中暗暗赞叹:果然不愧为昆仑一派掌门,内力如此之绵绵不绝,似无还有,尽可以在一息之尽时又自恢复如初,放眼天下武林中谁人可以做到? 傅传书来到切近,星光微明下可见是柚子树,心中不禁欢喜,心想:天不绝我也!他跃身几纵,提气换息,接连几下便跃至树梢之巅,伸手打落几枚柚子——因为柚子皮厚,纵然落地也不会砸烂。他见已有七八个之多,心想:也够了,又自跃身而下,手拿柚子回来,满心欢喜。可是不见多福安踪影,心下起疑,便大声喊叫,不见有人回答,心下愈惊,心想:难怪岛上有怪物,将世子捉了去吃了……他又一想不对,自已来去不过片刻功夫,又没听到他呼救,这可不是奇哉怪也,心中栗六。他又极目四望,依旧不见什么异象,心中便生了警惕,小心翼翼向四下寻找,也不敢呼叫,大声张扬,害怕一不小心引来怪物,到那时可就无法可想。 天色渐明,只见远处海天相连处已是微微红光,接着天色渐明。这时依稀可见前面有石头房子。他心中不由动了一下,看来这海岛之上住有人家,那么自己便有了吃食,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待来到切近,只见石屋中篝火,正炙烤着鱼肉,只见一对老年夫妇相向,忽听有脚步声响,齐齐抬头,只见一位英俊少年走来,脸上诧异,不由便询问他是何人?还好,这老者说的是中土官话,傅传书自然不能以实相告,便说谎说他乘海船不意遭遇飓风,船体破裂,被海水冲到此岛,只是不知此岛是什么名子。老妇人刚要说话,却被老者使个眼色拦了回去,因为他见这傅传书言语之间不尽不实,让人不可相信,所以他不让老妇插嘴。傅传书见人家不愿以实相告,也不相强,于是目光四下打量,只见石屋空空如也,只有简陋的石桌,其余便简单之极,似乎屋中有股生人味道,似乎熟稔,可是掺杂着鱼肉的腥味,一时也辨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是头脑之中有种无形的意念。 只是此时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地叫了起来。老妇终是不忍,便问他是不是饿了。傅传书点点头。老妇见这英俊少年便心生好感,她眼中泪水骨碌碌转动,终于啪啪啪地落地。傅传书见她如此情形心中着实诧异,不明所以,心想:她为何落水,我只说我肚饿也不至于让她伤心如此吧?老者见状,忙用衣袖擦去老妇眼角的伤心泪水,说道:“水生已去多年,你不要再想念他了,人死终究不能复生,你又何必心心念念,执着不放呢?”老妇啜泣道:“他本来可以不死了,偏偏万恶的狗官兵丧尽天良,残害无辜百姓,让咱们的水生含冤而去,阿长你说天理公道何在?岂难道他这样白白就死了?我不甘心!有生之年我也杀了那多铎狗贼,为我含冤莫白的孩儿讨回公道,否则岂能苟活人世?”老者道:“现下不是有了机会……”忽觉有生人在旁,不宜多说,便住口不言。 傅传书心中一凛,心想:原来又是摄政王犯下的罪恶?当年他力主对反清复明人士高压手段,凡敢诗词语句中对清廷不敬者,有忤逆不贤者,含沙射影者均拘捕入狱,扣以反叛乱党格杀勿论,一时之间,天下噤声,民间似乎再无人提及前明之事,嘉定和扬州和广州当年惨案被抹煞殆尽,让今人及后人不知有这些人间惨案,只要归顺清廷便是极好的,一时天下有些文人便自风花雪夜,不提故国往事,真正是反认他乡为故乡!当然这些事都是师父当世之时在昆仑派时讲给大家听的,要门下弟子不忘故国之仇,夷人之恨,莫忘亡国之恨,身为阶下囚,终是不得自由,处处受限,满洲人可以任意所为,别人便不可以,只因这天下是人家——爱新觉罗氏的,谁教人家掌控天下,你身为小民只有顺从,哪有反抗的理由?而今可好,这傅传书忘了初心,忘了师父更是父亲的敦敦教导,反而投身于清廷,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效力于多铎,忘了这多铎曾杀戮多少无辜之人?他只是为了个人的诉求,而置昆仑派于何地?他终究是不管,为了目地,他是不择手段,罔顾什么大道坦坦,天道好还?世间利欲熏心的人莫不如此,不知礼仪廉耻,忠孝仁义为何物,只知道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其它也就不管了,声名又何足惜哉? 这妇人又自打量傅传书。傅传书觉得好奇,便问她他有什么奇怪之处么?老妇人收住伤心的泪水,喃喃道:“公子和我那死去的孩儿很像,所以我便不停地打量。”傅传书这时才明白为何这老妇人一直打量自己的原因所在?老妇人又道:“我那孩儿如果健在的话,此时便如你一般大了,只是……”老者见老妇人似乎还要说下去,便有些不耐烦,说道:“老婆子你说些陈年旧事干嘛?”老妇人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便不言语。空气之中有些尴尬。忽地里间传来声响,有人咳嗽,只是有些嘶哑。傅传书听在心中,不由一震——只因这声音太熟悉不过了——是世子多福安的声音,此时想也不想,冲进里屋,只见坚硬的地上躺着世子多福安,只见他神情不属,眼神焕散,似乎被人控制——似乎便是那心魔大法——故老相传中土昔年有一对年轻伉俪,人称天龙地凤,都是人中龙凤,相貌自不待言,后来加入反清复明团体,有年之间忽地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以后若干年后便为人所忘——岂难道眼前这苍苍垂老的二人便是当年天龙地凤,只是容颜已沧桑,不复昔日之绝世风彩,岁月是把无情刀,岁岁风霜催人老!傅传书想也不想,将他扶起,以右掌抵他背后命门穴,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无上内力逼走他体内的邪气,丹田正气回导,心清气明。多福安的懵懵懂懂中醒来,眼见这对老年夫妇,大声叫道:“妖人害我!”老者道:“你们是一路的,很好,很好。老夫看你长得极像那多铎,本来想加以质问,不料这位少侠寻来,看来天意如此!”他似乎有无尽的心事,说不完的凄惨事,道不尽的英雄泪,走不完的人生路,杀不完的恶人头!傅传书见他此时目光中再无仁慈,透着无尽的悲哀,悲哀之中又透着无尽的悲怆,那双眼晴似乎洞穿这无情的世道——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是何等的绝望和悲凉? 多福安见这老者出言不逊,透着对清廷的敌视,而且言下之意更是透着对阿玛的蔑视,他直斥其名,这是多福安尤为生气之处,心想:你也不想想,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只过凡夫俗子,那来的勇气与朝廷一争上下?可真自不量力,自寻死路来着,只是自己气息刚刚恢复,不能过为己甚,所以以目示人,要傅传书下场。 傅传书此时左右为难,因为适才人家给自己吃的东西,于己有恩,难道现在便要反目成仇,似乎不人道,不是英雄好汉所为?可是抗命不遵又不成,谁教人家出身皇族,身为世子;自己虽然贵为一派掌门,可是在人家眼中横竖不是,只有唯命是从,再无他法。老者见傅传书为难的样子,仰头哈哈笑道:“少侠你只管出手,我便是昔年天龙。”他手一指那老妇人,又道:“她是地凤,昔年我二人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不过好在杀的都是无耻的奸贼,祸国殃民之辈,所以了无遗憾;今日便是死期也是无憾。”他看向多福安,大声道:“你阿玛可是多铎那奸贼。”多福安闻言本要雷霆震怒,但想想又收住怒气,心想:死在眼前,何必与他斤斤计较。傅传书见情势所迫,再不出手已是不成,只有孤注一掷。 天龙看着傅传书冷冷道:“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多福安道:“傅掌门还不出手,更待何时。”傅传书已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与人家一战——因为他心中亦是忐忑不安,因为当年这天龙地凤二人的名头可是如日中天,听师父说在陕北甘凉道中无人撄其锋,遇者纷纷折戟败北,一时风光无两,仿佛世之无敌;今日自己远来疲惫,虽内息心法不弱,可是说到武功修为似乎终有不敌,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毕竟人家是武林前辈,所以总觉不战为好,然而世子催促,自己又不能忤逆违其心愿,只有一战了。 天龙念在傅传书与他昔年逝去的孩儿相似,所以便言明让他三招,以为思念。傅传书心想却之不恭,双手迎风一摆,正式施展昆仑派太极两仪乾坤手——此是赵相承不传之秘——待他知道傅传书是他与白莲花所生的孩儿,便私下将这掌谱传于他,希望他可以秉承天地正气,以光大本派,惩戒世间宵小奸邪之辈为己任,可是谁承想此人竟利欲熏心,做出有背良心的事情,甚为可耻,不想这赵相承一生英雄,今世的英名尽毁于这傅传书之手,真是无法可想。其实这太极两仪乾坤手的威力并不逊于那乾坤一指,所以这傅传书便是这双手轻轻一摆,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蕴风雷之势,大有吞吐天地之气势。天龙是武术大行家,岂有看不出端倪,心中不由一紧,心想看来这傅少侠胸有丘壑,非是泛泛之辈,自己可要当心,不能小觑于人,大意失荆州,所以便不敢于妄自托大,心下便小心在意,着意应付,心想今日可不能出乖露丑,否则可成了江湖中大大的笑话。 这时那老妇人——地凤——看着自己的相公全神以备应敌,心想:如果我那孩儿还在……掌风呼呼,傅传书已快如闪电攻出三招,可说是出掌如风,幻影无形,将那太极两仪乾坤掌的精要以慢为快,发挥极致,因双方对敌,便是以死相拼,怎能再拖拖拉拉,似是而非地出招,岂人致胜之道。傅传书将这掌风以慢为快的要旨拿捏恰到好处,以给对方无有还手之机会,因为生死场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又岂是讲仁义的地方。 天龙见傅传书出掌先以慢,而后为快,可说是将这太极两仪乾坤掌之要旨发挥淋漓尽致,已然不再有容让之说。天龙的心沉了下去,心中泛起忧伤和无耐——心中只是想我以仁义待人,别人却看我却如无物,如傻子般!唉!世人的心,如鬼魅伎俩,不可胜数。傅传书的出哲愈发快急。天龙收起宽厚仁慈的心,心想看我要以心魔大法控他思想,否则此人往后必行为非作歹之事,后患无穷。 他见傅传书掌来,便挥掌击开,然后以目示目,语声温柔道:“少侠,你看我眼睛。”他语气之中甜美,不因让人心神为之一荡,不由向他眼睛,瞳孔深处看去,已是不由自主,心魄为人所摄,只要这天龙再以深厚内力,便可让他形如傀儡,听其指使,那么从今而后便形同废人,除非遇有武功之深厚者,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方能唤他脱离掌控,而现在当场只有四人,除却傅传书和天龙交手之外,只剩下了地凤和多福安二人,地凤本人当然不会帮助这傅传书;而多福安似乎也是自身难保,看他此时刚从心魔大法中脱离,似乎力有不逮。地凤只顾看场中自己相公任意施为,全然忘了身畔还有猛虎伺机杀人。 眼见傅传书便元神出窍,心智为人所控,那么多福安也难以幸免,多福安眼珠骨碌碌转动,见这老妇人地凤关心自己的相公,正是可乘之机。他悄然手握一柄匕首——这柄匕首是他一直藏靴中——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用上。他觑准时机,掩近这老妇人身周,见她满心关怀场中一举一动,并未顾及身外之物,不由的心中窃喜:天助我也。 多福安觑准一个绝好时机,右手紧攥匕首以袖掩之,石室之中便不见光芒,否则精光一闪,机关算尽,前功尽弃。只见老妇人地凤刚好转过身去,看觑场中争斗,一门心思放在相公身上,不欲关心他物。多福安见状,心中暗道一个好,右手已然快如闪电,一刀送出,直插入老妇人腰中,直没入柄——可见用了全力——一心要致其于死地,否则难以心安。老妇人地凤怎么也未想到这多福安会行此下三滥的无耻行为,但觉巨痛,并不拔刀,因为拔刀血便会涌出,那么自己非死不可。她愤怒地看着多福安,吼道:“好奸贼……”右手翻出,结结实实拍在这多福安身子。多福安身子飞出重重撞在石墙之上,一时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很是狼狈不堪。她这一声吼,惊得天龙回头观看,只见妻子受伤——待看到尺余的匕首直插至柄时,心中沉了下去,也顾不得以心魔大法控制那傅传书,眼中所见,心中所念全是自己所爱之人,生死以之的爱人。他扑到切近,凄然道:“阿凤,你痛不痛……”说罢泪如雨下,湿却前襟。地凤看着自己的相公悲痛欲绝的样子道:“天哥,世间谁人不死?也许死是解脱,我终于可以和咱们的孩儿相见,未尝不是件好事。”天龙斥道:“胡说,有我在,不让你死……”忽然眼前一花,啪地一声有人双掌击中天龙的天灵——不是别人——正是那傅传书,本来便要被其心魔大法控制,有多福安暗中偷袭,惊动了天龙,以致功败垂成,否则他们二人谁都难以幸免。傅传书从迷离幌惚中省来,不加思索,双掌拍中天龙的天灵盖。天龙吭闷一声,委顿于地,再要出手已是不能,只有任人鱼肉,心中哀叹自己妇人之仁,终究害死了自己。 傅传书忽然惊觉,待发现倒地的天龙,心中多少升起不安和悔意。多福安可不管这许多,一不做,二不休,提刀上前,一刀一个全都了帐。他累得坐倒在地,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道:“还好,还好,老天助我,否则咱们两个人都得死。”傅传书殊无欢颜,他本要出言制止,可是这多福安出手焉快,自己未来得及喝止,便将天龙地凤二人杀害,可说是为憾事,可是也是无法可想,谁教人家是世子,自己纵使阻拦,只怕人家也未必肯听,只有自取其辱。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傅传书和多福安都是一惊,以为又有强敌逼近,便透过石门缝隙向外张去——只见外面走近三人——却是袁承天,赵碧儿和郑萧萧三人,却原来他们避难在此。此时待要藏匿天龙地凤尸身已是不成,两个人四下打量,寻找躲藏的地方。脚步临近,只听袁承天大声道:“天龙地凤两位前辈,我和赵姑娘和郑姑娘在山林间采了蘑菇,又打了山鸡,咱们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石门声响,三人迈步而入,不见人影,忽然股血腥之气冲入鼻腔,中者欲呕,不觉发出咦地一声。 袁承天当先,打亮火折,只见天龙地凤伉俪死在当地,形状凄惨,不觉惊异,以手探鼻息,尚有余温,知凶手走不太远,只是奇怪,为什么来时空旷旷一望到边的沙滩之上并不见有人,心中嘀咕。赵碧儿和郑萧萧见了,都失声叫起来。待见到二人已然死去,心中悲痛。袁承天道:“咱们流落此岛全靠这两位前辈高人,否则早已饿死多时,不成想又死于奸人之手,当务之急,咱们掘地为墓把他们埋葬才是正事,总然不能让他们暴尸于野,那岂人道?”赵碧儿和郑萧萧极力赞同。他们在沙滩上掘墓,将天龙地凤伉俪双双埋入。袁承天道:“前辈你们生前英雄,岂料竟死于宵小之辈,我一定为他们复仇,否则妄为人也!” 月色迷离,他们吃了晚饭,便沉沉入睡,睡梦之中似乎遭遇恶人,便自拔刀相向,可是忽然身体似乎被什么束缚,浑身无力,努力睁开眼,只见三人躺在地上,身上被绳索所缚,而且浑浑噩噩,头脑不清,仿佛眼前有迷迷糊糊身影晃来荡去。过了刻,这影像才逐渐清晰,只见傅传书和多福安二人冷笑地看着他们三个人,脸上显着诡异的笑容。袁承天想挣扎地坐起来,不料气息全无,又自坐倒在地,无可奈何。 多福安冷笑道:“袁少侠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在你们的饭食之中偷偷下了噬魂五毒散,你们此刻只有乖乖就范,再无他法,识相的不要激怒本世子,否则我一时情起,一刀一个全都了帐,你信也不信?”赵碧儿气道:“你个无耻奸贼,偷下暗袭,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多福安忽然仰头桀桀笑道:“你说英雄好汉?可是我从来没有自认是英雄好汉!只要达到自己目地也就是了,做什么英雄好汉,都是无稽之谈,死丫头,你死在临头还嘴硬。”他将赵碧儿拖入石屋后的小树林。 赵碧儿愤怒道:“你要干嘛?”多福安不怀好意道:“你说呢?”赵碧儿道:“你敢,你不怕我昆仑派寻你仇?”多福安道:“现在傅大掌门便在左近,他都无动于衷,其它人也就算了罢。” 多福安步步紧迫,赵碧儿避无可避,心想:难道便由他张狂。忽然一个声音道:“谁说昆仑没人了?我昆仑派岂都是懦夫?”赵碧儿惊喜,多福安惊诧,两人双双回头见是傅传书不急不徐走来。 多福安见是他怒道:“傅传书你要造反?你敢忤逆于本世子,岂难道活得不耐烦了?”傅传书道:“世子你伤害别人我管不着,然而对碧儿却不可以!天底下没人能伤害的了她,谁若伤害她,我便要他死无葬身之地!”多福安道:“我呢?难道我也不能?”傅传书这时一脸倨傲道:“谁都不可以,我说他若侵犯碧儿,一个字死!”多福安闻言,气得脸发青,心想:好小子,你忤逆本世子,你要死。 他并不理会傅传书说话,便要无理。傅传书见他对自己的警告置若罔闻,心中也是有气,心想:你仗着世子身份难道便可以胡作非为。 多福安拉扯碧儿,仿佛无视这傅传书。傅传书头脑发热,忽地一掌劈在这多福安的头脑之上,扑地一下多福安倒地,好久起不来。 傅传书将碧儿拉来,见她满眼是泪,说道:“碧儿,在这世上没有人伤害的了你!”赵碧儿扑在傅传书肩臂之上嘤嘤哭了起来。傅传书见碧儿哭得梨花带雨,轻轻拍地的肩臂,道:“好了,不要哭了,你看,这恶人不是被我打倒了么?”碧儿收住泪水,忽然担心起来,说道:“掌门大师兄,你这样做可是忤逆大罪,回到中土岂不是祸之株连?”傅传书道:“一人做事一人做,大不了我回到昆仑派,岂难道还怕了他?”碧儿见大师兄为卫护自己不惜伤害这世子多福安,心下说不出欢喜。原来掌门大师兄并未忘却初心,也并未忘却曾经的师门之谊,原来他还是一心卫护本派声威和名誉。他并不完全是个无义之人,原来他们都错怪了他。 这时多福安站起来。傅传书和赵碧儿双双护手在前,以防他忽起偷袭。岂料这世子多福安嘻嘻一笑,说道:“姊姊你好美!”傅传书和碧儿两个人都是双双一惊,再看他言语行状不像作伪,难道适才一掌打中他的窍要,以致这世子头脑错乱,成了疯癫?傅传书心下一喜,因为再回中土再无危险,疯癫之人口中的话谁也不信,更况且这世子更加记不得以前种种事情,这样一来,皆大欢喜! 第一百十七章 不死之草.失而复得.钟山之左.拜谒孝陵 傅传书和赵碧儿见这世子多福安神智失常,以致胡言乱语,一时心下欢喜多余忧愁——因为这位世子平常一贯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是个眼底无人的角色,今日神智失常,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多福安见两个人不睬他,又近身来,手扯碧儿的衣裙,说道:“姊姊你非但人长得好看,而且衣裳也天仙一般!”赵碧儿听他说这话,心中不由一荡,说不出的欢乐,真觉这位世子也不如何可恶——其实她哪里知道先前这位世子尽做浑帐事,便是多铎王爷的晚晴侧福晋也拿他没办法,只有任他去做荒唐事;多铎更是疏于管教,他只一门心思自己将来的君临天下,其它事也就姑且放在一边了,不去理会,在他看来无管紧要,所以这世子无人看管,更加肆无忌惮,有时便去民间抢人家好儿女,在他只不过平常事,因为天下莫非王土,所以这天下一切都是他爱新觉罗氏的,旁人岂能染指? 傅传书从多福安的身上搜出五毒噬魂散,让碧儿服下,不一刻她便恢复如初,全身不再松乏力,碧儿道:“大师兄,你也给袁师弟和郑姑娘他们服下吧?”傅传书无可推辞,只有勉强应充,虽然心中对袁师弟有成见,可是如果自己不去解救他们,又似乎显得肚量太小,不为人道,所以只有心不甘,情不愿。 待得袁承天和郑萧萧恢复如常,便要带碧儿随多福安同去。赵碧儿自然不愿同行,因为她心中牵挂着袁师弟。傅传书见状虽心中不满,可是又无可如何,只有携同这世子离开这海岛,也不去寻那不死之草,便既回转中土。 袁承天三人目送傅传书他们远去,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有傅传书在众人心中悬着一块石头,让人提心吊胆,说不出的担忧,是怕他出尔反尔,还是忽然杀人,一时也说不清。袁承天忽然道:“但愿大师兄,经此一事知过悔过,不再为恶!”赵碧儿听他说的郑重,便说:“大师兄未必如你所言,我看他内心还是良善,只不过有时任以而为,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咱们也不必对他抱有成见,再者他也是……”她住口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傅传书可是赵相承与白莲花二人的孩儿,也可说是她的大哥,纵使他再恶毒,也不会对碧儿无情无义,所以有时她便处处卫护这位掌门大师兄,不让别人诋毁于他,那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更何况将来昆仑一派声威全靠他来光大门户,是以她要卫护大师兄名声。袁承天心下不快,便走到远处,长长呼息,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碧儿未必喜欢,自己也未必非她不可?岂难道自己内心还是喜欢着清心。一想到清心,心中便痛,似乎被大铁椎重重击打,痛得无以复加——只因为自从清心嫁于海查布……他便心不守舍,仿佛灵魂脱离躯壳,不归自己所有,世上一切似乎都对他不太重要了,可是每当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时耳边仿佛又聆听到爹娘临殁时所叮嘱的话:孩儿,你虽出身寒微,却然不可以自暴自弃,看自己不起;天下谁人生来也不是将相王侯,你要坚持自己心中的信念,莫忘了这天下原本是我汉人天下,非是满夷的!天下人人都可以懈怠,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是袁门后人,千万千万……先前他不明白,为什么袁门后人便不可以懈怠?难道别人便可以了么?这岂不是怪事,难道别人就可以懈怠了,唯独袁门后人不可?直到后来他久经忧患,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袁门少主,只有担起恢复家国之重任,可说是责无旁贷,谁教他是袁门少主,自然不可以灰心丧气,纵使千万挫折,还要在困难中站起来,迎难而上,这是他责任!有时他也想放弃,可是一想到天下百姓苦,便又打起精神,一无反顾投身到袁门事业中去。 忽地一阵冷风吹来,他身体一颤,便不自主倒下,因为先前旧疾又来,适才只是心有所寄,所以无事,现在心下空虚,便自倒下。郑萧萧正在他身后,见状便急急奔来,大声叫道:“袁大哥,你怎样?”赵碧儿也在远处听到郑萧萧呼叫,便也奔来,见到袁承天这情形,也是惶恐不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郑萧萧是为白莲宗的掌教,见识武功皆在赵碧儿之上,不加思索,盘膝而坐,以掌抵他命门穴,以无上之真气输入袁承天奇经八脉之中。过了片刻,袁承天悠悠醒转,心中烦恶已去,眼见空明,得有大智慧,仿佛生死场中转一回! 赵碧儿也来扶持他。郑萧萧收掌起立,说道:“要想袁大哥活命,只有再找那不死之草。”赵碧儿道:“茫茫大海,哪里可寻那祖洲之岛?”袁承天道:“你们难道忘了,咱们在海上随波逐流,来到这岛上,你们见到这天龙地凤二位前辈不觉得奇怪么?”郑萧萧道:“奇怪什么?”袁承天道:“当时我并未在意,后来我见他们身体矍铄,仿佛从来未生过病,后来也听他们言语之中得悉此事。后来我一个人遍走这岛上,发现小岛左侧一片岩石之后生长长草,叶色极青,而且有兰花之香,仿佛是什么仙草,本待仔细再看,忽听你们喊我,你们说是采了蘑菇要回去好好吃上一顿,我便打消念头,一同回转,不意天龙地凤二位前辈竟被多福安他们给害死了,——我想这长草像极了古籍中所载的那长生不死之草,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咱们快去采来,将天龙地凤二位前辈救活,岂不是好事?” 赵碧儿听他说的在理,便和郑萧萧同去那里。三个人目睹这些长草,人人都兴奋得说不出话,只见长草青青,又显得青翠欲滴,幽幽之香让人心神俱往。三人忙采摘来,负在背后,来到那埋葬天龙地凤二位前辈沙滩之上,掘开只见二人面色如生——因为他们三人只不过让这两位前辈刚刚理葬不过十二个时辰——自然面如生人,也是不足为怪了。 袁承天将二人并排放好,让郑萧萧和赵碧儿将两人衣物整好,用布巾洗去脸上血污。他沉思一下,想到师父说过故老相传这祖洲之岛上的不死之草,可以救人活命,起死回生之效,直是并未说明如何用这不死之草救人。赵碧儿见袁承天迟迟不肯下手,便催促道:“袁师弟,你犹疑什么?还不下手救人。”郑萧萧看过情形,便道:“袁大哥,事在人为,你只管救治,反正他们人已死,便是救不活,也是不妨事,那是他们命该如此,这可怨不得旁人,你只管出手相救。”袁承天心想不错,便以己手控其腭,令天龙闭着口舌张开,然后再以不死之草送入,再以内息逼入,后以此草覆其创口,又将椰子灌入口中,便双手控其背后,缓缓以内息逼进。过了盏茶功夫,这时天龙已微有呼息,紧着张口喷出体内之毒。这下实在三人意料,这不死之草竟有此神效,出乎意料。接着袁承天依法施为又将地凤前辈救转,并以丹药和此草覆其创口。眼见二人起死回生,都是欢喜非常。 天龙微微睁开眼睛,问道:“我可是到了阴间,咦,奇怪——怎么阴间和阳间一般无二?”当他转头看到袁承天、赵碧儿和郑萧萧时更是惊诧莫名。袁承天道:“前辈你死而复生,按一下肚子是不是还痛?”天龙依言所为,觉得痛,这才明白自己虽死犹生,被他们救转来,心下自是感激非常。这时那老妇人也已′醒悟,虽然创口不免生痛,可是终究又活转来,自然是喜之非常。当袁承天告诉他们自己用岛上的不死之草救了他们时。天龙沉默了一会,说道:“少侠,你真是聪慧过人,如果没有你们援手,我和老太婆二人恐怕已死多时,来年便是祭日了。” 袁承天道:“吉人自有天相,该两位前辈得享百年,这是天意,抑或人为!”天龙笑道:“晚一辈后起之秀中有你们这些少年英侠,是为江湖幸事,更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只望你们莫忘了本来面目,莫认他乡为故乡,否则便要沉沦于万世了?”赵碧儿这时说道:“但求有所为,必不忘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天龙道:“好,有志气,但愿人人如此,那有前途有希望,世人便不会沉沦于万世,世人劫难便可避免了。”郑萧萧听他们说话,并不插言,只是心中想:只是这理想能否实现,尚未可知。满洲人入主中土百多年,他们一直防着汉人起事,一直不将重要官职委任于汉人,因为在他们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处处提防,事事谨慎。想雍正和乾隆年间文字狱牵连甚广,无辜之人死亡枕藉,这是从来未有之事,可怜天下苍生苦!可天下偏偏有些门派甘心为朝廷役使,忘了民族大义,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甚为可悲。 这时地凤恢复一切气力,将自己髻之上的一对钗头凤取下来,交到郑萧萧手中,语重心长道:“郑姑娘我看你宅心仁厚,人又长得好看,将来有了意中人便委身于他,岂不是好?这是老身年轻时的陪嫁信物,你一支放着,另一支交给你的如意郎君,以为成龙为凤!”郑萧萧闻言,脸红了红,偷偷看了一下袁承天,心想:人家已有如意的人,我又算什么?这时正巧袁承天回头,见郑萧萧赧红了脸,不知何为,只是觉得她眼神之中满是期待,原来在世间喜欢一个人也难! 赵碧儿无意间见郑萧萧真情流露,心想:原来郑姑姑也心仪袁师弟,而袁师弟又对清心格格心心念念,不忘于怀,这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晚饭时,天龙和地凤两位前辈时不时打量这三人,似笑非笑,神情说不出诡异。袁承天发觉这两位前辈举止怪异,以为是大疾初好之人常有之态,所以也未怎么放在心上。只到赵碧儿和郑萧萧同时夹了鱼块放入他碗时,——其实她们两个人倒不是胡意为之,只是为着袁承天多吃些饭,好恢复体力,倒没别的意思。地凤终于轻笑出声,因为她觉得这赵姑娘和郑姑娘同时喜欢这袁承天十分有趣,——皆是这位袁少侠人物出众,可说是玉树临风,更兼岳峙渊嵉,更兼有浩然正气,让人欢喜。天龙见两位姑娘,便起身拉起地凤走出石屋,来到一处僻静之处,这才开口说话:“阿凤,你为什么在席间失态,让他们年轻人不好意思?”地凤道:“见到她们那种情形,我便想到我们初遇时的样子,不觉轻笑出声。这本来也没什么?难道我便不可以笑么?”天龙道:“地方不对,不合时宜,以后不要再这样无所顾忌随意了!”地凤嘻嘻笑道:“谨尊相公之命。”天龙道:“你还顽笑,为老不尊?”地凤忙收了笑颜,不再插诨打科。两个人并排坐在山石之上,望着远处海水拍打沙岸,似乎又忆起了他们那个失去的孩儿…… 晚饭后,袁承天和赵碧儿她们分别,独自一个人来到海边,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托颐想着心事,再看茫茫天宇,繁星如织,各个星辰各司其职,各个在自己的轨道运行,从不越轨,是以天道常清,互不相扰,便如世间之人,善者常存,恶人常销,是以天地虽有洪荒之时,终必澄清天下之一日,所谓天道煜煜,忠义常存,诚不欺我! 忽然有人捱他坐下,软语轻声道:“袁师弟,你发现郑萧萧神情有些不对?”袁承天道:“她有什么地方不对么?”赵碧儿道:“她看你的神情我总觉怪怪的,仿佛她有着满怀心事,却又不愿对人提及,我觉得她对你一往情深,似有难已自拔……”袁承天道:“那有的事?她是白莲宗的掌门,不可以有私欲——你要知道白莲宗的门规极严,不可以有男女之情,更况且她为一派之表率,怎么可以罔顾门规,做出不义之事?”赵碧儿道:“袁师弟我总然不会看走眼,要知道在世上喜欢一个人也。”袁承天轻轻叹口气道:“可是,在我心中,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从来未有非分之想啊?”赵碧儿嗤笑道:“可是郑姑娘不这样以为啊?”袁承天道:“可是我心中从来没有她,我只……”他不再说下去,因为见郑萧萧便在不远处,神情落寞地走过,仿佛有着重重心事。袁承天待要喊她,却又不能,因为有赵碧儿在身边,怕她心生误会,那样岂不得不偿失,所以话到口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直到她消失。赵碧儿见他欲说还休的样子,冷冷道:“袁师弟,你有些不舍?”袁承天被赵碧儿问的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只是觉得她身世可怜,我……”赵碧儿此时已不听他说话,起身走去。袁承天一时怔在当地,一时间更不知道自己那里错了,以致惹得两位女孩子郁郁而去,一时不得要领。他一时茫然无着,喃喃道:“难道是我错了,我为什么这样笨,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惹得碧儿和郑姑娘两个人都不开心,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次日,阳光杲杲照着小岛,一切又复生机盎然,一派欣欣向荣。 袁承天伸了下懒腰,觉得这些时日自己实在困乏的紧,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只见四下依旧,只是奇怪不见赵碧儿和郑萧萧?他心想莫非两个女孩子去海边去捡五色海螺和贝壳?可是他遍寻海边也不见有两个女孩子身影,心下不免担忧,便又自奔回石屋,向天龙和地凤两位前辈问起她们的行踪? 天龙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他说是赵姑娘和郑姑娘已然离岛而去——因早上有路过海船便乘船而去。袁承天心想她们刚刚离去未久,自己追赶还来得及。天龙道:“袁少侠你已然睡了二天二夜,今日是第三日,我先前见他酣睡,不忍唤醒你,所以……”袁承天直呼后悔。天龙微微一笑,知他少年心性,便好言安慰,——她们二人都是身有武功之人,决然不会有危险,更况且她们都有随机应变之能,无需为他们担心。袁承天听了,心中才放下来,心想:自己一时不智,惹她们两个女孩子伤心,都是自己罪过,真是罪莫大焉,可说是无可救药!当务之急,自然是要离开此岛,回轻中土。 天龙和地凤二人岂有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便也不相挽留。袁承天又带上这不死之草,便既离开这岛屿,驾着艘帆船离岛而去。天龙和地凤远远还在向他招手,颇有不舍之情。袁承天心情颇为沉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悔恨,是懊恼还是…… 大海之中尽是波涛骇浪,幸好有海鸥同行,颇不寂寞,有时也提了鱼虾投食这些海鸥,一时颇不寂寞,让心中愁绪忘去,有时在夜晚上一个人独独数星星,直到后来便不知不觉睡着了,让小船在海中肆意横流,有种天地悠悠,千古如一日。有时他便心想这明月曾经照古人,只是今人不见古人面,甚为憾事,有无聊时头脑之中便会出现袁督师的绝命诗: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便不由得心中热血沸腾,心想自己比之袁督师可是天差地别,怎么可以灰心丧气,自己可是袁门少主,还要领导袁门众弟兄,为了反清复明的事业自己也不可以懈怠! 有时也想起清心巧笑倩兮的模样,在他头脑之中怎么也挥之不去,不知为何今生偏偏让他遇上她,成了不死不休的姻缘,可是造化弄人,又让清心下嫁海查布,让有情人劳雁分飞——是天意,抑或是人为,一时不得而知,也许也正如元大人的词中所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有时他也想这一生孤独飘零,仿佛居无定所,飘海谩嗟吁,仿佛天地一沙鸥,悲鸣只有自己知!远在京都的清心可知世间一颗为她跳动的不死之心——原来在世间喜欢一个人不因时间消逝而改变,他一如初衷,可是天地都在改变,人心不古,世道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只有他一个人受这苦,折磨他本已凄凄惨惨戚戚的心!不知何处是归途,仿佛只有泪眼望前程! 这日小船抵岸,袁承天弃舟登岸,但见灰墙碧瓦人家,市井之中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忽见远处城门之处有布告悬赏,细看之下却是缉拿袁门逆党。袁承天心中一动,心想此处难道也有我袁门中人。他不觉转身到了茶楼,胡乱要了馒头和一壶龙井,一个人饮茶吃馒头,心不在焉,只是想着那悬赏通告——通缉之人乃是朱雀堂主朱啸山,其实袁承天与他有一面之缘,记得此君不过弱冠,形容?丽,曾说自己是朱氏后裔,只是年代久远不可考察,只有故且认之,——只是此人自认先祖身世皇家,所以为人行事便有些自命不凡,处处显得与众不同,有时对袁承天这位袁门少主阴奉阳违,心中似有不满,还以为自己是明室皇室贵胄,处处透着桀骜不驯,对袁承天很是轻视,——虽然未说出口,但是袁承天一样可以感受到他的倨傲之气,私下有门人便心生不满,提醒袁承天将他调离堂主之位,因为他有时自以为是,处处难为袁门兄弟,所以袁门中兄弟对他心生不满——心想你还以为现在是从前,没有少主奔走经营,那有今日之袁门,这些还不是拜这位年轻有为的少主?你非但不感激,还心生怨恨,以为少主非你莫属,你也不想想你何德何能,武功人品更是难以与少主相提并论,遑论其它……只是碍于你是朱氏后裔,再者有少主一力卫护,否则便是我们也不答应……当然此种情形袁承天不是不知道,但是自己是袁门少主,只有协调他们关系,决不可以打压,否则恐生事端,所以这件事情便被袁承天压了下来,谁想今日又见朝廷缉拿于他——罪行便是他胆大妄为杀了江宁的两江总督和善和大人,你说朝廷能不震怒,提督总兵是为汉人官员名字叫做罗维山——他一向忠心于清廷,以为是自己的父母邦国,极为效力,所以今次听闻总督和善大人被袁门乱党朱啸山所杀,如丧考妣,便巴巴上告朝廷。嘉庆皇帝自是震怒,须知和善身为两江总督,可说地方封疆大吏,竟为乱党所杀,那么朝廷颜面何在,所以天下遍出缉拿榜单,以为警戒。嘉庆皇帝心中更是生嗔,心想:袁兄弟你怎么不知道约束门下弟兄行为,今次竟自闯下弥天大祸,你让朕躬如何向臣民交代,看来这次拿住这朱啸山以正国法,以儆效尤,否则天下岂不岌岌可危? 袁承天将毡帽压低,悄然入城,心中直埋怨这位朱雀堂主朱啸山兄弟,行为太过鲁莽,毫无分寸,不知取舍,自己如果遇到,定当加以戒免,劝他以后事事小心在意,不可胡乱作为,不可太露锋芒,因为先前袁门失石万涛、赵三槐几位好兄弟,一时一蹶不振,还好近来袁门重又网罗天下英雄为我所用,只可惜紫微堂主赵谦身死,一时空缺,只待自己回转中土再命袁门中有为兄弟补任。袁门在袁承天的经营下,日渐好转,其势逆转,似乎远越先前的情形——其实这一切都是袁承天苦心苦诣所至,否则袁门也不会好生兴旺。先前袁门之所以无所作为,全因袁门中各位堂主其心不齐,各自为政,所以一盘散沙,毫无凝聚之力,所以被朝廷四下缉拿追捕,不得安宁,这也是众人心不齐,各怀异志所致;而今袁承天重回袁门,要一力担负起民族大义的重担,其实这也只有他一力承担——因为放眼天下,丐帮已投诚清廷,那复明社已不复存在,洪武门朱世英更是不知行藏,似乎难有大的作为,天下反清复明的帮派只有袁门了,他不努力谁努力?似乎世上之人,人人都可懈怠,唯独他不可以,否则真的没希望了! 入城之后,他专拣偏僻之处走去,七转八转来到一处山岗,只见树木丛笼,登高一望,只见城中民舍仿佛尽在烟雨中,不知何时天下了细雨。他又走下山岗,转入一家杂货店,买了一把油纸伞。他独自在城中闲走,一时头脑乱得很,一会儿想起赵碧儿和郑萧萧二人不知现如何?一会儿又想起这朱雀堂主朱啸山,可说一切杂念纷至沓来,不可排除。 他正百无聊赖走时,忽听前面有人低声呼喝喊杀声,只见一干众官兵正围着几人杀得性起。袁承天远远见了心中不由一动,脚步不由加快,片刻之间到了切近,只见是围攻几个江湖汉子。加之雨夜黯然,所以看不真切,心中不免疑惑。忽然一个声音道:“咱们今天合力杀了这些为非作歹的鹰爪子,为天下受苦的百姓出口恶气!”袁承天听得熟悉,不觉张叫道:“你朱啸山——朱兄弟?”这被一众官兵围困恶斗的人却便正是朱啸山。 朱啸山挥刀砍死一名抢攻上官兵,因为这人想要立功——因为他们此次围杀朱啸山——便冲着朝廷的封赏,否则他们才不会冒着身家性命缉拿人犯;只可惜他们还是太小觑了这朱啸山,以为人多势众,便可以轻而易举拿下,岂料袁门中人个个勇敢,大有舍生取义之举,所以对这些官兵便不心慈手软,砍翻不少官兵。带队的是位游击将军阿济格——是为满洲人——他一向心中鄙视汉人,更加痛恨反清复明的人士,在他看来只要拿到便格杀勿论,宁错杀一万,决不放过一人,江宁城百姓称他为鬼剃头——意思便是杀人无算的狠角色,人人虽恨,但是无由下手,所以只有徒自叹息,为什么不是天道好还,让恶有恶报!今日他见这朱啸山挥刀砍翻许多官兵,见自己再不下场,只怕难以交代,便从身后一官兵手中夺过一柄大刀,呼喝一声,挥杀而来,气势不可谓不凶。朱啸山冷笑一声,心想:你一向养尊处优,能有多大本领,心中不免小视于他。岂料二人一交手,便心中吃惊非小,因为这阿济格竟不是泛泛之辈,先前朱啸山挥刀砍翻几名官兵,都是无名之辈,现在面对的却是游击将军,想这阿济格为军营长官,自然不是无能之辈,否则也不能服众! 阿济格本来见这朱啸山砍杀官兵便心中有气,所以出招不可谓不狠,一时迫得朱啸山呼息维艰,一时竟招架不了,大有败势。袁承天想也不想,提足跃入,手起手落之间已然拿住阿济格手腕寸关节,轻轻一转,喀地一声脱臼,手中刀呛然落地。袁承天手一转,点他穴道,喝退众官兵,大声说谁敢上前,便手起掌落取其性命。众官兵见这少年神威凛凛,虽身材不甚高大,却透人神不可侵犯的正气,而且见他于旋踵之间便将主帅拿下,都是不敢造次,悄悄退下,却又不离不弃,远远望着阿济格,怕他有了闪免,他们全要吃罪不起,所以他们便不敢离长官太远,可是又不敢过于迫近,害怕袁承天一个不对,一时性起杀了这游击将军阿济格,所以人人都显得局促不安。袁承天见他们乜乜些些,神不守舍的样子便觉好笑。 袁承天一手要挟这清兵首脑——游击将军——阿济格,一边引领朱啸山袁门弟兄向着山城外撤去,不忘看着清兵阵势,只要一个不对,便行应变,厮机杀敌;因为他对袁门弟兄情同手足,虽为异姓,然而心意相同,都怀抱着家国之念,内心终究不忘民族大义,因为凡是有血性的人,岂是甘心为奴? 阿济格不识袁承天真面目,见他竟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劫持朝廷的乱党,便斥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挟持长官?而且劫走朝廷要犯,——你要知道这朱啸山可是杀害江总督和善和大人的罪魁元凶,你要知道杀害朝廷命官——而且是朝廷地方上的大员,那可说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你这样做不怕引火烧身,恕我直言,你现在放了我,不再与袁门逆党为伍,尚有活命机会,否则朝廷震怒,诛尔九族!”袁承天听他说话,笑了笑道:“我岂有不知他的身世来历?便是杀害有廷命官又怎样?杀便杀了,难道还要株连旁人不成?我辈又岂是懦弱之辈!阁下也许先前威风惯了,以为别人都是奴才,只是低声下气的份,可是你须知大义真当以死争,不是每个人都是懦弱,有时柔弱胜刚强,将来天下未始不是重归大明!”阿济格听他说出大逆不道,忤逆反上的话勃然大怒道:“你竟不知死活,须知现在是清国不是你们的大明,你们还枉想复辟,这怎么可能?你是什么人?今日你帮肋袁门逆党,将来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袁承天一边走,一手拖他,又觉好笑,说道:“我又怕着何来?明人不说暗话,我便是袁门中人。”阿济格怔了怔,他实在未想到这出手不凡的少年竟是袁门中人。这是一名袁门弟子道:“他可是我们袁门少主,又怕着你何来?”朱啸山见弟子多嘴,横了他一眼。这名弟子忽觉自己失言,私下吐了吐舌头,心想:少主会不会责罚自己?袁承天道:“被朱兄弟所杀的这位总督和大人,未必是好人。”阿济格听他出言不逊,怒道:“大胆……”朱啸山道:“这位和善大人,名字倒好,只是人却一点也不和善,而且是个酷吏,在他任上江宁百姓苦不堪言,他私加税赋,以至民间百姓哀哀以求,几乎朝不保夕!少主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袁承天道:“枭首示众,不足泄愤!”朱啸山道:“我一怒之下便杀了这奸贼,便死也不后悔!”袁承天击节道:“好汉子,便是被我撞到,也是一刀了帐,否则世间哪有天道好还?”阿济格见他们二人说得义愤填膺,虽心中犹有不服,可是一时也无法直斥其非,似乎只有不言语。 转过小山坡,已到了城效左近,后面清兵尾随,害怕这位游击将军有什么闪失,他们可吃罪不起,所以时远时近,不离不弃,以保护这位游击大将军阿济格。 袁承天见时机一到,左近正好脱身而去,便自双手一送,说道:“去吧。”直将这位游击将军阿济格掷出。阿济格身子一得自由,便凌空一个翻身,稳稳落地,便要发号施令捕杀这干袁门乱党,只是转头不见他们的踪影,只有兀自生气,也是无可奈何,只有回头向众官兵喝道:“没用的东西,平常朝廷拿奉禄养着你们,一到紧要关头,一个个吓得乌龟缩头,朝廷要你们何用,真是酒囊饭袋,一群无用的东西,只会在自家虎假狐威,一遇强敌个个畏死如虎,你们还是朝廷的官兵么!”一名清兵低声嘀咕道:“自己没本事,被人挟持,反而怪我们,也真是无能之极。”不料他虽说话声小,还是被阿济格听到,戟指道:“你——赵得材出来,你心中不服是吧!”这名叫做赵得材的官兵那敢与上司顶嘴,只有低声道:“标下不敢。”阿济格睥睨四下,大声道:“量你也不敢。”他们一众铩羽而归,只是心中愤怒,厮机来日再复这仇。 袁承天带领朱啸山他们出了城,回首只见残月挂于中天,洒下清辉,照耀世间每个人。他心想:上天对人总然是公道的,在世时每日日照月落,照在好人身上,也照在不义人的身上,不因你高贵多些,不因你低贱而少些,上天总算公平公道了一回! 朱啸山忽然下跪,吓得袁承天慌忙扶起,说道:“朱兄弟何故如此?”朱啸山愧然道:“此次属下闯下大祸,如果不是少主出手,只怕我们死于人手,丢了袁门的志气。”袁承天道:“这又何足道哉!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只是欺人之谈,当年国姓爷郑氏败走台湾,仍奉大明,可惜旋既失之,不可谓是为憾事,胜者不足以夸耀,败也不气妥,便是有此种志气,我汉人有志之士虽百多年间颠沛流离,然而不忘初衷,不忘大明。世间但凡有此念者,那怕只有一人,也不会亡国,总有阴云破,明月出之一日!”朱啸山见袁承天眉目之间透着家国民族大义,不觉对这位少主心敬之,心想自己的想法可都错了,那时自己以为这天下便应回归朱氏大明,还存着一人一姓之天下,从未想过这天下理应是人人之天下,看来是自己私心重了,那如这位少主心有天地,网罗宇宙乾坤之志,众生平等,没有贵贱之念,真是个真英雄,看来自己真的自愧不如。当下他收起小觑之心,油生敬仰之念。 袁承天又敦敦教导他要以大义为重,莫为自己私情而乱性,否则于事无补,只会祸事丛生。朱啸山见袁承天说得郑重,便欣然领受,便问他是否要与他同行。袁承天心中念着赵碧儿和郑萧萧二人,便说不必了,就此别后,只道后会有期。 袁承天本意取道北行,可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到左近钟山有明孝陵,心想自己既然来了江宁,不能不拜谒这明孝陵,以怀故国之情。 明孝陵巍巍如山,一派气象万千,可说是威严尽出,帝王风范。清自入关以来,占有中土,并未毁坏明陵,因为满洲人自认承有天下,以为名正言顺,所以反而对明孝陵加以维护,以为正统;可是在天下百姓心中,大明虽亡仍为正朔,满清仍为披发左衽,不认可为正统,所以有清以来三百年间反清复明之举从未断绝,这也是汉人坚韧不拔之精神,昭昭日月,感天动地所在之原因。 袁承天见了孝陵古木森森,不由心头悲伤,不由吟道:“大地无主任沉浮,哀哀众生不到头。有心乾坤事不成,无力回天叹未休。夜里梦醒湿枕衾,长剑空鸣事可哀。我心本将付明月,奈何明月不照人!”袁承天上香三柱,清新果品,拜祭以毕,心中不免又生惆怅,觉得人之一生于蝼蚁,出生入死,世上再无人知,世路艰险,只有一个人,苦捱天涯不到头,煌煌举火照青天,奈何青天不长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忤逆篡上.不臣之心.假手以人.杀伐在我 袁承天拜谒过明孝陵,回看这石头城,千年以降,一时多少英雄豪杰,似乎都付笑谈中,——而今似乎难觅英雄,空让后人悲后人,这也是无法避免之事。他长长叹息,不觉胸中烦闷愁生,看万物皆是悲伤,不知为何心中千万愁苦竟而理不出个头绪,只有一人北行。 一路北来,秋风萧萧,伤人心怀,消磨多少人间英雄志气,只见北雁南飞,说不尽的人间愁绪。这日经过一镇甸,只见百姓羸弱不堪,更有老者面有菜色,似乎有几日没吃饭了。袁承天心下起疑,因为也不见地方上有天灾人祸,缘何有人贫苦不堪,是何原因?他拦住一位哀哀老者问话。老者长叹一声,说起地方上强取豪夺,有司衙门置之不理,有时反而沆瀣一气,统同做案,是以百姓苦不堪言,只有苦捱,但愿有位青天大老爷秉公办理,谁想一年又一年,总是成空,成了永远的奢望。 袁承天这一路走来,颇觉有遗民泪尽胡尘里,虽山花灿漫,都难掩心中悲伤,不由想到大好河山易手,我辈只有屈于人下,不见明月只见天,也许世上每个人理想不同,所以最终归宿往往天差地别。天时已是秋日,不觉秋风萧瑟,心中总有一种欲说还休的痛楚! 今日到了京都,只见城中百姓人人惶张,似有心事,却又不敢说话,只有以目示之。袁承天心下纳罕,心想这又不是古代,难道朝廷还要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成?他本要询问,可是都见人人都显得惊骇,便不敢言语。他便不加以上前询问。他正走时,忽见和硕亲王府的一等侍卫左秋明走来。袁承天知道当年这左秋明追捕丐帮袁枚袁帮主,却被袁枚前辈丐帮信物竹玉棒打碎右肩琵琶骨,让他以后不能害人。左秋明当时晕死过去,后来虽然不死,但是已是不能习武,只有在王府屈于人下,他心中一直恼恨袁枚,后来得知袁枚死了,可是心中此恨犹在,便无由迁怒于当时与袁枚同行的袁承天(这也是后来得知这叫做袁清的侍卫——原来是袁承天——袁门少主——虽然是朝廷忤逆乱党,然而清心格格和皇帝似乎不以为然,反而对他亲敬有加,让他心中更加愤恨,自此而后,便怀着杀人的心,伺机一有机会便置袁承天于死地,更有深一步的原因,因为清心格格一直都心仪于这袁承天,是以这左秋明深以为恨,想着要他难堪,否则胸中恶气难出。其实他也不想想世上所爱之人,皆事出有因,非是无端,然而他却执意不肯,心中总然认定别人都是鬼域伎俩,所以便有了杀人的心。 袁承天不愿多所纠缠,便将头上毡帽拉低,厕身人群向着天宁寺走去。 天宁寺住持九指长老当日接受吴新奇暂住寺中,全是心中一片慈悲,因为他知道这吴新奇的爹爹是位忠义之士,心怀故国,只因写诗获罪,心中虽为他名不平,可是自己出家人又能怎样,只有略尽绵薄之力,不让忠义之后受难,可说已足难能——因为胡廷缉拿正紧,当时人人自危,他却义无反顾接受这通缉要犯,可说已是事所难能,是常人所不能之事。 今日袁承天来这天宁寺,便要带他去见他爹爹吴振尘,让他们远离京畿是非之地,否则大有祸不旋踵之虞。吴新奇见到袁承天,不知为何已是泪湿衣襟。袁承天好生安慰于他。他又转头问起九指长老为何城中百姓皆不言语,以目示人?九指长老长叹一声,说道:“不知为何,今来皇帝性情大变,听闻是得了一场大病所至,便颁下旨意谁敢私下乱议朝政者杀无赦,有人不以为然,只说了朝廷不肯用军饷养着多余的官兵,只会年年消耗百姓的税赋,而军营中的兵士因不战事,所以操练事项形同虚设,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只怕未必能胜。这话传到皇帝那,不料次日便将那乱议国事之人押往菜市口斩首,以儆效尤,此后城中百姓便道目以视,不敢说话了。”袁承天道:“先前皇帝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这样的。”九指长老道:“也许世人总是会改变的。”袁承天满心是疑惑,带这吴新奇告别九指长老,出了天宁寺,心中非但不轻松,反而沉甸甸,说不出的烦恼。 去城三十里,又到那乡村,此时秋风萧萧,已无暑天之热气,只见果树都结满了果子,不由得心情开郎起来。晚间吴振尘非要和袁承天小酌一杯,一叙衷肠。席间二人不免又忆及当年宁古塔往事,想到复明社帮主丘方绝自裁一事,都是伤感,一代英雄就此落幕,不可谓不悲。吴振尘道:“袁少侠,如果丘帮主不死,或许复明社也不会分崩离析,唉,可叹英雄无归处。”袁承天也是伤感不已,举杯一饮而尽,抬头看窗外之明月,只见消沉,似乎光华不再,四周星光亦是黯然,又见那天空中本来夺目的紫微星座也显消沉,心中大大不解。吴振尘以筷为乐器,敲击碗碟,叮咚作响,他意气悲凉道:“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浸宝刀头。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 吴新奇小孩子家不懂这诗的意思,便问道:“爹爹,这是你写的诗么?”吴振尘哈哈笑道:“傻孩子,爹爹那有这般英雄气慨!——这是当年袁督师戍边守疆,抗击外敌,有感而发,只是国家苦难方深,不知何时方是太平之日?”吴新奇歪着头脑,说道:“爹爹,现在不是太平盛世么?我听外面人说话便是天朝上国怎样怎样,仿佛荣耀的很!你怎么说苦难方深?”吴振尘抚摩他的头顶,说道:“新奇你还小不懂,将来长大了,久经人事便会明白什么是民族大义,家国理念!”袁承天这时说道:“小兄弟,这盛世只是他们爱新觉罗氏一家的太平盛世,何关乎我们?其实我们只是寄居人下,不得自由之辈而已,所以你爹爹才说天下民众苦难方深!”吴新奇听这位大哥哥说话,似懂非懂,心想:他和爹爹说的话总然不会错的,便不再问下去,自顾去玩屋中的一具木傀儡。袁承天见他一心玩耍那木傀儡,心想:天下人都如这木傀儡,被人操控而不自知,便是皇帝也概莫能外! 吴振尘又倒上酒,看了一眼袁承天,说道:“自古英雄多寂寞,所谓高处不胜寒,只是人人迷不悟,以致让英雄泪满襟!袁少侠,吴某虽不才,可是平生最敬佩咱们的袁督师,想当年他如天神一般,镇守辽东,以致让满洲人不敢于越雷池一步,可是自他去后,满洲人便横行无忌,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以至得有天下,袁少侠你说是不是有袁督师在满洲人不能得志于中国,而袁督师亡则得志于中国,以致大好河山披发左衽,天下沦陷是为可悲,你说是天意还是人为?”袁承天道:“也许正是我辈努力所为。”这时吴新奇忽见有两只蝴蝶翩翩起舞,在屋中飞来飘去,又自出了大屋,飞入蔷薇和剪秋萝花丛中去了。 吴振尘忽见袁承天神情沮丧,饮酒之际心不守舍,便知他心中必有所为,便道:“袁少侠,你似乎心中有事?”袁承天也不加隐瞒,便将此次回转京都,便是为了寻找郑萧萧和赵碧儿两位姑娘,害怕她们亦有闪失,自己可就罪大莫焉。吴振尘道:“原来少侠也是情种!”袁承天也不以为忤,说道:“情之所在,端在我辈!”两个人又闲话了自明亡以来这百多年间的英雄故事,不觉都唏嘘长叹。不觉明月挂梢头,只见一片清辉遍洒人间。 袁承天抬头看月,不觉心事茫然,觉得人生在世不过三万六千场,出生入死,多所忧患,那有欢乐之时,不觉对月吟道:“中原邈邈路何长,文物衣冠天一方。独有孤臣挥血泪,更无奇杰叫天阊。关河夜月冰霜重,宫殿春风草木荒。犹有孤忠思报主,插天剑气夜光芒!”吴振尘击节道:“好一句插天剑气夜光芒,好气魄,好英雄,只可惜我辈生不逢世,晚生百多年,否则定当效力于袁督师!”袁承天道:“国家灾难深重,似乎恢复大明希望渺茫,可是我辈也不可以懈怠,否则天下真的无望了。”吴振尘见他黯然神伤,心想:袁门有此少主,定然会中兴,希望全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这时他不觉又自潸然泪下,不自觉吟诗一首,说道:“醒来几番是春梦,落花有意水无情。我说明月还照人,清风无意割人发。右衽本是汉人风,匈奴逐马食羊羔。中华人物表春秋,长望故国又一年。”吴新奇这时跑来,见到爹爹和袁大哥眼角都有泪水,很是不解,便问道:“爹爹你和袁大哥怎么都哭了。”吴振尘见自己失态,忙用衣袖擦去腮边英雄泪,只是难掩心中悲痛,有种故国离愁的伤感。袁承天悄悄地辞别这父子二人,在回去的路上竟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想起郑萧萧和赵碧儿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吉凶难知;一会儿又想起九指长老所说皇上性情大变,一意不合便动辄杀人,心中隐忧,总觉那里不对。 京都的城墙虽高,却挡不住他的脚步。他临近城墙,只见城上有巡城官兵,来回穿插。他趁这干巡兵走过的空隙,施展轻功,身子跃高丈余,然后左足踢右足借力上升,如此反复交错,毫不费力跃上城墙,只见城墙垛口有旌旗招展,在夜中猎猎作响。他想也不想又趁人少时翻身跃下高墙,隐入京城。城中的勾栏依旧灯火辉煌,客来客往,一派温柔乡里。忽然有一队官兵押解几名要犯,因为那几名被押之人都有头镣,可见是重犯,否则也用不着上这铁镣。袁承天见他们走来,闪身一旁,伺机看去,不看则可一看则心惊不已,却原来是忠孝堂主温如玉——他是新任忠孝堂主,守护在袁家祠堂,直是奇哉怪也,他怎么被捕?现今袁门袁承天是为少主,袁门辖有四堂,意为东南西北,居中则是袁承天;东为紫微堂,原先堂主是赵谦,他死之后,袁承天委任鹿振衣为其堂主,南为忠孝堂,堂主温如玉;西为朱雀堂,堂主朱啸山;北为节义堂,堂主丁宽,这是袁门四堂主,只忠孝堂主温如玉留守京都,其余三位堂主便宜行事,行走江湖,连络天下反清复明的英雄好汉,以期重光天下! 这忠孝堂主温如玉非是泛泛无能之辈,否则也不能委以重任,让他秘密留守于京都看护袁氏墓冢和祠堂;可是今夜缘何落于官兵之手,着实让人费解。本来袁承天还要去寻郑萧萧和赵碧儿二人,现下也没这心思了,心想还是解救温堂主为要其它的事放他一边,暂不理会。 他想了想,现下贸然出手败多胜少,只有从长计议,方是万全,所以不急不徐地跟随。远远见这温如玉一如平常,颜色不少变,显得磊落真汉子——其实他也只比袁承天小一岁,相貌俊逸,可说温温如玉,仿佛二八女子,让人心仪。今日无由原因蒙难,袁承天岂能任由好兄弟蒙难而不出手? 这众官兵押解温如玉去了多铎的摄政王府。袁承天眼见王府高墙大院,树木森森,威严尽出,王府之前有一片大广场,有旗杆,两尊巨大石狮形象俨然,看着过往行人。城中民众经过王府都收敛形色,不敢于说话,害怕无意之中惹上无妄之灾,那样实在不值的,所以人人噤声,不敢言语,由此可见这位摄政王平日之行事作风! 袁承天四下瞧瞧,只见王府四周有重兵把守,似乎这位摄政王心中有鬼,处处提防有人刺杀于他,所以布下重兵,只是他忘了古人说的那句话“天道好还,诚不欺我!”袁承天踱步来到王府后面,只见依旧高墙瓦陇,更显得在黑暗中阴森。他又停息片刻,不见有人,因为王府后院墙高丈三丈有余,上面布满铁蒺藜,以为安全无忧,所以疏于防范,其实这样便给人以可乘之机。袁承天足下一撑,凌空中又是几个翻身,稳稳落于高大院墙之上,虽足下有万千铁蒺藜,但是他身有轻功,所以便无伤害。他居高临下,便见院中种有竹林,灯光微弱,虽也有巡兵只是寥寥无几,时不时晃来走去,也是虚以应付,得过且过,并未怎么十分用心。 袁承天不敢大意,因为他深知这多铎王爷一样机谋深远,非比寻常,决不是等闲之辈,所以这王府守卫看似松懈,实则不然,也许处处藏着害人的机关,自己不能不小心在意;他想到此处,从怀中取出对青蚨,向下面黑暗中抛去。青蚨落地,叮当当乱响,只见黑影之中窜出几名侍卫,齐声喝道:“谁?”当他们四下打量,不见有人,只有风吹树动,一只野狸花猫从花丛中窜出,叫着向别院奔去。这几名侍卫才松了口气,悻悻道:“原来是只野猫,咱们向别处巡查!” 袁承天见他们消失在黑暗,便跃身而下,落地之后又既向旁跃开,以防有机关暗器,果不其然,黑暗中嗖嗖密如急雨的羽箭射向袁承天。此时袁承天以脚撑地,已然跃在半空,轻灵灵几个转身躲过这密如急雨的羽箭。他这才落地,看了一眼王府的深宅大院,心想:这摄政王真是机谋深远,处处提防,如果自己一时大意,只怕此时已然命丧黄泉。 他又走了一段路,只见前面有花厅,中有人说话,而且似曾相识。他掩身而近,透过墙缝只见大厅之中端坐一位福晋——却是晚晴侧福晋——正在与多铎王爷说话。多铎面有不豫,转身走出。袁承天一个狸猫翻滚,隐身山萝和木锦花之后。看样子多铎悻悻而去。袁承天再看这晚晴福晋也是黛眉蹙起,愁容一片,又过片刻她吩咐使女将四阿哥多福安推了出来——只见这位世子已然痴痴呆呆,面目无光,与昔日神彩飞扬可说天壤之别,不复往日气象。晚晴福晋看了一眼使女,让她下去。她来多福安面前,说道:“安儿,你怎么会这样?难道老天要惩罚于我,让你痴痴呆?可是我听昆仑派傅掌门说是他师弟也就是袁门少主——袁承天将你害成这样,先前我犹有不信,记得我与袁少侠有一面之缘,似乎也不以心狠辣之辈,——可是你又确实受了昆仑派的内力所摧残,以致头脑懵懂,似乎无有解救之法。唉!王爷甚为烦恼,可是又没有法子……”她说着说道便自掩面而泣。袁承天见她柔弱的样子,心中也是悲伤——虽然这多福安有时做事荒唐,但还不至于罪大恶极, 更可恨的是大师兄傅传书恶人先告状,将这事一味推到旁人身上,可说用心险恶。他本意要进去,可是想想也是无话可说,只怕更生祸乱,所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悄悄地离开这院落,心中忽有一种说不出的苦痛,心想:天下父母爱护子女都是一般,有时尽管不孝,可是心中还要维护,不忍责罚,便如这位晚晴福晋虽知这多福安行事荒唐,可是内心终究是爱护于他,便是别人伤害于他,她内心终究是恼恨之极的。 他正胡思乱想,忽见一众武林中人向着一座巍峨的花厅走去。袁承天仔细看去心中不由惊异,原来这干人非同小可,只见有丐帮帮主秦于卫,属下四大长老执法长老陈元龙、传功长老戴复古、护法长老彭长春和律法长老陆进元一同扈从;其后是僵尸门掌门人言正辰、武当派掌门人无尘道长赵天横、沧州沧浪门掌门管云涛、黄山派掌门人杜永名、福建南少林坐禅大师座下大弟子不嗔和尚,其后更有药王孙思尘;这一干武林大豪都是坐镇天南地北的非同一般人物,今日齐聚王府,定然是为了什么机密之事,是以王府外面重兵把守,原来事出有因。袁承天看到此心下释然,心想:看来今夜自己可要一探究竟,不知他们商议什么害人的计谋? 正在此时只见摄政王多铎步入花厅,众人见状便既鸦雀无声,又见几名得卫护佑左右,其中更有王府侍卫安引疾,还有终南剑派掌门人白一平和傅传书。多铎高踞在座,让下人置酒于每个桌前,笑道:“本王齐邀各位武林大豪前来京都,实在有事相求!”众人闻言不觉都是一怔,心想:摄政王可说皇帝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怎么会有事相求我等?摄政王多铎看出众人的疑虑,笑道:“本王只是想江湖事还需江湖人士解决,本王不便出面,所以便相邀各位。”众人这才嘘了口气,心想原来是为了江湖事。多铎话锋一转,说道:“近来京师袁门逆党蠢蠢欲动,意有所为,似乎要行忤逆之事,——还好本王的身边侍卫侦得情况,便向本王禀告。我想不能让他们有所行动,所以出其不意派王府中一等一的侍卫会同官兵去袁氏祠堂将那忠孝堂主温如玉缉拿归案,要知这袁门是朝廷心腹之患,他们的少主袁承天更是私下奔走江湖,秘密连络天下反清复明人士,妄想推翻当今,可说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百死不以赎其罪。他们袁门辖下四位堂主,分别是紫微堂主鹿振衣、朱哥雀堂主朱啸山、节义堂主丁宽,再有便是这位坐镇京都的忠孝堂主温如玉——他以为匿身袁氏祠堂便无事端,只有想得太过天真了些,先前皇帝不发难不代表不可以,所以说袁门的末日也不远了;——只是却有一件事却为棘手……”他说到此不再说下去。秦于卫见状,不觉说道:“王爷有事,但说无妨,我等当效犬马之劳。”他身为丐帮之尊,不意竟然说出此等言语,众人心中都是一怔,便是此时身在树木隐蔽之处的袁承天心中也是叹息连连,心想:当年袁帮主在世时何等义气豪迈,英雄了得,可是世事多变,自他去后,江河日下,丐帮便日趋式微,不复往日风光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谁想今日这位少年丐帮帮主竟自甘堕落,追随这摄政王多铎,诛杀异己,可说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便是九泉之下的前任帮主袁枚也难以暝目,只有在地下叹息丐帮不幸出此逆事,有愧于丐帮前辈——因为他们都是以家国为念,民族大义,不想而今竟成如此不堪之地步,是天意,是人为? 摄政王多铎适才欲言而止,便是要人勇跃而出,自告奋勇,他见余者响应,正是他所乐见其成的。他饮了一杯酒,说道:“袁门少主袁承天却是棘手,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只有先除元凶大恶,才可以天下安宁,否则一切都是无用!”这时武当派掌门人无尘道长赵天横稽首为礼,起立而言道:“王爷高见,只是区区袁承天也用不了咱们这多江湖人士吧?”多铎看了他一眼,说道:“道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莫小觑了他;本王也不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人锐气,这袁承天莫瞧他年纪不大,可是却有非凡艺业,便是他那身昆仑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似乎天下无人能及。”赵天横听这多铎说到“玄门正宗”四个字时,心中不快,心想:岂难道他是玄门正宗,我颗旁门左道,王爷说话焉也气人。只是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只有落座吃酒。多铎见他不快,知道一时失言,无心之过惹得他不高兴,可是又不能向他分解,那样岂不是自堕身份,所以以咳嗽掩饰而过。 多铎又道:“这位袁承天少侠身上还有一件物事,最为紧要——便是那轩辕神剑——故老相传剑中藏有绝世宝藏,是当年袁督师秘密藏匿——因为当时之事他眼见国破家亡,便将价值连城宝物藏在一个秘密所在,这秘密又藏在这轩辕神剑之中,所以咱们要先他一步,不能让袁承天寻到倾城的宝藏,否则他置买兵器,那么便为祸天下了。”这时沧浪门掌门管云涛道:“那么,王爷的意思是要我们诛杀这屠龙少年?”多铎道:“只是目下,不知其所踪,不过也没关系,我已将白莲宗的掌门郑萧萧和昆仑派的弟子赵碧儿赵姑娘关押在城东六和塔内,只要各位看守此塔。这袁承天是个有情有意之人,决不会放任不管她们的死活,各位那时便可网中捕龙,让他无处逃身。”其实他还有深一层的原因未能说明,他之所以非要将这袁承天置之死地而后快,皆因傅传书将世子多福安的疯颠之症归结于师弟袁承天,说是他暗下毒手,将世子害成这模样。开始多铎犹有不信,可是看那伤处却是昆仑派手法,别派人士也没这本事,加之多福安一回王府便语焉不详,疯疯癫癫,口中叫嚷着袁承天的名子,所以更加深信不疑。他心中便恼恨这袁承天,心想你害我孩儿疯癫,我要你袁门覆灭,先前有皇帝罩着,虽知袁门忠孝堂在袁氏宗祠藏匿,碍于皇帝之面,不便轻举妄动,而今皇帝已被自己所控,旨意传达全有己出,只是以皇帝之名义诏告,让袁门认为是出自皇帝本意,迁怒于他,自己则可以无恙,可说是一箭双雕,不可谓不高明! 这时不嗔和尚道:“王爷高明,料想这姓袁的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脱咱们这干武林大豪的手掌心。”余人皆附和。多铎王爷兴之所致,便拍掌示意一众伶人舞者进花厅表演一曲《后庭花》,只见这众女子身材之曼妙,舞姿婀娜多姿,让人神驰心往,不由得如在那万丈红尘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袁承天目之所及,见这风花雪夜的场景,竟生别种想法,心想天下尚有哀哀垂暮之老者,更有贫困乞讨路宿街头之可怜人,更有孤苦无依的孩童,可是他们只有苦捱这没有尽头的苦难,似乎再无他法,——谁教他们出身寒微,没有世袭王爵的尊荣,所以只有在凄风苦雨苦捱年华,经年的风雨吹不去心头的阴霾! 可是他又实在无能为力,天下之大,苦命人尽有,他怎么周济的过来,可是他却不放弃,总是尽自己所能,为身染沉疴的人施丹药符水,这样才可以减少心中的痛——那是一种与生但来悲天悯人的情怀,上天与人,本应众生平等,可是现实却是残酷,世间处处透着鬼域伎俩,杀人的心,是人心不古,还是世道坏了,不可尽知! 袁承天再抬头透过茂密树叶空隙望向花厅,只见伶人舞者皆已退去,只见杯盘狼藉。多铎已是酒酣十分,醉眼朦胧看了看在座的众人,说道:“天下无主,我辈当为!”他说完话,又斜睨了下众人,再要说话,不防晚晴侧福晋走入,见众人愕然间,不明所以,心想:这多铎为何口出此言?是否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不臣之心?晚晴忙向众人道:“王爷喝醉了,各位但请尽兴。”她不由分说示意白一平架着多铎王爷回内宅寝室,因为她实在怕王爷酒后无德,说出大逆不道,忤逆篡上的话,那样传了出去岂不坏了大事,所以急急将他请回内宅寝室。 这时傅传书才开口说话,“各位,王爷适才已言明让诸位各显神通,守卫六和塔;那袁承天不来则可,来了便既拿下,送到王府勘问,不得迟延,各位可明白。”他说话的语气仿佛王府之中除了王爷之外,便是他发号施令。众人心中不快,可是也不反驳,又吃了一回酒,便在安引疾侍卫引导下去往六和塔。 傅传书焉有看不出众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心思。他冷笑道:“将来我坐了世子,你们全得看我脸色。”原来他先前将世子多福安害得半癫半疯,不既杀死,便是要多铎伤心难过,自己才有机会亲近,然后认他为义父,然后再伺机杀掉他——伪装成掉入河中,也不会有人怀疑,因为本来他就是个懵懵懂懂之人,任谁也不会怀疑是他做的手脚,这样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辅助多铎王爷,将来得有天下,自己岂不就是皇世子,想到此处不由得志得意满,说不出的欢欣。 袁承天远远目及这掌门大师兄诡异的笑,便知他心中又生害人的计谋,心想:师父为人宽大为怀,怎么师兄却偏偏心狠手辣,机谋深远,处处思量着害人的计谋,真是无法可想,自己又规劝不得,因为他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仿佛只有杀之而后快,否则他一生都不会心安。 夜深沉,花厅中再无人,只有风吹花香草动,还有虫鸣的声音。袁承天只急于寻找这忠孝堂主温如玉,可是自己伏高潜低也不见这温如玉行藏,最后潜踪到一处侍卫的屋外,隐约之中听到已将温如玉押往别处。袁承天心想:想来一定也一并押往六和塔了,——这六和塔在京城东北隅的国清寺,最是僻静之处,四周空旷,所以便少有人至。六和塔塔高九层,人在高塔九层可以俯瞰京城一切,是为最高的建筑,国清寺住持叫做无念大师,一向为人慈悲,但有亡者相请法事,他从不相辞,以念往生咒,以度人生死,超生他世,度人于厄,扶人慈悲,总是慈眉善目,所以京城信众人人敬仰,说他才是一位得道高僧。袁承天翻身出了王府,只见御街阒无一人,巡视官兵也回戍所休息,因为天将黎明,所以更夫也完成任务交差去了。 袁承天在长街正走,忽抬头正见多隆阿的将军府,只见门头两尊石狮面目狰狞,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样子,在天将黎明的微暗中显得骇人。不知为何他心头一动,又想起了清心——那个可爱的女孩子,也不知为什么他总会在头脑深处想起她,总然忘不了,大约便是古人所言:情之所钟,端在我辈;又道是: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问,此身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第一百十九章 为君疗伤.不知所以.天下如晦.鸡鸣不已 风吹寂寥,人心已冷,世间总是无情胜有情!袁承天抬头看天,低头沉思,心中总有抹不去的伤感。所谓年华渐迫是中年,春风梦里无负少年头!想这一生际遇,苦难离多,是是非非,谁又说的清,风吹雨打秋已去,英雄志气年华梦。行到天涯无人处,宝刀砥血示轩辕。他正忧愁丛生,漫无边际行走,忽听有人在黑魆魆的一角轻敲竹棒,唱着莲花落,其声凄苦,说不尽的悲怨与无耐,仿佛看透世间生死大道。袁承天心想:这人是丐帮弟子? 这黑魆魆中的人边敲竹棒,便唱道:“轩辕出在圣人时,横扫八荒时,睥睨是天下。从此皆为汉人家,天下太平乐无事,乐无事。荏苒到而今,天下变颜色。不见花开百日好,只见青天霹雳雨。天下哀哀多庶民,庶民灾难不到头。世间起玄黄,从此为奴隶。不见当年袁督师,只见腥膻在人间,在人间!我今长歌叹不平,叹不平,督师如在谁人敢,视我如无物,踏破河山泪尘里,不见英雄来,年年想起旧日事,犹自叹息息未停,息未停,可叹遗民泪尽胡尘里,胡尘里……” 袁承天听他意气悲沉之中又带有豪迈,虽也失望也未放弃,透着透天的豪气,一时便想见其人。他迈开脚步,来到切近,透过微熹之光只见一位乞丐身着破衣在那墙角,虽身形瘦削,然而面带坚毅不屈的神情,眼神虽也迷茫然而却不失落,虽出身低微,却有一颗不屈之心。袁承天见状便生欣敬之心,心想丐帮之中谁说尽是趋炎附势之辈,也有英雄豪杰之人,便如天下人之中有效力于清廷人,也有洁身自好之人,隐于林下,与清风明月为主,一生高风亮节,不愧此生! 这人于黑魆魆中见一位少年英侠便倍感亲切,他见袁承天于玉树临风之中又带着世之无有的浩然正气,是少年英侠所难得一见,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了声彩,又想如果我丐帮帮主由他来做,还怕不中兴么? 袁承天执手为礼道:“这位朋友,怎么深夜在此?”这乞丐年纪也不大,看着袁承天,说道:“我随帮主而来,本想为民族大义,谁想秦帮主却趋炎附势,实在让人难堪!——想我丐帮一问忠义为先,前任袁帮主领导下一向为国为民,岂能向异族低头,可是自他老人家去后,丐帮祸乱丛生,虽众人推举秦于卫为帮主,可是在下却实在不敢苟同,因为我见他胸无城府,而且性格懦弱,毫无成见,怎么可以做一帮之主,我虽反对,奈何人微言轻,因为我实在不甘,不甘心偌大的丐帮日趋式微,如果袁老帮主泉下有知,也难瞑目!岂难道天亡我丐帮,让不义之人掌舵?”袁承天听他说到情动处泪如雨下,可见他在丐帮不受待见,受人排济,天下何尝不如此,忠肝义胆之人处处遭人魔难而奸邪小人偏偏长远,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可是终究天道好还,慨莫能外! 袁承天心想他丐帮之事,自己事外之人,似乎也不能插手,起码目下不能,也许将来或有机会,因为自己曾答应过袁枚袁帮主不能让丐帮落入奸人之手,毁了丐帮清誉,现在自己还要去六和塔救温如玉温堂主,还有郑赵两位姑娘,所以他事姑且放在一边。袁承天只有好言以之,并说秦帮主只是一时情迷,为功名利禄所惑,将来未始不会弃恶从善。这丐帮弟子也只有欣然领受。相别之时便相询袁承天名号。袁承天说出自己的名号。这人很是吃惊,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他怎么也不相信这眼前俊逸少年便是袁门少主?可是事实在眼前又不得不信,心中又是感慨良久,偏偏他袁门有此少年英侠,而我丐帮却落人后尘,皆为不堪!袁承天见他犹有不信,便将袁门信物取出——那是山河日月旗!日月者明也!意为不忘初心,不忘明室,不忘自己身为汉人,不忘河山沦为夷人之手,是为悲哀!这人见状惊喜道:“少侠真是英雄了得,小小年纪便为袁门少主,前程不可限量,四袋长老尹志翻这厢有礼了。” 袁承天怎敢托大,双手托起这尹志翻,说道:“小子后生晚辈,尹长老客气了。”两个人又说了寒暄话便自分别。 天已明亮,只见街上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人皆在行动。袁承天这一夜也觉困倦,便来到效外寻了一株大树,跃身而上,脚撑树枝,头枕臂弯,不由想到至圣先师所言: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不由心想:圣人之道,与众不同,我辈难以望其项背。读圣人言,如醍醐灌顶,明白事理,明白做人的道理! 他懵懵懂懂入睡,忽听树下有响动,接着有人说话,只见一个男子道:“霖妹,你犯此顽疾,似乎无救,咱们……”他哽咽地说不下去。一个柔弱女子道:“相公,我……”下面声音便弱了下去。袁承天睡意全无,只见树下青石之上坐着一男一女,心想:他们定是无钱医病,既然自己撞到了,可要管一管。他不想惊动这两个人,悄悄地溜下树来。这才转身来到二人面前,只见这女子神情萎靡,昏昏沉沉,似无力气,便知水火不交,心肾衰竭,由外感邪气侵入少阴经而起是为少阴症;其实亦非大症,只因久拖不治,以至于重重垂危,可见其家生活拮据,是以至此。袁承天对二人说明来意,两个犹自不信,心想你年纪轻轻岂会医道。袁承天见他不信,说道:“你们且信我一次如何,看我说的对与不对?”二个人心想也只有如此。袁承天为这女子把脉,这也是不情之请,现下也顾得礼教大防,甚么男女授受不亲了。袁承天知道一个人得了少阴之症如其脉象细沉,病在里,不可发汗,较为易治。但是而今她的脉象不同,但厥无汗,而强发之,心动其血,不知从何而来,或从口鼻,或从目出,是名为上厥上竭,是少阴病症较为难治也;下厥者,少阴居中,不得出汗而热;上竭者,少阴之血尽从上而竭尽也。少阴本来少血,且从上逆来,所以为难治。袁承天心想此症虽难治,但是不是不可以治,只要两剂药方便可愈合,一是真武汤,此方剂治其腹痛,茯苓、芍药、附子炮各三钱,白术二钱。右剉,作一贴,入姜五片,水煎服;再是通脉四逆汤,此方剂治少阴病四肢厥冷,脉微弱欲绝,或者无脉象,附子二钱半、干姜一钱半、甘草一钱。右剉,作一贴,水煎服,两剂汤药并吃,可以立竿见影。袁承天将这两味汤药告诉这男子,见他迟疑,知其身上无有银两,这才发觉一时忘了他们便是因为无钱抓药才至如此。他不觉不好意思搔头,从怀中取出银两,让他出城中药铺拿药。看着他们走远,他心里长长出了口气,觉得早上杲杲的阳光普照大地,草木上的露水晶莹可爱! 日头已转南,看着长街小巷人家门前的紫茉莉——这种在北方城市很是常见,易种易活,而且开花成片,只有傍晚时分才开放,所以有人又称作“烧汤花”意为人家煮饭时便开的花,还有凤仙和剪秋萝,更有菊花,只是现在离重阳节尚远所以只是绿叶郁郁,待到九月九满城花落我花开,一开压倾城,笑尽天下花魁,仿佛与众不同,显示自己的豪气,记得当年唐室衰败,民众生存尤艰,衣不裹身,食不填腹,黄巢见此情形,有感而发,揭竿而起,天下饥民响应,是为冲天大将军,一路攻进长安,在含元殿称帝,国号大齐,不料后来事生斗变,后被唐军所围,只有退出长安,旋既被李克用所击败,败走狼虎谷自杀,当初他攻杀进长安,誓杀门阀世族,因为有他们阻碍下层民众无由进身机会,只有世世为奴,代代为隶,所以黄巢虽败,然而名留青史,让后人怀念其功勋。当时他曾写诗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袁承天来到这国清寺,只见国清已围了许多官兵,人人戒备,防着有人前来劫人。只是不见僧人,大约是被有司衙门驱赶,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因为普天之下皆是王土,所以你只有逆来顺受,不得反抗。袁承天在对过一座酒楼坐下,要了酒菜边吃边透过临窗打量国清寺的动静,只见寺内亦有官兵把守,不见有其它人众,心想看来这多铎担心有人前来,是以重兵把守,只是这样一来不是告诉人家国清寺内有重要人犯么?反而得不偿失,可是又一想不对他这是欲擒故纵,好将反清复明的英雄好汉一网打尽,要知道反清复明的好汉非但对朝廷有害,而且也对他不利,要知道他一向对反清人士宁错杀一万,勿放纵一人的原则,所以天下反清复明的英雄好汉对他恨之入骨,恨不能寝皮食肉,所以他未尝不害怕,所以他于王府之中疑心丛生,任谁也不信任,晚间走路往往狼顾左右,以防有人害他,这也是他疑心生暗鬼所至。 袁承天看视了一番,以高临下可见国清寺内的行动,似乎守卫无懈可击,可是他目光一转,却见有工人往寺内推送菜蔬和果子,心中一动,自己莫如买通一人,厮混进去,再便宜行事,也不是不行;如果凭自己轻功晚上似乎也可以进入,只是多有不便,如果一不小心,露了马脚,反而误事,不如混入那些送菜工人之中进入国清寺,方是万全。 他又低头胡乱吃了饭,便向店伙打听这送菜蔬这干人的来历。店伙也知无不言,告诉他这干人是城西集市王记老店的工人,一向只是对王府供应菜蔬和做饭的御厨。袁承天别过伙计,三转二转便到了王记老店,所谓钱到路开,只要有钱天下无事不可为。店老板接过袁承天的五十两银子乐得眉花眼笑,不要说当做工人送菜蔬,便是给王府做御厨他都一力推荐。 次日,袁承天随一干人众推着木车进入国清寺。不入国清寺不知国清寺之大,当他进入,才觉自己之渺小,只见寺院墙上黄底黑字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楷书大字,透着众生平等,众生慈悲!只见院落之中有菩提树和银杏树,偏之一隅水池中有莲花盛开,地涌金莲、文殊兰,又见北院六和塔左右前后,东西南北有十几株槐树,木叶葱茏显得郁郁青青。他随众人来到寺院北边六和塔不远处的做饭的地方香积厨——其义为无量众生,尤其是闻香而前来进食的饿鬼,都会受到进食僧侣施舍,可说是大慈悲也!唐代慈受禅师曾言:香积厨中好用心,五湖龙象在丛林。瞻星望月虽辛苦,须信因深果亦深! 袁承天于开火煮饭时,也不忘于留意寺院官兵走动,尤其见到这六和塔,每层均有人把守,听做饭的伙计说这一层把守的可是武当派无尘道长赵天横;二层把守则是丐帮四大长老;三层沧浪门掌门人管云涛;四层则是僵尸门掌门人言正辰;五层是黄山派掌门杜永名;六层则是福建南少林坐禅大师坐下大弟子不嗔和尚;他们均是天南地北的英雄豪杰,为了所谓的功名利禄,而甘心为摄政王多铎驱使,不知是荣耀是悲哀? 晚间在床上他辗转难眠,不知为何总是难以入睡。对过床上的一个少年梦魇,说着不着边际的胡话。袁承天本来心烦意乱,觉得实在聒噪,便披衣出来,只见月华浓,天空浮过一片阴云遮住了月光,大地阴沉沉。忽听一名官兵说道:“清心格格,不可以,摄政王有令外人不得私入国清寺,否则……”只听清心格格怒斥道:“否则怎样……”那名官兵似乎不敢忤逆格格,便怯怯地说不下去。这时武当派掌门赵天横大踏步走来,卷起地上尘土,边走边大声道:“谁人如此大胆,夤夜喧哗,难道不知道这是禁地,不得王爷旨意,军民人等不等擅入,擅入者死!”他说话语气充沛,带着以上凌下的味道,丝毫未将这清心格格放在眼中。这时清心格格道:“大胆奴才,难道本格格也不可以么?”赵天横将手中剑一横,傲然道:“我只知道奉王爷命令,供其驱使,旁人如若胆敢违抗,自然格杀勿论。” 清心格格此行只为一探赵碧儿和郑萧萧二人,不想受其阻挠,不由得心头火起,也是呛地一声抽出腰刀,眼见便要厮杀起来。忽然有人踏步而来,边走边喝止二人行为,待得切近却是傅传书。傅传书深得摄政王倚重,这是赵天横自然知道,自己也不能过为己甚,只好心不甘,情不愿收剑入鞘。 傅传书忙道:“赵掌门都是自己,何必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传了出去须不好看,她——”他手一指清心格格,道:“赵掌门有所不知,这位格格是和硕亲王的女儿,所以须怪赵掌门不得。”他走近悄声道皇帝是其哥哥,平常常常以皇帝哥哥自称,所以千万得罪不得!赵天横虽心中一动,可是脸上颜色不少变,因为自己可是一派掌门,怎么可以前倨后恭,似乎于礼不合,让人家以为自己欺善怕恶不成?所以虽心中波动,可是口中却说着场面话,好为自己找台阶下,否则岂不尴尬? 清心格格见这傅传书,不知为何见到他便生厌恶——大约是他阴戾的情格和机谋深远的害人计谋,让人对他心生厌烦,只是他个人未必知道。格格见到他似乎便想避而远之,奈何傅传书却如附骨之蛆,让人推脱不开。在傅传书干施下,她可以上六和塔见赵碧儿和郑萧萧两位姑娘。 袁承天只有远远窥视,却不能进前,只有另寻机会。清心格格来到六和塔五层,只见关押着赵碧儿和郑萧萧,只见她们不复往日风彩,透着神情萎糜,似乎中了毒药!她心中一动,心想这傅传书焉也无情,忍看同门荼毒,却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可说无有人心;如果让袁大哥知道郑萧萧和赵碧儿两位姑娘被押在此,不知他该有的伤心,因为袁大哥一向为人正义,看不得人间疾苦,更遑论将两个的女子囚禁在此。如若他知晓定会前来搭救,决然不会让屑小得逞。只是目下看情形她们似乎中了迷香或者软筋散之类迷药,使人内涣散,不得行动自由,纵然你有天大的本领也施展不出,只有在这囚笼之中,安于现状。 赵碧儿见清心踏着木屐前来,衣着华丽,而她二人被囚这些时日衣衫陈旧,面目黯然失色与她光彩照人的面目无法相提并论,心中颇有些自惭形秽。她转头看往别处,不愿看到清心格格。清心格格知道她们对她有成见,可是她却不以为意,俯身相就,问道:“赵姑娘、郑姑娘你们这些时日多受苦楚,我给你们带来了点心。”赵碧儿见她妩媚之中又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中人的气质,心神不由一动:难怪袁师弟对她心心念念,总是念兹在兹,仿佛今生不可以没有她,别的女孩子在眼中直如尘土!郑萧萧这时与清心格格四目相视,见她如花开放,明眸皓齿,动人的眼眸深处如一潭清彻的泉水,让人心灵相通,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其实她有一颗勇敢无畏的心,不是看上去那样的。 清心格格见二人对自己有戒备之心,知道她们心中有恨——恨她们满洲君临天下,——可是难道你们汉人皇帝便好些?不也是昏庸无能,有时也胡乱杀害忠义之士,岂难道这天下非一族一姓不可?我们满洲人便不能觊觎?她放下手中的点心,又说道:“赵姑娘、郑姑娘你们多多保重,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心想:人家不领情,自己何苦巴巴地求人家! 袁承天目睹清心离开六和塔,一身落寞地走出国清寺,仿佛心事忡忡,神情说不出的萧然,秋已尽,冬天还会远么?袁承天这时心中也是说的愁苦,不知为何不可见的人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这时一个煮饭的小厮见袁承天怔怔看清心远去的背影,不觉嗤嗤笑出声来,用手拍他肩臂,说道:“你怎么?喜欢人家?你可知道她是和硕亲王的女儿——她嫁入将军府——海查布是其额驸,身份尊崇,你可不要胡生乱想,咱们出身低微的人那有那福份,便是多看一眼也是亵渎,所以不要有僭越之想!”袁承天知他好意,也只有苦笑地走开。忽然有花香袭来——是桂花的香味,让人心神从郁闷之中好起来,心想我志不在此,志在天下! 中夜时分他辗转不眠,便自独自出来,见有官兵巡视,也不敢乱走,便向一处别院走去。忽听有人说话,原来这别院是巡视长官暂时的戍所,灯烛闪动,有一位大马金刀的长官高踞在座,下面围着几名亲随,俯首相就听他说话。只见他饮了一口酒,环伺身边这几个人说道:“适才你们说王爷小题大做,区区几个江湖乱党值得这些江湖中有头有脸大人物,各派掌门前来看护?——其实你们不知道这六和塔不单单关押着袁门的忠孝堂的堂主温如玉——只可怜这位少年堂主长得实在是好看,正如温温如玉,似无暇疵,只可惜误入歧途,偏偏加入袁门,与忤逆乱党为伍,可不是自寻死路么?”余众纷纷附和,因为在他们看来长官每一句话都不容置疑,所以便与称赞。袁承天心想你也是汉家出身,怎么便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甘心效力于外人?可是又一想,世上之事不是从来如此么?所谓食君之禄,为君上效力,在他们看来理所应当,没什么错的,反而是一味劝他们善待同胞的人有错,因为不能与主上一心,那么便为贰心,便是可杀不可留! 袁承天虽对他所说不能苟同,但是形格势禁,自己也不便一直斥其非,便想走开。忽然屋中那名长官又大声道:“当今天子睿智英明,行事总是出人意料,我听闻宫中传出密闻,直假与否暂不评说,有人说皇帝忽然染疾,口语颠狂,仿佛是中了邪魅,而且愈加愈重,宫中太医院众太医也是无法,似乎只有等皇帝宾天;天子似乎也觉查自己之症不治,便写下了传位诏书,其意传位于当今摄政王——因为摄政王是其王叔,所以也无不可,因为皇帝尚轻,几位阿哥也只垂髫,所以军国大事也只有这位多铎王爷胜任,其它的人也就算了吧!虽然四大顾命大臣庆亲王端敏、兵部尚书,军机大臣上行走匡世衡、肃亲王和顺与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极力反对,奈何皇帝心意已决,四大顾命大臣也是无法,只有静候天音。”袁承天听了心中一动,嘉庆皇帝一向身康体健,怎么会染疾不治,此事来得颇为奇怪。又听屋中一个兵丁说是不是有人要害皇上?这长官喝斥他小心说话,如果此话一旦传出去,被人揭发那可是祸事不小。屋中就此沉默,众人陷入了沉思,仿佛都怕因言获罪。 袁承天权衡利弊,觉得赵碧儿和郑萧萧和温如玉堂主一时半刻不会有危险,只是目下皇帝都身在危险之中,自己可要凭借当初他所赐的腰牌进入禁城,一探究竟。 当然凭借御赐腰牌轻而易举进入九重禁城。他来到养心殿外,只见值事太监面显忧虑,都是神色惶张,仿佛将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袁承天心中一动,便步入大殿。抬头只见大殿东边御床之上躺着气息奄奄,仿佛一时半刻便会驭龙归天,不由得心中一紧,环伺四周,只见有太医正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无法可施的样子。又见多查皇后和恭慈皇太后也围在御榻之前,神情悲苦。 忽然嘉庆皇帝让多查皇后与恭慈太后暂回。众人都是一愕,不知皇帝此意何为?但是皇帝有诏,多查皇后搀扶恭慈太后步出养心殿,且回别殿安息。这时嘉庆皇帝目中闪过光亮,招手让袁承天近前。适才大殿之中谁人都未注意到这个英俊少年,这时才注意到他——只见瘦削的脸总是透着冲天之志,一种无法掩饰的正气,是别人所没有的。袁承天一时不知如何说话才好。皇帝又示意众太医和侍卫退下。众人怔了怔,因为他们实在担心这少年有所企图,所以迟迟不肯退下。嘉庆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震怒——这是天颜震怒,让人不寒而栗;众人见状不敢迟疑,唯唯喏喏退下。 嘉庆皇帝拉过袁承天的手,神情亦是悲苦,仿佛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满眼是泪光。过了好一会才悲苦道:“袁兄弟,朕大限已至,命不久矣,——只是可惜见不到可情了。”袁承天心想:皇上用情,一至如此,真是性情中人,只是千里之外的上官姑娘可知皇上而今这情形。他见皇帝虽羸弱不堪,看上去似乎大限将至,其实非然,只是气息乱走,以至奇经八脉脉象紊乱,兼之他膳食不对——似乎有人在饭食中投毒,只是剂量很少,慢慢让人不知不觉中中毒,可说极其歹毒。可是这又不能言明,因为只怕他震怒之下诛杀无辜也是有的,须知伴君如伴虎,更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自己须暗中查察,却不可以对他明言,否则只怕祸乱无穷。 袁承天忽然想到自己身上有不死之草,便从衣内怀中取出。嘉庆皇帝见袁承天从怀中取中几束干草,很是诧异。袁承天也无暇理会,命值事太监下去煎水让皇帝饮下。太监见皇帝并不反对,只有照做。不一刻将汤药端来,因为已是白露,气候转凉,不一刻便不沸热。袁承天亲自喂他饮下,不一刻肚中咕噜噜响动,又过一刻复归如常,便见皇帝气色好转。袁承天便问他为何在菜市口乱杀说话之人,以至城中人人道路以目,而且还将袁氏宗祠派官兵把守?嘉庆皇帝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以。袁承天见他不似作伪,心想这一切难道他并不知情? 嘉庆皇帝搔了搔头,似有所悟,说道:“一个月前,朕还是神情如常,只是后来头脑便自浑乱,有时生痛,神情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后来实在乱的要命,便让摄政王亲政,后来怎样……一概不晓……”袁承天又问每日膳食是那位值事太监进恭。嘉庆想了想说道:“朕记起来了,是宫中值事太监王得标,每日都是他亲自送来,朕甚为感激。”袁承天心中却想:害你不浅。他心中明了,却不向他明言,只是觉得他身体发肤尚弱,体内之内息气脉不足,虽食不死之草,一时不得便死,自己还要为他纠正体内之真气,便对他明言。嘉庆皇帝想也不想便任由他以掌抵住自己背后命门穴——如果此时多查皇后在场非立斥其忤逆君上,心存谋逆大罪不可;因为任谁都知道,只要袁承天掌力外吐,命门穴受力,那么皇帝非立毙当场不可;可是嘉庆皇帝从来信任这位袁兄弟,所以心无所忌,坦然受之,这也是英雄惜英雄,好汉爱好汉之原由! 当袁承天以自己的昆仑派正宗玄门之正气输入嘉庆皇帝体内,皇帝很是受用。不过盏茶的功夫,已将他体内邪气驱走,让奇经八脉重回正道,这一番以气御邪,已累得袁承天汗湿重衣,但心中却是喜乐,因为他知道皇帝还是好皇帝,如果摄政王得有天下,以他的暴戾的性格及行事作风那将是所有天下人的梦魇,所以自己还要救这少年皇帝,否则天下只怕又回归洪荒时代。 袁承天要走时嘉庆皇帝却道:“袁兄弟你见朕,总是来去匆匆,为什么不可以多所停留?岂难道你厌嫌于我?”袁承天道:“皇上……”嘉庆皇帝道:“你还叫我皇上,现在私下无人,你叫我永杰!”袁承天道:“永杰,你不知道天下人都想着反清复明么?”嘉庆皇帝道:“那么适才你为什么不杀了朕?那是轻而易举的事?非要多费周章,再者一说那样也未必成功?”袁承天道:“永杰你可知道,所谓英雄岂能趁人之危而行卑劣之事,那岂不是下三滥小人所为,又岂是君子所为?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为君子之为与不为之道也!永杰你总然知道这道理吧!”嘉庆皇帝深以为是,因为他知道天下直正的君子总是坦荡无私,所谓“小人常戚戚,君子坦荡荡”,诚不欺我。 夜中禁城华灯初上,并不显得黑暗,只是这繁华背后难掩一丝丝凄凉,总让人感到孤寂无奈。嘉庆皇帝虽贵为一国之君,奈何有时也身不由己,觉得身边可信之人少之又少,他们总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并不敢说出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人人都虚伪,极尽奉迎之能事;这也怨不得他们,因为他们身份低微,害怕一言获罪,便会立毙杖下,所以禁宫之中太监、侍女和答应都活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害怕一不小心失去性命!这也是世间可悲之处,便是宫中侍卫也难幸免,因为在皇家眼中他们通统是奴才,不得不低头做人,那有的自由,便是宫中太监从净身那一刻起,便失去了尊重,虽然他们内心并不觉得,只要效忠主子,便是他们的天大荣幸,职责所在;可是他们却偏偏忘了是谁害得他们人不人,鬼不鬼这般模样,可是他们不想,更加不会怨恨皇家,谁要想反对皇上,对皇上不利那么便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只因为他们是永远唤不醒的人! 袁承天别过嘉庆皇帝,一人出得九重禁城,想着适才皇帝所言近一个月的膳食均是值事太监王得标所送——这是摄政王推荐而来,皇上自然也不便坚辞不就,只有勉为其难在宫中使唤。袁承天心中一动,“又是摄政王,看来事事离不开这位摄政王操持?那么这位宫中值事太监王得标对此次皇帝身体发肤中毒之事便难脱干系?自己是不是要查下去?既使查下去有什么用?难道自己告诉皇帝不成?那样岂不多杀人命,而且以皇帝现在的情形来看,势单力薄,几乎没有胜算,如果摄政王以身犯险,起了谋逆只怕京都死亡枕藉,殊非上策,不战而屈人以兵,才是上上策,否则一切无从谈起。 他本来是尾随那宫中值事太监王得标,只见他出得宫,向后东张西望,不见有人,这才直起腰来,手执灯笼向着摄政王府而去。袁承天也正想才去摄政王府一探究竟,正思量如何进去,只见一干人拥着多福安趔趔趄趄而来,满口说着胡话,看来这世子人虽疯癫,但是本性难改,还要去外面风花雪夜。袁承天摇了摇头,心想这多福安算是无用之人了。一个王府侍卫忽然停下脚步,让另外几个侍卫和四阿哥先行一步,因为他见远处有个馄饨摊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正自搅动汤锅,旁边是个如花的女孩,相貌出众。他不由得心生恶念,便涎皮赖脸地凑近,想讨便宜,不意那老者将手中家什放下,白了他一眼,口中嘟哝着怎么不学好!这侍卫身在摄政王府,一向趾高气扬,何曾受过他人指责,不觉得火冒三丈,拽住老者披头盖脸一个耳朵,直打得他晕头转向,不知所以,吓得几个吃客撂下桌子逃去——因为他们见这个酒气薰薰的人是王府侍卫——自然不愿招惹麻烦,人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纷纷而去。 女孩见爹爹被人打,也顾不得自己柔弱,便前来维护爹爹。老者见了便喊道:“思齐莫与这恶人理论,快快走开!”这王府侍卫一瞪眼睛,怒斥道:“你说谁是恶人?”老者铮铮道:“你以势欺人,岂难道还不是恶人?”侍卫仰天哈哈大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老者气得直抖手:“你还有王法么?”侍卫笑道:“我就是王法,王爷就是王法,识相的话让你女儿随我去王府,万事全休,否则只怕你们谁也脱不了关系!”他说这话气势凌人,仿佛别人在他眼中直如尘土。他说完这话便拽拉那叫做思齐的女孩。女孩何曾见过这阵势,吓得直哭。这侍卫见了更加起劲,一把拽住女孩的衣袖。女孩用力回扯,嗤地一声衣袖断开,那侍卫一个趔趄只翻出去,不意一头撞到一块石块,头上便鲜血直流。这下可触了他的逆鳞,虎吼一声已是抽刀在手向着这父女二人挥刀砍去,竟不生怜悯之情,似乎要将父女二人杀之而后快。袁承天目睹这一切,怒火中烧,心想岂难道穷人家命贱如狗,任人杀戮寂然无声?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乞讨受到长官和捕快驱赶的情形,不由的血脉贲张,心想:人生天地所为何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又道是天大,地大,人亦大!我辈虽也懦弱,终也坚强! 他再也不可以迟疑,身形兔起鹘落之间,已欺近这王府侍卫身前,不待他说话,手起掌落之间已切他肩骨,又自封他几处最为紧要的穴道,让他不得就范。这一下将父女二人看的目瞪口呆,他们几时见过有人敢与官府放对。袁承天从怀中取出五十两银子交给他们离开这京畿之地,去别处讨生活!——可是茫茫大地,皆非乐土,那有世外桃源,生民从来都是在困苦之下生存,犹记古人曾说苛政猛于虎,先前他不信,而今多经忧患,方始明白古人诚不欺我,哪里是我家园?望不到天涯路! 袁承天将这侍卫拖到一处隐蔽之处,与他衣服调换穿到自己身上,这下便可以去王府不受盘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晚晴福晋.慈心悠悠.义气相投.授人危难 袁承天穿上这身侍卫衣服,便大步赶上世子他们几个人——因为几个都是酩酊大醉,所以醉眼之间也分不清谁与谁,再者袁承天已易容,所以众人误认为是他们的伙伴,心下不疑,嘴里唱着不知名的小调,趔趔趄趄走入王府。 多福安眼见快到自己的寝室,便让众人嘘声,摆手让几个人走去,只留袁承天伴他,口中说道:“方侍卫,你留这,我有话说。”袁承天这时这明白适才被自己所制的侍卫姓方,叫什么自己却一无所知,也是一时情急完全忘了问他的名字。这时多福安醉眼惺忪道:“惟深,待会我额娘来了,你千万守口如瓶,莫说咱们出去喝花酒,只说咱们只在王府中的假山饮酒和诗也就是了,——否则额娘知道咱们的荒唐行只怕不重重责罚才怪?”原来这些时日摄政王将禁宫太医延请王府为世子把脉诊病,所以其症多有好转,只是有时脑子也不灵光,大抵人情事故还是有的。 袁承天这时才知那个被自己所制住的侍卫全名叫做方惟深——是这位世子情交相好的伙伴,他怕额娘见怪,所以让自己为其说辞开脱,心想:福晋来了自己该怎么说呢?——又不知是王府中那位福晋? 他正自思索,忽然外面传来侍女的说话声:“晚福晋驾到!”屋中多福安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因为他怕福晋发现自己不检点行为,向阿玛告发,那么他有的罪受,因为摄政王多铎一向对王府中人管教甚严,甚至苛刻,一至只要多铎出现,王府中人战战兢兢,可说人人自危,害怕无妄之灾落在自己头上,这世子多福安也不例外。 灯烛闪动,一阵香风透进,只见两名侍女引导,后是晚晴福晋,她面有不豫,似乎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多福安见额娘驾到,不能失了礼数,忙跪地请安,口中说道:“儿臣给额娘请安,万福金安,福享延年!”晚晴侧福晋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这侍卫,说:“方侍卫,适才你们去了哪里?本宫甚为担忧,——还以为你们去了外面欺侮别人?”世子多福安道:“那有的事,我们怎么会去欺侮别人,额娘你太过多心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孩儿一向行事稳当,从不招惹是非,连我阿玛都极力称赞!”晚晴侧福晋险些笑出声来,她对自己的孩儿——这位王府的世子的荒唐行为岂有不知,只是隐下不说,生怕王爷闻知雷霆震怒,责罚于他,所以处处卫护于他。晚晴侧福晋又道:“你们吃酒了,满身酒气,如果王爷撞见岂不是天大祸事?”这时袁承天道:“福晋放心,小人会照顾他的,世子不会有危险。”晚晴侧福晋看了他一眼,说道:“便是你们这干王府侍卫纵容世子胡为,从不进谏,以致荒废事业,你们以为本宫不知?须知人生不过百年,事业懈怠,要知现在不努力,将来不免空悲切,白了少年头,到那时节为时已晚!” 多福安道:“额娘,孩儿知道了。”晚晴福晋又交代了几句梯己话便走了出去了。袁承天忙恭迎福晋归寝宫。多福安见晚晴侧福晋走远了,便嘻嘻笑道:“方侍卫,方才你说的好,否则福晋一旦追问起来可就麻烦了。”袁承天想起先前他曾假扮女子破坏其好事,便心中觉得好笑,心想这位世子虽有时做事也荒唐,但是却不是十恶不赦之徒,所以大师兄傅传书伤害于他,实在不该——因为在他看来以卑劣手段伤人实则有违侠义之道,不是英雄所为,所以鄙视其人,只是念在师门同谊的份上才一直容让,否则早就一剑了帐,岂能让他再为害人间,多伤人命。 多福安见他怔怔然,似乎心中有想法,看他面目显得不屑,以为他内心瞧他不起,便生嗔道:“方侍卫你是不是内心瞧我不起,以为我身为王府世子尽做荒唐事,有辱身份?”袁承天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透出不屑的神情,其实他这是对大师兄傅传书的行为所透出的不屑,非是对他这位世子,可惜他错会了意,也是无法可想之事,待要辨解,心想一时半刻也难已分说,只有一笑置之。 他走出世子寝处,向一处恢宏气派的大殿而去——那是多铎议事之所。 多铎此时负手于后,来回踱步,他听这太监王得标的禀告,心中便猜想到那位少年便是袁门少主袁承天——因为他亦知皇帝和这袁承天心意相通,英雄相惜,所以有时处处维护,以至他不能够尽施拳脚,否则以他之脾性早已将袁门歼灭,因为在他眼中当今天下反清复明的组织之中只有袁门之势力,如日中天,先前威胁朝廷的复明社分崩离析之后,袁门势力崛起,似有不可阻当之势,以至天下英雄唯他马首是瞻,其势力不可小觑,如不剪灭只怕将来祸及天下,一发不可收拾,阻碍自己天下大业,所以袁门便成了他眼中钉,肉中刺,欲灭之而后快,否则于他寝食难安。所以他安排王得标入值大内,成了可以亲近皇帝的值事太监,进而成了御膳房总安,全权皇上的膳食,这样便有机会在饭食之中动手脚,慢慢下药,让皇帝不知不觉中毒,虽不至死也是毫无意识,听人摆布。多铎得已将京都的袁门秘密所在——袁氏祠堂的忠孝堂主温如玉拿下,又想放在王府多有不便,又将他一同押在六和塔内,让一众武林中人看守,让袁门弟子闻讯而来,引入彀中,好一网打尽,以消除阻碍前程大业的绊脚石。这一切本来按照他的设想按部就班,本来似可成功,谁想偏偏横空闯进袁承天,将本来要死的皇帝救转,让自己的计谋落空,你说这位多铎王爷能不气恼,可是事已至此,徒生气愤而已。 多铎听了王得标的禀说,在殿中来回踱步,思来想去,长嘘短叹。王得标见多铎王爷面色阴沉,似乎透杀人的情形,骇得低头不语。多铎忽然道:“得标起来吧,这也须怪不得你,全是袁承天这小子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但是有一点他却不明白,区区袁门怎么可以与朝廷一争长短,又况且欲一人对抗一国焉能成功?”王得标附和道:“王爷高见,想那袁承天只是燕雀,又岂能和鸿鹄相提并论,王爷心有乾坤,腹有大地,又岂是他人可以比拟?”多铎闻言甚是受用,哈哈笑道:“此言不虚,你且回禁城大内,有什么情形便既禀告。”王得标又打千行礼,倒退出大殿,快步出了王府回转禁城大内。 这一切被屋陇之上的袁承天看个真切,听个明白,心想:果然是这多铎作怪。他为人阴鸷,偏偏晚晴侧福晋于人为善,真是让人想不通,这位晚晴侧福晋为什么要委身于他,可说是可惜之至,遇人不淑,也是无法。 袁承天刚欲翻身从后面溜下大殿,忽听有人说话——是大师兄傅传书的说话声音,便又停留,俯身而下,一式“倒卷珍珠帘”向大殿内张去,只见傅传书正肃身而立,向多铎说着什么,因为声音细小,几不可闻,可见定是机密大事。袁承天一想:师兄是否又生害人计谋,自己今日撞到却然不能不管,否则岂不多死人命?他想到此,屏息聆听,以昆仑派之无上内功心法,只听傅传书断断续续道:“王爷高见,如其不成,咱们放其火药,将其烧成白地,让他们有死无回!”多铎闻言深以为然,两个人又密谋了一阵。傅传书见天时不早,便唯唯退去。大殿之中空留下多铎,只见鹰眼虎视,透着骇人的阴鸷,仿佛与谁都有仇雠。 袁承天心想如果此人得有天下,那么将是世人的梦魇,挥之不去的噩梦!自己怎么也不可他谋杀皇帝,——虽然他是袁门少主,而袁门的宗旨却是“反清复明”意在恢复汉人衣冠,可是现在自己都不能让这多铎奸谋得逞,否则大义不彰——也许嘉庆皇帝是个仁义君子,也许……但是总比多铎强之百倍,自己总然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天下民众于苦难之中,那样殊非所愿,也全然违背了袁门救人于涂炭之中初心,所以他要阻止这多铎的阴谋,虽然王府豢养着不少死士,可是自己也无所畏惧,也不能让好朋友罹难——只因他们二人英雄相惜,仿佛“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者不足论之。 当袁承天伫立在袁氏宗祠之前,只见门楣之上的匾额有些倾斜,上面蒙了尘土,又有蛛网,虫蚁被封在网上,爬行不得,只有受死的份。袁承天见有飞蛾其上,不忍它被蜘蛛吞食,便将它小心翼翼取下,放飞天空,不由触动心弦,心想世人不也如是么?人人被封在网上,不得自由,只有苦苦挣扎,只为生存,不为别的,这命运谁可逃脱? 祠堂内神主牌位上写故明袁督师之灵位,只见正面北墙上悬挂幅儒生之像,俊逸中带着刚烈,面容仿佛女子,实则是英雄人物,忠义千秋。后世之人以为袁督师身材魁梧,面像萧然;其实不然,他面像似玉树临风,出尘之态,而行为举事坚毅世之无人可比,便是身受极刑在菜市口,内心之中犹自怀念家国,天下民众,依旧不忘辽东守地,依旧心忧大明天下,心中恐惧一旦国家失势,祸不旋踵,民众罹难,恐怕又回洪荒时代,可是这又是没有办法之事,如果袁督师知道他死之后家国便既灭亡,那么他在天之灵也死不瞑目了,只可惜他“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袁承天内心翻汹,不觉扑通跪拜在地,眼泪涕泗横流,不觉失声道:“不孝后辈袁承天,奔走尘埃,一事无成,真是不孝。愧对先祖,愧对天下子民,念今日之萧然一身,真可当天一哭,以祭我祖轩辕,又当再祭孝陵,我袁门上下定当一体,同气连枝,戮力合为恢复天下,否则岂不愧对故国!”正所谓:天地玄黄,我辈英雄! 他语出情真肺腑,发自内心;只是世间如他有几人?多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又有谁去关怀天下苍生,又有谁以天下苍生为己念?有谁会去奔走四方?他又仰头见这袁督师之画像,心事感慨万千,——虽然情知事之不可为,前程渺茫,但是却也不可以放弃,如果袁门放弃,那么天下真的无望了,人人皆在囚笼之中,不得自由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桀桀地笑声,语带轻蔑道:“袁师弟你想恢复大明故国,只怕终要成空!”袁承天一个人只顾自伤自怜,竟未觉查到身后有人。袁承天转身正见傅传书目光冷冷看着自己,透着无尽的杀机。袁承天虽然心中着实恼恨这傅传书,可是一想到他是掌门大师兄,又是师父赵相承一脉相传的孩儿,更是师姊赵碧儿的哥哥,便只有压下心头之火,纵然他有千万条不对,自己却也不能够置他于死地,只能他不仁,自己却不能不义,谁教他是大师兄,他们毕竟有同门之谊,——虽然现在他是袁门少主,可是在他心目之中他依旧将傅传书视为大师兄,虽然别人未必视他为手足,可是他从来都是这样,虽然别人伤他千万次,他依旧不念旧恶,初心不改,宽人待己。 袁承天见大师兄黯然的样子,心下一沉,心想:师父如在,定当痛心疾首,没想到堂堂昆仑派竟而归顺于清廷,岂止昆仑派,便是拥众三十万之多的丐帮,不也俯首称臣么?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帮众全归于朝廷辖制,不知已逝袁枚老帮主情何以堪,偌大的丐帮沦落今日之地步,可说这秦于卫难辞其咎——身为丐帮之主,不思砥砺前行,恢复家国之念,反而身降清廷,是为可悲可恨之极,便是四大长老也难以开脱,不思扶持帮主,力劝规谏反而一同行事,让丐帮从此再无往日之声名,从此便为籍籍无名,虽然势力依在,可是在世人眼中已成冢中枯骨,时日不长。便是武当和少林也为多铎王爷收买,反清反明的组织似乎只剩下袁门,纵然世上有反清复明的门派,似乎也掀不起怎样的风浪,现在只有袁门可以与朝廷争一日之长短,想想便觉得自己肩上有千钧重担,更加没有懈怠的理由,别人可以他不可以,也许前途满是荆蒺,满是风霜,自己也要义无反顾前行,谁教他是袁门少主? 傅传书见袁承天似有所思,不为言语,便笑道:“袁师弟你真的好福气!”袁承天不解道:“怎么?”傅传书道:“袁承天你想,世上非但有郑姑娘为你着想,还有碧儿心念于你,更有清心格格对你念念不忘?你何其有幸,得美人眷顾,岂不让人生羡!”袁承天神色正然道:“她们都是神仙女子,对我眷顾,我实在愧不敢当!想我一介凡人,毫无建树,何来别人对我艳羡,师兄过誉了。”傅传书话锋一转,道:“世间之事,往往是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倚,有时也未必是好事。想这清心身为格格,身份尊崇,而且又嫁于将军府多查布。而多查布身为额驸却不能保护清心,让别人心中想她念她,师弟你想他会容忍么?”袁承天道:“从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们虽有时在一起,可是却是发乎情,止于礼,藏于心,从来坦荡无私,无惧人言。”傅传书似乎听到了可笑之事,格格笑道:“可是别人不这样认为啊!”袁承天道:“为人处事,问心无愧也就是了。”忽然黑暗中一个阴沉沉声音道:“好一个问心无愧?你当真问心无愧,你们当真无肌肤之亲,谁又信得来?” 只见黑暗中一人大步流星而来,来到他们二人眼前,不是别人竟而是额驸海查布——只见他身材硕壮,面目黧黑,语言粗鄙,行为有失检点,与袁承天一相比较真是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袁承天凤眼双睑,面如美玉,气度温雅,言语行为得当,且又有幽兰之气质,岳峙渊嵉之慨,心怀天下苍生为念,所以让人如沐春风;而这多查布品行不端,倚势欺人,倚仗其阿玛多隆阿大将军余荫,可说是无恶不为,性格阴鸷,可是他却对清心格格百顺百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因为清心从来厌恶那样依靠世袭祖上荫德而来的福贵,为所欲为的王室贵胄抑或将军,从来看他们不起,因为祖上英雄了得,后代子女未必英雄好汉,如果不是靠祖上世袭的爵位,只怕已是沦落到街上,恐怕连乞丐也不如!便是因为如此,她对海查布不冷不热,有时疏远,因为想起和袁大哥那些一同联袂江湖的日子,便心痛的不能呼吸。而海查布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实则恼恨异常,伺机要将袁承天拿下,以出胸中恶气,便是此次摄政王多铎缉拿袁氏宗祠所匿之袁门弟子忠孝堂主温如玉便也有他的功劳,眼见宗祠毁于一旦,他内心便开心,又布下侍卫在袁氏宗祠左近,只要有少年接近便速速禀告于他——他让将军府中的待诏画下袁承天的画像,让侍卫拿着只要见到如这画像中的人一般模样便禀告于他,因为他每见清心对镜沉思,便心中更恨这袁承天,心想:如果不是他,清心何至如此,全是他惹的祸,不杀不足以出胸中恶气! 海查布见到袁承天气自然不打来,嚷道:“傅掌门你还跟你罗唣什么,一剑杀了便是了——朝廷缉拿的忤逆乱党格杀勿论,你又自婆婆妈妈干什么?”傅传书见他而来也是心中厌恶,因为在他心中这位海查布犹自不堪,依仗祖上荫德,胡作非为,可说是让人生恨,奈何人家有位将军的阿玛,所以别人也奈何不了他,只有心中愤愤不平,只待将来老天开眼,惩罚于他。海查布见傅传书似乎对他说话无动于衷,心中更加有气,心想:你是不是念着你们之谊,手足情深,顾念旧情,不忍对你这位小师弟下杀手?这真是岂有此理之事,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身份——你已是朝廷中人——已是身不由己,不能任意所为,如果你今日顾念旧情,我便将皇上告发,不怕你不就范!他因着清心一直心念袁承天,而袁承天又是傅传书的师弟,可说他们毕竟同门之谊,自己究是外人;所以心中怒火迁怒于他。 傅传书也看出这多查布情形不对,似乎就要发难,可是他却佯作不见。海查布心道:“好小子,让你瞧我不起,我海查布岂是易与之辈,岂能仰人鼻息。”想到此从尾随而至的武师手中夺过一双虎头钩,嘿嘿冷笑道:“姓袁的,你身为袁门少主,不思量为国出力,效命君上,反而勾结天下乱党,意在反清复明,可说是忤逆大罪,罪在不赦!袁承天你知罪么?如若侮意,那么俯首就擒,否则便是刀下之鬼,莫未言之不预!”袁承天道:“海查布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袁门自成立以来,其门规宗旨便是‘扶弱济贫,匡扶汉室’,又何谈效力国家之说?”海查布怒道:“袁承天你要死?”袁承天淡然道:“试问天下之人,谁人不死?死又何惧,生又何欢?有人为民族大义虽然早殁,然而声名留于后世,为世所不忘,有人碌碌无为,苟且于世,行尽卑劣之事而不自知,卖祖求荣,以期功名利禄,此种人虽长命百岁,也是苟延残喘,正所谓不知礼义廉耻,何以为人?”他目光看向傅传书,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可知在他心中甚为鄙视自甘下流之辈。傅传书倒是闲庭信步,不以为是,不动声色看着二人,似乎心中波澜不惊,不愠不怒,只不知他心中想着什么? 海查布一向脾气暴躁,在将军府中不受清心格格待见,对自己无视,他心中便气恼异常,自己身为额驸竟然得不到清心格格的心,可不是耻辱,要发火又不能够,只有隐忍在心中,以期将来将袁承天拿获,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愤——让清心余生都在悔恨之中度过,否则他便枉自为人;今日正得其便,心想这是上天赐我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正是杀人的时机。他不再犹疑,不由分说挥虎头钩向着袁承天勾脑而去,意在一招杀人。袁承天见他一出手,便奔着取人性命,可说歹毒之极,莫此为甚!他心想:我若再一味仁慈便为不公,所以师父才说杀恶人是为善事,这样好人便可免于罹难,是为大功德。他见虎头钩如流星赶月奔来,意不慌,神不乱,觑准时机,身随意走,手掌柔而绕之,随着海查布手中虎头钩走势向东则东,向西则西;由北而北,由南而南,可说意念随势走,以柔弱克刚强,以无为而有为之;可说尽得道家“天地同心,袖里乾坤”之旨。此举是海查布所谓想到,本来先发制人的人,反被人家后发制人,攻其短处。袁承天何等内功修为,此时已不逊于天下各大宗派之掌门领袖,遑论这区区海查布,似乎更不在话下。 袁承天手掌出处,亦如弯曲如蛇啪地一掌击中海查布手握虎头钩的手腕寸关寸。海查布也是一时失查,手上吃痛,呛地一声虎头钩呛然落地。他怎肯干休,右手虎头钩跟着圆转,便欲削袁承天右手腕。袁承天岂能让他得逞,身子跃在半空,轻灵灵一个转变,以上而下,不再容情,双手自上而下抓他肩臂之处的琵琶骨,如果一经拿实便废其武功,筋脉俱毁不得习武,以后成为废人。海查布究是武功平常,身形婉转终究不能如意,所以行动便见迟缓,眼见得便性命有危,海查布已避无可避,心中只一个念头:死则死矣!只是清心……生死关头他依旧放不下清心,所谓:爱我所爱,无怨无悔!便是他这份执着,也是让人动容,——虽然他有时也暴戾无情,可是那是对待别人,他对清心却是心敬有加,是别人不可以亵渎的,谁人敢对她不敬,他会毫不犹?拔剑相向,可见他用情之深,只是清心却不喜欢——因为在世间喜欢一个人从来勉强不来,亦是不可强求! 袁承天手爪落下,心中一动:自己难道真的要伤害于他?清心会不会怨恨自己?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便在他思想之间,一道劲风而至,快得异乎导常。当他感到危险时,已为时已晚,噗地一声长剑穿胸而过,竟而刺个对穿。袁承天只有舍却海查布,爪变为掌,不加思索一掌推出,啪地一声击中背后偷袭之人。这人哈哈大笑,身子中掌受力轻飘飘退去,却未受伤,长笑声中说道:“袁师弟你还不束手待毙,更待何时?”原来背后偷袭之人不是别人,却是傅传书,只见他此时面有得意,手中依旧持剑,只是剑尖在滴泪。袁承天自然不敢大意,封住创囗周遍穴道,不让血流加速,否则失血过多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了!死倒无所谓,只是目下袁门受厄,如果自己不在,群龙无首,岂无土崩瓦解,任其杀戮,这又岂是自己所愿意看到的情形? 海查布死里逃生,他是怎么也未想到这冷血无情的傅传书会忽然出手,救了自己。其实他并非出于好意,只是要伺机杀了这袁师弟——因为有袁师弟的袁门在那么便是对自己多所妨碍,是为绊脚石,他又岂能失去此千载难逢的时机,所以果断出手,全然不念于昔日同门之谊,内心只想着自己将来的千秋大业,万世功名,此时漫说死一人,纵使万万人在他看来不值一哂! 傅传书虽身形后退,然后面露杀机,因为他知今日袁师弟不死,日后终成大患,所以他要一劳永逸,杀之灭口,因为他此时头脑只中只有将来自己君临天下,威风无两,指点山河,睥睨天下,为一世之英雄! 袁承天见大师兄如此麻木不仁,一味凶残,心中长叹:自己处处仁慈,处处为别人着想,别人却视自己为无物,原来都是自己自做多情,怪道世间冷酷如斯,皆是人心不古,世道坏了。 风扑扑吹着袁氏宗祠横梁上的牌匾,来回摇摆,似乎一不小心便会掉不来。傅传书心中听得聒噪,身形起处,寒光掠过,啪地一声牌匾断开落在半空。傅传书见此犹不肯罢休,身形转处,长剑挥舞之间,竟将“袁氏宗祠”这四个字的牌匾斩为碎片,犹不停手,长剑北指,又将木主牌位斩两截,剑光一闪,又挑动木主牌位的左侧那“忠义千秋”的木牌和右边的“苌弘碧血”的牌位,当年苌弘死于蜀,藏于血,三年而化为碧;可见其忠义之心,感动日月天地而为之精华,后辈袁督师亦不遑多让,其义气贯天地,忠义注于宇宙,为千秋万代所感念! 袁承天见大师兄傅传书行事无状,竟将袁门宗祠牌匾毁于一旦,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袁承天便是今日性命不要也要为袁门讨回公道。他忍着巨痛,目光之中似欲喷出火来,甚是骇人! 傅传书忽然惊觉,心中后悔,自己怎么可以失手毁了袁氏宗祠的牌匾,这可不是罪过——想这袁督师为世人敬仰,自己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不是天怒人怨,——可是事已做出,已无回旋余地,自己又诚然不能向袁师弟认过低头,所以只有将错就错,今日二人当中必死一人,否则难已善罢干休! 秋后风已烈,北斗星斗柄西指,天下皆冷。傅传书手中剑似有颤抖,不知是愤怒亦或是胆怯。袁承天心中默祷:袁门后人,不肖子孙未能保全袁门宗祠,以至有今日之厄,百死莫赎!他眼见大师兄傅传书目光之中毫无回悔,不丁不八站定,剑指天南,意在夺人心魄,杀人诛心,只见他微声道:“袁师弟,适才我一时忘形,毁坏宗祠,也是无心之过,我并非对袁氏宗祠有成见,这话我已说,信与不信全在你。”袁承天道:“不必解释!师兄念在咱们同门之谊,让你三招;三招过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们咱不相干,生死以之!”傅传书道:“师弟,难道咱们非要生死以见?”袁承天道:“除此无他!” 傅传书手中剑刷地一指,道:“好,袁师弟你既无情无义,那也休怪师兄剑底无情。”他情字说出,手中剑已刺向袁承天小腹神阙、气海、天枢和关元四处最为紧要穴道。此时袁承天中剑创口也正在此四穴中间,血流虽止,气息未转,想要自身周全恐怕也难,虽不至举步唯艰,可是也是力有不逮。他心中一凉,因知适才大师兄背后偷袭,一剑洞穿小腹,已是性命之虞,好在他有真元护体,元神不至出窍,以昆仑派无上之内功心法护其周身奇经八脉,不让外邪入侵,是以不死,可以支撑,而今再要与大师兄过招胜算无多,可是此时已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情势万分危急。袁承天心道:难道今日有厄,以后再难相见清心……清儿会不会怨悔自己一辈子……可那又怎么样?生不可以在一起,莫如归去,免了这在这世间牵肠挂肚的痛…… 傅传书运剑于手,可说得应手,剑气迫人。因了他见袁师弟气色沮丧,似乎适才受那剑伤未恢复,只怕命在倾刻——他此时虽神情不减,皆是回光返照,所以不足为虑,看来今日便是袁师弟之受死之时,心头不由浮现往日情形,心下长叹如果不是他,爹爹赵相承又岂会偏向于他,意欲将昆仑派掌门之位授于他——这真是岂有此理之事——自己身为大师兄却无缘掌门之位,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又岂能怪自己迫死爹娘——再者也不完全怪自己,自己并未施刃于爹娘,只是他们一时气短想不开,自行了断而已,这又怨得谁来? 这时海查布见傅传书本来剑刺袁承天小腹穴道,眼见便可奏效,忽又见他住手不剑,似有有思,不觉脱口说道:“傅掌门你犹疑什么?还不一剑了帐,以绝后患。”傅传书最厌恶别人喝五吆六,所以对他说话置之不理。海查布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因为以他的武功尚未登堂入室,如果硬要插手,只会自找无趣,所以他也不敢冒然出手,适才已是教训,现在又岂能重蹈覆辙,所以便不言语,看二虎相争,自相残杀,自己坐享其成,好得渔翁之利,岂不是好。 傅传书剑刺袁承天,剑尖沾衣。袁承天见情势迫急,自己不可以退缩,便是死也要拼一拼,正所谓“大义真当以死争!”他双手化出,一股劲风将长剑带偏。傅传书以为一剑奏效,岂料袁承天虽身受重创,一时尚未危及性命,一息尚存便以玄门正宗无上内力心法出手,将傅传书手中长剑去势带偏。傅传书也是大意,身子不受控制,只向一旁闪去。可是他定力不错,一知不对,便回转身来,长剑刷刷直向袁承天咽喉刺去,已是气势如虹,中者必死。 袁承天已是身形迟滞——毕竟一剑洞穿小腹,非同小可,换作一般早已命丧他乡,饶是他内功心法护体,才不得侵害,否则可难说了。剑近,人近,剑抵咽喉,再前进尺许,袁承天受剑非死不可。袁承天已然退无可退,似乎只有中剑受死,别无他途。 海查布见状喜形于色,心想:今日便是你受死之时,以后清心只有以泪洗面……看你们两个人还卿卿我我…… 袁承天眼见剑来,心想:从此世间再无瓜葛!忽地凌空飞来一物着地炸开,一阵烟雾将在场众人目不视物,仿佛人人置于混沌之中。待到烟雾散去,不见袁承天,众人心中纳罕,是什么人将这袁承天救! 月迷星斜,袁承天被一人挟持出了袁氏宗祠,一路向北,此时山花寂寥,秋虫悲鸣,竟有种说不上的人世悲哀。袁承天睁眼,只见这人脚步神速,树木向后快速倒去——只因此时袁承天被他负在肩臂——所以不可见的是面目,只见鼻息之中隐隐之有尘垢的气息,且低头可见这人破鞋在脚,此时已毫无顾忌,嗒嗒直响,他心中一动——这是丐帮弟子——只是奇怪丐帮不是尽归顺朝廷,效命于今上,和袁门是水火不相容,他怎么甘冒风险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到了一处乡间三皇庙,回头不见追兵,这人才长长吁了口气,将袁承天放在大殿蒲团之上,说道:“袁少侠你怎么这样糊涂,对人仁慈也要看看是谁?你的大师兄傅传书已然走火入魔,心智已坏;你不处处提防,以至沦为危险境地,以后不可以不察,否则便有危及性命之虞!”袁承天这时听出是丐帮四袋长老尹志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乾坤有变.君子有道.六和塔上.生死予夺 袁承天见这丐帮四袋长老尹志翻甘冒风险救下自己,心下感激,心想:丐帮之中毕竟有忠义之士,不全都是小人;那么丐帮前程究竟还是有希望的,看来这四袋长老尹志翻志不在小,其势隐隐有超越前代袁枚老帮主之势,现在的帮主秦于卫毫无作为,难以望其项背,几乎不可同日而语,将来丐帮的希望便寄托在他身上,相信他有能力担当此大任,方不负丐帮的帮规,继往开来,再创丐帮新局面。 当然这是袁承天心中所想,并未说出于口,这尹志翻自然无从知道,只是见这位袁少侠表情忽来变去,不知所以然,心中存疑,又不好意思问,只有心中闷葫芦。袁承天已潜息运气,以疗创伤,幸好他尚有从那海岛所带的不死之草,可以延其性命,否则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延其性命,这也是吉人自有天相,否则他已身死多时了。当然这其中种种缘由这尹志翻无从知道,见他不死,还以为他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为,心中着实赞叹,以为他是后一辈少年英侠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物! 他见袁承天运功疗伤,此时不能为外物所扰,便悄悄地走出三皇庙大殿,来到院中,只见月华皎洁,院中桂花和菊花正开,还有时不时虫儿的低鸣。他见玉宇无尘,心中便想:先前的丐帮何等威风——有袁老帮主坐镇——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近三十万帮众,声势何等浩大,可说为天下武林之翘楚,可是自他去后,丐帮便日渐消沉,日趋式微,不复往日风光,非但不能担当大任,反而屈从朝廷,如果袁老帮主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而今天下反清复明的重担只有袁门一力承担,因为复明社自丘方绝帮主去后,便分崩离析,洪武门也一蹶不振,再无势力和朝廷分庭抗礼,放眼天下只有袁承天领导下的袁门尚可与朝廷争一日之长短,余者皆不足论。 过了好一会儿,袁承天头顶氤氲气散,面色又灰白转为红润,性命已无大碍。尹志翻见状心中大喜,知道这位袁少侠性命无忧,自然内心欢喜。袁承天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满希望,心想:如若丐帮由他领导当是另一番景象。过了一会儿,尹志翻自言自语道:“如果袁老帮主尚在,丐帮何至于此?”袁承天道:“尹长老我想如果你领导丐帮当是另一番景象,可惜现在丐帮是在秦帮主领导之下,归顺于朝廷,忘却了丐帮的信念,真是可悲之至。”尹志翻道:“这也是无法可想,在下力有未逮,看来丐帮只有愈陷愈深,不知将来如之何?”袁承天道:“尹长老你为什么不挽大厦于将倾?”尹志翻道:“现在丐帮上下听命于秦于卫一人,而我人微言轻,谁人又肯听我的话?”袁承天道:“你不努力,怎么知道结果?”尹志翻道:“那么今晚我便劝帮主收回成命,离开京都,不再与朝廷为伍。”袁承天沉吟不语,说道:“只怕不成。因为现在丐帮已听命于摄政王,你冒然劝谏,只怕非但不成功,反而引火烧身,得不偿失!”尹志翻道:“那么,袁少侠我该当如何?”袁承天道:“伺机而变,见景生情!”尹志翻似有所悟,领受而去。 袁承天见他远去,心中怅然若失,心想:难道天下已然如此,我辈努力都是徒劳?百多年来复国无望,该他满洲人坐拥天下不成?袁督师之遗愿成望,天下又归于倒悬之中? 他又复回到国清寺,只见人人都忙碌,并没人在意他一个小厮。袁承天借送饭食的时机上到六和塔六层——是为最高层看守的是福建南少林坐禅大师座下大弟子不嗔大和尚。这不嗔大和尚虽为出家人,然而却六根不净,私心颇重,心中想着功名利禄,全然把出家人的五蕴俱空忘到九霄云外,所以不像个出家人。此时在他面前桌子上正放着酒肉,正自开杯畅饮,他也不管什么沙门戒律,旁边几个小沙弥也是油嘴滑舌,全然不似好人。当他们看到袁承天送饭食,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看他,便又埋头饮酒。袁承天不知为什么心里升起了一种厌恶。 当郑萧萧和赵碧儿见到他的面目都是惊诧,几乎便要惊呼出声。袁承天示意二人噤声,悄声告诉她们自己会想法设法救她们脱此樊笼,——还有这六和塔中的反清复明的义士。 当袁承天走下塔来,心中不知为什么有种异样的感觉,一种悲观升上心头:原来天下反清复明的团体只有自已袁门一家独大,别人都见风使舵归于朝廷,不必在江湖上东躲西藏,似乎得到了正道;反观自己领导下的袁门,毫无建树,似乎穷困潦倒,处处为人掣肘不得其便,难舒胸中万千抱负,只有流于江湖,可说一事无成,甚为憾事!再看少林和武当执武林之牛耳,都听命于朝廷,可以光明正大行事,而自己袁门只有隐于暗处,偏偏不放弃心中理想,偏偏知难而上,不畏强权,在别的门派看来甚是不合时宜,不识时务,不近人情;朝廷几次三番下诏书意在招降袁门万千门人弟子为朝廷所用,可是他却偏偏自视甚高,全然不领皇帝的情,——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有种家国理想,民族大义,有时生死以之,大义不可抛,这样才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次日早上,国清寺外熙熙攘攘,仿佛有什么事情。袁承天从寝处走出来,只见寺外长街上正有一队兵马而来,为首正是多福安——虽然他头脑受创——但是经过宫中太医院的太医治疗已恢复大半,虽然有时也语焉不详,但还不至于出大差错,旁边有傅传书侍卫。此次国清寺之行,多福安意在赵碧儿——因为他对碧儿心心念念不忘于怀,似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痒的难受;而傅传书也乐见其成,这样他可以成为王府中的左膀右臂王爷的心腹,有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赵碧儿见到这多福安时,心中便生厌恶。多福安倒不以为意,嘻嘻道:“碧儿姑娘我来看你了,这些时日你多受委屈,何苦来着?如果你们不再倔强,只要低下头来,我便求肯我阿玛饶你们不死!”赵碧儿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心想:看样子他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只是要她低首似乎做不到,因为她心中已再无旁人!多福安见她低首不言语,借着早上微熹的光可见赵碧儿如花开放的容颜,心中有说不出的快乐。赵碧儿见他迟迟不肯离去,转首向里,默无言语。多福安低头见她脚上有脚镣,心中隐痛,再见她蛾眉不低首的样子,心中波澜再起,便喝令看守之人打开脚镣——因为在他看来怎么可以对这样一个天花烂漫的女孩子用这酷刑,实在是大大的不应该,所以他便雷霆喝怒! 不嗔大和尚见有人嚷嚷,便大步流星走来,本要发怒喝斥,忽见是摄政王府的四阿哥,本来要斥责,现在一下没了脾气,非但没了脾气,而且还要拿出钥匙为赵姑娘除却脚镣。 多福安让他退去,将额娘做给他吃的点心放在囚室的石桌上,又四下打量,只见塔墙受了经年的潮雨,已是斑驳不堪,有几片灰尘掉落,又现蛛网在头顶上方,正有一只蜘蛛沿丝捕杀被网住的飞蛾和虫蚁。他心想:如果不是阿玛一再强调这几个至关重要,自己便放了赵碧儿姑娘,现在也只有让她们受些苦楚,记住以后千万不可以混迹于反对朝廷的忤逆乱党之中,否则便身陷缧绁之中,为人不得自由!赵碧儿见这多福安眼神之中透着怜惜,心想:谁要你怜悯之心。 多福安见这赵碧儿对自己的这份情看之不顾,置之不理,心头一酸,不禁伤感:自己可是堂堂王府世子,要什么没有……,——区区一个女孩子自己竟然顾而不可得,这也真是沮丧。忽然他想起袁承天……赵姑娘从来心念于兹,虽然人家未必心中有她,可是世间情之一字害得许多人此生有恨,来世无果,落得有情人难成眷属,空见得劳雁分飞! 可是他不肯甘休,心想:自己堂堂世子,论身世人品俱是人中龙凤,——而他——袁承天,区区江湖草莽汉子,又怎能和自己相提并论,如果不是他,这赵姑娘天仙般人物定会对自己情谊有加,偏偏世间多此袁承天,让自己好事难偕,更兼之他出手打伤自己头脑,让自己行为有些不受控制,有时疯癫,有时便要杀人,还好有傅传书在左近,第一时间他出手阻止,否则自己还要多杀人命,还有一点便是他出手阻拦师弟袁承天,否则自己此时已是不在人世,当然出手救多福安的事也是傅传书告诉他的;他自然深以为是,因为他怎么也不相信这傅传书会意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多福安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些,怎知江湖人心鬼魊,处处透着杀人的计谋! 多福安见汤羹要冷,便不情不愿收进食盒,见赵姑娘面对灰墙,不言不语,只不知她现在思想着什么?是袁承天搭救抑或想起别的什么事?多福安来时欢喜,去时郁郁寡欢,心想:我那里不如那姓袁的小子啦?还有就是清心格格一样喜欢他,真是让人气恼! 赵碧儿见他去远,心中长长出了口气,只见塔外白云在天,还有燕雀在争鸣,不知人间忧愁几许? 袁承天目送多福安气冲冲而去,心想定是吃个没趣,碰了一鼻灰,灰溜溜去了,看来碧儿不领他这份情,可见这位世子自讨没趣——以为自己是王府世子便了不起,别人便要顶礼膜拜,可是偏偏碧儿不吃这一套,让这位自以为是世子郁郁而去,他虽有不甘,却也无法。袁承天见这多福安去后,心中亦觉好笑,只是强忍便没笑出来。当他送饭食给赵碧儿和郑萧萧时,发现赵碧儿竟可以活动——脚上的脚镣被人打开丢在一旁,不问可知自然是那位多情的世子吩咐别人打开的,因为别人也没有这役使的能力。 碧儿见袁承天时,神情究竟有些不自然,不知心中想着什么?也许那位多福安虽有时做事不近人情,可有时却对人关怀体贴,大有无微不至;反观袁承天处处以袁门为重,天下四处奔走联络反清复明的志士仁人,可是唯独忘了儿女情怀,将别人冷在一旁;关怀天下原本无错,可是却对别人冷漠如斯,似乎也不太对。她知道这位袁师弟胸有天地,挂念天下众生,总想着袁督师未竟之事业,总想着天下重归正朔,脱离腥膻,但是满洲人入主中国百多余年,根基已固,要想反清复明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亦要吾辈戮力齐为,否则天下真的无望了。 所以她再见袁承天眼神中透着古怪,袁承天初时不在意,可是后来查觉不对,似乎师姊眼神中透着别样的情怀,不是以前的那种,现在两个人有了不可逾越的隔阂,仿佛陌生人,不同于在昆仑派时心无所猜,而今似乎变得陌生了,比陌生人还冷,也许世事多变,人情亦多变,正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袁承天见赵碧儿神情不属,便放下饭菜,转身欲走,可是忽听身后异响。他转头只见碧儿神情有些可怖,花容失色,冷汗真流,便觉不对,忙问道:“碧儿,你怎么了?”碧儿此时已不能言语,此一番举动惊动了看守的不嗔大和尚。只见他奔来,见到袁承天正扶那赵碧儿,不由虎吼一声:“小子,放开你的手,你是何等样人也配……”他已单掌拍出,本拟一掌将这不知礼义的小子拍翻当地,岂料袁承天不避不闪,也以掌相还,只听蓬地一声,两个人都当时身子一震,各退一步,袁承天身子受力,但他内息以掌外吐,竟而不落下尘,反在其上;这是不嗔和尚所未想到的,不由得心中暗暗惊异这小厮竟有如此能为,实为罕见。 袁承天知此次交手,必会惊动塔下诸位好手,自己虽心下不怯,然而以一敌六,似乎未有胜算,还是以退为上——救走碧儿和郑姑娘,至于温如玉堂主只有以后徐图之,也不忙在一时。他想到此反手一掌将这不嗔和尚迫在一旁,再以迅疾不及掩耳之势拿住碧儿,再以右手将另一囚室中郑萧萧拿住肩臂,一脚踹破窗格,已身在塔檐,极目四望,似乎下落无可着力,不觉心下沉。这时塔下众人涌来,大喊着而来。袁承天见情势迫在眉睫,如果不跳将下来,只有坐以待毙,不由得心下一横,只有施展出昆仑派的绝顶轻功“登云九步”这是昆仑派的不传之秘,这也是赵相承私下相授,因为他知这袁承天非池中之物,一朝得志必飞翔九天,翱翔于宇宙,所以暗中传于他,并非私心,而是慧眼识珠,因见天下兴亡,众生有难,而解悬于倒苦之人而非袁承天不可,余者皆不足论,所以看重于他而不看重于傅传书。他的本意传掌门之位于袁承天,虽然疏不间亲,然而这袁承天却大有可为,所以破例传授于他,以防在性命攸关之时可以逃出生天,这也是赵相承的一番良苦用心。 袁承天膻中穴吸气,然后左右手各拿碧儿和郑萧箫,轻点塔檐,然后身子跃下,只听风声呼呼在耳畔吹过。他此时内息潜运,右脚在左脚轻点,以期借力再往上升,这样下堕之势便缓一缓,他这样左右交之,身形下落便不见快,只是此时国清寺的官兵已搭弓射箭,万千羽箭向袁承天三人身上招呼。袁承天形势危殆,便自将郑萧萧的腰间束带缚于自己身上,然后挥掌将万千羽箭击飞,但是终究肩头被射中几支。此时已身落当地,更不停留,虽肩头巨痛也顾不得拔箭,足下加快,便出掌将众官兵杀得鬼哭狼嚎,因为那些一众高手都冲上塔上,所以一时半刻不能赶来,这样袁承天便得其便,将这些官兵杀得狼狈不堪,只因他们承平太久,武功疏于操练,既便有也只是应应景,为了上司的查察而操练,可说毫无是处。今日撞上了瘟神,自然溃不成军。待得不嗔和尚、沧浪门管云涛、僵尸门言正辰和武当道长赵天横一众人下塔而来,已不见袁承天的踪迹。他们都是恨恨不已,心想我们一众大豪竟让一个烧火做饭的小厮给劫走了要犯,这件事如果传扬到江湖中去,岂不是堕了我们英雄威名?是以众人便分头奔出国清寺追杀袁承天。只是待众人奔到长街不见袁承天影踪,只见有匹马车正转入条街巷。 武当掌门赵天横心下疑惑,心想奇哉怪也,他怎么便不见踪影,难道还土遁了不成,绝无是理。忽然他头脑中闪出一个念头,定是那辆马车有古怪——莫非袁承天借机上了马车也未可知?他想到此跃身向那街巷而行。 当袁承天事不旋踵地出了国清寺,双手拿住两人,已有些体不力支,因为这一顿操做已是施尽全力,到现在体力一懈,便觉周身酸痛,说不出的痛楚,只有些茫然,忽然一辆马车急驰而止,荡起一阵尘土,惊得路边行人纷貂躲避,害怕伤及己身。袁承天见这辆马车在自己身旁戛然而止,心中起疑,不料马车纬帘掀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还不上车,更待何时?”袁承天见是清心格格正端坐车厢中,目光之中竟有些哀怨,说不出的忧伤和悔恨。 他不加思索带同碧儿和郑萧萧三人跃入车厢。清心吩咐这马车夫快马加鞭向着街巷深外驰去。 赵天横众人奔入行巷,只见马车正向另一边出口而去。众人施展轻功齐追去,有路人但见众人如一阵旋风刮过,再看时已是里许之外。马车虽疾,但是这众武林大豪更是足下加劲,足不点尘向马车扑杀而去。骇得路人纷纷躲避,如见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惹上无妄之灾。 马车终于在一处偏僻一处住宅停下。众人以赵天横为首仗剑而来,气势汹汹,似要杀人的架式。马车夫几曾见过如此阵仗,不由骇得体如筛糠,几乎吓得说不出话来。赵天横颐指气使道:“你要死,竟敢与朝廷逆党为伍,躲避官府缉拿。”他言罢长剑一挑,已将纬帘刺穿,用力一削,断为片片碎片,只是车厢已空空如也,不见人的影子。 这时身后的僵尸门的掌门言正辰也煞有介事道:“快说,这车厢中的人犯去哪里了,若说半个不字,看我不一掌毙了你!”马车夫见这一干众人凶神恶煞,比之有司衙门的捕快有过之无不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黄山派掌门杜永名有头脑,觉得用强行不通,只会让这马车夫吱吱唔唔难成言语,只会更加说不出个所以然,目下只有温言以对,否则让他们逃脱,摄政王多绎闻知,只怕谁也难脱干系,所以当务之急是从马车夫口中问出他们在什么地方下车,才好寻找,否则他们真的无法向王爷交代。好在这杜永名温言以对下这马车夫才断断续续,说出袁承天他们老早便在巷口一户人家门前下车,之后又让他继续前行,吩咐不许停留,只因多给了他十两银子。赵天横这时转身而来问他可还记得是巷口那家时马车夫只吓得连连摇头,只说记不太清了,依稀门前有两棵槐树,其余的便印象糊胡记不真切。赵天横气得一掌拍碎车辕,转身偕众人返回去寻找那门前有两棵槐树的宅子。 只是众人一路寻找,只见家家户卢似乎门前都栽有槐树,一时竟无从分辨,要一家家来寻,似乎也不行,因为那样非但挠民,而且万一寻查不对,撞上王公大臣的私邸,只怕更惹祸事,所以只有无功而返,悻悻回到国清寺,人人郁闷,几乎无处发泄,便借酒浇愁,以期缓解心中的忧愁。 原来当事之时,马车进入街巷,清心便吩咐马车夫停下,几个人跃下马车,给了车夫十两银子,要他不要停留,一直前行,这样可以引导赵天横他们一众人等追杀,这也是清心格格心思缜密,做事不留痕迹的出人之处。 袁承天在她的引导下进入这宅院,从外面看不过普普通通,和京城中的民宅毫无二致,可是一进入却别有洞天,而且愈往里走越开郎,游廊水榭,假山花木应有尽有。他们七转八转便到一座硕大假山之前。清心一路走来并不言语,看她眉头紧蹙,似乎心中有万千言语,只无法向人说——因为袁大哥身后是赵姑娘和郑萧萧两位女孩子,她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所以只有在前引路。 她将假山机关打开,下面是地道,竟然石壁凹陌处有油灯,照亮前进的路。清心这时才依依道:“袁大哥,你们便走此下去,不出里许便是城外——这处秘密所在是我阿玛当年以备不时之需所建造的,以防将来天下兵荒马乱——唉,乱世之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说得悲苦,袁承天听得伤心,喃喃道:“清心你怎会知道我们那时有难?”清心红着眼睛,眼泪似乎要掉下来,不无伤感道:“其实……”她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碧儿和郑萧萧二人,心无所忌又说道:“其实我一直派府中贴心侍卫四下访查你的行踪音讯,所以你的行为皆在我掌握之中,只是你一心为着袁门事业,无所查觉……”袁承天见清心为着自己用情一至如此,不觉哑声道:“清心其实你又何苦来着,想我一介草莽,四下奔走,有志不成,几乎沦为别人眼中不识时务之人,为天下人所讥笑,认为我是个不通时务之人,明知不可为之事偏偏去争,也许前途满是风霜,更有虎豹恶兽,万丈深渊,也许将来身入万劫不复之地步,可是我却初心不改,因为我知道人人沉默,无所作为,生如蝼蚁,当有鸿鹄之志,而非燕雀!记得史书中的陈胜、吴广有言‘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其实这世界本应众生平等,可是偏偏上天不仁,以天下苍生为刍狗,而不人道,清心你说这世道公平么?——所以我便要努力前行,为了袁门我也不可以灰心丧气——再者一说这点困难又算什么?想想当年袁督师含冤莫白,身死菜市口,当时为百姓所痛恨——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真像被蒙蔽其中,死在他们眼前的是位忠义千秋、血荐轩辕的大英雄,所以苌弘化碧,为朝廷皇帝所不用,以至后来天下沦陷,以至不可收拾!” 清心见他说到情动处已是泪眼迷离,她只好温言以之,说道:“还好到了乾隆皇帝时为其拔乱反正,而且还在京都建了袁氏宗祠,以示旌表;因为皇帝也是敬重忠臣,而内心鄙视那些出卖自己同胞,卖国求荣的汉奸之流,——所以将洪承畴、祖大寿、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钱谦益归之于贰臣,这是皇帝修编史书的初心,因为认为这些人生时为了荣华富贵,临危变节,于君上忠义有亏,而且国难之时更是极尽所能残害自己同胞,比我们满洲还要凶狠,你说怪也不怪?”袁承天叹息道:“人心之恶,以至如此,这也是人性使然。”清心道:“世上又有几人如袁督师那般悍不畏死,为了心中理想,民族大义而死,更为可惜的是当时的民众还以为他是个里通敌国的奸人?皇帝以为他是蒙蔽圣聪,所以按兵不进,不与我满洲人交战,其实皇帝只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至于军国大事,用人唯贤之上不是治国之君,也没有治国之能事,上下通统作弊,所谓忠君爱国流于形势,非是出自内心,可说当时之事人心涣散,武将怕死,文官贪财已是天下尽知;而我满洲勇士上下齐心,所以兵到之处摧枯拉朽,得志于中国,是天意亦是人为!” 袁承天默无言语,因为清心所言不无道理,切中要害,无可辨驳,所以只不说话。清心以为自己说满洲勇士的威武,袁承天心中不快,其实她那知袁承天心中另有他想。 忽然有些微光亮照进这地道,前面是一扇石门,看样重逾千斤不止,而且上面湿漉漉,还长了绿苔,可见好久没有人动过这扇石门。清心说道:“这石门很是沉重,恐怕世上只有袁大哥你才可以打开,旁人是万万不能!”袁承天双掌贯臂,以力运气,双掌推动石门,只是向外移动半尺有余,只有再接再厉,所以全身内息功法运于臂而传于双掌,头顶已是氤氲白气,可见这石门确实沉重,非是泛泛之辈所能推动。袁承天再一运力,石门这才移开两尺,因为地上凹槽已是生涩,所以便不容易打开。 外面树木青葱,还有不知名的野花开放,更有云雀飞起,此时已是日头西斜,满天的霞光万道,让人竟有种的久违的愉悦,仿佛囚鸟脱樊笼,又重归自由。碧儿和郑萧萧并不紧随,因为她们看出这位清心格格似有千言万语要对这位袁大哥倾诉,所以便识趣远远避开,让他们一诉衷肠。 清心话到口边又自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喃喃道:“袁大哥你护送她们离开京畿之地,还是莫回来的好,因为这是虎狼之地,不宜久留。”袁承天对她的良苦用心却不能接受,要他不管忠孝堂主温如玉的死活,自己独活那是他万万做不到,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为了朋友他可以肝脑涂地而在所不惜,因为他明白生而为人,自当有一番作为,而不是如万物死亡那样默无声,那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有天下民众还在哀哀之中,有袁门弟子要他领袖,他是不可推卸责任,那样九泉之下的爹娘也要嗔怪他不是个好男儿,不配为袁门后裔,所以他没有理由不努力,不前行,不争取,因为有袁督师的事迹督励他不可以懈怠,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只是朱明皇帝又在那?河山又在那? 清心见袁承天并未表态,便知道他不为自己言语所动,虽心有不甘,可是也无可奈何,心想: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袁大哥山有天地,不是池中之物,有召一日龙跃于渊,定当鹤唳九天,一展胸中抱负,所以自己也不能完全左右他,他不听自己这番话由他去吧! 碧儿见清心神情落寞走去,也不知他们两个人有了什么隔阂。袁承天见她走去,也不挽留,不是他心狠,而是心中此时空索索,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伤感,仿佛萦萦夙语亦难求,所以并末出言挽留,由她而去。 袁承天又送碧儿二人到了一户农宅,只见篱笆绕院,一只大黄在那仰头狂吠,仿佛见有陌生人前来凶得很。这时屋中主人听到狗吠,知有陌生人前来,便打开柴门,探出头来,神情惶张,满是戒备,以为是歹人前来,所以格外小心在意,大约平时遭遇恶人多了,所以总是谨小慎微。 当他见是平常人才放下心来,低头自语道:“我还以为官差来催赋税呢?”袁承天虽不明所以,但知必有所因。他们进入屋内,只见陋室空空,门板也扑嗒扑嗒作响,里屋有草药气味传来,还有人呻吟为病所困。袁承天当下便问老者开门之时所说那话的因由。 老者长嘘短叹说道:“这几日官差催赋税的紧,说是为了剿灭什么朝廷忤逆乱党,皇上下诏加紧征收赋税,以为官饷!公子小老儿看你说话面相不是本地人,不知朝廷苛捐杂税年年加重,说是对外用兵,百姓自然要出一份力,以示爱国忠君,可是我们农户人家实在吃不消,那有多余的银钱,自身性命都朝不保夕,在死亡线上挣扎,谁知老天不长眼,屋漏偏逢连夜雨,船到江心补漏迟!老太婆又生了病,花去了多年积蓄,现在还赊着余庆堂药铺掌柜的药钱,看看今年收成又不好,活着实在难捱,不知这苦生涯何年何月是尽头,——岂难道穷苦百姓便当一生牛马,供人役使不成?从来没有的自由?”他说话间流下两行浊泪,眼神之中看不到任何希望,那怕是那飘无虚渺的希望也没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养心殿中.拜谒君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袁承天见这老者衣食住所颇为窘迫,不觉悲上心来,心想:众生皆苦,所谓生离死别,不过世间过客,谁可停留,谁可永久,皆是不能,苦难历程,唯有自度!便是眼前这贫困潦倒之老者,哀哀晚年一无所求,反而活着更加艰辛,看不到希望的渺茫,只有在茫茫尘世中苦捱,不知何年何月是尽头,原来人的生命中尽是无尽的悲哀! 袁承天看视这婆婆病情,略一沉思,写一药方,并给了老者十两银子,让他去药铺拿药。看着他走出去样子,看似风烛残年,似乎行将就木,时日无多,不由感慨良久!碧儿幽幽叹了口气道:“袁师弟你总是悲天悯天,急人所难,心怀天下,——可是这世上又有谁来在乎你?”袁承天道:“谁在乎我?那已经不重要,为人处事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何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们活着只为自己所行无亏,不是别人眼中的是是非非,所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郑萧萧见袁大哥这悲天悯人的情怀,心想:天下若人人都如袁大哥这般,那么天下岂不处处是乐土王国,没有苛捐杂税,没有劳苦役力,没有人人贱视,有的是人人眼中众生平等,一律视之,谁也不可以枉视生命;只是这理想终究飘渺不可求,所以也许穷一生追求而不可得! 这时那老者又来,拿着包好的草药,心怀感激。袁承天见这老者的眼神之中又有了生的希望,心想:但愿天下衣者有其食,生者有其愿,梦者有其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之大同! 他们在此逗留时日,见那婆婆病情伤好,觉得也无须打扰他们便留下银钱告别。老者已是依依不舍,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好心人,自然是感激涕零,心中默祷这位少年英雄一生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只可惜世事有时往往不遂人意,事与愿违,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袁承天在北行的路上又想起那老者饭菜——乃是野菜,而且米缸只有些许米粒,时不时也有家鼠窜出,也只瘦得形单影只,显得随时都有死的可能,不觉让人心中生悲,原来世间万物皆是在垂死挣扎,虽然努力,未必成功,可是也是毫无办法,只有想方设法地活着,因为再无他路,只让人觉得苍茫大地万古悲,不见古人欢喜今人愁,叩向明月问苍天,为何苦难不到头? 又是秋风催冷,袁承天满心愁绪难以抒却,只有心无所寄护送碧儿和郑姑娘。碧儿见这位袁师弟从来忧愁多于欢喜,也许他天生的悲天悯人的性情,究其一生也难改变,只是他这样的行为又不为别人认可,只有在苍茫中,风霜中,冷雨中苦苦前行,有人看他如傻子——因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时还有困厄加身,性命有危,但是他总是义无反顾,便如袁督师性情一般,便是性命不要也要为心中理想而奋斗! 他们正行之间,远远可见一队清兵押解着一众百姓,只见百姓面目黎黑,神情呆痴,只是无神地看着茫茫前方,仿佛人人无知无觉,神情之中透着悲苦,仿佛心已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仿佛如秋后之蝉——任由悲苦天意摧残,再无生的希望! 只见为首清兵长官颐指气使,脸上带着暴戾,蔑视众人,一手挥鞭,向着衣衫的穷苦百姓身子猛力抽去,一边叫道:“你们这干贱民,朝廷有旨收取苛捐杂税,你们缘何推三阻四……,——你们也不想想这税银收不下来,我们都要受到干连,这可不是天大祸事……,对待你们这些刁民只有严刑苛法,否则你们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这些百姓低首只顾艰辛赶路,人人默不作声——他们已完全麻木,那有抗争的理由,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已然压得人人喘不过气,仿佛牛马一世,不知自已生而为何,死而为何,只知每日埋头苦干,到头来生如尘埃,去如流星,不带走丝毫留恋,可叹天地之间生命如此不堪不击,谁的荣耀?谁的悲哀? 袁承天将那清兵长官的说话听得清楚,只见那长官形貌也是汉人,不是满洲人——却不知为何对自己族人冷漠无情,——非但冷漠无情,还任意摧残,仿佛有着不世之仇!袁承天见那长官扬鞭再打,心中气恼,便身子跃前,一把夺下那清兵长官手中的长鞭,这一下出乎意料,险险将那长官从马背上直掀下来。这下这清兵长官勃然大怒,呛地一声从腰间抽出腰刀不由分说向着袁承天头脑直劈下去,看情形是要一刀毙命。 碧儿见了,大声道:“袁师弟杀了这狗官兵,莫手下容情!”郑萧萧也恼恨这人行为不堪,心肠恶毒非人也!所以也附合要袁承天莫要留情。这清兵长官几曾见过敢忤逆长官的人,今日这男女竟然口出狂言,诛杀自己,这岂不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下刀更狠,心中暗想待我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小子,再行拾掇你们两个丫头,让你们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到那时让你们后悔都不及。 袁承天见刀来,也不躲闪,左手食、中两指倏出夹住这刀身。这清兵长官腰刀竟难动分毫,想要砍杀袁承天比登天还难,脸色一时涨得紫红,想要撤刀不要一时又觉得脸上无光,因为身后还有不少清兵属下,这样你让他情何以堪;待要抽刀却被人家二指夹挟难动分毫,只气得虎吼一声,飞脚向袁承天下阴踢去,已是丧心病狂,无所不用其及。袁承天再不念什么天地仁慈,心想:此獠留着只会祸害天下无辜百姓,索性一掌拍死他,以免为害人间。他不再犹豫右手掌正中这厮的头脑,登时闷哼一声都做了帐,余下清兵见这少年竟敢出手杀害官长,形同忤逆造反,便喊声杀冲将过来,挥刀舞枪向袁承天他们砍杀。袁承天手起掌落,身形起落之间又歼杀几个穷凶极恶之徒,再回头只见碧儿和郑萧萧也杀了几名官军。袁承天这时豪情勃发,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几达数里,只震得树叶簌簌而落,可见他中气充沛,再无后顾之忧,身形到处又杀几名官军,但觉这几日胸中郁郁尽消,心情畅快,竟有种与古人同行的感觉,想那李太白之《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心想今日大是大非,得偿所愿,看将来之域内竟是谁家之天下?只要汉人再接再励,那么将来这天下未始不会是汉人之天下也! 被这干清兵押解的百姓见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不想也有今日,顿时都觉得他们是英雄!眼见这些官军死亡殆尽,死尸翻滚,忽有野狼嗥叫,只见从树林山石后窜出来,上前叼食这样尸身。袁承天本要阻止,只见碧儿走来说道:“袁师弟,他们生前作恶,现在这下场不是正好么?让这些生灵果腹不比让它们去伤害无辜的好人强么?”郑萧萧也道:“袁大哥,你要知道恶人不死,好人难活!所以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袁大哥,从来世道艰险,人心如鬼,所以在世上莫要相信任何人!”袁承天道:“在这世上,师父待我己出,所以掌门大师兄纵然有种种不是,我也似乎不可以伤害,因为……”他没说下去,因为大师兄傅传书是师父的孩儿,自己怎么可以伤害他?可是如果将来他做出人神共愤,天理难容,有失民族大义的事呢?难道还一味迁就于他?当然他不能说出大师兄的身份,否则他便在昆仑派无立锥之地,只因为他娘亲可是白莲宗的白莲花,在所谓名门正派眼中是为魔教妖女,不为认可;所以他的身世不可以为天下人知,否则他将难以安身立命;所以以他这位小师兄的身份只有卫护于他,不让昆仑派自堕威名,那样的话他更加对不起师祖林正眠?天下失道,如果无人担当正道,天下英雄何以克当? 此时众百姓对他们千恩万谢匆匆而去。碧儿望着他们走远,口中说道:“苛政猛于虎!”郑萧萧没有听清,便问:“你说什么?”碧儿长叹一口气道:“从来的国家都是苛政猛于虎,天下庶民多是衣不蔽体,有时以纸为衣,以纸为衾被,那些丝绸只有官家才可拥用,底层百姓也只有羡慕的份,那配拥有!”袁承天见碧儿满脸忧愁,心想:先前她不是这样子的,现今怎么也如我般悲天悯人起来了?碧儿见他看自己的眼神透着怪异,便道:“一个人少不更事那是常有的事,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人生久经忧患,方才明白世上众生所谓平等,只是虚枉,何来的自由平等,那是骗人的把戏!” 袁承天道:“天下的百姓从来都盼有一位英明君主治理,然而有时事与愿违,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郑萧萧道:“可怜天下苍生苦。”碧儿理了一下头发,说道:“天下之理,总是盛极必衰,往复循环,朱重八得天下于蒙元,而清国又得志于崇祯之手,皆是不得民心,所以国破家亡,以至生灵涂炭。”袁承天道:“本来社稷可以不亡,皆因崇祯听信奸人之语杀害了忠义千秋的袁督师,以至后来局势不可收拾,几至亡国灭种,是为悲哀!”忽然路旁边窜出白狐,只见它们东张西望,似乎在觅食,岂但世间生人艰辛,便是这灵性之物又难免受饿之苦,可见世间万物皆是悲苦,那有的欢乐? 前面有亭子,年代久远,已经很破旧了,柱子斑驳,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在风雨中飘摇。他们走得累了,便在亭子的石凳坐下,极目四看,只见秋风摇曳中江山依旧,红叶山花映着青山碧水,仿佛生机盎然。袁承天长长出了口气道:“江山如此多娇,我辈正当努力,不能沦于异人之手!”碧儿道:“袁师弟你总是不忘民族大义,只是有人看你不识时务,偏偏与当今作对,师弟你有没有想到放弃?”袁承天道:“也许别人可以放弃,我却不行,——因为我不能为一己之私而放弃他们,再者放眼天下,似乎也只有袁门可以和朝廷争一日长短,别的门派都明哲保身,谁又肯涉险?你说我不努力谁努力?” 郑萧萧见日头转西,便道:“袁大哥咱们启程吧?”袁承天却摇摇头。碧儿诧异道:“你不走?难道你要留下来?”袁承天道:“我还要救温堂主脱离险境,否则难以心安。”碧儿向来知道这位小师弟为人执拗,有时往往不近人情;有时肝胆热肠,无所畏惧;有时忠义千秋,可以为朋友舍生取义,所以知道劝他也无用,便示意郑萧萧不要再说,二人相携而去。袁承天本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心想她们二个人同行不会有危险的,自己何必多言呢! 国清寺的官兵正在排列,只见傅传书和多福安正在责斥一名军官,看样子这人是这些官兵的长官上司。他低头不敢言语,因为袁承天救走碧儿和郑萧萧确实是他的失误,本来看押重犯是他职责所在,现在却出了漏洞,这事如何向阿玛交代,多福安能不震怒——他这样做是给那些武林大豪看的,因为将来阿玛的千秋伟业还要这些人扶持,现在可不能开罪于他们,否则非但无功,而且有罪;所以他大声喝斥这些官兵便是给他们看的,让他们心中也掂量掂量,以后行事严加小心,否则也绝不姑息。这样武林中人又有谁听不出这位世子话中有话,谁也不敢发作,只有隐忍——谁教他们自甘堕落,为了蝇头小利而乐于被人役使——这又怪得谁来? 傅传书见这位世子如此声色俱厉的样子,心想事可而止也就是了,莫要过为己甚,否则便事得其反。多福安也就顺台阶下,最后说了句如若再有此等事件发生严惩不货的话便愤然而去。傅传书回头又对这军官训勉了几句,便大步流星追上,其实他心中明白,世子之所以震怒,只为走脱了碧儿——因为这位世子是位多情的种子,一心执念全在碧儿身上,是以难以放下,只是人家不领情,而且还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你说这多福安能不震怒,而且听闻和一个英俊少年而去,那么不问可知便是袁承天,除此无它;可是他又自己无能为力,所以这心中之火无处发泄,便一股脑发泄到这干军官身子。傅传书只有好言劝之,他不劝还好,这一劝解,反而惹得多福安狠狠瞪视他一眼,自然将这怒火迁就于他——因为赵碧儿和袁承天都是昆仑派门人弟子,虽然袁承天现在身份是袁门少主,可是他毕竟是昆仑派弟子,所以傅传书他这位大师兄便难辞其咎,说到要处罚于他,又没有完全的理由,只有郁郁而去。傅传书无缘由受了这一肚气,心想:都怪自己当初一时仁慈,没有当时了断,否则那会有今日受辱之事?他又看了看多福安,见他在前走路,虽然现在清醒,可是发病之时便言语癫狂,六亲不认,成了废人一个,想到此心中多少受到安慰,心想将来摄政王还要倚仗于我,至于你——虽然名义上是世子,可是事事无能,非是王爷眼中的上乘人选,我却又自不同,——将来摄政王得有天下,百年之们自然要传位下来,自己便有机可乘到那时还不是呼风唤雨,谁敢说半个不字。他想到此,不由志得意满地笑了! 次日清晨,嘉庆皇帝与朕亲临摄政王府,因为他听闻这位王叔身染有疾,已然卧榻多日不曾与会朝议,皇帝心挂念便亲前探问。 多福安听闻皇帝驾临,自然不敢怠慢,忙出来恭迎——虽然他们小时候是玩伴,但是今时今日他已是皇帝富有四海,君临天下,所以今日不同往日,自然是君臣有别,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级不可逾越,所以他慌忙出迎,身后是白一平、傅传书和安引疾等侍卫,只是晚晴侧福晋并未出迎,大约是在照顾病榻上的多铎,因为别人再用心也不如枕边人,所以她并未出迎。嘉庆皇帝也不以为忤,因为他从来心中豁达,已将这些繁文缛节看得淡,并不于追究,反而一笑置之;天底下的英明君主大抵都如此,宽人待己,所以深受天下民众爱戴,这位嘉庆皇帝也要效仿汉武大帝开疆拓土,扬我天朝上国之武功,只可惜才气不够,往住力有不逮,事与愿违,有时还捉襟见肘,但是他不沮丧,还要努力,因为他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懈怠,否则将来有何颜面见先祖于九泉? 摄政王听闻皇帝来访,自然不敢妄自托大,他虽贵为王叔,然而皇帝毕竟威权所在,是一国之主,自然不慢怠慢,便是托着病体也要迎接,否则便失了君臣之礼,那么亵慢君上其罪非小,纵是他是摄政王也不能够从免,所以他只有出迎。 嘉庆见这位王叔经日不见,已是恹恹不堪,看神情大有行将就木之势,不由心中一酸,心想他虽事事处心积虑要夺我君上之位,自以为王府中养着死士我不知道,王叔啊王叔,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也不想想朕如果一味平庸,一味地仁慈还坐得了这天下人人梦而不可得九五之尊?朕且看今日你如何表现,再于回应。 王府西花厅极尽富丽,摆着湘妃竹,还有菩提树、西海棠、重阳狮子菊和扫地金钱诸种花种,尤以那花丛之中的几本菊花引人为傲——紫的如云霞、绿的如竹、黄得如绫、红的如血,万般争夺灿烂,世间菊花名种尽集如此,着实让人叹为观止,便是皇宫大内御花园似乎也无这几本菊花。嘉庆皇帝心中隐隐不快,因为天下富贵莫过于帝王家,而这几本菊花却是皇宫大内所无,你说这摄政王不是心有僭越之心,因为这几本世间罕见的菊花本应进贡于皇宫大内,可是现在偏偏出现在王府之内,皇帝心中自然甚是不满,只是隐忍不发,表面依旧谈笑风生,还向摄政王推荐位于正阳门以东的太医院诸位太医,尤其为翘楚的李梦阳太医。多铎含笑婉言回绝。皇帝心中诧异,不解为何自己示好而王叔却拒人千里之外。多铎深谋老算,久居朝堂,对于皇帝神色些许也捕捉在手,便哈哈笑道:“皇上,为臣这是旧疾,是先前征战杀敌,久经风霜雨雪所留下的旧疾,只能慢慢以汤药喂养,不可操之过急,非一日之功,所以急躁不得,只有徐徐图之,——再者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不可强求,臣往日杀敌无数,又岂惧鬼神之说,所以生死看淡,从不萦于胸怀,但求心安理得,无愧于心也就是了,何在乎那些宵小之辈诋毁本王的无稽妄言!” 嘉庆皇帝见他说得意气昂扬,心中只是想到四个字口是心非,言行不一。他只是微笑不语。多铎现在不似方才哀哀老者,龙钟老态,反而颇有些意气昂扬,言语神情大有睥睨天下的气慨,不觉让人心中诧异,怎么忽然之间判若两人,让人殊不可解。只是他本人并非觉得有什么不对,依旧顾盼自雄的样子。 当花雕神酿上来的时候,他竟拍掌唤出一班舞女,人人长得花枝招展,尽显妩媚多姿,只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尽不实,庸脂俗粉,与清心、郑萧萧和赵碧儿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清心她们三个女孩子清新脱俗,不食人间的样子;而眼前这班舞女透着市俗,虽然标致只是形态,不是内心,更遑论心灵美好。非但皇帝有这看法,便是多福安也是此种见解,只是各人心照不宣,只不言语罢了。 歌女下去,这时多铎显得兴之所致,适才出迎之时的萎靡不振的样子烟消云散,他向皇帝敬酒,说道:“皇上,酒之为乐当为武士舞剑方为助兴。”他回看傅传书道:“傅掌门你贵为昆仑派掌门,武功定然不差,不如与皇上的侍卫切磋切磋?”傅传书见多铎赏识,自然领命,旁边的安引疾倒不以为然,只是这白一平心中不快,心想王爷颇有偏袒,你不让我出头,偏让这年轻后辈出手,分明是轻看于我,岂难道我堂堂终南剑派掌门不如他这个年轻的昆仑派掌门不成?可是王爷已出口要他下场,自己何如静观其变,看这傅传书如何应付?其实他白一平只看到利而未看到弊端,因为傅传书胜了皇帝身前的侍卫便无形之中得罪于君上,因为侍卫是代表的皇上,你胜了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无形中是打了皇帝的脸,你皇上威严何在?又至于何地?但是若败北,败王爷生嗔,因为他之所以提出让两人较艺,便是有意展示武力给皇上看,其意不言自明;所以这也是多铎王爷高明之处,考较这傅传书的睿智是否将来可为大任,所以这其中利害关系似乎只有置身其中之人才会明白。傅传书自然明白关节要害,所以心中不免有些躇踌,但是心想既然王爷看重自己,那么自己决不可以退缩,只有全力施为,让他们对自己刮目相看,否则可不让他们小觑了自己? 嘉庆皇帝见王叔有些建议也不反对,心想自己本来便要考较考较这傅传书——袁兄弟的大师兄武功人品如何,且看他今日如何表现? 皇帝这边是大内四大高手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四人身后更有一人不冷不热,不愠不怒地看着场中众人,一幅昂然不以为意的样子,看气势派头尤在这大内四大高手之上,不知是何等人物? 傅传书见是这个桀骜不驯的人物,心想你莫要托大,便是武当和少林我也见识也不过尔尔,说到谁是天下武功第一似乎还没有,所以你不也必故做高深吓人来着?皇帝见铁丹青跃跃欲势,要出来挑战,他以目示意要他不要轻举妄动,又挥手让这人下场,因为他知道傅传书决然不会浪得虚名,所以此役必当小心在意,不可以大意失荆州。 这人缓缓而出,虽然眉宇之间透着桀骜不驯,并没有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没有龙骧虎步,只是平常,但是周身却透着无形的杀气。当然生死较量决容不得丝毫大意,所以傅传书全神戒备,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皇帝要他出必有所因,所以自己不能不小心在意,否则自己如何向王爷交代,自己的军国大梦岂不成空,所以他周全以气运力,不敢大意。 这人说道:“听闻傅掌门威名天下,出身名门大派,礼义为先,仁义道德,可说忠孝仁义第一,为天下武人之楷模!武功更在其上,可说是少年才俊,不遑多让,让人欣敬!”傅传书听了一怔,不解他说这话何意,是贬低自己还是褒奖一时摸不着头脑。忽然这人又话风一转说道:“可恨天下尽有些沽名钓誉之徒,行鄙劣之事,施害人计谋,祸起萧墙,同门相残,忤逆师门,令人尤为不齿!傅掌门如果你遇到此种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之徒该当如何?”他不待傅传书说话又道:“如果让在下撞便教他如何做人,否则他以后未始不会再行恶事,害人不浅,便是天下人的梦魇!”他说这番话自然是不言而喻,意有所指,自然说傅传书与师弟袁承天的事迹,因为他几次三番伤害同门,这消息纵使严密,也是不径而走,为天下所知。他这一番话说出众人出乎意料,虽然事实人人皆知,但是都不说破,唯有此人一番话将傅传书面上阵红阵白,觉得此人太过无理,竟然当众揭穿自己,真是岂有此理,看来你是倚仗皇帝权威,所以说起话来肆无忌惮,好,好的很!君子报仇十年未免,今日我本无杀心,只是自己无缘由寻死,须怪不得我傅传书手下不容情!你要教我做人,我却要你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也不是好惹得! 两个都视对方为仇雠所以一经交手,各展所能,都不容情,立时西花厅中冷风飒飒,直迫人胸臆,因为皇帝和王爷俱在,傅传书便不能施展阴煞武功,以免为人口实,只有以昆仑派光明正大武功为主。而那人却以阴毒杀手频频向傅传书发难,丝毫不以礼让为先,也不讲究什么江湖道义,透着我行我意,不受礼教束缚,颇有晋时嵇康之遗风,见不得群丑作怪,潇洒出尘,任意为之。虽然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光明磊落,不是虚伪小人的姿态。 傅传书见拳脚上似乎无法取胜,心想看来此人非是泛泛之辈,难道自己今日要栽,不成决不可以,自己身为昆仑派堂堂一派掌门岂能败在这人之手,以后自己也不要做人!他见此人出掌看似有招可循实则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正不知如何应付?忽然脑海中闪现师父所说的话:如果敌人招式无迹可寻,那未便不必遵循常理,以无式胜有式,以无式胜无式,不必纠结于什么招式,只要能打败对方便是正道!这话看似荒诞不经,实则是致胜之道,便如市井无赖与一个江湖好汉斗勇,那么他自然不会有招可寻,只会一味死打,这样便会迫得对方处处受困,以致败北,也不是没有可能。傅传书当时听闻师父如此说话,觉得师父所说不可思夷,而今看来也有实在的道理,在此生死成败关头何妨一试?他眼见那人双掌拍来,便不以常理而出招,忽地左脚飞出踢那人大腿环跳、风市、中都、膝阳关诸穴。这人见傅传书不以常理出招,也是一惊,只有收掌闪身躲过。傅传书暗暗心喜,收转左脚,回旋而至,似乎脚下不稳,身子便向皇帝撞去。这下实在出人意料,便是皇帝身后四大高手都是惊异,便齐齐出手卫护皇上人身安全。这人也是跃身赶来要护皇上周全。岂料傅传书蓦地以脚撑地,身子跃在半空,凌身一转落在那人身后,这一切皆在旋踵之间,便在众人惊呼中已出掌重重拍中那人后背之人体大穴命门穴,这一掌傅传书可是蕴含平生之能,要他知道言语得罪自己后过,因为他从来是有仇必报的人物,眼中揉不得沙子,更容不下瞧自己不起的人。 众人谁也未料到这傅传书此番出招,都是出乎意料。那人也未料到这位看似温文而雅,相貌俊逸的少年竟有此机心,看来他还是大意些,偏将别人向好处想,低估了人性中所有恶,所以便吃亏。命门穴本是人身死穴之一,受不得摧残,更可况这傅传书可是身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玄门无上的内功心法,所以他今次吃了大亏,但是好在他内力深厚,否则也得不到皇上器重。 他反应也快,命门穴受招,更不转身,左手反转竟翻掌拍出,正中傅传书的前胸。傅传书身子身子向后直跃而出,连退几步这才收住脚步,嗓子发甜,险险张口喷出,还好他内功底蕴深厚,以气压迫,血又回腔,否则他自己当场出丑,便令王爷颜面尽失。 当两个人又回到花厅,皇帝微笑道:“你们二人各有所伤,不分胜负,朕赏你们一杯,更有上好翡翠扳指一人一枚,以示褒奖!”既然皇上都不追究适才傅传书的忤逆之举,旁人自然不容置喙。当傅传书和那人喝过皇帝所赐之酒。嘉庆皇帝从左右手中指之上退下两枚玉扳指,那可是xj和田绝世好玉,万中无一,是伊犁将军苏宁杰每年所上贡的,赏给臣下是无上荣耀,所以人人思而不可得。今次皇上每人一枚,以示不偏不倚,以示公正。众人对此自然无异议,觉得皇帝此举深明大义,不予追究傅传书适才的忤逆之举——因为不管他是否武功不逮以致失手,总是犯了忌讳,所以在别人看便该当追责;可是皇上却不以为忤,网开一面,可说是位开明君主,胸怀天下,目光深远,非凡夫俗子可与比拟,所以得有天下,可说实至名归。便是傅传书也深以为是,心想:先前自己只是觉得他是少年皇帝,不过弱冠,能有多大的胸怀抱负,只不过倚仗大行皇帝传位于其,才可以坐拥天下;可是现在看来他并非倚仗大行皇帝之余荫,乃是胸有乾坤的少年皇帝——胸有丘壑,只是平昔不易显露,一露峥嵘便自不同,所谓龙行虎步,笑傲山川。 众人又自酣怀淋漓,嘉庆皇帝席间说到少年时与世子多福安兄弟情深,每每偷偷溜出大内,去京城外游玩,因之贪玩便晚归大内,被皇额娘——而今的恭慈太后发现便重重责罚二人,便要执事太监每人重重打了五十竹板,只是那执事太监不敢着力打去,因为他深知道这两位一个是储君,另一个是王府的世子,如果真的开罪于这二个少年,将来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便虚以委蛇,见皇后走远,便轻轻打了两个人五十下,当然皇后只是一时震怒,才让执事太监责笞二人,如果这位执事太监不明是理,真将两个人打得不成话,事后只怕也要暗中责怪他不通世务,因为皇后也不是真心要责罚他们,只是要他们二个少年知错就改,以后莫要再贪玩——因为皇家不比民间,更况且他们都是皇室贵胄——一个是储君,未来大行皇帝之后便是他君临天下,怎么可以有闪失,倘若有了闪失那么皇上能不龙颜震怒,她这位皇后便难辞其咎,其后更有可能被皇上贬入冷宫,永不得所用,这些都是身家利害关系,她不能不防患于未然,因为皇帝身边尽有嫔妃觊觎之心,想着这东宫皇后之位!皇宫大内看似波澜不惊,可是却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处处为营,每个人心中都藏着害人的计谋,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的地步,所以不由得她不小心!京畿之地,也是虎狼群伺之地,她身为皇后自然深谙此理,所以处处小心在意,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大意,以免重蹈前人之悲剧! 多福安见皇上提及儿时之事,心想原来他不因做了皇上而忘了儿时的伙伴,心中为之一动,不由泪眼朦胧,再看摄政王多铎波澜不惊,不为所动,一幅无欲无求的姿态。 嘉庆皇帝忽见这多福安似乎行动颇为不便,而且神情透着不属,便问端的。多福安自然不敢隐瞒,便说自己为袁承天所害,如果不是傅传书出手救下自己,只怕此时已然不在人世。嘉庆听了颇为诧异,心想:袁兄弟似乎不是这样的卑鄙无耻的小人……他怎么会……多福安见皇上犹有不信的神情,便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所言非虚。傅传书也不失时机说道:“皇上,世间人心多变,鬼有千面,人有万种,各各不同,非一而足,所以并非一成不变,便是篡汉时的王莽,未谋乱之时谦虚有加,仿佛圣人,可是后来面目真露,以至……”他本来要说以至后来天下百姓蒙难,流离失所,更有无辜百姓死亡枕藉,忽抬头见摄政王多铎双目寒光一闪而逝,心中一惊,忙住口不言,因为这摄政王虽为皇上的王叔,但是却有不臣之心,忤逆篡上之意,所以今日这傅传书虽说者无意,只怕王爷听者有意。傅传书只有借口说是有别事,匆匆出了花厅。 嘉庆皇帝察言观色,见这位多铎王叔神情不属,便以话插外。众人又酣饮一番,看看时辰不早,皇帝便别过多铎,径自启驾回宫,临别还叮嘱着多福安如有不对,便去大内太医院,一定一定,神情中透着关怀,决然不是虚情假意。多福安便应诺,只是心中无缘由升起一个念头:皇上对我情出肺腑,而阿玛却处处藏着忤逆之心,是不是有些辜负了皇帝的殷殷期盼,所以阿玛可以放下心中所藏的害人计谋,与皇上重归于好,那不是件好事;只是这也未必能够,因为阿玛现在已然是入了魔道,可说走火入魔,已然听不进别人的谏言,他是非要一意孤行。我该如何规劝,莫如让额娘劝他一劝该收手时便收手,以免将来堕入万劫不复之地步,那样可是得不偿失。因为在王府之中也只有这侧福晋的话最有份量,其它的人都不在他心上。多福安想到此便回转王府别院,去寻晚晴侧福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度世为人.义之所在.剑风血雨.我辈堪为 袁承天将碧儿和郑萧萧两位姑娘送走;一回昆仑派,一回白莲宗。虽然她们心有不舍,迟迟不愿离去,可是又没有完全的理由留下来,只有依依不舍。三个人心中都为沉重,有种压抑说不出的痛苦,直锥心臆,原来世间尽多别离苦,只有心灵相通的人才会感受到命运无常,你我皆凡人,无法左右世间一切,仿佛只有听天由命,虽有不甘,也是枉然。 袁承天回转京都,但觉去时快意,来时心事愁苦。夜色渐浓,京郊之处,一片破屋烂墙,这里是京城穷苦人的住所,因为在京都人分三六九等,民亦有贵贱;将相王侯,锦衣玉食,每日山珍海味,所以不必为衣食所忧,他们的子女也不必担忧,因为爵位世袭,可以永享这天朝上国的太平盛世! 世人皆说英雄不为稻梁谋,只为君王社稷安!可是那低层衣不裹腹的民众情何以堪,只有在风雪中讨生涯,因为他们的悲苦命运一出生便已注定,无法更改,在尘世中做一个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不为人知,世人单单知道的是那些帝王和将相的无上武功和伟业,谁又会去想起那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累累白骨,——那都是平民百姓的儿女啊! 忽然一处破烂不堪,风吹破墙,门窗扑扑作响的宅子发出儿女的悲凄啜泣声。袁承天心中一动,心想:莫非京畿之地又有歹人欲行不轨之事。他翻身跃入墙内,只见月光微明下一双年仅七、八岁光景的小儿女在哭泣,地上横躺着一个中一年男子,仿佛已死,一动不动。袁承天这一走来惊得两个孩子瑟瑟发抖,骇得惊怖不已,以为他是恶人。袁承天温言以对,两个孩子才安下心来,便将事情原委说出,原来地上躺着是其爹爹,因了娘亲早逝,世上只留下了他们父子三人过活,谁想二日前爹爹吃了从街上捡来的青菜,不易竟拉起肚子,先前不以为意,也无钱去药铺拿药,谁想今日向晚时分竟腹痛难当,竟而气绝身亡。袁承天以指探息,又用手把脉,但觉脉息似有还无,似乎并未身死,只是一时假死,他还有得救。 袁承天知他是吃了不洁的食物所致,更并平常体肤虚弱,由是脾胃不堪抵御外物,所以阴阳不合,便自水谷相并,以至清浊不分,于是变乱于肠胃之间,令人心胸烦恶,闷乱难安,所以此病名为霍乱之症,邪气上行于阳络,便心痛呕吐不止;如果下行于阳经,便腹痛以至腹泄不停,如果一味任其下去,不于制止,便有性命之虞;看这中年人情形便是此种症状,以至痛及攻心,气息不畅,以至闭气而死,还好让他撞见,还有得救。 袁承天便将其放正,以背后银针取下,向其大骨穴中,去背后各一寸,以艾叶灸百壮,见他无反应,便又灸其肘椎间穴位,只见他忽然睁眼,虽然眼神浑浊,但是亦有生机,不类死人。袁承天心长嘘一口气,再以掌抵其命门穴,以昆仑派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助于导通周身经脉,便既气息通畅,心中烦恶自然少去,只是身体发肤依旧虚弱,还要以汤药佐之,否则既是救活也是无功。他让其中一个男孩子从破屋中找出秃头毛笔,写了一个方子:荠苊二两,人参二两、厚朴二两、知母二两、瓜蒌、葛根、枳实、犀屑各二两,蓝子、桔梗、橘皮、茯苓、黄苓共甘草各二两,以上十四味草药。他看了看那个伶俐女孩子,意思自然要她去;只是她不为所动,神情之间透着无可奈何。袁承天忽然明白,他们一贫如洗,已无立锥之地,那有多余银子去拿草药,否则这中年人也不至险险丧命。他从怀中取出五两银子,让她去拿药,因为此味药中有人参二两便需不少银子,因为人参最补体虚乏力之人,虽非虎狼之药,但是也是补益身体无上之良药,所以便不吝开了此人参,只为让他可以恢复身体,其这一味草药虽也可以顶替人参,只是功效太慢,所以袁承天弃之不用,也是他悲天悯人,仁心仁术所至! 男孩子见这位大哥哥神情间透着坚强,便弱弱地问道:“大哥哥,我们花了你不少银子,很是过意不去。”袁承天道:“小兄弟,何必客气,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世间多是苦命人,我们没有自由的理由,只有奔走尘埃,只为生涯!”小男孩不明所以,怔怔然的样子。袁承天本待说话,那中年男子开口道:“阿帆,你这是待客之道?还不快去堂屋拿点心。”原来这男孩子名字叫做阿帆——衣衫褴褛不堪,脚下赤足,可是脸上却透着少年无畏。袁承天心想这孩子未来可期。中年人见袁承天赞许的样子,勉强笑道:“乡下孩子不知礼仪,多有唐突,公子不见怪吧?”袁承天道:“怎么会?我出身也不高贵不到那里去,怎会见怪!”中年男子道:“我这两个孩儿命苦,他们的娘亲已去世多年,只有我们父子三人过活,虽然请贫却也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谁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朝若不是公子仗义出手,只怕我命休矣!”袁承天却道无妨,正要说话,却见那女孩手提草药而来。 袁承天便寻大瓦罐来煮,因为院子空落落,只有用这煮药。他将八升水倒入,便以火煮药,堪堪半个时辰,便取汤药三斤放入另一个小小瓦罐之中,告诉他们要分五次服用,服完便可痊愈,于身体无恙。三个人又是千恩万谢,袁承天又悄悄将十两银子放在那个大的瓦罐之旁,以资他们日后之用,便既告别而去。 他出得门来但见繁星满天,偶有秋虫寂寥,又见远处山川隐隐在远方,又见那摄政王府又传来漂渺的旖旎风光,更有咿咿呀呀的歌女舞唱的声音,不觉心头一沉,心想杜工部所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诚不欺我!只可怜天下苍生苦。已是秋时,草湿露水,他脑海之中只有适才那父子三人可怜之状,心有哽咽之时,挥之不去。 次日杲杲的阳光照着京城大地,早上已有些寒冷,虽未霜降但是已是孟秋时节,已是颇为寒冷——本来京都偏居北方,冷气便比南方来得早,所以到了冬日朱门富贵人家便终日不出,待在家中以避酷寒,只有衣食无着的穷人才要出来觅生计,这也是上天不仁,让世上贫穷之人经历忧患,在死亡线上挣扎,一天不努力做工都不可以,只有疲于奔命,再无它途! 袁承天正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再行潜入国清寺去搭救温如玉堂主脱离险境,左思右想不得头绪,索性便不去想他,只想找了酒店好好喝上一杯,以消胸中万千块磊。他忽抬头只见前方端正有一块酒招子挑出店外,在晨风中呼啦啦作响。他住足抬头正见酒招子上三个大字“太白居”,心中一想:此酒楼酒水必当与众不同,否则也不会以太白居自居。他迈步进去,一个伙计便殷勤有加,招呼上座。袁承天心无所束便抬脚上了楼上。及至到了二楼,临窗之座,可见市廛之上已是人来人往,显得很是热闹,更见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辈愈来愈多,更有旗人子弟手端鸟笼引以为傲去茶楼吃茶。 袁承天先让伙计上了馒头,先行充饥,因为他实在有些饥肠辘辘,难以为继,因为这一路走来着实辛苦,所以体力不支,便要吃馒头果腹。忽然街中传来喧哗吵闹之声,只见一匹受惊的马匹正在街市狂奔,正从这酒楼下经过,骇得众人纷纷躲避,唯恐避之不及,受到无妄之灾。那马更见狂嘶,只听得忽律律地乱叫,如果无人出手制止,只怕便有伤及无辜之虞。袁承天隔窗见这情形危险之极,便不加思索隔窗跃身而下,恰恰落在那狂奔马背之上,更不迟疑,双手控缰在手,用尽平生气力要力挽狂澜,不让它狂奔伤及无辜。这受惊马匹本来性情发野,便如人邪气攻入经脉,神情往往不受控制,行为动作便自癫狂以至伤人不知,这马匹受惊道理相通,所以见有人胆敢忤逆其意,要行控制自己,它岂能受缚,所以便性情狂躁不安,鼻孔忽律律闪着白气,自然是气之极也,而且前蹄忽起,后蹄人立,势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甩将下去,让他尝尝吃苦的味道,奈何这少年便如附骨之蛆,甩之不开,受之难堪,竟而不知所以。袁承天心想:这马性格过于烈性,可见马主人也非易与之辈,否则何以调教出这匹烈性之马,有时非但害人,而且害己,如果不加以约束管教只怕以后祸患非小。 市廛之中众人见一俊逸少年正自控缰在手,要力服这狂躁不安的马匹,都惊呼出声,因为这马的蹄铁将地上尘土击起老高,直呛得众人都纷纷躲开,因为谁也不愿惹祸上身,因为众人此时已看出端倪,这匹马可不是寻常人家的,乃是京中王府所养,因为马蹄铁竟是黄金锻炼,是想平常人家谁用的起,更有马鞍和缰绳,因为鞍内隐隐有玉石光亮,而且马缰也是世上上品蚕丝所织,所以这马所属主人自然是皇室贵胄所有。 袁承天此时倔强情格也上来了,心想今日我非降服你不可,否则你便多伤人命!他力运于手,死死控缰在手,任由这马横竖癫狂,就是甩将不下来。旁边有人见状,不自禁地喝起彩来,于是乎身后众人附合声起,人人心中都敬佩这少年人的胆识和武功,因之两者缺一不可,胆识不够便不能够舍身而出,武功不够便有可能被这畜牲践踏而死,所以众人都心中赞扬,而在远处观望的巡街捕快则远远趋视,任谁也不敢近前,仿佛害怕被这发了狂的野马踹中小腹,所以无人近前,看袁承天一个人博斗。袁承天一心与这畜牲搏斗,那有余暇的目光去打量众人的神情。 那马终究抗不过袁承天力有千钧的大手,又过半柱香的时光便恹恹无有嚣张的野性,安稳了下来。袁承天见这匹马性情不再狂躁,鼻孔中忽律律的喘气不再亢奋而趋于安稳,心想它此时才心悦诚服,便自翻身下马。众人见降服了这适才狂躁不安的畜牲,便有人要拿木棒打它,因为适才它狂奔之际便踢伤了路人,所以路人便要拿木棒打它。 忽然远远有女子斥道:“大胆的奴才,敢伤我马儿,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众人都惊得闪开一条路,只见有亲兵侍卫开路,其后是一位格格旗装,眉眼之间透着暴戾,闪着凶光,不似平常女子之柔弱,让人心底生凉。袁承天见状,心想:这是马的主人。果不出所料,只见这位王府格格如风到了马前,并不理会旁人言语,轻抚马鬓,轻声道:“是那个恶人伤你如此。”因为适才袁承天为了驯服它,便不吝惜于它,所以马鬓掉了不少,而且有伤痕,所以这位格格心中不愤,是以恶言相向。这马见主人前来,也是忽律律长嘶,并一个劲用头去主人身子来回拧动,似乎有天大的委屈。 几名侍卫驱赶众人,大街空荡荡,只留下了袁承天。这时那远远观看的捕快如飞走来,见了这位格格,诚惶诚恐,打千下跪向格格请安。格格挥手让他们走开,并不说话。可见她眼中无人,全然没把这些人放在眼中,甚而在她心目甚是鄙视其人。 她缓步来到袁承天面前,斥道:“是你伤了我的马儿?”袁承天不置可否。这位格格见这少年竟敢对自己问话置若罔闻,真是岂有此理,从来都是她看别人不起,几时这样被人轻视过,所以心中愈想愈恼,不由挥掌向他脸颊打去。袁承天又岂能任她胡为,所转身而过。这位格格收力不住,身子往向俯冲,如果无人出手她非扑跌倒地不可,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不可。她身后众侍卫见状齐齐呼哨一声,抡枪使棒向着袁承天身上招呼,他们人人争先,个个勇敢,要在主子面前表现一番,邀功立赏。袁承天双手齐出,可说左起右落,右起左落,耳中只听乒乒乓乓阵声响过后,只见侍卫手中兵器全无,全被袁承天一出手拿下棍棒,抛在地下。众侍卫都觉无颜以对,本想立功反而出丑,人人怀着忐忑不安的退于一边。 这位格格低声斥道:“没用的东西,还不退过一边。”她这时才仔细打量这少年,这时才发觉他长得竟然这样好看:只见双凤眼透着坚毅勇敢,瘦削的脸有种让人可亲不可亵玩的气质,更兼他的眉宇之间竟透着冲天之志,仿佛帝王之质,是人所无,不由得有痴痴然不知所以。还好她身后有名侍卫见这情形不对,便好意提醒:“婉兮格格……”她这才幌惚中省来,不觉面颊一红。可是随既又想到:自己可是皇室贵胄,摄政王府的格格,怎么忽而对一个身份下贱之人动了念想,真是不该,更何况眼前之人还出手肆无忌惮伤了自己的马儿,今日此仇不可不报!但是她转念又想,自己还要去国清寺去见温如玉——那个袁门首逆——其实严格说来他也算不得袁门,因为他只是袁门四大堂主之一,位列忠孝堂主,本来京城袁门的行动皆为他所节制,尤其对朝廷的袭击,但是因为京畿之地,重兵把守,所以忠孝堂其实并无多大作为,这也是受限于京都,如果别的地方便可大展拳脚,不受束缚。这位王府格格从来性格暴戾,深得乃父之传,这大约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古人所说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天下是理,概莫能外。只是这婉兮格格虽性情有时暴躁,不近人情,可是她终究算不得恶人,因为内心依旧纯良,不似那位世子胡乱非为,行为不堪,她也几次三番劝谏皇阿哥,怎耐这位多福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总是喏喏答应但是总是不去改变。这位婉兮格格也是无法,只有听之任之;连阿玛都约束不了,更何况我?她见总是无功,这位皇阿哥依旧我行我素,不为所动,也就不再去劝他。多福安见她不来劝说,也乐得清静,因为在王府他便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所以便颐指气使,往往使人怕他。 婉兮格格本来急着去国清寺见温玉如,所以对袁承天便不愿多加纠缠,只是她无形中觉得他与温如玉有着同样气概,而且眉宇眼角透着俏气,相貌似乎犹在温如玉之上,只是她可不愿意这样认为,天下还有谁能胜过心仪的意中人? 她本来举起的手又自放下,口中说道:“我且不与你计较。”她吩咐侍卫将马带回王府,便径往国清寺。袁承天又怎知她这些内心想法,见她本要金刚暴怒,忽然甩袖而去,心想:这位格格性情暴躁,将来不知谁娶着她,可有得苦吃! 温如玉看着六和塔外的天空,长长叹口气,心想:我亦不如小鸟自由,受困在此,生死事小,只怕少主担忧,如果他涉险犯难,那么自己可百死莫赎了。他一个人犹自自怨自艾,忽地脚步声响,只见一位如花开放的旗装格格闪现在眼前。 他有些怔怔然,一时记不得是谁。婉兮格格见他神情不属的样子,笑道:“堂堂的袁门忠孝堂温堂主竟忘了年前所救之人。”这时温如玉才愰然大悟,这才想起年前他去京郊,那时夜已深沉,本是去联络江湖帮派,共襄义举,不料官道见到一众山贼马帮正将一少女横置马鞍,便欲回转山寨。他见了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见若罔闻,便跃身近前,喝问他们为什么蛮横无礼,欺负人家。其中为首马贼见他少年可欺,并未瞧在眼中,只冷吭一声,只说在这一带,天大地大唯我独大,天王老子也管不着,说着扬鞭要走。温如玉气上心来,忽地一掌从左袖穿出,结结实实打在这名马贼的小腹。这马贼吃痛,翻滚而下,其余见大当头受辱,纷纷掣刀向着温如玉砍杀。温如玉更不容让,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对待恶人的怜悯,便是对待好人的残忍,所以不再一味仁慈,有时以暴制暴未始不是个好法子。 那些山贼马帮对付无辜百姓也许绰绰有余,但是在温如玉手下直如摧枯拉朽,不堪一击,纷纷弃械狼奔鼠窜。温如玉见这女孩年纪也不大,尚未及笄,便护送她回家,只是人家不肯,只有落落而去,此事他从未放在心上,岂料别人却心心念念,只是无由见他,如果直去袁氏祠堂相见便唐突,今时听闻这温如玉被囚这六和塔中,身陷囹圄,正得其便,便疾疾而来。 温如玉道:“这国清寺重兵把守,闲杂人等难以靠近,你怎么……”婉兮格格狡黠地笑道:“你猜?”温如玉危襟正坐,不再言语。婉兮格格怎么也未料到这位温温如玉的温堂主竟是个不苟言语,守礼为节的君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地上铺的草毡忽地一动,一只耗子不失时宜地窜出,骇得婉兮格格惊叫一声,双手扑开,一下子抱住了温如玉,伏在他的肩臂之上的身子瑟瑟发抖。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更加让这位堂堂袁门忠孝堂主无以为措,不知所以,气氛更加显得尴尬。过了好一会儿,温如玉见这位格格没有撤手的样子,低声求肯道:“格格,你还不松手……这样不大好……于礼不合……”他竟而说话结结巴巴,似不能言的样子。婉兮格格见他赧然的样,但觉得心中好笑。 她低声道:“你叫人家格格,——其实我有名字的,叫我婉兮好么?”温如玉道:“婉兮婉兮,好美的名字!”忽然他头脑中灵光一现,这名字不正是出自《楚辞.离骚》中的: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温如玉眼见这女孩子毫不拘束,反而自己守礼为节,处处以为礼教大防,仿佛透着人近人情,可是他内心却是肝胆热肠,便是和少主袁承天一样的舍身取义,杀身成仁,只是言行如一,守着世间大义。 忽然塔下一阵脚步嗒嗒声响,只见一众兵士拥着一人往塔上而来。一个声音叫道:“世子驾到!”温如玉和婉兮格格都是心中一惊,温如玉犹可,只是婉兮格格便是吃惊非小,如果让皇阿哥知道自己私上这六和塔,只怕要受阿玛责罚,所以心中忐忑不安。脚步又近,只听世子多福安问道:“可曾有人来过?”只听有人说道没有,这也是婉兮格格事先交代他们谁人也不可以透露消息,说她来回。众人自然守口如瓶,自然不愿开罪于这位任性所为的格格。 多福安大笑着走进,当见到温如玉依旧不为所动,素面朝里,对他愰如不见。多福安见了也不生嗔,笑道:“温堂主我已向阿玛讨下口谕,只要你供出同犯,交出袁门名册,那么便既往不究,非但无罪而且有功,我代阿玛向皇上讨旨,封你官职,可以光宗耀祖,岂不胜似你而今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温如玉道:“要我交出名册也难,想我堂堂汉人岂能屈身事胡虏?但凡天下有骨气的有志之士都不会认贼为父,自甘堕落,为人所不齿?”多福安被他说得脸上阵红阵白,过了一会儿,又自仰天哈哈一笑,说道:“婉兮果然没看错,有担当,有胆识,是个好汉子;只是你如果一意孤行,抵死不认罪,那么只有死路一条,只怕婉兮要伤心欲绝了?”温如玉依旧不为所动。他又不是不知道,袁门名册一旦落在朝廷手中,那么便为祸不浅,株连甚广,无辜之人必然死亡枕藉,是以权衡利弊关系,便是身受磔刑,也不可以说出名册的下落,否则袁门覆亡,天下无望了,那么乾坤又复倒悬,百姓涂炭! 多福安见他如此情状,不觉冲冲大怒道:“你但凡有点人心也不会冷默绝情如此?想我皇妹何等的身份,你真是不可救药!”温如玉听这多福安说话才知道原来这位千娇百媚,人神无惧的格格竟暗地里想念于他,这是他所未想到的,不觉心中也是一动,原来她竟如此情深意重,可是自己却是朝廷的乱党,他们怎么可以在一起,那是绝然不可以的事。 多福安见温如玉不言不语,又道:“温堂主,你们袁门的少主身家性命都朝不保夕,你又何苦自取其辱,诚如古人所言识时务者为乎俊杰,你可要三思后行,否则将来悔之晚矣!”温如玉道:“但求义之所在,死又何妨?请问世子世间之人谁人不死?有人为理想而死,死亦无憾;有人苟且于世,虽身世荣华,但难免为人不齿,是为可悲。世子不必枉费口舌,要杀要剐请便!”多福安气得“你”字未出口,但觉眼前金星乱冒,似乎便要头眩欲裂,还好身后窜出一人,以手相扶,低声道:“世子,身体为重,何必与这不通时务的人多加理论,反正以标下之见他亦如秋后的蚂蚱也蹦达不了几天,且看他将来后悔的样子。”多福安此次本意兴师问罪,要这温如玉好看,因为皇妹婉兮格格近日茶饭不进,心有所思,恹恹成病,请了太医也只是说胸臆所闷,神情散漫,心神不属的症候,至于何种原因也是不知。多福安便心中暗斥这班太医无能,竟然诊不出格格所犯何病,也是无能。太医们见这位世子气势凌人,颐指气使的姿态,人人都畏之如虎,不敢稍有言语,害怕一言不合忤逆其意,那未便是杀身之祸,所以人人噤若寒蝉,不敢稍有忤逆。多福安一时看他们横竖不顺眼,便喝斥退下,忽见榻下有一字纸,便趁他人不在意悄悄地捡起,笼在袖中,待回来细看,只见上面写着:温风徐来谁知我?如梦人间几许愁。玉石山花开满楼,想是此生不可遇!他又反复看了几遍,不觉笑出声来,原来这是婉兮格格所写的一首藏头诗,以上而下读,便是:温如玉想,这不正是这位皇妹思想意中人,这意中人不问可知便是袁门逆党忠孝堂主温如玉,只是这皇妹焉也不知世情,想这温如玉可是朝廷的要犯死囚,偏偏心念于他,是为不智,自己又不能拆穿,要规劝又不成,因为她性格从来暴戾便如阿玛脾气一般,自己只有去劝那温如玉投降朝廷,交出袁门名册,才可免杀身之祸,只是听人言这温如玉目若郎星,也是生得重睑,面如美玉甚是俊逸脱尘,虽少英气,但是却心有义气千秋,虽不能与少主袁承天比肩,亦是不遑多让,是为万中有一的人物,这也难怪皇妹心念于他,不能忘怀的原因所在。 今日一见果然人物俊美异乎寻常,心想皇妹果然有眼光,可见这温如玉超凡脱俗,让人过目不忘,于美好萦绕于心头;只是他不知变通,一味强横,要与朝廷周旋,着实让人遗憾,可是人各有志,自己又不能强人所难,只有任他去吧! 多福安与侍卫而去,竟不回头。 温如玉长长叹了口气,兀自坐在乱草的矮榻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 婉兮格格这时从温如玉身后的帷幕之后走出,见他神情忧郁,轻轻说道:“温大哥你也有忧愁?”温如玉忽听她叫自己温大哥,可是受惊不小,目光直直看着她。看得婉兮格格赧然低下头,心中不由自怨自艾自己怎么忽然心神行为失智起来,叫人家大哥,实在有些突兀,难怪人家用怪异的目光看自己。 狱外有人叫道:“该用饭了。”只见有人将饭食果蔬放在木槛之外,却不走远,只在外面的一张木桌坐下,自斟自饮起酒来,间或时不时吃几粒蚕豆和花生。温如玉和婉兮格格两个人谁也没注意他,因为两个人各有心中事,只在不言中。又过一忽,婉兮格格神情悲苦道:“我知道你们恨着我们满洲人占有你们的天下,所以这百多年间各处起事此起彼伏,不一而足,似乎想着反清复明的大业,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这样一来多杀人命,世人死亡枕藉值得么?从来的帝王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人可以避免,似乎都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看着沦亡而不能自救,是天意亦是人为。”温如玉道:“格格你不知道天下百姓苦,锦衣玉食的人不会体会到下层民众的艰辛与无奈,说到皇上仁慈只怕也未必,你想他如果一味仁慈,只怕也得不到天下,所以……”婉兮格格听他说话不对,似乎意有所指,对皇上颇有微词,不觉心中不悦,冷笑道:“今上不好,岂但你们从前的皇帝便英明天纵了?还不是刚愎自用,让天下沦亡,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更有失志不全,杀害忠义千秋的袁督师,只可惜他报国无门,如果降于我朝,那么尽可以大展平生抱负,可惜他受制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知道效命君上,不知底层万千百姓,所谓忠义千秋,苌弘化碧也只是为了一人,不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不知这样的忠义是悲是喜?”温如玉听她所言似是而非,却也无可辨驳,只有默不言语。 婉兮格格见他无言无语,脸上神情忽来变去,以为自己说话严重,以至这温大哥不能承受。温如玉见她看自己的眼光之中分明透着怜惜,不觉心中一软,温言道:“诚如你所言,我们汉人的弊端非止一端,要改将起来也难,不能用人为贤,这也是无可奈何,可是我和少主一般的心思,只知道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尽管别人视我们如傻子,似乎不通时务,可是我和少主偏偏一般心意。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愚不可及,不知变通,一味倔强和蛮横,也许将来万劫不复,可是我都不能更改!”婉兮格格悲苦道:“不可以……”她也顾不得格格身份尊崇,用纤纤玉手掩其口,垂泪道:“我不要你说这话,如果你死了我也不独活!” 温如玉苦笑道:“格格你怎么这样傻,我是袁门逆党,和朝廷势同水火难以相融,说到要我降伏只怕不能,谁教是袁门弟子,天下兴亡还要管,别人尽可以置之不理,我们却不能,我们本是仇雠,你为什么不怨恨我——因为先前我也杀了朝廷命官!”婉兮格格抬头见温如玉的面容,说道:“因为你不是奸恶之徒,所以你不会乱杀无辜,所以我觉得你比那些衣冠禽兽之流更可爱,所以……”她几不能语,竟而伏在温如玉的肩臂之上又自啜泣起来。 温如玉见状,便道:“格格你莫哭了,你哭了,我心中也难过的紧,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婉兮格格抬头看了看狱外槛边那自饮的人,不以为是,低声道:“我们又没有越礼……”她话音刚落,塔外寺内传来兵士呼喝之声,更有人叫道:“莫放走了朝廷忤逆反贼。”婉兮格格越身出外,抬眼外望,居高临下,只见国清寺内已是人声鼎沸,油把将黑夜照成如同白昼,只见十几个黑衣劲装汉子正持刀与朝廷官兵厮杀,手起刀落之间斫杀几名官兵。他们不是各自为战,而是背抵背,同心协力一致对外,让敌人不能暗中偷袭,只有光明正大厮杀。只见有僵尸门掌言正辰、福?南少林坐禅大师弟子不嗔和尚、武当派掌门无尘道长赵天横、沧州沧浪门管云涛、黄山派掌门杜永名;只见这些武林大豪将这十几名黑衣围在垓心,身形转动,愈加收紧,誓要将他们全歼于此,只是这些黑衣也不是易与之辈,出手决不拖泥带水,也决非泛泛之辈。婉兮格格见状,心想今晚这国清寺可有场好戏,这些人殊非善类,且看谁死谁亡? 忽然武当派掌门长剑去势如风,于间不容发之间,嗖嗖地将这十几个黑衣蒙面人面巾挑落,只听赵天横斥道:“我道是谁?却原来是袁门三位堂主驾临,不知为何要乘夜黑,偷偷摸摸行为,殊非光明之举,让人齿冷!”原来这十几个黑衣人中为首是袁门三位堂主:紫微堂主鹿振衣、朱雀堂主朱啸山、节义堂主丁宽他们三位。 紫微堂主鹿振衣手中是流星锤,重逾百斤,但是在他手中如无一物,挥舞之间随心应手,可以任意为之,适才他锤伤几名清兵,皆是击中头脑而亡。他之所以毫不留情,皆因平日里见有司衙门的捕快任意欺负百姓,而百姓有理不敢争,含冤莫白,只有苦苦捱下来,谁教人家是官差,百姓那有抗争的理由,正所谓民不与官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天下从来如此,也不是新近才有的,是以只有默默忍受,仿佛都无知无觉,生如蝼蚁,死如尘埃! 朱雀堂主朱啸山本是洪武支派后裔,他心中从来恼恨异族占有天下,所以对清廷恨之入骨,殊无好感;今次他使短枪迎敌,以小精悍,每每出人意外,伤敌于无形之间;节义堂主丁宽人高马大,声大如雷,一向不拘小节,而且喜怒形于颜色,见到不平之事那教性命不要也要争一争,否则心中气闷难安,他们都是性情中人,心中藏着忠义千秋的义气,从来不会虚迎奉人,从来的肝胆热肠,仿佛日月照星辰,大有我以我血荐轩辕!他们都一样的英雄好汉,一样的民族大义,便是热血肝肠的一群汉子!他最喜鬼头大刀——因为此刀沉重锋厉,杀人无数——杀得都是恶人,因为在他心中恶人不死,好人那有活路,所以他对敌人从来不慈手软,见着便杀,决不故息养奸;而他们的少主却是仁慈,每每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杀人于剑下,总是劝人为人善,如果对方抵死不认,那么便剑下无情!今日三人带同袁门弟子闯入国清寺便是抱着必死之心也要救温堂主脱离险境,所以杀人便是腥风血雨,兵器到处血肉横飞。待到赵天横、不嗔和尚他们赶来已是死了不少清兵,其状不可忍视。 赵天横向余众打个呼哨,众人会意,便四面八方围拢,齐出兵器与三人缠斗,说到武功鹿振衣、朱啸山和丁宽力有不逮,虽然他们贵为堂主,但是武功造诣终究还是远远不及,眼见袁门弟子一个个死去。丁宽此时杀红了眼,虎吼一声挥着手中百十斤鬼头刀向着赵天横斫去,一股强大的劲风直迫胸臆。赵天横见鬼头刀来路不善,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有挥剑小心应付,因为他明白这丁宽看似鲁莾,实则心中有计较,处处藏着杀人的计谋。所以他知道自己长剑轻灵,其旨不在硬拼,只有剑走轻灵,便有胜算;那便厢不嗔和尚以禅杖迎战朱啸山的短枪,僵尸门言正辰勾魂钩对敌鹿振衣的流星锤,一时之间呼喝声起,杀声一片。时间一久,他们三人便内力尚逊,招式渐老,每每不能制敌机先,几次险险被对方刺中要害,都是惊出一身冷汗。又过片刻,丁宽一个不注意被赵天横一剑刺中肩臂的天府、侠白和尺泽三穴,因为三穴相连不过寸许,所以赵天横一气呵成,便见功效。丁宽受制,臂弯便不能动弹。赵天横见机不可失,长剑一送便要取其性命。鹿振衣百忙中一记流星锤向着赵天横击去。赵天横又岂是易与之辈,见锤来便以剑撑地,借势跃起,于半空中轻灵灵地一个转身,手中长剑去势已变,向着丁宽眉间穴刺去。丁宽已无路可退,因为他们三人作战,所以便无后退之路,而且敌人步步紧迫,仿佛要他们死在当场,否则又怎肯轻易罢休? 丁宽见势不能,闭上双眼,心中犹悔:少主,丁宽不肖,不能效命于袁门,那么只有来生咱们再做好兄弟——一起杀敌,一起饮酒酣畅,一起把剑歌唱,一起忠义千秋,热血肝肠! 赵天横见一剑便可洞穿这丁宽,心下窃喜,因为他可是袁门乱党,而且是党魁,身份不比袁门弟子,王爷得知只怕少不了褒奖,自己可不风光露脸,人前峥嵘!朱啸山和鹿振衣本待授手,奈何被言正辰和不嗔和尚死死缠着,不得其便,眼见伙伴命悬一线,也只有干着急地份。 忽地风起天暗,一道闪电劈开混混天宇,一人由天而降——其实是由六和塔上一跃而下,于电光石火之间挥出一掌,将那赵天横长剑荡开,余力不减,绵绵而至,竟而让这位堂堂武当掌门抛下长剑,于手腕之处隐隐生痛,一时竟然不能自己。他自然吃惊非小,仔细看时只见一少年正在面前,于细雨之中毫发皆见,俊逸不羁的神情隐隐有桀骜不驯的性格,中有悲天悯人的形态,让人有种似远而近的感觉。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祸出连环.旋踵之间.柳生家族.坐以待毙 言正辰本自以自己手中勾魂钩应付那鹿振衣的流星锤,而身侧的不嗔和尚正以降魔禅杖对付朱啸山的短枪,四人正酣战,忽听长剑堕地呛啷啷声响,只见那武当掌门赵天横掌中长剑已落地,正见一少年如天神般由天而降,虽然看上去虽未弱冠,但是眉眼之间透着英气迫人,处处显得与众不同,让人不觉刮目相看。言正辰和不嗔和尚自然不识他,但是鹿振衣和朱啸山见了,揭衣而起,恭手为礼道:“属下鹿振衣、朱啸山拜见少主!”众人听鹿、朱二人称这少年为少主,人人心中惊异,原来这英逸不凡的少年便是袁门少主袁承天,便是一直以来与朝廷周旋的忤逆乱党,本来在这众武林大豪心中这袁门少主该当是个英伟不凡的人物,谁成想却是个翩翩少年,非但年少而且俊逸出尘,让人出乎意料。 原来适才六和塔上,那个为温如玉送饭菜的人便是袁承天,当时那温如玉心烦意乱,竟未觉察有异,以后两个人卿卿我我,似乎忘乎所以,以至袁承天在监外桌边饮酒亦是无知无觉,当时他只是想:原来这位摄政王府的婉兮格格心仪于温堂主,原来世间情事背后是如此,谁可改变,也许正如一首诗中说道:“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相思两处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袁承天以手相托,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鹿振衣和朱啸山二人便自起立。这时那节义堂主丁宽也来与少主见过。袁承天见受内伤,但未伤及经脉,所以便交代几句,让他退过一边。此时赵天横气极败坏地走来,他已拾剑在手,眉眼倒竖,戟剑厉声道:“袁承天你身为袁门少主,为何不约束属下行为,今日竟敢仵逆乱闯朝廷禁地,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袁承天道:“天下但教义之所在,便是舍身取义,杀身成仁,亦在所不惜,胜似某些人认贼为父,忘了自己的本来父母邦国,为人所不齿。”赵天横见他出言不逊,不由冲冲大怒道:“袁承天你莫逞口舌之能,你也不睁眼看看天下大势所趋,人人都归附于朝廷,偏偏你自以为是,与朝廷为敌,可不是自寻苦吃,将来身落牢笼免不了身首异处,岂不可惜这大好头颅!”袁承天仰天笑道:“世人畏死,只因心中执念着荣华富贵,不知天地正气所在,所以当国家危亡之时便妖孽横生,魍魉魑魅在人间,苦天下百姓实在不堪,以至家国沦亡不复人间!” 不慎和尚虽是出家人,名为不嗔,然而性情却是暴躁不堪,每每遇事不能平静,其师坐禅大师知其脾性,所以法名为不嗔,意思要他遇事冷静,莫一时头脑发昏,做出不智的事来,他虽口上说着谨记法旨然而却不能控制心魔,因为尘世未了,六根不净,不能五蕴俱空,所以容易生嗔,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人,因为人的性情往往一时无法更改,只有随情而已;今次他见袁承天言咄咄逼人,看他年纪不大,何以如此不落下锋,心中不免火起,迈步而来,大声斥道:“袁少侠,你虽为袁门少主,也许知道天下莫为王土,率土之滨皆是王臣,你莫要自以为是,一意孤行,杀害朝廷命官,这可是忤逆不赦之罪,莫若束手就擒,否则你后悔便来不及了。”袁承天看了看他,心生鄙视:出家人本当和光同尘,无欲无争,纵有私心也该当为了民族大义而不是为了虚荣,眼前这不嗔和尚投身摄政王便心存不轨,意有篡夺之心,实在可恶。 这时赵天横长剑一挥,一式“去是乾坤”向着袁承天眉心穴点去。袁承天分手错身绕过,刚刚稳住身形,不防背后恶风不善,言正辰的勾魂钩和不嗔和尚的降魔禅杖如风而至,竟尔前后夹击势要一击成功,要他袁承天好看。鹿振衣、朱啸山和丁宽来少主有危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抄家伙要上却被沧浪门掌门管云涛和黄山掌门杜永名等拦截,不由分说,各自挥动兵器,势要生死以见。 袁承天腹背受敌,更无机会脱身,便不躲闪,任由兵器往身上招呼,因为他此时已周身奇经八脉已蕴了内功心法,内力护体,便如金刚护身,刀枪不入,伤不了他的天罡正气,这也是昆仑派的内功练至化境的最高境界所在。众人见他不躲不闪,似乎受身就戮,不由想到他难道一时失措,头脑发了昏不成,其实他们又怎知这位袁少侠已练就金刚不坏之体,要伤他只有破其命门所在,否则难以奏效,只是这命门乃是生死攸关之所在,只有习武之人才会知晓,旁人便无从得知,所以便伤其性命不得,往往无功而返。勾魂钩、禅杖和长剑全招呼在袁承天的发肤之上,而不进入,如碰坚石,人人心中这才惊觉眼前这位袁门少主已然练就了金刚护体神功,唯有破其命门,否则无功。 袁承天挥掌将其长剑背后兵器纷纷荡开,在众人愕然之时便带领鹿振衣、朱啸山和丁宽向六和塔内退去,因为清兵守将已弓箭齐发,如漫天箭雨全向着他们身招呼,隐隐可见箭上淬有毒药,因之空气之中都有腥膻刺鼻之味,让人作呕。 适才守塔的武林大豪已倾巢而出,所以袁承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冲上顶塔,他犹不忘将一层的塔门旁的千斤闸落下,这样以来赵天横便不能够追杀进内,只有在外面望洋兴叹,在六层塔内,犹见那婉兮格格和温如玉。温如玉见到三位堂主偕少主一同前来,心下很是感激,竟有些眼睛潮湿,难以自控。婉兮格格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不看众人。 温如玉哽咽道:“少主,都是属下无能连累少主!属下百死莫恕!”袁承天道:“温兄弟,咱们都是为了反清复明的事业,何谈你我,都是朝廷奸诈,以至温兄弟落入彀中,咱们不必自怨自艾,要全心协力想个法子脱此牢笼方为上策。”这时朱啸山却道:“咱们被困此处,似乎再难脱逃?”鹿振衣不以为然道:“事在人为,天无绝人之路!”丁宽默不言语,因为身上有伤,所以也无心与众人议事。袁承天心中也是忧虑,因为如果自己一人便可孤身杀出去,纵然有武当掌门和少林门人也是不惧,可是现下的情形却是不堪,丁宽身受重伤,温如玉在这塔上倍受折磨,所以中气不足,要自己带他们一鼓作气杀出去只怕也难成功,不由眉头紧蹙,心中忧愁。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你们这干仵逆乱党还不快快束手就缚,否则我可要引燃地雷,让你们灰飞烟灭!”袁承天从上往下只见赵天横正手拿火把,他身后正有大师兄傅传书和那王府世子多福安——想来这点放火药的主意是傅传书提议然后撺掇世子授意他人,可见傅传书誓要他们袁门一网打尽,以去心头之忧,只是他为了一己之私,便不故念昔日同门之谊,可见其心之恶,自不待言。只见火光之下有火药引线,只要他们不乖乖就范,那么便引燃火药,让他们葬身火海。 婉兮格格转头,见众人都是沮丧的神情,知道他们所忧之事,说道:“袁少侠,你们不必忧愁。”众人听她说话都是一怔,不知她说话何意?婉兮格格道:“这六和塔内有机关暗道可以直通王府——大伙可以借道脱身!”袁承天道:“那么劳烦格格带路,咱们速速离开此地,只怕迟则生变。”婉兮格格看了一下温如玉,只见他目不斜视,不敢看她的眼睛——因为众人在场,而且少主也在,他自然不能越礼,所以故做老成持重,礼仪君子。她心下一沉,虽然心中不快,可是想想又释然,因为有这位袁门少主,他自然不可任性随意,只有稳重老成,否则落人口实。 婉兮格格在前,袁承天在后,他们走在机关暗道——原来这时建塔之时秘密让工匠所建,直通王府便是考虑将来如果有一日京城发生变故,可以以备不时之需,这也可多铎王爷考虑周全,机谋深远之处,因为他深知京畿之地非是首善之区,多有虎狼环伺,只要自己一不小心便有杀身之祸,是以他便暗中收罗武林人土以为己用,这也是未雨绸缪,因为他深知这位少年皇帝看似懵懵懂懂似不能治理天下,实则心有天地,腹有乾坤,仿佛渊龙蜇伏谷底,只待春雷一响便自龙跃于渊,便自九州雷动,君临天下;所以多铎阴有大志,而不骤发,因为他知如果贸然谋篡以获大位,臣下人心不服,终将亢龙有悔,不是万全之策,所以他便收敛气息持重,不似少年人血气方刚,锋芒初露便欲伤人,那样只怕害人害己,终难成功,所以他静待时机,一到时机便宫闱肘变,夺取帝位,只是这殊非易事,不但需要天时、人和、更要地理,缺一不可,否则纵使一时成功,也是为日后埋下隐患,是得不偿失之事,他又岂能做这无把握之事,所以只有潜伏,更待时机。 今次婉兮格格本来的意思要带温如玉借这地道逃去,不料机缘巧合撞上袁门三位堂主闯入国清寺也要搭救这位忠孝堂主。暗道欲走欲暗,而且潮湿,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好在这几位都是身有武功之人,便是这位婉兮格格也不是柔弱女孩,她时常在王府的练武场习练弓箭,所以虽不如袁承天他们一般的武功,对付一般宵小之辈也绰绰有余。 婉兮格格手中火把堪堪燃尽,忽然前面是扇石门,还好从里面可以不费周章打开。众人此时心中才长长嘘了口气,悬着不安的心方始放下。外面些许微光,走出来,但见身在一座山上——其实是一座庞大的假山——正是摄政王府那座假山。虽然目下已届秋深之际,夏日的花卉多有凋零,可是那丛丛菊花却在秋风萧瑟中犹自坚强,正是万花落尽我独笑。众人此时实在困乏便在青石上歇息,山下灯火阑珊,正有巡兵来回走动,时不时换着交接口号。 袁承天正思量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不料肚子不争气,先自咕咕叫了起来,其实此时人人困乏之极。婉兮格格对温如玉媚妩一笑,但觉光彩照人,便是这万花丛中的菊花也黯然失色,不如她美。温如玉竟有些怔怔然,直到婉兮格格说下山去取些点心让众人充饥时,才从臆想之中省来。 袁承天见她去远,悄然说道:“温堂主这位王府格格对你一往情深。”温如玉脸上一红说道:“少主,那有的事,再者袁门与朝廷势不两立怎么可能的事?”袁承天道:“温堂主,你怎么也自迂腐起来,世间但为所爱又何惧流言蜚语,你若辜负这位格格,只怕人家要伤心的紧,你……”他忽住了口只见婉兮格格又走来,手中是一个大竹篮,走得甚是吃力,可见里面装了不少点心。袁承天道:“温堂主你还不去帮人家。” 温如玉只有前去,二个四目相对,竟深有含情,只待不言中,可是婉兮格格终究还是开了口,她蛾眉低首,轻轻说道:“温大哥,我知道你们一直对我们满洲人有成见,心中总然忘不了民族大义,以为我们是蛮夷,不是正统;你们汉人才是这天正朔的主人!可是温大哥你想一想,岂难道从来的汉人皇帝都英明天纵,只怕未必吧?想那晋惠帝问天不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何不食肉糜’?不是很荒唐可笑么?你们的汉人皇帝可以世袭永久,以至于傻子都可以君临天下,试问百姓能不苦么?还有那诛杀方学士十族的朱棣不是更残忍,一个听不得别人说话君上,岂不就是天下人的梦魇?而今少年皇帝,文治武功皆有成就,更是颁发诏旨免除民间苛捐杂税,于民休息,你说这不是仁政而何?” 温如玉无言以对,似乎无可辨驳,因为这位婉兮格格所言不虚,似乎也是这样,所以他便不言语。 袁承天众人将格格带来的点心分食一空。众人在这山石上坐下,这时心头又升起忧虑,因为他们虽脱都牢笼而今又入虎穴,因为这可是摄政王府,高手云集,只要一个不注意,便有粉身碎骨之险,处处透着无可预知的危机,所以人人心头阴云又笼,不得开心颜。 婉兮格格洞悉人心,见他们人人似有沮丧的神情,知道他们为着如何出去而发愁,又见温如玉也是神情不属,忧愁丛生,心想他们虽是朝廷口中的忤逆乱党,但是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不是虚情假意的卑鄙之徒,所以心中敬仰他们,尤其对这温如玉更是心仪,不但他人长得好看,更兼他义气千秋的忠义,让人怎能不向往之,所谓“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览良品自高”,所以婉兮格格尤以对这温如玉念念不忘于心,因为世间喜欢一个人也难,要放弃谁可做到?袁承天抬头见这婉兮格格对这温如玉谦谦有加,似有万千留恋,心想世间男女多是如此,自己和清心格格何尝不如此,心想这位温堂主也是谦谦如玉君子,而这婉兮格格也是貌如神人,如果两人可以结合未尝不是件好事,那如自己和清心格格虽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诉衷肠,是为憾事,自己身为袁门少主,有理由不让他们劳雁分飞,否则难免一别误终身,可是自己都非当事人,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 婉兮格格见温如玉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所动,心下一凉,心想:也许人家已有意中人,自己又何必相强。她眼睛中的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但是强忍,用袖掩饰,轻轻揾去,强作欢颜道:“袁少侠你们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送你们出去。”众人听他所言心中才去了阴郁之气,心想:这位王府格格非但人长得标致,更兼善解人意,机谋百出,非常人所能,其兄多福安世子也未能如她这般的心思缜密,百无一疏。 众人欲待问她计将安出,只是话到口边又自咽了回去,心想我们一众大豪这样求恳一个姑娘也太不成话,所以人人都默无言语,坐看天上星辰。 婉兮格格见众人这神态都觉好笑,心想:我如果不将这秘密说出来,只怕他们人人难以心安,食之无味,寝之难眠。她见温如玉正向她瞧来,两人目光一触便既闪开,因为此时众人都在身周,他们自然也要守礼为节,不可以有丝毫的逾越,否则便落人口实。 袁承天抬头见天上繁星照亮苍穹,正要移往别处,忽见天宇中那个紫微星座黯然失色,周遭星辰皆是沉沉无生机,透着诡异,似乎有着不祥的予兆。袁承天心中一沉,莫非嘉庆皇帝有危?婉兮格格这时说道:“才回几日,王府便会派人去外面的木料厂运炭以备冬日之需,那时便会有十几辆木车出城,到那时你们便需藏身其间,可以安全出城,袁少侠你以为如何?”袁承天这才从臆想中回过省来,说道:“很好,只是有一节格格须知,如何避过押运车辆之人的耳目?”婉兮格格笑道:“袁少侠尽可放心,我向阿玛讨的口谕,由我担任此责,让我的心腹亲随跟随便万事大吉,只要到了山林隐避之处,支开他们,你们趁机出来便可以安然无样了。”袁承天心想:好一个心思缜密的姑娘。众人便将这计划定了下来。 时光易过,三、四日过后,天气越发阴冷,忽有北风吹来,便自飘起雪花来,十月天时在北方下雪亦属寻常,南方便极为罕见。树叶已扑落落而下,天色阴沉寒冷,路上行人便少,不似往昔车水马龙。 京郊之外,官道之上,正有十几车辆,马车前行,为首车上是婉兮格格,她正指挥前行。车辆转过一处小山坳,前面是树木交叉的树林,婉兮格格让众人将车辆推之树林前,让他们先行到前面一处茶棚饮茶吃馒头,以为充饥。众人自然不敢违拗其意,便纷纷走向茶棚。 婉兮格格见他们走远,便将车厢打开。袁承天他们纷纷跃身而去。婉兮格格见温如玉从车厢出来并不来向自己道别,心中酸楚,心想:自己好心莫非付与薄悻之人,不觉眼泪滚滚而下,情不自禁便要啜泣。袁承天远远见情形不对,便要温如玉前去安慰这位对他情深意重的婉兮格格。 温如玉只好勉为其难,其实他心中对格格有种欲说还休的感觉,说是眷恋又谈不到,说到厌恶又不是,总之有种虚无漂渺可有可无的情感。婉兮格格见他走来,神情透着古怪,情知他颇为不情不愿,冷冷道:“我救你们出来,不是为了讨好你,你也不必内疚!我从来便没想着高攀你这位堂堂的温大堂主,谁教小女子痴心妄想,自作多情,以为人家感念,谁想人家骨子里瞧之不起,都是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人家可是袁门的忠孝堂主,眼中无人的主儿,我又算什么……”她后来几乎语不成声,似乎便要哭倒尘埃! 温如玉何曾见过这情形,一时也手足无措,语不成声喃喃道:“我怎会……格格你错会我的意思……我……”婉兮格格见他这样子,不禁破涕为笑,娇嗔道:“你堂堂忠孝温堂主也有害怕人的时候?”温如玉郝然地低下头,见远处的少主正和朱啸山他们说着什么话。婉兮格格道:“难道我令你讨厌,也许我不该痴心妄想,温大哥,你是否心中已有意中人?”满洲女子不似汉人女子谨小慎微,拘于礼教,忠于名节,说甚么饿死事小,贞节是大这样迂腐不堪念头,这样的想法不知害死了多少女子;婉兮格格虽为皇室贵胄,却不拘于小节,所以直言不讳。温如玉如果说到完全不喜欢格格那也不至于,只是内心觉得她的阿玛往日杀了不少天下反清复明的义士,其间更有袁门弟子,自己似乎也不可以和她纠缠不清,否则将来与摄政王和世子仇雠之时,自己又该当如何自处?所以今日所谓大刀斩乱麻,一刀两断,永绝后患;只是要自己狠下心来也难,原来他内心深处还是喜欢这位婉兮格格,只碍于两者身份有别,所以要敬而远之。 婉兮格格从袖中取出一香囊,交给温如玉道:“温大哥,你有时想我便拿出这香囊来看一看,便如同见到我。”她说完又泪眼朦胧,似乎控制不住伤感的情绪。温如玉接过来但觉有兰花芝草之香,心中一动,她对我情深意重,我将来如果负了她,那可不是成了不守诺言的无耻小人,我……又该当如何自处? 婉兮格格见他怔征然的样子,幽幽道:“温大哥,你以后莫以我为念,我也许不值得你留念,今日我救你们出于心甘情愿,没人强迫我,所以咱们以后各走各路……”她说完转头而去。温如玉本待欲说什么,咽喉之处似有物作梗,便没出声,睁睁睁看她走去,心中一痛,此一别离,也许山长路远,不知何时才可相见,世间最苦是离人泪,最快之事是杀恶人头,悲苦最是家国罹难,民众流离失所!只是世间谁可堪为? 温如玉只有狠下心来看着婉兮格格走出树林向那装木炭的车辆走去,心中五味杂陈,竟有些说不出的苦楚,心中只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怜惜别人,而去伤害一个女孩子的心。 袁承天见温如玉神情萧索,说道:“温堂主,你不要神伤,我护送你们离开京畿之地,暂去张家口以事休息。”温如玉诧异道:“少主,你不和我们在一起?”袁承天道:“我看天上星座,紫微有危,我不能坐视不管!”温如玉道:“皇帝于咱们何干,少主你犯得着以身犯险?”袁承天道:“其实皇帝也不是个不近人情,情性歹毒之人,只是受人蛊惑,所以才将京都中袁氏宗祠毁了,背后献策要挟皇帝之人才是十恶不赦,因为他假手于人,自己得渔翁之利,让别人承担后果,你说此等奸邪之辈可恶不可恶,真当就地伏诛!”温如玉道:“可是下旨却是皇上签发,元凶不是他又是何人!”袁承天无可奈何道:“自古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人多得很,又岂止现在才有,所以圣旨虽是皇帝签发,却是身不由己,可说无可奈何之。” 他们再抬头已见婉兮格格正命令官兵侍卫推动木车向炭厂方向而去,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不可见,只是众人心头有种说不出的伤感。看看阳光正午,但是依旧寒冷,昨夜的雪还在大地之上闪着晶晶的光芒,仿佛护卫大地。众人这时起身行程,忽然旷野空中传来阴恻恻地笑声:“你们袁门便想这样不告而辞?”众人听着这声音煞是刺耳,说不出的难受。袁承天手起剑落,一株大松树拦腰而断,重重倒在地上,激起雪花四溅。袁承天大声道:“你还不出来?”只见树后白光一闪,一人出现,只见他身着和服,脚下着木履,踏踏有声,冷风甚冽然而却吹不动他的心,手中倭刀,只见他双手握刀,神情之间透着无尽的杀机。温如玉见这人分明是东洋武士——因为先前也听人说起东洋浪人有时在自己国家不受待见,便出海他国,另寻主公,以为所用,今次见这人明显是来着不善,善者不来;适才他所用之技艺乃是东洋的忍术一种——隐身术,——其是东洋之忍术传自中国的武术和《孙武兵法》,渐演渐变,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往往攻击对方于不备,神出鬼没也不为过,只是其术神秘莫测,不为人知,所以中土人士少有窥见一豹,只是觉得诧异可怖,心中不免有些惊怖,坊间传闻其武术和忍术可以上天入地之能,无所不用其极,让人心中生畏。 袁承天身为袁门少主,自当主持帮务,他上前拱手道:“阁下可是东洋伊贺柳生一派?”这东洋武士未料到这中土年纪轻轻的少年竟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虽是惊讶却不表现于脸上,执手回礼道:“我乃伊贺谷柳生家族的柳生狷四郎,今次带领门徒前来中土,本为游历,不意被摄政王招于幕下为其所用,你们中国古人有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想我辈皆是武人,定当效力于王爷,以报知遇之恩,何否何以为人?我们东洋武士向来恩怨分明,所以今次奉命截杀尔等,实是王爷旨意,虽非我愿,但是也要效力于王爷,你们受死吧!”他又自呼哨,松树震动,雪花簌簌而落,又有十几名黑衣黑巾裹头的武士从松树隐身之处跃下,刷刷声响,人人舞动手中倭刀,目光透着噬人的杀机,仿佛见到一有杀人机会便自兴奋发狂,心中所谓正邪早已分辨不清,只想着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的信条,至于谁好谁坏已不重要了。 袁承天见他们这干东洋武士人人性情之中透着暴戾,殊非良善之辈,心想:他们一定是在本国待不下去,便出洋飘海来到中土以求重用,又恰巧摄政王多铎网罗天下人才为其所用,以求不臣之心,两者一拍既合,正是各有所需。柳生狷四郎为这干浪人之首脑,见这袁承天神情之中竟而透着冲天之志,似乎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心想我一路而来,所遇中土人士无一人有他这样气慨,今次自己可不能大意失荆州,可要小心在意,否则一不小心便有铩羽而归的危险,他想到此处便不敢大意,手中倭刀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受控制地抖动,心中纳罕此种情况是从来未有之事,岂难道今次自己面对这袁门少主竟生气馁不成?这实在不应该,自己可是伊贺流派的传人,怎么可以这样不堪呢? 他这些微的变化,袁承天岂有看不出,心道人言东洋忍术如何出神入化,似乎也并非如此啊!柳生狷四郎双手握刀,刷地一招起手式,足下木履踏着山石枯枝乱响,而他此时已不为外物所扰,心神守一,双目紧紧盯着袁承天,心中只一个念头,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王;今日只要拿下这袁承天,那么余下之事不攻自破,便是手到擒来之事,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袁承天从来宽人待己,不愿多所强横,说道:“柳生君你请!”柳生狷四郎也不谦让,手中倭刀迎风一展,刷地一声向着袁承天斫去,力大风疾,透着无穷的杀气。袁承天知他为一派首脑,自非泛泛之辈,不可等闲视之,所以抽背后长剑,刷地舞了个剑舞,然而以“引蛇回洞”轻轻将这斫来的倭刀引将回旋,来时力道便行改变,变成了自戕之势。柳生狷四郎匆忙中左手抓住右手寸关节,硬生生地将回旋砍向自己的握倭刀的右手截停在半空,已是倾其所能,这样才免了自己自戕之虞。袁承天身子欺近,长剑翻出直刺其腿部环跳穴。柳生狷四郎腿部受刺,心中一惊,神情不免走神。袁承天更不还疑,长剑一送,未待招式用老,更是前送,噗地一声刺中前胸。柳生狷四郎见生死一念间,更不迟疑,也顾不得门徒,脚下一顿,只见土地裂开,他身形下沉,堕入土中,只见沙土起蜿蜒向前而去,这便是忍术之中的土遁。袁承天心想杀恶务尽,决不可以让他逃脱,以免以后为害人间——因为当年倭寇乱我海疆,多亏有戚将军率领戚家军才得以消除海疆倭患,以今日之情形倭人大有重复昔日之野心,所以今日便不可手下留情,否则遗留大患,得不偿失,自己决不可以心存慈悲。 袁承天长剑连续刺出,剑剑刺向翻滚的土地,只是剑剑迟了半招,不得奏效,总是慢了一招半式,仿佛那土遁的柳生狷四郎有知觉一般。柳生狷四郎门人见主公受人截杀,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便纷纷抄倭刀向温如玉、丁宽、鹿振衣和朱啸山四人招呼而去。 忽地前方有山石,那么柳生狷四郎便前进不得,否则便头破血流之祸。袁承天以为一剑可以刺敌,孰料土地忽地土尘飞扬,柳生狷四郎从其中一跃而起,落于松林之中。袁承天也随之而至,岂能让他逃走,但见身在松林,目之所及,不见踪影,心中一动:知道他借树遁形,这也是忍术中之木遁,借自然界之物以蔽身形,为敌人所不见。袁承天此时知道自己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敌人从天而降击杀,所以屏住呼息,步步为营,否则便会有生命之忧。 他目之所及全是灰白之间,灰的是松树,白的是雪,在弱弱的阳光照耀下显得苍凉无情,正如此时的心情。忽地地上落叶跳动,袁承天不加思索,长剑送出,扑地刺中枯叶,只见树叶翻起,只见长剑所刺中的乃是一只兔子,只见它受伤痛苦地弹动,不愿受人束缚。袁承天心中慈悲又起,不愿见它受这无妄的苦楚,便从怀中取出金创药为它敷上,然后用布条为他绑好受伤的腿,便在他长嘘一口气时,一柄冷气迫人的长长倭刀架在他脖颈,柳生狷四郎阴恻恻道:“袁少侠你不该乱发慈悲心,难道你不明白武者大忌,一心不能二用,否则为对方所乘之机?”袁承天不以为然道:“世人皆有恻隐之心,不仁之心,你以为你今日可以得逞?莫忘了冥冥之中自有公道!我信恶人必不久长,好人未必便死,世事多变,往往一瞬之间而已!”柳生狷四郎笑道:“死在眼前,你还说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真是迂不可及!” 袁承天见他眼中狡黠的光,似乎透着嘲笑,淡淡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手臂之上有麻木痛楚的感觉?”柳生狷四郎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袁承天道:“你点青灵、少海和曲泽三穴,是不是麻木痛楚消失?”柳生狷四郎用怀疑的目光看他,心中疑窦丛生,但是此时他确实觉得手臂之上有麻木痛楚的感觉,由初时微麻到现在加剧,似乎有不可控的趋势,不由他不信,他虽生疑,但是手却不由自主地去点持倭刀的右手手臂之上的青灵、少海和曲泽三穴。袁承天不动声色见他如法炮制,不觉心中欢喜,饶你奸似鬼,今日也上当。原来只要他依言而行,那么点了这三处穴道,他的右手臂整个完全不能动弹,而且全身受制,到时只有受制于人,没有的反抗。 这柳生狷四郎本是睿智之人,本来不该上当,怎奈有时往往事到人迷,不受控制。他左手点中右手臂青灵那三处相临不远的穴道之后,便全身不可行动,这时才惊觉上了这少年的当,不由得心中连呼后悔。袁承天见他一脸懊恼的样子,笑道:“柳生君,我不会杀你,只是你以后不可再行不义之事,须知世上之人武功没有谁是天下第一,所谓在世间一山更比一山高。不要再助纣为虐了。”柳生狷四郎见袁承天说得诚肯,心头惭愧,说道:“我以后不再为摄政王效力,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无拘无束去看天高云淡,海阔天空。”他话音刚落,忽地一柄长剑从他腹部洞穿而过,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冷冷传来道:“只怕迟了,你不会有以后了,凡是完不成王爷所交代任务的人无论是谁,只有死路一条。”袁承天见是大师兄傅传书,正自抽回长剑,而柳生狷四郎已血流如注。傅传书又自刷刷几剑又穿过他小腹上部,柳生狷四郎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全身不可动弹,所以目光之中怨毒地看着傅传书,又转头看向袁承天,低声道:“好,好……”便自倒地气绝身亡! 这一切只是旋踵之间,他待要出手阻拦为时已晚,只有眼睁睁看着柳生狷四郎这位伊贺流派的高手亡命于一瞬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悔恨,都怪自己将他受制以人,坐以待毙,自己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自己而死,可说罪莫大焉,一时怔怔然,觉得人心如鬼,世人皆是可恶,大有心灰意懒之势!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飞龙在天.目极八荒.龙战于野.我帝轩辕 袁承天见大师兄如此不仁,杀了这柳生狷四郎,虽然他是东洋人,可是未必至死。傅传书见袁师弟脸显仁慈,心有不忍之态,心下不以为然,冷哼一声,说道:“非我族人,杀之又何?”袁承天道:“虽然非我中土人士,但是……”傅传书道:“袁师弟你知你为什么一事无成?——便是你妇人之仁,从来心怀天下苍生,悲天悯人,所以事事不成,以至于你袁门四处碰壁,放眼天下各门各派虽非降于朝廷,但是也无人再行起事,只有你袁门不识时务,非要反清复明;师弟你也不想想你以一人对抗一国,焉能成功?所谓恢复明室终究是可望不可及的事!你还是放弃吧!咱们共事摄政王不好么?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袁承天道:“人各有志,非能强求!如果当年袁督师降于满洲人,早已功勋盖世,也不会落得磔刑而死,——只因为他心中有信念,为民族大义,为金瓯完全、为了天地浩然正气,所以身死京都,后来终于拔乱反正,以正声名,强似那些国家危亡之际背叛邦国的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之辈!” 傅传书见师弟终究不为言语所动,便道:“好,袁师弟你要做英雄好汉由得你去,看剑……”他长剑前递,刺向袁承天哽嗓咽喉,这可是间不容发之际,生死之紧要关头,所以丝毫大意不得。袁承天不加思想,出手已是夺剑在手。傅传书忽地身子后跃,脸上透着诡异。袁承天见大师兄这诡异的神情,心中不明所以,更加不知大师兄心中又藏着什么害人的计谋。这时他瞥目忽见那柳生狷四郎身边不远有一书籍,只是看不清是什么书,心下好奇便伏身去拿,岂料此时恶风不善,嗖嗖几枚矢箭而至,竟射向袁承天的头脑,而且闪着蓝汪汪的光芒可见是淬有巨毒——一箭封喉的毒药。袁承天先前在昆仑派时听师父说起东洋忍者的法术,有暗器一门,是为吹矢也便是竹笛中暗藏着杀人的毒箭,借以表演机会吹出杀人于无形,最为歹毒;更有撒菱,将其布于地上,以防对头追杀,因为藏于土下不易发觉,人脚一旦踏上去便双脚残疾,不能行路,那未便形同废人,便受制于人,被人鱼肉,不得反抗,只有听天由命,可说是歹毒的暗器!今次忽听恶风不善,便知是些柳生座下门人为着报复而来。袁承天此时双手一探,一股劲风已将那本书籍掌控在手,只是心中好奇。 几名东洋武士各执倭刀,挥舞向他砍杀,口中却说着汉语:“还我秘笈。”更有那吹矢的武士也手执竹笛涌跃而来,正从腰间取下倭刀要杀袁承天。这时袁承天手中正拿着杀死柳生狷四郎的倭刀,忽然惊觉自己上了大师兄傅传书的当,让东洋武士以为是自己杀了他们的主公,自己可是百口莫辨,成了杀害柳生狷四郎的凶手,而大师兄傅传书则可以置事外,看他们生死以之,最后落得渔翁之利,可见心机之深,处处藏着害人的计谋而不露于形,可说是机谋深远,为他人所不及! 那几名东洋武士傅传书直如不见,只是死死盯着袁承天,见他手中长剑剑尖犹自滴血,而不远处躺在地上己死去的柳生狷四郎已是魂归离恨天,他们能不生怒,此次中土之行,本意寄托王府大展鸿图,岂料主公意死在一个少年之人,让人不能接受,而且身上的忍者秘笈《万川集海》竟落入敌人之手,能不群情激愤,要知这本秘笈是东洋忍术修练之大成,里面记载修心、忍术和各种必杀之技,不可以落入外人之手,否则人人习得,那还了得,所以他们拼死也要夺回秘笈,否则无颜回东洋。 袁承天见他们人人神情紧张,便知自己手中的秘笈非同凡响,而且都作势以死相拼,也要夺回,便知今日难以善罢干休,而大师兄傅传书则若无其事,冷眼旁观,看他们双方厮杀,竟不为所动,神情透着镇定如恒;他心中一沉,没想要大师兄从来没有悔过,心中一直心心念念要杀了自己,原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错付于人,自己以后再也不可以妇人之仁,那样非但得不到别人尊重,反而遭人鄙视,以为自己从来懦弱无能,所以只有以暴制暴,再也不可以懦弱下去。 柳生家族门人挥倭刀向袁承天身上招呼,抱着必杀之心,因为他们的主公亡命中土,他们回去怎么向主人交代,所以只有手刃敌人,才可以回去,否则难以回转东瀛。袁承天实在不愿多杀人命,可是他们步步紧迫,刀光闪动之间,招招式式都是向着人身要害袭来,竟是不顾自身的安危,人人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打法。袁承天见他们人人抱着必死的信念,那眼神之中透着可怕的光芒,竟而悍不畏死,心想难怪当年戚继光将军几次三番才将这海疆边患的倭人剿灭,以后许多年间天下无人,原来他们都生死无畏;而我们汉人当中却有人心甘情愿为敌国效力,以至天下沦亡,是可悲?亦是可怜之至。 傅传书忽然跃身一块大石之上,踞高而下,看着他们争斗,并不参与其中,冷冷地看着他们,不知心中何想? 袁承天见时辰不早,自己殊可愿多所纠缠,便展开昆仑派的轻“移形换位”来到他们身后,出手如电点了各人的穴道,让他们不能动弹,拍拍手跃身而后,笑道:“他们先休息一会儿,过了小半个时辰穴道便会自动解开,各位可以走路!”他话音刚落,只见凌空有细如密雨的银针向着这些东洋武士射去。只见中着嘴角面目扭曲,似乎忍受巨大痛楚,嘴角流血,眼睛一翻便气息全无。 袁承天见是大师兄傅传书所射暗器,心下不满,跃身大石之上,斥责道:“大师兄你怎么可以枉杀无辜?”傅传书阴鸷地翻眼看了一眼袁承天,阴恻恻道:“他们是好人么?也许不是,适才他们人人要将你杀之而后快,我出手结决了他们有什么不对么?”袁承天气得脸红道:“可是你也不能用此下三滥手段伤害他们吧?”傅传书道:“杀恶人既是行善事,否则天下还有许多好人枉死在他们手中,你却要我仁慈,难道要他们以后好杀人?”袁承天见大师兄无礼搅三分,全身竟瑟瑟发抖,因为他有颗怜悯世人的心,只要对方知过能改,便善莫大焉,放人家走路,总是心怀慈悲;可是大师兄却处处透着暴戾,透着杀人的心,心中之欲望可说是欲壑难平,所以在他眼中凡是阻碍他前程的人皆可杀之,今次他出手杀了这干东洋人,看上去似乎一劳永逸,再无后患,可是此事传扬出去于中土武林名声受损,更兼伊贺谷之柳生一派决不会坐视不管,定然渡海而来寻仇报复,到那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傅传书见这些中了毒针倒地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看着袁承天,冷然道:“袁师弟你是自裁,还是要我出手?”袁承天道:“怎么?”傅传书桀桀道:“今次我杀了这些柳生门人,只有你我在场,所以只有你死了,这消息便不为人知,又况且还可以得到他们的秘笈,何乐而不为?”袁承天见大师兄满脸透着阴毒,不知为何他俊逸的相貌却透着虚伪,让人心中生寒,忽然头脑之中闪现“人面兽心”四个字,不由心中长长叹息:师父英名盖世,怎么偏偏有此不成器的逆子,以至让昆仑蒙羞;自己虽是袁门少主,还要领导袁门与朝廷周旋,可是内心实在不愿见到昆仑派在大师兄领导之下一步步走向深渊,以至将来之万劫不复之地步!自己要力挽狂澜,去除奸人,以光大门派,让昆仑派立于武林各派之巅,不辱林正眠师祖当年的赫赫威名! 傅传书见师弟脸显鄙夷的神情,心想: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从背后取下轩辕神剑——原来他此行是有备而来,不是冒然行事,似乎志在必得。袁承天见师兄手执轩辕神剑,不由失道:“还我剑来?”傅传书道:“只怕也难!师弟你若要剑,只有杀了我,否则一切免谈。”袁承天见师兄步步紧迫,哑声道:“师兄,难道你我二人非要死一人不可,你才心甘?”傅传书道:“当然,因为我还要君临1天下……”忽然觉得自己失言,说了心中所藏的秘密,不觉脸上发热,不知如何是好。袁承天见大师兄终于说出了内真实的想法,原来大师兄志不在此——这把轩辕神剑,而是志在天下,逐鹿中土,将来君临天下,要以一己之力妄想开万世太平,万世之基业! 长剑萧萧,直抵袁承天前胸。袁承天见大师兄出剑毫无征兆,似乎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人于无形;只因他窥知了其野心,所以更加不能活在世上,否则摄政王如果知道岂能让人留在王府为其所用,自古君王之榻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这位多铎王爷久有不臣之心,要篡位于当今,因为他觉得这皇位该他拥有——只因这位嘉庆皇帝太过优柔寡断,没有雷霆手段,对付天下乱党过于仁慈,以至袁门坐大,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广有门人弟子,暗中结社,打着:反清复明,的口号,妄想恢复他们汉人的明室天下,你说这可不是痴心妄想么?所以他觉得这天下该他来掌控,在他看来第一要务便是他口中的所谓:除恶务尽,将袁门连根拔起,命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有司衙门捕快倾城而出,四下缉拿忤逆乱党,捕者格杀勿论,这样天下绥宁,以儆效尤,让后来人不敢生反叛之心,天下便固若金汤,爱新觉罗氏之天下便可万年永享! 只是他也不想想袁承天岂能轻易就死,如果他那样死的话那么他也不是天煞孤星了,与世上凡人一般了!袁承天见大师兄今次志在杀人,不想将此事传播出去,否则便毁了他大仁大义的形象,更遑论一派掌门的身份,一旦此事传扬出去,他将无以自处,只有被人鄙视,甚而遭到仇家的追杀,便急急如漏网之鱼,慌不择路如丧家之犬,声名尽毁,一生狼藉,为天下和昆仑派所抛弃;所以他今次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放袁承天走路,于自己身家性命有危,那样冒险不值得,所以而今眼前形势只有拼死一搏,否则将来他真的要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步,步前人之地步了。 袁承天手无刃刃,被大师兄傅传书手中长剑迫得四下躲闪,只有避其锋芒,要知此剑多杀人命,是为饮血之物,仿佛亦有精气附其之上,所以剑气迫及之处一片萧杀,让人生寒。傅传书见袁承天左支右绌,似乎大为捉襟见肘,心下不由得意,心想今日但教我成功,便无后顾之忧,有朝一日我拜多铎为义父,那么将来但其取代嘉庆皇帝之位,这天下可不就是自己的,看别人争杀夺取到的天下不费吹灰之力落入自己手中,那岂不是天大的幸事,满洲人的天下又重回我汉人手上,虽然所行之事不甚光明正大,可是只要能够夺取天下也便是了,从来的皇帝又有几个是凭真实本领夺取天下的?纵有也只是个别的几个,便是这清国的开国之祖也不甚光明磊落!所以不管用何种手段只要能够夺取天下也便是英雄了,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从来如此,也不是新近才有的,他这样自慰自藉也便欣然领受了,只觉将来眼前一片锦绣的河山呈现在自己脚下,所谓万里山河皆在我足下,手握乾坤,气吞天地,到那时何等的英雄气慨,到那时节谁敢说半个不字,生杀大权尽操我手,睥睨天下唯我是英雄!每每想到此种情形傅传书眼中放火,胸中便万千波涛汹涌,久久难以平息!——其实世人皆有帝王梦,只是现实与梦想总有差距,——是世袭皇位的差距,不是你没能力,只是你不是皇室中人,没有世袭的缘份,所以只有边缘化,因为皇帝是家族传袭的,外人岂能觊觎,非但不能觊觎,还不可以有僭越本份的想法,只有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庶民,与日月同秋,与天地同老,终其一生都在劳碌无望中苦捱生涯! 天风凛冽,刮的地上尘埃四下飞扬。傅传书掌中轩辕神剑招招刺向袁承天小腹诸多要害之处,已是不死不休的状态。袁承天以势顺剑而走,避其锋芒以寻其间隙以便占其上锋,以一招制敌。傅传书一味强攻,不免心浮气躁,剑到所处露出破绽。袁承天觑得时机,忽地中、食二指点出,一点劲风正击中傅传书手腕关节——正是“乾坤一指”中的“又见玄黄”,傅传书啊呀一声,呛啷一声手中轩辕神剑落地。袁承天见机的快,欺身而近,不待大师兄反应过来,已是操剑于手;剑甫入手,便自滚身而近,刷刷正是那《国殇剑法》中的“身既死兮神以灵”,和“子魂魄兮为鬼雄”剑招古朴,意气悲沉,这《国殇剑法》之国殇二字本取自战国屈原大夫之辞《国殇》,后代武人既便是昆仑派前辈名宿演化成一套剑法,从来意气之中充满民族大义,家国情怀,只因看神州大地陆沉,万民沦陷于夷族之手尽为奴隶,生生世世不得自由,汉人衣冠本为右衽,而自满洲人入主中土,坐有天下,让天汉人尽皆剃发易发,衣冠改为左衽,形同奴隶,没有的自由,有几位有骨气的文人学士只因写了几句诗,便被无耻小人揭发说是刺讽当今,有“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徐骏文人学士兴之所至吟了这首诗,被人揭发说是这两句诗是讥讽满洲人是为野蛮人,不懂得诗辞歌赋,结果被判斩刑,是为雍正八年之事;纵观有清一代乾、雍二两朝最为残酷,结果让天下文人不敢于写诗歌赋,害怕一不小心诗文中犯于朝廷忌讳,那么便是株连九族之祸事,人人都去钻研古文经石之说,天下又复于洪荒时代! 世间少了战国时的有所为的侠士,仿佛再无专诸刺王僚、荆轲刺嬴政的故事了,人人都少了志气,都成了逆来顺受的附庸;——可是不是的,世间还有“反清复明”的英雄好汉,还有袁门,还有天下千千万万的有志之士希冀有朝一日可以拜谒明孝陵,以告上苍:汉人虽也懦弱,终也复国! 袁承天轩辕神剑甫一入手,更不留情,刷刷刺向大师兄肩头诸穴。傅传书惊得一身冷汗,闪身而避。可是袁承天的剑如影随形,更不迟疑,忽地一剑上挑其下腭,只要傅传书一个不留神,稍有迟疑,那么便舌骨尽裂,不能开口说话。傅传书连连后退,知今日难以善罢干休,心中不由一叹:死则死矣!可是自己的千秋大梦难道就此灰飞烟灭,不复人间!可是实在不心甘,为什么要死的偏偏是我,而不是小师弟? 忽然剑气消失,他闭着待死的眼睛睁开,只见袁承天长剑停在中空不再前进,冷冷看着这昔日情同手足的师兄啊?你要他如何下得去手? 傅传书见他长剑中止不前,喃喃道:“师弟你为何不杀我?杀了我,你岂不是少了阻碍,可以任意为之,再无后顾之忧。”袁承天道:“师兄你不仁,我却不能无义,谁教师父于我有活命之恩,所以我……”他说到悲苦动情之处竟而哽咽无言——因为他又想了在昆仑派朝夕相处的美好时光,可是现在师父已去,还有师兄亡故,一时凋零,但觉世间一切皆是悲苦,——还有宁儿一生孤苦,爹娘死于奸人之手,本来渴望携他下山为爹娘报仇,可是谁想他又死于那恶人岳停风之手,想那岳停风乃是岳武穆后人,不思报效自己的邦国,却一心为清廷奔走,效犬马之劳,与自己的同胞为敌,不知岳王爷地下有知作何感想? 傅传书见袁师弟脸上的神情变忽之间,似乎悲苦多于欢乐,因为他知这位师弟有时虽嫉恶如仇,可是心中却是肝胆热肠,是位侠义中人,决然不是那种言行不一的卑鄙小人。袁承天又看了看倒身尘埃的大师兄,一时显得颇为狼狈不堪,英俊的面容更是灰尘扑扑,显得有些可怜。他本无意杀他,现在见他又颇为可怜,不觉心中一软,长叹一声道:“师兄,你走吧!轩辕神剑留下物归原主,至于这些柳生门徒之事,我决然不会说出去,你去吧,我会埋葬他们,从此而后再也休提。师兄我有个不情之请!”傅传书不知何意,只有问道:“师弟你尽管说来,我洗耳恭听。”袁承天道:“我希望大师兄你以后时时想起师父所在之时教导我们言行如一,心有家下民众的心,济世为怀,莫要行那不良之事,毁了咱们昆仑派侠义之名!” 傅传书道:“师弟我省得,咱们后会有期。”头也不回,转身而去。袁承天见他答应的口是心非,心想:由他去吧!傅传书脚步加快,更不停留,不一刻便消失在远处。 袁承天将这干柳生门人聚在一起,掘地为墓将他们掩埋,然后又施了一礼,心中默祷:祝他们往生极乐!然后将轩辕神剑佩于背后,又将那本《万川集海》揣好,心想:这柳生狷四郎本意来中土怀抱一番作为,谁承想竟命丧于此,可说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是黄梁一梦,不如等闲人家平平淡淡过一生! 他抬头已见日头转西,只见一片火烧云映得天空也美,难得有闲暇功夫欣赏这美丽动人的风景。他见日头不早,便自迈开大步向京城而去,因为他实在担心皇帝有不测之险,所以心情着急! 忽然前面小树林传来呼喝声,只见有几个蒙面人袭击一少年,但见那少年头戴毡笠,衣服也只寻常,只是毡笠下垂,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只觉得他气度不凡。那几人都是出手凌厉,决不含糊,透着杀人的意思。那少年势单力孤,渐渐落于下锋,眼见便有性命之危。 不知为何袁承天心中一势,一个“鹤唳九天”身在半空,以高凌下,双掌半空中左右拍出,向着那些蒙面人。掌风凌厉,迫人胸臆,那几人受力不住,不由得这前风迫得连连后退,几乎便要跌倒。袁承天更不留情,欺身而近,伸手拿住一人,便伸手扯去黑巾,只见其人不是汉人却是满洲人,脸上透着暴戾的神情,目中闪着噬人的凶光,不待袁承天问话,只见他嘴唇一动,便自嘴角流血,一命唔呼,眼见不活了——原来他宁死不降,余下同伴见他死了,心中疾愤,虎吼一声齐齐从背后取下狼牙棒,向着袁承天头脑招呼,要他性命。 袁承天更不迟疑,寒光一闪,背后轩辕神剑已在手,长剑一圈一卷尽皆将那几人手中狼牙棒缴械于地,呛啷啷声响,众人但觉虎口酸麻,人人惊愕,不想眼前少年看似平淡无奇,却是出手如电,长剑如风,让人防不胜防。袁承天想要问出他们身份来历,伸手点穴要拿住他们,不料这些人,人人勇敢,全自咬破牙间的毒药而亡,他们竟然防患于未燃,在事前已未雨绸缪,便想好了退路,死也不让敌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力,可说机谋深远。 袁承天见他们人人倒地而亡,心中长长叹息,未料那少年施施然走来,用手拍了拍袁承天的肩臂,温言道:“袁兄弟,不意咱们在这荒郊邂逅,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袁承天心中一动,这可不是嘉庆皇帝却又是谁?便在他一怔之间,嘉庆皇帝已将毡笠拿下,露出了天颜,只见他忧愁的样,似有无穷的心事!只是他缘何在此,却是让人费解。嘉庆皇帝看出他的疑虑,笑道:“朕久居大内心烦意乱,便自私下瞒着太后私自出宫,不想被几名太监抬着轿子来到此处,便自不见踪影,接下来便是你适才看到的情形,这几个奴才真是大胆至极,胆敢忤逆害朕,我回宫之后,定当重重责罚这班奴才,否则难消此恨!” 袁承天道:“不必了,我想你回去之后只怕见到的不是他们的活人,而是冰冷的尸体,你想他们里外勾结,自然眼线极广,消息灵通,决不会让皇帝你查到他们是谁主使,你有了他们的把柄,他们还活得了么?所以背后的主使之人自然不会留下活口?”嘉庆皇帝见他说得极是,又自叹道:“京畿之地,看似首善之地,实则不然,在朕看来虎狼环伺,意在谋夺朕位,实为可恶!袁兄弟如果你可以放下心中执念,为朕所用,何愁这些宵小之辈不遁形,天下岂不太平?”袁承天见他说得真诚,可是他实在不愿为皇帝所用,也不愿做那些违心之事,与朝廷为敌本非所愿,可是他内心深处总觉得这天满洲人非正统,汉人则是正朔,这种信念在他心中实在无法更改,便如袁督师一般为国尽忠,也决然不会投身于敌国,为夷族效力奔走,苌弘化碧,忠义千秋一颗忠君爱国的心! 嘉庆皇帝见他神情间透着倨傲,心想:袁兄弟才是个真英雄,不为功名利禄所诱,而他的师兄傅传书则相去甚远,便不能相提并论,一个是性情高雅,处处透着肝胆热肠,抱着家国理想;而另一个则处处藏着害人的机谋,野心勃勃,他们同出一门,却是行为天壤,实在让人叹息:赵相承英雄一世,竟有徒如此……袁承天道:“不如我送你一程。”嘉庆皇帝和他久别重逢,正有此意,一叙衷肠,便一同在山间道上缓步而行。 月光洒在大地,虽已深秋,已是昨夜雪花,但是山花不败,犹有菊花傲然,青竹松柏映得山间风光无两。嘉庆皇帝话语之间自然说道近日京城所发生之事,他虽在皇宫大内,但是坊间亦有宫中侍卫和血滴子探听京城事故,所以对袁门的忠孝堂主被押六和塔知之甚详,又听闻袁承天解救,他们退进六和塔内忽然不见,甚为奇怪,仿佛会土遁之法术,借道而走。袁承天自然不能实言相告,只说是以轻功逃走,否则此身牵连到摄政王府的婉兮格格,那样不免多生事端,牵连无辜。嘉庆皇帝听他说的含糊其辞,似是而非,也就不在深究,只是他头脑之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与这位袁兄弟抵足相谈,以慰心中块磊,只是他迟迟不说,因为他知道这位袁兄弟似乎内心对他们爱新觉罗氏有偏见,虽不厌恶也不喜欢,似乎介于两者之间,所以他的这个想法只有落空,难以实施,心中长长叹息,只有作罢! 他们正走之间只见前面不远处有家小酒馆,还未打烊,里面依稀坐着几个人。嘉庆皇帝兴之所至,也便不急着回禁城大内,拉着袁承天走入这酒馆。他们两个人踏进只见这酒馆之内摆设简朴,稀稀落落摆着十几张桌子,只有两张桌子上有人;一桌是两个相貌魁梧的汉子,衣着虽然平常却透着官家之气;另一桌是两个耄耋老者,头发和胡须都是花白,只听一个瘦的脸上有麻点的老者叹了口气道:“自国朝以来人人但知荣华富贵,效忠朝廷,其实人人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身份,实在可悲而且可叹!”另一个胖的老者道:“何尝不是如此,人人都在温柔乡里,不知兴衰荣辱,便是当年先朝存亡之时多少临危变节之徒,投身卖国甘为敌国将领役使,掉转刀头杀戮自己同胞,不以为辱,反而人人沾沾自喜,自以为武功了得,立下功勋,他们人人手上沾着杀戮自己同胞生命的血,却不知礼仪廉耻,忠孝仁义为何物,以至在世人眼中其行为很为不堪,甚而下作,可是这临危变节,受命于先朝皇帝的股肱大臣却一个个恬不知耻做起了外族朝廷中的大臣来,反过来帮助敌国征战自己国家,极尽所能,比外邦人还狠毒,便是他们的不堪行为致使天下沦陷,汉人百姓至于倒悬苦难之中,哀哀可悲!”脸有麻点的瘦老者饮了一杯酒,已将一张咸豆皮送入口中,咀嚼几下,醉意微熏道:“只可惜咱们晚生几十年,否则投身行伍,定当杀尽天下这些不仁不义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还天下一片清平盛世,何如现在咱们老死窗牖?”胖老者斜睨一下瘦老者,不无嘲讽道:“那也枉然,君上不明事理,刚愎自用,我小时候听爹爹说起崇祯皇帝便是如此,听不得臣下意见,他身为君上,却不知唯小人佞臣不可信用,更加不知忠言逆耳利于行,苦口良药利于病的千古颠簸不破的道理,以至他错杀忠义千秋的袁督师,以至辽东宁远城再无能征善战的良将把守,让后金满洲人有机可乘,这也许是天数使然,命该如此吧!” 嘉庆皇帝和袁承天在一张临窗的桌子落坐,要了蚕豆和豆皮便自吃起来,但觉淡咸入味,竟然比之宫中的满汉全席还要好些。临桌的两个魁梧大汉听两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议论国事,脸上显得不屑的神情,潜意识便是你们也配谈论国语。 两个老者自顾自话,他们都似乎有些醉了,说话便有些口不遮拦。麻子脸瘦老者道:“咱们不提往事,便说国朝以来之事。便说国朝定鼎以来,有位洪中堂,是前朝的相国,曾降农民义军,在国家存亡之秋,他临危变节,不思为国尽忠,反而身降敌国,率兵杀戮自己的同胞,比之满洲人还狠,极尽效忠之能事,连外族的皇帝都为之侧目,有不忍之心,可是这位洪中堂却心安理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妥的地方,世人极为贬斥此人,可是此人浑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是生前荣华富贵,何管身后骂名。且说这一日,皇帝恩准他告老还乡,他便思量建一宗祠,以旌其表,意思是自己功名盖世,为当今皇帝所赏识,自以为有功于当今于后世,洋洋自得。待祠堂落成,便派家人看守,次日天明,只见祠堂横匾是‘三朝元老’,左右楹联却是:左联一二三四五六七,右联孝弟忠信礼义廉。这位洪中堂看了不解,有人见了便知其意,原来左联少了八字,那么便是忘八,而右联少了耻字,便是无耻,这不就是‘忘八无耻’,可见世人是多么痛恨那些做了亡国奴还自得其乐,誓死效忠异族的汉奸败类!” 胖老者道:“何尝不如此,你这个故事固然是好,我也耳闻一事,确实存在,也是说的这姓洪的。这位洪经略南征凯旋后,率满洲兵士路过金陵,祭奠阵亡的将士,恰有他原先部下来投贴拜谒,而且呈上文章,请他上看。这位洪经略推说老眼昏花,看不真切,要他拿下。这位部下却也倔强,便说经略你且坐下,待我读给你听。这位洪经略便不能强推,只有不情不愿坐下,听这人读来。于是这位部下神情郑重,从容不迫从袖中取出文章,便自当着这位洪大人的面大声郎读,甚至帐外之兵士亦可与闻,原来这是当初明崇祯皇帝听到洪承畴与清兵大战于松山以身殉国所写的感人肺腑的祭文,谁想这位被皇帝所推崇的忠良之臣,却在被清兵俘虏之后,架不住多铎的利诱,竟而卖国求荣,做下了有辱君上的事,可见世间那有的忠君护国之人,如袁督师一般肝胆昆仑的又有几人,世间多是卑劣无耻小人,便是这洪某人一生为恶,竟得了个寿归正寝,你说世间那还有天道好还一说,那不都是骗人的玩意,蛊惑人心吧了!以让恶人大行恶事,不被揭发,好人活得战战兢兢,你说这世间还有天公地道么?”麻子瘦老者道:“可惜世道从来如此,谁可改变,可恨恶人得了善终,好人枉死!” 旁边那两个魁梧大汉,其中一个虬髯的大声道:“兀那老者你们两个胆敢胡说八道,洪相公于国朝有不世之功,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没有他国朝也不可能这样便入主中土!”另一个歪嘴大汉道:“何尝不是如此,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们都是行将就木之人,又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小心我将你们押入有司衙门,将他们问成死罪,罪名是诽谤朝廷命官,就问你们怕不怕?”瘦子麻脸老者醉意上来,便言语无状道:“便是你们这些认贼为父的奸人,以至害得天下百姓生不如死,人人自危,你们还恬不知耻,大言不惭,效忠朝廷,在你们眼中但知有朝廷,不知有天下千千万万受苦的百姓?你们还有人心?” 虬髯大汉忽地抽刀在手,亮出腰牌只见腰牌之上写着洪,那么这便是他的姓,原来他是有司衙门中人。胖老者嗤嗤笑道:“原来是那姓洪的后人,我道杀气也大。我们只说闲话,又犯着什么朝廷律法?”虬髯大汉冷笑道:“我就是王法,你方才大言不惭,诋毁朝廷命官的令名难道还不犯法?”另外那歪嘴大汉也呛啷一声从胺间取下铁镣哗啦啦地便往这两位老者头颈套去,心想你们今日便伏法受刑吧。 只是他焉也自以为是,这两位老者虽看去平平庸庸,似无所能,而且两个人似乎都有些醉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是世间之事,往往事与愿违。只见这两位老者拍桌而起,恕斥道:“鹰爪子,平日你们欺负人惯了,今日撞到我手,岂能由你们自去,留下命来!” 嘉庆皇帝但笑不语,他要看这两位老者如何应敌,再看这姓洪的官差如何表现。袁承天头脑却是适才这两位老者所讲的那两则故事,只觉意味深长,意有所指,只是不明言而己,只要是人便能听出二人的爱憎分明的义气,心想:世上有好人和恶人,本应好人长寿百岁,有时往往不是,所谓天道好还也不应验,不知为何?世人皆信神明,而神明却不护佑好人,却让恶人逍遥法外,不知为何?有时他想:世间果有神明? 第一百二十六.笑傲只为此生有.丹心偏在昆仑巅 少年看尽春华处,行到天涯无人处。当年美人已成梦,只有春花落无处!伤时别离痛是恨,千万重山不是梦。杜鹃啼血何时体,青帝梦魂到家乡!调寄《春尽》。人之一生,匆匆少年易过,而且意气风发,血气方刚,无畏无惧,不似后来老者畏首畏尾,总是瞻前顾后,心有所忌,因为身有重担,不能如少年般意气用事,所以人之一生,少年最为可贵,最是生命中辉煌一刻,到了晚年忆及当年肝胆热肠,杀敌机先,总是胸中透着冲天之志,亦是一种美好回忆! 袁承天见这两位耄耋老人与朝廷的差人动起手,心中一动,几乎便要提衣而起,当众发难,浑然忘了身旁的嘉庆皇庆,也是情之所至,忘乎所以!嘉庆皇帝对袁承天的表现无动于衷,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怒,给人一种城府极深的感觉,心中不起波澜的状态,因为有这处乱不惊的气派,所以君临天下,睥睨环寰,世人所无。 小酒馆的掌柜何曾见过这情形,他生性胆小本份,从来不敢与官家放对;所以今次见人动手,心中发慌,便和小伙计偷偷躲在柜台后偷看他们交手争斗,只是悬着的心不能放下,只听得店牛碟碗被打碎的声音,也不敢出来理论,只有在那瑟瑟发抖,不知如何应对! 袁承天和嘉庆皇帝两个人各自不为所对,袁承天意思是看这老者不敌,便要拔剑相向以助老者,因为从他内心他是钦敬这两位老者,因为他们鄙视卖国求荣的奸贼,敬仰忠义乾坤的袁督师,所以只要他们稍有不动,便要拔剑出手相助,既使得罪了嘉庆皇帝也无所谓,因为他不可以见奸人得逞,好人蒙难,所以有时他便是性命不要了,也要匡扶世间的侠义,他从来都是倔强如此,性格几乎和先祖袁督师如出一彻,从来不会屈意奉从,不会做违心之事,但求心安也就是了;所以在别的门派看来他是不通时务之人,所以觉得他似乎不可就药;可是他内心却不还样认为,因为在他内深处藏着民族大义,家国情怀的,只是别人又怎知,只知道他是个不知变通的人,所以世人心中讥讽于他;他都不以为然,只因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四人斗到分际,忽然那姓洪的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哗楞楞随手掷去,飞向那胖老者——赫然竟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利器——血滴子——这是大内禁城侍卫杀人所持有,他们的总头领是为上宫难亦是听命于皇上;皇帝口喻让他们杀谁,他们便全力以赴,极尽所能,也要完全任务!今次这姓洪的亮出这杀人利器,不问可知他是上官南的属下,只是嘉庆皇帝想不起来几时见过他。 那老者亦不含糊,见血滴子罩头而来,岂能就范;他也是见机的快,顺手抓起桌上木盘送入血滴子网罩之中,耳中只听喀喀声响,尽皆绞为碎屑,洒满一地。那血滴子余势不衰又向那瘦老者头脑罩去。此时那歪嘴官差正与瘦老者斗到分际,瘦老者无暇分手,眼睁睁看着血滴子当头罩下,眼见不活了。嘉庆皇帝也是心惊非常,待要出言喝止似乎也晚了,不由得心中一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 忽然众人眼前一花,只见有剑长出,剑光闪处只听得铮铮声响,正见袁承天手中轩辕神剑展动之间,锋芒所至,那血滴子已碎成铁片,落在小酒馆的地上。姓洪的见自己的杀人利器被人毁了,能不心中愤怒,大吼一声,撩衣而起,从腰间取下弯刀搂头盖脑劈下。袁承天不欲伤他,心想自己无意毁了他的血滴子,他便难以向上司交代,他能不拼命,看来是自己无心之过,却害了他受上司责罚,却是不该。所以避其锋芒,意思要他知难而退,可是谁承想这姓洪的却不知别人迁就于他,还以为对方武功不济,所以左右闪避,似乎捉襟见肘的样子,心中便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个儿杀了他,以免后患,而且还可以得了他手中这把剑——因为这剑与众不同,透着杀人的戾气,直迫得人心臆气息不畅,似有迟滞,看来是把名剑,如果得到手,岂不是好!只是他不知道袁承天手中的轩辕神剑可是绝世名剑,世之罕有,而且这世上只此一柄,可说是神兵利器,锋芒所到之处万物萧杀而亡,端的厉害非常。 嘉庆皇帝忽然想这虬髯汉子是血滴子头领上宫难手下一名血滴子杀人叫做洪大志——似乎便是前朝洪承畴的后人,只是不如他的前辈文学突出,只混个行伍,机缘巧合被上宫难看中,选入血滴子,专事行刺杀人之事;而那歪嘴的差人叫做祖荫德——他的前辈便是那祖大寿,这两位的前辈声名事迹均是不堪,后人也不如何之好,似乎犹有不堪,为世人所不待见,尤以这洪大志在同僚之中,暗中被人鄙视,人人嫌弃,因为世间忠臣孝子人人敬,乱臣贼子人人恨,而且这洪承畴生平杀了不少汉人百姓,只为向满洲主子邀功请赏,以期荣华富贵;他单单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父母邦国?所以他的后人被人瞧之不起,也就不足以为怪,只是这洪大志还自以为是,妄想恢复前辈的遗志,真是愚不可及! 嘉庆皇帝喊道:“洪大志、祖荫德你们两个奴才还不住手。”洪大志和祖荫德二人虽也在禁城大内效力于血滴子上宫难,只是少见天颜,既使面见也是低首,那敢抬头直视于皇帝,所以皇帝识得他们,他们却识不出嘉庆皇帝也不足为怪了。 洪大志和祖荫德两个人偷眼看了一眼嘉庆皇帝,慌忙又低下了头,恭恭敬敬道:“奴才不知皇上在此,有失礼仪,罪该万死!”嘉庆皇帝道:“你们两个奴才还知道该死,为何要出手伤人,而且还用这样歹毒的暗器?”洪大志觉得心中委屈,嚅嗫道:“皇上有所不知,这两个人胆敢出言忤逆国朝大员,而且出言不逊,语带讥讽,奴才心下不平,所以要拿他们问罪!”嘉庆皇帝道:“他们只是说说而已,况且也非无中生有,何罪之有?倒是你们两个任意胡为,让朕生气,还不退下!”祖荫德这时道:“皇上,他们可是忤逆诽谤朝廷之人……”嘉庆皇帝见他们犹有不服,似乎大有据理力争的架势,不觉天颜忽变,语气也随之严厉起来道:“朕难道不知道怎么做,却要你们两个奴才来教?”洪大志和祖荫德两个人听皇帝说话口风不对,知道再不退下,只怕他一时震怒,祸及己身,便喏喏退出小酒馆,只是心中悻悻,犹有不服,他着实不明白,为何皇上偏袒于那两位耄耋老者?其实嘉庆皇帝不是偏袒,而是心中对他们两个人着实瞧之不起,而且心中也鄙视他们的前辈——洪承畴和祖大寿,臣下不能为君上效劳尽忠,反而降于敌国,反过来杀自己的族人,面不红,心不跳,可说已是卑劣之极,无以复加的地步了,正如那联中所言:左联一二三四五六七,右联忠悌忠信礼义廉,左联少了八,便是忘八,右联少了耻,便是无耻,合起来便是“忘八无耻”,可见世人心中自有天公地道,是非功过后人评说。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并不偏袒于手下,心想:这才是英明君主治国之道,不偏不倚,切中实际;识得大体,才是国之大幸,想来将来也不会苦天下百姓。那两位耄耋老者眼见眼前这少年便是今上,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威风,反而显得温尔而雅,让人如沐春风,心中寒气尽去,说不出的受用,心中便大为赞赏,心中想到国家有此君王是为天下幸甚!只是有时多变,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时世间之事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往往事与愿违!两位老者虽心底痛恨满洲入主中土,更恨洪承畴、吴三桂之流误我汉人三百年,可是要说到对付眼前的少年皇帝,似乎他们也做不到,不是心有不忍,而是不能,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们不能出力,大约便是天子所到之处,威力所极;受命于天,岂是常人! 两位老者说了客套话悻悻而去。嘉庆皇帝见他们二人悻悻而去,笑道:“他们大约以不能杀朕引为憾事,其实天下各位有主,天命所归!” 袁承天道:“皇帝……”嘉庆皇帝打断他的说话道:“在朕的眼中视你如同手兄,没有旁人的时候叫我永杰,不是更好么?”袁承天拍了一下额头,自顾笑道:“一时我又忘了。”嘉庆道:“从来的臣子都视皇帝如虎,其实大谬不然,皇帝也是有苦衷的,只是没有倾诉的对象,因为臣下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似是而非的事,你要朕如何面对天下子民。”袁承天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嘉庆见时辰不早,看了这酒馆被适才他们几个打得稀烂,便从怀中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冲掌柜的说声对不住了,便伸手携袁承天而去。 出的酒馆,心中忧郁大为消散,看着街衢中的世人,心中竟有一种入世潇洒,无拘无束的生活,只是他既便皇帝不做,也不可以行走江湖,因为第一个反对的便是恭慈太后,更有一众臣下,他们是决不允许皇帝舍却皇位而天下纵横,因为世间有些事不是你想做便可以做的,又有多少事是我们人人身不由己,只有苦捱岁月。 嘉庆见袁承天殊无欢颜,以为他心中怪罪自己下令毁坏京中袁氏宗祠,其实那手旨虽是他所下,其实是为摄政王所挟迫,不得不为之,有时皇帝也有受制于你,不得自由的时候,便如汉献帝——是汉灵帝刘宏与王美人之子——一生亦是悲苦,为曹孟德所挟持,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来胁迫娶女曹节为后,可是一生终究不得自由,然而他却心怀天下苍生,为长安百姓医治病疾,不收分文,如果他可以掌控天下,那么便是天下百姓的福祉,然后终其一生都没有挣脱束缚,只有心存清高,吾爱世人,以尽完全,虽然不是天下,然而在当时的世人心中他便是圣天子一般的存在,温尔有雅,孝治天下! 袁承天也知此意非出其心,乃是为摄政王所胁迫,可是自己却又不可以说出口,那有伤嘉庆皇帝的自尊心,试想身为一国之君,事事为囿,不成随心所欲,那么做皇帝又有什么趣味?只是心中虽有这想法,却也不可以说出来,否则他情何以堪?眼前又见禁城大内,袁承天便与嘉庆分别。嘉庆看着他默默离去,心中竟有万千不舍,可是袁兄弟已非池中之物,有日必然龙跃于渊,如那鹤唳九天之势。 袁承天漫无目地走在天街,目下袁门势力只有撤出京城,他已交代温如玉他们暂避锋芒,远走张家口发展势力,以斯后来东山再起,只是眼下元气大伤,只有缓缓恢复,不可操之过及。袁承天正走之间,忽见天空中有一白鸽正自展翅长啸,看情形似有危殆之事——袁承天自然识得这是昆仑派的信鸽,当本派发生重大变故之时便会发出,让同门速回本派相援——他心中不由一沉莫非本派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便是在他一怔之间那信鸽已飞离他头顶上空,向着摄政王府而去——那么不问可知它是去向傅传书报讯的了。 袁承天再要撮口为哨呼唤它下来已是不能。他心下不免踌躇,心想自己要不要潜入摄政王府以探究竟?可是又一想多此一举,自己莫如先行赶回昆仑派,以解燃眉之际,否则迟则生变,只怕来不及了。 虽然是九月天时十月未到,但在北疆伊犁已是风雪满天,虽然其酷寒不能与极北极寒之地宁古塔之相提并论,然而已是北风吹人寒彻骨,南人多是受不了,而北人却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寒彻骨,这皆是环境所致。昆仑派弟子人人习得武功,便是大冬天,雪花如席的季节也不畏寒,只因体内有内功加持,是常人所不及的,所以往往到了冬日伊犁城中的居民人人皮裘裹身,而昆仑派弟子却是单衣行装,来城中采买货物,当然当地人也不以怪,知道他们都是昆仑派弟子,所以敬仰,因为每有瘟疫疾病流行他们总是施舍丹药,从来分文不取,当真是悬壶济世,济世为怀的心思,所以人人都敬佩昆仑派的威名。然而世事多变,自赵相承去后,便日趋式微,人人涣散,不似从前古道热道,而且自傅传书接任掌门以来,投身朝廷,便不似先前督促本派师兄妹和门人勤习武功,人人都虚以委蛇,应付差事,再无人关心昆仑派的前途了,这也是傅传书力不所及,非其所能,心术不正所至,虽然仍有师兄弟要光大本派,奈何投身清廷这污点除之不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伊犁将军苏宁杰坐镇南疆北疆,全疆皆在其节制之下,可说威权极大,可是他虽是如此,也有苦衷,因为他膝下只有一子——便苏和泰,本来他寄于后望,不料竟身死他山——当时之事是傅传书杀死苏和泰,本意嫁祸于师弟袁承天。当时袁承天要埋葬于他,免得荒尸,然而当时情格事急,赵碧儿催他逃离石牢,便顾不得埋葬,两个人匆匆逃离昆仑派——那时也是情势所迫不得不然,其实袁承天本意要埋葬于他——虽然苏和泰虽不得好人,而且几次三番要杀他,心存歹念,可是人已死去,万事皆休,又何必计较,只是赵碧儿眼见危机旋踵而至,两个人只有相扶相倚,一路逃亡大雪山。只是事去多时众人都忘却了,可是那伊犁将军苏宁杰不见自己孩儿回转将军,不免心下担忧,四下找寻不见踪迹,亦无消息,这些匆匆事去半年,忽然有日有人砍柴老人在昆仑山趾捡到一块白玉,只是他不知道这白玉乃是腰牌,上面写有“苏和泰”三个字,乃是苏和泰玉带所佩有,虽然当然他身死那昆仑派石牢,但是世间之事偏偏巧之有巧,偏偏有只耗子咬着这玉牌从那石室窜出,不意冲下悬崖,一路翻滚到了山趾便既摔死,风吹日晒成了干尸被风一吹如残枝败叶四处飘散,唯独留下那玉牌静静躺在山石间,又被砍柴的樵夫所捡拾,因为生活拮据所以便拿着玉牌去本城典当行当几两银子,可是典当行掌柜可识得,见是本城将军府所发布告悬赏的玉牌,便去将军府告发,接下来自然查到昆仑派。苏宁杰知道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也不可以上昆仑派拿人,所以便找借口以军事防务协同作战为借口,率红智上人还有将军府侍卫上山查看守山防务,实则寻找苏和泰的遗骸。不出半个时辰便寻到那石室,当打开石门一刻,只见苏和泰已成骷髅,那惨状苏宁杰悲从中来,几乎晕蹶过去,还好有红智上人在侧,出手掐他人中,让他险些背过气的气息又转过来,苏宁杰知道此时发难实为不智,只有缓而图之。他悄悄命人将苏和泰遗骸装入麻袋,运到将军府。红智上人也是伤悲不已,他将这遗骸上下打量,忽地发现其背后骨头之间挟有一物——是一匕首——短而锋利;他随手拔下,只见手柄处有字“傅”,他心下明白;杀害苏和泰者非傅传书而何?因为在昆仑派中似乎也没有旁人有这胆子,至于袁承天似乎不能,因为他不是卑鄙无耻之人,所以只有傅传书,只是现在他不在昆仑派,只身在京都,那么现在只有将昆仑派门徒拿下,迫他回转昆仑派,到那时拿将下来,将其一网打尽,不留后患——因为苏宁杰亦知道这傅传书非是久居人下之人,而是野心勃勃,似乎志在天下,所以只有斩草除根,否则将来春风吹又生,留下莫大隐患,到那时他一旦坐大便不容易下手,目下正得其便,师出有名,何乐不为? 又过时日,正值苏宁杰以官兵武场较武为由,请柬昆仑派赵碧儿、三师兄张松山、四师兄孟药房、五师兄赵同心,因为少了二师兄关俊杰——当初关俊杰在九天玄女宫背后出剑杀了二师兄关俊杰,只为防他囗实不严走漏自己里外勾结,反叛师门的罪行诏告天下,所以铤而走险,狠下杀手杀了师弟,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想起昔日的同门兄弟竟被自己一剑穿心而亡,虽然去了隐患,然而心中终究郁郁难安;他又将关俊杰尸身抛下万丈悬崖,落入谷底,为野兽分食,不留痕迹,自以为此事自己做的鬼神不知,岂知他拔剑杀师兄的事被匿身在神像之后的赵碧儿和袁承天一一看在眼中,虽当时不齿师兄如此行为,可是当事之时又不能完全发作,否则便祸及己身,不可逃脱,只有隐忍,心中暗暗发誓将来要揭发此,因为世间还要天道好还,否则岂不禽兽人吃人,以至无法想像!后来傅传书为掩耳目便说二师兄忽然生有异心,下山去了,大伙也必追究,他便另选昆仑派中的另一名年轻弟子古之宗填补二师弟之空缺,这古之宗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让别人觉得不可亲近,所以少言语,谁也不知他心中藏着害人的计谋,隐隐觉得他心智与大师兄一般无二,不可预知。 较武广场设在将军府后衙大院之中,正逢天气忽变,竟而孤伶伶地飘起了雪花,先前还是细小入微,后来便渐而变大,让众人如同身处玉宇琼楼之中,分不明白凡间与天界了,虽冷心热,众官兵都显得气宇轩昂,因为这苏宁杰治军有方,所以军纪可观,他的理念要官兵守土有方,莫负皇上的天颜龙恩,不让外族侵我国土,戕杀国人,所以说人人同仇敌忾,抱着杀敌之心——其实清国北方最大威胁莫过那狼子野心的——干罗斯国,其人彪悍,其皇帝野心勃勃,极力向外扩张,这位苏宁杰将军虽然痛恨反清复明的乱党,然而其内心更加痛恨这干罗斯国,因为其侵略野心,天下共知,天下乱党未必能动清国根基,而这北方强领却可以危及天朝上国之边境安宁,甚而于国朝根基,是以他从来不敢懈怠,勤加练兵,以备不时之需,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守土边疆的朝廷大员,更加不可以懈怠,当为天下人之楷模,所以在他内心之中要立万世基业,盛世太平,方不负皇帝隆恩! 苏宁杰邀请昆仑派弟子观礼,名为观礼,其实别有用心。赵碧儿自从和郑萧萧二人离京北行,待到了张家口以北,便自分别,各走各路,只是二人一路北行,无心观花拂柳,总是心不在焉,其实二个人心中同时想着袁承天,总是难以忘怀,世间之事总是如此,此一种情愁,便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世间情之一物,让世间多少的人颠倒痴狂,几乎不能自控,往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赵碧儿回到昆仑派,但见山河依旧,人物如昔。她拜谒过祖师画像,又去爹娘墓冢,睹物思人,不禁泪如雨下,心想:世人皆想长生之法,而长生之法却不长有,岂是凡人可得,纵使爹爹这样武功修为几乎通玄入化的境地,竟也参不透情之一关而至殒命,可见世人心中皆有尘埃,拂之不去,难以去除,所以世间便有生死轮回,试问谁可逃脱。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只是这样大英雄的人物却少,而袁承天师弟便可挤身其中,而了无愧色,因为他的身上非但有那先祖袁督师的忠义千秋,肝胆热肠,更有俯就乾坤,天地为我师,古往今来的忠义之人为我友的冲天之志,更有浩然正气在胸中——其是浩然正气不唯他人有,有者万中无一,袁承天总是悲天悯人之际生发浩然之气,此气可以无形而充塞宇宙,星日星辰皆要退避三舍,似乎也要退位! 其时掌门大师兄傅传书尚在京都,昆仑派的一切帮务自然由赵碧儿代劳。苏宁杰是为伊犁将军,他下了手谕请昆仑派弟子观礼,自然不能回绝,不然却之不恭了;只是众人心中总有些不安,至于为什么一时又说不上来,人人无端地心绪不宁,但是又不得不来,是以人人都衣内怀着利刃,以备不测之用,只是人人神情之中透着戒备。 苏宁杰眼见昆仑派弟子前来赴约,心想:今日便是你们身陷囹圄之时,我才胁迫那傅传书现身,为我孩儿复仇!赵碧儿他们自然不知这苏宁杰报着杀人之心。 较武场军官士卒都显得火气风发,苏宁杰身为伊犁将军自来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已非常人可比,而且腹有计谋,否则皇帝也不能委派于他重任——因为xj之地处于军国大事之处,只有身经百战,骁勇有谋的武将出任,更要缉拿南疆北疆忤逆叛乱的朝廷眼中所谓的乱党,可想这伊犁大城时时处于危险之中,这是天下共知,因之北方更有领国蠢蠢欲动,无时无刻不想着侵吞清国领土,所以这伊犁将军苏宁杰肩上重担有千钧之重,世人只看到他风光的一面,却不知也有万千很难险阻要他不可懈怠,迎难而下,也许天下之人没有谁是自由自在,都是身受所累,有时无法挣脱命运之束缚,便是君上帝王也难幸免,天下人实则都在天道掌控之下,谁也不可以完全逃离而去,冥冥之中有力如影随行,处处绀制于你,让你只有听天由命! 赵碧儿无心去看较武场中兵士的棍棒交叉,心中只惦记着袁师弟,不知为何她总是在深夜无人之时念及当初他们的美好日子,总是不可忘怀——原来想念一个人于这一生都难以忘记——不因相识而后悔,有时她也恨清心格格,因为世间有她,所以袁师弟便念兹在兹,一生难以忘怀,执念也深,总是想着清心——是她夺去了袁师弟的心,而她则心念着袁师弟,不知为何她头脑之中袁师弟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抹煞不了,原来自己这一生都情寄于他,如果要忘却除非身殁人无,再无他法! 忽地劲风袭来,刺向赵碧儿面颊。她身旁的二师兄古之宗劈掌将那长枪截停,不由大喝一声:“不得无礼。”那名兵士这时才慌忙收枪,向后跃去。另一名与较武的兵士也住手不前,手中马刀收势在手。这时苏宁杰故作姿态道:“两者较武,为何走神,疏于防范?”他这责问自然说得是那名兵士,随又向赵碧儿说道:“赵姑娘适才受惊,多多包涵,全是这些平日不用功,敷衍了事,真是可恶!赵姑娘不妨事吧?”赵碧儿虽然当时也是骇了一跳,但是有二师弟古之宗遮挡一下,所以也是有惊无险,笑道:“无妨,苏将军不必责罚属下。”那名兵士知道自己错了,快步来到苏宁杰麾下,双手插地施礼道:“大帅标下适才一时忘情,险些伤了赵姑娘,请予责罚。”苏宁杰微微一笑道:“起来,赵姑娘都不见怪了,我又何故再行责罚于你,那样反而显得本师肚量狭小了,退下吧,回军营好好思过。”那兵士又叩了头,千恩万谢地去了。 苏宁杰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只见北风疾来,吹下一天雪来,但见先前之碧空寥廓而今阴云密布,雪花一片接一片落在每个人肩头、眉毛、手掌之上;而官兵不得苏宁杰号令,人人静止不动,视若无见,可见军营军纪可说令出如山,谁人都不可以肆意违背。 但见得雪花愈紧,正如一首词中所道: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挚断珍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谁念万里江山,征夫僵立,缟带沾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这是昔日金国废帝——海陵王完颜亮所作,生前无道,残害无辜,被部下刺杀,不得称帝号,废其称王,他虽生前害人无数,然而诗词一道却是有大气魄,在当世之时可说诗词豪迈似乎于北方无人憾动,所谓北地之坚强,绝胜江南之柔弱!北方夷人彪悍,决非南人之柔弱如女子状,所以南宋亡国,那也是天数使然的事!一班文臣武将醉生梦死,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南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如果这样的王朝不亡那也是无天理的事了! 苏宁杰这时见这大雪愈紧,不田得引发心中豪情,他手掌一拍,大声叫道:“好雪好雪,如此大雪,真当浮一大白。”属下便抬来几坛陈年好酒,拍去封条,将面前大碗倒满,看了看昆仑派弟子道:“来,咱们当此美景,定当痛饮三百碗!”其标下也是山呼雷动,几乎是山河动摇,可见气势几乎撼动乾坤。赵碧儿自然当仁不让,接过大碗,咕咚咚饮个干净,气势丝毫不输于男儿。众人饮到酒酣之时,苏宁杰便兴之所致,唤来新近认得义子——巴图——只见这巴图身形高大,面目透着不善,仿佛看谁都不顺眼。巴图来到苏宁杰面前以手为礼道:“阿玛唤孩儿前来有何事?”苏宁杰道:“孩儿你身有武功,我很想瞧瞧,今次正得机缘,你可与这位昆仑派的赵姑娘一较高下!”巴图见这赵姑娘天姿卓约,仿佛出水芙蓉,透着我见犹怜的性情,妩媚之中多妖娆,更不加思索满口应承。 赵碧儿见这巴图语气形貌之中透着粗鄙,本不想与之较武,可是苏宁杰已然说出来让他们比试,自己也无可推脱,只有勉为其难。 巴图见雪花片片落在赵碧儿头上,甚是美丽动人,仿佛春花开放,心中不由想动:不成想世间有如此的女孩子,我先前怎么没见到她,如果可以的话……苏宁杰见巴图低头想着心事,心知这孩子为赵碧儿容颜所动,心想这也是人之常情,须怪他不得,如果自己年轻廿岁,也会如他这般心思,少年人心性都如此!他微微笑看二人,便是大雪落在头上也不介意,还是身后侍卫轻轻拂去。 赵碧儿和这巴图一经交手,便明显感到这巴图外貌看似粗鲁,实则于武功之道大有成就,几十招过后,自己似乎还有不敌之迹象,心下不免焦急,心想今日之事自己可不能大意失荆芥,否则又怎么对得起昆仑派,以后自己还怎么行走江湖,所以自己也不可大意,也要全力以赴对敌。 大雪盈尺,地上被两个人踩得一塌糊涂,四下飞溅,十分狼藉。苏宁杰只是微颌之,并不阻止,他实在想看看这位义子巴图的真实本领。这时红智上人也是全神以注,因为这巴图的武功全是他所调教,所以不能不关心。他心中倒要看看是他昆仑派弟子武功高强,还是他红智上人调教出来的徒儿更胜一筹;如果巴图能以一技之能胜了这赵碧儿,那么伊犁将军苏宁杰必定心中喜悦,也会随之忘却他丧子之痛,因为眼前之人似乎更胜于那苏和泰,自己也可受到重任,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他想到此处嘴角不由显出笑意,仿佛已见巴图已胜了赵碧儿! 这时又起北风,吹动地上积盈尺许的雪来。众人虽在凛冽寒风中,却不觉得冷,反而意趣盎然看二个少男少女在雪地场中比划过招,这种意境不是常有的,所以人人似乎忘了这漫天的大雪,也不知是风刮动雪,还是雪摧动北风,来回旋转,迷人眼目,让人仿佛置身于玉宇琼楼,仙阙贝海之中,人人都幌惚成了神仙——人人头上、肩上、手臂、眉毛全是雪白,只是人人不知身在其中,而是全神贯注看视场中赵碧儿和那巴图过招。但见二人拳脚相博,呼呼拳风中喊着嘶杀的声音,在空旷的天空中回响。一个是如花似玉的赵碧玉,眉眼之间透着灵动和可亲;一个是如铁塔般的少年,皮肤黝黑中透着光亮,身手虽也敏捷,只是招式之间不够灵活而且拙笨,似乎是平常武人所教习的,每每总是迟到一招半式,不够婉转如意。苏宁杰高踞而视,见到此种情形,不禁摇头,又看向那红智上人,其意不言而喻:这便是你煞费苦心所调教出的好徒儿? 红智上人见状也是心中不解,因为平常巴图武功招式虽也不够连贯,可是也不至于出现如此不堪破绽,真是不可理喻。又过十几招,便见他已似乎有些吃不消,而且出招似乎未尽全力,又见他面红耳赤,心下明白这巴图心神不定,当敌对阵最忌心猿意马,神不守舍,出招难免不成规矩,这也是少年人的通病,这也不能全怪他身上! 红智上人见照此情形下去,自己调教出来的徒儿非败在一个女孩子手下,非但将军脸上无光,自己也是显得无能,所以不可以让巴图落败,自己怎生想个法子助他一臂之力。忽然他想到自己何不用武功秘要点拔于他,这样便有以败为胜的机会,想到此处他便大声喝道:“图儿,舌拄上腭,气运命门,转走阴阳,明见乾坤。以气冲泥丸,重楼至丹田,玉液回膻中,气息运八荒。魂灵走关元,少阳挟太阴。我自气息蕴,又见大罗天!”巴图听闻师父这几句武功要旨,顿开茅塞,又醍醐灌顶般惊悟,因为红智上人这一番话正是道教武功的秘要——原来他在年轻之时在甘凉道中竟劫杀一道士从他怀中到一本武功秘笈《玄天经》,书中记载着“阴煞手”,而“阴煞手”的要旨便是适才红智上人所说的那几句,可以攻破玄门正宗之武功手法,可说不传之秘;当初傅传书只学到皮毛,虽然也看似凌厉无比,可是没用学到红智上人所说的那几句言词,否则便可以大杀四方,似乎可以与昆仑派的“乾坤一指”并驾齐驱,而不落下尘。今时今日巴图听了红智上人点拔,忽地双臂使力,力贯于手,体内真气游走任、督二脉,上下融会贯通,便觉得意气风发,一消适才的低沉的气息,仿佛与适才判若两人,目光炯炯看着赵碧儿,心中渴望什么?热烈之极。赵碧儿也未料到红智上人一番话点拔于这巴图,巴图竟然于一瞬间领悟,而且招式忽然阴毒,招招夺人性命,不似适才之柔弱,心中也不禁生忧。 古之宗见师姊情势危殆,也顾不得太多,欺身而近,欲为赵碧儿解围。巴图忽见这古之宗不请自来,本来自己眼见大功告成,便可拿下赵碧儿,不想古之宗竟坏他好事,能不气恼,于是乎他左手抓出,正拿中古之宗肩头,力贯于手指,力透于肩,只听喀喀声响,古之宗肩臂骨碎裂,不能出手。巴图犹自不停,以爪变掌,以掌推出,将这古之宗击开数丈开外。古之宗身子后退之时,本意提气下沉,可是他都不知这“阴煞手”后力之强,远超其想像,一下子收不住脚步,又退去几丈开外,扑倒在雪地之上。这时余下昆仑派师弟见二师兄被这巴图所伤,大吼一声,齐齐出剑向着巴图后背刺去。赵碧儿见事要坏,急声喝止,可是张松山他们根本就是置若罔闻,长剑已刺至巴图衣衫。巴图此时仿佛变了个人,也不回看,左手回旋,竟将他们几柄长剑拿捏在手,使得竟是“空手夺白刃”的武林绝技,而后他右掌送出,只听蓬地一声,竟将张松山、赵同心、孟药房几个人掀翻在地,一时竟爬之不起。 巴图见自己连伤昆仑派弟子,不由得气冲填膺,仰天长啸,一时壮怀激烈,竟有了要在义父面前表现。他又跃近张松山三人面前,手指出处已是点了三人穴道。张松山他们只有受制于人,不能动弹。赵碧儿远远见这巴图跃身欺近师兄面前,以为要下杀手,便大声道:“休要伤人。”她已如银梭般穿插而来,双掌向那巴图后背拍去。巴图也知她错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生嗔,也不恼怒,更不回头,待到双掌临近,忽然左手翻出,好恰不恰,拿捏好处正将赵碧儿手腕关节拿住,然后倏然转身。 他又自松手。赵碧儿一怔,巴图前进一步左手探出,要拿于她。赵碧儿此时心神已乱,脚步不稳,竟斜斜倒去。巴图自然惜得美人顾,不忍见赵碧儿跌倒,便出手相揽,入手软滑,而且有淡淡的兰花香气传于他的鼻孔,不觉得心神颠倒,竟然将她揽于怀中。赵碧儿见他无礼,左手忽出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巴图脸上顿时起了一个红印子,火辣辣地生痛,但是心中却是欢喜。赵碧儿借机跃身而出,也是心头鹿撞。 巴图见她跃出身形,在风雪挟持之下犹见容颜绝世,心中只想:如果可以和赵姑娘携手至老……忽然苏宁杰道:“巴图你发什么怔?”原来赵碧儿又近身前,而且手中短剑抵在他的脖颈之上,似乎要杀他。巴图嗫嚅道:“赵……赵姑娘,适才是我一时忘形……失礼……你……你莫怪……”赵碧儿其实无意杀他,只是看师兄弟穴道被点受制于人,心下生急,便从靴中抽短剑要挟这巴图解开师兄弟被制穴道;因为这“阴煞手”点穴手法奇特,已非其所能,所以只有要他解穴,自己出手也是无功,所以只有出此下策,此举虽非侠义道人所为,也非光明磊落,可是非常之时只有便宜行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苏宁杰喝道:“赵姑娘你不做下傻事,否则我要你昆仑派毁于一朝?”赵碧儿不为所动,她让巴图解开三位师兄弟穴道,然后携同二师兄古之宗,押着巴图退出将军府,要他们备下雪犁——因为此时雪已深可没膝,骑马毫无用处,没有雪犁滑行顺便。苏宁杰不动声色,向红智上人悄悄地使个眼色。红智上人又是何等样人,自然理会的,便命人去回昆仑派路程之上埋下炸药,要有去无回,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