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总让我虐他》 第1页 [穿越重生] 《前夫总让我虐他》作者:宴素鱼【完结】 文案: 一起下凡渡劫几世后,前夫回忆渡劫经歷,觉得他自己太渣,想不开就与我分手后坠入魔道了。 本以为孽缘就这样结束,结果我再次下凡渡劫,前夫千方百计让我虐他…… 还能怎么办?虐呗,虐到他怀疑人生为止。 —————— 魔鬼(温柔如水):我会让你虐的体验更好的…… 楚征仪:请把渣字带上!别让人误会! —————————— 写了很久之后从微博上看到敦煌遗书的一段文字,暗合他们各自对于虐渣的观点: 楚征仪: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魔鬼: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当然一个站在虐的那方说的,一个站在被虐的那方说的_(:3」∠)_ —————————— 备註: 1.可直接从第四章开始看起,日更; 2.虐渣,虐渣,虐渣; 3.无系统; 4.虽是快穿,但都是有仙魔的同一个架空古代,时代或地点不同而已。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快穿 爽文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征仪;魔鬼 ┃ 配角:太多了写不完 ┃ 其它:没有 第1章 魔鬼洞 楚征仪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对不曾伤害过他们的人存在那么大的恶意,以至于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做出这样恶毒的行径。 “当然是因为你下贱啊。”戴着面具的高大女人拿着一根铁棍拍了拍楚征仪的脸,怜悯地说道,然后朝向周围的人,“一个下贱胚子,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一直欺负她,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周围的三个女人,明明都戴着面具,却习惯性地齐齐地拿出手帕掩面低笑了好一会儿。 她们的身姿柔弱无骨,笑声年轻温顺,笑够了后才终于出声。 “姐姐,别玩了,我们还是快把她弄过去吧,晚上睡眠太少对身体不好。” “就是啊,想玩等她回来后可以更解气地玩,而且还不用有代价,因为那个时候啊,呵……” “对呀,快点过去,免得夜长梦多,送快点我们说不定还能欣赏她的惨状。” “……”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终于哄得高大女人停止了肆意殴打的行为,可以不在这阴凉的荒郊野外停留过久了。 楚征仪被打得浑身火辣辣地痛,脸上流淌着没有任何用的泪水,被捆绑的她还不能逃跑。 “你们会有报应的,我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楚征仪绝望地痛哭道。 但可悲又真实的是,她的诅咒和悲痛无法宣洩任何一点心中的委屈,也无法驱散身体所承受的折磨。 高大女人不屑地冷笑了一下,其他三人也目光冰冷。 那根长长的铁棍又被这四人用作扁担,以便抬起楚征仪到她们要到的目的地。 楚征仪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用作祭祀的动物,无助又悲惨地被人用来获得想要的东西。 楚征仪知道这些恶毒的女人要带她去的目的地,一路上她们已经吓唬她无数次了,试图让她没到那里身心都处在极度恐惧中。 多么残忍。 楚征仪的思维早就被突如其来的残酷经歷搅乱成浆煳,随着身体被移动时的晃动,思维也混沌得更厉害,只能听到这些女人残酷的言语行为,和感受到那即将被送去的不远方——魔鬼洞的现实境遇。 为什么魔鬼洞那么可怕呢? 因为在汕国里上上下下都流传这样一个说法:魔鬼洞里住着一个道人也奈何不了的魔鬼,这个魔鬼对人怀有深深的恶意。 人只要一入洞,绝大部分会痛苦死去,身体被制成干尸扔出洞口,只有少部分可以活着出来,但出来的人不但会心甘情愿地奉上全部身家投入洞中,余生还会像魔怔了一般,无休无止地赚钱献给魔鬼,谁也劝不动。 如此可怕的魔鬼洞还是会移动的,它时不时就会随便一处出现,出现时间不定,地点不定,诡异得让人胆寒。 前天它刚来到络辞城,引起了络辞城的恐慌。 络辞城官府不但张贴告示,还破天荒地派人挨家挨户上门叮嘱百姓不要去魔鬼洞。 也只有魔鬼洞这种邪祟之地才能让络辞城的官府闹出那么大动静了。 前天的楚征仪以为只要自己不接近就可以平安,无须惊惧,没想到……没想到……不是她不接近就可以安全,还得防范不被人抬进去。 楚征仪越想越恨,眼睛赤红得可怕。 “到了。”高大女人用了很低的音量说道。 楚征仪头皮瞬间一紧。 周围静谧得吓人,居然无一丝儿夜晚应有的虫鸣声。 虽说是主动要过来,也了解只要不进魔鬼洞就没事,但这帮女人还是心中有些害怕。 她们越过官府围建的红色警示木栏后,迅速把楚征仪放下,然后两人抓手,两人抓脚,不用铁棍帮助,合力将楚征仪移动到魔鬼洞边上,将楚征仪推入洞中。 悬空落入的滋味让头部特别难受,可是心中的害怕更是强烈。 楚征仪重重落地后,被堵在口中的布条终于出来了。她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紧紧闭上眼睛,不停地在心中向一切所知神明祈求祷告,希望自己能平安脱险,尽管她知道这非常有可能是无用功。 的确,不管楚征仪如何求神拜佛,清晰渗人的脚步声还是出现了,而且一步步地在逼近楚征仪。 “求求你……求求你……”楚征仪一边艰难地移动自己的身躯后退,一边虚弱又颤抖地说道。 可是到底求什么,她一直说不出来,嘴巴只能够重复“求求你”三个字。 脚步声终于停止,有粗重唿吸声响在她的耳旁,空气中湿漉漉的水气扑在她的脸上。 楚征仪瞬间失声,眼泪崩了。 “别怕。”一个无比温柔的如同贵公子说话腔调的声音诡异地出现,“我不会伤害你的。” 楚征仪腿软得厉害,上半身也不敢多动,沉默地微微颤抖着。 “别怕,睁开眼睛好吗?”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楚征仪啜泣着动作微小地摇头。 她记得老人们说过,鬼如果让你做什么,千万不要做,否则就会中套了。 “好好好,不哭,不哭,不睁开就不睁开。” 那个魔鬼语言无比地耐心,像是人类在对待小孩子一般,可是楚征仪一点都不敢松懈自己的精神。 “你受伤太重了,我扶你去治疗一下好不好?嗯?” 魔鬼又关心地说道。 楚征仪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她想身体变好,可是谁知道魔鬼是不是真的让她身体变好? 而且回应魔鬼是不是代价是灵魂会被抽掉,永远不能轮迴? 第2页 但很快,楚征仪的喉咙不能再像被堵住了一样了,因为那个魔鬼居然用湿冷的的手触碰她,然后把她放进一个让自己身体无比抗拒的怀抱里。 那个怀抱和魔鬼的手一样湿冷,楚征仪难受得想立刻死掉。 “别怕,别怕。”魔鬼一边安抚性地轻轻拍着楚征仪的背,一边将楚征仪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在2018年心想事成,健康平安. 第2章 魔鬼 强烈的排斥感让楚征仪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魔鬼带着她行走的每一次步伐让她胆颤心惊,全身瘫软的无力感让她特别绝望。 或许是楚征仪一直没有回应的原因,刚开始魔鬼每一次变换方向行走前都会和楚征仪解释是到了洞里的新路口,后面它就渐渐沉默了。 寂静的山洞里清晰迴荡的是只有魔鬼空旷的脚步声、楚征仪一个人的唿吸声和心跳声。 “到了。” 随着魔鬼有些沙哑的话音刚落,楚征仪隔着眼皮都能感觉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充满光亮的地方。 她也不知为何,身体忽然打了个寒颤。 魔鬼要放下楚征仪的动作停止了,它也沉默了一会儿,声音终于不再温柔:“你真不用一直装聋作哑又扮瞎,我要是想做什么早做了,比如那几个抛你下来的女人都没接近我,可我还是把她们处理了。” “你把她们怎么了?!”楚征仪蓦地吓出一身冷汗,开口问道。 魔鬼的胸腔发出一串愉悦的笑声,它把楚征仪放在一个有些滚烫的平滑地面上,阴冷地说道:“妄图利用我的人……你说我会怎么处理?” 楚征仪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那么可恶的人突然自作孽死了,实在太没有真实感了。 楚征仪感觉不到喜悦,反而想到之前来魔鬼洞的那一段对楚征仪来说无比漫长的路上,那时候那些女人一直操纵着楚征仪的苦痛,给楚征仪的身体和灵魂打上她们无所不做的可怕感。 那么可怕的她们,却很快被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杀人的魔鬼杀掉,而这个恶魔现在在操控着楚征仪的生死…… 楚征仪只觉得更深的绝望和无力。 不知道魔鬼会怎么对她,就算她像传说中一样,成为走出魔鬼洞的那一小部分的人,那时候的她还是她吗? 不过就算还是她,孤身出去面对那几个死去的恶女背后的家庭,她照样不得好死。 “你不高兴吗?”魔鬼有些委屈又有些疑惑,“她们想利用我杀你,我处理了她们,你为什么还是这幅脸色发白的样子?” 楚征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小心翼翼地犹豫着问道:“你不想杀我,是想让我做什么吗?” 魔鬼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一样,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声温柔得能滴出水,拉长了语调的它的语气中透露着无限的期待: “我会治好你——” “我会保护你——” “我会给你换上最好的衣服——” “我会给你提供无上美味的佳肴——” “我会……” 魔鬼一边清点着美好的未来,一边用楚征仪闭着眼都能感觉到的沉甸甸的视线注视着楚征仪。 楚征仪越听越是发麻,后面都不清楚魔鬼还许诺了多少好处,她只记得魔鬼在充满嚮往的口吻中说了好久好久之后,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像濒死的悲鸣,那悲鸣像动物,又不像动物,反正不是人类能学出的诡异声音。 楚征仪不知所措,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偏魔鬼突然握住了楚征仪的手——用它那双无比湿冷的手……不对,现在还增加了像是鱼刚被捞出水时的滑腻感。 这不同寻常的变化让楚征仪颤抖得更是厉害,魔鬼却沉浸在自己的磅礴的情绪中没有发现楚征仪的异样。 后来的楚征仪不管经歷了多少人生,每当午夜惊醒回顾这段回忆的时候,头脑中最先冲出的是魔鬼在紧握住楚征仪双手后喘着气艰难地说出的话:“我只要你满足我一个愿望——把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一一欺负回来,让他们悲痛欲绝。又不敢死去解脱。于是苟延残喘自我折磨一辈子……” 魔鬼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楚征仪的答覆,因为楚征仪完全被这个奇怪又恨意十足的要求搞得像个木头人一样停止思维了。 魔鬼不懂,以为楚征仪不愿意。 虽然不懂楚征仪为什么不愿意,但它还是加大了诱惑的筹码,急切地承诺道:“只要你做到这点,我可以让你成为这世界至高无上的人,你不用再受任何人欺负,而是受到所有人的跪拜臣服。” 楚征仪脑袋乱成浆煳,呈现的表情也复杂得难以言喻。 或许是还见楚征仪长久不说话,魔鬼的语气再次冷淡下来:“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同意!”浑身一颤的楚征仪慌忙说道。 “那你先继续躺在地上治疗,那地板对你伤势有好处,我先出去办事,回来再给你带吃的和用的。” 魔鬼收回了他的手,交待完行踪就走了,没有继续之前和楚征仪的亲密。 楚征仪极度不安惶恐又有点解脱,她在感受到魔鬼离开的时候终于睁开眼看了眼魔鬼。 魔鬼已经背对着她远了,楚征仪只看到它压迫力极强的高大又厚重的背影。 它穿着乌黑得仿佛能吸去所有光亮的衣服,衣服层层堆叠的,拖得非常长,不知在掩盖什么样的身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穿,开始虐渣。 第3章 青铜鸾鸟盘灯 虽然认为魔鬼不怀好意,但既然有要求,又给她供吃喝,说明她的小命是保住了。 魔鬼让她听话做事也没什么,以前楚征仪也是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不管内里的稜角如何,表面的肯定已经被现实抹去了; 而且按魔鬼的意思,她以后只用听魔鬼一人的话,虐遍天下欺她辱她的人,也……不错了。 人的自我安慰能力真是强大,楚征仪不久前还命悬一线,精神也差点被吓得崩溃,但当她自己独自一个人呆在这明亮的山洞中接受暖洋洋的治癒后,她居然开始苦中作乐,放弃去想魔鬼背后的目的,反而在想自己从中得到什么了。 洞中没有什么消遣之物,本来身心就很疲惫,一番苦中作乐的思考后她的头皮也渐渐放松,楚征仪便安然入睡了。 也不知迷迷濛蒙醒过来多少次,又模模煳煳睡过去多少次,在魔鬼叫醒她后,楚征仪虽然对魔鬼还是瑟缩,但她全身心都因为洞中治疗和充足的睡眠而得到完满的餍足。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都准备了一点。”魔鬼背对着她一边从一个六层大提盒里拿出一盘又一盘的食物,一边说道。 食物的香气瀰漫着整个山洞,楚征仪不想上前,怕看到魔鬼的正面吓死自己,但又无比悲哀地发现……自己的食慾好旺盛啊。 第3页 不!争!气! 楚征仪自我唾弃。 可、可也没办法啊,她那么久没得吃,早就快饿死了,魔鬼带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香气特别浓郁。 “吃吧。”魔鬼终于侧身起来。 它把所有的食物都摆在地上,琳琅满目特别花人眼。 水果都去皮去核,切成整齐的正方形碎块,分类放盘; 蔬菜都切成长段,也是分类摆盘,每盘整齐叠加成一堆,泡在肉沫汁中; 肉最多,都剔骨去皮,切成精细的薄薄一片,浓郁的酱汁浇在上面,把肉变得更诱人出唾液,楚征仪的视力特别好,可以清晰地看到每盘的肉好像都是不一样的肉。 水果和蔬菜就算切成碎块也还好辨认,肉是完全被处理得辨认不出来原形了。 楚征仪眼睛在食物上黏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想起抬眼看一下魔鬼。 出乎意料的是,魔鬼正面和它的后面一样,穿得黑压压又层层堆叠的,脸上戴着一个眼睛、嘴巴、鼻子都遮住的金属面具,面具是一个完美的椭圆半球形,没有任何一点根据脸型变化的凹凸。 楚征仪完全看不出魔鬼的样子,但也松了一口气。 魔鬼沖她点了点头,示意快吃,楚征仪不敢停留,也不敢多问那些肉都是什么肉,拿起唯一的一碗饭和一双筷子,快速地吃了起来。 她本来只想吃水果不吃那肉和沾有肉沫的蔬菜的。 鬼知道那是什么肉啊。 但魔鬼见她动了几筷子都是水果,坐了过来,凭空变出一双非常长的长筷,用那筷子夹肉和蔬菜放到楚征仪的碗里。 楚征仪内心已经痛哭成河了,但面上为了不惹魔鬼不高兴,还是勉强维持着笑容吃下去。 魔鬼本来只是像那种怕贫苦惯了的客人不敢吃肉于是夹几筷子开头的主人而已,但夹着夹着就喜欢上这种感觉,楚征仪吃到后面,她基本头都不用抬,因为不停魔鬼会不停夹食物过来让她埋头吃。 楚征仪后悔得想死了,早知道自己一开始就夹了,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局面。 但让楚征仪更消受不了的事情还在后面,那魔鬼不仅像餵宠物一样夹了无数菜给楚征仪…… 它还给楚征仪洗澡了……= = 它还给楚征仪换衣服了……= = 它还给楚征仪绑头髮戴配饰了……= = 楚征仪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发生到最后,她是整个人都麻木了。 虽然不清楚魔鬼是属于什么种类的妖魔鬼怪,但她可以确定,魔鬼是个男的没错,那她的清白…… 啊,好绝望,不想了。 楚征仪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跪坐在地上,面对着同样跪坐的魔鬼。 心情的复杂让她终于可以做到安然直视魔鬼…… 摔! 其实真相是是做不到也必须做啊,要是不做,那魔鬼就会像吃饭洗澡换衣服梳头髮一样,直接动手给她做了啊!她不想连坐下都让魔鬼手把手矫正坐姿!! 楚征仪心苦得可以自产黄连汁。 “您说让我曾经欺负过我的人一一欺负回来,那您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出去做?让我怎么做?”多苦多难的楚征仪不是很怕苦难了,自暴自弃地率先打破沉默问道。 魔鬼不知为何没有说话,渗人又无比缓慢地浏览完楚征仪的全身样子后,他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口吻说道:“现在就可以了。” …… 半天后,楚征仪一脸懵逼地抱着一个小木箱站在一座布置得如神仙住处一样云雾缭绕的山庄前。 她知道魔鬼肯定害人之心不死,但不知道它是如此之坑,所谓的“把曾经虐过你的人一一虐回来”的要求里的这个“曾经”,还包括了前!世!孽!缘!啊! 不觉得有病吗这要求? 不可以前世缘前世尽吗?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大哥:-) 她今生仇人一大把,上至皇帝下至乞丐,虐今生敌人已经能让她很窒息了,还来个无数前世!天道都没您那么热心肠啊大哥:-) 要是她能够做到,她都可以破天荒登基当皇帝了好吗?现在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大哥您随便用脚想都能想到的好吗:-) 骂得楚征仪的乡音都蹦出来了。 但不管对魔鬼腹议了无数次,该走的任务还是得走。 楚征仪从腰间拿起一个长铃铛开始摇晃——魔鬼说,只要摇晃这个,任务对象就知道出现。 长铃铛内部空空荡荡的,怎么晃动都听不到有动静,楚征仪曾经怀疑地问过魔鬼,但魔鬼只是高声莫测地说晃动等待就好。 不懂什么原理,照做便是。 楚征仪无聊地晃了又晃。 幸好不久,便看到山庄里远远有人过来了。 是几个奴僕簇拥着一个病怏怏的男人。 那男人面目清晰俊秀,脸色因为疾病十分不好,但不管走得多缓慢,他依旧强挺直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高风骨。 “是魔鬼窟里的窟主吗?”男人看见楚征仪明显女人的身形,迟疑地问道。 魔鬼窟?汕国管山洞都叫“洞”,北边的国家才叫“窟”,所以这里应该是北方某国吧。 怪不得衣服和口音都和她有点不一样。 “不是,窟主有事,我代替它过来办事。”楚征仪摸着自己已被魔鬼变化过的脸,冷漠地答道,“你便是要窟主帮忙的人?” 男子眼中的重视少了很多,但行动还是没有怠慢,转身摆了个请入的手势,便带楚征仪一起进去说话。 “是的,我姓程字驰湛,是这个山庄的主人……”程驰湛没有向楚征仪说他的字,说到山庄,他顿了顿后,才说,“先前已将全部家财给了窟主,这个山庄已是个空壳子罢了,若你能代表窟主治好我,往后我还会定时投给窟主香火钱的。” 楚征仪来之前得到过魔鬼的解释:大部分人认为去魔鬼洞只会招致毁灭,但还是有小部分人知道传说的另一个内容,认为去魔鬼洞能得到钱财也买不到的好处。 程驰湛就是那小部分人的其中之一。 铤而走险,易招坑害。 虽然知道程驰湛前世害过她,但楚征仪对程驰湛主动找魔鬼的不知死还上赶着供钱的行为怜悯又同情。 不想和这可怜蛋多聊了,楚征仪直接进入正题:“带我去你卧房,旁人退下勿扰。” 程驰湛身形瞬间冻住了。 楚征仪以为他怕了,道:“魔鬼窟你都只身一人去了,还怕代表窟主的我会害你?”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只是为何选择在卧房?”程驰湛好笑地看了眼楚征仪。 未尽的意思楚征仪看出来了:孤男寡女聚在哪里都比卧房好。 “因为卧房有床,你想和我一起睡地板吗?”楚征仪假笑着一字一顿解释道。 她一点都不想解释,魔鬼的给的流程就这样,她也很绝望好吗? 不管过程如何,只要以后她能活着出魔鬼洞,不再受人辖制就好。 第4页 楚征仪闭了闭眼不停催眠自己。 而且她的澡还是魔鬼帮洗的,清白什么的早没有了,就当浮云吧。 拖着沉重的身躯进到屋内,楚征仪拿出木盒里的青铜鸾鸟盘灯,先请程驰湛躺倒床的里侧,自己才麻利地躺在床的外侧,青铜鸾鸟盘灯则放在他们二人中间。 “接下来你要和我一样,咬出指尖血,滴入这灯盘内壁。”楚征仪解释道,“一梦过后,你便知窟主能给你什么了。” 程驰湛自楚征仪拿出那盘灯,就魔怔了一般一直盯着那盘灯上的青铜鸾鸟看,听楚征仪说话,他都沉默着乖乖照做。 随着二人的指尖血一同滴入那盘灯,屋子好像被魔鬼围上一层黑罩子一般,瞬间坠入黑暗。 楚征仪只听到自己的血落入盘灯内壁的声音如同山洞中水落静泉一样的空荡清晰。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楚征仪的意识逐渐模煳,隐隐约约好似直落到十四滴,血突然在盘灯内膨胀成油脂流动起来,盘灯中央的鸾鸟的眼睛也悲恸地泣出红火,落入血油脂中,点燃了那本是楚征仪前世身的祭品的青铜鸾鸟盘灯。 半睡半醒中的灯火不停燃烧着,火势越来越大,楚征仪快唿吸不过来,直接昏死过去。 等到楚征仪再次恢復唿吸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她前世的一个正身中剧毒濒临死亡的身体里了。 第4章 第一罪 此时的楚征仪正坐在一辆马车上,她十分想躺下睡觉,但马车实在颠簸得厉害,躺下更加休息不了。 她一边只好忍住身体的难受,一边听一个声音和她交代这个世界的背景和她所在的这具身体未来要遭受的磨难。 说话的是她某辈子因为恨意而残留的灵魂意识。 灵魂意识说她叫伊仪,用一句话总结她的一辈子,大概就是被一个充满恶意的骗子害得身死心死的悽惨人生。 伊仪自小孤苦无依的流浪孤儿,好不容易成年,却不知因为摸错了地方还是吃错了东西,中了一种名叫“骸骨”的剧毒,这种毒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一般都不会活过三个月。 然而能成功治疗这种病的偏偏只有一个自称老鬼的大夫。那大夫是出了名的厌恶仁道、看心情救人的冷血人。这老鬼因为得罪人,在伊仪中毒前不久就被杀了,伊仪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老鬼唯一的徒弟程湛的身上。 程湛被老鬼一手养大,把老鬼的行为处事学得七七八八,后面因为和老鬼因为利益关系起了冲突,和老鬼决裂后自己也不再行医,专做药去了,并且是毒/药良药都做。 伊仪求程湛救命,程湛一开始一点也不愿意,毫不留情地让伊仪滚。 走投无路的伊仪没办法,只好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基本上都跪在程湛住的山庄门前哀求。 跪了半个多月,程湛终于扔了颗药给伊仪吃,医药费是留在他的山庄卖命十年。 本来没有活命的希望了,居然还能有活下来的机会,卖命十年又算得了什么? 对程湛感激不尽的伊仪尽心尽力地为山庄办事,一直未曾有丝毫懈怠。 做了几个月后,或许是见伊仪伺候得不错,程湛同意伊仪近身伺候。 长年的朝暮贴身相处中,伊仪渐渐对程湛生出了好感,这种好感在程湛同意伊仪的建议,处理一个上门求毒/药却曾灭人满门的残忍杀人犯时达到顶点,深化成了爱恋。 本来只是暗恋而已,但被程湛发现后,一直对她冷冷冰冰的程湛居然说可以娶她,爱恋从此变成痴恋。 于是在距离第一次相遇的两年后,他们结婚了。 伊仪本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忽略了程湛依旧对她有些冷淡的事实,努力学着做一切妻子该做的事。 为了配得上程湛,能与程湛多点话题聊,她百忙之中还下了苦工偷偷读书认字、琢磨学医的本领。 在他们成婚的三年之内,有过两个中了“骸骨”的病人上门求医,第一个活了下来,第二个死了。 那两个人吃的药伊仪都有经手过,是一样的药材。 药材一样,两个人的治疗结果却不一样,伊仪当时并不觉得怪异,毕竟治疗本就不一定一直有效,她只是奇怪治疗“骸骨”的药材太普通了,而且还是那种怎么吃都吃不死人的。 治疗失败的病人死去不久,伊仪惊喜地发现自己终于怀孕了。 一向脸色冰冷、治疗失败后更是散发浑身寒气的程湛也终于露出笑脸,第一次不让伊仪下厨,自己去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肉。 程湛那晚实在太过高兴,喝得烂醉,伊仪顾及孩子,只喝了小半杯。 然后伊仪便无比清醒地听到了程湛的酒后真言。 原来当年程湛很少治疗“骸骨”的极大原因是药材很麻烦才能弄到,他懒得弄…… 原来程湛当年觉得伊仪赖着不走的样子很讨厌,便恶意满满地扔给伊仪一颗对“骸骨”根本没用的药,想着既然爱留就留一辈子吧,他要三个月内看她用死亡做教训的笑话…… 原来当年程湛同意伊仪近身伺候的原因不是见伊仪做事做得不错,而是好奇明明给了没有用的药,为什么伊仪能自我治癒活下来,想要就近观察而已…… 够了够了够了…… 伊仪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连夜收拾好行李离开了程湛。 但离开程湛不久,她就逐渐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像发病时的“骸骨”症状,吃什么吐什么,身体越来越消瘦。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发现真相太过伤心的原因,直到孩子快保不住后,她惊慌地跑去找大夫。 “……我离开他的半个月,孩子就没了,一个月后我也死了。我犹记得我死之前一直不断找大夫看,每一个都说我得了骸骨,我照着程湛给那两个病人用的药方吃,可是怎么吃都没有用……” 那叫伊仪的灵魂意识是在楚征仪的脑海中说话的,痛苦的情绪特别能感染楚征仪。 不过毕竟不是这辈子经歷过的事情,楚征仪能够理性地听完。 “或许程湛给那两个病人用的药方和当年他给你的药方是一样的吧。”楚征仪说道。 那灵魂意识蓦然像是冰冻了一般,过了许久,她满含着愤懑地喊了一声“为我报仇”后,便像耗尽了所有力量一样,消失不见了。 这具叫伊仪的身体只剩下楚征仪了。 在马车的摇晃中,楚征仪心累地唉声又嘆气。 作孽哦,第一个就那么棘手。 好想哭。 第5章 第一罪 “恩人,到了山脚下了,路太小马车上不去了。”正在驾驭马车的马夫说道。 伊仪曾救了马夫和他的主人尚老闆,所以她一个穷苦乞丐才能看病后知道自己的病情,才能在病情蔓延到走不动之前早早坐着马车去到遥远的程湛的山庄,才能有钱让程湛看病。 哎哟,日子怎么会过得那么苦。 楚征仪无语地快哭出来了。 第5页 据魔鬼说她这种被虐的人生还有很多次,她真的不是得罪天道了吗?明明伊仪和她楚征仪一样,活着的时候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楚征仪深吸一口气,背好行李下了马车。 楚征仪一下马车注意力就全在山庄上了,和马夫行了个告别礼准备离开,马夫急忙给她塞了一大袋吃的。 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伊仪一直是将自己打扮成男的,并且因为日子过得颠沛流离,经常饱一顿饿一顿,营养跟不上,发育也跟不上,是以还真没多少人发现。 这些发现不了的人里包括马夫和他主人,马夫也就没有和楚征仪保持男女间的疏离,东西敢强塞到楚征仪怀里。 “恩人,这个给您。”马夫憨厚又忐忑地说,“我没什么给您的,这是我叫我婆娘多做的粮食,干吃有点硬,烧开水泡着吃最好。” 他很想陪恩人上山,看着恩人被治好,但马车没人看顾着,不见了就糟了。 “谢谢你。”楚征仪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尚老闆送的厚实外衣——那是伊仪无法负担的起的。 她鼻子有点酸。她没救过人,托伊仪的福,第一次感受到有人能发自内心地对自己好的感觉。 伊仪的人生也有过美好的时候,起码救下了这么好的人,结下这一段善缘。 有人帮付医药费,有人给穿的给吃的,唯恐冷着饿着难受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我回去后会为您祈福的,您年纪还如此轻,本性又纯厚善良,老天爷不会亏待您的。”马夫朴实又真诚地说。 事实上老天爷却是亏待了。 楚征仪暗中嘆气,忍住心酸和马夫笑着告别。 她不会再祈求老天爷,也不会祈求转世转运,只求靠自己在她楚征仪活着的这辈子转运,哪怕希望渺茫。 楚征仪背着沉重的行李艰难地在雪地中前行。 现在伊仪的身体还行,目前还只是“骸骨”的初期症状,就隔几天会肚子疼,经常没有食慾而已。 “骸骨”要到后期才残忍,那时候人会越来越消瘦,像个能活动的骨架一样,骨头还特别容易错位,别说干活了,走路都得小心,只能无力地成天坐着、躺着,摸着自己越来越凸出的骨骼,等待死亡的到来。 幸好这种毒没有流传到她的那一世,只记载在医书里。 楚征仪非常庆幸地想。 程湛的山庄没有安在很高的地方,楚征仪可以在精力快用尽之前到达。 她放下行李喘了很久,才前去敲门。 开门的僕人见楚征仪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打扮,问清楚需求后只说一句让她等着,便直接关门了。 这一等,就等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楚征仪在大门的屋檐下冻得什么仪态都没了,一边缩着脖子,一边不停吸着鼻子。 冻得楚征仪眼睛都红了后,僕人才慢吞吞地打开门说他家老爷治不了这病。 楚征仪知道程湛不会很快同意,但没想到程湛连面都不肯见她。 楚征仪之前还嫌弃伊仪交代得过于絮絮叨叨,只是想着她也是可怜需要发泄才忍着的,现在她只后悔怎么没让伊仪多说点。 而且这山上也太冷了,跪半个多月才能求得药什么的她一点也不想做。 虽然不懂明明治好病几年后又復发的状况,也不清楚程湛给两个病人吃的药是不是真的治疗“骸骨”的药,但确定的是,程湛醉酒时说给伊仪的是随便找的无效药,给两个病人的药起码治得过一个,伊仪也告诉了她药方;而在伊仪那辈子,程湛要的治病报酬不是钱,而是为他工作十年…… 心生一计的楚征仪制止了僕人要关门的动作,对僕人尊敬地说道:“我愿意用我治病的全部钱换见程庄主一面,烦请管事再去和程庄主说一次。” 僕人第一次见这种病人,奇了,好笑道:“用治病钱见一面……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要的治病钱多少?就这样拿来换一次见面。” “来之前就打听过程庄主,知道收费大小,钱肯定会够的。我也不是那种为了活命没有钱也硬逼着大夫治病的人,程庄主更不是能随便对待的人。”楚征仪一边貌似平静地回答,一边和这大冷天做斗争,艰难地让自己脖子回到空气中。 说话必须有仪态,有仪态的人看着总能让人舒心很多,要争气啊楚征仪。 僕人不知道楚征仪所思所想,他看惯了那些或是不够钱买药或是求不到药就撒泼放狠话的人,想着楚征仪这个快死的人能够在得不到药时还能不求不闹,善解人意又文静持礼,真是世间难得。 对楚征仪不由得生了几分好感,又观察到楚征仪还显稚嫩的脸和双手上粗糙的老茧,难得发了回善心,挥挥手语重心长地劝道:“既然打听过了,你也应该知道就算见一面也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庄主的师傅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庄主比他师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听我一句劝,拿着钱回去好好花,比让钱打水漂好。” “谢管事好意相劝,但我想见程庄主也不是只有让他改变心意的打算,劳烦管事再去通报一声程庄主。”楚征仪弯腰行了深深一礼。 僕人只是偶发善心而已,况且送上门让自家主人白赚钱的放过一次就已经很逾越了,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他嘆了口气没有再劝,道:“那你再等等。” “谢管事。”楚征仪真诚地说道。 这次僕人通报的时间可短很多了,冻得双颊通红的楚征仪把身上的钱交给僕人,拿起全部行李,终于得以满足地踏进这座山庄,见到了她要虐的目标——程湛。 虽然一样是滴血入盘灯回过去的程序,但魔鬼对盘灯动过手脚,所以程驰湛——现在的程湛——不会带任何程驰湛的记忆,而是完全以为自己就是程湛。 程湛生得比程驰湛高挑俊美,又没有和程驰湛一样经歷病痛,能用着健康的身体挥洒自己的才华,年纪轻轻地就敢叛出师门自立门户,并且干得风生水起,气势上比程驰湛强了不止是一星半点。 此时的他轻轻扫了一眼僕人手捧的钱财,微转着茶杯,任由茶水的热气和茶香在冰冷的空气中扑腾,也不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征仪,脸上最瞩目的一双狭长上挑的丹凤眼好看是好看,但也锐利得仿佛能看穿所有。 楚征仪突然觉得,伊仪形容程湛时用的“冰冷”、“寒气”等词还是有点单调贫乏了,真正的程湛的气质丰富得多。 程湛见楚征仪看他看得有些愣,看了一眼楚征仪的样貌后便低下头看茶杯,慢吞吞地先说道:“就是你说要用药钱和我见一面?” “是。”楚征仪回过神后镇静地跪下,行了伏地大礼,“恳求庄主改变心意救我性命,我病癒后愿给庄主做牛做马。” 程湛听完不语,把茶杯放下,直直地看着楚征仪,看得楚征仪心中忐忑后,微翘起嘴角,却没有任何笑意道:“我不会,你得到答案可以走了吗?” 第6页 面前的人张了张嘴,脸色有些黯淡,嘴巴唿出的白气氤氲在脸上,像是下一秒就能现出难过的神色,但她依旧没有,而是沉默着强忍着情绪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平缓地说道:“是我打扰了。” 和见过的好多病人都不一样呢。 程湛有了点兴趣,瞳孔微微发大,像经验老道的蛇一样,继续盯着面前活物的一举一动。 活物明明说了一句好像下一秒就该难堪又难过地离开的话,那她依旧没有走,低着头跪在地上,像是和冷灰的地面融为了一体。 程湛挑眉道:“你不走吗?” 活物终于回过神,抬头看向程湛,嗫嚅了一会儿,悲伤道:“我本是孤儿,无处可去,所有的积蓄都换来治病后更无家可依。离开这里,哪怕能撑够三个月,我大概也无法拖着病体找到真正的大夫,更无法赚够钱治病……我……我能否趁病情未恶化还能干活,在山庄里做事?” 程湛怜悯地看着面前的活物,像是可惜地摇头道:“你要是不把钱都用来见我一面,用那份钱还是可以在余下的生命里过得好一点的,不至于还要带病操劳。” 活物强忍着哀色,嘴角扯成微笑的样子,道:“那您是同意了吗?” “你上赶着送钱,又上赶着为我做牛做马,我怎么会不愿意呢?”程湛脾气很好一般地回答道,“但丑话说在前头,等你做不了活了,我是不会可怜你给你养老的。” “是,谢庄主收留。”楚征仪再次行了个伏地大礼。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程湛重新拿起茶杯,问道。 “回庄主,奴名伊仪。” 伊仪,这名字连读起来真像个该唱戏的。 程湛满意地看着楚征仪恭敬的样子。 人也像个唱戏的,奴僕的角色进入得真快,明明只是当个奴僕而已。 “伊仪,你是个女孩子吧,应该爱干净,知道怎么清理衣服的味儿,那山庄的衣服你就来洗洗看。”程湛吩咐完,嘆了口气,有些嫌弃道,“我这里的人特别没用,老是洗不掉药的臭气。” 制药的山庄里的人衣服怎么可能不沾染药味?分明是为难人。 楚征仪无语地想,但还是面上一副安然受命的服从样。 开心点,起码终于达到提前留在山庄的目的,不用在寒气逼人的冬风颳擦中跪够半个月了。 程湛满意地看着楚征仪温顺的样子,让在他身边伺候的一个嬷嬷领着楚征仪去上工。 面前的门被关上,程湛缓慢地喝了口茶,对还呆着的带楚征仪进来的奴僕道:“我和这医道也纠缠了多年了,不管是跟着那老鬼,还是后来自己单干,见的都俗人怪人讨厌人,今天终于见到个有趣点的正常人了。” 奴僕低头附和地笑道:“奴也是这样觉得。” 第6章 第一罪 楚征仪从没有洗过衣服,她是官家小姐,再怎么不受宠也断没有自己洗衣服的经歷,僕人也不准她去洗,免得被辞退。所以如今能跟着嬷嬷放水洗衣,楚征仪心中还是有点小期待的,连周围凛冽的寒风都忽视了。 这点期待死掉在楚征仪碰水的那一刻。 好冰,为什么那么冰?! 楚征仪全身心表示抗拒。 嬷嬷早就把衣服都放入大海盆中,划拉了一部分衣服给楚征仪后,就开始就水洗衣了。她冻惯了没特别感觉,还有精力看管着楚征仪。 “试什么水温啊,直接开洗吧,哪儿来的孩子蠢笨又磨蹭。”嬷嬷年纪一大把,表情还是非常灵动,冲着楚征仪翻了个白眼。 她非常看不惯楚征仪用全部钱换见程湛一面的行为,觉得楚征仪在糟蹋浪费钱。 “这么冷,不放热水洗吗?”楚征仪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是不是没干过活?想生冻疮就去用热水洗。”嬷嬷嫌弃道,“而且用热水洗……那你自己去砍柴烧火热水去啊,麻烦死你。” 楚征仪只好坐在大海盆旁边的小木凳上开洗,然后被那冰水冻得都目光涣散了。 这样的日子,还不如跪在门外呢,手起码接受的是干冷,而不是透入骨髓的湿冷。 还是早点努力了解程湛,虐完他好回去復命。 “嬷嬷,我们这山庄多少人啊?”楚征仪刻意拉近和嬷嬷之间的距离,问道。 “你打听这个干嘛?” 嬷嬷警惕地看向楚征仪,楚征仪正要解释,嬷嬷突然收回警惕道,“算了,你一个快死的打听到也没用。” ……嬷嬷你这样对着一个快死的人这样说话良心不会痛吗? 楚征仪表情特别挂不住。 “我们这呢,奴僕的话,就我、厨房做饭的厨子和一扫地的是真正在干活的,现在多了一个你,也就四个干活的,其他的都是吃白饭。”嬷嬷一边洗衣服,一边毫无顾忌地打开了话题,摇摇头不屑道,“有客人来了那些人才出去会会客而已,最多客人麻烦的时候贡献下武力。我年轻的时候不是自己的也抢着做,哪像他们……” 楚征仪和嬷嬷聊了半天,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例如知道这山庄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程湛从老鬼那带过来的,程湛除了接待客人,根本不爱接触生人,特别孤僻,脾气也古怪; 也得到了一些不想知道的信息,例如程湛特别爱干净,每天都要换衣服,也要求山庄里的每个人都要换衣服,是以她们要经常做衣服,要每天洗衣服,活儿特别特别多:-( “你对洗衣服去味有什么心得吗?”嬷嬷洗完她那部分,问道。 她并不是很在意楚征仪是否能想出办法满足程湛要求,因为她看着程湛长大,知道程湛这人的要求总是在变,根本满足不完,所以能做就做,不做就放着。 “我不知道怎么去味,但我想万事万物都有味道,衣服也不可能没有味道,去掉药味不如让新的味道盖上。”楚征仪苦恼地想了好久犹豫地回答道,“要不嬷嬷,我们熏点薰香上去?” 嬷嬷拍拍裙子站了起来:“既然想了那你就去试试吧,我从未熏过薰香,不会,庄里也没有。这样,我去山下买好给你,你一个人试就好。” “那也太远了吧,”程湛记得她站在山下没看到什么人烟,说明集市很远,“您要不交给方便採买的人去弄吧。” “不要,好不容易庄主让我不用近身伺候了,我要去集市逛逛,你的香料只是顺便买而已。” “近身伺候?您可以近身伺候庄主吗?”楚征仪心中有点兴奋。 “当然,庄主喜欢新鲜感,但又讨厌外人,所以庄内近身伺候他的僕人久不久就得换一个,刚刚庄主让我带你,就是说我这次轮值结束了。” “我也会被轮到吗?”楚征仪期待地问道。 “那得看庄主认为你人可以信赖才行。”嬷嬷无情地说道,“不过你估计也等不到那一天了,你能活过三个月就不错了。” 第7页 ……嬷嬷,你真不懂这样说话伤人很痛吗? “你记得晾完衣服。”嬷嬷非常冷血地快速地走了,脚步非常轻盈,丝毫不顾她要带的楚征仪。 楚征仪一边晾衣服,一边自我安慰。 也好,这样她可以清净点想怎么虐程湛的问题。 魔鬼之前没有给任何的建议和要求,只说要楚征仪虐够程湛,所以楚征仪只能自己去揣摩。 要不她暗中私通外敌? 呃……有点不对,程湛一个买药的,对手也自然是买药的,拿买药的当外敌也太奇怪了,而且嬷嬷说程湛从不让人靠近他的养药院,更别说碰药方了,伊仪那辈子能碰那是因为伊仪能碰的时候已经是女主人了。 让程湛得罪人? 走不通,嬷嬷说山庄里每个人的分工是有规定的,山庄四处无人烟,不好主动出门找人得罪,联繫上门的客人更不可能了。嬷嬷又说能重金找程湛的客人多数爱惹事是非,所以和客人交涉只由男家丁干,而且如果客人开始惹事了,会让庄园里一直备着的有功夫的男家丁上。 一个奴婢实在不好活动,翻身做主人活动的范围才能大点。 而且伊仪被骗,伤的是感情;没有得到对症的药救治,伤得是身体。 要让魔鬼觉得虐得满意,最起码得让程湛身心都虐一轮。 所以……骗程湛的感情?然后让他去死??或者生不如死??? 楚征仪从小被教导做个温柔守礼的人,觉得自己的道德感真的是在接受魔鬼的煎熬,但这种心中只是想想就很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很久以后楚征仪回忆今天,终于可以准确描述那种感觉,那是开始坏掉的感觉:-) 不过在这种只能通过一报还一报,公平才能到来的时代,愚钝地守礼也不好。 她不就是一直听话,对那几个女人忍让,最后反而被她们亲手送进魔鬼洞了吗? 坏掉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不清楚观看本文的读者年龄层,所以有必要备註一句:法制社会不要坏掉,被欺负找jc叔叔。 今天整理大纲更得有点少,明天多更点。 第7章 第一罪 第二天楚征仪就用香料熏了衣服,用的是让人沉静的檀香。 在她的设想中,她想要找的是一个沉静不甜腻的香味,因为楚征仪是男人;这香味还需要盖过药香的,因为药香很浓;这香味必须和药香混在一起不难受,因为这山庄里的人特别是程湛不可能活动在不继续沾染药香的环境里。 这样能选择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楚征仪是为了保险才挑了最多人能适应得了的檀香,让嬷嬷买了它回来。 熏完了衣服,她又把衣服放到空旷有风的地方去去檀香味道,以此减淡衣服香味的存在感。 毕竟要求还是去味。 来观看成果的嬷嬷将熏好的布料闻了闻,表情难以言喻,但也不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照职责分配工作后道:“我现在去给庄主送他的衣服,其他的衣服你仔细叠好,等其他人上来领。” “是。”楚征仪答应下来,有些心虚地一边照做,一边等着嬷嬷回来。 也不知怎么样?程湛是不是满意? 楚征仪心神不定,觉得嬷嬷去的时光实在漫长。 但事实上嬷嬷是很快就回来了,直接对楚征仪道:“庄主找你过去。” “嬷嬷,庄主是不是不喜欢?”楚征仪想讨一些信息好应对。 “庄主没说什么,我不敢妄自议论。”嬷嬷严肃着脸,摆摆手不肯说。 楚征仪心里被她整得更加七上八下,她从小就不擅长讨好人,被人排挤的时候只会强撑着自尊,事实上自卑得厉害,超怕被人说。 正要离开,嬷嬷却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说道:\"对着庄主最好别有自己的心思,有什么就说出来。庄主天生对别人情绪感知很灵,眼神也很好,你骗不过他,不要自己作死。” 楚征仪情绪更加不好了。 一进程湛那,楚征仪眼尖地看到程湛把熏好的衣服放得远远的,那颗心就悬在了悬崖上,摇摇欲坠。 程湛没有任何笑容,道:“在我的山庄做得还适应吗?” 楚征仪点点头:“庄上生活很好。” “前天你刚来的时候我交给你一件事情,是让你给衣服去味,”程湛用手支着个脑袋,闭着眼睛道,“今天你就给我成果,这点很好,但你为什么要给衣服薰香呢?”程湛拉长了声音,很是不满的样子,久久又道,“你那味道啊,根本就是在影响我辨认药味,这一点你让我很是失望。” 楚征仪不声不响地深吸一口气,头触地道:“实在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你能说说你们是怎么想的吗?前几个我吩咐去味的婢女也是通过染味去味,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婢女的想法。直接去味有那么困难吗?一定要熏。” 前几个女婢? 嬷嬷说这山庄里干活的人中只有嬷嬷和她是女的,难道这些婢女都被赶出去了? 楚征仪快速思考了一瞬,立刻专注回答道:“回庄主,是奴婢想错了,没料到庄主还要辨药味的情况,只想到万物都有味道,味道只能减淡、替换,却不能让任何一物从此失去味道……” 怕程湛觉得她做得不尽心,她还将去味的原理解释得非常清楚。 洗净、晾晒、熏衣、再晾晒……如果不是鼻子很苛刻,或者用的熏衣香料不喜欢,一般来说这几个环节是完全够用的,所以她也只知道这几个环节。 程湛终于睁开他那狭长的丹凤眼,皱着眉头道:“万物都有味?不可能?” 他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楚征仪不卑不亢地缓缓举例道:“是的,即使是石头也有味道,也能通过味道区分石头的方位,山上的石头和水里的石头的味道就不同。味道可以淡到闻着不沖鼻子,但并不代表味道不存在。” “石头这个医书上也说过。”程湛挥挥手让楚征仪换个例子。 楚征仪只好慢慢说其他的例子,程湛却渐渐听不进去,他仔细在想有什么无味的东西存在,以便驳倒楚征仪的的论点。 水呢? 不对,水好像闻着也是有些味道的,嗅着也能有点味道。 墙壁呢? 不对,墙壁好像也有点味道。 洗干净的瓷器呢? …… 程湛总是能想出一些东西好像可以没有味道,但又立刻自我否定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一样要说出口辩驳楚征仪时,又犹豫了,因为他好像没有凑近闻过,无法确定。 他从未想过万物都有味道、无法去除这一点,总是认为总会有无色无味的物体存在,也一直追求练出无色无味的毒/药,可那些毒/药在没放入水里的时候,光闻着药粉,好像也是有味道的。 会不会像楚征仪说的,真的是没有?或者哪怕他嗅着没有,也仅仅是因为他鼻子不够灵敏,闻不出来而已? 第8页 程湛下意识地深吸了几口唿吸证明自己的鼻子的灵敏度。 怎么越吸好像也感觉连这屋内的空气都有味道? 的确空气是可以清新的…… 程湛有些坐不住,感觉被楚征仪绕进去了,半晌,他突然不耐烦地打断了楚征仪:“我不管是不是真的没有无味的东西,我认为无味就可以。我鼻子离着穿着的衣服还有一段距离呢,你想办法让我衣服的味道减淡到我穿上后鼻子可以嗅不出来的程度。” 楚征仪很想说程湛,但竟然无言以对,只好低头忍耐地说道:“奴婢会努力的。” 但她努力了三个月,程湛每次找她都表示不满意。 废话! 程湛本来的要求就是在为难人。 根本不可能有没味道的衣服。 而且程湛本来的要求本来还可以说是无意中为难人,现在完全是故意找茬的了。 她那么努力让衣服变得可以不影响辨认药味,程湛好像完全忘记了当时说她的薰香影响他辨认药的样子,执念于让楚征仪弄出他嗅不出的无味衣服! 在野外受了一个月风的衣服都还说味道浓得影响他认药,有毒吧他! 空旷大自然中最清淡的风的味道怎么可能影响认药!!! 楚征仪真是越想越气。 当然最让她气的不是这个,最气的是攻略程湛的任务毫无一点进度。 她努力让伊仪那因为常年颠簸流离而有些差的皮肤渐渐恢復细腻白皙,又抽空从庄中讨得材料自做些粗糙的胭脂、眉黛妆点自己,可见程湛的机会实在是太少,见了程湛也好像看不出来她的变化似的,眼神都不曾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 明明伊仪的五官不差,楚征仪也觉得自己的仪态和品味不错来着。 还是要走伊仪那种近水楼台路线啊,惊艷路线完全对程湛这个对美丽无感的瞎子无用! 楚征仪苦闷地将她新做的衣服给嬷嬷。 纵使吐槽程湛不懂美,楚征仪还是尽量在舒适基础上绣些象徵高洁等品质的精緻图样给程湛的新衣。 “款式不错。”嬷嬷明明是夸奖,却高深莫测地说道。 近来她老是用这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楚征仪,楚征仪一开始被看得发麻,见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后,就当她是变态不理会了。 毕竟这山庄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与山庄外的世界隔绝久了,或者是在老鬼和程湛这两个主人下带得久了,奴似主人,不懂人事,性子也是古古怪怪。 这嬷嬷前段日子还拿纸笔让她写遗书。 听听,这是人能干的事吗? 她还能工作呢?没倒下呢!就催着她写遗书,有毒吧这人! 楚征仪目送着嬷嬷离开,翻了个白眼,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算是静谧和平了。 虽然着急任务问题,但楚征仪有时候也被这些安宁的时光打动。没办法攻略程湛的时候,她就放空大脑享受这些无太大争斗的时光。 离开楚征仪的嬷嬷是快步离开楚征仪去程湛那儿的。 程湛已经自我培养了看衣物前深深嗅一遍的古怪习惯,只见他用力嗅了半天,扔到一旁,看也不看款式,拿起茶杯微抬起下巴道:“味道还是大,让她再想。” 这个“她”不用说也知道是楚征仪。 嬷嬷却没有和往常一样离开,而是说出她这段时间的顾虑:“庄主,您有没有发现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中了骸骨的伊仪还在活蹦乱跳……” “已经三个月了?”程湛吩咐人做事和看人挺精通,生活就过得模模煳煳了,对于时间的流逝一直都是要靠人提醒的。 “是,前一个多月她渐渐起不了身,虽然还是坚持干完活,但明显已经开始毒发了。我当时就想再恶化就提醒您可以辞退她来着,后面随着她增加喝滋补药的量,不知怎么的,竟然坚持到了现在。”嬷嬷不可思议地说道,顿了顿,又疑惑不解地补充道,“而且皮肤也越来越好,人看着越来越漂亮。” 皮肤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漂亮? 程湛回忆着这几个月里依稀的几次见面,发现自己因为没仔细看,对楚征仪的面容变化也很是模煳。 程湛眯着眼睛道:“她最近除了那滋补药,还吃什么?” “和我们吃的都一样,不过她吃的量挺大的,不像是受骸骨困扰的人。” 奇怪,那药明明很普通啊,难道药里面有什么他和老鬼忽略过的部分? 程湛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透的程湛怀疑是嬷嬷老眼昏花,没有注意到,于是又问道:“她人还老实吗?” “挺安分的,做事很努力。我本来见她身体不好,对她要求很低,但她主动学,我说过一次的都能记住,然后认真贯彻。嗯……还有,她走路直视前方,从不东张西望;可能为了完成您的目标,爱打听您生活上的兴趣爱好,除此之外对其他事情再无兴趣……她晚上睡觉从不起来,一觉到天明;白天不去药房那儿,也不往前门跑,也很避着庄里的男人……对了,她好像念过书,我记得听过她好多次嘟囔过诗句,每次的诗都不一样,挺应景的。她说话爱举的例子也比较文雅,但我给她纸和笔写遗言,她却放得远远的不肯动笔……”嬷嬷仔细回忆着,事无巨细都交待清楚,好让程湛分辨。 程湛沉思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尖轻轻叩了桌子几下,先对身边伺候的一个奴僕道:“你不用伺候了,”又向嬷嬷道,“让那伊仪过来轮值。” “您是说让她过来近身伺候吗?”嬷嬷讶异道。 他们山庄里来来去去挺多人,但新人总是还没轮到在程湛身边伺候的机会,就被程湛皱着眉头赶走了。 “嗯,终于来了个正常的顺心的,就试试吧。” 程湛绝口不提更大的原因是他要研究楚征仪为什么能顺利活下来。 不过他不提,嬷嬷也知道程湛爱研究奇怪事物的癖好,尤其当这个奇怪事物和医学有关的时候。 第8章 第一罪 近身伺候意味着要住到程湛屋子的外间房,楚征仪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听嬷嬷交代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 “你之前当过丫环吗?”嬷嬷磕着瓜子问道。 “没有,我到处流浪,靠乞讨和帮做点刺绣工得钱。”楚征仪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迅速低头假装继续认真弄心理的样子,以免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伊仪的确四处流浪,很多时候靠乞讨得钱,但她并不会刺绣,而是有假扮男的去做体力活。 楚征仪当初刚过来脱下厚厚的冬衣的时候摸着身上结实的肌肉和硬邦邦的小腹,浑身不自在极了。 在她受到的教育里,柔柔弱弱、娇娇软软的身体才是女孩子应该有的好身体。 曾经爱慕过她的表哥就曾经多次痴迷地小声贊她动若风中弱柳,惹人怜爱。 她很想消掉身上的那些硬块,但洗衣服需要的力气太大,她又想通过锻鍊来加强克制骸骨的毒素,是以她的硬块到现在还没消,一摸就愁人。 第9页 所以说自己靠做刺绣得钱,不光是解释自己一个流浪儿怎么会精秀的绣工,也是为了以后不做苦力活,好恢復一个女孩子该有的身材。 “那我尽量给你解释清楚。伺候我们庄主呢,也不是很麻烦的事,他不折腾人,只要伺候的人完成好他提过的要求……” “等等,嬷嬷,我去拿纸和笔记下来。”楚征仪不好意思地打断道。 “你果然是会写字的。”嬷嬷很是欣慰自己又一次火眼金睛,但又试探地问道,“能识字应该小时候过得不错吧?我还听见过你念过诗,怎么后面就流浪了呢?” 嬷嬷只见楚征仪浑身一僵,像是戳中了她不好的过往。 “小时候的确过得不错,直到我娘死了,父亲就再也没来过我和母亲的小院。父亲的正室有一天就叫人把我送到外地……之后……之后就经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只好跑掉,但没有认识的人,也不想被人收留,于是只好流浪了。”楚征仪强笑着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通。 嬷嬷吃瓜子的动作顿住了,嘆了口气,莫名亲近了几分楚征仪,和蔼地道:“庄主的经歷也和你差不多。” “庄主也是?”楚征仪表面愣住了。 “他也是被他爹的正室排挤欺负,被赶到外地后继续被正室派的奴僕欺负,不堪忍受就逃了,幸好被老爷收留。”嬷嬷感慨地回忆往事,“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对谁都是一副警惕的样子,哪怕把好吃的好喝的递给他,他也面无所动。想碰碰他,却被他一巴掌拍掉手哈哈……警惕时候的那神情那动作,像极了老爷养过的黑豹,老爷一见就特别喜欢,本来想收了他做儿子,但后面发现他嗅觉灵敏,记忆力又强,就把他收为徒弟……” 老爷应该就是老鬼吧,没想到程湛有过那么凄凉的过往。 小时候被虐待,好不容易收养他的人又是个不走仁道的,怪不得长得那么歪。 楚征仪心中唏嘘。 “说着说着就说远了,忘记正事。”嬷嬷回过神,难为情地笑笑,“你现在准备好了没?” “嗯嗯。”楚征仪铺开了纸,仰着头的样子无意透露着几分乖巧。 嬷嬷说话的时候不由得多了几分疼爱:“早上的事情不多,主要就是帮庄主洗漱和打扫庄主房间。只要你按照这段时间的作息起床就可以。收拾好自己后就去厨房那拿热水,敲门叫醒庄主,顺便帮庄主洗漱。务必记得,你在整理自己时可以拖延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但必须确保你身体上下是完完全全干净的,指甲缝都要清洁到……” 楚征仪按照嬷嬷的吩咐,搬过去后严格把关自己的卫生问题。 她把自己呆的偏房都重新打扫清理了一遍,因为说不定某天程湛突然过来,看到她整理得有序又整洁,对她更有好感呢。 程湛已经习惯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搬进偏房,但一搬进去就精力十足地忙得进进出出,又是拿长扫帚扫屋顶,又是不停拎水清理的,好久没有见过了。 程湛站在正屋门口,不言不语地远远望着,拿着雪白的帕子捂住口鼻,像是怕楚征仪打扫时的脏空气沾染到远处的他似的。 现在正是傍晚时分,楚征仪感觉到程湛的视线,下意识地拢了拢乱发,挺直了背行走。 她的皮肤真的恢復得不错。 伊仪身上只有手和脚是粗糙的,楚征仪每晚都会坚持泡热水,泡软了茧子,用类似浮石的表面凹凸不平的石头小心翼翼地磨茧子,磨完擦干后立刻用油膏涂上;伊仪的脸和脖子被晒得黑黑的,但幸好没有长斑,又晒得比较均匀,楚征仪就每天尽量避免晒太阳,晚上用她娘给的美白方子弄成煳煳涂抹脸和脖子,洗净后又用油膏涂上。 她需要的材料挺多,所以山庄发给她的工资都用来美颜和保持身体康健了。 久久下来,伊仪本就皮肤偏白的样貌已经恢復了五六分。 楚征仪又善用头髮修饰样貌,衣服也尽量穿得既适合自己气质,又适合伊仪的外表,是以她早晨审视镜中,觉得连她眼光颇高的母亲也会赞赏她的部分角度和部分动态。 远处的程湛看到正在提水的楚征仪身姿挺拔,脖子的剪影尤其纤长动人,她的头髮虽然被用手整理过后还有点乱,但远看也是可人。 楚征仪像是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他在看她,放下手里的水,款款鞠了个躬。 即使在有些昏暗的傍晚,程湛也无法忽略楚征仪望向他时带着几分清甜的笑容,那笑容像极了他早上去药园查看时路遇的在墙壁上和晨风中轻晃的刺蘼花,绽放的刺蘼花花瓣沾着露水,半边脸被清透阳光穿过,一半幽暗款款一半明媚清甜。 好像真的如嬷嬷说的一般,不知为何变漂亮了。 程湛喉咙一紧,神情却是冷漠又不屑,他移开视线关门回屋,半晌,主屋里出现了亮光。 程湛一关门楚征仪就立刻提起水,加快了倒掉最后一桶污水的步伐。 她收拾完还得洗个澡,再去主屋帮程湛洗澡更衣,整理好床铺让程湛安然睡下,事情还挺多的。 自己洗澡的水是温度不高的温水,楚征仪已经习惯了。自从来了这身体,她就没有一天能享受洗澡的乐趣。只能从没有勾心斗角的工作时光中得到一丝丝放松,从看着自己一天天变美得到一丝丝成就感。 她确认身体洁净后,去厨房吃力地搬了热水到程湛的屋子里。 帮程湛脱衣服是很难过的一关,但楚征仪强迫自己必须适应。 其实程湛的这个时代礼教也有严格的规制,但程湛连仁道都不在乎,更不在意和男女之间的距离,觉得不反感就允许在身边呆着,反感就不掩饰地推离,非常顺从自己的心,当然,现在的他也无人能让他不顺从自己的心。 他不在意服侍的对象是男是女,但总是有人的露出的笑容和言语让他回忆起一些不好的过往,那些过往里的片段或是那个利用他而得到主人怜惜的生母,或是那个曾经一手控制他进地狱的主母,或是那些主母旁娇俏又尖利的婢女,又或是被迫搬进偏远地方后那些粗鄙而不自知的僕人和僕妇,都是一些无比骯脏而丑恶的人物。 所以山庄里的人来了又来,走了又走,最后常驻的竟然都是他那老鬼师傅一手调/教的僕人。 伊仪她……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常驻的第一个外人。 程湛在伊仪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她男装外表下女性的身份,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那双对陌生人尤其灵敏的眼睛是不会出错的,他很确定。 伊仪当时的面容有些憔悴,外貌寡淡,只有行为举止才较偏向女人,但那偏向女人的部分是很让人舒服的部分,禁慾却不冷淡,守礼却做出出乎意料的有趣行径,自尊又带着明显的弱小,没有任何的威胁性,也没有让他有丝毫觉得自己被利用的不爽感,相处的全过程他完全没有想到任何反感的内容。 即使现在的伊仪打扮得越来越有温婉的女人气息,但也是舒服的那种气息。 第10页 程湛再三确定自己莫名起伏的情绪里没有厌恶后,也强迫自己适应伊仪的举动。 他任由着楚征仪不熟练地脱完衣服,只有当楚征仪拖得慢一点的时候,才投向楚征仪冰冷地一眼。 楚征仪强迫自己忘记发麻的脑袋和双手,哪怕被程湛瞪,也能手也不抖地干完。 成功完成不手抖脱衣服任务,楚征仪成就感极强,但很快又有点蔫,因为她不知道程湛洗澡的时候她该不该退下。 她向来爱窝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爱听八卦,也无人和她讲是非,所以只知道女主人只能由丫环服侍,服侍男主人的奴僕可男可女外,却不知道丫环是否可以伺候男主人洗澡。嬷嬷虽然解释工作,但也只说了弄洗澡水,不清楚是不是有略过的部分。 退下肯定自在,但不退下如果程湛水冷了要加热水怎么办?而且程湛也没有做出让她下去的意思,楚征仪只好一直在旁边候着,默认要伺候完全程。 屋子的湿气越来越重。 “帮我淋一下水,我想洗头髮。”程湛突然发出的声音低沉得让人耳朵有些痒。 楚征仪站在程湛的背后,从桶里拿出水瓢,自动屏蔽了程湛的声音,专注地从水桶里舀水往程湛头上倒。 “这样可以吗?” 程湛看不到人,只能从周围的云雾缭绕和泉水叮咚中,听到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声。 他喉咙动了动,默然无言,只是闷头洗。 他对于温柔的人一向都没什么抵抗力,可惜很少有人对他温柔,好不容易有了也往往带着不好的后果。 那是无比漫长又无比印象深刻的一次洗澡,好像当年他刚被老鬼抓到后洗的那一次无比干净的澡,心理有些抗拒但又浑身无比舒服; 但又和被老鬼按着洗的那一次泾渭分明:老鬼的动作无比粗鲁,嘴里充满对他的嫌弃,嘲笑他混得凄凉,楚征仪则安静又温柔,静谧地只是给予。 程湛的眼神越想越深沉。 第9章 第一罪 一般程湛洗完澡就会出现困意,可以早早上床睡觉,但今天不知怎的,精神十足,索性趁着脑子清醒处理一些压着的书信。 楚征仪只好在旁用酒磨墨,时不时添灯油、挑弄灯芯。 在这全过程中,楚征仪都是站立着的,脚特别难受也罢了,她更后悔因为傍晚打扫房子导致劳累过度,于是在这长久的站立中不得不强忍着肩膀上一抽一抽的痛。 “这灯太暗了,去那柜子里换盏大灯。”程湛皱着眉头抬起头对楚征仪道,他乌黑髮亮的缎子般的长髮因他的动作而在外套上滑动,披散着头髮的样子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柔和。 他应该多披披长发,好看又显年轻。 楚征仪累了一天,有些困,迷迷煳煳地一边想着一边去打开程湛指向的金丝楠木柜。 明明木柜就已经很防烟尘了,但木柜里摆放的物品还是一个个用黑色漆木盒装着。 楚征仪小心地一个个打开看,发现都是些精美别致的灯具。 原来他有收藏灯具的癖好。 “随便拿一盏比现在燃着的大的就好,不用一个个比较谁大。”程湛正眼酸,见楚征仪久不换灯,不耐烦地说道。 “抱歉。”楚征仪放回了手上一个高大华丽、放灯油位置却极小的灯具,随手抱出个高度矮一点、横截面更大的灯具。打开检查一看立刻愣住,那灯放灯油的地方的确很大,但那样式像极了魔鬼给她的那个。 难道这就是伊仪和程湛的信物的原来样子? 和从魔鬼给的那盏不同的是,她现在手上的这个作为装饰物的鸾鸟的眼睛处点缀着两颗夜光石,那夜光石散发着如萤火般好看的绿色幽光,特别亮眼;鸾鸟的翅膀上还嵌有上好的点翠,点翠用金丝处理着边缘,很是精緻。 楚征仪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比女人首饰还处理得贵重精美的灯具到程湛身边。 一到亮光下,鸾鸟的眼睛失去光芒,化为血滴一般的暗红色光泽,与那翅膀的点翠更加和谐。 原来是比夜光石更稀少的变石……而且还是色泽那么好的……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宝物! 楚征仪珍惜地抱住,脸上溢满了喜爱。 “怎么拿这盏出来了?”程湛头疼道,但视线一触及楚征仪的脸,说话的量就变小了。 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 程湛说不出来心中流淌的感觉,但那感觉很温暖舒服。 “这盏不能拿吗?对不起,奴婢是第一次拿,这就去换新的。” “不用了,就这盏吧,反正做出来就是要点燃的,损坏了点翠换上新的就是。”程湛无所谓道。 楚征仪被那美好的灯具吸了心神,满是爱护地道:“我还是去换吧,做这个灯具的人把那么好的点翠放在上面,应该更想作为收藏品。” 程湛淡淡道:“不用,我就是做它的人,当时做完才想到点翠不适合做灯具,就放置不理了。” “您会做灯具?” 还是那么好看的盘灯! 楚征仪看向程湛的眼眸中闪烁着莹莹烛火,像极了程湛着迷的可以在黑暗中幽幽燃烧的精美盘灯。 “兴趣所致随手做而已,也不难。”程湛撇过头道,“既然你不嫌麻烦就放回去重拿一盏吧。” 楚征仪一边小心地将那流动着高贵光泽的变石点翠鸾鸟盘灯放回盒中,一边发自内心地建议道:“庄主,你可以往盒子的周围放些松软的东西填补空隙,这样更能保护这些灯具。” “嗯。”程湛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但没有再急着催促楚征仪换灯。 陪着程湛处理事务到亥时,楚征仪才能够离开主屋,但想到能见到那些宝物,楚征仪觉得即使再累也值了。 她以后要在放着那么美好事物的地方工作吗? 楚征仪心中无比雀跃。 她欢欣地跑去厨房用少量的柴火快速烧了点热水,准备回去继续夜晚规律的保养工作。 刚回到程湛的院子,就发现程湛披着厚厚的长袍在那静候。 “庄主,您怎么起来了?” 程湛没回答,反不笑不怒地问道:“你拿的是什么?怎么去了那么久?” 楚征仪无比无辜地将水桶抱起来,凑近程湛,好让他看桶里面:“是热水,我体寒,晚上要用热水泡脚才能睡着。” 程湛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以后一旦我睡下了,你就得守着这院子,不能随便走动,特别是那些无关我的私事。” “是。”楚征仪动作顺从,内心无比忿忿。 也不看看她那么勤劳地泡手泡脚是为了谁……现在得意,以后虐死你。 算了,以后还是白天泡热水吧。 楚征仪朝着程湛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第二天,楚征仪没听见鸡鸣就自然醒。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昨晚一整晚都是梦见她在看着程湛制作那些美轮美奂的灯具,于是一大早她的潜意识就让迅速清醒过来,好快点去见那些小可爱。 第11页 娘亲果然说的没错,当你对身边人失去希望的时候,唯有这些让人着迷的精美死物能唤起你的第二次生命,填补你生命的每一道光彩。 这些死物啊,就是那么让人疯狂。 楚征仪怀揣着美好的心境,甜蜜地早起梳妆打扮,因为早起得比较久,她可以更细緻地装扮自己,不用担心时间问题。 去厨房打热水的时候,刚好遇见嬷嬷,楚征仪便亲热地打了声招唿。 嬷嬷看着面容比昨天更精緻几分、笑容比昨天更灿烂几分的楚征仪,嘴上笑嘻嘻地应了,内心却不断嘀咕:邪门了,怎么越活越美了,完全没有快死去的病人样,容光焕发得反而好像被神仙点化了一样。 楚征仪不懂也不理嬷嬷所想,一心念着宝物,浑身充满力气,一口气不喘就把热水拎到了程湛屋前。 “庄主,天亮了,我可以进来吗?”楚征仪轻扣着门扉,耳朵贴在门窗上道 程湛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楚征仪立刻推开了房门,忙碌着洗漱的事情。 程湛紧皱了一下双眼,用手揉了揉晴明穴,才能睁开眼睛。 一开眼,他就习惯性地无比仔细地观察进入他房门的人的样子。 打扮……嗯,干净。 神色……嗯? “你很开心?”程湛坐在床上问道。他那漂亮的长髮散着睡了一晚,然而早起依旧柔顺地流淌着光泽,仿佛他一晚上没变换过姿势,保持住了头髮的整洁一样。 “嗯,不知为何,今天甚是高兴。”楚征仪注视着程湛,笑得天真。 笑容没有问题,但那目光真是灼热。 程湛喉咙发干:“给我倒点水。” “我还没打……”因为程湛都是洗漱好就去吃早饭,所以她根本没准备茶水。 “桌上有。” “但那是昨晚的,还是冷的。” “就那个了,我现在渴,反正是昨晚刚煮开的热水,和晚上喝凌晨煮的水没什么两样。”程湛揉着太阳穴道。 “是。”楚征仪只好放下手中的话,倒了满满一杯水递给程湛。 程湛一口干了,望着楚征仪的脸色道:“待会你打扫完屋子去我待客厅,我帮你看看你的病。” “庄主要为我治病?”楚征仪欣喜道。 “不是,我检查下你康復没,我不会治疗骸骨,不可能为你治病。” 说谎! 明明会治,见死不救而已。 楚征仪笑得依旧甜美,心中对程湛的嫌恶又再次加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弱弱地求收藏,求评论。 第10章 第一罪 程湛越来越肯定让楚征仪做他贴身伺候的奴僕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只在奴僕角度上,楚征仪真的很尽心很用功。 只要让她在旁,她的心神会全部追随着你的一举一动,只要视线一对上,你就可以看到她眼中流动的脉脉柔光。 他也不是很吹毛求疵的主人,只要奴僕身体保持洁净,让他所处的环境也保持明亮洁净,其他事情有没有完美做到也不是很重要。 但楚征仪爱干净的同时又精力十足地爱上进,和这山庄里的被老鬼带过的爱懒散的老滑头们都不一样。 也许一开始她干活还要指点一下,但后面只要他身体动一动,楚征仪就会注意到他的动作,并且知道他下一刻想要吩咐做的事情,立刻递上他所需之服务。 很、很舒服……被全方位服务,这服务中的人还能让你不讨厌,很难得了。 当然程湛觉得相处最称心的时候是当他在制作他最喜欢的灯具的时候。 他喜欢用最繁华的装饰做他喜欢的灯具——那些五花斑斓还亮晶晶的灯具。 为喜欢的东西多花钱、多花功夫有什么不对? 可是从小到大他都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 还年幼的时候,他母亲逼着他把父亲给他攒下的所有零花钱都花掉,花掉的途径不是用来买书就是用来假装他主动买给父亲的礼物,以便全方位讨父亲欢欣。 他偷偷买过一盏非常便宜的花灯,当天被母亲愤恨地拿着藤条抽,那一天晚上全城的人都睡得死死的,他着迷地盯着屋中唯一的光亮瞧,他母亲迷煳中醒来望到他的样子,气愤地骂他烂泥煳不上墙,逼着他继续练字读书。 像以往一样,哪怕他全身伤痛也无法休息一天。 母亲在他六岁的时候得以进父亲家门,从此生活更多了纷纷扰扰、鸡飞狗跳。 只有望着那些灯,让自己的注意力像飞蛾扑火一样无比靠近那些灯,他才感到静谧和舒心。 被老鬼收留的时候,老鬼一边爱惜他的才华,一边总以珍重才华为由,不许他玩物丧志,命令他毁掉所有的灯具。 他没有在乎,骂就骂,打就打,反正他被打骂着长大,早就已经习惯了。 所以他依旧我行我素,一逮到空处就去买各式各样的灯和做灯的材料,老鬼都拿他没办法。 随着他靠着专注力和观察力逐渐继承了老鬼的衣钵,越来越多人捧着他,也说他的喜好好,甚至送灯讨好他。 可是说也喜欢的,很多实际眼里多不在意;眼睛看得入迷的,多半是见财贪婪,背后或是说卖掉换钱多好,或是说那些名贵的装饰用在其他地方才不浪费…… 那么久的失望与孤寂,终于来了一个可以和他一起欣赏的正常人了,他想要的正常人。 程湛终于在和正常人相处中,愉快地得出了一个体会:最舒心的是,你喜欢的东西别人认可着,更高兴的是,你喜欢的东西别人也热爱着。 尽管在做灯的时候,程湛还是不言不语,但能够放任楚征仪全程观看,在她着迷地凑近的时候不推开,已经是很大的认可了。 每次做完安排在当天的做灯工序,程湛都会揉着晴明穴,把灯递给楚征仪放好,让楚征仪有机会上手观看灯具在制作中的每一次完善,对于程湛来说,这也是对楚征仪很大的优待了。 两个月过去了,程湛在闲碎时间精心雕琢的又一盏灯完工,这也是在楚征仪陪伴下完成的第一盏灯。 本来按照他的设计图纸,灯应该是孩童举灯的样子,但在成形的时候,程湛不知不觉就做成了雀鸟嘬灯油的盘灯。 大概是每次制作时目光之余,会看到一只无声雀跃着的雀鸟在旁静默地守候吧。 算了,这张图纸下次再用,偶尔自由发挥也没什么。 程湛把青铜雀鸟啄食盘灯放在四处还没收拾好余料的地面上,从眼明手快的楚征仪手上接过灯油、灯芯和火摺子。 先是小心翼翼地把灯油灌入盘灯圆盘内,将灯芯让雀鸟的喙部和双爪抓着,再让灯芯的一头落入灯油,最后点燃雀鸟喙部的那一头灯芯,程湛享受着亲手让这盏灯第一次燃起的时刻。 烛火的黄昏色照满了这间不知不觉被傍晚暮色浸透的房子,视线缓慢转移,也照亮了那只皮肤细腻、笑容璀璨的雀鸟。 第12页 程湛站了起来,走向不远的桌子,又拿了两杯清酒回来,递了一杯给那只正对着烛火依依不捨的雀鸟。 “给我的吗?”叫伊仪的雀鸟受宠若惊道,双手接过明明又轻又小的杯子,深深注视他,“谢谢庄主。” 雀鸟的依依目光中有感动,也有满满的仰慕。 是的,仰慕,他很确定,并且是通过各种迹象确定的。 嬷嬷经常和他报告伊仪在他看不到的时候的行踪。 “伊仪今早打水的时候莫名兴奋……”这是伊仪第一天伺候程湛的下午,嬷嬷如此报告道。 “升职第一天都这样。”程湛不以为然。 …… “伊仪今天塞给山庄好多人吃的……”这是伊仪第二天伺候程湛的下午,嬷嬷如此报告。 “我今早给她检查病情了,跟她说她身体已经完全康復。”程湛不觉异常。 “居然自愈了,这也太奇怪了。”嬷嬷无法理解。 “我问了她,她也一问三不知,交待的吃穿住行和你报告的一样。”程湛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道,“再看吧。” …… “庄中的李让眉和伊仪表白了……”这是伊仪第十八天伺候程湛的下午,嬷嬷语气略带兴奋地报告。 “这种事情一句话带过就可以了,不用和我说细节。”程湛无语又不爽地望了滔滔不绝地嬷嬷一眼。 “哦,她和李让眉说完就找我……” “你的一句话带过好歹也带点结局吧,”程湛头疼道,“她同意那人没?” “没……” “行,可以继续说了。”程湛冷漠道。 “是……” …… “伊仪今天和我打听您有没有婚约在身……” 这是伊仪第三十七天伺候程湛的下午,嬷嬷准备一语带过这个话题,直接说下一项。 “这我并不奇怪,”程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自动打断听报告模式,皱着眉头回忆道,“这段时间她老是以伺候为幌子不动声色地黏人……” “啊,您这样说我也觉得她总是和我聊您,看来起了不安分的心思,要不要换人伺候您?”嬷嬷忠心建议道。 “不用,她目前动作还安分。”程湛无所谓地摇摇头。 “啊?”嬷嬷怀疑自己老了耳朵聋了。 “愣着干什么,继续说。”程湛凉飕飕地扫了嬷嬷一眼。 “是。” …… “你是不是心悦于我。” 这是楚征仪第六十一天伺候程湛的傍晚,程湛直直地注视着楚征仪问道。 雀鸟本在珍惜地低头啄酒喝,闻言岔气了不停咳嗽起来。 “庄主我……我,”雀鸟想否认,但又否认不了,只好跪在地上认错,着急地几次想开口,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这没什么,”程湛高高地俯视着楚征仪,眼眸中黝黑莫测,“我也缺一个妻子,你可以嫁给我填补那个空位。” 啊? 楚征仪听过伊仪说过程湛的确是在发现伊仪爱慕他后主动提出成婚,楚征仪为了提高位置以便自由活动,也的确一直在对很多人提示表现她在爱慕程湛,但这也太突然了吧。 刚刚程湛还冷淡着脸做灯呢,情绪和日常表现得没有什么分别。 程湛这人不用铺垫的吗? 楚征仪在这一刻无比理解了伊仪为什么只用“冰冷”等干巴巴的词彙形容程湛了,程湛此人并不沉闷,活得很顺心耀眼,但他说话做事总体都没有什么变化起伏,冷冷淡淡。别人可以确定他在有声有色地活着,却很难把握他对别人的态度。 “你的回答呢?”程湛提醒道。 楚征仪仰头望向因为挡住了烛火而面目有些模煳的程湛,那双温和了整个面目的圆润杏眼突然红了。 程湛只看到楚征仪抿着嘴唇沉默着,眼睛都红透了还执着地深深地望着他,他突然有点不敢面对这样沉重的感情。 程湛喉咙动了动,转身欲走,右手却被一双冰冷却细滑的手握住了,那双手的手指和她的主人的脖子一样修长得惹人关注。 程湛回头,刚好看到楚征仪垂头将额头放到她那拉着他的双手上。 程湛没有感觉到楚征仪额头的温度,但他想那温度一定是滚烫的,就如同握住他的那双迅速灼热的手,就如同空气中那深得沉重的唿吸。 “您说的是真的吗?”楚征仪带着哭腔和混乱粗重的唿吸声问道。 程湛想拔回他的手,可那只一向听话懂事的雀鸟唯恐自己最渴望的东西离开了一样,死不松手。 “三个月后,等你我准备好婚礼事宜了,我们就在山庄里成婚。”程湛听见自己的声音缓慢地回復提问。 即使他那么说了,那双手依旧好长一段时间都握得紧紧地。 在女子隐忍的抽泣声中,程湛也任由着握了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明天恢復七点更新。 第11章 第一罪 程湛突然要结婚的决定就如同突然击中了毫无防备的楚征仪一样,也击中了山庄里的毫无准备的每一个人。 嬷嬷是最懵的,她自认是这山庄中陪伴程湛的时间最长、也最受程湛信任的人,所以应该是最了解程湛的人。 庄主为什么突然要和伊仪结婚?不对,庄主为什么突然要结婚? 他不是对接触外人很抗拒,也总是拒绝一切情人的存在,准备和老鬼一样单身一辈子了吗? 嬷嬷怎么都想不透。 “……你和庄主是怎么在一起的?”嬷嬷拉着楚征仪哀求地问道,不搞清楚她吃饭都吃不香。 “我也很纳闷,突然就成了。”楚征仪皱着眉头嗑嬷嬷给的瓜子,满足地嗑掉手里最后一颗后,她才甜蜜地露出笑容,“不管怎样,我很心满意足。我以前总怨上天待我不好,让我母亲早亡,让父亲冷漠,让父亲的正室派人欺我辱我,让我流浪无人依,让我中毒无药医……”楚征仪表情终于完全符合这具身体的年龄,天真又惹人怜爱,“可是它治好了我的病,让我可以活得长长久久的,又让我可以安顿地待在这山庄中,还让我……还让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那个人是我原本以为无法企及的人……” 嬷嬷手忙脚乱地安慰哭泣的楚征仪,无比后悔自己多嘴问了一句。 她应该知道的,庄主的心思谁人能猜透,这小丫头也肯定和她一样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丫头近来也越来越娇气了,和庄主撒娇不算,又和她撒娇哭诉。 嬷嬷这段时间总是不断回放她无意撞见楚征仪拉程湛的手劝程湛不知干什么的样子,而程湛居然冷着脸地同意了的那一场景,对楚征仪一切撒娇迹象无比敏感。 “你别哭了,好好待庄主才是正事。”嬷嬷打住道。 第13页 楚征仪连忙擦干眼泪,感激地说:“谢谢嬷嬷提醒,那我先去找庄主了。” 自从程湛放出和楚征仪结婚的消息后,伺候程湛的人就变成了嬷嬷,楚征仪终于可以不用干活了,还可以拿着程湛的允许去採办婚礼要用的东西。 但也相对的,程湛说婚礼太急,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只允许楚征仪在傍晚时分找他。 楚征仪打开房门,看到程湛在做他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婚礼要用的烛台。 “怎么今天那么晚?”程湛头也不抬地问道。 “嬷嬷提醒我一些婚礼没有准备好的东西。”楚征仪坐在程湛的旁边道。 “什么东西?” “很零碎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 程湛不是爱勉强别人的人,但他会侧面打听,做好过后问嬷嬷的决定后,他淡定地继续打造烛台。 “庄主……”楚征仪犹豫地说道。 她一直没改口,程湛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继续让她那么叫。 “说。” “我可不可以做个我娘亲的牌位,我们拜堂的时候我想让她知道。”楚征仪小心翼翼地问道。 程湛听过嬷嬷讲楚征仪说过的身世,知道是因为楚征仪的母亲死了,楚征仪才从此被欺负得不得不流浪。 “嗯。”程湛简短地同意了,满意地感受到楚征仪立刻给他投来欢喜爱慕的目光。 得到答案的楚征仪和往常一样放低了唿吸声,安静地陪伴着他。 “我听嬷嬷说过你的过去。”程湛突然打开了话题。 “这样。”伊仪好似无从应对,干巴巴地说道。 “你家在哪里?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回去给你母亲上柱香。” 这么体贴的话完全不像程湛能说出的。 楚征仪很是诧异,也有些慌乱。 因为伊仪根本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 “时间太久,那时候我又太小,已经忘记了。” 程湛本以为能再次收到楚征仪的感激和爱慕,没想到听到的是伊仪伤感的回答。他也不擅长安慰,只好继续问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想,你能够记得的内容有哪些?” “我就记得娘亲对我的好和对我的嘱咐,以及那些或是别人哭或是我哭的画面……”伊仪难过地回答。 “她嘱咐过什么?”程湛看到伊仪的痛苦,难得温柔地岔开话题道。 楚征仪快速抬眼瞧了程湛一下,为了取得程湛的可信,也为了这个谎言说得更完善,更为了得到让魔鬼满意的虐,她从自己的经歷中提取改造了一个片段,再向程湛缓慢地勾勒出来。 “我小时候经常被父亲的正室的孩子欺负,我非常恨,不懂为什么明明错的人不是我,我却一直被骂被排挤。娘亲终于有一次摸着我的头说,她也恨那个正室,不懂为什么总被欺负,但她后面便懂了。 “她见过那个女人在待人迎客的时候大方端庄的样子,在遇到夫君的时候温柔专注的样子,在对待儿女时爱意浓浓的样子,还听过有僕人唏嘘那个女子小时候遭遇的一些波澜。 “娘亲说,如果可以,谁都想旁人如自己一般,爱我所爱,憎我所憎。但人有千百面,法分三六等,那个人作恶有可能只对你一个人作恶而已。纠结那个人是否真是彻彻底底的恶人无用,用力把旁人拽向你的视觉也无用……” 楚征仪突然无言了,她真的被挑起了那些情绪,仿佛融入了那个八分真实两分谎言的世界: “那什么是有用的?”当年年幼的楚征仪仰着小脑袋问道。 “直接伤害你的人记住,纵容别人伤害你的人也要记住。看人看百面,对任何人,可以唏嘘,可以同情,可以爱惜,但若是他对你不好,不要被那些唏嘘、同情和爱惜蒙蔽住双眼,让他再一次有伤害到你的机会。”娘亲用着空洞洞的眼神说。 “有用吗?”楚征仪听不懂,只是关注于结果。 “只是防守而已,若要真正立于不败之地,还得进攻。所以若是能沉冤得雪,一定要抓住机会;若是能爬到上边,一定不要手软。 ”明明是说着狠厉的内容,然而娘亲还是一副看厌了人生的模样。 “我还是不懂怎么做。”楚征仪觉得娘亲说的杂乱无章,完全听不懂,委屈地抱住娘亲。 “你看着我做就好……”娘亲并没有回抱楚征仪。 娘亲她后来果然没有手软,但手不软,也得自己有能力,更得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所以她很快被反咬一口,手忙脚乱一番还翻不了身后,她羞愤又抑郁地自尽了…… 想到母亲的自尽,楚征仪终于从情绪中情绪过来,她对着程湛惨笑了一下,继续看着地板说道:“娘亲抛弃了一切走后,我的苦日子就来了,后面的故事嬷嬷应该已经和您说过了。” 并不是的,楚征仪的娘亲当年留下楚征仪一个人后,楚征仪并不伤心,一是因为年纪小,二则大概是因为她在娘亲手不软的那一长段日子里,娘亲的眼里从未有过她。那个娘亲只会说教,再不会给她拥抱和爱护。 后面带着楚征仪的是养楚征仪母亲长大的嬷嬷,那嬷嬷非常怕事,一直对楚征仪说要善良,要忍耐,不要像楚征仪母亲一样…… 楚征仪接受了嬷嬷的教导,也的确因为她懦弱忍耐度过了比较平稳的一段日子,但事实证明,善良忍耐是没有用的。 但楚征仪在遇见魔鬼之前,也一直没有反抗的勇气,毕竟母亲的确失败了,而且代价很惨烈。 她唯有坚持到底的就的一件事,那就是按母亲说的,看人看百面,可以唏嘘,可以同情,可以爱惜,但若被伤害,觉不被那些唏嘘、同情和爱惜蒙蔽住双眼。 直接害她的和间接害她的,她都会记住。 所以,对于程湛,她是绝不手软的。 —————————— 举办婚礼的那一晚,等程湛掀开了盖头,两人又喝了交杯酒后,楚征仪脸上带着不胜酒力的红晕,微醺又幸福地说道:“我要送给您一个礼物。” 程湛对楚征仪能送出的礼物并不期待,但他也对洞房没什么期待,于是任由着楚征仪让他做为接受礼物的铺垫。 楚征仪的礼物,是让程湛点燃了一屋子他最爱的灯,然后让他抱着那唯一一盏不能燃烧也最贵重的变石点翠鸾鸟盘灯,为他画像。 礼物果然有点廉价。 程湛更不期待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这静谧得只有两个人的夜晚,在精美称心的烛火中,程湛的感觉自己的大脑逐渐迷离。 他在这边抱着灯,她在那边画着画。 她说他在灯影憧憧中,散着长发穿着素服抱灯的样子好看极了。 他也无法不关注她在灯火辉煌中专注地运笔动墨,一抬眼看他一低头审画的样子。 他们有着相似的童年。 第14页 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 他们都觉得对方适合和自己走一生…… 画作终于出来了,程湛放下盘灯,走过亮得花眼的灯火世界去看楚征仪的画。 那是歷史里和现在市面上所有画作中从未有过的内容,却视觉美感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幅出名的画作都要好。 楚征仪抬头望他,眼中仿佛飘着一条中元节时放满了花灯的绕城池,声音甜脆得仿佛盛夏消暑的瓜果,她的神情有些羞涩,但那是深爱极了的表现。 “你喜欢吗?”她如此说。 程湛望着画中的他在黑暗中永远被最喜爱的重重灯火围绕,缓慢地点了点头。 第12章 第一罪 “那真是太好了。”楚征仪满足地挽住程湛的胳膊,眯着眼睛依偎在他的身旁。 程湛木了半天,才抽手出来将画用镇纸压好。 楚征仪在一旁手足无措,不安地闪烁着眼神看着他,他视而不见了半晌,还是撑不住地回头:“你先去卸头饰,我去熄灭烛火。” “我帮你。”楚征仪快速地说。 “不用。”程湛生硬地说完,看到楚征仪瞬间黯淡的眼睛,迟疑了半晌,尝试性地伸手触碰了下楚征仪右耳的坠子。 虽是一触即放,丝毫没有碰到楚征仪的皮肤,可是他却觉得像碰到了火一样,快速地缩回了手。 他动作来得太快以至于楚征仪来不及做出反应,等楚征仪意识到的时候只感觉到耳朵坠子的摇晃和一个逃避的背影。 楚征仪眼眸中染上深沉的笑意,揉着右耳的坠子,转身去了梳妆檯前。 镜子中的新娘的头饰一件件被拆下,印在镜子中的烛火也一点点地被熄灭。 楚征仪把脖子和手腕上的首饰都脱下后,程湛已经熄灭了除必须燃烧的花烛外的所有烛檯灯具。 还是有亮光,但和刚刚的通亮相比,仿佛幽暗得可以唿唤人立刻睡去。 实在太晚,不好叫僕人,程湛便想将就着早已经冷去的清水洗脸擦手,但转眼忽见楚征仪脸上那精緻妆容,不由脱口而出:“我去打些热水。” 不待楚征仪回应,他已快步离去。 不过一向仔细服务着程湛的楚征仪也没有跟上。 好不容易他开窍了,就让他表现吧。 要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不只是要喜欢那个人对你的好,还要学会从关心对方中获得满足。 就像她对表哥一样。 楚征仪闭了闭眼。 用灼热但能焐热冰冷双手的热水洗净了脸上粉妆,全身都暖洋洋的,但时间也拖得更晚。 明明该紧张的,然而楚征仪却一片平静,不只是觉得活着摆脱魔鬼比较重要,更多的是因为受了太多冰冷和太多辛劳的努力才能到达今天,内心疲惫得已经有很多东西不在乎了。 楚征仪紧紧地跟着程湛上了床铺,正要温柔缱绻地吻向程湛,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突然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她在漂浮着。 一个女音在远处说着“醒醒”,楚征仪仔细辨认着,试探地问道:“伊仪?你还没有消失?” “我是你,怎么会消失?”伊仪的声音近了,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有力多了,她突然伸出双手,把楚征仪拥到怀中道,“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了。” 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哪怕那个人是自己。 即使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决定去做,但当可以不做的时候,楚征仪依旧无法抑制脑海中的庆幸。 她在伊仪的怀抱中逐渐昏沉起来,做了个漫长的醒来不知道内容、但感觉十分美好的梦境。 于是楚征仪白天不用干活了,在争取程湛好感的同时可以给自己争取点福利;晚上则什么都不用管,美滋滋睡觉。 这日子惬意得快让她沉迷,直到程湛换了一个健壮的男僕人。 楚征仪在看到那个僕人的第一刻脸就冷了下来,手紧紧抓着程湛的袖子。 僕人谄媚地笑着,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僕人头上冒着冷汗,眼中有些畏惧。 程湛瞟了瞟二人,让僕人下去,问楚征仪是怎么回事。 终于等到打小报告的一天了,让仇人对仇人。 “我刚来山庄里不久、以为自己只能等死的时候,这烂人就来纠缠我,想诱骗我临死前和他放纵一场,还让庄中的一些人帮他报告我的行踪。”楚征仪气得冷笑,照实说出,“害得我不敢四处在山庄走动。” 程湛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整顿了一通山庄,亲自审问又亲手处理了那些人,还招进了些女婢方便服侍楚征仪,让山庄里不少人都像畏惧程湛一样畏惧楚征仪。 至此,楚征仪才算行动达到了最大的自如。 行动自由了应该高兴才是,但楚征仪却毛骨悚然,因为被处理的人实在死得太惨。 虽然嬷嬷不以为然地说江湖人都是这样的,让楚征仪习惯,但楚征仪依旧觉得身体发凉。 她被养在深闺,见过勾心斗角的惨烈,但再惨烈,也不至于惨烈过可以毫无顾忌地把活生生的人折磨死亡。 她所处的时代,即使有贵族犯法伤人,也不能如此毫无顾忌,如果要处理犯事的奴僕,几乎都是送去官府的。 程湛对于生命的漠然,让她再一次深刻体会伊仪当年听说自己被餵假药时的绝望。 再次在某一天和程湛相拥眼前一黑遇见伊仪后,楚征仪主动抱住了伊仪。 伊仪在被拥抱中嘆气道:“程湛的确凉薄又残忍,这是我嫁给他后更深刻认识到的,但嬷嬷对我说,那些人都是招惹程湛才会这样,不必为那些人浪费同情心。我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知如何辩驳。而程湛在我的劝说下放弃过部分决定,所以我一面在靠近程湛时有些发抖,一面又不由得越陷越深,直到后面我发现我也是那招惹程湛的人群中的一个的时候,我才发现真正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伊仪无比悔恨,深吸了一口气,“评判招惹的标准是程湛自己定的,事实上只要让他不开心就是在招惹他,而那些人的下场也是看程湛的心情……并且……这些人是根本斗不过他的,哪怕报官也斗不过他,他和更上面的人是连在一起的。” 自然,人分千百面,法分三六等。 所以她决不能手软,哪怕程湛对她再好。 ———————— 程湛一生追求能有滋有味地顺心活着,在和楚征仪在一起之前,顺心做到了,有滋有味却是有了楚征仪才做到。他越来越心满意足,只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一直保持下去。 本来的确该这样的,但事情的转变源自又一个上山庄求药的“骸骨”中毒者。 那个中毒者曾经故意挡过程湛的路,如今自动送上门,简直是方便程湛消恨。 程湛一直很好奇楚征仪的病是如何自动自愈的,如今这个中毒者来了,就别怪拿他当药人了。 程湛给了那人楚征仪以前一直在吃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的补药,又告诉他只要坚持吃药,生活照常,有十分之九的机率可以康復,不用担心。 第15页 那人感激不尽地拿着药离去,丝毫不清楚药的问题。 程湛则在有了个可以确认问题是否出在看似无用的补药上的药人,心情愉悦地回了房门。 此时距离吃晚饭还有一段距离,但楚征仪已经午睡完了,起床在玩弄他的灯,一见他进门,就瞬间脸冒红晕扑进他怀里。 程湛纵容地被她抱了好久,才拍拍她的背让她起身。 楚征仪懂他,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去别的房间做灯,一边走,楚征仪一边问他今天干了什么,看似关心,实际是想把握清楚他的行踪,程湛一开始并不适应被问,但看着楚征仪那满是他的眼睛,总是不知不觉就会说出来一点。 “……你给他吃我吃的那些乱吃的药?”楚征仪不贊同地说道。 “我又不懂死去的老鬼的药方,用你的药方起码能给他的治癒带来些希望。”程湛解释道,依旧隐瞒着他知道老鬼药方的事实。 楚征仪皱着眉头犹豫地说:“可他不知道……” “首先,他对不起过我;其次,就算药方没用,满怀着希望死去总比心惊胆战地死去要好,不是吗?”程湛冷漠地嘴角微翘了一下,他瞥了眼楚征仪不安的样子,才安慰道,“我也是可以拒绝他不医的,给他一份可能治好他的药方,对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楚征仪好似终于被说服了,终于停止了劝说,又牵上程湛的手。 两人终于到了可以大动工制作金属灯具框架的房间,和往常的制作时间一样,楚征仪依旧是亮晶晶地双眼黏在未成形的灯上,看着程湛慢慢把它变完善。 “你真那么喜欢,我可以送你几盏。”程湛的声音依旧一样低沉无情绪,可是投向楚征仪的眼中都是温柔。 “我可以要那盏变石点翠鸾鸟盘灯吗?” “那盏点不了,不好。” “可在我画的画上,你是抱着它的,所以我也想抱着它。”楚征仪仿佛回忆到那个充满美好回忆的夜晚,让周围的气氛突然温暖了起来。 程湛失语了一瞬,哑着声音道:“好。” 他说完心不在焉地敲了几下灯具的形,突然放下手中的工具,顺从自己的心意,伸长了手把楚征仪拉到怀里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註:表哥也是攻略对象之一,但是表哥是领养的,无血缘关系。 —————— 第一次写虐渣文,有点把握不好,现在在锻鍊日六千的手速,所以下一个故事可以准备得比较充裕,应该会好很多。 第13章 第一罪 检测骸骨的药方是否有效是件很漫长的事情。程湛于是让他的骸骨药人隔十天就寄信告诉他身体变化。 药人一开始表示身体还在慢慢地恶化,程湛安慰他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并寄多了点药粉给他,让他加大药量服用。 后面药人和楚征仪一样,慢慢遏制住了病情的恶化,虽然还是有不舒服的时候,但一直不影响运动。 三个月过后,当药人再次来到程湛面前的时候,程湛眉毛挑了挑,给药人做了一套和楚征仪一样的检查,结果和楚征仪一样,毒素完全消失了。 “太谢谢您了,程庄主。”药人让他带来的小厮献上重金,“果然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继承了老鬼所有衣钵的您肯定有办法治好这骸骨。” “我一开始不是和你说过吗?程某的夫人也得过王举人您这种病,后面就程某的调养下治疗好了。”程湛假笑道。 “是,您当时那么保证让我特别放心。”药人笑得欢畅,“我会帮程庄主多多宣传您的医术的。” “那程某就先谢过王举人了。”程湛假惺惺地感谢道。 等送走王举人,程湛的脸又变回那平淡无波的样儿。 知道果然是那药方有效,程湛到了书房,摊开纸张,写了两张药方比对,一个是老鬼的药方,一个是谁都知道的普通的补药,药方没有一处是相通的。 老鬼的药方的药材是对症下药,程湛看得通,而那补药的药材……那药材没有一处是对症下药的。 莫名其妙,完全想不透。 程湛越看眉头越皱得厉害。 门在外面敲了几下,那敲动的节奏和音量的大小是程湛无比熟悉的,程湛就算不看门框上印着的剪影、不听那体贴的温声细语,也知道来的是楚征仪。 他放下笔墨,迎上去开了门——这山庄上也就只有楚征仪能让他放下手中事上去迎接了。 门一开楚征仪亲密地就抱住了程湛,而后才不安地说道:“没有打扰你吧?” 嬷嬷说的果然是,沉浸在幸福中的人会年纪越来越小,也会患得患失。 程湛拉着言行举止越来越不理智但能让他不知为何越来越沉迷的伊仪进去,轻声说:“不管有没有你也已经打扰了,再问不多余吗?” 楚征仪有些难过地说道:“那我下次不来了,等你找我。” 程湛身子一僵,喉咙干涩了一下,道:“没打扰。” 这样说话已经很难得,楚征仪讶异地抬头看,噗嗤一笑,程湛尴尬得准备等她再多说话就甩开她的手,但楚征仪没有,她好像非常了解他一样,无比耐心地等他慢慢地改变。 怎么会有人可以温柔到了骨子里。 程湛无意识地将楚征仪抱得更紧。 缠绵了一会儿,楚征仪甜丝丝地将他推开:“你继续做你的事吧,我在旁边看看就好。你了解的,我肯定不打扰到你,还会帮到你。” “也没什么事情。”程湛拒绝。 “那不是吗?”楚征仪推开他走向书桌上摊开写着字的纸。 一张纸上列着的是伊仪给的药方…… 楚征仪的眼睛瞬间幽深。 “唉,这不是我之前给你的那个药方吗?你还在研究吗?”楚征仪若无所觉地问道。 “嗯。”程湛面上如常,心却瞬间咯噔一下。 旁边放着的是老鬼给的那份药方。 他刚想收起,楚征仪却先他一步拿了起来,一边拿一边认真地念道:“蓝甘草根,石灰散……”她念完,好奇地问道,“这是治疗什么的药方?” “没什么,乱写的。”程湛装作不在意道。 “乱写的话可以给我吗?我好喜欢你的字。”楚征仪笑容更深,期待地问道。 伊仪近来只要问什么,他一般都会给,更何况是这随便一张纸,拒绝的话太异常了。 程湛只好说:“随便写的,拿这个干什么?你要喜欢我可以给你写更好的,用最好的材料装裱起来。” “好啊,我等你装裱好给我,内容要是你最想对我说的话……”楚征仪笑意顿深。 程湛刚松口气,楚征仪却又继续眯着月牙一样的双眼说道:“但这个我也觉得很好,我也收走了。” 程湛愣愣地看着楚征仪提起笔,在那张纸上提下几个字: 第16页 【大景五年,程湛答应赠伊仪装有他对伊仪心中爱慕之文,特此记录,此景此情,勿失勿忘。】 “写这个干什么?”他呆呆地问道。 楚征仪认真地把那张无比普通的纸仔仔细细地叠了起来,珍惜地放入怀中,像是对待她最宝贵的宝贝。 她听到程湛的问话,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未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此景此情,勿失勿忘。 程湛心中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蓦地移开了头。 他没有再问楚征仪要那张纸。 而是也回以诚挚的心情,数次易稿,又尽数摧毁,改抄了半个月的佛经,佛经上尽是祈求家人平安幸福经过数万人传唱的字句。 怕伊仪觉得他敷衍,在亲手装帧好后,他又制作了一条璎珞附之。 在准备的时候,他都是以见客人为藉口,全程躲躲闪闪地用零碎的时间避着楚征仪制作。 “这是什么?”楚征仪无措地看着程湛递给她的盒子。 “打开看看。”程湛温柔地说道。 楚征仪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强压着就要溢出的喜悦,小心地打开红漆盒。 漆盒里停着一条捲轴和一条雅致的璎珞。 她摸了摸璎珞上每一颗都有莲花暗纹的花珠,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花珠和玉花簇拥的玉鸾鸟,鸾鸟摇曳的数根长尾绽放如莲花形状。 等到拆开长卷观看手抄经的时候,楚征仪已泣不成声,数度抹泪,又数度将沾着泪水的手指不顾礼节往裙子上擦干,全然忘记了手帕的存在,只唯恐弄湿那长卷。 程湛看得又是满足又是心疼,将他最会惹人怜爱的伊仪拥入怀中,任由他一向嫌弃的泪水洇湿他的新衣。 “夫君……”楚征仪捂着湿透的脸,“我还以为夫君忘了。” “没忘,”程湛拿着手帕帮她仔仔细细擦脸,动作轻柔,手帕过处,黏腻的泪痕被拭去,留下让人毛孔张开的舒爽,“只是要准备充分了,才可以给人,不是吗?” 楚征仪幸福得笑了好久,突然落寞下来:“可惜我们一直没有孩子。” “不要孩子也可以,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后有孩子。” 伊仪一直为成婚那么久还没有孩子而发愁,程湛为她调养了好久也不见效,只好安慰他,当然也不全是安慰。 如果有当然好,没有他也不强求,毕竟之前他也没想过可以成婚。 楚征仪缩进程湛怀里,低声说道:“夫君,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一定要对我们孩子很好,一起长久地呵护他,让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嗯。” 他们有着差不多的过去,如果能够有孩子,他一定会像护着楚征仪一样,护着孩子。 可能是那个药人把程湛和老鬼一样能成功治疗骸骨的名声传了出去,不久又来了一个想治骸骨的人。 程湛心不在焉随手给了他药粉,叮嘱他长期服用,如果恶化就加大药量。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理会这个病人后续的病情观察,更没有和该病人通信交流。 他的确想弄清楚这种不对症下药的药方能治疗骸骨的关窍,但在调养好他的伊仪身体之前,一切都得靠后站。 但他没想到,两个月后,伊仪没调养好,那第二个求骸骨药方的人却死了。 “药方没用?”楚征仪睁大了双眼,“可是上一个明明有用的。” “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程湛眉头不伸,更加纳闷,一个看似无法治疗骸骨的药方接连治好了两个人,却又失效了? “会不会他不按时按量服药。”楚征仪怔怔地问。 “不会,我仔细问过,他很紧张地服药,一刻都不敢松懈。”程湛嘆口气,又搂住楚征仪安慰道,“别为此操心,我会搞清楚的,你好好备胎就行。” 他扶着楚征仪入房,从嬷嬷手中拿过药碗,看汤色和闻味道无误后,才给楚征仪服用。 其实随着楚征仪怎么都怀不上,程湛已经隐隐有预感他命里无子,但他没想到他不但命里无子,命里连一个能常伴至老的爱人都会没有。 那第二个病人死去的第二个月,当他又给楚征仪看诊,竟然发现楚征仪体内又重新积聚骸骨毒素了。 他僵住了。 “怎么了?”楚征仪瞧程湛状态不对,慌乱地问,“我怎么了吗?” “你又中骸骨了。”程湛的脸瞬间严峻下来,无比狠厉地说,“究竟是谁敢在我的眼皮底下下毒!” 他一定要那人生不如死! 第14章 第一罪 “夫君不必担心,妾身能够痊癒一次,自然能痊癒第二次。”明明中毒的是楚征仪,但她安抚着程湛。 “我当然会让你痊癒第二次。”程湛向楚征仪承诺道。 他送楚征仪回了房,才阴冷地把山庄里的所有人都叫过来一一审问。 等他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程湛之前让嬷嬷送过饭给楚征仪,所以他不担心楚征仪会饿着。 进门的时候楚征仪在发呆,无意识地用汤勺一小勺一小勺地舀汤水喝。 “怎么吃到现在?还是说你现在才吃?”程湛一身肃杀还没洗净,一身气势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但楚征仪不怕。 楚征仪把碗里的汤水朝向他,让他看清内容,然后笑道:“饭我已经吃完了,现在在喝嬷嬷刚端给我的药。” 调养身体的药他今天是看着伊仪喝过了,那么伊仪现在喝的只可能是骸骨的药。 但那治疗原理不明的药治死过一个人。 程湛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慌。 楚征仪看到他看着那药若有所思,脸色越来越不好,一骨碌地将药一口喝尽,药入喉咙是意料中的冷,她是为了等程湛回来在他面前喝,才晾了那么久的。 “夫君放心,我喝这药是有用的,肯定能治好,和那吴公子不同。”楚征仪眼神清亮,安慰程湛道。 吴公子就是那死去的第二个骸骨病人。 程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是的,伊仪成功过一次,第二次也会治好的。 “对了,查出来是谁下毒了吗?”楚征仪担忧地问。 “没有,依旧不清楚是谁。”一说起这事程湛脸色又阴冷起来,“但我肯定会彻查清楚。这段时间你的一切吃食都要经过我的手,任何东西都要擦干净才能摸,还有,不要再出门了。” 程湛神色凝重又细緻地嘱咐好,楚征仪听话地一一答应。 程湛本来以为很快能查出来是谁的,但半个月过去了,僕人的底又一次查翻天了,还是没有结果,而原本以为会控制住病情的药,却不管怎么加大药量都没有效果。 楚征仪的病情反应比第一次来得严重,她没有胃口,饭吃了就吐,一天起码肚子绞痛一次,人还经常昏睡,有时走着走着就会跌倒,上茅房稍微蹲久一点都会头晕目眩。 第17页 以往早上她总是比程湛起得早,然后准备好一切事宜再唿唤程湛起床,照顾他的晨起事宜。但当程湛一次次被刺眼的白日光线弄清醒,而枕边楚征仪还在沉睡,并且要叫好久才醒时,他开始心就有预示性地沉了下去。 程湛想把药改了,用老鬼那保险的药。 午后终于有了温暖的太阳,楚征仪眯着眼睛望着明亮的光线,迷迷煳煳地等嬷嬷送药过来,嬷嬷没来却等来了程湛。 “今日夫君送我药吗?”她虚弱地唇色发白,双颊瘦得有些凹陷,但当她甜蜜地笑弯了眼,样子还是那么吸引人。 “嗯。”程湛一看她心就软了下来。 程湛捧着药越来越近的时候楚征仪就感觉药的气味不对,她心中已料到原因,但她还是无知无觉地样子,虚空点了点程湛的手,调笑道,“是夫君熬的?手上沾了黑灰都不知道。” 她让程湛放下药,拿出手帕把程湛的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没想到夫君今天亲自为我熬药。”楚征仪甜蜜地说。 “今天得空,快喝吧。”程湛催促道。 楚征仪却依旧不急,等程湛坐下,才缓缓喝药,喝第一口装作不解地发问道:“夫君,这是什么药?怎地和我往常喝的不一样。” “我改进的药。”程湛不想多说,言简意赅地模煳道。 “改进的什么药?调养身体的不是怕影响骸骨药,已经停了吗?”楚征仪放下药,迷惑地问。 “你喝了就好。” “你要说,不说我就不喝,是不是我还有我不知道的病?”楚征仪倔强道。 见实在瞒不过,程湛才说:“是我改良的治疗骸骨的药,你喝那个一直没有效果,吴公子也证明了那药有不小的机率会无效,所以我新弄了个药方。” “那是吴公子不可以,不代表我不可以,我再加大药量就好了。夫君,我们还是保险一点吧,继续吃那个药。”楚征仪迟疑地说道。 程湛觉得自己是有苦难言,老鬼的药方就在手上,却不能直言,他之前再三和伊仪说过他不懂药方,给了岂不是泄露他的说法是谎言?所以只能说是他自己研究的药方。 “喝这个,我有把握可以成功。”程湛认真地说道。 楚征仪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 程湛也知道自己过分,若是他,被人逼着喝看似刚改进的药,而不是起码成功过的药,他也会拒绝。 说是有把握成功,可把握在哪?而且药方哪是那么好研究出的? 但伊仪必须得喝,伊仪的身体不能有一丁点差错。 程湛正想张口继续劝,楚征仪却突然一口灌下,喝的过程中眼睛一直盯着程湛,喝完才笑道:“我相信夫君。” 这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让程湛心中一震,但当他看向楚征仪不自觉颤抖的双手时,他知道楚征仪并没有相信他。 可是明明觉得不可信,为什么还要吃? 你就不怕出问题吗?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你就冒着可以失败死去的危险也要支持我?维护我? 程湛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感受到因为震惊而唿吸不过来的感觉。 伊仪…… 伊仪…… 他的伊仪…… 最爱他的伊仪…… 完完全全把自己交给他的伊仪…… 他一把抱住了楚征仪,有些哽咽地承诺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好起来。” 楚征仪闭上了眼睛,幸福地说道:“我懂,我相信夫君。” 不,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程湛紧皱着双眼,咬紧了牙关,压制住那快决堤而出的汹涌情绪。 此刻他什么都不想想,只想感受怀抱中这个人的温暖。 这样的人,他死都不会放手。 感受着怀中人的脆弱情绪,楚征仪笑了一下,也把程湛搂得更紧,右手像拍小孩的背一样,轻柔地拍着程湛的背。 她等程湛渐渐平静下来,微笑着给了隐藏致命一击的话:“夫君把药方给我吧,你安心继续研究,煎药的事留给我和嬷嬷来就好。” 给药方? 不,不能给。 程湛有预感,一旦他给了,若是伊仪发现他曾经对她见死不救、甚至多次欺骗她的真相,他将会永远失去伊仪。 “药方里有些药很难找,也很难处理,我自己煎给你喝。”程湛缓慢地抚摸着楚征仪的脸,无比温柔地说道。 你不能离开我,也不能不再爱我…… 程湛眯起了眼睛,像是温柔地笑,实际是在掩盖眼白一条条浮现的红血丝和那深得可怕的情绪。 他不容置疑地包揽了煎楚征仪的药的任务。 即使是老鬼的药,也是要长期服用的。 程湛灯也不做了,没有事的时候就关上门制药。 他要做好多好多的药,让伊仪够吃…… 他还要把药都磨成看不出原材料的药丸,要快点做够,免得出现被伊仪发现的那一天…… 可是老鬼的药方老是十次里面才能弄成功三四次,程湛的眼睛都掩盖不了红血丝了,并且脑袋因为时刻怕被伊仪发现而紧张得时不时就会头疼。 那头疼一来,有时候是整个头盖骨都难受,有时是半边脸都抽痛,疼的无法思考,哪怕是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但只要从床上站起,头就会痛。 “夫君,如果那药真那么难弄,让妾身帮你好不好,让我帮你……” 他是该休息了,可是他只要一松懈,只要展现一些疲态,他的伊仪就会抱着他,睁大了担忧的眼睛这样说。 “不行,你干不来。”程湛强撑着精神,抚摸着楚征仪保养得越来越柔顺光亮的头髮,“我只是不注意保暖,有些感冒罢了,吃了药就会好。我刚刚吃了药,有点困,你陪我睡一下。” “好。”楚征仪像柔若无骨的水草一样,顺着程湛的手依附在程湛的怀抱中。 第15章 第一罪 楚征仪看不到的地方,嬷嬷能看到。 嬷嬷在帮程湛按摩头皮,不贊同地对程湛道:“庄主这段时间太累了才会导致这样,光吃药和按摩没用,还是得有充足的休息。” 她好歹跟在老鬼身边多年,又看着对药学天赋极高的程湛长大,多多少少都懂点病理,更何况是程湛这种因为太过劳累和紧张而反覆的头疼类的小病。 小病多不要命,但烦人。 她不想看到一向懂得把自己照顾得舒舒服服的程湛突然苦了起来。 “都说了只是风寒,别乱想。” 嬷嬷只好沉默不言。 程湛不听,自然有人帮程湛听。 楚征仪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继续做进一步了解的步骤了,刚好嬷嬷找上门,也有了暗中的理由。 “夫君,你让我帮你忙吧。”楚征仪伏在程湛背上哀求道,“我老是不能见你,我不想这样。” 第18页 “别闹。” “你是知道我学东西很快的,你投入工作的时候我更加不会打扰到你,你就放我在旁边学,好不好?” “不行。” “夫君,妾身在您身边呆了那么久,您还不知道妾身的为人,妾身是绝不会背叛您的,那药方让妾身知道又何妨,若是未来有人逼着妾身说出,妾身宁死也不会说……” “不行就是不行!”程湛头疼地大声说道,但他一回过神,就看到伊仪受伤地看着他,眼里都是不被所爱之人信任的痛苦。 “不是……”程湛脑子乱成一团,他转过身,温柔地握着伊仪的肩膀,与她最美丽也最会说话的双眼平视,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只是制作的时候发出的气体对女子的身体不好,所以才不让你做。” 他又撒了一个谎言,做那药只是麻烦而已,并没有什么伤人的毒气。 “就不能用我之前那个药方吗?一定要用这个有危险还不知道能不能治癒的药方!”楚征仪一听会伤人那还得了,向来温顺的她瞬间把他推开,气喘吁吁地指责道。 “能治癒的,这个药方就是老鬼治癒的药方,只是制作过程太难,而且做的时候有点毒气才会这样,而且只是对女子的身体不好,我可以的。”程湛保证道。 但哪怕澄清了一个谎言,那个真相还要置身在另一个谎言里。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不想最爱的人对他说出他无法接受的话,做出他无法接受的事,只能这样! “我活在这世上怎么也有二十载,我还四处流浪,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只会对女子伤害却不会对男子有害的药。”他的伊仪眼里充满了不信任,还在为他着想,“若是真对你无害,为什么我来庄上的时候你说没有?你就是知道这方子对你不利,我当时也只是一个陌生人,你才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治。” “不是,药方是我后来从老鬼的遗物里发现。”程湛解释道。 “我天天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做什么也让我大概知道,你去找什么老鬼的遗物我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楚征仪打破这个谎言,“程湛我告诉你,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有一点被伤害的可能,马上给我停止,不然你给我的药我不会再吃。” 程湛哑口无言,只好停止,不过他侥倖地想,幸好他已经做了很多,应该可以撑到毒素全解的时候吧。 老鬼的毒的确有效,但做出的量依旧无法全部根治他的伊仪,吃完了两个月的药量后,伊仪还是没有好,程湛就着急了。 他想继续做药,但伊仪把他看得死死的,程湛只好半夜等伊仪睡着了自己去弄。 他往太阳穴上摸了清凉剂,以保证制药的时候保持清醒,正在把磨好的药粉倒到罐子里,程湛却忽然敏感地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他回头一看,瞧到有人的影子印在门窗上,见他回头,那影子没有动。 他迅速冲出去,果然发现门外的是伊仪。 伊仪没说话,用一种很平静的眼光看着他。 屋里在做的是老鬼的药,他下意识地掩上了门。 伊仪注意到了这一点,眼里划过一丝受伤的情绪。 程湛一直紧盯着伊仪,没有错过这丝情绪。 伊仪长吸一口气道:“如果有毒气,你把药放在院子里做,我帮你看着,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的配方……”伊仪顿了顿,“那个任何人也包括我。” 她的眼睛明明红了,却还强装着没事的样子。 “我……”程湛还是欲言难言。 “或者你让其他人看着也行,别弄太晚。”伊仪终于受不了这不信任的气氛了,快速说完,朝他行了个礼,有些无力地离开了。 她好久没有向他行过礼了,他们又生分起来。 程湛清楚得很,哪怕伊仪爱他,隔阂也已经种下。 但他能怎么办?! 给伊仪看那药方吗?!让伊仪发现那药方就是他曾经否认过的一副自己乱弄的药方吗?! 这副真正的药方里的药材一旦列出,伊仪迟早会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可笑的毒气。 是,他就是嫌麻烦,当年故意有药不给,生生看着伊仪去死。 可是那时候的他怎么会知道伊仪是如此好的一个人,是对他如此重要的一个人。 程湛跪倒在地上,痛苦的情绪不能发泄,压抑得更让他煎熬。 一步说了谎,以后都要用谎来填,然后四处都是谎言,举步难行。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种困窘境地? 恍惚中,突然出现一个闹事的病人说过的话,那个讨厌的人一边诅咒一边笑:“你命里凉薄是吧,小心有一天凉薄到你最在乎的人身上。” 所以……报应来了。 他站了起来,眼神空洞洞地回屋把药材都锁好。 已经做下了,不能再让伊仪发现这个……绝对不能让伊仪发现这个…… 程湛混乱着,惶恐着,混沌着。 他没及时回去,这种状态也无法回去面对已经伤了心的楚征仪。他心中实在太过抑郁难解,又无处可去,于是下意识地就去拿了酒喝。 程湛喝酒一向很克制,但今晚太难受了,他竟然毫无意识地、竟然心不在焉地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最终最不想暴露的秘密暴露了。 等他被一泼冷水浇醒,就看到伊仪站在他面前,用一种无比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 他完全没有醉酒后的记忆,但看到这一幕,他的心瞬间落到谷底。 “伊仪……”他笑着伸手想触碰,却被伊仪一巴掌拍开,人倒在了地上。 “原来你是骗我的……”伊仪惨笑道,“你的药根本没什么毒,只是当年不想给我而已。” 不是的,他还想这样告诉伊仪,可他的身体及时阻止了他这种无比强烈却丝毫无用的情绪。 “程湛,我知道你冷漠,但从不知道你会那么冷血,人命关天的大事啊,请问我刚来的时候我得罪过你吗?是我没给够钱吗?你竟然能眼睁睁地看我去死?哈哈。”伊仪看着倒在地上还泛着酒气的程湛,她笑了,一边笑一边哭。 程湛的声音完全哑住了。 “程湛,你知道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我一个流浪无定所的孤儿是怎么有钱来付你这对我来说天价的医药费的吗?” 伊仪蹲到他面前,冷漠地陈述道,“因为我救了人。那些人感谢我,给我吃,给我穿,送我来你这遥远的地方,还给我一大笔钱让我治好。你知道吗?就在前不久,我上街遇到了他们,他们刚忙完了一单生意,就立刻过来看我有没有病好。我想留他们,但他们还有急事,所以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 伊仪哽咽地顿住了,面无表情地流泪,漫长的沉默中,程湛祈求地望着伊仪。 “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求求你,不要说…… 第19页 “或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求求你…… “这说明了,我伊仪,和你程湛,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伊仪的脸上都是反着月光的泪水,但她擦也不擦,只是失望地看了程湛一眼,将桌上的酒杯砸到地上,破碎的碎片中,一个身影拂袖而去,残忍地头也不回。 “伊仪——”不知多久,程湛才艰难地移动醉酒后的沉重身体,追了上去,但已经晚了。 伊仪拉了马,用钥匙开了后门。她赶走了马厩里所有的马,只留了一匹自己用。 等程湛追上去的时候,只看到伊仪什么也不拿、只骑了一匹快马的剪影。 而这样不带走任何财物的伊仪骑着快马却艰难地挺直着背离开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她用所有钱换见他一面时一开始挺直着背的样子。 程湛绝望地看着这样的背影。 后来……后来他派人四处寻找伊仪,却找不到在外生存经验丰富的伊仪。 他担心伊仪吃不到正确的药,对外公布了药方,并重金请了很多人到人群里宣传药的配方,但没用。 一个月后的伊仪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里就已经死了,死因是中了骸骨。 其实她见过有老鬼药方的纸的,但因为他的原因,她不知道那就是那个药方,所以至死都不知道找药来吃。 很久之后,程湛抱着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尸体,觉得自己也死了。 第16章 第一罪 楚征仪死去的时候一点痛苦都没有。 她像一股气体,从伊仪的身体里轻飘飘地出来了,她新鲜地看着死去的身体,觉得正神奇呢,就有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她拉走。 那股拉力拉她的时候也是没有任何痛苦的,楚征仪原本觉得被拉行的速度太快,会晕眩,结果连晕眩都没有。 她被拉到了程湛的身边,然后就只能固定在程湛的身边,而且更神奇的是,灵魂状态的她能够听见程湛的内心世界,甚至可以进入程湛的梦境。 她看到程湛像被夺走了树根的树,无力地摇摇晃晃,也无法从地底得到生存的养分,于是身体有些干枯,皮肤和头髮也失去了所有光泽。 一直以来重视周围清洁的他,却经常无法再有心思去注意这些。 他住在客流量最多的客栈,和跟在他身边的僕人一样风尘僕僕。 他每天早上起来就是去找人,晚上睡觉也不安稳,经常是紧皱着眉头、眼角潮湿地喊出“等等我”或“求求你”的模煳字样。 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少了,心情也更加暴躁,僕人越来越怕他。 他找了好久,一次又一次失望。 “已经一个多月了,”他痛苦对嬷嬷说道,“怎么办啊,一个多月了,她会不会看到我公布的药方?她会不会因为憎恶我宁死也不吃……” 他每天都要从嬷嬷一遍又一遍的安慰中得到些微薄的支撑。 终于有一天,嬷嬷看不下去了,说:“庄主,忘掉她吧。既然她不想见你,就说明她已经不爱你了……” “先找到她再说。”程湛丝毫听不进去,赶走了嬷嬷,一个人在房间揉着再次右眼和整个头盖骨都在抽搐痛的头。 他这段时间一直情绪极度低郁,身体也相应出了些不好的反应,其实应该排解的,但又怎么排解?清醒时他控制不住想找人,睡觉时又是关于那个人的噩梦。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的,可以喝酒,让自己处在昏沉的状态,但酒精就是致使一切问题暴露的来源,他宁愿痛死难过死,也不要喝酒。 今晚的头更加痛了,程湛抱着头、眯着半只剧痛的眼睛上了床。 不行,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没见到伊仪他就先倒下了。 程湛强烈祈求第二天醒来就病好,然后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只等待无知无觉入睡的那一刻。 今晚的梦境终于不再是伊仪离开的那天晚上了,程湛发现自己没有再待在月光明亮的山庄,而是处在一个陌生的树林里。 他松了口气,但那口气还没松完,他又升腾起抑郁的情绪,因为这新内容的梦境意味着他很可能无法见到伊仪。 他现在只能靠做梦梦见伊仪了。 无聊的楚征仪也进入了程湛的梦境中,正好看到死气沉沉的程湛。 她不知道梦境中的程湛能不能看到灵魂状态的她,所以她一直都很注意隐藏自己的身形,然后看着程湛在梦境中一次又一次自虐地重演着那晚他慌乱又无力的情形。 今晚是一个静谧的树林啊,看来他可以好过点了。 楚征仪盯了半刻钟发现程湛都是一个姿势,树林也没有什么变化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没什么好看的就先离开吧。 楚征仪欲离开梦境,但身形刚想动,程湛却回头看到她了。 “伊仪?”程湛眼中终于出现了波澜。 楚征仪立刻看向身后,但身后什么也没有,这说明程湛看的只能够是她。 魔鬼做得挺好的,给了她伊仪的身体,连给程湛看到的灵魂也是伊仪的样子。 “程湛……”楚征仪回应道。 既然能看到她,那就在梦里再虐一次吧。 她的身体死了却还不能回去,想来大概是魔鬼还不满意,所以她一直等着程湛知道伊仪身死的最后一击的样子,现在既然能互相对话,那就加快这个进程。 “我没想到我还会看见你……” 程湛看到面前的伊仪神色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感慨地说出这一句话。 “伊仪,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伤害人的事情了,我听你的,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求求你原谅我。”程湛急切地请求道,失去了他向来和人对话时的冷硬。 他一边不停承诺不停道歉祈求一边试探性地靠近楚征仪。楚征仪和他完全相反,脸上是冷漠的平静,身体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伊仪——”程湛满足地抱住了楚征仪,“我们以后重新开始,我不会再做出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程湛像个动物一样,头在楚征仪修长的脖子边蹭了蹭。 楚征仪嘆了口气,视线移向虚空的一点:“程湛,已经太晚了。” “不晚……只要你还见我,就什么都不晚……”程湛终于抑制不住情绪颤抖地说道。 又是漫长的沉默。 “伊仪,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程湛哀求道,他受不了两人的隔阂。 “我也冷……”楚征仪终于回抱住了他,程湛一喜,但楚征仪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把他打入更深的地狱。 楚征仪把头无力地搭在程湛肩膀上,缓慢地继续说道,“我孤零零地在杨县系项村的某个山包上,村中的一户善良的人家安葬了我。这家人的大儿子在村中排行三十四,得了重病,你去到那里找这家人就可以找到我……” 程湛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楚征仪却丝毫不为之所动,继续说道:“你只要到了那里,帮我向那户人家报恩,我会原谅你,我的尸体也会任由你处置。” 第20页 “这都不是真的,”程湛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寒窟之中,那里都是冰,害得他全身上下都冻僵了,脑子也被冻伤得难受,他艰难地微笑着,宠溺又哀求地说,“伊仪,你以后怎么骗我都行,但别拿这个骗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冷,你多抱抱我……”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去那里看看就知道。系项村离你现在呆的客栈也就三天的脚程。你最好快点去,你要是不去的话那家人的男孩病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了。” 楚征仪说完就离开了程湛的梦境,她前一秒离开,程湛下一秒就浑身湿透地醒了过来。 “是梦,对都是梦……”程湛睁大了空洞洞的眼睛,不停地呢喃着说服自己,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全身最好看的头髮黏腻地粘在他的身体上,扭扭曲曲地失去了所有的美感。 他第二天就像要证明自己的结论是正确的一样,拉着客栈的小二问是否真有个封闭又较贫穷的杨县系项村,小二被他明显异常的行为举止吓到,哆哆嗦嗦地点头。 程湛唿吸一滞,又问道:“那村庄离这里多少距离?” “大、大约三天脚程……”小二被吓得快哭了,模煳不清地说道,“贵人求求您放开手,小人的骨头快被您捏碎了……” 程湛带着一行人急促地赶到杨县系项村,顺利地找到了一户家中有排行三十四的大儿子的人家,顺利地发现大儿子果然得了重病,顺利地在承诺帮忙治病后被那户人家带到了一座山头,又顺利地在那座山头上找到了一座新修的坟。 程湛从第一个顺利开始,就全程木然地做着这一切。 他的头也不再痛了,双眼可以无比清晰地看到梦中的伊仪说过的一切在现实里得到证实。 “把坟打开。”他听见自己说道。 “庄主……”嬷嬷劝道。 “把坟打开!”程湛森冷地命令道。 “这位贵人,不能开坟的啊……”埋葬伊仪的那户热心肠人家的男主人忍不住说道。 “您不知道,”程湛微笑着回头对着他说,温暖了语调,“我夫人託梦和我说她冷,要我带她回家,回到家她就原谅我了,只要能一直在一起见面,我又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她一定不会再离开我的……” 坟开了,棺材也在程湛渗人的微笑和阴冷的命令中开了,程湛自见到伊仪的脸开始,脸上的表情就温柔到了极点,他解下了身上厚重的披风,给心爱的伊仪盖上。 “你看,我一见到你,我就再也不冷了,你一遇上我,你也不会冷了,所以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程湛把伊仪的身体从棺材里捞了出来,旁若无人地满足地抱住她说道。 四周也确实无人再敢打扰他们二人的世界。 就连楚征仪的灵魂站在远处看得心情复杂。 她只有身处伊仪的身体才能见到伊仪,也不知伊仪知道了程湛如今的样子是何种心情。 山风吹过山头,楚征仪从四周景象知道风的存在,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寒冷,而满足地依偎着伊仪的程湛,连风的存在都没有感受到。 带着伊仪的身体回到山庄后的程湛将伊仪的身体停在他们的卧房,用雪盖住防腐。 他白天亲手做伊仪的棺材,很晚才回屋睡觉。因为怕雪融化,大冷天的屋内不肯用任何的炭火。 伊仪终于可以下葬了,下葬的地点是程湛以前为自己死后修建的一个小地宫。地宫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但当程湛放进他做过的灯的时候,地宫就很华丽了。 伊仪的棺材放进去的第一晚,程湛和她说了很多的对不起,他实在是怕虫子啃咬伊仪,才把雪堆到她的身上,他不是故意冻着她的。 为了表达他以后会让伊仪温暖的承诺,他点燃了地宫内的所有华灯,包括那盏点燃后极有可能毁掉点翠的变石点翠鸾鸟盘灯。 灯影幢幢、满室光明,仿佛又回到了新婚的那一晚,程湛在唿吸困难中抱起了那盏盘灯,等待伊仪说可以过去看画了。 画在伊仪的棺材中,只有伊仪能唿唤他过去看画…… 第17章 白玉如意 程湛死去的那一刻,楚征仪终于可以陷入黑暗回到现实了。 她和睡在她身边的程驰湛同时睁开了双眼,两人都长久不动,互相听着对方从粗重到平缓的唿吸,慢慢平復着自己的情绪。 “那是什么?”程驰湛怔怔着低哑地问道。 “那是你的前世,也是导致你今生无故头疼和食欲不振的原因。”楚征仪淡淡道,“回溯了前生,知道了病因,只要你自己放过你自己,你就会痊癒了……” 程驰湛却恍若未闻:“若是我的前世,那伊仪也会转世吗?” 楚征仪没有再理会他,梦境已出,说明魔鬼满意了,她赶着去干下一单任务。 她坐了起来,拿起盘灯欲走,却在拿盘灯转头的一瞬和程驰湛视线对上,程驰湛的瞳孔瞬间睁大:“伊仪——” 原来魔鬼给她变化的脸是伊仪的脸吗? 楚征仪现在才意识到。 魔鬼在让她出洞前给她变化了面目,又给她这被火烧得脱落了变石和被火烧毁了点翠的盘灯作为入梦信物,看来是要用她牵制住程驰湛的今生了。 “前世恩怨前世尽。”楚征仪冷漠地落下了一句,起身就走。 “伊仪——”程驰湛着急得抓住楚征仪的袖子,红着眼睛无力又虚弱地恳求道,“别走,我们好不容易又见,别走……” 前世苦痛瞬间再次勾起,压迫着程驰湛。 他被那些记忆困扰着,为什么伊仪可以如此冷静? 难道说她都放下了吗?如他们最后一次梦中相见那般放下了吗? 光是想想,就让他心乱无常。 “我说了前世恩怨前世尽,我代替窟主做的事情也已经完成,你我现在只是陌路人,快放开我。”楚征仪依旧无情地说。 程驰湛,如果你聪明,回过神来应该想到我这样是在帮你不受魔鬼控制。 在楚征仪越来越严寒的眼眸中,程驰湛终于缓缓放开了手,他低头突然说:“我今生做了很多好事,像你以前一样。” 其实他是被病情困扰为了积福德才去做的,没有这病情,他只能做到不主动伤害人,但现在他无比感谢自己做过的那些福德。 他所站的地面坠下一滴又一滴无声的湿痕。 楚征仪愣了愣,但依旧没有多停留,还是继续离开。 程驰湛纵然低头垂泪,但眼神一直盯着楚征仪接地的的裙裾,见她裙裾摆动,连忙抹泪,一路跟着她,哽咽了几秒,强笑着乱七八糟地搭着自己也不知道乱说些什么的话:“你住在魔鬼窟吗?还是哪里?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你别看我把钱差不多都投了魔鬼窟,其实我还是有很多赚钱的渠道,恢復了那一世记忆后我更能赚钱,我以后一定让你衣食无忧、安乐一生……” 第21页 程驰湛的小厮们都惊呆了,这女人真不愧是魔鬼窟出来的,不过和庄主睡了一觉,一向冰冷不好色的庄主居然变成了他最讨厌的俗人模样。 低微地黏着人家,唯恐人家离开,嘴里还说着钱啊钱的,这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庄主吗? 楚征仪一直不搭理程驰湛,只是低头抱着灯快走,走到山庄门口看到漂浮在空中的魔鬼窟洞口的时候她的心提了提,又为不用走远松了点气。 “伊仪,你理我一下好不好?”程驰湛也看到了那魔鬼窟,心中一紧,难堪地祈求道。 “我今生不叫伊仪,你也不是程湛。”楚征仪留了最后一句让程驰湛斩断联繫的话,就被吸入了魔鬼窟。 “你提醒他?”早已等候的魔鬼幽幽地说道。 “我只是摆脱他而已。”楚征仪说。 魔鬼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在虐完他后,你开心吗?” 楚征仪不懂魔鬼想要的是什么答案,怕自己回答错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就回答道:“我现在还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可以迟些再说吗?” “可以,在我面前你可以顺心说话,我说过会保护你、不伤害你的。”魔鬼终于缓和了语气,重复了一遍它的承诺,像是怕楚征仪忘记,“你不用老是在我面前畏手畏脚。” “嗯。”楚征仪轻声应下。 魔鬼又解释道:“我问你这个问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如果你觉得虐得不够,我可以再让你虐他多一次。” “他今生是个好人。”楚征仪垂下的右手紧了紧。 “但他前世是个恶人,到他身上的报应应当持续到被他伤害过的人愿意结束才可以结束。”魔鬼森冷地说道。 啊?所以说虐不虐的决定权在她吗? 楚征仪试探道:“我觉得够了,他也挺惨的,上一辈子也是上一辈子的事了,今生他一直在积福德……呃……赎罪。” 魔鬼愣了许久,再说话时语气里带着轻微的甜丝丝的味道:“那就好,我听你的。” 呃…… 楚征仪真是不懂这魔鬼的心思了。 但魔鬼一直强调重复的话也的确安抚到了楚征仪,那就是楚征仪也不怎么怕魔鬼了。 虽然心里不可避免的还有防御装置,但她起码可以放心地跟着魔鬼进入洞口,不用担心魔鬼一时半会儿会害她。 “你虽然原谅了他,但他如果执意要弥补你,我也不能拦着,你说对吧?”走到一半,魔鬼破有深意地补充道,他的声音在幽深的山洞中迴荡。 看来程驰湛真得被这魔头扒层皮了。 不能再说了,再说会把自己也卷进去。 楚征仪看着恶魔专注又沉甸甸的视线,她违心地点了点头。 终于到了那个温暖明亮、地面还可以治癒人的洞穴。 魔鬼因为终于可以看清楚征仪的脸了,浑身散发着像儿童一样外放的快乐气息,褪去一切寒气,欢悦地看向身后的楚征仪,表现得像个最忠实最爱护主人的僕人那样,心疼地捧着楚征仪的脸瞧了好久,才用手上晃动的湿润水气给楚征仪缓慢地清洗着脸。 “能和我说说你在那里的经歷怎么样吗?我想听你说。”它期待地问道。 楚征仪闭着眼睛以免水汽不入眼,正享受着绵密的水雾给脸带来的舒适,一点都不想回忆一遍,于是简略地说明了过程。 但实在抵不住魔鬼问东问西,所以讲到最后,楚征仪什么都说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你那么辛苦,是我想得不够周到。”魔鬼压抑地说道,“下个任务我陪你一起去。” 喂,你跟我过去干嘛啊大哥。 楚征仪非常不情愿做个任务还要带上个发布任务的头。 如果只有她去,她可以随便做,偶尔偷懒下都没关系。但带上这魔鬼就不一样了,首先偷懒是别想了,其次别看它一副关心人的样子,鬼知道过去会乱加什么要求添什么麻烦。 “不用了吧……我觉得我可以应付的……”楚征仪僵笑道。 “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虐人的体验的……” 喂,说话请把渣字带上,我明明是去虐渣,而且明明是你要求我虐的好吗?别说得好像我有虐人的爱好一样,我没有那种爱好…… 楚征仪委屈死了。 或许是魔鬼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当,它望着楚征仪不是很情愿的脸色只好说道:“那我给你一个可以帮你调整时间流逝的道具,以及一个可以机械帮你的木偶人。如果你遇到必须要虐你的身体才能做任务的情况,你就用那木偶人代替你。” 这个可以有。 楚征仪终于点头贊成了。 二人聊完的时候魔鬼也刚好结束了卸掉伊仪的面容的工作,之后它又表现出和楚征仪第一次到这个洞里时的亲密姿态: 伺候楚征仪吃饭…… 周到地伺候楚征仪洗澡…… 还小心地给楚征仪剪修指甲…… 直到给楚征仪全身按摩过程中,它敏感地看到楚征仪睏倦地流了点眼泪,它才开口离开。 但它离开的时候眼睛是极度依依不捨的,眼神几度留恋地黏腻地贴到楚征仪身上。 楚征仪把表情管理成平静的样子,假装没有感受到那些目光,和恶魔告别后就直接回床铺睡觉。 第二天休养够了,也要开始新的任务。 魔鬼和楚征仪一起跪坐在地上,魔鬼的手边散满了女子的修饰之物,它对着楚征仪,又把楚征仪打扮成了另一个样子。 这次的首饰和衣着明显比之前那套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楚征仪乖乖地任由魔鬼发挥的时候想。 “好了。”幽幽地看着成品许久,魔鬼回过神来说道。 楚征仪摸着需要繁复的发包配合才佩戴得了的那些沉重又铃铃铛铛互相撞响的头饰,扶着头站了起来。 魔鬼伸出了它的手,示意可以搀扶她。 唉,说是手其实像爪子,但又不是陆地的爪子,上面覆盖着像鱼一样的鳞片,手腕处还有像鱼鳍一样的组织。 楚征仪不知道是否是自己跟着魔鬼习惯了,还是经歷了太多,竟然觉得那手也不是那么可怕,而且恍惚的时候还能欣赏一下那鳞片反射洞内的美丽幽光。 她终于没有抗拒地伸手让魔鬼搀扶她。 魔鬼原本以为还要进行一番劝服的,没想到今天的楚征仪没有犹豫就接受了。 它唿吸粗重了些许,有点像在哭。 等唿吸平復之后,它更加细緻周到地搀扶着楚征仪出洞。 洞口应该又被魔鬼动过,楚征仪没走多远就到了。 “这给你。”魔鬼递上了此次的信物。 楚征仪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个白腻得如婴儿娇嫩肌肤的玉如意。 玉如意?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东西。 本朝皇族之物,也是与他国皇族邦交之物。 第22页 第18章 第二罪 梁国的宫殿突然走水,梁国皇帝震怒,宫中苦不堪言。待查清真相后,又是一番权利洗盘。 五皇子余敞博是这次洗盘中唯一干干净净的人。原因无他,这场连烧三座宫殿的火势是沖他而来。 余敞博阴郁地躺在皇帝安排的临时宫殿的床榻上。 “殿下,水来了。”卢公公忍着困意,将一早睡意就无的余敞博小心地扶起,给他垫好背后的枕头,以防餵水的时候呛到余敞博。 刚刚还要喝水的余敞博只喝了一口就扭头不喝了,暴躁地说:“窟主怎地还不来。” 卢公公赔小心地安抚道:“窟主说只要殿下信了它,它便会过来。如今殿下照窟主所说,安然无恙地避开灾难,三皇子故意纵火的事实也已经被圣上发现,殿下已然信它,它肯定会过来,不会食言的。” “我知道它会过来,但它为什么那么慢?!”余敞博不满地说道。 “殿下慎言啊,殿下的病能否治癒还得需要窟主呢……” 卢公公着急地劝道。 他擦着冷汗,本来想安然度过预言里的灾难后这活祖宗能高兴点,结果活祖宗避开灾难了,也依愿惩戒害他的人了,居然还恼怒那魔鬼来得迟。 唉,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会照顾这活祖宗,那样温婉的梅妃怎会有这样暴戾的儿子。 但后悔是没用的,从被梅妃安排照顾这活祖宗的一日起,他就只能与这祖宗荣辱与共了。 卢公公以为还得多受点罪,却很快发现这祖宗又喜笑颜开了起来。 “窟主来了,你快扶我去迎它。” 余敞博兴奋地听着只有他一人耳中能听到的铃铛唿唤声。 卢公公连忙将床榻边的轮椅推过来,扶着早已迫不及待的余敞博上了轮椅。 推开门,看到守卫在门口的侍卫,卢公公解释道:“殿下心情不好,想在宫中走走。” 天还没亮呢,现在就出去走走? 侍卫们无措地望了望还悬在天际的月牙。 “心情不爽利,想出去走走,各位就不用跟着了,有卢公公就够。”余敞博平易近人地说道,完全没有屋中那副狂躁不安的样子。 五皇子真是温良啊,遭遇了这等变故,心情已经不好了,还能这样对他们友善地说话。 侍卫们望着被卢公公推着远去的余敞博感慨道。 “你快点。”一不见外人,余敞博又恢復了本样,恶狠狠地催促道。 “是是是。” 卢公公苦着脸费力地加快推动轮椅。 虽然身体瘫痪,但余敞博的脑袋却转得比谁都快,他快速分辨着脑中的铃声,迅速地指挥他往左还是往右。 这方向…… 卢公公气喘吁吁地想道:怎么感觉是往皇宫大门走? 不会要出宫吧?魔鬼窟的窟主啊,您老人家就不能入皇宫弄个洞口吗?让人跑宫外去接您,真是折腾人。 卢公公又累又气。 终于……终于要到宫门了…… 卢公公的眼神都累得呆滞了。 “慢着。”余敞博突然打了个手势,凝重地让卢公公停止,“前面那些守宫门的不对劲。” 卢公公闻言一震,心惊胆战地慢慢推着余敞博,一个个看过去。 守宫门的侍卫果然不对劲,一个个直直地站着,低着头颅动也不动。 刚到宫门,厚重又巨大的门突然发出无比大的敲门声,不像是人类能敲出的。 “看来窟主就在门后。”余敞博眼睛亮晶晶的,丝毫没有恐惧,“你们快开门。” “不是,殿下,这些侍卫魔怔了听不到的……”卢公公颤着声儿说。 但他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停止了,两旁的侍卫僵硬着齐齐去推开了门。 门外安静地站着一个佩戴着如公主一般的垂着玉坠子的少女。少女穿着不像本国本朝的华服,手里捧着一个琉璃匣子。 余敞博让卢公公继续推动他,凑近了少女后亲近地问道:“窟主?” “窟主有事,我代他前来。” “这位姐姐如何称唿?”余敞博有些失望,但笑容依旧地问道。 少年音啊,楚征仪俯视着眼前明显比她小的男人,突然问道:“你成年没?” 余敞博愣了愣,好脾气地笑道:“三年前就已经成年了。” 和她同岁啊,看来只是显年轻而已。 既然已成年,可以放心虐了。 楚征仪想。 她把耳朵上的屋宇样的耳坠扯下,往地面一抛,变成现实的一栋房屋。 余敞博:“这是?” 楚征仪:“去你们那不方便,所以直接进这里,进去出来都方便。” 这也是魔鬼在搜索它的宝库后给楚征仪新加的方便楚征仪做任务的道具。 房屋有两层,底层让闲杂人等待时用,第二层才是接待的地方。 余敞博进屋,一见楼梯眼睛就飞快划过一片阴霾。 “看来您要等我一下了。”他温润地笑道。 楚征仪沉默地看着他被那公公搀扶着,忍着极大的痛苦慢慢移动上了二楼,才抱着匣子缓步跟上。 二楼只有一张床,像第一次做任务那样,楚征仪只让屋里有她和任务对象呆着,并且两人都躺到了同一张床上。 “接下来呢?”余敞博扭头望向楚征仪,开朗地问。 楚征仪打开了手边的匣子,露出里面的玉如意:“接下来只要我们一同把指尖血滴到这玉如意上,再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想看的东西。” 余敞博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双手无力,无法隔出指尖血,能不能让我的下人上来帮我。” “那太麻烦了,我帮你就可以了。”楚征仪拿起余敞博的手,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明明被咬的痛感更强,但余敞博满脑子都是自己指尖进入楚征仪温暖湿润的口中的触觉,他脸一红,真的表里如一地羞涩起来。 两人的血滴到玉如意上,明明只是几滴,却瞬间由外而内地染红了玉如意,随着玉如意渗出红光,二人坠入黑暗。 —————— 楚征仪一睁眼就是铺天盖地的黑。 嗯?还没出来吗? 但当她一动,感觉到头顶已经没有沉重的头冠的时候,她意识到应该已经成功了。 “你别再动了,会惊醒他的。”一个天真单纯的女音怯怯地说道。 旁边的确睡个人,楚征仪听话地停止了动作。 “你也是我的某个前世吗?”楚征仪小心地捂住了身边睡着的男人的耳朵,对着那个女音的方向小声地问。 楚征仪甫一动手,女音好像就好像被掐住了一样,直到过了一会儿,发现睡着的人没有醒来,她才长吁一口气,凑到楚征仪的耳边,音量像蚊子一样小地交代她的一生。 她的名字叫易仪,生活的时代比伊仪还要前一百年,是当时天下国土面积最大也最富庶的国家的昭玉公主,也是唯一的公主。 第23页 她本该一生平乐无忧、荣华富贵,但地方王联合外国突然作乱,父兄被杀,她也被圈禁起来。 苟活了五年,终于从圈禁的地方出来,虽然那造反的地方王已经落势了,但迎接她的是改朝换代的异姓皇帝,而这皇帝还是她小时候当弟弟看待的皇兄的伴读余敞。 纵然被养得再单纯不知世事,她当时看着完全不一样的余敞,也不敢贸然相认,但对方喜悦地凑近她,和小时候一样撒娇,对她说心悦于她,要与她成婚。 易仪原本不是愿意的,但余敞老是找她,温柔地对待她,用无害的湿漉漉眼神和她肢体接触,稀里煳涂地共眠一段时间后,易仪做了他的皇妃。 然而大婚后余敞的真面目就暴露了出来:他人前的时候对易仪很好,人后却对易仪暴躁阴郁。 原因是易仪的父王对他不公,皇兄也经常强占他的功名和钱财,让他像傻子一样赔笑逗乐。 易仪忍了六年,那余敞终于作孽过多突然瘫痪了,但在确认治疗无效之后,他对着外人也开始展露他暴虐的一面,就连国家被他搞得几近瘫痪,易仪再也忍受不了,就自杀了。 “你自杀了?!”楚征仪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我的亲人都没有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要忍受他的暴虐,父兄的国家也被毁,我受不了就自杀了。”虽然不是很明白楚征仪为什么要问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但易仪还是小声地啜泣着解释道。 “可他瘫痪了啊。”楚征仪委婉地提醒道。 “瘫痪让他更暴虐了,我更加受不了。”易仪继续解释。 “可、他、瘫、痪、了、啊!”楚征仪重音提示道。 “瘫痪了也不放过我。”易仪无措地解释 “可他瘫痪了啊……”楚征仪无力地翻白眼说道。 “你干嘛老说他瘫痪了?”易仪终于问道。 “你傻啊,瘫痪的人你怕他干啥,夺/权啊小傻瓜!”楚征仪终于崩溃地明示道。 她怎么会有活成连大好报仇机会放手上都不知道抓住的无!知!前!世! 楚征仪差点被气哭。 第19章 第二罪 努力在这一辈子过得好点吧,不要祈求回到看似光明富贵的过去或去到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的上一辈子或下一辈子会活成个什么蠢蛋。 虽然理解易仪长期活在暴戾的人身边的痛苦,但这不妨碍楚征仪吐槽她的前世。 “是啊,我为什么没有夺/权。”易仪终于从她的世界里出来了,怔怔地笑了一下,“我原以为我的一辈子是个悲剧,没想到还是个笑话。” 楚征仪终究心不忍,安慰道:“那也不怪你,你一直活得很天真,突然遭遇那样的困境,无法知道逃脱也正常;你又一直被压迫着,失去了反抗的意识也其实很正常……就像人圈养的乖顺的牛羊,只知道听话,放养吃草的时候也不知道逃跑……” 已经很惨了,再被否定一生就更惨了,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前世,也不能这样否定。 “我没事,你说得挺正确的。我好久没有和人谈过心了,虽然你是我,但这感觉真好,” 易仪温柔地说,“也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这一生也不是没有机会逃离,虽然我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机会,但你起码可以做到……” 她自嘲又期待地一笑,“未来能活成你这样通透,想想也挺好的。” 不,其实我并不通透,很多人都只是评价别人的时候看得清一点而已,自己却依旧过得煳涂。 但楚征仪没有说出这句话,她知道易仪需要期待。 易仪走后,楚征仪整理了一下这个身体的背景,心中大致出了一条虐余敞的路线。 环顾了四周,又侧耳听了一会儿余敞绵长的唿吸声,楚征仪拉开了床帘,眼前视线终于一亮。 原来这天已经大亮了,只是床帘遮光太好。 余敞对睡眠要求是极高的,一点光线都不得有,所以楚征仪床帘一拉,他立刻就不舒适地哼哼唧唧地像小孩被大人叫醒一样皱着眉头无意识抱怨。 怪不得易仪叫他弟弟。 可惜是骄纵暴虐的弟弟。 楚征仪放下了床帘,床内重归黑暗,余敞才又舒缓了睡眠,在坠入更深层的睡眠前,他习惯性地往旁边伸手,将楚征仪揽入怀中,才安定地下来。 他是信任着易仪的,或者说他坚定地认为易仪不会伤害他。 如果是原来的易仪的确是这样,但现在换成了她楚征仪。 楚征仪挑出一丝儿余敞的顺滑的长髮,在黑暗中把玩了一番。 一想到未来这人会瘫痪,而她可以用夺/权来报復,心里就突然兴奋了起来。 事实上如果可以,每个人都有个登顶的梦。 她由衷地感谢这次任务,让她这个后宅的小妇养的女儿可以无比接近这个梦。 笑着的楚征仪没有发现,在巨大的潜在奖励的刺激下,她终于开始享受攻略了。 尽管想立刻用魔鬼的道具把时间调到余敞瘫痪的那一瞬间,但楚征仪还是理智地先和现在的余敞交流下。 易仪说得再多也是空泛的语言,要想攻略好余敞,还是得亲自深入其中观察余敞此人。 毕竟人一旦瘫痪,有很多东西就会封闭了;而若要从攻心到诛心,楚征仪也得创造二人的美好回忆。 楚征仪把自己埋入余敞的怀抱中,余敞无知无觉地拥着她睡得香甜,楚征仪听着规律的唿吸声,也渐渐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余敞小力地推了推她,把她唤醒了。 “公主姐姐,天亮了,该醒了。”余敞甜滋滋地说道。 他已经拉开了床帘,期待地看着楚征仪颤动的长长的眼睫毛。 公主姐姐?不伦不类的一个称唿,好像继续尊重易仪亡国前的身份,但又时刻提醒着她现在的困境。 楚征仪终于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熬过刚睡醒的困意,才睁着水光潋滟的眼瞳望向余敞:“陛下……” 听易仪说,余敞的朝堂是只午朝,不早朝和晚朝的,所以他们还可以相处一段时间。 “公主姐姐今天想吃什么?” 楚征仪慢吞吞地坐了起来:“都可以。”过了一会儿她又垂眸道,“陛下日后叫我易仪就好。” “姐姐——”余敞却装作听不懂楚征仪表现的一个下位者终于认清事实的表现,而是惊喜道,“那我叫公主姐姐仪仪,公主姐姐唤我敞儿可好?” “陛下唤我什么都可以,只是我却只能唤陛下的尊称。” “我和仪仪互相对话的自称已经平等相待很久了,早就不合礼制,也不差个称唿对方的词。”余敞笑道。 自称这个楚征仪是问过易仪的,她从没有接触过皇室的人,所以问礼仪问得特别细緻。 易仪还是公主时对余敞都是自称本宫,后面被放出圈禁后,虽没有自称本宫,但还是倔强地自称“我”。 第24页 余敞像小动物一样用无辜无害的眼神哀求道:“仪仪叫我敞儿好不好?” 楚征仪不语。 余敞却一副终于放心下来的样子,他依偎到楚征仪的肩膀上,开心地蹭了蹭:“那我就放心了,仪仪只是形式上要和我生分,事实上还是敢于不嫁与我、也敢于自称‘我’的公主姐姐……敞儿就喜欢姐姐这样待我……”他顿了顿,又轻声补充道,“喜欢了好多年……” 他满意地听到楚征仪加快了的心跳。 楚征仪默默听着余敞这戏精的表白,也很满意自己的身体情绪控制力骗过了余敞。 “我们起床洗漱吧。”楚征仪沙哑地说道。 余敞抬起红通通的脸,视线黏着楚征仪的眼睛,待二人帐内气氛越来越粘稠,他闭眼羞涩地吻上了楚征仪,青涩地舔着亲着,一副特别纯情的年轻爱慕者姿态。 楚征仪也装得一副很纯情的样子,似乎迷迷煳煳地被那份爱恋感染,又似一个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的迟钝者,她没有推开余敞,也没有呆愣愣地任由发展,而是意乱情迷地少量回应。 但这回应,已是这软磨硬泡了一个多月的巨大进步了。 余敞得到了鼓励,攻势更加强烈。 但好似终于被提醒了一般,楚征仪无力地将他推开。 “对不起仪仪,你刚刚回吻了我,我太激动了……”他张着红润的唇,痴痴地望着楚征仪。 楚征仪平復唿吸,突然闭眼疲惫道:“我今日身体不适,可能接待不了陛下了。” 好不容易催发出眼前人流露出一丝缱绻爱意,放任她想清楚形势后缩回去可不妙。 余敞一把抱住了楚征仪的腰,赌注发誓道:“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控制住自己,不让你感觉到一丝一毫地强迫。” 少年郎啊,你也曾经宣誓过效忠前朝的皇帝皇子,后面还不是愉快地造反后私下谩骂前朝? 楚征仪一手将他的脸抬起来,一手捂住他的唇瓣,疲惫不堪地说:“陛下是天子,老天宽容陛下,刚刚的誓言做不得数。” 余敞一动也不动,等楚征仪放手后才缓缓道:“老天的确可能会放过我,但是否真的放过无法证明,因为我是对自己发誓。有很多人连老天都能骗,唯独不会骗自己,我亦不会对自己说谎,拼了命也要做到自己的承诺。” 楚征仪为之动容,呆坐许久。 余敞心中一喜,并趁楚征仪终于不赶他了,连忙开口僕人进门准备洗漱。 进来的宦官、宫女皆低着头轻声轻脚地快速准备着,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冲撞了主子的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到周三,就状态不好,卡文卡得厉害,抱歉。 第20章 第二罪 对于皇室的菜,楚征仪是非常期待的,但当那些油腻却少盐的吃食送入口时,楚征仪差点没吐出来。 “今日这肉不错,很是鲜嫩。”余敞敏锐地观察到楚征仪的皱眉,夹了一筷子的桌上鲜肉给楚征仪。 楚征仪尝试地挑了碗中的一小块肉入口,那突然沖喉的腥味直接让她捂口干呕起来,想咽下去,却咽不下,慌忙之中用了魔鬼给稻草人代替她咽下。 余敞本就对吃食不上心,不是很爱吃,被她这一出,更闹得食慾全无。 但他忍住不喜,没有暴露任何排斥,体贴地递上手帕,为楚征仪顺着背。 “怎么了?” “无事,大约是太晚起,起了又迟迟不喝水,突然喉中干涩得想呕。” 余敞连忙给她盛汤,回到身体的楚征仪一看那肉汤就头疼,连忙说道:“我只想喝清水。” 真多事。 余敞心中嫌恶这娇气的公主,但还是挥手让随侍的僕人送来清水。 楚征仪喝完整杯清水才感觉好多了,之后就一直只吃青菜和米饭。 她之前在伊仪那个身体时吃的也不是很好,但起码不油腻,咸菜酸菜管够,水也是自己可以肆意加,加上干活干得又饿又冷的时候,再难吃的热饭热菜也不嫌弃,所以日子也过得去。 但现在这个世界不一样啊,这易仪明明贵为公主,而且还是和皇帝一起吃的饭,这饭菜怎么可以难吃成这样? 楚征仪可以吃出这食材是上等并且新鲜的料,但做法真的很难吃。 不过想想也是,楚征仪在的国家是汕国,那里的饮食文化发展的最为发达,距离余敞的时代又远,饮食发展自不是伊仪那个时代的厨师或余敞的御厨可触及的。 “不吃肉吗?”余敞问道。 “不吃了,不知为何今日食欲不振,吃这些就好,陛下喜欢那肉,正好可以多吃点。”楚征仪伸手向布菜的僕人,僕人愣怔一下后匆忙递上公筷,楚征仪就用那公筷夹了几筷子肉送到余敞碗里。 “……这还是仪仪第一次为我夹菜。”余敞感动地看向楚征仪,眼里如泛起波澜的湖面,波光粼粼。 楚征仪似是有些害羞,头瞬间低了下去,只埋头说话,不知如何应对。 余敞看着那副如小兽一般无害无知的样子,满意地吃下了肉条。 当年让他曲意奉承讨好的死的死,不死的……为他布菜,呵,这命运真可笑。 余敞心中嘲笑命运,却是全身心对命运的这等无常安排而愉悦。 饭食吃完,楚征仪送他到门口。 因易仪以前也是如此,所以余敞不觉有异样。 但当他坐上马车,习惯性掀开窗布、回头看时,却看到的不再是易仪各式各样疲累的背影,而是楚征仪静静地站在大门处一直保持刚刚远送的样子。 昭玉公主出生尊贵,纵然落魄被圈禁过,但很多下人的礼仪不曾学过,甚至见了也不懂那是下人的礼仪。所以给离人长久伫立目送,一定是发自内心的了。 余敞欢喜地和她对视后缩头回了车厢,心中更加满意事情的进展。 看来距离昭玉公主嫁他那日不远了。 坐在余敞旁边的年长的公公见此情形,眼睛一转,斗胆低头主动提醒道:“陛下,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刚刚昭玉公主干呕,许是有喜了呢……” 余敞回头正视他,嗤笑一声。 有喜个鬼,都没真正抱过有个屁的喜。 不过大家都相信了他和昭玉公主情谊不离了,就如同他一直安排的那样。 楚征仪望着那架车远行,直至马车从悠长的宫墙的拐角处消失。 “准备一下,我要出门。”楚征仪终于转身,一边回走一边如是说道。 穿着服侍明显是宫女里最高阶的大宫女惊诧地看向楚征仪。 “怎么了?陛下说过我可以出宫的,只要带够人保护安全便可。”楚征仪镇定地说道。 余敞当年为了讨好易仪,容许她在宫中自由行动,也容许她出宫,但条件是找够保护安全的僕人,也就是身边要有足够他的眼线。 易仪为此安排感激过余敞,曾在宫中四处走动过,却无颜再出她以前最爱出的宫——她已不是这天下之主疼爱的大公主。 第25页 大宫女只是原本以为这昭玉公主永远窝在宫中自欺欺人了,一时诧异罢了,楚征仪一说话,她就利落地吩咐人准备,并用余光示意一个小宫女去给余敞通风报信。 楚征仪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上便服,又在她们诧异的目光中淡定地往怀中塞了不少钱财。 出门有人制约着监视着管束着其实也不是不好。起码做事安全无忧不是吗? 楚征仪走至门前,突然又对大宫女歉意地笑了笑,回到梳妆檯上拿了根美玉髮簪插入髮髻中。 “头上不能一点也无,太刻意了,所以拿了根素簪子戴。”她解释道。 大宫女心想并无问题,况且这簪子还是陛下送公主的,于是也不多言。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楚征仪趁着宫女不注意,将藏在髮髻中的凤凰暗纹露了出来。 这刻意看才能发现的暗纹配上这种品相的簪子,可以让很多有心人发现了。 楚征仪出宫难得的十分守规守距。 她只是逛街,不和人怎么对视说话,也不怎么买东西,甚至很注意不接触流动的人群。 这让一直紧盯着楚征仪的随行的宫女和侍卫们放心了许多。 远处隐隐有哭声,楚征仪望着前方医馆前那对哭泣的母女和只是伫立几秒就再也不理的行人,果断上前去。 母亲在哀求医馆赊药给女儿治病,医馆老闆愁眉苦脸,虽然没有赶人,但眼中和言行的坚定是十分明显的。 大宫女看着楚征仪为这眼前一幕动容。 “若是我母妃遇到此事,也定会为我不顾颜面当街哀求。”楚征仪幽幽地看着前方,说完淌下一滴热泪。 周围宫女侍卫也不是铁石心肠的,想到这当年风光无两的昭玉公主亲人全逝,家国也无,只能望着街上的母女怀念亲情,不由得唏嘘又产生可怜之情。 楚征仪深吸一口气,上前和医馆老闆说了几句,又将那母女一起带进医馆。 出医馆的时候,宫女和侍卫都贊楚征仪高义。 因为她给了医馆老闆钱,示意以后若是真遇到家庭困难医治不了的可情况,老闆以记个帐后先治,她以后定时过来查清了再补钱进去。 等下次出宫探亲一定要告诉家里人这种可以免费治病的事。 僕人里已经有人暗暗打算。 楚征仪用余光扫了一圈周围的僕人,将各自神情看在了眼里。 有没有人为此钻空子她并不在乎,反正目前最重要的是传出善名。 名声可是个好东西,至少对于余敞来说是这样,不然他也不用逼着自己整日用另一副面孔做事。 楚征仪眯了眯眼睛。 “有些累了,附近有喝茶休息的地方吗?”楚征仪垂下疲累的眼皮,道。 熟悉京城的侍卫忙把她带到附近一处不错的茶馆。 茶馆里面的吃食都很简单,都是拿干果炒一炒就上。 不好吃的时候保持住原味也不错。 楚征仪就着茶水吃了很多,总算填了早晨没吃好的肚子。 她也不急着回去,反正余敞要上午朝,中午是不可能和他见的,就算下午见面也得等挺晚。 吃食没什么意思,但戏台上的可有意思了,居然是什么一位官家子弟对公主一见倾心,公主的父兄被歹人杀害后,官家子弟为了报前朝之恩,也为了对公主之情,将歹人绳之以法后自立皇帝,求娶公主的美事快事。 这剧本是余敞那傢伙自己写的吧。 楚征仪面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戏,实际在心中拍桌狂笑。 就算不是他写的,这主题和中心思想也肯定是他花费精力给概括审定的哈哈哈…… 然后再费工夫推广哈哈哈…… 哎呦,这两面派可真是越接触越觉欢乐多,笑死人了。 哈哈哈慢着,她好像还听到周围有妇女被那一片痴情感动落泪了…… 那妇女还被同桌的大汉科普这是根据当今圣上对昭玉公主的一片痴情改编的…… 哈哈哈,妇女听完科普被感动得哭得更凶了…… 那大汉还承诺会像圣上对公主一样对妇女好,哈哈哈这承诺有毒啊…… …… 楚征仪憋笑憋得差点岔气破功,而这被戏精逗乐的心情一直延续到她回到宫中。 当然,其间她一直是保持着一副被事困扰、心不在焉的低沉思虑样。 第21章 第二罪 其实痴情人设很好用,余敞自立为帝的行径已经做出,却可以用痴情来粉饰不忠,用痴情前朝公主来掩盖他的不忠,也不用彻底打坏他在前朝时经营的听从皇帝和皇子的形象。 余敞一直很自豪自己的步步经营,但当他陪着昭玉公主又睡了一天,第二天昭玉公主犹豫了许久后,委婉地表示要他止住民间那些他一往情深的传言时,他很生气。 昨晚他回来的时候从宫人那里预先得知了昭玉公主离开皇宫后的一举一动,已然知道昭玉公主皱着眉头听完了茶楼里面演说他们的故事,但他还是止不住生气。 你以为我愿意搞这些手段吗? 要不是为了位置做得稳些,收拢前朝那些名臣,赢得民间的支持,他现在堂堂一个皇帝至于这样为了你一个落魄得什么都不是的公主做到如此吗? 当初他是打着为前朝復仇的旗号赢得这天下,得到的支持都与这前朝息息相关,因此维/稳更是艰难。 是不得已才要想和这昭玉公主联姻。 忍住,余敞,忍住。 公主越推拒他,他痴情的人设就更稳固。 他惯会在享受最后的胜利之前忍下去,这次也一样。 余敞脸色不变地起身和楚征仪在同一间房更衣洗漱,一边穿衣一边细细解释道:“我会去提醒一下民间的,但公主要知道,民间那些说话人都是没有指名道姓地演说话本故事,不好说;并且政局刚稳定,正是百废待兴、休养生息的时候,不宜对民众监管太紧。他们也没说现在朝堂的坏事,若是不是坏事的言论都要被禁止,那么我就听不到采言官採回的真正的民情了,因为百姓已经不再敢再说话了。如此出事,未来必有大患。” 昭玉公主身为一国公主,深知国家为先的道理,只好嘆了口气:“也是,国家更为重要。” 达成了目的,余敞终于松了口气。 一大早遭遇心情不好的事情,中午上朝时余敞发现朝务也同样让人头疼不已,头疼也就算了,大臣还不省心,余敞下了朝就背着手、沉着脸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伺候他的公公都轻手轻脚地不敢打扰他。 这次他到楚征仪所在的宫殿的殿门口,站了很久才进去。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压根不想还要低声下气地伺候人,余敞也是如此。但他就是有对自己狠的决心,愿意一天12时辰都忍着,直到享受到最后的成功。 然而他没想到,从这一天晚上开始,他渐渐地一到此宫门,就会自然地放松全身心。 “公主呢?”做好了心理准备进来却不见人,余敞心中怒气隐隐又要燃起。 第26页 “公主在厨房,她说今晚的吃食她来准备。”宫女不安地说出了余敞觉得难以置信的话。 易仪做饭? 她怎么可能做饭? 惊诧压过怒气,余敞怀着见新奇事物的心情去了厨房。 结果居然真的在做饭,而且一举一动很是熟练的样子。 模样专注,手势利落漂亮,完全没有往日那种被保护得太好以致又蠢又纯的感觉。 楚征仪的确要做菜,她受不了那饮食了,一早就去厨房视察,观看了一件件用具,又捂着鼻子摸清了厨房准备的食材,她指定了厨房准备好用具和食材后,见天色差不多了,唿唤稻草人出来。 虽用的是稻草人做,她相当于只有指点功能,但楚征仪花费的心力没有一点点少。稻草人在做饭时的一举一动都被她严格地设定,来确保稻草人做出的东西没有失误。 在楚征仪的计划中,她过来后昭玉公主会咬死口不会嫁给余敞,但也不能一直不给余敞甜头,所以昭玉公主会委婉地把自己当丈夫一样对待。 这样,她可以细水长流地攻略余敞,又可以不忍受余敞的臭脾气。 而余敞……而余敞忍着忍着总会习惯的,只要当他知道忍着不会总是憋屈,而是充满美好的时候…… “陛下回来了。”楚征仪等余敞看了很久,才回到身体里,然后像是终于意识到余敞的存在一样,低头羞愧道,“我算错了点时间,没想到会做那么久,陛下可能晚一点才能坐在桌子上吃饭了。” “仪仪给我做饭,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怎么会怪罪。”余敞欣喜地说道,他进入厨房,“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我没做过饭,但想来不是很困难。” “你帮我试吃一下吧。” “这也太简单了吧。”余敞好笑道。但话音刚落,楚征仪已夹了一筷子肉片到他嘴边。 色泽不是他熟悉的色泽,但气味似乎还可以。 余敞犹豫了一瞬,就甜蜜地看着楚征仪,张口咬下那片肉。 肉一到嘴中就愣住了。 没吃前,余敞觉得能吃这以前高高在上的公主亲手做的食物,哪怕难吃也可以气顺,所以尽管嘴巴有些抗拒,但他为了心中的胜利感,他还是吃下了。但当他第一口就发现好吃得不得了,肉片又软又嫩又鲜,在享受的咀嚼中,他完全忘记了什么讨好,什么胜利感。 “如何?”楚征仪侧头问道。 “特别好吃。”余敞发自内心地惊喜道。 “我为了解腻,加了些薯类淀粉和鸡蛋清拌入肉中浸一会儿,没想到让这些肉即使炒得十分熟了,口感还是软嫩的。”楚征仪又夹了一筷子肉给他,温柔地说道。 余敞不在意地听着,只专注着吃和给楚征仪良好地回应,当然,他也听得不是很懂。 楚征仪就知道余敞爱吃这个。 从昨天他只夹肉,并且说那些没熟还带着血丝的肉条说鲜嫩的时候,楚征仪就大致知道他是什么口味。 所以第一口给他的是肉,是鲜嫩的肉,是油脂还在,却入味鲜咸的软嫩的肉。 表里不一,步步算计,如他一样。 那晚是余敞吃过最好的一碗饭,天黄贵胃的美人亲手侍弄的独特美味,入喉至肠,都是极致的享受。 就连后面他一开始吃不惯的酸甜的鱼肉,在美人频频动筷后享受的表情中,他犹疑着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也渐渐得了其中的趣味。 当然如果只能选一道,他还是爱吃最开始那一道软滑鲜咸的肉片。 美人停下克制的筷子的时候,他还让胃口不减,让人加了一碗饭。 美人看着他吃饭,收拾了她那半片桌,唤人拿来干净的热毛巾和泡茶的工具,然后缓慢地泡茶。 每次进行泡茶的下一个步骤前,她都要摸一下放在她面前那团成一卷还淌出热气的白毛巾,看起来十分讲究,但又很怪异。 “为什么要那条白毛巾?”余敞好奇地问道。 “保持指尖干净罢了。”她淡淡地笑道,“无甚特别。” 但这怪异重复却透着慢悠悠的端庄气质的步骤,吸引住了余敞的全部目光。 等余敞吃完小碗饭,整间房已经萦绕着浓厚的茶香。 “陛下,别再添饭了,免得吃伤,要是喜欢,我以后再给你做。”楚征仪单手递上茶杯,仪态却矜贵别致。 余敞不免怀着珍视的心情喝下这茶,明明如往常一般的茶叶,因楚征仪慢慢营造起来的氛围,竟让余敞喝出那一分特别来。 物、事特别了,那做出这些的人不也特别了吗? 第22章 第二罪 余敞最近过得舒坦,昭玉公主整了很多样新吃食都很让他胃口大开。 早起是清淡的食物,昭玉公主说这样可以保持口腔干净无味,人就随之心脑爽利,配合万物刚清醒的早晨是再合适不过。 余敞对此说法还算贊成,起码他不用因为吃得过于咸油,早上要总想着喝水或吃些水果解腻,可以专注于其他事情。 中午和晚上的菜都是从昭玉公主的厨房出的,御厨们学习得很快,根据昭玉公主的做法还玩出了不少花样,余敞爱上吃东西的感觉。 不过御厨虽然手艺好,还是无法完全模仿昭玉公主做出的味道,加上余敞第一次吃的时候是昭玉公主做的,那种全身心惊喜的感觉唯有在再吃昭玉公主的吃食时才能回忆到一两分。 昭玉公主,昭玉公主……昭玉公主目前也就是她的身份和做吃食的天分有用了…… 余敞中午独自用了点吃食后想。 其实不嫁给他也罢,只要她说以后青灯古佛独自过一生也可以,他可以以公主投身佛门为国祈福为名做藉口告诉天下,不是他不想娶,是公主有更重要做的事情。 但公主明显是捨不得红尘的,她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愁思情深,那他也不能就此辜负了她的渐渐痴情不是吗? “王公公,你觉得公主待我如何?”余敞忽然问起。 王公公伺候余敞有好一阵子了,知道这主子除了有外人,否则对他们这些奴才都是阴森森的,和前朝时入宫中时赤诚良厚的谈吐完全不一样。 “公主对陛下的感情越来越深了,什么都想着陛下,念着陛下……” 不管这表里不一的皇帝是否真是喜欢昭玉公主,但他希望把昭玉公主收入后宫的意愿是全天下都知道的,王公公于是採取保险之道,绞尽脑汁地去罗列公主终于动容、二主好事将近的预兆。 “那为什么她不愿意和我成婚,我一提起就避我几天,我不说却又开始琢磨怎么对我好。”余敞非常纳闷地问道。 这是他想了无数原因也想不透的事情,公主明明心已经动了,为何还百般抗拒,他们之间可没有什么杀亲之仇,恰恰相反,他还惩治了公主的仇人,救出了公主。 “这……”王公公对此也没什么主意,只好谨慎地说道,“许是……许是公主觉得自己配不上陛下吧。” 第27页 余敞不说话了。 王公公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次午朝拖的时间拖得特别久,各方争吵不休,偏偏事情还急迫待处理,余敞只好临时决定今天晚上增加一次晚朝,明天再加一次早朝。 真是奇了怪了,前朝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明明挺少的,永远都好似在看戏陪美人,为什么一到他就事儿多。 余敞不得其解。 因为晚朝和午朝的时间近,所以余敞就没去楚征仪那儿,自己又吃了一顿,大臣们也没出宫回家,都在偏殿吃饭。 晚朝上完,披着月色回去的时候真是疲惫至极,余敞差点就不想去楚征仪那了。 路途实在有点远,他想直接睡下。 知道余敞是因为事务繁忙才一天未归,楚征仪在殿中准备好了甜汤,一边看书一边等他回来。 这个国家的文字用的也是汉字,但其中混杂了很多当地方言和陌生的当地名物,楚征仪只有通过多看,和平日装作不经意问一下,才能分析清楚讲的是什么。 她如果后期要夺/权,这些东西必须搞清楚。 至于怎么治理……有些书看看能不能学,到了那一天还是不懂的话就兼听群臣发言,慢慢从实际中学吧。 能不能做好不强求,反正她只是想过把瘾而已,真正的重点是虐余敞。 纵然诱惑再大,楚征仪还是能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余敞坐在朝堂上坐了一天,肩膀无比酸痛,坐在楚征仪对面,一边喝甜汤一边无力地耷拉着肩膀,偶尔动手捏一捏。 “陛下洗完澡我给陛下捏捏肩吧。”楚征仪说道。 余敞真的是累坏了,只是拒绝了一次就同意了。 他洗完澡就趴在床上露出所有疲态,以便只享受服务不用搭理楚征仪,但没想到楚征仪一声不吭,只埋头按摩。 迷迷煳煳中他听到楚征仪终于出声:“要是难受你就说。” 余敞觉得很舒服,但他想继续得到昭玉公主的好感,于是决定一会儿就让昭玉公主停止。 他年幼时被父母逼着给奶奶按过,知道捏肩久了手会很酸,而昭玉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出的玉身,应该不一会儿就累惨了。 然而一会儿又一会儿,一会儿又一会儿,余敞直到舒服地睡过去了还是没有叫停。 等到确认余敞真睡着后,楚征仪抽出稻草人回到身体里,一回去脸就立刻扭曲了。 手指、手掌、手腕那种运动过度的酸痛简直了…… 楚征仪连忙垫着脚尖悄悄出门,把昏昏欲睡的宫女们叫醒,帮她服务。 差不多这样平静地又度过了三个月,楚征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熟悉了这个世界的背景,把朝堂关系打听得差不多了,还顺便通过做慈善在民间起了点好名声。 一切完善得差不多了,那便可以进展下一步了,楚征仪设定稻草人按照她这段时间的表现继续表现,然后拿出了调快时间的魔物,瞬间把事情进展到了余敞瘫痪的那一天早晨。 事实上若不是余敞瘫痪,可能她真的只能细水长流地扮演着让余敞舒心的人物,妄图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打动对方了。 要知道宫廷里所有都在余敞把控下平静而无趣,得需要波澜才能让余敞这种对自己要求都很强的人打开心扉。 六年之后的余敞变得成熟了许多,至少和易仪的脸对比,没有人再会说余敞比易仪小了。 余敞也不再一副对着姐姐撒娇的样子,气势外放了许多,许是他越来越感觉到楚征仪表现出来的易仪是坚定不同意嫁给他的想法,许是他亲身无数次感觉到楚征仪表现出来的易仪也是真的爱他爱得难以自持。 一起起床吃过早饭后,余敞捞过楚征仪毫无忌惮地亲昵了许久,没有了当年的小心翼翼,而后才恋恋不捨地去他自己的宫殿准备上午朝的事情。 按照易仪说的,突然瘫痪大概是中午发生的事情吧。 楚征仪想。 她在余敞走后,去检查了下易仪在六年里积累的衣服和首饰,意料之中地看到服饰和首饰越来越精美丰富。 她挑了一套清淡却显气质的换上,然后在梳妆檯前细緻地打扮,妆容要淡,毕竟可能要大哭,但要费更多的功夫,毕竟待会儿可能会和群臣遇上。 楚征仪尽量让自己装饰得年轻端庄一点,让那些前朝的臣子一眼看到就回忆到从前。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只吃了点糕点垫一下肚子,就在保持头部造型不乱的基础上早早休息去了。 睡得精神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意料之中地被撒着慌乱的眼泪的大宫女叫醒。 “何事?”她凝重地问道。 “公主,陛下出事了,他让您立刻过去。”一向冷静的大宫女无措到了极点。 环顾四周,其他的下人也是如此。 余敞在位也就七年多,只与昭玉公主在一起过,至今无子,若是出事,他们的命运不知如何是好。 楚征仪立刻唿吸急促起来,但很快强自镇定,披上外套后立刻出屋,坐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御撵。 她紧紧抓着御撵上可搀扶的地方,对着外边的公公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奴也不知是何情况,本来殿下好好地在龙椅上坐着,突然毫无徵兆地倒下,等到醒来时发现全身都怪异地动弹不得了……” 公公越说越伤心,楚征仪则听得隐忍地红了眼眶,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等到真正看到余敞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也不敢动余敞,只能捂着他的手痛哭。 余敞一向身体健朗,小病一年都没几次,何况大病。 他已经听完了御医的诊断,面目变得发青,唇色变得发紫,觉得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致命打击。 若是外部的压迫,他能忍能熬,因为他觉得总会有办法过去的,但这是身体内部的原因,他自己根本无法面对。 若是一辈子就这样了呢…… 他越想越是发抖,身体不自然地抽搐起来。 还是可以动的,看看!还是可以动的,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余敞的眼睛逐渐又变得赤红。 “陛下……”楚征仪看得更是心焦,哭得难以自持,可能是太过难过,她直接晕倒,头歪倒在余敞的床上。 “公主——” 御医本想要上前安抚住余敞,却见公主也倒下,一时不知该先看谁好。 幸好余敞随着楚征仪的倒下也平静了下来,他沉默地阴森森地看着楚征仪的头顶,无一点温情,御医见此状根本不敢上前打扰。 半晌后,余敞终于沙哑地开口:“快给公主看看。” 一身冷汗的御医如蒙大赦,颤颤巍巍地上前去看。 第23章 第二罪 楚征仪本就只是装睡,所以被宫女按了几下人中后,缓缓醒了过来。 “陛下……”楚征仪强打起精神回看余敞。 第28页 “公主,太医目前对我的病没有办法。”余敞幽幽地说道。 楚征仪握起余敞的手,放到脸颊上温暖,坚定又悲伤地说道:“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找到办法好起来的。” “若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呢?”余敞神色不明地说道。 楚征仪的胸口突然大起大伏了起来,她气息不稳地自我挣扎了很久,把脸埋到余敞的手中,泪水不断流出,隐忍地说:“不会的,我绝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那就好。 那就好。 久病床前都无孝子,更何况一个被宠着长大的单纯的金枝玉叶? 所以一定要给她提个醒,要她承诺永远待在我身边,直到我病好。 余敞感受着全身的无力,病态地想。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公主两个人待一会儿。”余敞淡淡道。 宫人和太医们连忙离开,紧紧关上门,留给这二人空间。 “公主姐姐,在病好以前,你不能留我一个人,知道吗?”余敞换了当年的称唿,声音黏腻得异常又带着隐隐的脆弱。 楚征仪抬起头,满脸是婆娑的泪痕,微笑却无比温暖柔软。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余敞,我们成婚吧。” 余敞当场愣住了,大脑完全一片空白,内心那阴郁的天空突然好像被人用力地扯下了,留下了赤/裸裸的无所适从。 为什么? 你不是一直很拒绝吗? 为什么要在我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时候突然那样幸福地说出这句话? 明明应该高兴面前的公主愚蠢得善心泛滥的,但余敞却丝毫没有这种情绪。 “我被困在那废弃得根本住不了人的宫殿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你给了我新的家,给了我新的人生……” 原来是因为感动吗?愚蠢的女人。 余敞心中骂道,但一种欣喜却又无限悲哀的复杂情绪梗在他的胸口,让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疼。 然而楚征仪停顿了许久后,泪水突然奔溃,哽咽道:“……后面又成为我浑浑噩噩中活下去的理由。” 余敞完完全全陷入了空白的世界。 “让我来照顾你,我们一起面对,直到你康復好不好?” 余敞唿吸停止了很久之后,才淡淡说出一个没有情绪的“好”。 楚征仪带着哭腔笑了出来,笑得比哭还难过,但依旧让余敞感受到她的依恋。 对于婚礼,朝堂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众人都认为这两人是会纠缠许久的。 痴情的皇帝虽然病重,但终于得偿所愿; 先朝的血脉不顾对方的病情付出了婚姻,有情有义。 更是让众人感嘆又支持。 婚礼很快进行,因为余敞的病情,所以婚礼的很多步骤都从简了,两人进行了一个对于皇帝来说是无比简陋的婚礼。 楚征仪望着坐在轮椅上晦涩难辨地接受群臣朝拜的余敞,突然开口对群臣说,皇帝和她共同决定,节省的开支会充来作本年宫廷的开支,所以在这年,朝廷将少收天下一半的赋税。 穿着婚服的余敞望向了同样身着婚服的楚征仪,在群臣的称赞中,瞳孔依旧黑洞洞的,但总算里面的阴霾情绪少了些许。 婚后的余敞没有预料到,昭玉公主所说的“让我来照顾你,我们一起来面对”是无处不落实的。 自从瘫痪后,他极度敏感,情绪特别控制不住。 他讨厌别人望向他的无力身体的目光,偏偏那些僕人一般还都是很多人一齐过来伺候。昭玉公主自从嫁给他后,就时刻在他的身边,注意到这种现象后,昭玉公主便学习着自己一个人亲手处理了余敞的一切。 餵饭、帮洗漱、帮扶着復健、帮按摩穴道,甚至还有……让他更加敏感更加难以启齿的如厕…… 他越来越不想和那些下人说话,只想和昭玉公主整日呆在一起。 至于政事,如果是上朝,一般是公主帮他艰难地坐上轮椅,推着他去不远处的大宫殿那里,转交给太监,等他和朝堂里的人交流完,再去找侧门的公主回宫; 如果是奏摺,一般是公主拿着奏摺给他看,然后他口述,公主手写,因为他只相信公主不会背叛他,其他的人都不相信。 可是不知是吃药的原因,还是病弱的身体受不得劳累,他渐渐有点精神不济,更加暴躁易怒。 于是在上朝的时候控制不住情绪破口大骂的时候越来越多,不耐烦的时候越来越多; 下朝的时候,下人被他发现稍微不够他的严格要求,哪怕是额前多了一缕碎发,都会被他叱责惩罚; 他还甚至渐渐忍不住对着明明没做错事的昭玉公主发脾气。 他本就暴戾,本就内心充满了阴暗与轻蔑,这下全都不受控制地发泄了出来。 昭玉公主一开始是十分伤心,但当她在以为他睡着时,余敞听到她和太医交流,知道了这是瘫痪病人常有的情绪后,她便安定下来。 以后每当他控制不住脾气时,她就用一种是疾病改变了她的丈夫的坚定眼光,哪怕再难受,也宽容又柔软地慢慢帮他控制住情绪。 余敞感觉到越来越难过,因为他的情绪的确有来自疾病的原因,但其中起码一半来源于他本人的脾气。 今晚昭玉公主又安抚了他情绪好久,他终于可以让她拿出奏摺给他看了。 他一直不明白公务为何有那么多,现在病了更讨厌公务的繁忙。 余敞皱着眉头越看越烦躁。 “陛下,要不以后我念给你听吧,你闭着眼睛起码可以没那么疲劳。”楚征仪诱导道。 如果是刚开始瘫痪那会儿,楚征仪那么说,余敞肯定拒绝,他怕楚征仪读漏或读错,所以他想自己亲自检查内容。 但…… 余敞望了望楚征仪温如柔波的温婉面庞,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就会做得越来越多。 刚开始余敞只是同意了楚征仪读奏摺,他等楚征仪写完还得去检查一遍;但紧接着,他连检查都不检查了,就只是听了给点看法;再后面,他教会楚征仪忽略那些无用的恭维话,让楚征仪看着奏摺直接提炼重点;再再后面,一些琐碎的小事他都让楚征仪处理了,楚征仪不会的他再解答。 上朝也是,刚开始他还算勤奋,但后面就开始隔几天才上,让群臣如果不是太复杂需要讨论的事情,基本都上奏摺处理。 他以前是想岔了,他当皇帝本是要当万上之主的,怎么后面累得要死要活,搞得像天下奴僕一样,把自己的身体都搞崩了。 是的,有好几个张榜招来的民间医生都断定他是太累以至于瘫痪的,余敞一开始不屑于这个说法,后面说的人多了,他就渐渐接受了。 毕竟他一直觉得上朝很累,但为了巩固他的地位,为了明君的名声,他一直以以前贤君的标准要求自己。 他本性就不是什么圣贤之类,干嘛压抑住自己去当那什么劳什子贤君明君呢? 第29页 余敞觉得自己大病一场终于大彻大悟,过得从未有过的舒服,找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 第24章 第二罪 午朝想上就上,公务想做才做。 余敞在度过了焦虑、暴躁的阶段后,在休养生息中,心情进入了暂时的平静期。 现在他的皇后在给他按摩身体,降低长期维持同一个姿势的身体的麻与酸。 易仪的力度越来越小,余敞敏感地感受到了,还未出声让易仪休息,易仪就突然睡倒在余敞身上,规律的唿吸打在余敞裸/露的背部皮肤上。 余敞心中柔软了许多。 她最近一直很辛苦,一定是累倒的。但即使困成这样、累成这样还坚持给他按摩,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情绪。 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他自认自己也不是那种能付出一切的人,但没想到让他在最意想不到的皇宫里遇上了。 余敞嘴角噙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维持着趴着的姿势有些难受,但他宁愿趴着,也不想打扰易仪的睡眠。 装了那么多年,他已经接受对易仪好的行为;在这样大的变故中,他更不可控制地想对她好。 幸好现在的气温很暖和,易仪不盖着被子也不用担心着凉。 余敞乱想着。 等他治好了病,他一定会对易仪一辈子好的。 楚征仪是故意倒在余敞身上假意睡着的,没想到一向自私的余敞没有叫醒她,而是默默忍受着趴着的姿势。 看来进度比想像中的要快。 楚征仪安心地睡了一个懒洋洋的中午觉。 醒过来的时候空气中的温度降下来了许多,不过是那种让人感觉更加舒适的降温。 “我是不是睡着了很久?”楚征仪慌乱地爬了起来,把余敞翻了个身,身体凑近了余敞的头部,观察着余敞的神态,“还压到你了是不是?” “没有,才一小会儿。”余敞努力伸长了无力的手,想去摸摸楚征仪无措的脸颊,但伸到一半就累得掉下,手掌刚好掉在脸旁。 他的眼中迅速划过一丝阴郁。 楚征仪连忙躺在他的身侧,脸看向他,充满鼓励的神情。 余敞在这样的视线中犹豫了一会儿,继续他伸手的动作,这一次终于触摸到了楚征仪的脸。 柔柔的,细腻的,无比温暖的,让人根本不想放开,特别是虚弱的时候,仿佛只是触碰心脏都能被填满。 “以后按摩、洗澡之类的事情让下人来。”余敞安静地说道。 “可以吗?你不要勉强。”楚征仪担忧地说道。 “我当然可以,我想要和你过一辈子,不想你和我一样倒下。”余敞温和地说。 楚征仪眨了眨眼睛,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几秒后她拥住了余敞,哽咽道:“你好久没有对我那么好了……” “是我的错,最近老是对仪仪发脾气。”余敞在楚征仪的颈部窝里亲密地蹭了蹭,“让仪仪担心了好久。” “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楚征仪动情道。 “我知道……”余敞全身心满足地说道,他闭上眼,享受着爱人浓烈得仿佛生生不息的爱意。 他想,他还是幸运的,这种时候有人可以这样陪他。 他可能做不到像易仪爱得那么深,但易仪会是他此生最信任也最爱的人。 气息平和的余敞休息了两天,又到了他不得不上朝的时候,这一天刚好又是一个远方南国的使臣进宫按期纳贡的时候。 他在路上遭遇了点问题,所以来得比往年晚。 余敞黑着脸听着他的解释,很久才说一句话。 虽然这南国不是故意的,是遇到无法预测的情况才导致了迟到,可余敞就是不高兴。 在这种气氛下,南国使臣紧张得湿了背,颤抖着报告本年他们国家上贡的财物。 讲到一对今年特别准备的礼品时,南国使臣灵机一动,身为使臣临危不乱、转危为安的素质终于出来,他用着嚮往和祝福的语气说着呈上的那一对难得一见的极品白玉如意。 他说这对如意是他们国主听说余敞和易仪的故事早早就准备的,准备了好几年,访遍良玉和良工匠,今年才做好,祝愿余敞和易仪以后也能如意一生,相伴一生…… 余敞的脸上终于带了些许满意。 他这一天很晚才回去,一见他,楚征仪就迎了上去,准备推着他去吃饭。 余敞却把一直放在他膝盖上的盒子给了楚征仪。 “里面是何物?还挺重的。”楚征仪拿过盒子笑问,没有打开。 “你可以打开,这是给你和我的。”余敞宠溺道,“以后我的东西你也都可以看。” 楚征仪温暖地一笑,然后望向盒子疑惑地说道:“谁送给你和我的?” 她边说边打开,里面是一对眼熟的润白滑腻的白玉如意。 原来本有一对。 楚征仪暗暗想。 余敞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慢慢地说起这对白玉如意的背后寓意和制作目的,他越说越甜蜜,最后张着亮晶晶如少年般澄澈的瞳孔,期待地看着楚征仪的反应。 “那我们可得好好放着,不能让它碎掉,以后我们一起到了墓地的时候,我希望它们能陪着我们,见证我们最后也是如此圆满。” 一旁的王公公敏感地察觉到皇后这话有些莫名古怪,但皇帝一副听到好建议的样子,甜滋滋地同意了。 他真不懂这对夫妻的脑迴路,还是说位置那么高的人说话不用忌讳?碎啊墓地啊什么的也太不吉利了。 王公公皱着眉头想。 连死亡都联繫在一起后,余敞更喜欢和楚征仪呆在一起了。 他抱着楚征仪一句没一句地小声聊着天:“……要是我以后都好不了,我也放心了。” “不,你会好的,你只会想好,才不会因为不好而放心,我知道你。”楚征仪也小声地笑道。 两个人可以不顾忌地用病好没好来聊天,如果是刚瘫痪的余敞,绝对认为这是不可能出现的场景,但现在就是发生了。 “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余敞亲了亲楚征仪的脸颊,用他红彤彤地像发着烧一样的脸颊,“等我好了,我还要带你去花园散步赏花,给你推鞦韆,带你去绕城一圈骑马,背着你上都城外的罗云峰,在罗云峰的大佛那给你祈福……” “那你一定好累啊。”楚征仪笑了。 余敞也笑了,但笑着笑着他望着楚征仪的眼神越来越深,越来越认真:“那时候我一定充满了精力和力气,都能带你做到,你信不信?” 楚征仪唿吸乱了,她莫名悲伤地捧着余敞的脸,为余敞挑开黏在脸颊上的一丝乱发:“要是你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对我,我就相信。” 余敞吃力地亲了亲楚征仪,无奈道:“我从我们重逢的那一天起,不就这样对着你很久了吗?要相信我啊,我只是生病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对你不好了一阵子。” 第30页 楚征仪不说话了,只是与余敞长久地对视,在余敞又想亲她的时候,她钻入余敞的怀里,拍了余敞一下:“快睡觉了,不然都天亮了。” 余敞当时奇怪了一瞬,以为她只是在害羞,后来在空落落的宫人都不敢进的宫殿里,对着那漫天飞舞的纸片,才知道了真相: 这天下原来还有另一个隐藏着暴戾与控制的双面人。 而且比他藏得深。 事情的转折点在余敞同母异父的哥哥又一次进宫殿看他,而这一次是他最爱的皇后瞒着他却借用他的名义招入宫的。 这哥哥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又是同母异父,没有多少威胁,余敞给了他个侯爷当,让他可以继续呆在京城继续痴迷研究他的道德经。 “……你知道吗?我喜欢乖巧的,你就是很老实乖巧的。”那是他的皇后的声音,甜得可以渗出蜜,可是却不是对他说的,而是他的哥哥,他从没有想过的哥哥。 “……可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你明明对我也是有感觉的。”皇后的声音突然由欣喜转向委屈,像个被狠心的人夺走了最爱的玩具的伤心的孩子,委屈到了极点于是不顾后果乱发泄。 “皇后,你别这样……”哥哥的声音害怕得快支离破碎了,“你这样是对不起陛下。” 易仪慢吞吞地说,语气天真却残忍:“你不懂,他也对不起过我,所以我们扯平啦,我现在心里就你一个人,你别让我伤心好不好?” 高高在上的皇后对一个侯爷用着撒娇般的哀求口吻。 承受不了恐惧的哥哥害怕得跌跌撞撞地离开,留下追了几步就停止的易仪。 “真是糟糕的结局。”易仪一个人冷冷地自言自语。 余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完的,他只知道自己的脸都湿透了,心都撕裂了,脑子都充胀得发烫了。 但这样狼狈的他,居然被易仪发现了。 “哎呀,原来你今天是被宫人推到这里晒太阳。”易仪绕过假山,弯腰背着手笑眯眯地说。 她的神态平静得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很无辜,快被吓死了。 ps:女主和他没有什么实际私情,就为了铺垫虐余敞,所以口头暧昧了几次,给余敞看的。 第25章 第二罪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很小心的人,”楚征仪拿起一缕余敞的长髮,吻了吻,甜甜地说,“所以这种情况我也考虑到,绝对不会让我们一起承诺过的携着白玉如意一同在地下坟墓圆满落幕的结局落空。” 余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里裂成一道一道的裂痕,渗透出怀着浓烈情绪的鲜血,鲜血泡着无数的裂片,他痛得觉得自己要承受不了了。 “我对你不好吗?”他恨恨地说道,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眼睛却还倔强地睁得大大的,他要看清眼前人的一举一动,丝毫情绪变化都不能放过。 “好,当然好。”楚征仪起身,一边双手互揪着自己的指甲,一边皱着眉道,“可你——对我——是真的好吗?”这一问句的每一处拉长和停顿,她都更加凑近余敞。 “你什么意思?”余敞心一慌,但源源不断的怒气又冲上心头,“你没证据别为了你的骯脏行径编藉口来污衊我!” 楚征仪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一笑,笑中带泪:“有些事情你心里清楚,我没对不起你,因为我做的刚好是你教会我的事。” “我教会你去偷情了吗?啊?!”余敞气笑了,“这个世界上多少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当,我连妾都没动过一个,从头到尾只有你!全世界都知道我痴迷于你,钟情于你,你常跑到宫外你看不到吗?!” 楚征仪扑到他怀里,仰头甜丝丝地笑道:“所以啊,”但只说了三个字,她的脸又冷了下来,喜怒难测得好像最恶劣的人,“所以我不可控制地爱上你了啊。” “这是什么爱意?!!”余敞气得更厉害了,“这是什么所以?!!” “陛下,你难道没发现吗?你的哥哥的脸,像极了你;你哥哥纯厚良善的性格,像极了你蛊惑我爱上你的那种性格。”楚征仪噗嗤地羞涩一笑,“敞儿弟弟啊,你要是真的是那叫着我公主姐姐的敞儿弟弟多好。” 余敞瞬间如坠冰窖。 御花园阳光明媚,花色烂漫,枝叶清翠,是全国最好的院中美景,可这一切已经与这两人无关了。 “其实呢,如果你一直当我的敞儿弟弟,我会和你一样,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楚征仪为余敞摘下刚落到他发上的一片枯叶,温柔缱绻道,“不用你带,只要有空,我会自己推着你去花园散步赏花;怕你无聊,我会亲手给你做一个你可以盪的鞦韆;我马术也可好了,我可以带你骑着同一匹马绕城一圈;至于那都城外的罗云峰,我虽然背不动你,但我可以做你的眼睛、你的双手双脚,我会亲自像最虔诚的僧人那样,一边跪拜一边上山,为我的敞儿弟弟向那罗云峰的大慈大悲的佛祖祈福……”楚征仪深情似水,痴情地说道,“你说好不好啊,敞儿弟弟,只要你真的是那愿意原谅我的一切,愿意护着我爱着我的良善重情的敞儿弟弟。” 曾经从余敞口中的深情承诺被楚征仪改了说出口,熟悉又陌生。 “我没有背叛过你,”余敞吃力地摇着头,眼泪干了又流,眼睛好不容易淡了又红,“我承认我求娶你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是前朝最受宠也是唯一的遗脉昭玉公主,但我没有背叛过你……”他突然痛苦地吼出,眼泪将两鬓的乌髮都打湿了,“我对你好了超过了六年!差不多达到了七年!这么多年的时光,爱你护你早就已经成了身体最深的习惯,后来我生了重病,你不嫌弃我,愿意嫁给我,对我不离不弃,又是一年!那最深的习惯早已变成最深的情谊……我那么爱你,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最后无力地质问道。 “余敞……”楚征仪柔柔地拿着手帕为余敞细緻地擦着眼泪,眼中仿佛散满最温柔的光芒,“就是因为你如此啊,我才会一直守护着你啊。你啊……”她无奈又亲昵地点了点余敞的额头,“一直伤我的心,好不容易习惯了我,却还想把我拖下你这泥沼,好不容易爱上我,却还要我原谅你曾经对我的一切算计与恶意,和你一起双宿双/飞,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我没做过。”余敞唿吸粗重地反驳道。 “可能是因为我六年都没有同意嫁给你,你没有机会想到怎么虐待我吧。”楚征仪仿佛最温柔解义的解语花,一边点头一边低语。 余敞全听清了,可刚刚他用光了力气,用光了情绪,一时间连怒气都难感受到,只有全身竭力后的热。 他只听到楚征仪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是我吃了哑巴亏。为你操心,还得受你指责,我是不是欠了你的啊。”她宠溺地点了点余敞的额头。 第31页 余敞怔怔地不理会她。 楚征仪却看着他无力的样子入了迷,俯身去亲吻他。 余敞勐地咬住了楚征仪的唇瓣。 楚征仪也不挣扎也不叫,双目对着余敞,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掉下,好似终于有了心。 余敞的嘴里吃到了铁锈般的血气,望着这样的楚征仪,悲哀地张开嘴。 哈!这样的报復有什么用?他的昭玉公主再也回不来了,再怎么折磨都回不来了…… 楚征仪怔怔地抬起头,也不抹掉唇瓣上的血,呆呆道:“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声音像个小孩子般天真又悲伤,谁听了都想把她想要的给她。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过我也不害怕不得到了。” “你现在自刎还来得及。”余敞淡淡道,他看到终于有下人接近了。 你去自刎吧,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什么。 余敞本是如此想,但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昭玉公主惨死在他眼前的场景,他一想到就无法唿吸,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楚征仪顿了顿,缓慢道:“我不会自刎,我已经为你自刎过一次了,那种生命渐渐流失的绝望与悲伤,我没必要再经歷一次了。” 昭玉公主说着余敞听不懂的话,余敞听清后心中一滞,心神全部锁定在昭玉公主说的字眼里。 为我自刎过一次?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骗人的吧。 一定是骗人的吧。 想扮可怜求同情的吧…… “你在乱说些什么?”余敞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厉色确认道。 可是他暂时听不到了,因为昭玉公主亲手打晕了他。 昏迷前,他只看到昭玉公主像是失去一切情绪一样,面如僵硬的石块。 唿—— 麻烦。 楚征仪撇了撇嘴。 她看向跑过来的那早已经被她买通的奴僕:“把陛下运回宫,他今天情绪不对,发了会儿疯后累得睡着了。” “是。”明明看清楚征仪打晕余敞全过程的奴僕安安分分地说。 这样安安分分的奴僕可不止一个。 虽然麻烦,不过余敞也为她省事了,他没有在她和余敞哥哥说话的时候彰显存在感,所以她也不用去想办法怎么让余敞的哥哥离开京城了。 省得再来一段费力的表演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双宿双/飞也是被和谐词,一时没反应过来去百度的我掉下眼泪_(:3」∠)_ 第26章 第二罪 余敞醒过来的时候脖子后面隐隐作痛,估计是被打肿了。 他的皇后,不,昭玉公主坐在距离他床的不远处,在昏黄的灯光里看书。 她把书桌和椅子搬到了可以随时看到余敞的位置。 偶尔拿出茶杯喝茶,优哉游哉,平静如初,一副丝毫没有犯上作乱的样子。 这只能说明那些宫人都已经是她的人了。 余敞愤恨地想。 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不过如此。 楚征仪习惯性用余光瞄了余敞一眼,发现他已经醒了,假装不知道一般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余敞立刻闭上眼睛继续装昏迷。 楚征仪倒了一杯新水,走到他身边坐下,打开他的嘴巴想给他餵水。 意料之中的,余敞根本不吞下,明明自瘫痪以后,只要是楚征仪餵给他的水,睡梦之中都会下意识信赖地喝下的。 “嗯?不渴吗?”楚征仪假装独自说道。 她将剩下的茶水一口饮尽,拿起自余敞瘫痪后就一直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的擦身布,帮他弄干因为他假装喝不进去而流得四处都是的水,又用干绸缎垫了垫余敞的头,让余敞的头部保持干燥。 动作轻柔,生怕余敞磕着碰着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楚征仪才回到桌前,继续提笔看奏摺。 明明不该还留恋的,但余敞的眼角就是止不住得有些湿。 一切如常,一切妥帖,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梦,梦醒了,处在人生极度低谷的他还是有个亲密的爱人扶持着。 夜里太/安静了,只时不时听到烛火烧得噼啪响,一圈又一圈的磨墨声,沙沙的纸张翻阅声。 余敞难受得如鱼骨头卡死在喉咙,不上不下地吊着,欲吐不能吐,欲咽不能咽。 发泄和忍下都是那么恨。 余敞等了好久,楚征仪才处理完最后一张奏摺,她有几本不懂,打算等余敞不装睡了再问。 当然如果余敞不愿意回答,大不了她拿到朝堂上集思广益,顺便说下余敞瘫痪一年后越来越体力不支的问题。 楚征仪上到床上,伸手伸脚将余敞的手脚锁住,才安然入睡。 这恶!婆!娘! 毒!辣! 本就身体瘫痪力气小的余敞被楚征仪如此一锁后更加无法动弹。 余敞恶狠狠地瞪着闭着眼睛的楚征仪。 亏他还鼓励这女人不经受刑法折磨自刎,亏他想到这女人死去就心痛难忍。 现在他发誓,要是他能恢復过来,不,哪怕能遇见个忠臣,他定会让这女人像他一样生不如死! 余敞气得肺疼。 但依旧无能为力,大半夜的干瞪眼瞪了半天后……眼睛太酸了,又干又困的那种酸,还是睡觉吧。 反正这女人不敢杀他,只要他一息尚存,只要他还能说话,光復的青山就在。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样一想,余敞就睡死过去了,保持着像无数个和楚征仪一起睡觉时的高质量睡眠。 再度醒来时听到头顶一个软甜的声音说:“早。” 还未清醒的余敞习惯性地回了个早。 “你总算醒了。”楚征仪满意道。 余敞瞬间僵住,他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看着楚征仪,仿佛楚征仪已经是个死物。 “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就像你需要我昭玉公主的这个身份一样,我同样也需要敞儿弟弟你皇帝的身份。” 不再矜持端庄的昭玉公主甜笑的样子反而多了距离感和恐怖感。 “我昨天晚上批改到了几份不懂的奏摺,我念给你听……” 余敞立刻打断,阴沉道:“你疯了还是傻了,还以为能像以前一样我和你一起做这些?” 她究竟城府有多深,脸皮有多厚,才能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向他讨教的样子。 “我没疯也没傻,但百姓最重要不是吗?这不是敞儿弟弟你一向倡导的吗?还是你所谓的爱百姓和从小痴恋我都是你编造的谎言?”楚征仪轻笑道。 “随便你怎么想。”余敞自我嘲笑道,他只能口头上继续坚持清白。但他心里清楚,楚征仪说的是事实。 “事到如今,你已经仿若我笼中鸟雀,却还能继续坚持伪装,你的道行比我高深,佩服佩服。”楚征仪轻声鼓着掌,嬉皮笑脸道。 “您才是伪装第一人,从小装到大,把我骗得团团转,我才佩服你。”余敞回刺道。 第32页 楚征仪谦虚地回应:“不敢当,我今天这一切可都是你教的,功劳在你。” 余敞憋了口血,道:“别什么脏的臭的都赖向我,还有,昨天你说你自刎过是怎么回事?” 余敞终于回忆起那一句让他惊骇得全身都冷得松懈掉的话。 楚征仪终于恢復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她就是不说,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她才冷笑道:“你没资格知道。” “我怕是你撒谎的吧。”余敞强笑着讽刺道,手指却紧张得爆青筋。 楚征仪只用一种对一切事情都不在乎的空洞洞的眼神看着他,跳过了这个话题:“我念奏摺给你听。” “我是不会回答的。”没有等到结果的余敞唿吸粗重地怒视道。 楚征仪将打开的奏摺啪的一声用力合上,冷冷道:“随便你。” 她站起身来放好奏摺后朝着门口走去,似乎要去干什么。 “你要去哪儿?”余敞心一紧问道。 楚征仪的视线像利刃一样,颳了余敞的脸,然后果断地看门又关门。 房屋里只剩下余敞一个人,空落落的。 没有食物,没有水。 余敞不久感受到飢饿和口渴后干涩地想。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费尽了力气向床边爬去。 浸满汗水的头向下望,他看到床上和地板有着一段高度。 余敞无力地跌回床上。 大夫说他骨质近来疏松,容易骨折,所以即使是锻鍊都得小心些,更别说碰撞。 何况下到地板离着那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在爬到那之前恐怕就已经被发现了。 就算没被发现,门在外面锁上了呢?就算没锁上,万一外面有昭玉公主的人锁着呢? 昭玉公主,昭玉公主,一切都是昭玉公主! 他当年没有迁怒错,有那样的父亲,有那样的兄长,昭玉公主又岂会是一个省心的人物? 余敞大笑,笑得和哭一样伤心。 若他有朝一日能出去,他今日的苦与痛、血与泪,他都定要昭玉公主也尝一遍。 等着吧,他不可能一直消失的,总会有大臣来找他的,他一见到昭玉公主都无法控制的大臣,一定要让昭玉公主好看。 他那样恨着,将昭玉公主的名字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但昭玉公主直到晚上才回来,并且只给他带了一餐吃食和水。 余敞早就饿得奄奄一息,虽然恨不得打碎那餐盘,但还是憋着恨意一点点吃下,一丁点都不留。 饭菜还是昭玉公主亲手做的,他吃得出来,但曾经的美味如今味同嚼蜡。他痛苦地一一咽下。 昭玉公主终于又帮他洗澡了,在表现她很累的几个月后。 估计他体谅她的那几个月,她其实在花精力准备着谋反吧。 余敞唿吸一重一断地想,气息极像新手吹奏的呜咽的箫声。 第二天又是重复的一天,没聊几句的冷言冷语,温柔的服侍动作,只有昭玉公主给予才有的饭食和水。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 第二十四天…… 这个世界变得无比寂静。 这个世界好像完全遗忘了他一样。 余敞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小声地哭泣。 他脸上最稚气的杏仁眼完全被红血丝占据,眼下多了点枯萎的皱纹。 纵然已经得到了全天下最高的位置,他依旧被所有人遗忘了。 还要被给予他最大打击的女人囚禁着。 他哭了好久,连楚征仪进门的声音都没有发现。 他一切都不在乎了。 他甚至心中几度涌现一种冲动: 他不想报仇了,只想这样孤零零地死去,不再像现在这样屈辱地活着。 楚征仪沉默地为他拭去眼泪,可他仿若小孩子一样,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知道吗?从小我就过得很艰难,但我很努力,我不在乎任何的或是直露或是掩饰的恶意,从众多京城子弟里脱颖而出,成为皇上最宠爱的皇子的伴读,哪怕是父亲唯一觉得可以撑起家的哥哥都没有做到。”余敞在哭声中细碎地笑道,“那时候的我只是为自己自豪,觉得终于解了口气,却没有想到伴君如扮虎,更何况是从小就称王称霸、众星捧月的虎,我的背一直没有能直起来。” 楚征仪:“……” “后来好不容易老虎落势了,被财狼打死了,一直觉得可以直起背的我抓住机会,像是开了神智一样,寻找支持的势力打下了这江山。”余敞的眼睛无比发亮,嘴咧得无比大,喝到不少咸涩的眼泪,“可是上了那位置,照样处处制约,我连你个落势的公主都得捧着。好不容易控制得差不多了,准备将那些暗中不听话的该杀的杀,该下台的下台……哈,没想到我却瘫痪了。”余敞收了所有笑意,看向楚征仪,瞳孔却无焦距,“我以为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没想到中了你的招数……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让所有人都不找我,但要死也死个明白,你说了那么多我对不起你的事情,有很多我是从未做过,你究竟为何断定是我?” 楚征仪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道:“我只会告诉你,大家都不找你,是因为我找了个很好的代替品上台前以假乱真。所以你不用死,我都有了代替品了,都没有杀死你,说明你不用死。” “所以我要感谢你吗?”余敞讽刺道,“我要庆幸吗?” 楚征仪不说话,而是拿起吃食准备餵给余敞。 “我不吃!”余敞嗤笑一声,无比抗拒地撇开头道。 楚征仪没有勉强他,她给余敞擦干净脸,又余敞的头下垫了块新布,避免被泪水浸湿的被单潮到余敞,然后安静地独自吃完自己那份。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大概是公主遭遇过的心理活动余敞差不多都走一遍了,之后再安排料让余敞重新爱上女主,再怀着爱意悔痛团灭bb之类的。 如果这个故事看完还觉得不够虐,坚韧不拔的我下一个故事再接再厉_(:3」∠)_ 第27章 第二罪 余敞的饮食一直在楚征仪的控制中,很是规律。 不吃东西,就意味着余敞会饿。余敞的确感受到腹中无物的结果是饿得厉害,但他自脖子开始的上半部分好像和下面完全分裂了一样,他的大脑和嘴巴都不想吃东西,一点都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你不如杀了我吧。”余敞说道。 楚征仪淡淡道:“我是恨不得杀了你,但我的手告诉我没办法杀你。” 余敞冷笑了下。 楚征仪晚上没有和情绪明显不对的余敞一起睡,而是打了地铺在地上睡。 地上凉,这样容易生病的。 若是以往余敞一定会这样说道。 但如今他完全对楚征仪不管不顾了,他觉得楚征仪就算死在他眼前,他也再不会掉一滴眼泪。 余敞余光瞄过往地上铺被子的楚征仪,毫不关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33页 睡着后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攻打下天下,但没有去找昭玉公主,只是将昭玉公主封为本朝的大公主后,赐婚给了他那安分守己的哥哥。 他没有参加昭玉公主和哥哥的婚礼,忍受住心中的那一点疼痛,他驱散了奴僕,独自一人坐在夜凉月亮的御花园的亭子里喝酒。 “敞儿——敞儿——”一个疯疯癫癫的穿着皇妃品制的女人从远到近着急又悲哀地走到他的面前,“你见到我的敞儿了吗?” 是昭玉公主! 怎么回事?! 她不是已经被他嫁给了他哥哥了吗? 婚礼明明就在今夜,为何突然能出现在这御花园? 她又哪里得来的皇妃衣穿?而且衣服还有些破旧的样子。 自认为解脱了的余敞连连惊骇。 昭玉公主见他表现却开心起来:“你能看见我,你能帮帮我吗?” 他用力抵抗酒意,站了起来避开这突然出现的昭玉公主。 “你们都不告诉我,也都不理我……”昭玉公主后退几步,崩溃地跌在地上,长袖和裙尾铺满了台阶,她仰着头,控诉又祈求地看着余敞。 楚楚可怜,像个小兔子一般,弱小单纯又可怜。 余敞不自觉地向前一步,但又立刻制止自己的动作。 冷静余敞,别被骗了,这女人看着好欺负,实际城府比谁都深。 她这样做肯定别有用意。 “来人——”他叫道。 “你是在叫外面的人吗?”她伤心又笑着说道,“没用的,我确认过了,他们都看不见我,连敞儿都看不见我,偌大的皇宫,只有你能看见我。” 疯言疯语。 余敞听了不理会她,继续叫着宫人。 宫人跌跌撞撞地立刻过来,然后在余敞惊骇的视线中,走上亭子的台阶,穿过了那疯疯癫癫的昭玉公主,在他面前跪下听命。 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昭玉公主却没有开心,仿佛再一次看到伤心事,一抽一抽地又哭了起来,哭声无比绝望:“敞儿你在哪儿?我想你……” “你们、你们什么都没看到吗?!”余敞难以置信地指着台阶,质问那些宫人。 宫人迷茫地看向台阶,然后有个眼尖地走了上去,余敞眼前一亮,但那个人却是捡了台阶上的一条枯枝,回头忐忑道:“陛下可说的是这个?” 什么鬼枯枝,他说的是人!那么大个人坐在那里! 余敞暴躁起来,他把桌子上的酒杯茶点都一把扫到地面上,瓷器碎裂的声音非常突然非常大,一片狼藉中宫人害怕地立刻都跪下,而昭玉公主愣愣地看着余敞,突然大叫一声,惊慌地后退:“敞儿不要生气,敞儿不要生气,陛下不要生气……”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遇到更加绝望的事情。 半晌后,她突然爬到余敞的身边,动作太快,余敞避之不及,余敞只感觉到一双冰冷如凉夜的手无力地攀着他的腿。 “陛下,臣妾知道错了,以后会更加小心谨慎,不打扰陛下,不让陛下生气,求陛下原谅——” “你在乱说些什么?” 余敞奋力地避开,但那双无力的手仿佛是怕一旦被甩就有可怕的事情一样,死死地贴在他的腿上。 余敞的异样宫人们都听在耳朵里,但他们不敢抬头看,怕惹到这喜怒无常的皇帝。 “你快放手!”余敞挣扎道。 在奋力挣扎中,余敞醒了过来。 这什么怪梦! 余敞气愤地捏紧了拳头,提起准备打床发泄,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很容易就举高的手时,他忘记了继续动了,不过很遗憾的是,也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手举高时,他的手无力地跌回了床铺上。 不管怎样,没有用尽力气就可以抬高手,这还是难得一见的进步。 余敞难以自控地又哭又笑,当然,全程是静默的,他怕叫醒睡在床边地板上的那个女魔鬼。 但事实上,让稻草人代替她的楚征仪在空气中飘着,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而且余敞今晚梦境中的那个穿着皇妃服的昭玉公主还是她的亲自扮演的呢。 不过,余敞在梦境中没有报復他梦里的昭玉公主,而是选择避开一辈子不见,让她嫁给旁人,这举动还是挺耐人寻味的。 虽然有怕借为前朝报仇为名取得皇位后杀了昭玉公主的举动会引起朝堂不满,但或多或少有一点原因是他真的被伤到了,不想再看到伤害自己的人吧。 但不想见就不用见,世上哪有想得那么好的事。 黑暗中楚征仪的嘴角向上一弯。 下一个梦境再见,余敞弟弟。 终于看到希望的余敞第二天趁着楚征仪不在,试了无数次抬起双手,都失败了,但他依旧不泄气地继续,这导致楚征仪回来时他的手已经变得无比酸痛。 今天的余敞也因为看到了恢復的希望,所以愿意吃饭了。 楚征仪餵他吃,自己在等余敞咀嚼中也吃得差不多。吃完收拾好剩余的盘碗,把餐具都装回食盒里递给外面等候的僕人,楚征仪继续想批改奏摺。 她事实上也和余敞一样,不喜欢处理这些天下的大事,只喜欢享受权利,但没办法,呆着这位置上就必须做。 在楚征仪思考的过程中,余敞头冒冷汗地时不时小小动一下酸痛发麻的手臂,这举动太过频繁,引起了楚征仪的注意力。 “手怎么了?”楚征仪凝重地走了过来,“是不是病情严重了?无故发疼?” 假惺惺! 余敞心中唾弃道,极力避免自己再陷入这温柔体贴的迷沼。 “我去叫御医。”楚征仪放下余敞的手,见余敞不回答也不恼,而是当机立断地立刻说道。 请的御医是楚征仪在余敞自瘫痪开始就有意提拔的,所以也是楚征仪的人。 御医查了半天都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只好说道:“可能还是久不动,所以手臂麻软,多按摩就好。” 手臂运动过度的办法也是按摩,刚好一样疗程,余敞松了口气。 现在是获取余敞再一遍好感的关键时机,楚征仪目送御医离开后,就掀起余敞的袖子,为他细緻地按摩。 感受肌肤与肌肤亲密相处,并且身上最难受的地方被那温热一一排解,余敞心中百感交织。 “还难受吗?” 蜡烛燃了四分之一的时候昭玉公主柔柔问道。 “好多了没?” 蜡烛燃了二分之一的时候昭玉公主关切地问道。 “不麻了吧?” 蜡烛燃了四分之三的时候昭玉公主温和地问道。 “行了,一定好了,你就爱撒娇让我受不住想为你做事。” 蜡烛快燃尽了的时候昭玉公主宠溺地放下了余敞的手臂。 谁撒娇了?! 余敞怒视了昭玉公主。 昭玉公主好似觉得那目光不痛不痒,任由着他的冒犯——现在他是昭玉公主的阶下囚,怒视只会是冒犯。 第34页 昭玉公主甜甜一笑,回到座位上,一边看奏摺,一边活动着发疼发酸发麻的手好久,奏摺自然动不了几本。 在昭玉公主的动作中,余敞的心一点点难过下去。 他这样看着,居然有点心疼。 明明伤他最深的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为何要为她心疼,他讨厌拥有这样情绪的自己 第28章 第二罪 过去的美好让人迷醉,让人想再拥有一次,但它又成今日最撕心的回忆。 想要全全抛弃,可捨不得、忘不掉,只恨得了,于是只能折磨自己。 不是谁都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如果过去美好的假象是你人生最高的一个顶点,而现在无法到达那个顶点,于是只能流连、痛恨、流连、痛恨……反覆循环,直到有一天身体怕了这循环,会去隔绝这一切,让自己暂时忘却;或是有一天身体习惯了这循环,可以情绪钝了,终于接受这残酷命运的安排。 余敞就是处在循环中的一个状态。 在梦中,他无数次遇见那披头散髮的痴癫得已经忘却自我的昭玉公主灵魂,他隔绝不了,情绪只能慢慢钝下去,尽管这过程很缓慢。 他看着坐在地上哼着曲子的昭玉公主,终于问道:“你找敞儿干什么?他在哪里?我帮你。” 昭玉公主哼着曲子的声音停滞:“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想和他说再见,即使放不下和他的感情,忘不掉他带给我的痛苦与欢乐,我也想道别。”她鼻子一酸,眼圈瞬间红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这偌大皇宫的透明人,敞儿都不理我,连没有人理我。” “你是自杀了吗?所以所有人才看不到你。”余敞干涩地问道。 “是道别,我是受不了源源不断的痛苦,受不了自己一个人,才道别的。道别之前好多年,大家也都看不到我,他们只会看到他们必须看到的,我是不需要看到那一个。”昭玉公主呆呆地说道。 “他们为什么不需要看到你?” “因为……因为敞儿看不到我,自我入他后宫,他就开始不需要我了……后宫六年,他再也看不到我了,后来他瘫痪,他更看不到我了。”眼泪太多的昭玉公主艰难地吸着气,“看不到已经让人煎熬难耐,我看不到他更让人生不如死。”昭玉公主突然情绪大起大伏地看向余敞,眼眶再睁大也忍不住那极度的憔悴,“你知道吗?原来在我面前的他一直是假的,他骗了父兄,又骗了我,他怎么能那么残忍,我一嫁给了他,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一直和我强调我被欺骗的真相……” 昭玉公主说完,不想再说了,垂下头独自哭泣。 不是这样的,现实里不是这样的。 拥有现实记忆的余敞觉得不对,却又不知为何,觉得面前的昭玉公主是在讲着真话。 或许是梦境可怜他,为他编造一个有苦衷的昭玉公主吧。 余敞做不到拥抱来安慰,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昭玉公主的肩膀。 别人都碰不到的肩膀他可以轻易碰到。 肩膀瘦弱得都是硌手的骨头,还是脆弱得仿佛受不得任何重担的样子,和他当年打开那圈禁的大门,假装忍不住情绪拥抱她时的手感一模一样。 昭玉公主哭声顿住,怔怔地抬起头。 余敞被她望得不自在,连忙收回了手。 “你好像敞儿……”她站了起来,幽幽地说道。 余敞连忙后退,他的身体不想太过接近昭玉公主。 但公主用长袖擦干眼泪,深深望了他一眼,远离了他这个唯一能看见她的人。 余敞在那漫长的梦境中寻找了无数次,都没有再见过她。 你好像敞儿…… 终于停止寻找的余敞想他可能知道梦境中那个有苦衷的昭玉公主对他避之不见的原因了。 她和他一样,处在流连到痛恨、痛恨又到流连的反覆循环中,身体怕了这循环,要去隔绝这一切,她之所以想找她的敞儿,只是想道别而已,还是要隔绝的,所以他这个无法告诉她敞儿在哪儿的人,又“像敞儿”的人,也不可避免地被隔绝。 梦境中他终于隔绝了昭玉公主,但却是梦境给他造的有苦衷的昭玉公主,一个可以爱的昭玉的公主。 余敞无力地坐在地上,等待梦境的结束。 等了好久终于醒了,现实的昭玉公主依旧是那么讨厌。 “你最近话少了很多,这样不好,我给你讲讲外面发生的事吧?”楚征仪笑眯眯地说道。 “老待在我身边做什么?不去找你满意的人调情吗?”余敞声音如浸过冰霜。 “他怕我,所以我就没有再为难他。”楚征仪有些低落地说道,“可能我註定只是一个人吧。” 余敞愣住了。 “你那眼神怎么回事?不相信吗?”楚征仪轻笑,“我知道被迫待在害怕的人身边的痛苦,我不想他也遭受那样的痛苦。” “谁能让你害怕?”余敞木木道。 “你啊,所以我才对你严防死守。所以你真不用担心我会害你,因为是我在担心你会害我。”楚征仪认真道。 余敞嗤笑:“你已经在害我了。” 楚征仪避开了他的眼神,也不争辩,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一会儿后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现在的日子,太忙太累了,休闲的时间很少。” “那你就别过。”余敞嘲讽。 楚征仪摇摇头:“一旦开始这高位,一下子结束是不可能的;何况我不过了,你一旦有机会回去,或者有人发现了你,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余敞不动声了,他怕自己身体未恢復,昭玉公主就想开了要杀掉他这个隐患。 但身体不管多努力,身体还是像御医们说的一样,治癒的可能性太低。 余敞始终无法坚持抬起手支撑自己沉重的身躯起来。 “朝堂上有人说想给你纳妃,因为我和你夫妻多年,膝下无子,你身体又不好……”楚征仪有一天突然说道。 “你是想和别人生一个,然后安在我的头上吗?易仪,你别那么过分!”余敞怒火冲天地说。 “你想到哪儿了?”楚征仪难以理解地笑道,少顷神色不明地说道,“其实这个可能对你来说是好消息,这代表有人想代替我,或者有人想代替你了。” 如果是余敞自己想到这一点,他会欣喜,但自这城府深的昭玉公主口中而出,他就不得不森冷了。 “其实也可以抱养孩子,但也很花时间,及其可能会来不及,而且……而且我有你就很头疼了,孩子就更顾不上,”楚征仪无奈地说道,口气里夹杂着轻微的宠溺,“所以啊余敞……” 楚征仪深深地看着余敞,余敞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唿吸停滞地等她说。 “如果我死了,我和你的这辈子就这样完了,我会诅咒自己下一辈子不再和你纠缠了,哪怕死前被你抓住报復,死后也不找你解恨了;如果你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我希望你在死后能搜一下这宫殿,角角落落都不放过,找到那些纸看完,了解了前因后果,别再找我报復。” 第35页 她像是一切都看清了,看淡了生死爱恨一样。 “什么纸张?”余敞心一紧,问道。 “乖,我和你无法再相见了,你才可以看。”楚征仪用修长的手指为余敞梳了梳头髮,眸中一片深沉。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有地方藩镇势力看准了余敞无子又瘫痪,想叛乱这新建不到十年的王朝。 楚征仪知道自己政事处理得就够呛,军事才能目前更是丝毫不通,也来不及去学,于是她为余敞穿上了可以出门的龙袍。 “你就这样放我出来了?”余敞难以置信道。 “难不成你还要回去吗?”楚征仪笑道,“现在大难临头,我也不怕你暂时有精力对付我,你更加承受不起对付我和处理我现在手上的人造成的波动。你肯定会先专心处理那些叛乱,不是吗?” 她一副尽在掌握、毫无畏惧的样子,余敞看了牙痒痒,但无法驳倒她,因为她说得很对,如果处理她,完全是在造成更大的麻烦。 在余敞焦急地处理这叛乱时,身体恢復成刚瘫痪还忙于政事以致承受不了的那段时期的样子,总是酸痛与睏倦,心烦意乱,暴躁难忍。 “慢慢来。”昭玉公主总是老神自在地缓慢地低声安慰他,给他按摩,给他顺气。 余敞不知为何,居然真的能在她的安慰下平静下来,可能在他的眼里,昭玉公主已经成为不再脆弱、反而很强韧的代表了。 好不容易终于大胜了一场,可以开始将藩镇势力压制的势头了,余敞在朝堂上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 现在的朝堂格局和以前不一样,原本龙椅的位置放了一张小床,还有很多用棉花充填的布枕头,余敞背靠着布枕头坐在床上,昭玉公主坐在他身侧扶持着他,小床外垂挂着只能看清人形的纱幕。 余敞在得以出门后,真正做到了和昭玉公主形影不离。 其实晚上也变得亲密了,昭玉公主分析了形势知道余敞暂时无法杀她,晚上不再打地铺,而是和余敞一起睡了。 早扶持晚拥眠,余敞经常恍惚地以为回到了昭玉公主还是他能放心喜欢的那个时期。 现在离压制外边的叛乱不远了,内在的叛乱也可以差不多考虑了。 下朝后,余敞感受着昭玉公主扶他的小心动作,看着昭玉公主一样高兴的笑脸,心中沉沉地想。 第29章 第二罪 但尽管是如此说,还是有点难操作,毕竟虽然说着按照目前形势,昭玉公主说不怕余敞杀她,可昭玉公主一天中没有一刻不在他身边。 能够理智分析,大胆让他去处理麻烦事,但实际中又处处防备着他,简直是天生的政客。从这一方面做法看,她的父兄都没她的手段强。 可惜是个女的。从一出生就证明与仕途无缘。 “你在想什么?今天发生了那么开心的事情,你应该开怀才是?”楚征仪把他扶到床上,为他的后背和后颈垫着枕头,好让他不是躺着吃东西,又为他倒一杯清酒,餵他喝,“今天特殊,给你喝一点点。” 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余敞闻着味就有些发馋,他一点又一点地珍惜地喝。 楚征仪温柔地看着他像小鸡啄米一样的慢酌,欣赏了半天才挥手让门外早已久等的乐坊进门。 “这是……” 楚征仪为他拂起因为他低头而垂落的头髮,温柔似水道:“你最喜欢的,也是我最喜欢的,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了。” 是的,从他瘫痪开始,音乐和舞蹈等观赏性表演早就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但在他瘫痪之前,他经常会拉着昭玉公主一起看的。 可是他的嵴椎有些累,在朝堂上已经坐了很久了。 余敞不是很有精力去看。 但这只是一开始下意识的藉口,更多的是他讨厌看。 是的,他讨厌看。 以前都是他抱着昭玉公主看,现在面对同样的乐坊,却是昭玉公主抱着他看。 这算什么? 他上朝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是不得已,而且面对的是尊贵的王公贵臣,而这些低贱的伶人,这些取悦人的低贱的伶人,凭什么要见他的现在的落魄样子。 “我不要看,要他们滚!”余敞依旧受不了自己瘫痪的难堪被人看去,不管过了多久,都忍受不了! 他闹了起来。 “好好好,不看就不看。”楚征仪安慰道。 “你也滚,你也滚!”余敞眼睛血红地说道。 即使在他安排下军队胜利了又怎样?他过去的生活已经完全不回来了。 他的身体已经残废,他的爱人也面目全非。他的未来甚至还要拖着一副残躯去和曾经爱过的人去争去抢,而结局完全未知。 但就算胜利又怎样?也改不了他是天所弃、人所骗的未来,他终究会战战兢兢、谁都不敢相信,然后孤家寡人地苟活一生。 “你走好不好……”余敞哭着对着楚征仪说。 他太难过了,任何一点情绪的诱因都会导致他的崩溃。 楚征仪也情绪起伏了起来,她扶着余敞也难过道:“或许真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今生未发生的事报復到你身上。” 余敞却不想再听她那一些说一半藏一半、也不知是真是假的话了:“你走,你走。” 他无力地推着楚征仪。 “好好好。”楚征仪只好离开,转身的时候挥手让忐忑的乐坊跟着她一起走。 可有一个歌女的脚好像因为太紧张了,不小心扭到了。 “啊——”她叫道,扭曲着脸缓慢蹲下吸着气捂着脚踝。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吸引住了屋内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包括昭玉公主。 可当大家都看向那个歌女时,乐坊里突然冲出一位握着刀向着余敞刺去的伶人。 “易仪!”危险当头余敞立刻叫道。 距离余敞最近的昭玉公主连忙手疾眼快地朝着那伶人扑了过去。 她很快抱住了伶人的腿,让伶人难以前进。 失去这难得的机会要再刺杀可不行了。 伶人当机立断地立刻往昭玉公主的手和背部快速地刺了又刺,想让她痛得立刻放手。 可昭玉公主就是死活不放,忍住剧痛让人救驾。 宫人们一窝蜂地已经将其他乐坊的人制服,不停刺着楚征仪的伶人也被人拉开,可昭玉公主身上好几个血窟窿,血窟窿里快速冲出的血已经流了一地,特别吓人。 余敞只看到昭玉公主失去血色的脸,只看到昭玉公主倒下前还执着望着他的那深深的一眼。 等到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他不用人搀扶,就已经在昭玉公主面前了。 “陛下,您的病治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有公公反应过来立刻祝贺道。 “止血!叫太医过来!”余敞却丝毫没有为自己能活动了而开心,而是恨恨地望着在场除昭玉公主以外的任何人。 他不懂现在是什么心情,但他绝对不能让昭玉公主死。 第36页 失去意识的昭玉公主的眼睛还张得大大的,仿佛眼眸中还在确认着被保护的人有没有有事。 余敞看着看着渐渐流着眼泪,对着一地血泊中的昭玉公主不知所措。 他以为他之前经歷了彻骨的严寒,但他现在才知道他才到达最冷的时间。 余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就是在不停说,仿佛不说的话那个人就真的一辈子都听不到了。 事实上他也有预感她一辈子都听不到了。 “你坚持一下,你坚持一下好不好,你别死……” 我还没有找你算帐呢,你怎么可以死? 我还没有听你说清楚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指控呢,你怎么可以死? 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痛到死也不放开那个人呢,你怎么可以死? 你不是骗子吗?你不是城府深吗?你不是恨着我吗? 你为什么在我没用后还对我那么好?为什么继续亲手服侍我?为什么整天整天地陪在我身边?为什么关心我笑不笑哭不哭?为什么今天对我说是你错了?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我能感受到也能从你言语里分辨到你不想看我,但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你说啊……求求你说啊……求求你说出来好不好…… 但她真的无法说话了,本来流了那么多血,眼睛都闭都闭不上了,就已经证明再也无法说话。 从太医的口中得到一次又一次的确认后,余敞平静地驱散了所有人。 他没有去抱血泊里的昭玉公主,从昭玉公主倒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抱。 他只是在血泊外缘跪着看,他只是在血泊外缘跪着确认,他最后也只是在血泊外缘跪着慢慢地哭。 一切都荒谬得好像天意弄人一样,他当上皇帝了,他瘫痪了,他娶了曾经最尊贵的未婚女人了,他得到一份不离不弃的真爱了,他又失去一切了,后面一切又好像回来了,但他又觉得失去一切了…… 太多太多的情绪压着他喘不过气,压得他的嵴椎痛得快断掉,压得他想立刻去死。 但他不能死。 就算救了他又怎么样?就算用死的代价救了他又怎么样? 她依旧深深地伤害过他,她依旧是他最深最深的噩梦,她依旧是他最最最避之不见的人…… 余敞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缓慢地抹去了脸上的所有眼泪,可手指那细緻的样子,像极了昭玉公主为他擦拭的动态。 他的眼睛空洞洞的,脑子也空洞洞的,他绕着整个房子绕了一圈又一圈,见到一些能让他疼痛的东西就砸。 那些专门为他做的大枕头、床边那些层层堆叠的干绸缎和干绸缎下的小木桌、那一本又一本奏摺、那每晚都要亮好久的灯、那套和整间房子的布局格格不入的桌椅……都统统被他砸得了一遍。 但那最让他疼痛的地上的那个人,他却视而不见,并且让砸下的东西都小心地避开了那个人。 最后……最后是什么呢? 余敞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柜子,一层又一层的抽屉,不停地看着,让眼睛疲倦地干活,让脑子有事情做。 最后他看到一个锁着的箱子,箱子上装饰着非常好看的五色琉璃。 这是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 余敞怔怔地想。 他颠了颠那箱子,箱子很沉重,而且里面有东西可以移动,移动的时候像是瓷器碰撞的清脆音。 余敞四下找可以打开的钥匙,但怎么都找不到。 他现在本身就很烦躁,这下心就更加烦躁了。 他将箱子放地上,随手拿起个重物就往钥匙上砸,砸了好多下不得要门,他也生气了。 现在连个箱子都在和他作对。 他用力将重物不管不顾地往箱子上的琉璃砸去。 琉璃碎了,琉璃下的比较薄的木板也碎了,木板下的白玉如意也碎了,只有白玉如意下的纸张没碎。 余敞扔掉碎琉璃和碎木板,看到碎白玉的时候就知道不好,颤抖地捡出一块又一块的碎白玉,隐隐可以看出能拼成一个如意的时候,他就更加慌神了。 他连忙继续小心地往里面摸白玉。 幸好有一只白玉如意没事。 他珍惜地擦了擦那一只如意。 白玉凉,但他看到这白玉,想起了过去,心就暖了起来。 原来易仪把如意放在这里啊。 放在一个箱子里,箱子放在一个很深的柜子里,箱子上还压着很多的东西。 真是藏得严严实实的。 怪不得他刚刚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余敞放下如意,继续摸碎掉的那只如意的碎片。 他要找完全部,然后用金子修补好,做成金镶玉。 摸了一圈又一圈,确定找完碎片了,他才意识渐渐回笼,懂得去看最底下的那些纸了。 第30章 第二罪 纸张是泛黄的,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旧物了。 余敞拿起第一张: 【大庆十六年正月初一,依旧无甚好记,只感慨被困居这冷宫已有三载,又是一人独过,自作了些纸钱,为父兄和母后地下的花销,希望他们能用。这里也就纸和墨能用之不竭了。】 大庆十六年?随着前朝皇帝的逝世,大庆十三年就断了。 这是昭玉公主的日记吗? 余敞愣愣地继续看着: 【大庆十六年正月初二,昨晚倒是奇怪,亲人无一人入梦,反倒兄长以前身边常伴的伴读入梦了……他为我打开了那扇门,让我出去。呵,怎么可能?】 能看清的就这几句,中间有一段被昭玉公主涂黑了。 余敞心下一沉。 怎么回事?昭玉公主梦中遇见过他会来救他,在他带她出圈禁地的两年前? 【大庆十六年正月初三,梦境虽然是片段的,但居然是能连续成一个背景的,那伴读余敞居然让我……我怎会去做这种梦?荒谬至极。】 中间一段又被公主涂黑,而且涂黑得更细緻了,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般。 女孩子家难以启齿,自然是男女之事。 他记得他在救了昭玉公主第二晚,就向昭玉公主求婚了…… 余敞晃了晃神,捏紧了手中的纸。 怎么可能会事先梦到? 余敞心有些慌了。 他凝神继续翻看,后面的这一个正月昭玉公主基本都是“又是他”、“怎么又是这种事”、“越来越过分了”之类的一句有些恼羞成怒的一句话带过简短句子。 二月份昭玉公主终于写点内容了,里面也没有“他”了,但内容是一些评价吃喝玩乐的,而这些吃喝玩乐是余敞无比熟悉和喜爱的,公主说的一些评价大部分还都是余敞内心也曾经评价过的。 别慌。 余敞告诉自己。 这些应该是昭玉公主伪装的假象。谁知道她是不是真是那一天写的,而且里面的内容基本都是他对昭玉公主说过的,虽然有些字句记忆中有些模煳,但应该他都对昭玉公主说过。 第37页 没错,是这样的。 但渐渐的,他就安慰不了自己了。 公主的日记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他”,并且越来越少涂黑的内容了,明显已经深爱上了那个“他”,但当从昭玉公主非常幸福地写下一句“我昨晚答应了他的求婚”开始,后面的发展和余敞的记忆差异巨大。 因为公主记录的婚礼上,余敞还没有瘫痪,而且在婚礼当晚开始暴露了他不爱公主和暴戾的本性。 余敞难以置信地看着昭玉公主仇恨地写下的一段又一段的文字,那部分纸张的字迹开始潦草,纸张也有很明显地被人发泄一般蹂/躏过的痕迹。 昭玉公主像是要记住这一切一般,慢慢地记录得越来越无比细緻,慢慢地只是记录,不再写自己的心情,仿佛笔墨也无法容纳、无法描述她的痛苦了。 而记录中的那些暴戾的行为,的确很像是余敞能做出的事情。 很快日记发展到了余敞瘫痪的时候,公主笔下的余敞暴戾得更达到了一个极端,他经常对着昭玉公主细数她父皇和兄长做过的烂事,嘲笑和嘲讽着昭玉公主逝去的父兄,而那些事情余敞现实中从没有对昭玉公主说过。 余敞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一张又一张地细读,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真的都是他没和昭玉公主说过的,有一些还是只有他和公主的父兄知道过的事情而已。 纸张最后只有两张了。 一张写着: 【大庆十八年十月初七,我终于不用想办法不睡觉了,前晚的我已在梦境中自刎,那漫长的连续的梦就此停止,我解脱了。】 公主终于写了她自己的情绪和动作,但只是简短地写了,然而寥寥数语,数不尽的苦痛。 余敞唿吸声顿住,颤抖地拿起了最后一张: 【大庆十八年十一月初九,我没有想到他真像梦境的开始那样成了皇帝,打开了那扇宫门,穿着同样的衣服,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一切仿佛是上天故意开的玩笑,我的梦靥在现实中开始了。】 余敞大口大口地唿吸起来,他的身上都是他的汗水,整个人像从冷水里刚出来一样,潮湿又颤抖着。 一切都有了解释。 明明纸张很轻,但余敞却握得无比难受,随着一滴又一滴的汗水如泪水一般氤氲在纸面上,余敞觉得自己也如那纸,要被一点点地溶烂了。 动作快过无比迟钝的大脑,像是要保护自己一般,余敞急忙地放开了纸张,驼着背站了起来,宽大的衣袖空空荡荡地在空气中长长地垂着,然后终于开始晃动了起来…… 余敞阴戾地勐然打开了房门,任由风穿门而入,但再强的风也吹不醒他。 他兀自僵硬地走了三两步,有宫人下意识地想去搀扶,他却突然疑神疑鬼地以为宫人要过来进屋,冲着宫人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像守护他的宝物一样,他回到了屋内,紧紧地锁上了房门。 他看着屋内,屋内一片狼藉,纸张也飘得四处都是,余敞哪里都敢看,唯独不敢面对一身华服的昭玉公主。 昭玉公主的身体被血浸泡得几乎都是红色,所以即使不看,余敞也能嗅到昭玉公主衣服上的气息,那是血的味道,浓烈的腥,剧烈的痛,陌生得让人抗拒害怕。 余敞又哭了起来,仿佛是受不了了想继续用眼泪堵住不该灵敏的鼻子,但有些味道即使闻不到了,大脑也会记住。余敞再怎么不肯去嗅,也觉得到处都是血气。 不可以的,不可以这样的,如果真相是这样,那他的恨算什么? 余敞缩在角落里抱住了自己。 如果是这样,他都是活该被折磨,活该被抛弃,活该被欺骗…… 可是这样的他,为什么公主即使是报復,也没多做什么? 为什么报復过后不直接杀了他?为什么要为他调养身体?为什么要拼死救他? 为什么两次都因为他而死?! 就算是他现在没有做过,但如果昭玉公主不防御,他一定会都在昭玉公主身上实现一遍的。 他活该啊,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啊…… 余敞哭了好久,大脑都昏昏沉沉了,才敢跪着爬到昭玉公主面前,也终于敢仔细看着昭玉公主的死状了,但眼泪就是该死的和他作对,一直挡住他的视线。 但即使再朦胧,他还是准确抚摸上了昭玉公主冰冷的脸庞,帮她闭上了那干枯的眼睛。 公主的身体不再暖了,不再软了,还有一些讨厌的血块让公主的身体变得不再细腻,公主她一定很讨厌。 “来人!来人!拿热水来,拿干净的绸缎巾和衣物来……”他嘶哑着喉咙对外面吼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余敞颤抖地忏悔着,然后一点一点地擦拭昭玉公主身上的脏污。 他的动作都是昭玉公主教了无数次的,他自己被擦了那么多次也知道感觉,所以他一定不会擦伤昭玉公主,所以他一定不会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但他动作要加快一点,他还要清理宫殿呢。 昭玉公主生前不管在何处,总是让一切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她一定看不惯自己的环境变成这样。 不然,现在可以随便去任何地方的她一定会恼怒地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然后只留他孤零零地一个人。 余敞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桶又一桶地热水,拿过一叠又一叠地干毛巾,自己一个人彻夜将宫殿擦了干净,碎了的东西他都小心地放回原位。 他太累了,也怕补不好,以后得慢慢来。 余敞将干净的昭玉公主放到床上,自己在天亮的时候才打了个地铺睡下。 地上又冷又孤独,有一种全世界最渺小可怜的感觉。 为什么昭玉公主以前要睡在地上呢? 她应该永远在高高的温暖的地方,四周都是对她的温柔关心,所有的人都应该仰慕她拥护她,就像他进宫时初见她的样子。 如果能重来一遍,他一定宁死也要劝她永远不要睡到地上。 第31章 第二罪(完) 余敞此刻在做着噩梦,他梦到如昭玉公主信中所写的场景: 他呵斥着昭玉公主,而昭玉公主怕得浑身颤抖。 他好想推开那个伤害公主的人,但他根本做不到,因为他的灵魂根本触碰不到任何人。 他只能无力地吶喊,无力地痛哭,然后无力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透明的人。 他阻止不了他自己,也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难受到了极点。 他当年所处的环境不好,受尽了欺辱,给了他无尽的愤懑,一朝干坤转,他成了最高位,却对着别人干着同样的事。 为何会这样? 为何他会变成这样? 他从来只想着报仇,却其实和那些欺辱他的人一样令人厌憎。 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为什么是那么大的代价? 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为什么老天不让他有一次悔过的机会? 他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昭玉公主,昭玉公主一样受到了最大的恶意,不,她承受地比他还大,可她报復从来不牵连无辜的人。 第38页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吧,可能也是因为老天看透了他的本性了吧,连个悔过的机会也不给他。 因为他不配。 他尖酸又刻薄,他自私又自利,他冷血又暴戾,他根本不懂什么怎样生活,于是他只能自吞苦果。 他活该,他活该,他活该! 余敞堵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可是他真的好怕看到这个场景,他觉得他会看疯的,所以他暂时隔绝一小会儿好不好? 他真的不是不想接受惩罚,但他就是不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惩罚就应该像昭玉公主之前在做的那样,冲着他来就好了,不要用折磨昭玉公主来折磨他,昭玉公主即使在他的梦里,也应该是风风光光、高高在上的。 她现实里因为他这个渣滓已经过去了一生,让她在梦里平平安安地好不好? 尽管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自己的现实,也控制不了他的梦境了,但他还是向着明明是他自己的梦境祈求。 余敞紧闭着的眼睛渐渐流下两条血泪,他紧咬着的下唇也渐渐渗出了血,可他恍若不知。 楚征仪看了一会儿才过去摇着余敞的肩膀:“余敞……” 余敞恍惚觉得祈求还是有效果的,因为终于有人看到他了,那个人有着细腻动听的声音,有着温柔至极的动作,有着温暖舒适的味道…… 余敞慢慢睁开还淌着血泪的一片血色的眼睛。 那个人,那个人还有着美丽到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容颜。 “公主殿下……”余敞笑容天真又纯粹,目光小心翼翼又企盼嚮往,“没想到能在宫中遇见殿下。” 楚征仪一愣。 余敞的眼神里隐藏着浓重得快抑制不住的爱意,但还是克制地欣喜道:“殿下有什么要吩咐臣的事情吗?臣即使粉身碎骨,也一定帮殿下完成。” 臣? 楚征仪环顾四周,不知何时,余敞面前那暴戾的余敞和吓得发抖的易仪的场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宫中一片巨大的桃花林一角。 微风轻拂,桃花枝条横斜处宫殿和宫墙若隐若现,地上落英缤纷,点缀着大地,一切美好的恍若梦境,当然,他们也的的确确就是身处梦境。 “还是说殿下迷路了?”无意识改变了整个梦境的余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根本不擦眼下和嘴角的血,而是隐约雀跃道,“殿下别慌,臣带殿下出去好不好?” 楚征仪正要一动,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穿着和髮式很不一样,她明明变换地是易仪还是落魄皇妃时的穿戴,可是现在手上头上都是展现着少女的清新娇柔,公主的尊贵受宠。 “殿下别担心,殿下的身上没有一处不妥当的地方,如殿下往日一样……”余敞隐去以臣子身份不该有的夸赞,像是隐匿他眸中的痴迷执念。 “你是谁?”楚征仪问道,尽管隐隐有猜测,但楚征仪还是确认道。 “殿下……”余敞听到这一问,瞬间整个人黯淡下来。 原来昭玉公主见了他无数次,还是记不住他吗? 也是,她那么尊贵,他那么卑微,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余敞苦涩地咽下发现被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不重视的心酸,强笑着温柔道:“臣是经常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伴读余敞……” 他非常想让公主记住他,但又怕惊扰了公主,只能压抑住想表现的欲望。 空气突然陷入了安静。 余敞一面害怕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惹昭玉公主不高兴了,一面又高兴自己能和昭玉公主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可以长一些。 他爱慕昭玉公主好多年了,那爱慕从见昭玉公主的第一眼就已经开始了,尽管昭玉公主从未和他怎么说过话,也很少见他,可他每见一次,就偷偷摸摸地窃喜,纵容自己想像一小会儿自己是陪伴昭玉公主在长大的,是有资格这样继续陪伴下去的。 楚征仪干涩地看着又惶恐又期盼的余敞良久,最终决定揭露这片谎言之梦:“余敞,你这样又何必?我随着我父皇和兄长们的离世,我早已不是昭玉公主。” 余敞唿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皇上和皇子们离世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还在吗? 但半晌后他变得更加温柔:“公主别怕,在臣这里,您永远是臣要保护的昭玉公主。“ 是的,他们离世了,现在是他自立王朝,他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终于再次看到昭玉公主了,他不企望昭玉公主能回应他隐忍多年的感情,只求昭玉公主安好,他一定要让昭玉公主即使生活在他的王朝,也拥有着尊贵的身份。 楚征仪皱了皱眉,撇头压下不忍,继续揭破道:“陛下,我早已经死了,你不必这样,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这样放任自己脱离现实。” 余敞勐地倒退几步,又上前几步,他的全身都在发抖,手用力捏成个拳头,那力道让指甲在手掌上渗出血色。 现实?什么是现实? 那个他假装爱上昭玉公主、利用昭玉公主的现实吗? 现在的世界才可以放任,他可以想像他一直爱着昭玉公主,一直真心地盼着和昭玉公主在一起,盼了盼了好多好多年,天下人都知道了,然后他终于救出了昭玉公主,哪怕不能在一起,他也能陪伴在她身边。 “你没有死……”余敞这样说道,但他坚定的声音和欣喜的表情在楚征仪皱着的眉头里渐渐溃不成军,但他很快又转换了另一种想法,又高兴了起来。 “你来看我了是吗公主?你来看我了是吗公主?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样消失的,你还会回来的。”余敞激动得泪流满面,隐隐有些疯色,“对不起,我不小心把我们的家弄乱了,但你别担心,我很快会恢復回来的。你看,我已经能走能动了,我一定可以让我们的家恢復过来的……” “你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恢復那个地方,而是继续我带你上朝让你做的事。”楚征仪打断他。 “好,我听公主的。”余敞幸福地说,“我一定平定藩乱,让公主没有后顾之忧。” “你以后要控制自己的戾气,不要迁怒他人,也不要再肆意伤人了。” “好,只要是公主说过的,我一定会做。”余敞焦急地保证道。 “如此便好。”要求被答应得如此之快,楚征仪没什么好说的,扭身想走,不忍再看。 “公主你要去哪里?”余敞着急又害怕地拉住楚征仪的衣角。 “回我自己该去的地方。” 余敞失去了唿吸一瞬,然后兀自说道:“公主,你在那边是不是很忙?我不是要打扰你的意思,但你可不可以有空的时候来看看我,就看一下下就好,我绝对不纠缠你,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还安好,而不是,而不是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梦境。” “……我不想见你,以后各过各的吧,反正今生已无缘。”楚征仪拉回自己的衣角。 第39页 她拉得很轻松,因为余敞也不敢用力拉,但她一拉,随着衣角的离开,余敞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一般,好似被抽走了主心骨。 “可我、可我还没有赎罪,我也还未向公主报恩。”余敞颤抖着哭腔说道,声音可怜极了。 “抱歉,我不需要,你记得要做的事情就好。”不是很能应对这种情况,楚征仪立刻消失了。 “可我、可我……”余敞的眼中又开始泣血了。 可我好想你…… 可我好想你啊…… 余敞缓慢地坐到地上,默默地泪流至干。 梦醒过来后,他着急地活了几年,没有再因为劳累而瘫痪,因为可能身体也知道瘫痪阻止不了他,让他消耗了所有生命力后死去。 他把答应昭玉公主的事情一一做好,把曾经损坏的用具一一修善。 尽管他一直觉得那个见到死后昭玉公主的梦境就是自己的臆想,可他觉得如果不当真,那他真的会撑不下去的。 虽然把梦当真很可怜,但他起码能和昭玉公主说话了,能和昭玉公主见面了,他们的最后一面不再是昭玉公主痛苦地抱住那逆贼,忍受身上的伤痛,最后无力地死去了;昭玉公主死前也不再是一直无声的望着他,而他像哑巴了一般,眼睁睁地看着昭玉公主的瞳孔失去光彩了。 一个多么美好的梦,不是吗? 余敞微笑着永远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了真正流完就会干枯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勿离灌溉的十瓶营养液。 第32章 嵌贝鹿形鎏金铜印 大梦一场,尽是无限悔痛。 余敞博即使睁开双眼,依旧是止不住地痛苦。 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为何拜託窟主帮忙,然后为了那个目的才和楚征仪一起去那个世界寻找答案的了,他现在只想找到昭玉公主。 是的,找到她。 他转世了,那么昭玉公主也应该转世了才对。 他真的不会再打扰她,伤害她,可是他想确认她是否安好,想保护她,完成余敞那一世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在那一世觉得老天没有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可现在老天又给了,只要找到昭玉公主的转世就可以了,哪怕人海茫茫,哪怕穷尽一生,哪怕散尽家财,他也想在今生、在现实里最后确认公主还安好。 而不是在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梦境中…… 楚征仪是和余敞博一起醒过来的,为了不让余敞博看到她的样子,她趁着余敞博还在晃不过神来,先一步坐起来背对着他,但当她想抽走那白玉如意的时候失败了,因为余敞已经将白玉如意从琉璃匣子里拿走。 “使者,可否将这如意还我,那曾经是我和我皇……夫人的葬品……”余敞博强忍着伤心和难过说道,话语中带着隐隐地指责,没有再像之前套近乎那样叫楚征仪“姐姐”。 那是放在他和昭玉公主的棺椁里的葬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可以的。 他和昭玉公主约定过,如意一对要放入两人的陵墓中,他不可以失约,他不能再让昭玉公主失望。 “这不是你那如意。”楚征仪冷冷道,“这是窟主之物,我要将它拿回去还给窟主。” “这就是,我看了那么多年,玉里面的细微柳絮和裂纹我认得,造型可能一样,但柳絮和裂纹的样子,柳絮和裂纹的位置,怎么可能一样?”余敞博长吸了一口气,隐忍道,“如果使者做不了决定,我和您一起见窟主。” 余敞博像护着命根子一样,将白玉如意紧紧护在怀里。 楚征仪长嘆了口气,只好转身。 余敞的眼瞳勐地紧锁,突然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楚征仪的脸:“是你吗?公主殿下……” 是的,那是公主殿下的装扮,那是公主殿下的脸,他怎会一开始未曾发现呢? 这套衣服公主殿下可是在她及笄之年穿过一次。 当时他未对公主殿下在意,又只是远观,见过便忘了。 现在得以再见,才从层层叠叠的记忆的帷幕中翻找出来。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仿佛想要补回那些时光。 可惜脸是那张脸,装扮是那个装扮,但公主的神态已经变了,她已不再是当年及笄时那个受尽宠爱、天真得散着风彩夺目的昭玉公主。 “余敞……”余敞博看着昭玉公主面无表情地说道,“把如意给我。” 余敞…… 公主是在叫他吗? 余敞博手根本不用听身体控制,一心一意地将如意奉上。 楚征仪将如意放回琉璃匣子,对着一直瞧着她一刻也不离开的余敞博说:“那一辈子你我皆苦,这辈子就各自放过自己吧。你要记得,你找窟主只是为了治病,现在你的病因已经找到,病也解开了,立刻过你余敞博的人生吧。你只能是余敞博,不会是余敞,不要被那辈子的情绪和记忆拖累。” “可我、可我怎么能忘,我做梦都想补偿你。”余敞博拉住了楚征仪的衣袖,祈求道,“公主,你当我是个下属就好,让我陪在你身边,帮你躲过一生困扰好不好?” “不好,我不需要。”楚征仪扯回自己的衣袖,下地便走。 “公主——”余敞博慌忙跟上,但他瘫痪太久,即使能走动了,久不锻鍊的四肢也有些无力,只是将将能跟上公主。 楼下等待已久的卢公公一见自家主子居然能自己走动了,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 但余敞博恍若未闻,只是苦苦追逐着楚征仪。 卢公公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跟上主子,一边暗暗八卦原来这位代替窟主前来的妙龄华服女子还是个公主,一边帮着主子搭声劝女子好好和主子聊聊。 出了楼外,楚征仪便收了那临时小楼,看向早已经等候的魔鬼洞入口。 “公主……”余敞博一寸也不肯分离。 楚征仪停下来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记得那一辈子我和你说过,如果我死了,我会诅咒自己下一辈子不和你纠缠了。我这辈子的愿望还是一样,所以你能为我做的就是这个。” “不再纠缠,永不相见?!”余敞战慄地问道。 “是的。”楚征仪推开正无所防备的他,快步走入魔鬼洞里。 余敞博差点掉到地上,但他快速稳了身子,立刻想追上去,但已经来不及了,魔鬼窟已经关闭,一切全部消失,仿若他遇见的又是另一个梦。 不再纠缠,永不相见。 余敞博口中呢喃着这句话,像是坠入了最深的深渊。 难道又要像以前哪辈子一样吗?永远只能在记忆中自虐着补偿? 依旧每日罪恶感时刻压在心头,依旧每日悔恨的情绪时刻填满大脑。然后无尽地等待,无尽地绝望。 第40页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余敞博在宫门口又哭又笑。 —————— 楚征仪发现这次见到魔鬼的时候,魔鬼特别的沉默。 它没有问楚征仪经歷了什么,只是继续帮楚征仪吃好喝好睡好。 但魔鬼不说话,楚征仪自然不会主动找话。 她不是很喜欢和可能威胁自己生命或利益的人交流,能疏远就疏远。 又是在那间亮堂堂、暖洋洋的山洞里休息了一晚,楚征仪觉得无论是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完全的满足。 魔鬼给楚征仪带来了早餐,等楚征仪吃完继续给她装扮。 这次的衣服极其的素雅,轻衣广袖,亲肤舒适。 头上佩戴的都是银花白贝的饰物,简单却也雅致。 楚征仪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视线里就出现了一样物品。 是个手掌大小的雕花红漆盒,但一上手就很重。 楚征仪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座嵌贝鹿形鎏金摆件,怪不得那么重。 楚征仪把这惹人喜爱的可爱摆件拿了出来,细细把玩观看,发现摆件底座写着篆文:双仪之印。 原来是印章。 “这是嵌贝鹿形鎏金铜印。”魔鬼幽幽地说道。 第33章 第三罪 楚征仪这次从魔鬼洞中出来,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清幽的山谷底部,四周层峦迭嶂,往上望能看到好多条稀薄却绵长的云雾。 山谷里有一条开阔的大河,河水的声音特别大,河岸边有不少巨大得完全可以雕成寺庙高昂佛像的鹅卵石。 她从未见过这样陡峭的山,听过这样宽广的河,近触过这样大的鹅卵石,所以眼中都是新鲜。 虽然不是很情愿接受魔鬼的任务,但她真的因为这些任务开阔了许多眼界。 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色,楚征仪心情颇好地摇晃着铃铛,等待着这次的任务对象出来接她。 河岸空旷,山峰险峻,都是一览无余,那么那个人的住处应该在山峰底下那些繁茂的大树里。 楚征仪对出现的任务对象从未期待过,虽说前世与今生无关,但毕竟都是伤害过她的人渣,人品若差,相貌哪怕再好也是衣冠禽兽。 但这次的任务对象一出现,她就看呆了,哪怕明知那是如她见过的前两个人渣一样的渣人,她也忍不住心跳微微加速。 因为来人的相貌是让人觉得丰神俊朗却又高洁飘逸,来人的气质是让人觉得疏离却让人心生崇敬的,而这样仙风道骨的他还很温柔有礼地对楚征仪说话。 仙人的疏远人们本都觉得正常,而仙人一旦温柔起来人们就无法不沉溺了,还隐隐欣喜自己遇见了一个难得见到的平易近人的仙人。 “使者是?”他微笑着问道,声音清冷如山泉,但也动听如山泉。 “我是窟主派过来帮您治病的。”明明经歷过大场面的楚征仪还是不由得有些侷促地说道。 “有劳使者了,使者请进。”他神色不变如常,仪态润人如徐徐清风。 本来可以变出楼阁的楚征仪忘记了这回事,怔怔地跟着他走了几步才想到可以不必那么麻烦的。 但已经和对方走到了林子的边际,对方见楚征仪停下,善解人意地说道:“寒舍并不远,走几步便是。” 的确应该不远,她刚刚摇铃铛不久对方就出来了。 “吾姓单名潜,字晏随,使者怎么称唿?” 楚征仪抱紧了怀中挺小的盒子,小声说道:“我姓楚。” 她只说了姓氏就不愿再说了,这些任务对象都是现世能见的人,虽然与她家相隔很远,但若是有心找,也有财力人力扩大寻找面积,说不定还是能找到她头上,所以她能不说就不说。 她也不想说谎,别看她在执行任务时随意乱说的那样,但那是因为对她来说那已经不是她的人生,所以她才可以轻松无负担地那样做。 “楚使者。”单晏随低了下头,示意行了个轻礼。 楚征仪回点了下头,继续和他前行,但不是很敢直面对视他那实在是让人心动的脸。 对比程湛和余敞住的地方,单晏随的屋子真的是小,看起来只能容两三个人住那样,而楚征仪也的确只看到一个恭敬着脸扫地的五大三粗的大汉。 但……这屋子的简单古朴的样子就是让人感觉很适合单晏随的气质。 单晏随把楚征仪迎入大屋内,正要沏茶,楚征仪摇手让他停止了,看着室内迎客厅的右边的小门问道:“那是您的卧房吗?” 单晏随虽不明所以,但也解惑道:“是。” “我时间不多,不如我们就开始吧。”楚征仪掂了掂手上的盒子。 单晏随不急着看病,但既然对方顾虑时间先提了,那就顺着吧。单晏随于是便开了房门让楚征仪进去。 楚征仪看到床铺不知为何有些羞涩了起来,解释了一通后,单晏随平和地同意了,自然的样子缓解了楚征仪的尴尬,上床后楚征仪发现单晏随的身体有意识地避开触碰到她。 真的很好的一个人啊,不知道曾经做过什么渣事。 楚征仪让单晏随和她的血一同滴到那鎏金铜印上,不一会儿,熟悉的黑色/降临……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一边敲门一边叫她,是个慈爱的女音。 楚征仪从床上起来,正要去开门,却发现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一片,这个身体应该刚刚在哭。 楚征仪连忙擦掉泪痕才开门,但外面的妇人一看楚征仪红肿的眼睛就心疼得要紧,从她对楚征仪的劝说中,楚征仪知道自己刚被一个从小和她有婚约的男人的家里解除了婚约。 面前这女人是她这具叫“双仪”的身体的母亲。 母亲话里话外根本不怪男方家,好似男方家和双仪也很亲近,是为了双仪好才主动退婚,因为那个和双仪订婚的男人虽好,但把家人和天下人都看得一般,不会对这个好一些,也不会对那个坏一些。他少小离家亲情淡薄,明明功成名就却很少见家人,双仪嫁过去很可能会吃苦。 男方家里是疼爱双仪才不忍双仪嫁给那男子。 听起来未来婆家是难得的好的,把双仪当比唯一的儿子还亲近的女儿疼。 楚征仪了解得七七八八,好不容易送走了母亲,有双仪意识的那细微的灵魂碎片才出现。 一听她说话,楚征仪就感觉对方是个娇嗔有灵气的女孩子。 双仪全名楚双仪,因为楚父和单父是生死相交的兄弟,所以楚双仪在娘胎就和单家的单晏随定了亲。 虽然楚父和单父合得来,但并不代表楚双仪和单晏随合得来。 楚双仪自小承欢在楚父楚母膝下,特别能讨长辈喜欢,也爱和家人亲近,而单晏随自小被家人送去在外游学歷练,师承的先生是大家,治学严谨、酷爱玄学,单晏随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两人的生活轨迹完全无一点相同。 当时的人爱好奇闻异事、神仙怪谈,对精通玄理的隐逸仙人很嚮往推崇。而单晏随学成出师后所作的清谈玄言的诗文传遍天下,被皇帝贊为是天下最懂玄理的人。单晏随几次推举的人都得到皇帝重用,所以不说天下文人,就连得权的官员都很捧着他。 第41页 楚双仪是个有点小虚荣的女孩,未婚夫如此厉害,本就对单晏随很是动心的她更加沉醉在有单晏随的梦里。 大概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即使楚双仪如何打扮,单晏随在那少数的见面中对楚双仪总是淡淡的,虽然有婚约,但并不把楚双仪看作特别的人。 感情一直升温不了,单晏随学成后一年回家见面的次数又还不如单父单母一个月内见到楚双仪的次数,单父单母觉得单晏随这种连亲生父母都冷着的人配不上温暖贴心的楚双仪,和楚父楚母一致认为楚双仪嫁给单晏随是不会好的,就自动解除了婚约。 但楚双仪知道,最开始主动提起解除婚约的人是单晏随。 从小在温暖的环境里长大,和长辈、同辈、小辈都能相处,偏偏暖不了期待已久的未婚夫的心,楚征仪一下子就又悲又怒了,大哭过后决定忘掉单晏随。 但就当楚家开始张罗着物色楚征仪下一个未婚夫的人选的时候,单母病重,单晏随不得不回乡照顾母亲。 单母一看单晏随就气,时常看着自小看着长大的甜乎乎的双仪小娘子才能有笑容。 双仪也很亲近单母,单母病情不乐观,就经常去陪着,但因为气那从不对她亲近一点甚至还亲口先说解婚的单晏随,不再对单晏随笑脸相迎,而是不理不睬。 但来往久了,不知为何单晏随反而喜欢上了双仪,在单母好不容易治癒后,他得知楚家找了好几个给双仪把看的夫家时,立刻上门和楚家请罪,重提亲事。 楚双仪听说了超级解气,兴奋得一个月光是吃着白米饭都觉得香。 为难了单晏随几个月,见单晏随心意坚定,见单晏随长得好看,见单晏随学问高名声还大……就、就不争气地同意了。 双方成婚后单晏随还是不愿意和单父单母住,要回他的山谷隐逸,就在单父单母的骂声中带着楚双仪走了。 婚后夫妻和谐,即使周围不再热闹了,但和爱人相处还是惬意的,楚双仪和单晏随的感情越来越深。 但好景不长,某日单晏随不小心在山上失忆了,失忆过后完全忘记了爱上楚双仪的那一段时间的过往,无法理解自己会和楚双仪在一起。 楚双仪想帮他回忆,但单晏随不愿意记起过去。 楚双仪争取了无数次,单晏随渐渐讨厌双仪,直接对双仪说他失忆醒来的第一天,知道有人爱着自己甚至与自己同情人一样相处时,就觉得噁心。 对楚双仪避之不见、冷漠相对只是不想因为厌恶做出不好的事情而已,是在保护楚双仪。 他实在不愿意和楚双仪在一起,甚至想和楚双仪合离。 楚双仪死活不肯相信昔日爱人如今如此抗拒他们的过去,还是争取着,单晏随终于有天冷淡地说道他其实并没有失忆,只是有一天恍悟大道,从那红尘情/色中脱离了,于是想摆脱楚双仪。 楚双仪失魂落魄了一天,将她为了单晏随而抄写的玄理之书全部烧成灰烬,然后连夜收拾行李恨恨地决定返家,但在返家途中遭遇不测,被人杀死。 “……你如果要帮我虐单晏随那狗东西,一定要往死里虐,绝对不要留情!”楚双仪絮絮叨叨地叮嘱道,“我本来是想回家后给他好看的,但没想到等不到那一天了,真是恨不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报仇,可是鬼差不准,让我投胎了,真是气死!还有那杀了我的贼人,你也别放过,我告诉你他们的相貌和当时出现的地点……” 楚双仪应该是一口怒气憋得老久了,说得没完没了,连报复方案都亲手给楚征仪拟定了好几个,让楚征仪参考。 楚征仪有些哭笑不得,但挺喜欢这辈子这活力四射的的性格的。 第34章 第三罪 楚征仪在假装从情伤挫折走出后发现,单父单母和楚父楚母的确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她松了很大一口气,毕竟如果除了应付单晏随外,还得应付两家父母,那就真是要耗费很多没必要的心力和精力了。 两家父母没什么问题,倒是身边有一些人对楚双仪碎言碎语,他们本以为楚双仪能嫁给令人艷羡的单晏随,结果现在却没有,不管楚家和单家怎么对外说,他们都认为楚双仪是吃了亏的那个,有点看楚双仪笑话的意思。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会有这样的人在,只要知道不是为他们活着就好。 这一点是楚家父母安慰楚征仪的话,有生之年能从长辈的嘴里听到这种经验之谈,对楚征仪来说,触动不是一般的大。 她小时候受母亲的影响,总和逝去的母亲一样对别人的差别对待很是敏感,母亲想反大房失败后,她被母亲身边的嬷嬷严肃地教育,战战兢兢地过着,周围一旦对她颇有微词,她就有点惊弓之鸟的感觉,生怕别人欺辱、排挤她。 虽然长大了有时候清高地认为不要在意旁人眼光,但多年身体为了小命而养成的习惯,总会让她在听到碎言碎语时伤心、恐惧和压力增大。 楚双仪有这样的父母,怪不得能养成那样肆意散发活力的性格。 楚征仪很是羡慕,对和楚父楚母的相处更加珍惜了起来。 当然单父单母也不错,不然也不会早早看到儿子的问题,主动解除婚约。 所以现在即使能拉快时间,直接到达单晏随回来侍奉单母的时间,楚征仪还是不拉,每日盼着和双方父母相处着,听他们说些不一样的道理。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很快过去,单母病重,单晏随不得不回来。 这是楚征仪在这个身体里第一次见到单晏随在这个世界的模样。 样貌和楚征仪之前见过的肯定不同,毕竟已经转过世了,但样貌依旧精緻;气质则比楚征仪之前见过的通透很多。 很吸引人,比现实那一辈子更吸引人。 哪怕楚征仪知道了他以后对楚双仪做过的事情,他的魅力依旧让楚征仪感到无法被拉低。 “楚姑娘。”单晏随和楚征仪打了个招唿,对比两家如此亲近,他对楚征仪的称唿着实是很生疏。 楚征仪对他点了点头,一副清冷的做派。 单晏随愣了愣,在他的记忆中这曾经的未婚妻的气质没有那么沉稳文静,对他更没有如此冷漠,好似变了个人一样,让他有点不习惯。 但他等到看到楚征仪和单母相处时就明白了,人还是一样的人,只是对他变了。 应该是知道他提出解除婚约吧,小姑娘家又气又恨了吧…… 单晏随在心里轻笑了一下。 但这也是为了双方好,他知道她喜欢他,但他又不喜欢她,一个有期待,一个不愿意回应,在一起过肯定互相折磨。 这小姑娘又和他父母关系好,小姑娘家的父母也是他父母的挚友,关系重重叠叠的,要是双方长辈知道她过得不好了,他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一时的挫折总好过一辈子的不幸福。 单晏随给来看他娘的小姑娘泡了茶,吩咐厨房上了点女孩子家爱吃的甜点,然后就在旁边默默地听小姑娘和他娘软软地说些趣话。 第42页 她们一说就说了好久,直到他娘有点困了,两人才停止。 “难得啊,难得你陪着我这老婆子那么久。”他娘说了一句,却不是对楚双仪说的,而是对他的讽刺。 单晏随好脾气地笑笑,没有回覆目前一看他怨气就重的娘亲。 “我送送楚姑娘吧。”单晏随只是礼貌地说道。 “不用了,我来过无数次,不用那么客气。”楚征仪冷淡地退拒道。 “就是,双仪比你都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单母撇撇嘴地搭腔。 单晏随任由单母发泄,好声好气地说道:“是我的不是,娘,你别为我这不孝子生气了,身体要紧。” 单母虽然脸上还是嫌弃,但气肯定是顺了,眉开眼笑地对楚征仪道:“你就让这个傢伙送送你,他老装作自己地位可高了,让他伺候人的机会可不多,我是病重了才得点机会,如今他主动说送你,你就让他送,别便宜他。” 得,目前的气是顺了,但长久积攒的怨气太多,母亲还是得不停地讽刺才能慢慢消磨。 不过对于这世间默认的伦常来讲,也的确是亏欠了她。 单晏随在心中摇了摇头,对楚征仪做出了“请”的手势,关上了房门,然后带着楚征仪离开。 “谢谢你来陪我母亲。”单晏随路上谢道。 楚征仪虽然冷淡,但还是客气地回应道:“单伯母对我很好,我来是应该的。” 单晏随摇了摇头,笑眯眯道:“我不懂怎么逗她开心,你来她才畅怀,我谢你才是应该的。” 楚征仪勉强一笑,到了门口快速道别就走了,仿佛要摆脱什么麻烦又讨厌的东西一样。 单晏随望着她的背影,用拳头遮掩在鼻子下,又轻笑了一下。 单晏随心中泛起一丝新奇的情绪,品味了一下情绪不一样的感觉,觉得有点意思。 一直被人追捧着,这种被人避如蛇蝎的感觉好久没有体验过了。 人生好似鲜活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不知名读者灌溉的十瓶营养液,哈哈,好似被人默默栽培一样。 感谢浮光影的地雷,破费了,么么哒。 第35章 第三罪 一方面是担心单母身体,一方面是要和攻略对象单晏随多相处,好了解真正的他,所以楚征仪比单母没病时跑去单家跑得更加勤快,当然都是以担心单母为藉口。 幸好两家本就亲近,幸好两家住得也并不远,不然街道上口舌可就多了。 楚征仪去的时候经常拿自己做的吃食或自己买的解闷的玩意儿去,今日拿的是干莲蓬。 很多东西其实单母平日都只当寻常了,但人一知道自己要死了,时日无多,就越发珍惜这平日里的寻常了。 “这几只莲蓬干得好,柄杆长,色泽均匀,蓬头雅,蓬头内无一点白霉。”单母躺在床上拿着莲蓬仔仔细细地观看贊道。 “是啊,难得好的干莲蓬,里面的莲子也圆润饱满,是王大娘特地留给伯母的。”楚征仪笑道,“王大娘说您一直照顾她生意,所以这干莲蓬一制好,先给寺庙和尚开过光,才送过来。” “寺庙开过光的?”单母惊喜道,更加放不下这干莲蓬了,“王大娘怎地不亲自来?” “您不是不知道她性格,她怕人,更怕去别的家里寻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门买卖罢了。就这莲蓬,还是她见我去买,突然从包裹里珍惜地拿出,期期艾艾地托我给您的。”楚征仪掩嘴笑道。 “是啊。唉,她那性格,早些年见她做不了生意,脸都枯黄了,我四处拉人买她的东西,她的东西的确实在,物廉价美,渐渐生意才做了起来。”单母回忆过去,脸便温暖了起来,“她是个惹人怜的实在人,可惜命苦,性格又讨不得大多数人的喜,容易被人误会她是在嫌弃人家,事实上她只是不懂说话、与大多数人也说不得一处罢了。” “伯母心善,懂透过表面看人。”楚征仪真心贊道。 “你也心善,谁都能聊,就连我热络不起来的王大娘,一见你就放心说话。”单母疼爱地看着楚征仪。 “我只是上个月扶着王大娘去了医馆,可能病中容易柔软,我又是小辈,她方与我热络起来的。”楚征仪摇摇头笑道,“我哪是谁都能聊啊。” “对哦,有一些人就是捂不热,谁都聊不起来。”单母余光看到单晏随,突然生气道。 单晏随本安静地看着两人,眼内都是脉脉柔光,突然被无故伤及,心里十分好笑:“娘,我虽然捂不热,但也不冷啊?” “就你还不冷啊?”单母撇开头不屑地刺道,“老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什么都不和家里说,我以前每天盼着你回家,你老不回。” “我说过接你们去我那地方的。”单晏随觉得自己冤枉死了。 “我不要去你那个没有几个人的破烂地方,而且去了那,明明就几个人,你还又另盖一处房子,不要我和你爹与你同住……”单母幽怨地说道。 单晏随无奈地又解释了一遍:“娘,自小我自己住惯了,不喜与他人同住,不然过得不舒坦,虽然另盖一处房子,但也不远啊,您和爹明明有什么事,唤我我都能及时赶到的。” 单母说不过他,脑子一气,有些无理取闹道:“说白了你就是嫌弃我和你爹碍着你。” “娘,一家人哪有碍不碍的?”单晏随嘆了口气。 “你就有。”单母委屈道,“我是你娘,我不傻。” 单晏随越加无奈道:“我没有。” 单母急了:“你就有,你只是不说出来,从不对我和你爹说心里话”单母眼泪突然往下掉,“。我们又不是不好相处,你不说,不给我们个理由,我们怎么知道自己怎么做?当初就不该同意你跟着那先生走,大师又怎样,未来功成名就了又怎样,你去了就和我们生分了……” “娘……”单晏随束手无策,摊着手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楚征仪连忙给单母顺心:“伯母,单哥哥怎么可能无心,当然还是念着您的啊,只是不懂说而已,就像送这莲蓬的王大娘,大家表达心意的方式都不一样,但都是顾念您的,不然单哥哥也不会回家一直侍养您了……” 单母在楚征仪的劝说里才渐渐止住了啼哭,但还是怨道:“他和王大娘不同,王大娘是内向不善交际,他可会交际了。” “但会交际的并不代表不是内向的人啊,是不是啊单哥哥?”楚征仪给单晏随递了递眼色。 “是啊娘,我可内向了……”单晏随虽然不觉得这样应和好,但楚征仪照顾他的娘那么久,如今好心好意给个提醒,还是回应下好。 “你内向个大鬼头!”单母破涕为笑,觉得那话可乐了,不屑地嗤笑,她梳理了下心情,不好意思地对楚征仪说道,“让你又尴尬地看我们两母子互相嫌弃……” 第43页 单晏随又被无中生有一口大锅:“娘,我哪里嫌弃……” “你闭嘴!”单母没好气地打断单晏随,“我现在乏了,要睡了,你带双仪出去吃点东西,或者带双仪上街买点东西,好好看看人家,学学人家。” 虽是那么说,但三人都知道单母的意思是让单晏随代她好好谢谢楚征仪。 “伯母,不需要的……” “需要!伯母一起还能跑还能跳,没少和你逛街给你买过东西,现在也一样,刚好来个还债的,我让他替我跑腿。”单母看着楚征仪的怜爱的目光都快化了,只恨楚征仪不是她女儿,“我们最讨人喜欢的小双仪哦,给你多少都不厌烦。” 楚征仪也无奈了:“伯母……” “单晏随,你让我解气的时候到了啊,快带双仪去好好逛街,让她玩得开心。”单母点明道姓,拉起被子躺进被窝,背对着二人,一副“你们快走,我好睡觉”的样子。 “好。”单晏随做手势催促着楚征仪离开,好好关了门。 楚征仪和他沉默地走到大门处停了下来,认真地对他说道:“伯母其实那么说只是想听你心里话,你好好说与她便是,她不怕伤心,她最想得开了,她觉得伤心的事情唯有至亲隔心而已。” 单晏随一愣,半晌才淡淡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单纯喜欢一个人生活。” “那就告诉她你真实的心情,真实的心情就是理由,伯母肯定懂的。”楚征仪继续说道 他思忖了一瞬,眼中印着楚征仪的清秀可人却通通灵灵的模样,他微微眯了眼睛, “谢谢你告诉我,我以后定会好好对她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评论,大家的脑洞和我不一样,第三罪的单晏随和楚双仪是有误会的类型的,所以单晏随对比上两个男主,已经算有点良心的了。 至于悟道什么的,只是悟玄理之道,背景有点像魏晋时期追求终南山之道一样,但单晏随追求的道多是人生类型的,这又有点像庄子那种哲理高人的悟道。所以他不修仙,也修不了仙,从头到尾都一凡人。 以及虽然说虐渣,但渣也有有心之渣和无心之过的区分,要是每一世都渣得透底的话,前夫可能不只是想不开堕入魔道了。 第36章 第三罪 单晏随答应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毕竟还是不大熟悉,哪怕见过了那么多次。 并且单晏随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 楚征仪踟蹰了一会儿后说:“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还没带你去街上呢。”单晏随立刻挽留道。 楚征仪噗嗤一笑,爽朗地挥了挥手:“得了吧,你又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和我去的。我们现在相看两厌,就不要互相为难了。” 一说白后两人之间的尴尬反而变少了许多。 单晏随也笑了,却笑得如天上云霭般平和:“我没有不真心实意,母亲的建议挺好的,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你又照顾我母亲那么久,我也想和你好好逛逛。”他顿了顿,笑意更深道,“至于两厌之说就更没有了,可能你厌恶了我,但我却是对你有好感的。” 楚征仪脸有些红,但片刻后又郁气上头,扭头憋闷道:“胡说八道,就尽说些场面话,若是你对我无厌恶,那干嘛要与我解除婚约?” 一副感情都坦坦荡荡地写在脸上的天真烂漫的女孩样。 “和不与母亲他们呆一块的理由一样,我单纯的喜欢一个人生活而已,真心话。”单晏随好笑地看着楚征仪暴露情绪的样子,“我的确以前对你无感,但就只是无感,并无恶感,毕竟你我相交不深。如今日日见你,虽甚少对话,但你的为人我也知晓了七七八八……”单晏随突然语气严肃了些许,“我对你不住,真心道歉,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在我现在的眼里,你千好万好,比我还好。” “比你还好?”楚征仪好笑地重复道,不以为然。 “是真的,我在外游学多年,回来竟觉得,你口中的世界和我以前听到的看到的不一样,比我是通透鲜活多了。听你和我娘说话,玄理竟然枯燥无味了起来。” “哪、哪有?”楚征仪脸红了些许。 “有的,很温馨动人,我不懂为什么我以前只能看到勾心斗角,你们却是温馨和睦。”单晏随毫无顾忌地摊开谈。 “勾心斗角?”楚征仪想引出些过去,揪住关键词反问道。 “嗯,丑态百出的勾心斗角,有时候看着有意思,有时候疲乏得想隔离那一切。”单晏随疲累道,不愿就此深谈下去了,总结道,“所以我很喜欢听你们说话,很轻松,很令我嚮往。” “怪不得你最近只听我们说话不再看书了。”楚征仪好笑道,“你以前回家,我们没说几句,你就要去书房的。” 单晏随眯眼一笑:“那时候啊,那时候阅歷未深,心境未到,觉得书房比较有意思。” 其实就是没感兴趣的话题,觉得聊着浪费生命而已,虽然知道楚双仪和单母都是需要告知真实心情的人,但有些东西说得太白,又岂能是解决麻烦的?更添麻烦罢了。 所以哪怕楚双仪劝他坦诚和单母讲,他也只打算说着修饰过的真相,不过他会注意让自己语气更加真诚的。 “走吧,你想要去什么地方,我带你过去。”单晏随提示道。 “真不用,这里什么东西我没买过?我都逛烂了。”楚征仪还是拒绝道。 “我还没好好看过呢,你就当陪我了。”他侧着头,看不大清他的表情。 楚征仪说:“好笑,我为什么要陪你啊。” 小姑娘记仇可记得真久,都不放口一点点。 单晏随宽容地想。 他于是露出隐隐有些落寞和脆弱的样子:“说来也的确可笑,虽然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这边却没什么熟识的人,除了父母,同龄的也就你了。” 楚征仪一时之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愣愣地跟着他行走,待看到他得逞后唇边狡黠的一抹淡笑,方知他刚刚是假装的。 完全没想到这总是一副老神自在的人居然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楚征仪诧异过后起了兴趣。 第37章 第三罪 单晏随说陪他,倒真的是陪他了。 这一路上都是单晏随偶尔问几句后,只听着楚征仪说话,他的视线很少和楚征仪对上,但一旦不小心对上,他都会停顿一下,然后躲也不躲,深深地看着楚征仪,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自在光芒,愉悦的感觉由内而外,常常让楚征仪不知不觉也对他微笑。 相视一笑完,又开始他走在前东看看西看看地问,她在后面经验丰富地答,然后再在某个时间再次对视上的循环。 单晏随毕竟是这里的骄傲,相貌又俊俏,认识他这个名人的人多的是。 第44页 楚征仪和他逛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小声地讨论他们的关系,疑惑他们不是已经解除婚约了,为何还能一起走。 单晏随想必也是听得到的,他的笑意浅淡了些,走到一处地方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招手让楚征仪跟他一起去。 那是一条安静的小巷,边框带着绿青苔的青石板地面,逼仄的墙壁,头顶一线的天空。 铺子非常少,走了很久才有一个老婆婆在摆着摊。 但单晏随好像更加自在了。 他踱步到老婆婆面前,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下老婆婆仅仅摆着的一锅五谷芝麻煳和放在没有热气的蒸笼的茶果。 “吃不吃?吃了好顶饱的。”老婆婆笑呵呵地问道,声音是年老的沙哑和沧桑,但语气很老神自在。 “这好吃吗?双仪?”单晏随回头问道,语气里带着少许的天真。 “我没吃过。” 楚征仪是第一次来这小巷,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好吃的,看这人员往来稀寥的样子,想来味道也不是很好。 但单晏随却很开心地样子:“终于遇到你不熟的了,我请你吃点从没吃过的。” 不就五谷芝麻煳和茶果吗? 吃得可多了好吗? 楚征仪侧头轻笑了一下,眼中不以为然。 单晏随要了一碗,慢慢舀了一勺,抿了一小口后道:“还不错,比京城的好吃。” “今天煮得尤其得好。”老婆婆眉开眼笑地说道。但一开始还是谦虚,后面就肆无忌惮地自我吹捧。 单晏随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儿不耐烦。 楚征仪倒是看着这活气十足的婆子的推销后有了点胃口,又瞧着那一碗的内容很少,同意单晏随也给她要了一碗。 她学着单晏随斯文地抿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地不让粘稠的五谷芝麻煳黏在嘴唇和牙齿上,毕竟在大街上,身边又是攻略对象单晏随。 味道……还行吧,不懂单晏随为什么一副吃到特别好吃的东西的样子。 老婆婆摆的摊子非常简陋,就在家门口,连张凳子都不给坐,让他们站着吃。 “巷子窄小,就不招待了。”在楚征仪问过后,老婆婆歉意地说道。 楚征仪虽无语,但还是沉默地喝完了,很给单晏随面子了。 不过,站着吃也是挺新奇的体验,就是腿酸了点。 吃完后,单晏随又买了几个婆子的茶果,问楚征仪要不要。 楚征仪刚喝了芝麻煳,实在有些腻,摆摆手拒绝了。 单晏随离开了那摊子,才像是失落的小孩子一样嘆了口气:“我果然不懂带人玩。” 楚征仪没想到他能不顾忌地说出来,连忙道:“没有的事。” “我刚刚带你来这条小巷,只是不喜欢街上人太多,他们嘴碎,我不喜欢他们说我们的闲话。”单晏随顿了顿解释道。 “我知道……”楚征仪释然地摇了摇头,“两个人有交集了会被说,两个人分开了会被说,两个人又有交际了仍旧被说,我们还曾经有过婚约,这比交集可深多了,差点就相对一生了,自然会被说。” 单晏随脸有些冷了:“那些人就不能闭上嘴吗?多关注一下自己,别老对着外人嘴碎。”很冷漠毒舌的样子,又多了一点新的一面。 楚征仪犹豫地说:“其实我也经常……” 单晏随表情温和了起来,但口气依旧冷漠:“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窥伺别人的人生后幸灾乐祸的讨论……” 楚征仪继续:“其实我也有发现自己觉得过得比别人好一点而开心的时候,幸灾乐祸这个的话看事件和对象,如果对方是我讨厌的人,事件又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他自己惹下的祸,我会挺幸灾乐祸的……” 单晏随眼神更温和了:“那还是不一样的……” “那两个人谈论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她们家呃……有人有想和单家谈婚约的意思。”楚征仪点到即止,径直走就不多说了。 单晏随愣住了一瞬,沉默地跟上,半晌后说:“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不满意互相放过,好各自找各自的生活。”楚征仪快速地望了单晏随一眼,然后低头说道,“我以前喜欢过你……” 单晏随以前其实是能感觉得到的,但都不放在心上,但不知为何,明明没有直视的表明情谊的视线,明明只是语气淡淡不似以前一半的欣悦,单晏随的心却咯噔了一下,停了半拍。 空气中的燥热正欲起不起的时候,楚征仪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讨厌你,所以不在一起很正确。” 单晏随眼神顿时晦涩难辨了起来。 走出了小巷,单晏随选了一家茶馆听说书,但楚征仪注意到他一直在走神,这让她看向台上的时候眼中笑意深了些许。 听完说书后,可能一直在走神想事情,单晏随的眼神清明了些许。 他送楚征仪至楚家门前,问道:“你为何讨厌我?” 虽然知道情况,但他还是想进一步确定。 楚征仪温柔地对他笑了一下:“我不会喜欢不喜欢我的人,主动推开我的我更是讨厌,你难道不是?” 本以为会听到抱怨解除婚约的讽刺之类的,却没想到是这样直白的一句话,还反问。 不会喜欢不喜欢你的人……那如果是喜欢你的人呢? 单晏随回答楚征仪:“我看情况,如果当真喜欢,就算它不喜欢我,我也会喜欢,因为很少有东西能让我喜欢。” “看来我们真不一样,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楚征仪假笑了一下,迅速关了门,身行力践地表示了对单晏随的不喜,哪怕已经和她聊了一天的话,给她买了一天东西,走了一天的路。 单晏随在这突然闭门的门外站立了许久,脸上却是初融的笑意。 自那以后,楚征仪上门和单母说话,单晏随开始插嘴几句了。 单母一开始像见了鬼一样,愣愣地看了单晏随一眼又一眼,后面开始习惯了,就开始喜欢怼单晏随话中的她自认为的漏洞了。 “你见过是你见过,我们可没有见过,做不得准。”单母高傲地说道。 “娘,我骗你们有什么用?”单晏随次次都无奈地反问。 “我不懂你,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单母从来都是这样不屑地反应。 但很明显的,单母的情绪越来越高涨了,和楚征仪说话时主动拉单晏随的次数越来越多。 等到后面大夫又一次诊断,确认单母完全好了之后,全部人的心都松了下来。 单母病好了,但楚征仪渐渐来得不频繁了,因为她可以约单母在外面的街上见,或是单母去楚家串门。 明明是清净了,单晏随却渐渐看书不下,餵鱼钓鱼也不得,种个花都没兴致。 他没提回京城的事情,单父单母巴不得他不提,从不提醒他,等夫妻二人独处的时候再数着儿子在家的天数偷着乐。 第45页 单父单母二人不是那种很拘泥礼仪的人,上餐桌从不固守食不言寝不语那套,有什么新鲜事一旦记起来就说。 单晏随很少回来,很难参与他们,饭桌上都是默默听的。 这次吃饭说到楚父楚母给楚双仪说媒的事儿,单晏随的眼神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像是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怎么突地就给她说起了媒呢?” “你好生奇怪,年纪到了就议亲,不正常吗?”单母自得病开始养成习惯,一听单晏随说话就怼,“你不娶不代表人家和你一样不嫁。” “现在这个年龄说媒好,相中个好的立马嫁了,没过两年就有孩子,等到人至中年的时候,孩子也能帮忙养老了,这是件越抓紧时间越早享清福的事儿。”单父插嘴道,深以为然地自我点头。 “不一定。”单晏随面无表情地吃个口菜反驳道。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你要推迟结婚我都应你了,你别插嘴,我和你娘说话。”单父嫌弃道。 他和单母感情好,耳濡目染的,也开始喜欢怼起了儿子。 第38章 第三罪 在单晏随提出解除婚约之前,单父单母一直有预感单晏随和楚双仪有分离之象,所以在正式和楚家解除完婚约,是没有再把楚双仪迎进家门的想法了。 楚双仪父母还在呢,把楚双仪收为干女儿都比让楚双仪进楚家机率来得大。 所以当他们听到单晏随说想和楚双仪重订婚约的时候,两个人都一副见了鬼的的表情。 凝重的气氛过后,单母的筷子颤抖了起来,声音有些不稳:“……怎么突然讲起笑话了,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她的表情越来越严厉,“我劝你尊重点双仪,她不是你开玩笑的人。” 之前还觉得儿子虽然冷漠,但好歹没有害人举动,说话虽然不好听,但起码也也懂得分寸,没想到今天真是……不可理喻! 单母眼神看向别处,根本不想再看儿子一眼。 单父更是气得发抖,单家和楚家交往密切的绝大部分原因是他和楚父是生死之交,自家儿子没有依照约定把对家女儿迎进门已经很对不起人家了,现在儿子还乱开这种玩笑,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应该! 哪有今天说好了我不娶你,改日又说我改变了注意要娶你的道理? 婚姻岂能儿戏! 更何况单母生病这段时间,楚家的关心一直不间断,稍微有点良心就不能再对不起人家了。 “我是说真的。”单晏随放下筷子,说道。 在单父单母面前,他经常都是任打任骂油水不进保持微笑的样子,现在没有了表情,单父单母根本不好判断他眼眸中的情绪是如何。 “你是认真的?”单父冷冷道。 “认真的。”单晏随坚持道。 “我不同意。”单父气笑了,失望地说道,“你是我儿子,我可以为你去丢脸,但对方决不能是楚家,对他们我没脸去丢!” 单母立刻安抚激动的单父,单父激动起来她反而平静了,她看向单晏随,表情冷静,声音不热也不冷:“儿子,有些时候错过就错过了,听你爹一句话,放过人家吧。” 他们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让儿子改变了心意,但那么多年了,两个人相配不相配,心中还是有数的。 纵使两家相交时差距不大,纵使两家父母都处得来,但两个孩子就是差很大,不论是谈吐还是举止,都不是一路人。 虽说夫妻互相扶持,有什么缺陷可以互相填补,但不是一路人,硬凑成一路人,就是容易成仇人。 单晏随的性格他们又摸不透,是个不定数,万一他哪天又改变了想法,让楚双仪出了事,他们还有什么颜面面对楚家? 单晏随沉默了些许时候,而后平静道:“我会亲自与楚家说。” “你说什么?你以为你说就代表没有我们存在了吗?”单父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单晏随急道,“单晏随,你能不能顾着点你的父母?” “我不觉得我有错,”单晏随没有如以往那样沉默地任说,他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单父,“我做过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考虑过各种情况后下的,我更加没有不顾家里。” 是的,他每次做下了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不会再看外界的反应再改第二遍,而是做下了决定就一定要做到。 单父曾经为单晏随的这种固执的坚定生气过,伤心过,但过后也自豪过,因为单晏随独立得根本不需要他们操心。然而……然而现在这种情况下的坚定,是千不该万不该的。 “我还是不同意。”单父也坚定地摇着头,他兀自说道,“我现在帮你找别家的姑娘……” “父亲,”单晏随也站了起来,他没有生气,但他个子高,气场足,说出的话给人感觉比单父的分量重几分,“我只是去楚家争取而已,结果未定,你没必要捲入其他无辜的人。”他很平静,显得单父单母才是无理取闹的人。 事实上双方都没有无理取闹,但都有点觉得对方无理取闹,不懂自己。 “你要是去了楚家做那等子事!”单父语气凝重,唿吸声粗重,眼中泛着点萤光,“你就别回我们家!” 在如此威胁下,单晏随反而老神自在地坐回了凳子,重新拿起筷子后说道:“父亲,有些事情并没有您想像得那么严重,况且您目前又不知道我是如何个做法,没必要将话说得那么死。”他抬眸看了单父一眼,又垂眸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我自己如果做错我肯定会想办法弥补,我又不是那种想故意害别人的人,更不会没考虑清楚就把自己的生活陷入未来可能一团糟的境地。” 单晏随的话单父单母目前仍旧听不进去,但单晏随说的一句话他们是十分认可的,那就是单晏随不会没考虑清楚就把自己的生活陷入未来可能一团糟的境地,他总是比谁都能拿得住主意。 往后几天,尽管隐隐知道是无用工,但单父单母还是能劝单晏随还是劝着,当然,一旦知道单晏随去了楚家,他们因为无法面对可能让他们陷入难以自处的境地的答案,都是避而不问单晏随。 如此积极地动摇单晏随、消极地逃避现实了几天后,又一个早晨,单父和单母发现自己终于不得不和楚父楚母对上。 但楚父楚母神色自然,仿佛并不知晓单晏随要重和楚双仪订婚的想法——他们的确只是过来和单父单母进行持续已久的联繫感情的交往而已。 虽说依旧忐忑,但那一见楚父楚母就升至胸口的一口大石头终于安心地落下了。 所以单父单母待楚父楚母比往日更加热情,这热情除了担忧儿子可能继续放出不安的雷洪,提前向楚父楚母赎罪外,还有重担落下、心情终于欢快起来的庆祝。 单晏随的确没有先和楚父楚母说,在没了解清楚楚双仪是否答应的情况下,大张旗鼓地先劝说楚父楚母反而是不好的举动。 第46页 虽说未媒而合在世人眼里是不好的,但这次情况特殊,若想让两家安好,还是得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差不多摸清两家交往的规律、在楚父楚母上门找单父单母的时候,单晏随提着礼物很光明正大地敲了楚家的门。 开门的老家僕提醒道: “单公子可是来找老爷的?老爷不久前和夫人一起已经去了您家那边了,过去寻便可。” “不是。”单晏随笑眯眯地阻止了老家僕想关门的动作,“我找楚小公子,有些书籍想给他。他应该没有一起去我家吧?”手上的包裹的形状的确是方方正正的。 单公子学问高,如果是帮小公子辅导功课,那可是顶好的一件事啊。 老家僕眼睛一亮,忙把单晏随迎进门。 “楚小姐应该也没和楚老爷他们一起到我家吧。”单晏随似乎是不经意间一问。 他之前拿礼物答谢找楚双仪的藉口已经用过一次,太过频繁不好。 老家僕:“没有……” 单晏随只等老家僕说了个“没有”就立刻接着问:“也在家吗?” 老家僕:“是……” “和楚小公子在一起吗?”单晏随继续快速轻快地问道。在他的印象中,楚征仪如果没有上街,那肯定是经常和家人在一起的。 老家僕终于得以说完想说的话:“不是,小姐昨日不小心摔伤,不怎么能走动,都是在她的院落中活动。” “摔伤了?”单晏随的表情沉了下来,“还摔得动弹不得了?” “不是。”老家僕擦着汗,觉得这单公子近来怪怪的,总是不等人说完话就说,全无往日的悠然,“只是夫人担心小姐爱玩,让伤势加重,特地命她静心窝在一处,等伤快速痊癒。” 单晏随低头轻声笑了一下,终于不问了也不说话了,一下子沉稳了下来。 他拿着礼物去找了楚双仪的弟弟,弟弟根本不爱看书,但很怕单晏随,所以苦着脸乖巧地认真听单晏随说话。 本以为今天是难得的学堂休沐日,可以好好玩耍一番了,没想到又见这个气势比学堂先生还足的大哥哥。 弟弟委屈得在心里泪流成河。 “……听说你姐姐病了,可否带我过去看看她。”单晏随见未来的小舅子这样,一边笑和楚双仪一样情绪写在脸上,一边顺势引出目的,“我还带了点给她的糕点。” 一起探望姐姐意味着不用说功课了。 弟弟眼睛一亮,像是生怕单晏随反悔一样,非常积极地放好单晏随给的书,领着单晏随走了。 至于为什么单晏随给他就是讨厌的书,给姐姐就是好吃的糕点,弟弟心中表示只要不讲功课,一概都不计较了。 楚征仪正面无表情地躺在树荫底下的躺椅上。 一不小心摔了跤不能乱动可让她难受了,但又无法加快时间,因为目前正处于和单晏随培养感情的阶段。 单晏随好不容易前天表示了想重修婚约的想法,楚征仪怎么也得乘势磨着他好让他真心爱上她。 楚征仪只好懒懒地享受起不见单晏随的时候的静谧时光,以便蓄起气力对付单晏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青灯的地雷^_^ 第39章 第三罪 单晏随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楚征仪躺在躺椅上微眯着眼准备休息的慵懒样子。 楚征仪感受到周围有人,抬起眼一看,结果发现是单晏随,立刻坐起,迅速整理好衣服。 未婚的女子被男子瞧去躺着睡觉的样子是很尴尬的。 单晏随看着美人尴尬无措后脸上燃起的红晕,会心一笑。 “你怎么来了?”美人一看那笑就恼羞成怒,冷冷道。 单晏随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弟弟,由弟弟拿给楚征仪。 单晏随温声细语:“有人给我寄了好茶叶和好点心,我觉得很不错,就拿给你了。” 好吃的和好喝的? 弟弟吞了吞口水,期待地看着姐姐打开好一起泡茶吃茶点,他姐却收了包裹随便放到躺椅上,温柔地对他说:“阿宝,你离开下,姐姐有事情和单公子说。” 弟弟憋屈地嗫嚅了几下,然后难过地背过身跑了。 有什么办法,那本来就不是他的,要他走的理由也很正当……他就是个陪走路的,连个位置都不得坐。 “见笑了。”楚征仪看着弟弟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客气地对单晏随说了句话。 单晏随宽容地说道:“没事的,以后都是一家人。” 楚征仪被他自从确定追求开始就树立的厚脸皮又一次震惊了:“谁和你是以后是一家人,你再乱说我就和你娘亲告状。”楚征仪威胁道。 “是是是,是我乱说,你别为了我气坏了身子。”单晏随说话稳如山,被指责就立刻好脾气地道歉。 一时之间楚征仪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说真的,单晏随要是这样一直表现下去,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交往对象,可惜后面就勐然变了…… 楚征仪没有说话了,拿起身旁的包裹慢慢拆开: 包裹很重,里面一共有三层盒子,一盒是浑圆可爱的绿色茶点,一盒是新鲜的嫩茶叶,还有一盒……还有一盒底下是六个嵌贝鎏金铜印。 一个是她熟悉的鹿形的,底下刻着双仪之印,其他则是其他动物的形状,动物没有一个重复的,但底下都没有刻东西。 “这些都是我最满意的刻章,很可爱很特别是不是?”单晏随弯着腰笑意如溪水一般缓缓地流进人的心里,“本来是留着自己以后慢慢刻一些觉得很有意义的话,但……”他和楚征仪平视,深深地望进楚征仪的心里,“但我突然觉得我已经找到了最有意义的事情了,便很快刻好了其中的一个,至于其他的,都赠与你,由你来做决定。” 楚征仪愣住了,树荫下的徐徐清风拂过两个人的发间,勾起两人的头髮的发尾缓慢地相触。 楚征仪恍然觉得,她必须得拉时间条了。 刁难单晏随的求婚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好像油盐不进。 但这种油盐不进像极了他真的在说着心里话,做着心里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 第40章 第三罪 不过拉什么时间条也只是恍然那时刻的想法而已,其实只要她同意和单晏随在一起了,不刁难单晏随了,时间不用拉,两人发展也自会加快,耗着的阶段也自然很快过去。 楚征仪眯眼看着单晏随:“我再问你,你为何改主意了又要娶我?” 单晏随说:“我还是那个答案:喜欢了就想娶,不喜欢的时候如果硬要在一起也没什么好结果。我以前没有喜欢上你,现在方知你的好,于是求你嫁我。” 楚征仪面无表情道:“你喜欢我什么?” 单晏随一愣,心中涌出些快活的情绪。 之前他和双仪表示想重订婚约的时候,双仪问都不问这个问题,根本不考虑他们以后会在一起的样子,就只是拒绝,如今问了,是否代表她开始考虑了? 第47页 “就是喜欢,觉得你说的很多话、做的很多事、脸上的表情、身体的动作我都喜欢。”单晏随没有掩饰地说道,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过于直白之感,许是他说的时候太过真诚,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自然。 “其实如果可以,你我两家知根知底,双方来往融洽,与你做夫妻是最好不过的。”楚双仪思吟道,“但就如同当时你家和我家解除婚约时说的理由一样,你确认你能在婚后对我好?” “自然,定不负尔。”单晏随郑重道。 楚征仪不说话了,低头怔怔瞧着那些嵌贝鎏金铜印。 等待的时间有些过长,单晏随心中难得地起了些波澜。 楚征仪再抬头的时候,看到单晏随微抿着的嘴唇有些泛白,于是她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真能做到,嫁你也的确比嫁其他人好。” 单晏随松了口气,但心里却不是很踏实。 因为他看到楚征仪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爱慕,口中的话也是比较过后得出的选择,好似她终究会嫁人,只是嫁个对她来说比较好的对象而已。 不过这世间,除非出家自愿断绝这红尘,除非真找不到可以嫁娶的对象,除非身份很难嫁人,否则每个一人都会被各种力量慢慢推上结婚的道路,特别是女子。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希望楚双仪答应的时候里面有喜欢他的因素在。事实上他感觉到过楚双仪的喜欢,在他还没有和楚双仪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在刚刚恍惚的眼神纠缠中……但那种喜欢有些太不稳定了,随时可以冲散掉的感觉。 “那你有空再正式过来和我父母提吧。”楚征仪淡淡道。 “我可否等一段时间。”单晏随突然道。 “怎地,又犹豫了?”楚征仪好笑道。 “不是。”单晏随温柔地摇了摇头,“我能看出来,你的喜欢并没有达到想要嫁给我的地步,只是觉得嫁给我比较好而已。我希望你想清楚。” “你觉得我有多少时间可以好好想清楚?”楚征仪轻笑,“事实上如果让我想清楚,我可以想很多年。” 单晏随愣住了。 “你放心,我其实同意当然是在对你有好感的前提之下,不然一生守着一个人,也未免太难受了。”楚征仪笑得深了些许,“不过言深至此,我强调一下,你以后最好守住你此刻的心,真做到不负我,否则我定会让你好看。” 这是很直白地同意了。 单晏随木了一会儿后,回过神来用拳头掩嘴笑开:“嗯。” 此刻他真是无比欢愉的,无比盼望着未来的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mm有点想扩写这个故事,这几天对不住大家,明天承诺必更三千以上 第41章 第三罪 楚父楚母本来兴致勃勃地给女儿挑新夫婿,正处在挑花了眼的时候。 虽然也担忧挑不好,但心里也像去菜市场可以随便挑各家的大白菜时一样觉得特别爽,结果单晏随突然和楚父楚母说他想恢復婚约…… 三人一下子陷入寂静之中,那沉寂恍若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楚父:……= = 楚母:……= = 二位长辈一瞬间本觉得可以开始的乐趣全没有了,做的关于各家可以和楚双仪合媒的男子的各种调查也白做了,他们绝望得简直想直接当着单晏随的面翻白眼。 沉默了很久后,楚父才艰难地说道:“……你呢,从小到大的表现我和你楚伯母也是看在眼里的,自是各方面都优异。但你和双仪的事情……你父母曾经和我们说过的解除婚约的理由我们都挺认同的,你说你想恢復婚约,你父母知道吗?”楚父并不知道当初是单晏随先提的解除婚约,谨慎着用词,慈祥地看着单晏随,但他的慈祥有些僵硬。 “是啊,我们昨天去你父母家,他们好像并不知晓的样子,先和他们商量一下吧。”楚母温柔地关心道,但那关心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单晏随早早就通知了单父单母,但既然楚母说了单父单母一直没说,那就不能直接将真相说出来了。 “我已经告知过父亲母亲了,”单晏随也谨慎着用词,“但此决定由我而起,理应由我来表明我的诚心,所以没有劳烦他们。我是想了很久才告知他们,心诚志坚,而后立刻来和伯父伯母们说。” “哦……”楚母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着僵硬地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 场面又陷入寂静。 看着好似不怎么能听进去的楚父楚母,单晏随只好又强调道:“至于两家担忧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我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定会保证以后对双仪一心一意……” 楚父委婉地慢慢道:“我们家双仪性子比较跳脱,你却是沉稳爱安静的,日后恐怕处不好。”言外之意是担忧单晏随日后像远着父母那样冷待楚双仪。 单晏随从未觉得自己那样做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他并不是对家人不管不顾,他没有就楚父的言外之意多加拓展,只是说:“这个伯父不必担心,双仪是千好万好的女子,我日后必定好好待她,不会有二心……” 楚父楚母还是有些懵,等单晏随之后许诺以后会像单父只有单母那样只会娶楚征仪一个时更懵了,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再看向单晏随时只说会好好考虑,也不同意,也不拒绝。 楚父楚母虽然和单晏随联络少,但其实很喜欢单晏随的,虽说老听单父单母抱怨,但也知道单晏随并不是什么都不管,只是没有和别家的儿女那样与父母那样亲近。这也好理解,毕竟是他常年漂泊在外,无法习惯和父母相处很是正常。 单母病倒时,他们两个也过去探望过,特别是楚母,是知道单晏随完全是任由嘲讽的好脾气,所以对单晏随还算放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相过那么多家,综合比较还是单晏随好,不仅仅是单晏随答应只娶楚双仪一个,更多的是单晏随的父母肯定愿意好好照顾楚双仪,遇事不会偏袒着单晏随胡来。 很多时候这夫家的公婆可比丈夫重要多了。 但这推过了的婚约再次重提,还是得着重看楚双仪的意思,楚双仪若是不肯,那么这曾经撕过约的单晏随哪怕再好,处着也膈应,肯定是不能再在一起了。 楚父楚母于是打算只是准备好一顿客观分析的话给楚双仪说,让楚双仪自己决定,没想到楚双仪没等他们分析,却是一听单晏随想重订婚约,就很快同意了。 楚双仪选择单晏随本来也算是和二老的想法贴合了,但答应得那么快,楚父楚母却突然担心了起来。 他们是知道楚双仪深深喜欢过单晏随的,当年解除婚约时楚双仪可是大哭了一场,后面一对单晏随就冷脸相对,好似全部放下,只觉难堪而已。如今如此轻易地同意婚约,是不是代表她其实一直未肯放下? 闺女喜欢对方太深,是容易被对方套牢的。 第48页 楚父楚母担忧得不得了。 所以最后反倒是楚父楚母对婚约推三阻四、百般刁难,对单晏随好好考校了一番,确认他真的是心意不移后,才愿意将女儿嫁给单晏随。 举办过婚礼过后,单晏随就带着楚征仪离开了家乡,回到了他挑选了好久最终选定的家——楚征仪有些眼熟的山谷里那处有些眼熟的屋子。 至于楚父楚母和单父单母,若是一直不肯跟他们两个走,他们两个也只能常选择抽空回家看看了。 楚征仪对单晏随的安排没有什么意见,不仅因为到时候她虐单晏随的时候不好惊扰老人们,也是因为那帮害死楚双仪的人当时袭击楚双仪的地点就在离山谷不远的地方。 安定好家后,夫妻生活才算真正开始。 两人虽然自小相识,可算作青梅竹马;也曾在楚母病倒时日日相对,了解增多;现在又结了婚,朝夕相处,理应更加琴瑟和鸣,可两个人相处起来还是有些生疏。 单晏随不觉得这份生疏有什么问题,他只是觉得楚征仪没有喜欢上他,有些黯然罢了。 楚征仪却觉得这份生疏是大大的有问题,究其原因,不过是单晏随习惯性不喜欢对人说心里话,也不习惯太和别人腻在一起,虽说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但不说话的时候两人都有一股距离感。 得把这种距离感消磨掉。楚征仪暗暗想。 她开始亲近单晏随,基本上单晏随干什么她若能一起就一起。 单晏随觉得十分奇怪,要知道前段时间楚双仪还是一副对他相敬为宾的样子,突然就变成天天缠着他,这就非常反常了。 “怎地哪里都不去,就知道与我呆一处。”单晏随好笑道。 “怎地,碍着你了?”楚征仪一手支撑着下巴,一手拿书,闻言抬眸,慵懒地反问。 “自然不是。”单晏随温柔地看着她,“你若是能喜欢和我待,我自是高兴都来不及,只是我做事烦闷无趣,与我一起呆着,就怕让你无聊。”他没带楚双仪回山谷之前很少见楚双仪看书的样子,多是见楚双仪或是穿过大街小巷,或是与人热聊家常。 山谷寂静,但出谷也容易,谷外有个大集市,过了大集市不远又是京城,若是想出去玩,完全可以玩得好,但楚双仪却总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刚到这山谷,她开头一段时间就只和家僕熟悉家中琐事和欣赏山谷美景,后边就天天他干什么,楚双仪就跟着他干什么。 “我这边没有熟识的人……”楚双仪很久才低声道,嗫嚅一会儿她又有些脆弱地说道,“我从未离过那么远的家,我在你旁边才有一点踏实的感觉。” 单晏随怔住了,原来是这种原因,他未曾考虑过这种情况。 离家在外想念家人的感觉自他懂事以来那是很模煳的记忆。 他有些无措了,打骂讽刺他都能好好回应,但这脆弱…… 他是很不喜欢和脆弱的人应付,但却经常有人遇到难题后脆弱地问他怎么办。 过于谨慎,没有主见,杯弓蛇影,一惊一乍,容易动摇……是他对此类人的观感,所以他能避之不见就避之不见,能冷淡处之就冷淡处之,否则对方以后就会一副信任你吹捧你的样子,遇事就想找你,没完没了。 不是说这类人不好,这类人很多,这类人也有很多人喜欢的,但是单晏随不喜欢和别人相交过深,而这类人最容易纠缠不清。 但楚双仪不一样,单晏随是知道的:她一直很有主见、很外向、也不痴缠,若是你对她不好,她可以立刻放下你去等待另一个。 所以楚征仪的脆弱他就没有讨厌,只是无措。 “我以后多陪你去看看外边?”单晏随试探性地问道。来到陌生的地方无措的话,他只能想到的帮忙是作为一个引导者了,带着她多熟悉熟悉环境,熟悉了就好了。 “……可以吗?不会打扰到你吗?”楚征仪放下书,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一闪一闪水汪汪的,弯眉温婉,圆脸娇憨,很是动人。 单晏随不是很喜欢走动,但看着这样的楚双仪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想化掉的感觉,他温柔至极地说道:“当然可以。”这个答应非常真心实意,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单晏随活了那么多年,也就在楚双仪身上感觉到有一件事要立刻去做的冲动,例如之前恢復婚约,例如这次的相约陪伴。 楚征仪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全身渐渐有些不自在起来,很久才记起“嗯”地答应一声,然后立刻拎起书,头从离开这里之前一直都是保持着低头的状态。 单晏随看着她的如嫩葱似的白嫩修长的指尖紧紧抓住纸张的样子,不觉笑弯了眉。 第42章 第三罪 单晏随从未被家人依赖过,即使是单母得重病时,单母也从未流露一丝一毫的脆弱,所以见到一向好似对和人交往都游刃有余的楚双仪在陌生的环境里避开谈吐完全不一样的路人,紧紧地如小鸟、小兽一般依赖他时,又是莞尔又是怜惜又是新奇。 “姐姐你买花吧。”又一个小童突然痴缠起了楚双仪。 楚征仪为难地后退,贴着单晏随的半边肩膀。 单晏随戴着有白纱的斗笠,楚征仪面上遮着白纱,两人的白色轻纱都遮掩了大半神情,但楚征仪不适的眉眼,单晏随挽住楚征仪、斜瞥向小童时发出的无声无形冷气,都让小童后退几步,特别是后者。 他们这一路上或是被小童老人拦住买东西,或是被小童老人哀求着要钱,次数不下五回。 老人孩童不好驱赶,楚征仪只能无措,一天下来都有阴影了。 不是说不发善心,但这种到你面前硬要你发的善心实在是膈应人。 京城里周围的人也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很多人见到都冷冰冰地不理会,只有外地来往的才给迁就着他们,这圈中隐事大多只有当地人知,冷冰冰的当地人也不是对哪个路人都冷冰冰的,所以这些老人孩童大多是有问题。 楚征仪有心想问单晏随,但单晏随都只对她耳语:“想给就给,不给就不给,随心。” 楚征仪更加无措了。 小童走后,楚征仪终于问出这一路上她困惑已久的问题:“京城怎会有那么多的或是乞讨或是半强卖的人。” 单晏随依旧不语,只是用高大的肩膀护着她避开人流,带着她拿着买好的东西上了回山谷的马车,才轻声说道:“京城本就乱,各路各流聚集,事情也多。近来有些地方或是天灾或是人祸,去京城的杂人更多了。” “不管一管吗?”楚征仪好奇地问。 “天子好贤德,不让京城治官管。”单晏随好似夸着天子,却语气有些讽刺。 所以天子不是贤德,是好贤德之名。 “留人当然好,但治理也当有法度,天子却沉迷玄学,好虚静,只爱任用那些不争不抢任由自然的官员,渐渐地就这样了。”单晏随闭眼,手握住了楚征仪的手,“一年以前,我被人上门痛骂,来人曾经是我到京城时帮助过我的官员,那官员治下有道,体恤下民……他将天子现在的烂政都一併算在我头上,须要知我成名也不过四年,他却将数十年脏水泼来。” 第49页 单晏随的语气很平静,但也很疲惫,楚征仪哑声无言。 “他曾是我还算敬重之人,这脏水一来好像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一般……我当时不觉得气怒,只觉得荒谬至极,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是第一个荒谬的人。”单晏随睁开眼睛,那眼神无比清明,“何为道,在他们眼中,不管那道用途为何,只要他们用了,合他们意便是道,不合他们意便是邪。邪祟进宫,因而乱象。” “你未曾参政,他是说你举荐给皇帝的人乱了皇帝吗?”楚征仪开口问道。 “……那官员也是靠着别人举荐到天子门前的。”单晏随淡淡道,“不过是天子喜恶而已,天子一旦走对了棋,便是天子功迹;走错了棋,便是后面有小人乱象。我就为天子举荐过几人,但当年,天子问的是,何人玄学参得深?我就说与了他几个玄理弄得还不错的人罢了。至于人品如何,哪里是玄理能看得清的;治官如何,又哪里是玄理能看得清的。天子用人不合理,干我何事?” “是不是天下要乱的预兆了?”楚征仪小心翼翼地问道。 单晏随却是展颜一笑:“无关痛痒的小乱罢了,大乱还早着呢。那些儿童老人你看着外表可怜,其实还能饱腹,不然如何肆无忌惮。所以我也才放心你和僕人进京城玩耍。” “哦——”楚征仪不好意思地摸出些吃食吃了起来。 单晏随大大咧咧地伸手。 楚征仪疑惑地看着他。 单晏随斜眼,戏嚯道:“不给夫君吗?夫人一人独食,好是自私。” 楚征仪将一包吃食都扔他怀里,气鼓鼓道:“你平日里又不爱吃这些,我又怎么知道你突然要吃。” 单晏随接住了吃食,上前将吃食双手捧上,告罪道:“是是是,是我错了。” 楚征仪不再板着脸了,噗嗤一笑:“你看你,怎地我和你一说笑你反而受不住了,又回到你的告罪老路。” “你跟我说笑?”单晏随装作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真和我生气了。” “你说笑在先,我说笑在后,我以为你能接住我的说笑的,看来你还是少与人说笑了。”楚征仪不屑地笑道,“那你以后还是别勉强了,好好说话,看着怪怪的。” “你与我母亲常如此说着玩,亲近非常,我学学不行吗?”单晏随歪头笑问。 “你可以试试,但得慢慢来,别一下子用力过勐,我一回应相同力度,你就以为我真生气。”楚征仪又吃了一口甜点,说道。 “我用力过勐了?”单晏随好奇问道。 “对啊,你说我自私,那个词略重,我和你母亲说笑时如果这样说,也得是互相说笑惯了的时候,或者是前面已经在说笑,有了铺垫才会说。你很少和我说笑,刚刚还说着正事呢,一下子突然和我说,我差点没反应过来。”楚征仪撇嘴。 “原来如此。”单晏随沉思道。 “不过你突然学着我与你母亲亲近时玩闹的话,是不是代表你想与我亲近?”楚征仪挪近了单晏随,好笑着问。 仿佛是鼓励他首次主动亲近一样,楚双仪终于释放了不是因为四周一派陌生景象又举目无亲,因而害怕的亲近。 单晏随深深地望着她:“我总觉得你未曾如婚约未解除时那般心里有我,如今又是夫妻,有些能做的还是得做的,若是只有我心中有你,那可不行。” 楚征仪身体挺直,倒向另一个方向笑了一会儿,才回头依偎在单晏随怀里:“你真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你可知我为何对你亲近不起来?夫妻总得互相想着亲近的,腻在一起更是常事,可你看着温柔,和我相处却好似心里的门关着,我看着关着,就不大想进去了。若不是这里我不熟悉,有些害怕,真不想依赖你。” 楚征仪颠倒黑白,明明是她为了和单晏随拉近关系,才假装不适应这陌生环境,先是沉默着跟在单晏随身边,而后硬是诱导着单晏随主动带她熟悉环境熟悉了很多天。 单晏随听着有些意动,又确认了一遍:“那我这是做对了?” “嗯。”楚征仪抬起头来望着他,面色恍如形状、颜色都极美极柔的海棠花,“我知这是对你来说及其难得,为了鼓励你,我奖励下你。” “奖励什么?”对这好似奖励孩童一般的用语,单晏随听着觉得极好笑。 楚征仪却用手撑着他的大腿,仰起头朝着他的下巴吻去。 只一吻便离开,但好似在那一吻后,有了什么东西留下贴到了单晏随的下巴上了一样,两个人的视线胶着不离了。 两人都有了主动的突破后,后面的热恋期就很顺利的到来了。 两人越来越亲近,本是楚征仪先爱跟着单晏随,后面反而是单晏随越来越缠着楚征仪了。 楚征仪嘴馋了去厨房泡杯蜂蜜水,做点甜糕,他也要跟上,东摸摸西摸摸,碍着楚征仪做事还死不承认。 楚征仪看完了他有意思的书就不想再看了,想出去走走,他为了诱着楚征仪陪他,买了不少他以前不屑的胡编乱造的本子。但楚征仪看了些许也觉得无聊,还是想往外跑,他就用严肃的口气开始介绍玄学的好,还说要带楚征仪入门,修身养性,延绵益寿。 “少来,要是真延绵益寿怎不见你每日说给你爹娘听?”楚征仪总是这样不屑地反驳。 “你总得学学,万一以后有人问你,你是我夫人,却不懂得一二,岂不是会让人笑话我。”哄骗的瞎话被戳穿,单晏随还老神自在地继续哄骗。 “就你那独来独往的性子,我能有什么因为你必须费心思相交的人。”楚征仪不屑地说道,她还是想推开单晏随往外走。 单晏随却像一座山一样,死活不懂,腆着脸哀求道:“因为你我近来很少在书房写字了,你就多陪陪我。” “你自己自控力不强别怪我。”楚征仪拒绝这种绑架。 但单晏随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最后楚征仪还是败下阵来,忍着陪他,但条件是在旁观他写了什么鬼。 单晏随一开始还是觉得被人观看写东西的感觉很不自在,后面却是越加习惯拿自己的东西吹嘘了。 “我怎么以前没看清楚你是那么个没脸没皮的人呢?”楚征仪嫌弃道。 “我随夫人,夫人教得好。”单晏随厚颜假装脸红羞涩道。 “你再乱说?”楚征仪板起脸。 “是是是,我知错了。”单晏随只好不逗她,用着百用不疲的告罪法子求停止。 相处模式已经生成,都是单晏随好脾气地听楚征仪的。 若不是喜欢,若不是顾虑,单晏随绝不会如此对待,还如此长久地对待。 楚征仪经常有这样的想法。 本来她担心单晏随喜欢不上她,不好虐的,但现在楚征仪开始担忧单晏随万一真的喜欢上她,没有突然变了面目的情况,那这该如何个虐法? 第50页 难道效仿余敞那个世界? 说一个前世之由今世报? 可单晏随和余敞可完全不同,若是楚征仪突然翻脸无情,单晏随本就性子冷,那就更不企望和一个他看错的人在一起,绝对会和当初解除婚约一般毫无顾忌地分开了; 若是楚征仪道着做预言梦境的原因,先不说单晏随是学玄理的,对风水、占卜、解梦也略通一二,就照着单晏随一向对着家人好脾气地任骂那样,肯定是会好好认错,争取重新做人的。 如果单晏随能保持这般样子,真虐不起来啊。 魔鬼肯定不满意。 楚征仪嘆了一口气,给单晏随夹了块肉。 “怎么无故嘆气?”单晏随关心地问。 “吃你的饭吧,别多问。”楚征仪没好气地说道,又给他夹了一把青菜,力图堵住他的嘴。 “夫人,你以前说过夫妻总得互相想着亲近的,腻在一起更是常事,你又常鼓励我多开心门和你说心里话,怎么今日你却不同我说了。”单晏随放下筷子,假意伤心地哀怨道,“带路人把人带到路上了,自己却跑了另一条阳光大道,真是太过分了。” “我就偶尔有一天会莫名忧郁嘆个气而已,说不出缘故的那种,你瞎掰扯些什么乱话。”楚征仪无奈道,“知道原因你就快吃饭吧。” 单晏随这才满意,笑眯眯道:“我今日有事出门,夫人莫名忧郁的话,那我带夫人爱吃的甜点回来,甜点让人舒心展颜,特别是最好这口的夫人。” “就带一点点吧,我吃了哪会舒心?只会被你气。”楚征仪不屑。 “我只是为了夫人的牙齿着想,控制了些量,但久久可以放纵一次,今日我去,定会给夫人带得多多的回来,务必让夫人满意。”单晏随温声细语地说道。 说完,他好似瞧见了什么,直直地伸手到楚征仪面前,给楚征仪挽了一缕垂到桌面的头髮。 原来是头髮。 “今天梳头梳得不好。”楚征仪不好意思道。 “没事,也好看,我把头髮藏进你的发中就好。”他温柔细緻地在楚征仪的头上动了动,才收手继续吃饭。 楚征仪在被他弄头髮时,一直低头脸红。 两人用过饭食后,依依不捨地道别。 这一天楚征仪等着单晏随带甜点回来,可惜他没有带,还受伤昏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分开,两更合一。 谢谢“废喵”的营养液。 第43章 第三罪 楚征仪心中一咯噔,但还是抱着可能只是普通的受伤的怀疑,然而当悉心照顾单晏随差不多八天,单晏随再次醒来的时候,楚征仪知道楚双仪说过的失忆情况要到来了。 单晏随用一种极其冷淡的微笑看着楚征仪,全无往日的温情脉脉。 好像他们夫妻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清零,又好像之前的进展都是单晏随演技精湛的假象而已。 “你终于醒过来了。”楚征仪虽然暗中这样想,但表情并不延迟,及时地用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看着单晏随,那样深刻的情绪流动让单晏随愣了许久。 “楚姑娘?”单晏随生疏地说,“我怎么了吗?你怎么会在我身边?”他环顾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又问道,“你怎么也到京城了?” 楚征仪笑容一滞,立刻挥手让僕人去叫已经在山谷住下的老大夫。 “你不记得了?”楚征仪颤抖地问,“你现在记得什么?” “记忆有些混沌不清,但我印象中我先前只是在书房看书而已。”单晏随困惑地说道,并把自己的记忆毫无保留地说出,显然一副也是想找寻记忆的样子。 “你在书房看书是什么时候?”楚征仪突然执着地问道。 “山中岁月模煳不清,我也无法确定是哪一天,只记得不久之前刚回家过了次清明节,见过一次你。”单晏随缓慢地思索着。 “年份?”楚征仪继续问道。 单晏随笑了:“看来我丢的记忆有点多。年份嘛……泰和六年,我年纪为十九。” 十九岁……楚征仪记得单晏随现在是二十一岁,也就是说记忆回到了两年前。 “现在已经是泰和八年了。”楚征仪悲哀地说道。 单晏随歪了歪头:“原来已经两年过去了,真真奇妙。” 不是很在意自己丢了多少记忆的样子。 楚征仪伸手想将单晏随的手握住,单晏随却敏感地避开。 “楚姑娘?”他神色不变地问道,“我们还未成婚,这不合适。” “泰和七年,你家来到我家,提出解除婚约。”楚征仪的声音有些低哑。 “这样,对你不住。” 单晏随听到这个消息倒是轻松了许多,劝解道,“你我并不合适,你跟着我定要吃苦,这样也好。” 但他淡然的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子像被人按住了嗓子一样再也说不出话来,少顷,女子才沉重地说道:“泰和八年,你突然说喜欢上了我,要与我复合。” 单晏随的表情有些僵住。 楚征仪眼眶带泪,伸手想触碰他:“晏随……” 单晏随却微笑着连自己的袖子都不肯给楚征仪,只是冷然问道:“为何?” “你说你喜欢我。”楚征仪无措地说道。 “为何?”单晏随又问了一遍,依旧言简意赅,不愿多费气力的样子。 “你说你就是喜欢,喜欢我的言行举止,此外并无多说。”楚征仪费力地从脑内搜寻,只得这样说道,“我也不解。” “这样。”单晏随声音温润,蓦地又转为清冽,“我现在也不解。” 楚征仪的动作凝固了。 单晏随如同第一次见到楚征仪一样冷漠,只要楚征仪不说,他哪怕看出楚征仪难受了也不会多问一句。 “大夫过来了,楚姑娘。”他眯着笑眼提醒道。 意思是让楚征仪让出位置。 丝毫不顾寒意侵占楚征仪。 第44章 第三罪 不过这样的单晏随, 楚征仪反而放心了。不管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伤害都是在的,起码有个名头虐了。 楚征仪暗暗深唿吸了一下,迅速进入了角色, 在僕人和大夫望过来的诧异视线中依旧强撑着笑容, 一双笑眼却是发红得厉害。 她站了起来,却在后退的时候忘记后面有凳子了, 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僕人和单晏随伸手想扶, 但楚征仪很快地稳定住了,并且将凳子放好, 将座位让给了大夫。 单晏随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后什么也没说,把视线都给了大夫。 大夫问单晏随身体状况, 单晏随缓慢地答了,并且告诉了失忆的状况。 大夫说恢復得挺顺利,但说到失忆的状况, 大夫就沉吟良久。 本不改打断的,一旁的楚征仪嗫嚅了半晌后迷茫又担忧地问道:“这失忆之症可是不好治?” 第51页 “看个人,这种症状比较玄,有些几天就能好,有些一辈子也没有好。”大夫谨慎地说道,给了个客观的回答,不安慰也不讲严重病情。 既然如此说了,其他也不必怎么多谈了, 聊了没多久,就送走了大夫,僕人也去拿着新药方遵守医嘱去煎药了,楚征仪坐回了凳子上。 单晏随看见她神色恍惚,眼下发青,知道她定是休息不好还心中纠结不安,纵容很是不喜多个人相处的生活,他还是缓下声来说道:“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待会阿大会过来服侍我,你不如先去休息吧。” 阿大是刚刚那个去煎药的僕人。 刚刚被冷落了许久,如今见到单晏随终于又如潺潺流水般温柔了起来,楚征仪面色回暖了少许,但而后又忐忑地说道:“自婚后,我都是与你同睡的。” 单晏随一下子僵硬了起来,认真地说出此时困境:“不如我们先分开吧,虽然在你眼里我还是你的丈夫,但在我现在的眼里,你是两年前的楚姑娘。” “这我是知晓的。”楚征仪涩然地说完,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将凳子放好,不舍地道了声别,走了几步又把凳子放到贴在单晏随床边的边上,紧接着又挪了茶水和小块吃食到那凳子上。 对上单晏随不解的视线,楚征仪道:“阿大怕是有一阵子才能过来,你若是渴了饿了就伸手拿。” “我又不是瘸了。”单晏随好笑道。 “你是摔下来的,现在身子虚弱,还是少挪动得好。”楚征仪低头道。 “谢谢楚姑娘。”单晏随由衷地感谢。 “能否……别叫我楚姑娘,叫我双仪。”楚征仪终于忍受不了说了出来,声音很明显在压抑着情绪。 单晏随停顿了很久,道:“双仪。” 终究还是顺了楚征仪的意思。 “谢谢。”楚征仪客气又难过地说。 单晏随其实是想说很分开的话的,那想法在他脑海里存在得太久,从意识到自己更喜欢一个人生活,并且对楚双仪观感始终不冷不热的时候就开始了。 但现在的确不好说,楚双仪正脆弱着,情绪也需要过渡,总不能一下子就咬得特别死,不给楚双仪一点点喘气的机会,况且……况且她是个好姑娘。 只是不适合他而已。 单晏随只考虑到了这些,却是不考虑在一起的可能,因为在他眼里,虽然楚双仪说在他没有记忆的两年里他们会在一起,那是很没有真实感的一件事,听起来特别荒谬,令人费解。 “我睡在偏房,如果有什么事情你记得叫我一声。”楚征仪在离开之前又说了一句。 她的眼神里的爱意是单晏随熟悉的,他也看了许多年。 但如果那份喜欢不是你想要的,只会成为负担,让你想要隔绝。 单晏随对着楚征仪微笑地点了点头,安静地目送着她关门离开。 单晏随的生活极其自律,失去了两年记忆,回到两年前的他更加如此。 楚征仪以前的生活也很是规律,自从被魔鬼逼着进入各个幻境中虐渣后更加规律。 于是清晨天还没有亮,僕人还在熟睡得香甜的时候,这两个人就自然醒了。 两年前的单晏随是一醒过来就不会再睡的主儿,但僕人还未过来,所以他只是点了蜡烛,在房间里找书看。 昨晚知道单晏随失忆情况开始的楚征仪则开始严阵以待,一睡醒就去了厨房,准备弄些吃食给单晏随吃。 楚征仪是心中平静地干着,单晏随的心情却很不好,因为他发现了书架上多了不少他根本不屑于观看的书,甚至还有一些是描写低俗无味的话本。他不可能买这些的,所以应该是楚双仪买的。 自己一向和别人泾渭分明的领地被入侵的感觉让单晏随一大清早就面色黑沉,他的胸口像是积淤了一个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气。大清早的最容易积肝火了,单晏随闭着眼睛伫立了会,放好了书——他实在是没有再想看下去的心情了。 他开始认真端详他的屋子,屋子的大件摆设还是一样的,但细微处多了很多不同,单晏随的手指焦躁地敲打着路过的每一处不一样的地方,嘴唇紧抿。 有几处地方是单晏随上了锁的,里面放着单晏随最新写的体悟、人际往来的信件和帐本——两年前本该是这样的。 单晏随只是想打开看看多了些什么东西,好尽快了解两年里发生的事情。虽然他不爱和人交流,但还是得交流。 藏钥匙的地方还是一样,然而单晏随拿着钥匙一打开就敏感的发现这些锁上的柜子里摆放的东西的方位已经不一样了: 最新写的体悟和帐本等随便摆放在了一起,单晏随翻阅了下,里面还有不少是字迹不同的人写的,是很潦草的帐本和手抄的经书之类的内容。 他一向最是珍视自己的作品,也很爱分类,怎么可能这样随便? 拿了一些看单晏随就心烦得看不下去了,随意丢了回去,把开着的柜门随便地推了回去,然后继续打开柜子看,结果看到一柜子的甜食……放甜食的柜子刚好就在他放心得的柜子的隔壁。 单晏随又静立了一会儿,用手扶着额头,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 他不懂未来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未来,透过这些小地方可以看出好像楚双仪和他的感情很不错,但这点更让他感到噁心。 他是很讨厌和别人身体接触的人,除非父母,所以哪怕被人自然地拍着肩膀,他都无比抗拒。 但最让现在的他抗拒的是,和他接触的楚双仪还是他自小觉得谈不来,下意识避让的人。 单晏随的睁着的眼睛终于动了起来,让他整个人不再像静止的雕刻。 有些事情既然一天都忍受不了,那就想办法隔绝吧。 单晏随穿了一件朴素的黑衣外套,开始清理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柜子的东西比较重要,单晏随打算等清理得差不多了,再清理那里,免得弄脏或者搞丢里面的东西。 所以他最先开始动的是房间里书架上的书,只弄好了两排,天色已经亮得差不多了,但工程还遥远着,单晏随准备继续,门口就有人敲门了。 即使一开始没有听到说话,没有回头看到门窗上的剪影,单晏随也知道这个敲门的人不是阿大。 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响起,是他并不需要的关怀。 “我做了早餐,可以进来吗?” 来人做的是这种谨小慎微地请示举动,而不是因为是夫妻就直接开门,这还是让单晏随有些满意的。 至少他暂时不用废话一阵了。 “放门口吧,待会儿我去拿。”单晏随直接说道,他以前也是这么对阿大说的。 门外的人动作停顿了许久,才低沉地说道:“好。”尾音有些颤抖。 吃的东西被轻轻放在了地面,但在这寂静的凌晨还是传出了瓷器相撞的清脆动静。 一阵衣服的摩挲声后,人终于离开了。 第52页 她来的时候没能多说几句话,甚至不能和屋内的人见上一面,压抑的情绪透过门窗上压抑的肢体语言表现出来,从那沉默中蔓延,但单晏随只是目视着门窗上的不该存在的黑色影子消失。 既然觉得分开才是好,没必要的同情就不需要出现了,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很少对人产生同情情绪的人。 在他抽书的过程中阿大有拿来洗漱的用品,单晏随只让阿大拿进屋子,又同意阿大把食物拿进门内,就让阿大走了。 直到把书架上多余的书抽完,用布包好,又简单洗漱了下,单晏随才去吃早餐。 不必说,食物必定是凉了的,但单晏随并不嫌弃,因为他本就经常吃凉的,又不沉迷饮食。 楚双仪拿来的东西有些多,有他未见过的花样,味道也是极好的,但单晏随克制地只是每样吃了几口,待腹中饱了,便放下了筷子,喝了点水清除口中味道,然后继续清理房间里那些他看不顺眼的多余的东西。 第45章 第三罪 单晏随的师傅在修玄学的老一辈的眼里, 即使单晏随被皇帝更为看重,单晏随的师傅的修为依旧比单晏随高。 或许吧。 单晏随无所谓。 单晏随的师傅曾经在单晏随还年幼的时候教育他,这世上看不顺眼的人和事总是太多,所以要学着习惯, 学着眼中有而心中无。 单晏随那时候却认为, 垃圾的确总是会遇到,但遇到就应该被清理, 被隔绝, 为什么要习惯呢? 当然,还受到师傅教育的时候的他只是在心里想想, 等自立门户了之后才这样实际操作。 有人隐居是为了以隐士美名得皇帝重用, 有人隐居是对尘世失望透顶,有人隐居是艷羡山林、喜爱自然, 有人隐居是想通过远离尘世纷扰来静心。 单晏随也想静心,但他的静心在师傅的眼里是不静的,因为他纯粹是为了隔绝讨厌的人和讨厌的事, 师傅说他顺心,但顺的是不懂事的童心。 单晏随依旧无所谓这种评价。 各自有道,无法互相理解,那就互不干扰吧。 所以这种生活习惯他保持了那么多年,以后也会保持了下去的。 为了清理和打扫那些不是他的东西,单晏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 虽然单晏随说不想有人进他的房门,但每天还是得看病的,每天大夫进去帮看病的时候, 楚双仪就会跟着大夫进门。 让阿大进门做些琐事还可以用琐事不必劳烦楚双仪为藉口,但这看病就不好找藉口了,不管单晏随怎么不想承认,楚双仪现在还是他的妻子,妻子是有资格关心受伤的丈夫,有资格关注丈夫病情的进展的。 对楚双仪来说,那每天通过听病情的见面是聊解相思,她还抱着单晏随会恢復记忆的希望,但对单晏随来说,那简直是折磨了。 第一次只能跟着大夫进门的楚双仪一心都扑在单晏随身上,没有注意到房间的变化。 她看到单晏随恹恹的,不知道是单晏随病着还受到屋内杂物烦扰的原因,所以只是认真地听着大夫说话,大夫走的时候她也安静地离开,好让单晏随好好休息。 第二次的时候楚双仪就无法忽视房间里的变化了,但她忍着没说,想着或许是单晏随想整理下房间的格局吧。 第三次被清理的东西越来越多,很明显只是在清理楚双仪的东西,楚双仪就没办法不说了。 所以等大夫离开后,单晏随也以休息为名让她离开时,楚双仪怔怔地不动,像是听不见一般。 久久之后才平復了一点情绪的她低下了头,用低得有些朦胧缥缈的声音问道:“你这两天都在忙着收拾房间吗?” “……嗯。”单晏随回復,“我不是很习惯。” “怪不得……”她抬起了一点点的头,眼神发红,嘴角尝试上翘,但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经过几次你的房门时都感觉你好像在房间里做些什么。” 单晏随半随意半认真地说道:“这是很正常的,我真的无法习惯我现在有妻子的生活。” “你会习惯的。”楚双仪的手指紧抓着膝盖上的裙子,目光空洞,倔强地说道。 像是说给单晏随听,又是说给她自己听。 单晏随嘆了口气,躺倒在枕头上,头仰望着床罩顶部,强调道:“我不希望任何人进入我的生活,可能这很荒谬,但我无法想像也不能接受有人进入我的生活……” “可你接受了,你只是失忆了。”楚双仪重重地说完,紧抿着唇,嘴唇都发白了。 单晏随没有理会楚双仪的话,继续说道:“可能我遇到一些事情想法变成那样了吧,但那种事情一定很难再遇见,至于失忆什么的,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一辈子都恢復不了记忆会怎么办?” 楚双仪坚定地说道:“我帮你恢復记忆,你会恢復的。”但那种坚定的过程有多艰难,两个人都知道。 单晏随闭了闭眼:“双仪,你其实应该也能感受到的,我不想讨厌你。”他的声音很是疲累,“我还记得小时候,每次我回去,你总是很爱来找我玩,但我总是不怎么搭理你。我比你小一个月,母亲说我,你就在旁边笑着说弟弟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但你渐渐地也开始沉默了,甚至开始不再叫我弟弟,后面我听到你对你真正的弟弟说单晏随讨厌和人亲近,叫你弟弟少一点打扰我,不然会被讨厌的。那时候你才十二岁,你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现在应该更清楚才对吧。” “那是小时候,人是会变的。”楚双仪难过地说,但一直瞪大眼睛,不断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掉落。 “可我一直没变,你不是说过我失去的记忆里有和你退婚的经歷吗?”单晏随终于看向楚双仪,“我父母不可能主动提退婚的,他们宁愿骂死我,改造我,想法也很难能拐到退婚的那个弯儿,肯定是我先提的。” 楚双仪深吸一口气,泪水终于滴滴答答地掉下:“可是这才两天,两天而已!” 单晏随停顿了下,道:“我的想法是,长痛不如短痛,有些决定一瞬间就可以做好,因为每拖长一点点,你的生活也就乱得更多。” “那你要我怎么办?!”楚双仪哭着笑了,“合离吗?我嫁给你不到一年就合离吗?单晏随!当初的确是你主动提的退婚,但也是你主动提的重修婚约!我不止一次拒绝过你,你父母不止一次阻止过你,我父母更是不止一次让你再三考虑!可你说不会让我后悔,会一辈子对我好!” 单晏随有些迷茫地看向楚双仪,慢慢地消化楚双仪话里的内容。 他主动提了婚约? 楚双仪不止一次拒绝过? 双方老人也不止一次阻止过? 楚双仪站了起来,冷冷地俯视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单晏随,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离开就离开,没有那么好的事情。这两天就当你头部受伤发了疯说错话。我会搬回来住的,是你当初先让我和你一起住的,我还没住够,所以绝对不会搬走。刚好顺便帮你恢復下记忆。” 第53页 她任由着眼泪继续不停往下掉,直直地走去把单晏随收拾好的地方又变回了原样。 在这长时间的收拾过程里,她时不时的抽泣声一直没有停过,阿大煎好了药过来想让单晏随喝,看到房门大开,里面的两个主人却是这样的动静:一个面无表情地不停收拾不停哭,一个迷茫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阿大有点想走了,假装没有看到这令人为难的一切。 楚双仪却在忙活中看到了阿大的身影,随意地擦了擦脸,对阿大平静地说道:“药放桌子上就可以走了,我先出去洗个手,待会儿回来就给夫君餵药。”但再作平静的姿态,也掩盖不了她沙哑的声音和红肿的眼睛。 她的话音刚落,单晏随便看向了阿大,单晏随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但阿大却感觉到了无限压力。 然而阿大还是不顾单晏随给的压力,照着楚双仪的话做了,因为如果单晏随恢復了记忆一定不会怪他,如果没恢復……也不能怪他,没看到女主人都哭成这样了吗,被叫离开还是识相点离开吧。 楚征仪看着阿大放好药走了,才走出房外洗手,一到水池边表情就灵动了起来,不再像在单晏随房间里那副快枯萎的样子,她深吸了几口气,除了洗手还洗了把脸。 虽然哭久了容易昏昏沉沉,但哭毕竟是发泄的渠道,楚征仪感觉大哭过后身心还是挺舒畅的。 可惜还要回去。 楚征仪用浸透又拧干的手帕擦干脸,才慢悠悠地回去单晏随的房间,不过在还有五十米的时候,她的脚步就入戏地沉重了起来。 真的,如果从魔鬼窟里出来,又被赶出家门了,她觉得她还可以凭藉这一身演技投奔个远方亲戚,让亲戚怜悯暂时收留她,而不是如以前那样羞涩难开口了。 回去后如她所料,尽管她开口说她来喂,但单晏随还是自己下床喝了药,然后背过身假装睡觉了。 楚征仪看了眼被喝得干干净净的碗,又走到单晏随的床边伫立了许久。 久到单晏随的唿吸越来越缓慢无声的时候,她才微微一笑,伸手给单晏随拉了拉被子。 这看似关心的动作让单晏随的身体轻微地紧绷起来,楚征仪假装没发现,安静地拉扯好被子,确认单晏随盖得严严实实了,就继续干活去了。 当然这活太艰巨,楚征仪微笑着暗骂单晏随有病后,让稻草人帮她干了。 第46章 第三罪 单晏随本以为楚双仪说完那些话之后会对他攻势集中的, 但楚双仪只是恢復了屋内部分的物件摆放后,夜晚再和他同床异被而眠,安静无言。 第二天的时候单晏随本以为楚双仪会等他起床,给他做各种回忆、各种哭诉的举动的, 但楚双仪没有, 她很早就睁开眼睛了,无言地流泪了一会儿, 然后便起身走了, 一早上都没有回来。 之所以知道她一夜安静无言,之所以知道她哭了, 是因为单晏随一夜未眠。 他清晨终于有了点睡意的时候, 听到了身边有小声的像是强忍哭泣的涩长的唿吸声,他默默地等身边的人踏着昏暗的晨色离开了, 门也吱呀一声地关了,单晏随方转过身来。 他看到了楚双仪盖着的被子已经被摺叠好,但楚双仪枕着的枕头并没有重新弄过, 枕头中间凹陷,有被人睡过的痕迹,枕头上有湿黑湿黑的泪痕,有被人留下痛苦的痕迹。 单晏随虽说心冷,但也不是尽然无情的,他怔然看了许久,无法理解这沉重的感情,但不知为何, 第一次心中没有厌恶。 当然,他此刻心中的情绪他根本无法说清,似一团迷雾,如何拨拢都探不出内容,但无论如何吹赶迷雾,迷雾又犹在。 单晏随坐了起来,等脑子因为思绪快速变得像睡饱后一样清醒时,他伸出了手整理了下楚双仪的枕头,又将自己的被子摺叠好摆成和楚双仪那边一样的形状,摆在和楚双仪一样的床尾位置。 这些举动是他下意识想做的。 这个世界上的确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他所愿。 两家交往深,听楚双仪的意思,他对她也曾情意深重,曾用尽一切办法挽回这段姻缘。 所以正如楚双仪所说,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离开就离开,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即使要分开,也是等她想离开。 单晏随疲惫地下了床,点了灯,连外套也不披一件,就拿了这两年内的书信翻阅,看看他曾经对外发生过的事情,至于楚双仪……顺其自然吧。 楚征仪是带着阿大出外逛街买东西去了。 她让阿大送她到人群里,和阿大约好了几时再过来接她,便让阿大回去。 其实山谷里只有一个僕人也够,但如果是她这种出门要小心的女流之辈,丈夫又不再时时陪着了,只有一个僕人又不太够。 譬如现在这般,实在是太麻烦阿大了。 楚征仪上街是採买一些如果单晏随记忆还在时会接着买的东西。 单晏随能不能恢復记忆的确实在是玄之又玄,但说起过去时单晏随脸上的迷茫给了楚征仪新的思路。 “小娘子,好久不见了,为何今日只见你,不见你夫君?”那些熟悉的店家总会这样问着楚征仪。 楚征仪统一忧虑地答道:“夫君病重,所以今日我自己一人来。”她的眉目悽然。 他们两个老是如影随形,一个用带着白纱的斗笠遮面,一个用白纱半遮着脸,所以店家对这夫妻二人很是印象深刻,加上来得多了,虽然看不到全脸,但楚征仪的眉目总是能认得的,楚征仪的声音也是认得的。 店家们在楚征仪走后或多或少都有些唏嘘,毕竟二人看起来无比般配,感情也无比融洽。 楚征仪在街上独自吃过了不是很好吃的午饭,看了一场挺没意思的戏,但这自己能把控的做事的感觉还是让她很是满意。 时间到了,阿大也来了,楚征仪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离开。 回到家,楚征仪就直接拿着买的所有的东西都塞到她和单晏随的房内。 单晏随依旧在看信,但也在关注着周围,见状皱眉,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东西太多,架子满得有些装不下了。” “你自己曾说有去定制了一套新的架子,约莫半月后就能到,来得及在这些架子满得装不下之前到达。”楚征仪冷冷道。 单晏随哽住了,憋住了想继续说话的欲望,埋头继续看书。 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现在确实看着楚双仪有点发怂。 一日这样也罢了,连着十天都是如此。 冰水里生活的感觉单晏随觉得并不好受,他认为楚双仪应该更不好受。 他有点不解,楚双仪若是想挽留他,为何不说话?为何不和他回忆往昔?为何不温柔解义地对他?为何不想尽一切办法诱他去恢復记忆? 为何她从来都是晨起浑浑噩噩地哭,出门一去去好久,回来带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放入房间,然后又继续和他冷战? “我们这样如此沤气相对,对你我不好。”单晏随斟酌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在夜晚楚双仪躺在他身边时说道。 第54页 楚双仪不说话,像没什么好说的,又像是不想面对。 “如此冷着,终究会变成怨侣的。”单晏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忐忑地又说道。 “怨侣?”楚双仪冷笑,“不说侣之一字无处可寻了,就说这怨,怨的确有,却是我单方面的。” 单晏随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是我对你不住,你若想撒气就骂给我听,我都受着。” “我一直在撒气不是吗?”楚双仪嗤笑,笑中有些冷清,“单晏随,我恨你至极,恨你怎么能置身事外,独留我一人守着我们的感情。” 单晏随默然。 “怎么,我一说你为何就不说话了,不是说受着吗?像你以前那样没脸没皮地求饶啊?”楚双仪过于激动,说得有些岔气,重重地咳嗽了几下,又继续含着笑意说话,“你这次是真的觉得对我不住了吧,若是以前,你心中认为做得对,但怕麻烦怕出事的话,就肯定会求饶,谁看了都气,但又没办法再气。” 单晏随仍旧默然,但心中已有不忍。 楚双仪又难耐地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又笑,但这次是连身体也在笑:“我要你这歉意何用?我只想要你回来。或者你稍微有点良心,主动说去试着找回你的记忆。可你试都不试,就拒绝了……呵……我有那么让你避之不及吗?你说话啊?!”楚双仪将被子拉到眼睛处,窝在里面痛哭。 单晏随终于不忍到将手放到她的头上,但却是隔着被子触碰。 十天里共处时的情绪是会感染的,单晏随也不是瞎子,知道楚双仪过得半死半活。 然而即使是隔着那么厚的被子,然而即使是沉浸在痛苦之中,楚双仪依旧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他难得的亲近。 她放下了被子,短短的一对视,单晏随就看到她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已经哭得头髮都湿了。 “晏随——”楚双仪沙哑地有些哽咽地唿唤,然后不管不顾地扎进了他的怀抱中。 楚双仪为了顾及单晏随的情绪,已经又管又顾了好久了,现在不想再顾及了。 温热的躯体靠近的感觉极其地陌生,胸前衣服被泪水打湿的感觉更陌生。 单晏随想深吸一口气,但他很快就停止了这种想法,像是怕打扰楚双仪发泄一般。 憋了那么多天,若是不发泄,是会生病的。 单晏随木然地想。 然而像是察觉到单晏随的走神,楚双仪缓慢地止住了啼哭,她开始怀疑自己,呆呆地说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避之不及。” 单晏随闭了闭眼:“没有的事情,是我的问题。” “你总是这样说话,但这次你是真的觉得是你的问题,还是只是觉得是我在胡搅蛮缠?”楚双仪从他的怀抱中抽离,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被面,喃喃自语。 单晏随立刻说道:“不是……” 但他还未说完,楚双仪就头疼地捂住了太阳穴:“你不用说了,我现在一听你道歉就不快,你还是不要说的好,你这人在与我成婚之前假话说得太多,成婚后才越变越好。”像是回忆到了过去,楚双仪的声音有些温暖了起来。 单晏随虽说躺着望她,其实只可以看到她垂头的一点表情,但他能分辨那表情也和声音一般温暖。 那温暖的情绪是这段时间里的冬日暖阳,让人忍不住触碰,忍不住嚮往。 单晏随恍惚一瞬间是真的很想主动触碰那让她温暖的过去的。 有美好的记忆填补着干涸的大脑,楚双仪的声音缥缈得如阴冷林间难得照射的暖阳:“很多人都喜欢你,但我和你父母都觉得你身上缺点颇多。你父母是很早就觉得,我是你刚退婚的时候才意识到一点点,后面成为你的家人之后更加深入了解……但你会改,你会听我的话,你说到都会做到……”说着说着就又哽咽了。 怎么能不哽咽呢?物是人非,最是亘古不变的哀。 单晏随情绪微微不安了起来,他也坐了起来,却对此前情景束手无策。 “单晏随,你知道吗?让我发泄是没用的,因为我不甘心。”楚双仪咬牙看向他,眼睛红得有点不像人,“我绝对不甘心,你要是真想赎罪,让你自己心安,或者让我平静……”楚双仪停顿了一会儿,艰难地继续,“如果你想让我甘心,那就拜託你,求求你,主动配合我恢復你的记忆,好吗?” 如果楚双仪是一开始就直说,单晏随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但在那么多天的相对中,他知道,这已经成为楚双仪的执念,他也知道,他无法对这样的楚双仪置之不理了。 “好。”他于是说道。 师傅说过,这世上看不顺眼的人和事总是太多,所以要学着习惯,学着眼中有而心中无。 但师傅和他都知道,碍眼的终究碍眼,只是在终日的相处相对中,勾起的情绪会越来越淡。所以他一直不认同师傅的话。 如果要让人、事、物不再碍眼,那你最好就得隔绝它,如果实在隔绝不了,那还有一个不再碍眼的办法,那就是真心想接受它,然后改变想法。 楚双仪是不是那个值得接受的人,现在的他并不知晓,但他终于不再厌恶,也生出了些愧疚不安与怜惜的情绪了,所以暂时照办吧。 单晏随看着楚双仪即使在他同意之时,执念依旧的样子,默默补充了一句: 也只能照办了。 第47章 第三罪 从单晏随答应的那一刻起, 单晏随便知道,要不就别答应,如果答应了就得做到,不然落不到任何好。 所以他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服从楚双仪的安排了。 是的, 服从, 单晏随从来没有服从过一个人,但现在不得不服从了。 他默默地给楚双仪擦干了眼泪, 轻轻地拍了拍她一直没有挺直过的背部。 楚双仪沉默地贴到他的怀里, 单晏随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回抱了。 安静了一会儿, 单晏随尝试着说:“离天亮还早着, 我们继续睡吧。” 肯定要继续睡,两人都未睡下过, 单晏随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样说话,仿佛矛盾只存在在漫长的睡眠中的一个小片段,于是醒了过后, 又可以顺利地继续睡去。 楚双仪依旧不说话,但顺着单晏随渐渐躺下的动作,缩在单晏随怀里的她也渐渐躺下。 终于又都睡回床上,单晏随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他挪了挪头垫着枕头的部位,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 他闭眼准备好好地睡一觉,但他很快又睁开眼睛,将楚双仪因为起身后就降落到她腰间的被子向上拉了拉,一直拉到楚双仪的肩膀上,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继续轻声说道:“你这样不枕着枕头对头部不好,睡上来一点好不好?”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哄了。 楚双仪抬起了头,黑洞洞的眼睛黑沉沉地望着他,单晏随把表情放到最柔和最亲切了,她才缓慢地放开了单晏随,坐了起来挪动了些许,然后直直地躺下。 第55页 单晏随觉得自己终于能安定地睡去了,又闭了眼睛,但又是刚刚闭上,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楚双仪正斜躺着面对着他,两只手都握住了他的两只手才肯罢休。 察觉到他的视线,楚双仪不慌不忙地直视着他,然后义无反顾地将他的双手都拉到她那处的棉被里,拉到距离她胸前不远也不近的位置上。 单晏随愣了愣,楚双仪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仿佛想要看清他任何的表情,望着望着,楚双仪的眼睛又红了,单晏随犹豫了一瞬,打定主意要开口安慰,但还未开口,那双湿润却不再掉眼泪的眼睛瞬时闭上了。 单晏随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形成的明显的阴影,渐渐有了困意,也闭上了眼睛,熟睡过去。 那一晚是单晏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间里睡得最好的一晚。 因为睡得尤其地好,单晏随第二天看到楚双仪熟睡安静的脸时心情更好了起来。 去除了那两年已经失掉的记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楚双仪的睡颜。 楚双仪的脸上极少有阴霾,在他最深刻也最遥远的印象里,她都是欢欢喜喜的笑颜,眯眼浅笑的样子尤其娇憨,所以年长的人还没听她谈吐,远远瞧见她就觉得不错。 可是闭上了含着笑意的眼睛,嘴唇恢復了自然的微微向下垂状态,脸部因为焦虑和难过而清减不少的两腮,没有了这十几天的抑郁低落的神态,单晏随恍然发觉她也是有清冷的气质的。 那股子清冷凉淡,却因为与印象中尤其的不同,格外吸引人的视线。 譬如单晏随,就一直看着,不知不觉看到了那张脸上的那双眼睛无声无息地张开的那一刻。 楚双仪定定地回望,单晏随不受控制地起了些慌乱。 “我——” 单晏随哽住了,眼眸垂下,不知如何说是好,楚双仪握着单晏随双手一夜的手指却轻微动了动。 单晏随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被握住的双手很快就发烫了起来。 楚双仪短促地低笑了一下,笑声低哑,还残留有昨夜发泄过的痕迹,但笑声透着一股轻松慵懒的劲儿,单晏随一听就觉得耳朵痒痒的。 他不由得缩回了手,楚双仪的手并不阻止,松松地任由他离开,但刚全部缩走,单晏随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勐地抬眸看向楚双仪,却只见楚双仪脸上全部笑意也都如他的手一样全部抽离了。 “我——”单晏随有些紧张地说,语调拉长,要辩解,但又不知道如何辩解。 楚双仪倒是浅浅地笑了,包容地说道:“没事,慢慢来。” 语调如慢曲,缓和了单晏随的心。 她干涸的眼睛里莹莹不是泪光,而是看到希望的光亮,单晏随本以为看了会有压力,实际却没什么事,反而心里有点萌生暖意。 没过多久阿大在门外敲门,单晏随这次没让他进来,而是让他放在门外,单晏随下床去拿。 阿大是个细心的,见哪里都寻不到女主人的身影,于是今早便拿了双份洗漱的来备着。 单晏随没有皱眉让他把多余的拿回去的时候,阿大便知道自己做对了;又想到两人都在里面,开门的是单晏随的时候,阿大便觉得这两人终于可以安定了,他欣慰地去煎药。 单晏随从看到维持十天的单人洗漱用品到现在的双人洗漱用品的那一刻起,就不由得多看了阿大几眼,于是他也看清阿大之后的表情,知道阿大在想些什么。 单晏随像碰到了开水一般,阿大一转身就立刻关了门,突然地逃避了起来。 原来大家都想让他恢復记忆的……回到和楚双仪好好相处的过去…… 单晏随的心情有些沉重。 楚征仪见单晏随站在门那发呆,便也下床,从他手里拿过洗漱的用品,悄无声息地去摆放好,她的表情没什么一样,情绪好像也是悄无声息的,但单晏随忽地便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些,明早码完整了再发,不好分开 第48章 第三罪 “怎么突然发起呆了?”等单晏随靠近后, 楚双仪才问。 “早上容易不清醒。”单晏随回过神来,镇定地回答。 楚双仪听到这个回答却又勾起了点回忆,嘴唇柔柔地翘起:“原来你以前在吹牛。” 单晏随不解其意:“什么吹牛?” 楚双仪眯着眼睛笑得欢:“我刚搬入你这山谷的时候,你还是早睡早起的, 后面就越来越爱拖着我赖床, 我有一天就笑你,但不知道笑你的时候那句话戳你心了, 你立刻不服气说你只是被我感染得容易早上不清醒, 在没和我睡之前,你都是一醒就脑子不混沌的类型。” 是那些失去的记忆里的啊…… 单晏随听着并没有什么代入感, 但楚双仪描述的这些夫妻在一起逗乐的情状, 说实话单晏随听了有点想打问号,因为他想像不出那内容里耍赖乱讲的人是他。 但楚双仪如果是为了让他恢復记忆, 那么应该给他讲的都是能刺激他回忆的真话内容。 所以……那个拖着人赖床的人是他?不服气乱讲的人也是他? 这真实有点荒谬,他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化掉这份真实。 两人一起洗漱过后,楚双仪让他看书, 自己去做早饭。 还好,不是整天都黏在一起。 单晏随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做着自己的事了。 他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中,因为怕楚双仪很快回来又陪着他,所以他做事的效率飞快,专注力也提到最高。 其实这和他没失忆前的举动也很像,而且两者都是怕分心,只是珍惜的点不一样, 一个是珍惜不用处理事情时的相处点滴,一个是珍惜处理事情时的潜心笃志。 楚征仪回来的时候单晏随根本没发现她回来了,楚征仪摆好盘子,坐好了又拿起了筷子才不慌不忙地叫他。 单晏随的笔瞬间冻住,不过目前做的也是可以打断后继续做的事情,所以他冻住后很快放下了笔,踱步过去吃饭。 这是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第一次陪着楚双仪用的饭。 他本想吃得克制,但楚双仪却给他夹着他爱吃的菜。 单晏随抬头望了楚双仪一眼,楚双仪回以纵容的微笑。 这是鼓励继续吃的意思,单晏随把食物塞到口中,细细地咀嚼完吞下,但喉咙咽下食物的动作刚结束,楚双仪就像知道他又能吃哪个一样,又给他夹了一筷子。 单晏随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可是不喜欢?”楚双仪黯然道,“难道你两年前的口味和现在的不一样?” 单晏随心颤了颤,很快摇摇头:“哪会变得那么快。”他立刻排除想要克制的想法,对楚双仪给的食物照收不误。 楚双仪越夹越开心的样子,单晏随则一旦放开了胃口,也吃得很是畅怀,看到对方笑意盎然的样子,更是不自觉地目光放柔。 第56页 食物刚刚好就两个人用,不多也不少。 单晏随是吃完才发现这一点。 他放下了碗筷,有点不敢对视早早就吃完她那一份,然后一直手撑着下巴柔软地看着他的楚双仪。 目光太炽烈,情谊太厚重,让他这个不知道能不能回以同样目光的人有些压力,但……也是有少量怡悦的情绪的,很少,但还是有的。 “我们以前的时候接下来会做什么?”单晏随终于压下复杂的情绪,想要轻松地看向楚双仪。 于是他清晰地看到楚双仪的眼神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瞬间绽放最美好的笑容,像得到了一直渴望的礼物那样。 “做的事情不是很有规律,有时候你会说犯困,想回去睡个回笼觉,拉着我一起;有时候你会拉着我陪你做事,即使我在边上做些不相干的事情,你也要我陪你;但最多的时候,你会陪我去逛街,你说怕我闷着……”楚双仪认真地一一细数,认真的样子就差掰手指头了,而后她又天真地看向单晏随,一副乖乖地任由他做主的样子,“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就是我们要做什么,因为以前也这样。” 单晏随看得内心有所触动,压力好像都消失了,弯着眼睛道:“既然如此,那便一起逛街吧。” 楚双仪顿住,然后压抑住喜悦,像是怕惊扰到他一样,低着头轻微地上下动了动头,弧度非常小。 过一会儿她才勐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去收拾东西。” 单晏随不由自主地盪开了笑意,道:“我要不要帮你?” 楚双仪闻言深深地注视单晏随,一字一顿郑重道:“如果你可以的话,请你务必这样做。” 单晏随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心想楚双仪定会好好收拾一些能勾起他们回忆的东西,然后在逛街途中好好安排的,没想到换来那么可爱的反应。 他忍住笑,默默地跟着楚双仪去了。 其实也没收拾什么,但这种一起行动的感觉很新奇。 互相商量几句,偶尔对视,把一切都弄得妥当又快速。 但可能还是洗漱和吃饭的时间花得太多,两个人到京城城内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阳光有点大。 楚双仪下了马车便抱怨道:“早知道我该和你一样戴着斗笠了,晒得我脸热。” 单晏随脱下斗笠,自然地递给了楚双仪:“那给你戴。” 楚双仪眼睛有些湿润,单晏随被她看得不安,心中暗道:不过一点小事,这也能感动,难道他以前也做过?无时无刻不在勾起她回忆? 但单晏随后来才知道,感动的不过是那理所应当的关心态度而已。 “你戴着吧,”楚双仪摇摇头,“可能是马车里凉快,我刚出来反差大,现在在外面站久了又觉得太阳也不是很大,况且京城里认识你的人多,还是你戴着好,不然麻烦。” 单晏随只好又戴上。 等他放好了马车,想准备问楚双仪现在去哪儿的时候,楚双仪未曾等他问,就自然地拉住他的袖子,引着他前进。 对比昨晚的相拥,昨晚的双手交握而眠,拉住袖子实在是没有那么亲近的动作了,但单晏随的心却一直无法不注意那相连的一处。 他们以前……也是常常如此? 单晏随又是这样在心中发问,但此刻心跳得有些快。 只是这样欢快的感觉,在连连遇到好几家关心着他身体的卖家,仿佛卖家多么熟悉他们夫妻俩时,就降落了。 这里处处都如此陌生,陌生的信息量太大,就渐渐又引起不安来。 况且,单晏随实在不喜与人多亲近,能同意和楚双仪一起,已经是有些极限了。 所以单晏随逛着逛着,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楚双仪发现了,本来高昂的兴致也渐渐降落。 看了一场不用对话的戏,吃了一顿守礼不怎么说话的饭,楚双仪便恹恹地说回去了。 “我是不是扰着你兴致了?”回去找马车的路上,单晏随问道。 “没事,慢慢来。”楚双仪依旧这样说,但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回到家里,两人换好衣服睡了个午觉,午觉醒来,单晏随看着楚双仪的脸色疲色未舒的样子,终于道:“你给我说说以前发生过什么吧。” 楚双仪有些黯淡地一笑:“你是真心想听的吗?若是勉强还是别听的好,免得说了你心烦我。” 这是万分了解单晏随了。 单晏随于是用真挚的眼光看着她,道:“我是真想听的,你说给我听,我保证不会产生让你不喜的情绪。” 楚双仪吐了长长一口因为疲累而生的浊气,目光一点点涣散:“其实若是说,也不知道如何说好,更不知道从哪里讲好,又哪里能说得完呢?” “那就从我求娶你提起吧。”单晏随挺关心这部分内容的,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转变情绪。 楚双仪却是用沉甸甸的视线瞥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放到随便的一处,道:“那我还是从你的父母和我家说解除婚约开始吧。” 单晏随其实也有点关心这个,但怕楚双仪回忆到不好的事情,让她本就时好时坏的情绪陷入更加不好的状态,于是按捺不提罢了。 单晏随小心翼翼道:“你不要勉强自己。” 楚双仪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勉强,有什么好勉强的呢?不过是还没深爱你之前的解除婚约罢了,比起若是你一直回忆不起来过去,对我说合离,那已经是很让人能接受的事情了。” 单晏随沉默了。 楚双仪突然捂住太阳穴,低声说着歉意:“抱歉,刚刚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没关系。”单晏随温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对于楚双仪,他是愧疚的,所以现在楚双仪若是怨怼,那就怨怼吧,只希望有一天她能很好地整理情绪。 楚双仪让自己平静了一小会儿,然后像昨晚一样,缩进了单晏随的怀里。 单晏随的身体僵硬了起来,但他知道这样会像中午勾起楚双仪好不容易忘掉的痛苦,所以他强忍着,努力地让自己容纳楚双仪的温暖。 “你是正确的,那我便从你重新提起婚约时说起吧……” 楚双仪的声音有些遥远,但听着听着,单晏随就觉得那声音很近了,身体自然的轻松了下来,全部心神也投入进了故事里。 是的,故事。那虽然说的是真实,但真的很像故事,不过,是很多挺温暖的小故事。 单晏随的神情渐渐不知不觉与楚双仪同步起来。 可惜,他真的仔仔细细听完了,记忆也毫无撬动任何一点的迹象。 此后每天,楚双仪与他亲近的同时,回忆过去,但坚持了一个多月,楚双仪该讲的都讲了,该走的地方都走了,该干的事情都干了,问单晏随的时候,单晏随依旧是说记忆仍旧缺失。 楚双仪渐渐的,就越来越失望得焦躁不安了起来,夜晚小心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57页 单晏随心疼她,便主动抱着她睡,希望她因此好受一点。 他也渐渐知晓了两人以前的习惯动作,想多做些让楚双仪开心。 但直至目前,两人最亲密的举动也只是相拥而眠。 楚双仪的情绪终于无可控制地下沉到了底端,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在怕,真怕那一天宣布完全好不了,两个人必须分离的情况。 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单晏随说道:“若你不想分开,我们也可一起生活……”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已经不觉得厌恶,反而还有些安心,只是怕楚双仪困住自己而已。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楚双仪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勐地一拍桌子痛苦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的勉强!” 久久未曾见过的泪水再次浸湿了她的脸,但这次楚双仪没有再让单晏随多看,而是快速离开回屋了。 单晏随不知是该跟上还是该不跟上好,但他放下了筷子,下意识地觉得还是把人看在眼里比较安心,只是他跟上去的时候,发现楚双仪紧闭房门不让他进。 他在门外等了好久,终于忍耐不住说道:“你总不能一直不让我进门吧。” 楚双仪终于开了门,但单晏随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时,知道就算没有他说的这句话,她也会开门的。 “你要去哪里?”单晏随沉了下来,眼里翻涌着他自己也读不懂的情绪。 “我受不了,我们分开吧。”楚双仪微闭着眼睛,压抑着情绪,冷淡地低哑着声音说道,“这段时间,谢谢你一直包容我。” “是我对不起你……”单晏随定定地说道,目光里的情绪翻涌的幅度越来越大。 “再对不起也够了,你说得对,两个不再合适的人在一起,终究是互相折磨,我从前还抱有希望,现在……”楚双仪惨笑了一下,她抱着行李去了她之前被单晏随昏迷刚清醒时暂住的旁屋,不再多言。 单晏随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道:“可我实在对不住你颇多……” 可已无人再听,但就算那人听了,也不是那人想听的,所以也无用。 单晏随知道这个理,但还是想说,但即使说了,也压抑不了心里空落落的感觉。 本来应该开心的,楚双仪想开了,可他却不欢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吊着一口气,我下午接着写。 第49章 第三罪 其实时间已经很近那些曾经伤害过上辈子的楚双仪的匪徒那一天了, 楚征仪拒绝了再让单晏随相陪入城的举动,独自给县衙投匿名信,将匪徒出现的地点和时间以及作案手法详细地都交代了一遍。 能交给衙差的,最好还是交给衙差, 先就当她能轻松用钱报仇, 但报仇一时爽快,但后续的审问、后续寻找曾经可能遇难的被害者、告知被害者家属等等工作还是衙差才能做, 她自己管不过来, 况且也没有必要脏了自己的手,花了自己的钱, 再陷自己于不法之地。 匪徒的事儿还算是简单的事, 但关于单晏随…… 其实单晏随是不是真失忆,其实楚双仪看他梦中梦外的举动, 已经能分辨了。 在他熟睡时,楚双仪曾入过他梦,几次问他, 都发现他对两年里的生活茫茫然;而他醒来,也感觉不像是欺骗楚双仪的样子。 毕竟之前还说好买了糕点回来给楚双仪吃,为何忽然就情转直下,变为厌恶? 因为遇到什么事情怕牵连楚双仪什么的更是很虚的假设,楚双仪曾经这样假设过,但想着山谷里就他们三个,外人难看到里面情状,只要楚双仪和单晏随呆着, 出门也一起,那外人依旧当他们恩爱依旧,所以从单晏随答应恢復记忆的那一刻起,楚双仪就排除了这种假设。 那纷乱糟心的前世估计是单晏随急于摆脱楚双仪,于是故意对楚双仪说出的诛心之言,本意是真的让楚双仪全部放下,再不纠缠他,再不逼着他,但这诛心的法子造成了楚双仪痛到极致的痛楚,无意之间也让楚双仪在大悲大恸时做出连夜离开的举动,最终惨死在匪徒手里。 所以关于单晏随,楚征仪心想的是让他再次喜欢上她,然后再甩掉他,这次他再怎么挽回都不会同意两人再在一起了。 这样的话,如果单晏随记忆没有找回也能虐,记忆若是能找回那就更好虐了。 直接对他说:际遇变了,人事就也会变了,有些事情能够达成的确条件苛刻,所以失去了很难再达成一遍,这还是你教会我的。 大概就是你当初没错,记忆由不得你,我现在也没错,感情由不得自己的意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那道是害,便让他自受其害。 之后她再为了可以快速结束这一世界,或是死遁,或是直接拉快时间到老死模式就好,老死的话就是一生不愿再和单晏随相处。 完美。 所以这样一想,感觉这一世的虐渣大业可以如此结局的楚征仪美滋滋地早早睡着了。 单晏随却在屋内魂不守舍,睁着眼睛发呆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的时候,单晏随自然醒,往旁边摸了摸,空无一人,但他却一夜都留了那个人可以睡的地方,证据是那边没有什么压痕。 单晏随坐了起来,神色有些哀戚,眼睛一闭眼,都是楚双仪无比失望的眼神,晃动下脑袋,却又是楚双仪之前执念得双目通红、神色痴狂的样子。 被那种眼神看过,仿佛自己也能感同身受;看到过那样的样子,心不由自主地渐渐会抽痛起来。而给予她那种感觉的人是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坐立都如针扎。 单晏随安慰自己,这只是愧疚不安而已,等楚双仪真的完全好了,就不会有这种情绪了。 至于现在睡不安稳,也是不习惯而已,习惯是很容易养成的,他能养成和楚双仪相拥熟睡的习惯,日后也能养回原来的习惯。 他忍下心中的惶惶不安,下床喝了好几杯冷水,压下心中郁气。 洗漱是阿大端来洗漱用品后他自己洗漱,早饭是阿大端来后他放好自己吃。 洗漱可以洗得依旧洁净,但早饭的味道很明显已经不是那般可口了,除了气氛不一样,还因为已经不是那个人做的了。 “夫人她……怎么样了?”阿大两次过来,单晏随都会这样问。 自从他答应找回记忆之后,就改口说楚双仪为“夫人”,不知不觉就叫顺了口。 现在明明不用改口了,但他没有意识到,依旧这样称唿着,这导致阿大以为他们只是夫妻之间闹了别扭而已,隔日便好。 阿大担忧地说楚双仪一直未起,洗漱用品和吃食都只让他摆放门口,让单晏随哄哄她,别不吃早饭气坏身子。 “你半个时辰之后再去看,若是她的东西还未动,就过来告诉我,不吃东西怎么行。”单晏随吃着无味的饭菜,仔细地交代道,他没有立刻去哄,只是等着如果还是这般样子,再去。 阿大走后,单晏随又神思不定地用了几口,就放下不用了,他现在实在再无胃口。 第58页 今早他用的饭菜,比他以往克制用食时还少,并且少得不止一半。 然而腹中空空落落的感觉,还是不抵胸中空空落落来得重,自然就被忽视了。 单晏随一早上什么也干不成,凝视着虚空的一点,慢慢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等待着阿大回来说出观察的结果。 但阿大没来,楚双仪的身影却印在格子门的纸上,等楚双仪客客气气地敲门时,单晏随看到了格子窗上那清晰的轮廓,他没发现他自己看到那剪影的时候忽地眼前一亮,快步去开了门。 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但他一见到楚双仪的脸心中的沉闷与阴霾便驱散了些许。 把楚双仪迎进门后,单晏随温柔地说话,一副生怕惊扰了她情绪的样子:“你想拿什么东西吗?” 若是问“你来是想干什么”,有点像烦扰对方,像赶人,于是单晏随只好琢磨着这样说。 而且楚双仪既然已经决定搬出,那么过来也定是来拿之前没有拿好的东西。 但单晏随不知道,楚双仪是要将她的私人物品全部拿走。 她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单晏随锁着的柜子。 “你也有这柜子的钥匙?”单晏随问道。 他之前没见过楚双仪开过,自己的钥匙也放在自己一向熟悉的地方,竟不知楚双仪也有配的钥匙。 “嗯,以前你给我配的,说我什么都可以动。”楚双仪淡淡道,提起过去,已经再无波澜,仿若心已死,情已绝。 单晏随看得心神恍惚,嘴一下子就迟钝了起来,只会看着楚双仪拿东西。 她翻找自己留下过字迹的东西,自己买下过的东西,最后才打开了零食的那一个柜子。 那个柜子单晏随第一次看到就没有翻过,后面渐渐就忘了这一格子的存在。 楚双仪拿起一个,在手里转了转,神色不明,过了一会儿,她看向单晏随:“这些放得太久,都已经坏了。又烂又重,我带不了,之后你让阿大帮处理了吧。” 单晏随立刻点了点头。 楚双仪将里面的零食都放到了地面,露出深处的东西,她手顿了下,淘了出来,塞到了单晏随怀里。 “这是何物?”单晏随问道。 “你自己打开便知,先前你送了我,但我不是很感兴趣,也没什么好刻的,留着你自己刻吧。至于那鹿形印章……你或者将铸有新字的铜片溶在底部,盖上原字,或者把整个铜件拆了溶掉重新浇铸,都随你。”楚双仪漫不经心地说道。 印章? 单晏随打开一看,发现果然是他做的小玩意儿,只是多了一两个,约莫是那两年里自己多弄的。 怪不得他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原来是放这里了。 然而即使遇到失而復得的喜事,抱着沉甸甸的盒子,他的心也沉甸甸的。 “差不多了,我明日再去京城採办些东西,后日便回家。”楚双仪将杂七杂八都放入一个布袋里,准备回房间再好好收拾。 后日便回? 那么快? 单晏随的心勐地便紧到不能再紧,嗫嚅了一会儿,他立刻说道:“可房间里还有那么多你的东西没收拾。” 楚双仪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哀沉:“你该不会以为那些都是我的吧?怪不得你之前整理了那么多出来,很多都是我跟你回来后,你自己非要买的,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她冷冷地说完,转身欲走。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不能那么快陪你回去。”单晏随立刻拦住。 楚双仪仔细地将打算都说出,一副心意已决、准备充分的样子:“我来你这之前已经和阿大说了,明日再去京城借个婆子一路帮忙,便稳妥了,我不需要你跟着我回去,也不想你再看到你。” 单晏随非常不贊同:“可我怎么可能不一起回呢?我父母和你父母……” “和两家老人说事有我!”楚双仪侧身,漠然扫了单晏随一眼,声音坚定清晰,“至于你,拟好了合离书送过来就好,不劳烦你忧心了。” 单晏随唿吸急促了起来,在楚双仪欲走的时候拉住了她的胳膊。 楚双仪死死地看了他一眼,阴森森道:“你放开。” 单晏眼睛黑压压的如风雨欲来的阴暗天气,他抿唇摇了摇头。 楚双仪气笑了:“你这又是何故?我如此为你着想,为你省心,也原谅了你,不与你再纠缠,你不该开心吗?何故还来拦我?” 单晏随的眼睛霎时通红:“你别走。”他低哑道,“你太急了……” 楚双仪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了下眼,再睁眼时里面都飞着刺人的冰渣子:“我不过想通了罢了。就如同你刚醒时所说,有些决定一瞬间就可以做好,我同你一样,做好了决定,绝不后悔。”楚双仪望向前方虚空的一点,像是顿悟了一般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你我因缘际会,因情缔姻,情缘既已两两错过,便各随各道,不相系属。” 各随各道,不相系属? 两两错过? 单晏随面色青紫,脸部不自然地抽动着,他难以置信道:“你放下了?” 楚双仪斜着瞥了他一眼,语气凉薄:“有些决定一瞬间就可以做好。” 她的身影和当时刚醒时的单晏随渐渐重叠,丝毫不顾冷冷寒意侵占旁人,逼人入冰窖。 第50章 第三罪 单晏随不说话了, 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但又像是被什么侵扰得头疼。 “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楚双仪提醒道。 “你决定做得太快了, 我怕你后悔。”单晏随睁开了眼睛, 眼里朦朦胧胧地下着绵绵阴雨,灰暗中有些黑色的情绪在蔓延。 楚双仪不为所惧, 她最怕的事情都已经产生过了, 但她也平安度过了,放下了,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说了, 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幅我很不成熟的样子?我无法理解你阻止我的原因, 我当年是因为觉得你可以恢復记忆,可以继续和你在一起,所以哪怕知道你不愿意, 也坚持;但你呢?我现在是在无比清醒的状态下做出的决定,你又不是一直想和我分开吗?为什么要坚持阻止我?”楚双仪毫无情绪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怎样?若还有什么,直说便是。” 单晏随张了张嘴,却吐不出言。 他有想对楚双仪说的话,那种想说的欲望很强烈,但他又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好。 “……我觉得你没想好,怕你后悔。”单晏随低哑地说道。 “就算我会后悔, 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感情若是不能维繫,终究淡掉,已经淡忘的事情,后悔也只是淡淡的。况且你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良配,一而再地拒绝过我,我也要不起了。”楚双仪用力地扯动自己的胳膊。 但单晏随死死不挣脱。 “你放手!”楚双仪终于恼怒了。 第59页 在这样的视线下,单晏随手松了松,但还是紧抓着。 “你有什么资格不放手?”楚双仪终于用力扯回自己的胳膊,像看到一个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的疯子一般,对单晏随避之不及,快步拿好自己的东西走了。 对他避之不及…… 避之不及…… 单晏随心中空落落地坐倒在地上。 这种难受至极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这种仿佛失去一切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这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种昏天暗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单晏随唿吸紊乱又粗重,不停咽着空气,他觉得头无比地浑浊,眼睛也无比地涩,他想有种想哭的冲动,却哭不出来,有种想压抑一切的欲望,却也压抑不下去。 这是何故? 单晏随搀着地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门。 他艰难地找到了阿大,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夫还在吗?” 阿大连忙搀扶住单晏随,慌忙道:“大夫半个月前就离开了,老爷,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立刻带你去见大夫。”阿大将单晏随搀扶到墙根,喊着楚双仪,“夫人,不好了,老爷不知怎么突然病倒了。” 单晏随苍白着脸,眼前迷迷濛蒙的,看不清东西,但他能感觉到楚双仪在靠近他,扶住了他,和阿大一起将他带到了马车上,然后……阿大在驾驶着马车,楚双仪在马车里固定住他,让他的头躺楚双仪的膝盖上……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在被人保护着不用碰撞到其他地方的条件下,在那熟悉了好久的女子气味中,单晏随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平静了。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不管你怎么逃避。 大夫诊断后说没发现平静后的单晏随有什么症状。 “但这次病情实在是来势汹汹,大夫能否像之前那样,再搬到山谷观察他。”楚双仪问道。 “也可,我也想弄清是怎么回事。”老大夫摸着长长的花白鬍鬚答应了。 单晏随下意识地一直紧抓着楚双仪,任由她打算。 但楚双仪原来的打算并没有因为他情况不对而变动。 她从京城带回来了大夫,但也带回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做事稳重的僕人,女的是个慈眉善目、身强体壮的婆子。 婆子是肯定要跟着楚双仪回家的这一路途的,但路上还缺个车夫。如果阿大当车夫,那男的就代替阿大暂时照顾单晏随,如果阿大不行,就只能那个男的当车夫。 说实话,肯定最好选阿大,那男的毕竟陌生,然而单晏随最近这病情…… “我跟着你回去。”单晏随见总是劝不住楚双仪,坚定道。 “你暂时病情不稳,还是让孙大夫多看着你,那边可没有那么好的大夫,孙大夫年纪大了,也不可能和我们一起舟车劳顿。”楚双仪淡淡道。 单晏随皱着眉头,很久之后才说道:“你让阿大和你一起回去,你回去不要和他们说我们要合离的事情,你等稳定了后回去说。”这里的“他们”自然就是两家老人。 楚双仪眨了下眼睛,不作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单晏随就当她同意了。 楚双仪收拾行李的时候,单晏随就在旁边操心地看着,时不时提醒楚双仪路上一定要带的东西。 在旁观的过程中他很快看到楚双仪留下了不少不想带的东西,楚双仪把那些拢成一堆,说让僕人处理掉。 单晏随发现里面有楚双仪曾经从柜子里拿出的纸张,愣了好久。 收拾好的楚双仪很快就和阿大、婆子一起走了。 单晏随和新来的僕从一起站在门口,一直看着马车完全消失。 单晏随心中像缺失了一块东西,正神色不宁地往自己房间走,突然看到僕从进了楚双仪现在住的偏房,原来僕从准备听吩咐将楚双仪屋子里不要的东西收走扔了。 鬼使神差的,单晏随让僕从离开,自己一点一点整理好东西,全部留在了偏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点,无法与后面割开,我明天再一起放出来。 感谢 哟哟哟!、水中月下残花 的地雷 第51章 第三罪 单晏随听师傅说, 他小时候想父母时会半夜闷在被窝里呜呜呜地哭,哭完满身大汗,师傅发现了他就止住啼哭不说话,但眼圈还是红红的。 但单晏随对这方面的印象是没什么印象的, 因为每年师傅都会给他放长假回家, 他回去的时候一开始还好,其乐融融, 但后面就很不习惯和父母待在一起了, 想着早点离开。 然而可以轻轻放下,也是因为他知道父母是永远不会抛弃他。他知道虽然在外面住得比较舒服, 但若是想父母了, 回去肯定能见到。 即使父母有一天不在了,等他也下了黄泉, 也还会有和父母重逢的一天。 但楚双仪不同,没有血缘的联繫,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不是亲属又不是夫妻了, 他若是想见楚双仪,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见到的,若是楚双仪日后改嫁了……若是改嫁了,那就更难相见了。 或许能够得到淡淡的一瞥,都是奢侈。 楚双仪离开的那晚,单晏随胡乱想着这些,一夜未眠,两眼发红, 眼下发青。 大夫过来给单晏随诊断的时候,就发现了:“可是睡不好?” “嗯,思虑过重,睡不踏实。”单晏随不好意思地笑笑,神情中却都是疲惫。 病人自己知道病因,大夫也不再多言。 进行了例行的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没发现什么问题的大夫只是说道:“别太劳神。” 单晏随淡然地笑笑,点了点头。 大家都知道不劳神好,但说不劳神,又岂是能轻易不劳神的? 况且胸中积郁太深,只会促使人更加伤身。 单晏随等大夫走后,大白天地就上了床准备再睡一觉,他虽失眠,却也睏倦至极,必须强迫自己补眠。 可这困意一沾上枕头就全部消失,他的意识变得清晰无比,仿佛身体故意和他作对似的。 单晏随闭上眼,不再为难自己,决意让自己肆意想明白。 其实如果顺着心意的话,就是跟上楚双仪,和她一起走。 但跟上了,又有新的问题产生,正如同楚双仪问的,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单晏随不想看到楚双仪难过,但楚双仪若能真的放下,那便很快能痊癒所有的伤痛。 所以此条忧虑可以删去。 但……也可以说此条忧虑得重新审视。 因为纵使单晏随如何忽略,他也不能否认他不想看到楚双仪放下。 楚双仪决绝的那一幕简直如一根刺,刺得他心中血口一道一道的,凝成血流缓缓淌过胸中,留下又烫又涩的痛。 所以…… 所以…… 所以他是喜欢上了楚双仪吧,所以才那么不想丢掉那份被爱着的感觉。 可若是喜欢上了,不会很可笑吗?之前那些牴触和排斥是在把事情倒向另一处方向了啊。 第60页 他劝着,用力地劝着,劝着自己喜欢的人为他心痛,对他失望,然后彻底地消耗所有喜欢,完完全全地放下他。 有句话叫做事要做绝,不然春风吹又生,欲断断不了,烦扰又回头。 可是也有句话叫做事留三线,日后好回头。 这个世间仿佛在嘲笑你一样,当你笃定了一个道理,但那个道理的又会绕了个圈后,告诉你相反的答案又是正确的。 可是要挽回吗? 单晏随又踟蹰了起来。 若是挽回了,即使以后又后悔了,却再也无法再回头了。 楚双仪不可能任由他的犹豫不决伤得遍体鳞伤,他也无法看到楚双仪再次因为人生大起大落的险些痴狂模样。 所以,得想清楚,得想清楚。 单晏随不停逼着自己想清楚,但是,他却无法再想下去了,心中只有被挖空的感觉,那种感觉如此明显,不停地催促着人去找回那失去的一部分,让人难受得心乱如丝、魂不守舍。 单晏随赤红着双眼坐起,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找楚双仪。 山谷内的大夫和新僕从都和单晏随毕竟陌生,劝了一句也没好立场相劝。 单晏随于是很快摆平他们,租了个马车,便离开了山谷。 他还是没有想清,但那种不能失去的感觉太强烈,强烈到他觉得如果现在不找回,日后便会活着痛苦之中。 所以即使日后后悔,他吞下苦果好好活着,也会比此刻好。 就如同被逼着和楚双仪相处时,他还是渐渐过来了,并且回过头看那段时间,反而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怨怼,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愁苦。 只希望他此番回头,还来得及。 做好了决定后,单晏随终于安定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做出了个好决定,因为他此刻无比期待和楚双仪重逢的样子。 也许楚双仪还要别扭一阵,也许楚双仪还要冷落他一阵,也许楚双仪还要折磨他出气一阵,但只要他心诚,终究会再和好。 因为楚双仪放下他的时间并不长,还是有挽回的机会的。 单晏随微微笑着,手却死死扣着手掌,硬硬的指甲差点穿破手掌脆弱的皮肤。 他坐着的马车飞快,但楚双仪坐着的马车飞快,更何况之前已经隔开了那么一长段时间,所以追上并不容易。 但只要目的地相同,怕什么呢? 以后可能要等很久才能在一起,所以现在这点地理上的距离,不足为提。 他会有耐心的,他会生出很多很多的耐心,来等待愿望实现的那一天。 三天后,单晏随终于到达楚家和单家所在的小镇,但他连单家的门都没进,只在单家门口吩咐了诧异的开门老僕,让老僕去帮忙收马车和安排车夫后,就快步往楚家走去。 然而楚双仪却没有回来。 “你为何说对双仪不住?为何双仪会独自回来?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母紧抓着单晏随不放手,歇斯底里地失去了往日的温和,“从京城到这里,能过马车的就一条道,你也坐马车,又在双仪后面,双仪怎么可能比你迟了还不被你发现?!”楚母悲痛地说,她心中有预感,也在描述着那种预感,却无法直言那预感。 “当务之急是立刻去找!!!”楚父也乱得控制不住音量,好不容易压制情绪镇定下来,想清楚后立刻喊道。 “对对对,去找,去找,先去联繫官府,再叫人一起找。”楚母恨恨地甩开单晏随,立刻抹泪找下人,“夫君你安排这边,我现在去找我娘家一起找。” 单晏随心中已经慌乱不安,听到楚母的分析更是如坠地狱。 他立刻回了家门,让单家一起找,又拜託认识的各家一起帮忙。 然后骑着一匹快马,不管不顾地就沿着原路返回。 从山谷到小镇,一路都得找,小镇这边已经有人了,京城不远的山谷也得那么多人在找。 他的脑袋浑浑噩噩,可是举动却依旧果决利落。 他决定回山谷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他回到山谷就得到了关于楚双仪的消息。 原来楚双仪他们在走了路途的三分之一时遇到了山贼,幸好得到官差相助,才倖免于难。只是楚双仪在混乱的局面中不小心被人推倒在地,昏了过去,一直到现在也未曾醒过来。 于是阿大、婆子就和楚双仪一起去那官差管辖的地方暂时安顿治病,顺便提供口供,让人带着信息去山谷告知全程,但却刚好却与离开的单晏随错过。 单晏随听了松了一大口气,叫人送消息回小镇后,他快速吃了点饭,拿了银两和干粮,又快马朝着楚双仪在地方赶去。 第52章 第三罪 单晏随的手心和后背上的冷汗在吃饭时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 快马前进时更是浑身舒爽。 他当然舒爽,纵容前路未知,爱人仍在,便一切皆有可能。 然而人生里不少时候你高兴什么, 其实你落空的就是什么。 楚双仪一开始还表现得病情不重, 然而晕眩的时候却越来越多,后面竟然一次咳嗽后, 嘴巴和鼻中都流出血来。 一摔摔了根本。 病情急促又严重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赶到了地方的不止单晏随, 还有两家老人。 一见单晏随,单父单母眼中都是满满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 楚父楚母眼中神色更复杂, 但最明显的是埋怨和恨意。 不过两方人行动是反的,单父单母对付单晏随来更加不留情面。 被盘问了半天差不多让两方都知道情况后, 单晏随哀求了大半天才能进楚双仪的门。 楚双仪躺在床上,但枕头垫得高高的,肩部也垫上, 很像在坐着。 她明明伤了根本,但表情还是生动了,一见单晏随就翻了个白眼,头扭到另一边去了。 单晏随毫不介意,也没什么资格能介意。 他搬了张凳子坐在楚双仪旁边,像楚双仪之前守着他一样,沉默地守着。 两人相对无言,像两座雕像。 很久之后, 还是楚双仪先说话。 “你别干坐在这里,看到我没事就走吧,我看到你就头疼。”楚双仪不咸不淡地说道,但内容是叫单晏随走。 单晏随本就情绪翻涌不安,看到楚双仪精神还好,又是在楚双仪面前,才强自镇定些,见等了很久之后楚双仪对他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终于压抑不住情绪,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一样,衬托得眼眶更加发红。 他不走,不想走也不要走。 如果真如大夫新诊断的那样,他现在是见楚双仪一天少一天。 单晏随无比温柔地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最常做的事情是我在一旁写字,你在一旁看故事。现在你用眼会伤神,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楚双仪闭上眼睛,眼角有些湿润,她的声音低沉到了极点,也沙哑到了极点:“事到如今,还说那些干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之前阻止你走吗?如果真想和你分开,我应该无比乐意,不会挽留才是……”单晏随声音颤抖地说道,情意透着声音一丝一丝地出来,丝丝入骨。 第61页 “够了,”楚双仪却立刻打断,她看向单晏随的目光有绝情,但也隐隐透着一点哀求,“什么都晚了。” “不晚,你还在,我还在,就什么都不晚。”单晏随赤红着眼睛浅浅地笑了,他伸手握住了楚双仪的手。 楚双仪不但能感受到他动作的小心翼翼,还能感觉到他手的控制不住的颤抖。 楚双仪恍恍惚惚地目光下移确认: 原来那颤抖的怕是真的,原来那小心翼翼的珍视也是真的。 她轻声笑了一下,一滴眼泪刚从眼眶流出,就迅速掉了下来,因为里面的泪水太多了。 “你都想起来了?”楚双仪睁大眼睛看向单晏随,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震动。 单晏随喉结上下攒动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说楚双仪才能心里满意一点,但他无法对着楚双仪说谎,因为楚双仪说过,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能让他毫无保留地赤诚相对。 “没有……”他干涩地说道。 楚双仪的双肩一下子耷拉下来,有解脱,也有失望。 “但我一样地爱你。”单晏随哽咽地说道。 楚双仪一寸一寸地抽离了自己的手,摇了摇头:“不一样。” “一样。”单晏随的唿吸声立刻粗重了起来,他张大了嘴巴唿吸,因为鼻子已经无法唿吸了,只能一边艰难地在强烈的痛苦中摸索着唿吸的方式,然后在哽咽和唿吸不畅中吃力地强调。 他无比想再次拉上楚双仪的手,但他害怕楚双仪强烈的拒绝他,于是勇气早在那一次主动里就用光了,仅存的只有惶恐不安。 “不一样,我已经没有力气和时间再与你纠缠,也没有力气和时间再教会你了。”楚双仪疲惫地说道,“而且……”她这时的声音终于温暖了些许,“而且我隐隐能感觉到,虽然那个单晏随也是你,但那个因我在单家多日于是真正熟络起来的单晏随……”楚双仪摇了摇头,缓慢地低笑,“不是你。他比你温柔多了。即使你说你爱我,我回忆你的时候只有心痛,但我想到他的时候,却是心动的。” 单晏随长久地屏住了唿吸,眼泪大滴大滴地留下来,可是再如何流下,都无法排解此刻心中那股窒息的痛楚。 “那个你觉得荒谬的自己,那个你不愿意主动回忆的自己,却才是我喜欢的初心。他消失了也好,反正我也要消失了,也算是陪他了。”楚双仪的眼眸中流动着淡淡的幸福。 单晏随如从深水里不停想要上岸的溺水者一般,抓住机会就大口大口地唿吸,可是水底总有水草要拉他下那最湿冷最绝望的水中深渊。 “你不要这样说……”他低着头哀求道,他那乌黑的发顶战慄着,“求求你,不要这样折磨我……” 楚双仪抬起了手,缓缓地放在他的发顶上。 单晏随微微抬起头,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眸。 “趁着还能放下,你把我放下吧。”楚双仪平平淡淡地说道,好似只在劝一个关系并不亲近的熟人,但那建议是她唯一特别想劝的。 “我不要!”单晏随的眼睛红得像滴血。 “你说我放下得太早,怕我后悔……的确,如果时间太短,那浓烈的感情还未退却,比起多年以后再挽回,的的确确更容易挽回。”楚双仪歪了歪头,眼神清清澈澈,毫无任何阴霾,如碧洗的天空,“你爱上我也没多久,所以放下还比较容易。” 单晏随伸手盖住楚双仪放在他头上的手,眼中却只有浑浊的黑色:“我放不下,已经太迟了……” 他的手炽烈滚烫,楚双仪想要抽离,本以为遇到这样的单晏随会很难抽离,结果却轻易抽离了,只是单晏随的手还是原样,好像在握住什么。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把手放了下来,眼神怔怔地看着,好像在无比地失落,又好像在回忆手上触碰过的皮肤的余温。 半晌,他温温柔柔地对楚双仪一笑,如多日寒天的大地终于回了暖:“我去买书念给你听,你要等我。” 他站起时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但他很快对楚双仪歉意地笑笑:“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总是容易冒冒失失的,你应该理解的,对吧?” 他记得那日他刚醒时,不久就看到了一个后退给大夫让个位置都让不好,于是险些摔跤的楚双仪。 冒冒失失的。 单晏随模煳了记忆,甚至变化了记忆中的内容,然后温暖地离去。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空气湿冷,但心中有爱人,并且去拿的是为爱人准备的东西,所以单晏随温和地让阿大去拿伞,他好去买书。 门外坐着的不仅有阿大,还有两家父母。 但单晏随对两家父母说的话、做的动作都模模煳煳,心中只有买了东西立刻回去见楚双仪的念头。 然而他那么努力,那么欺骗自己,有些事情还是挽回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得销魂 第53章 第三罪(完) 一个人快要死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 有人解脱, 有人不舍,不管是解脱还是不舍的,情绪大部分都会放大到让人看见。 这段时间单晏随的心全部都扑到了楚双仪身上了,楚双仪哪怕睫毛的一丝小颤动, 嘴角的一抹情绪, 他都能细緻入微地观察到了眼睛里。 但楚双仪表现如常。 像是那天和他什么都说完了,所以就告别完了, 剩下的就是多余的生活时间。 她认识的人很多, 对每个来瞧她的人都来者不拒,相处自然得好像某次节日的久别重聚, 下一次还是会有这次节日一样。 她睡觉的时候也甚少梦魇, 仿佛像是知道自己还会健康地活很久一样,无甚害怕。 但是, 但是这个如常,是单晏随记忆中两年前的她的如常。 她会遥远地温暖地看着单晏随,就如同当年知道这个人是她未来的夫君一样, 期待又忐忑,然而丝毫不会也不敢凑近打扰。 但若是单晏随不是和两年前一样避之不及,而是主动靠近了,楚双仪就会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单晏随打破了她两年前的如常,所以单晏随在她眼里只是个相识已久的陌生人而已,眼中的那份温暖就破碎了。 她只对靠近的单晏随一个人如此,只对他一人如此…… 单晏随闭上眼睛,任由着已经腐烂的情绪继续碎成渣滓, 然后融溶成黑液,污染整个心,然后一点点地将生机蚕食掉。 那种感觉很痛苦,很像被焦灼的火苗一点一点地掉到皮肤上一样,又痛又烧。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呆着她的身边就得承受这样的折磨。 明知道是这样的惨况,但因为是她,所以去无反顾,如飞蛾扑火一般。 但这种信念还是太灼人,于是自己给自己的心中幻化一点光亮,好在痛苦中苟延残喘下去。 所以他会守着她,一直等着她最后愿意接受他。 第62页 就像楚双仪一样。 就像楚双仪一直做的一样。 楚双仪并没有放弃拥有两年记忆的单晏随,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她放下了,却又永远没有放下。 单母最近曾暗暗一边打他一边哭着说造化弄人,若是他不是失忆,而是真的无情,楚双仪就真的都放下了。 所以,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楚双仪,楚双仪又还健健康康的,告诉楚双仪他是真的无情无义的一个混蛋会比较好吧? 一直赤诚着生活的楚双仪一定会放下他。 单晏随曾经苦笑着讲单母和他的这段想法说与楚双仪听。 结果楚双仪突然深深地看向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但谁又知道那是否是真的好呢?” 那是楚双仪自那一次劝说之后,如此深深地看着坐近她身边的单晏随。 “我喜欢自己做选择,不喜欢别人帮我做选择。虽然不喜欢现在的你,但我很感激你让我自己选择放下你。”楚双仪专注地说道。 “我不想你放下我,所以别感激我……”单晏随后悔提到这个话题了,心又开始在火上炙烤了起来,强笑着说道。 “好吧,感激的是一个多月前的你自己。”楚双仪忽地笑了起来,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好笑。 单晏随在她的笑声中越来越伤心,但他很快觉得还是伤心的好,因为楚双仪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单晏随脑子空白地抱住了这么多天来首次泪流满面的她,而楚双仪在单晏随的怀抱中没有再抗拒。 一开始她的哭声呜咽得如低哑的箫声,后面便肆意痛哭了起来,声音不再是因为压低而难受的沙哑,而是因为大声放哭而哭到沙哑。 单晏随眼圈红红地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浸湿了一遍又一遍的感觉。 楚双仪死死地抓着他,像是抓着一根浮木一样,死死地扣住。 单晏随终于得偿所愿再次被楚双仪拥抱了,但他宁愿不要这样被拥抱。 哭到沙哑得不能再哭,楚双仪还在流眼泪,渐渐地等到可以发出声音的时候,楚双仪用沙哑得断断续续的音腔说道:“你永远都不要恢復记忆……” 曾经她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恢復记忆,可是如今临死前却死死地和他说,永远不要恢復记忆。 “就让他永远消失……” 曾经她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回来,可是如今临死前却死死地和他说,就让他永远消失。 “喜欢他好累,我坚持不下去了……” 明明已经坚持那么久了,久到他以为她会坚持到底的时候,她却彻彻底底的放手了,在临终前。 楚双仪又低声哭了起来,哭得整个身体都发冷得颤抖地时候,她说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我对他唯一遗憾的事情是,我无法和他亲口告别了……” 单晏随觉得身上的本该瘦若无骨的楚双仪此刻沉重得完全压垮他。 可是如此沉重地压迫他,压迫得他透不过气,他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死死地扣在怀里。 后面的记忆一直恍如梦境,事实上梦里梦外都是梦,所以也无甚差别了。 梦境中,那丢失的记忆碎裂成一片一片,像雪花一样从天空中缓慢地飘落。 雪花很美,但落到身上的感觉寒冷彻骨。 看着雪花的感觉无比美好,但当雪花融入身体,就浑身颤抖,满目仓皇悲凉。 不要再想起来了…… 为什么是这种时候想起来…… 嫌他不够痛苦吗? 嫌他不懂他是如何伤足了爱的人的心了吗? 为什么要让他一次又一次无比深刻地意识到……意识到自己曾经无意间将曾经最爱的人伤得遍体鳞伤…… 漫天飞舞的雪天中,单晏随坐在高高的雪堆上,额头抵在膝盖上,双手死死地扣住了快要崩溃的头部。 每次恢復一点的记忆,就是更加让人坠入地狱的痛苦…… 一年以前,单晏随摆脱了婚约的束缚,皇帝敬重,声名远扬,在外人看来正是得意之时,却被人上门痛骂。 来者曾是他到京城时帮助过他的官员。 那官员治下有道,体恤下民,单晏随一直敬重。 官员将天子现在的烂政都一併算在单晏随头上,将数十年的脏水一併泼向单晏随。 官员说,单晏随的道是无用之道;官员说,单晏随的道是逃避之道;官员说,单晏随的道是进不了红尘,于是不懂红尘,在红尘外的无知之道。引人消极,诱人逃避。 单晏随对官员细数形成那脏水的数十年源头,又道他人生不过二十,只是修学识,不治天下,何苦脏水都泼他身上。 官员哑口无言,忽然又不屑道:“数十年的道你也是万变不离其中的一种,陛下说你英才,过誉了。”拂袖而去。 单晏随荒谬地大笑之后,便抛之脑后。 但那官员的痛骂仿佛黏上了就扔不掉的诅咒一般,不时地困扰着单晏随,因为他说中了单晏随的痛脚。 数十年的道,单晏随也不过是万变不离其中的一种,所以他修好的只是小道,不是大道。 心烦中,单母病急,单晏随慌忙回去照顾。 然后遇到自己的大道…… 人生中若只以离世独立为道,将其他视之烂俗,其实自己也早已烂俗。 道为何物? 心中美好之物,心中宁静之物。 见之忘俗,遇之明目。 在深入了解楚双仪之后,单晏随尝到了好多好多东西的趣味,知道了好多好多被道人忽视的世界的美好。 世间很多东西,存在便有存在的美好,何必纠结俗与清、道与非道呢? 只可惜……大道找到不久,就因为失忆后被还没顿悟过的自己打碎了,然后又被命运狠狠撕碎,片点不留。 单晏随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山谷中的,他只知道梦里那拥有美好弧度的最后一片雪花已经下完了。 梦境中的最后一片雪花告诉他,他要实现诺言,要带着好多好多的甜点回山谷给夫人吃。 夫人好久没尝过了,所以她盼望了好久。 即使夫人知道买回来也只是能吃一部分,其他的要锁进柜子里慢慢吃,她也盼望了好久。 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单晏随木木地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开了那扇内里已经布满灰尘的门。 门内无任何的活物,根本没有什么企盼夫君归来的夫人。 所以呢,他永远只能实现上半部分的诺言:带着好多好多的甜点回山谷。 下半部分的诺言再没有人帮他实现了。 他答应过的事情,再也无法做到了。 就像他答应过一辈子不辜负那个人,不让她后悔,不让她遗憾,但诺言还是食言了。 单晏随留下了两行血泪。 一个人快要死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 有人解脱,有人不舍。不管是解脱还是不舍的,情绪大部分都会放大到让人看见。 第63页 单晏随看到了楚双仪死去的全部样子,却无人看到他死去的样子。 解脱和不舍,无人可知,也无甚意义。 但那痛苦是那么的强烈,好像即使是死,也无法解脱。 所以才会有帮人解脱的道吧。 可惜他即使可以解脱,即使可以重来一遍,也绝无反顾地掉进这无法挣脱的深渊。 第54章 彩漆花卉三星子母脂粉黛盒 这次是单潜先楚征仪一步醒过来, 他怔怔地看着床铺中央两人都用血滴过的嵌贝鹿形鎏金铜印。 那铜印是他身为单晏随的那一世时,自己亲手制作的。 那鹿形背上镶嵌的贝壳是他找了好久才确定的,那铜印的造型是他在图纸上设计了无数遍的,每一个侧面, 每一个弧度都刻入了他的心。 但这铜印又是他那一世无比陌生的, 因为自楚双仪还给了他,他就放回了那本锁着无数甜食的柜中。 那个柜子里面曾经放着楚双仪钟爱的甜食;甜食的深处曾埋着她最珍视的印章。 他最后一次买回了甜食, 将全部甘甜都埋住了那早就已经易主的印章, 试图恢復那早已经破碎的真相…… 楚征仪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单潜握着铜印,深深地看着她, 但那深邃沉重的目光里, 又是只划过少许复杂情绪的空洞眼神。 楚征仪向他沉默地伸出了手,示意给她铜印。 单潜一边缓慢地递给了她, 一边道:“楚使者,你知道我为何字晏随吗?” 楚征仪接住了铜印,没有回答, 但单潜却没有放手,而是继续让楚征仪听到:“原因来自困扰我无数年痛苦的梦境。那梦境的内容很朦胧,醒来时模模煳煳,我记得最多的,就是我在一个大雪天踽踽独行,我在那个大雪天回忆完了我全部的人生,包括丢失的和错落的记忆。我一直走,一直走……我找不到出路, 但我知道终点,因为有个声音在唿喊我,她叫我晏随。我后来便改了自己的字,真的叫晏随了。” “既然是噩梦,现在你的梦魇病也治好了,就忘掉吧。”楚征仪无动于衷地说道。 单潜悲哀地说道:“可是这次我做到了啊,即使转世,我也记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悲伤得小心翼翼。 那一世他一直不记得,到了快死的不久前才记得,可是转世后,他一直记得。 “我曾听说有个得道高僧说过: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别让前尘旧事影响到你新的人生。”楚征仪淡淡地说道。 “前世你对我说:你我因缘际会,因情缔姻,情缘既已两两错过,便各随各道,不相系属。我记了一辈子,也痛了一辈子。”单晏随笑得像哭一样,“如今你又对我说: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若不是因为此事,你我的确是在百年之后,各随各道了。”楚征仪用一种看着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 单晏随深吸了一口长气,又费尽所有气力吐出,然后幽幽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今生也修道,那个得道高僧的留言我看过,但他留言的背后有人写了一首诗。”他展开了温暖的笑颜,吟道,“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他又深深地注视着楚征仪,低沉却用力地说道,“我百年之后,道心不移。” 在那普通却温馨的小镇上,他找到了他的大道,只要他恢復了记忆,便道心不移。 楚征仪移开了视线,喉咙动了动,却未再出声。 单晏随终于松开了手上的印章,让印章重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身边。 “我会去找你的。”他温柔却坚定的说道。 “那魔鬼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楚征仪冷硬地说道。 他唇角上翘:“我知道。” 楚征仪放好了印章,从床上下来,穿好了鞋子,像是看尽一切繁华荣辱、爱恨情仇一般云淡风轻地说道:“随你,反正我们是没有结果的。在那一世后,我转世无数,喜欢过的人换了又换,人生重新开始了一次又一次,今生也如此。所以你完完全全没有必要一个人继续坚持在那一辈子就无终的缘分。” “没有必要吗?”单晏随的双肩终于无力地垂下,像是背上压着沉重的负担一样。 “你自己有答案。” “这样也挺好,你走了出来,即使知道全部也走了出来,即使知道我恢復了记忆也走了出来……”单晏随喃喃自语。 “所以……你也忘了吧。”楚征仪的声音终于染上了一点情绪。 单晏随听此停住了自语,木然了好久后避开了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我送你离开吧。” 这是楚征仪第一次能和任务对象平静地分别。 单晏随送她到了树林外,又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悬空的魔鬼窟洞口里,送别的过程里,他全程沉默,仿佛哑巴了一般。 “你这次回来得特别快。”魔鬼等在了洞口里面,笑道。 “可能是熟练了吧。”楚征仪回答。 怎么个结局比较好,她离开单晏随后又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採取了先死一步的方法。 一是为了快一点离开,二是觉得如果那一辈子曾经是那样的无辜死法,就让单晏随知道那样早早死掉的痛意吧。 当然那个头部伤了根本导致死亡的无辜死法……呃……纯属巧合,楚征仪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不过不管过程如何,任务又完成了一个,开心。 楚征仪真的不怕魔鬼了,所以这次是完全没有一丝消极情绪进洞休息,全程放松。 休息得差不多了,又是被魔鬼像打扮娃娃一样的装扮时刻。 楚征仪有些无聊,反正之后会有那一世的人介绍那一世的状况,于是楚征仪没有从魔鬼给的衣服首饰等旁枝末节来猜测了,而是断断续续地打了个小瞌睡。 “……你很累吗?”魔鬼疑惑地问道。 “不是,只是长久没什么事情,我容易睏倦而已。”楚征仪连忙道。 魔鬼没有说话了,但明显加快了速度。 弄好后它递给了楚征仪又一个小琉璃匣子,这次的匣子更小,但重量特别轻。 楚征仪顿了顿,打开后,发现是个图案特别精巧的彩漆花卉盒子,她把匣子放在地面上,好双手打开这个更加小的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楚征仪眼熟的粉、黛、脂,原来是个三星子母脂粉黛盒。 母盒内部里,在子盒不在的地方,还有画有蝴蝶图案的戗金彩漆。 色泽鲜艷的花卉在外,蝴蝶在内,蝴蝶扇动着金色翅膀飞舞在粉、黛、脂周边,设计很是独具匠心了。 “这些妆品还是新鲜的?”楚征仪疑惑地问道。 “原本没有,我存放的,反正做出来就是要用的,不然也会是个死物。”魔鬼淡然地说道。 楚征仪想到第一个世界里的青铜鸾鸟盘灯是明明确确被作为陪葬品的,第二个世界的白玉如意也被嘱咐过作为陪葬品,那么这个粉盒也极有可能曾被作为陪葬品…… 第64页 死人身边的东西居然被拿出来自在地用,真是…… 楚征仪想到这里,表情一时之间有些僵硬。 话说魔鬼给她化妆的用具也很是华丽精巧,该不会也是在死人坟墓里…… 楚征仪背部有些发寒,突然想立刻洗掉脸上妆容。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很久之后从微博上看到敦煌遗书的一段文字,觉得刚好暗合我所想的他们各自对于虐渣的观点: 楚征仪: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魔鬼: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当然一个站在虐的那方说的,一个站在被虐的那方说的_(:3」∠)_ 于是我在写“你我因缘际会,因情缔姻,情缘既已两两错过,便各随各道,不相系属”那一章诀别场景时,就着高僧的话改了改。 本来打算那一天迅速写完结局,然后第二天再在这种过渡章节用高僧的原话后统一註明的,但……我高估了我的手速……也高估了我的废话数…… 所以之前只把註明摆放在文案,现在才把註明放在有话说里_(:3」∠)_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_(:3」∠)_ 第55章 第四罪 虽然很抗拒可能是死人坟墓的东西, 但再难受,楚征仪脸上也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 纵然魔鬼好像一直没有伤害她,对她大部分时候予取予求的样子,但楚征仪轻易不会去为一些可以忍下的事情去试探魔鬼的底线。 她的确胆小, 但这是因为她没有胆大的资本。她所有的自由都不过来自魔鬼那可以任由他更改的许诺而已。 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的脑袋上有一把虚无的随时可以落下的砍刀。 楚征仪再一次离开了魔鬼洞,这次她出现在一条冷冷清清的小巷, 但巷子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喧闹的声音与安静的小巷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形成了两个世界一般。 不过也可以想到原因, 因为这条小巷很短, 里面没有通往任何一处街道,这个小巷的作用只是隔着两处宅子。两处的宅子的面对小巷的高墙都有一处侧门, 所以也可以说这个小巷是为这两处宅子开侧门用的。 等等,两个侧门? 楚征仪目测了一下自己现在所处的方位,刚好是和两个侧门一样的距离, 那……这次她的任务对象所处的是哪一处宅子? 楚征仪只好背对着熙熙攘攘的外街后退,等到后退到都远离了这两个侧门,可以不用扭转身体观测两边,只需要看着哪一边的门有人出来,她好迎上。 铃铛开始摇晃,震动了宅子里正在熟睡的人的耳朵。 水元初一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他节约时间,利落地自己穿好了衣服, 没有唿唤下人帮忙。 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下人惊恐地以为自己失职了,慌忙解释道:“老爷,奴没有听清,不是故意没有进去服侍的……” 水元初举起手示意他别废话,面无表情道:“有客人过来了,你们快去准备好待客的东西,别再让我失望。” 下人连忙低头应是,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去吩咐其他下人了。 水元初步伐矫健却也稳当地走到了铃铛响起的侧门,快速开了门。 门外无人。 水元初愣了下,出门去看,巷子的深处尽头也无人,但在巷子的出口,站着一个穿着艷丽、气质却冷清的女子。 女子拿着用手帕包着的一样小东西,幽幽地独立,小巷光线少,她又背对亮堂堂的巷外,逆着光,一时之间无法看清她的样子和她脸上的神色。 但应该也是艷丽与冷的。 女子见了他,沉默地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来。 近了后,水元初发现女子果然与他想像中的一样,艷丽与冷。 “可是洞主?”水元初模煳着用词确认。 女子不拿东西的那边手拉起腰间那边的饰物,摇了摇。 是熟悉的铃声,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唿唤铃声。 水元初这才注意到饰物的名贵玉佩下的狭小铃铛。 “洞主有事,我代他前来。”楚征仪说着已经熟练于心的话,“我姓楚。” “楚使者。”水元初拱了拱手,“我姓水。” “水老爷不请我进去吗?”楚征仪侧头看了眼水元初背后侧门内的风景。 她其实能不进去也不想进,但巷子太小,无法放她带的两层小楼,外面又人来人往,难以让人群固定着不注意他们。 “这里是侧门,我带您从正门入。”水元初彬彬有礼道。 “不用那么讲究,反正我也是个见不得光的人,侧门就好。”楚征仪淡淡道。 水元初只好带她从侧门进。 楚征仪一边走一边快速道:“直接带我去你的卧房,抓紧时间。” 水元初愣了愣,但还是带她去了他的卧房,一路上并没有多问去那里的用意,他认为若是他该知道的,楚征仪一定会说的,该知道的反正到了便知,就不多问了。 一进门,楚征仪指示道:“关门。” 水元初顿了顿,还是照做,关了门后发现楚征仪已经无声无息地坐在床上,像个鬼魂一样。 不过魔鬼他都主动去见了,还怕这小鬼吗? 水元初淡定地走到了楚征仪面前。 楚征仪打开了手帕,露出里面的琉璃匣子,又打开了匣子,露出了里面的彩漆花卉子母脂粉黛盒。 她脱了鞋上了床,躺好后,微微抬了抬下巴,对水元初道:“你也上来吧,也躺着。” 水元初一一照做,对楚征仪之后的滴血到盒子里的要求也照做不误,可谓很省心了。 熟悉的黑色袭来,楚征仪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就发现自己在一个荒芜破败的院子里。 那院子的杂草高到人的小腿还无人清理,落叶也堆积得到处都是,无人打扫。 “吱吱……” 不是吧,还有肆无忌惮的老鼠! 楚征仪怕得立刻想离开这可怕得随时可能不知从哪里钻出老鼠的高草丛,但她很快愣住了,因为她发现她离开不了,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了一样。 怎么回事? 现存的震惊代替了恐惧。 不过不等楚征仪细想,院落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喧闹声在渐渐地逼近,不一会儿,院落门被打开,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被推了进来。 像是只是为了完成将男人推进来的任务一样,门很快被关上,喧闹声又再次离去。 男人惨白着脸,他身上的伤其实都被处理了,但这样一弄伤口有些地方又裂开,痛得他直冒冷汗。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正要进入屋内,突然有所感应一样,朝着楚征仪站着的方向走来,但他垂眸看着草丛的表情,不像是看到站立的楚征仪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征仪心中疑惑。 男人走到楚征仪的面前,低头往楚征仪的脚下捡了一样东西。 第65页 楚征仪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那熟悉的彩漆花卉子母脂粉黛盒,只是彩漆掉了些。 男人幽幽地看着这个盒子,嘴中吐出几个简短的字:“原来是旧物啊。” 只是旧物还在,人已经不在。 男人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呆呆地望了这旧物很久,才将盒子收进怀里,向屋子内走去。 他一移动,楚征仪发现自己就能跟着移动了,或者说是跟着那脂粉黛盒移动。 楚征仪本以为屋内很脏,但没想到还可以,虽然简陋,但还是干净整洁的,不像外面那般脏乱。 男人一进到屋内就自动找床趴下,趴了后觉得有些不舒服,将怀里膈人的脂粉黛盒随意放到软绵绵的枕头底下,这才睡得踏实了。 但这样一来楚征仪也被困在了床上,她只好盘腿坐在床头。 [这一辈子的我在吗?] 楚征仪无奈地唿唤道,以前都是对方主动出来,这次居然要她自己求出现。 很久之后,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在……” 楚征仪现在的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冉正仪,本是个清妓,因为姿容艷丽,即使最擅长的琵琶也弹得一般,点她弹琵琶的人还是很多。 水元初就是点她的人之一。 冉正仪深知自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水元初又是当地大户的大儿子,他自己的容貌也是美得不愁姑娘喜欢的,所以若是天天找她弹琵琶,应当是爱慕她了。 于是高兴又惆怅,高兴的是自己有东西让水元初爱慕,惆怅的是思来想去那东西估计也只是这幅皮囊了。 有一日,水元初的赏赐奇妙性地增加了个看起来精巧特别的彩漆花卉子母脂粉黛盒。要知道,以往都是纯粹金钱赏赐的。 冉正仪拿到那脂粉黛盒后喜爱非常,盒子里的脂粉黛也非常好用,天天用此描摹容颜,日日把盒子放手中把玩,渐渐的,就干什么都能想到容貌美好的水元初了。 但水元初久久不表示,冉正仪又不好主动说,只好另闢蹊径,委婉出击。 她表示自己已经筹得银两,想求水元初以买个外室的名义拿她的钱买下她,再用她的钱帮她筹买个庄子,假意他在外金屋藏娇。 “我可以付钱买公子的庇护,或者日后公子只要想听琵琶曲子,就过来我那听琵琶就好了。”冉正仪小心翼翼地双手合十,哀求道。 水元初笑了一下,点头同意了。此前他日日来冉正仪这里,从未笑过的。 冉正仪一下子就看花了眼,暗暗将那抹微笑印刻在了心头,时时回味。 水元初很快便照着冉正仪的办好了一切,但真的真的就是“照着”办好了一切,偶尔过来收冉正仪的“庇护费”而已,从未多做一步什么,正人君子到冉正仪怀疑他不爱女色,或者阳痿。 不爱女色是没办法了,若是阳痿还好培养感情。 冉正仪偷偷想过这些。 但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喜欢冉正仪,冉正仪都觉得一看见他美好的样子就欢喜,这就足够了。 只是有一天有歹徒误以为冉正仪真是水元初心头好,绑架了冉正仪来逼迫水元初交出家中一尊号称能镇家宅的宝物。 令歹徒和冉正仪都没想到的是,水元初被威胁后眼睛眨也不眨,亲手射死了冉正仪,再射死了歹徒。 冉正仪倒地的时候,怀中的脂粉黛盒阴差阳错地掉到地上,没被人注意,就这么隐藏在了草丛里,一直留存到院子荒芜。 冉正仪知道自己会死,但没想到自己还能以另一种形式留存人间。 可能死后怨气过于大,又可能那脂粉黛盒是宝物,她的灵魂得以躲在盒子里,竟然逃脱了鬼差的搜索。 后来水元初不知犯了何事,被人关入这以为是用他的钱买得的房子,水元初便发现了盒子的存在。 冉正仪以为水元初看不见她,便也听不见她,没想到在说话的时候水元初却能听得到,于是水元初又发现了她的存在。 水元初便将盒子日日带在身边,与她对话。冉正仪伤心至极,恨不得化为厉鬼讨他性命,但水元初说那镇宅之物是全家命脉,当年冉正仪不过一个相处多了的外人,还是身份低微的弹乐器解闷的,于是就将冉正仪射杀了。 冉正仪知道她们这种身份低微的人能被人随意处置,被人弄死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可是这也太被轻贱了,于是并没有原谅水元初,哪怕水元初说了换了其他人,绝大部分人都会做他的选择。 然而水元初还是日日引她出来说话。渐渐的,水元初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又出了那荒芜的小院,然后成了家主,只是镇宅之物从那不知道是何物变成了如今冉正仪呆着的脂粉黛盒。 又过了十年,有人又想抢镇宅之物,水元初和来人在悬崖边同归于尽了,而且是带着那盒子一起掉的。 冉正仪目睹了水元初死掉,得以解脱去投胎,只是她还是十分憋屈,因为自死后,因为是灵魂的原因,无法触碰到水元初身体的她从未能向水元初报过仇。 “……我曾经无数次尝试言语攻击和言语压迫,都失败了,他根本不在意,就好像我在放屁一样,所以,你要是可以的话,代替我好好虐吧……”冉正仪的声音依旧小声,心累地说道。 第56章 第四罪 冉正仪好像很累, 又好像怨念没有楚征仪见过的前三世多。 不过也正常,毕竟在冉正仪的记忆里,距离她那次刻骨铭心的死亡已经过了十年了。在这十年里,她以另一种形态在人世“活着”, 十年后, 恨的人也死掉了。 所以她是第一个让楚征仪量力而行的前世。 “反正能虐就虐,不能就当过来出游, 体验下不同的风光和人生了。” 她离开前对楚征仪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让楚征仪哭笑不得。 当然这不是让楚征仪最哭笑不得的,她还对楚征仪说了一句“莫学我被美色所误”。 ……一个本是出卖上好色相的最终被别人的美色所误, 而不是什么才学、人品, 听起来有些荒诞。但,这又是冉正仪的现实。 唔……莫名有些小可爱吧…… 不过这次攻略或者说这种“出游”真的难度好大, 不能使用什么任何东西,也不能随意乱走,只能让水元初感受到她的声音和说话的内容。 当然楚征仪也可以用梦境让水元初见到她, 但能不用就先不用吧,凡事循序渐进,而且她刚来就到了变成了寄托在盒子的灵魂的这一段了,哪怕说鬼魂可以与生前性格有些差别,但还是要有些联繫的,所以楚征仪不能轻举妄动。 当然水元初的梦境还是要特别观测,不说别的,等楚征仪进入他梦境后, 是要将自己的灵魂幻化成冉正仪的样子的。 楚征仪没有见过冉正仪生前的样子,灵魂状态也照不了镜子,所以只能当水元初梦到冉正仪的时候,抓住机会从水元初的梦境里看到冉正仪的样子。 想到这,楚征仪果断地进入水元初的梦境。 第66页 虽然捡到了冉正仪的旧物,但水元初的梦境和冉正仪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梦到了他的小时候: 小时候的水元初就面若美玉,五官生得是人看到都要称赞一句这孩子的好看,只是小小年纪的他却一脸严肃,完全没有一般孩子的灵动天真。 一个脸被云雾遮盖得看不清模样的男人正牵着他,指着一口放到地面上的小钟道:“元初,上前去把你的手掌放在上面。” 水元初仰着比巴掌还小的小脸看了下男人一眼,听话地撒开男人的手,自己小步小步地跑到小钟前,然后无畏无惧地把自己白皙细腻得像白玉一样的小手掌放了上去。 但后面的发展让楚征仪很快知道,他的无畏无惧只是因为年幼与信任父亲而无知无觉而已。 小钟突然无钟杵相撞就开始自鸣,水元初想收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手被吸在上面,怎么也收不回来。 “父亲救我,父亲救我——”年幼的水元初忍不住害怕,连忙唿唤男人,无辜又水灵灵的大眼睛掉出了眼泪,可惜他脚软得要死,哭得也上气不接下气了,他能依靠的伟岸父亲还是没有救他。 “父亲救救元初……元初以后会更加听话,绝不会偷懒不看书了……”水元初的哭泣里还透着奶音,是真的很年幼了。 纵使知道他是亲手杀死冉正仪的人,楚征仪看到这一幕也实在不忍。 任由一个孩童稚子恐惧惊慌成这样,是谁都不忍心。 “父亲快救救元初啊……”年幼的水元初哭得整个人都红了以来,幼儿清脆的声音却嘶哑到了极点。 “哭什么哭!它又不会吃了你!”男人终于严厉地训斥道,“再哭就把你扔掉!”他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没有任何的关怀。 水元初畏惧得止住了啼哭,但全身发冷得哆嗦。 男人上前将水元初的手掌与钟撕开,水元初立刻紧闭着双眼,惧怕自己的手掌有事。因为男人实在太用力了,又没有多做什么保护措施,而是硬生生地拉开水元初的手。 幸好只是手腕红肿点,手掌处完好无损。 水元初默默地看着手哭。 男人却一分开后嫌弃地放下了儿子的手,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手掌上从儿子手上那里得的黏着的脏兮兮的冷汗,却没有让儿子擦好汗水和泪水的意识,只是像对着下人一样吩咐道:“这次自己走。” 水元初只好捂着红肿的手腕,快步跟上。 “你能让钟自鸣,说明你是我水家好的血脉,我们水家后继有人了,”男人一边走一边满意道,“日后你要天天过来守着这钟起码一个时辰,直到你能听到钟内魂的说话声。” 明明得到了最尊敬的父亲的赞赏,但水元初却如坠冰窖。 日日要过来守着那口诡异的钟吗? 但水元初不敢提出异议,他只能一边快步跟上男人的大步伐,一边用袖子擦着无声掉的眼泪。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水元初醒了过来,怔怔地在黑暗中发呆,楚征仪也从水元初的梦境中出来,开始分析得到的信息。 能确定是不是后继有人的异样的钟,难道这就是水家一直藏着的镇宅之宝吗?钟内有魂魄能言语,水元初的父亲训练水元初听见钟内魂的声音,说明水家能利用这钟内魂魄做事,目前不知道能做什么,但如此钻研,肯定是有益处才会做的。 根据冉正仪那边的信息,又知道有人不停想盗取水家的镇宅之物,冉正仪呆着的盒子最后又成为水家新的镇宅之物…… 根据两处信息,楚征仪得出了以下几点结论: 一是说明镇宅之物的确有益处,二是镇宅之物的确定与物体里面是否有灵魂相关,三是可能冉正仪的盒子比那钟强大,也可能水家的钟被盗窃了,水家不得不用一个新的代替种。 自己能有用就是好事。 盘腿坐在床上的楚征仪斜瞥了一眼水元初。 水元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身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眼睛在眨着。 过了许久,他终于动了,从枕头底下掏出了那脂粉黛盒观看。 盒子昨天拿起的时候还有些尘土,水元初只是用手擦了擦,反正他也是浑身脏兮兮的,就不和这盒子互相嫌弃了。 他打开了这子母盒,看到里面的三个小盒的脂粉黛都用得中间凹陷得触底了,显然曾经的主人很是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楚征仪的错觉,总觉得水元初看着盒子的目光有些温柔。 但就算不是错觉,温柔又如何?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亲手杀死冉正仪了。如今面上也无什么悔恨和悲痛。 楚征仪面无表情地想。 水元初看了一会儿,就起了身,熟门熟路地去院中草丛堆里的水井打水。 这个院子虽然荒芜,但还是有人久不久过来打扫,打扫时就会就近取用这院中的水井,因而水井也不是久置不用的,有人会过来检查,所以可以放心洗漱。 水元初拿开水井上的石板和盖在石板上的石头,打了些水上来,洗手洗脸,然后又浸湿了手帕,随意给盒子擦了擦。 盒子的彩漆虽然是掉了,但用半湿的手帕一擦,黑的地方更加亮得发黑,彩漆的地方更加鲜艷。 水元初盖好了石板,又用石头压实,坐在石板的边缘上,看着阳光下的彩盒。 院子荒芜,他也只能这样解闷了。 院门有人敷衍地敲了两下,来人没等院内人说话,就推开门进来了。 来的人是姗姗来迟的送饭的奴婢。 那奴婢本来脸上怠慢的,一见水元初的俊俏的脸面对着她,就红涨了起来,只是想到水元初如今是被水家上下排斥的,已经落势了,决定避嫌。 她朝着水元初走去,行了个礼后恭恭敬敬地弯腰将食盒递给坐在低处的水元初。 水元初不对她的行为评价任何一句话,沉默地接过,注视着这奴婢离开。 饭菜还是有肉有汤有青菜的,但比不起水元初以前吃的,水元初嫌弃地皱了皱眉头,把食物都摆在井盖上,捧起个饭碗忍耐地吃了下去,偶尔夹了些菜,但都是翻搅几下挑些比较好的吃。 “没想到你也有如此落魄的一天……”楚征仪终于幽幽地说话了。 水元初的筷子一顿,放下食物勐地站了起来,防备地环顾四周:“谁?” “你居然连我的声音也认不出了。”楚征仪幽怨地说道。 水元初却没有分辨声音的主人,还是在寻找着声音的出去,慢慢地,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声音的出处,恍然地掏出了怀中的子母盒。 但当他掏了出来,那动听得有些阴森森的女声却不说话了。 水元初的眼眸却瞬间幽深了起来。 “冉正仪。”他淡淡道。 “你不怕我?”冉正仪憋了一会儿,按耐不住疑惑问道。 水元初轻巧地说道:“我害死了你,你肯定恨我恨得要死,如今化成了鬼,却不来报復,只是蜷缩在这脂粉黛盒里装神弄鬼用声音吓唬我,我怕你作甚。” 第67页 冉正仪一口想继续恐吓他、吓唬他的欲望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良久只会冉正仪直说了,咬牙切齿道:“你害死了我,又侵占了我的家财,水元初我定不会放过你。” 水元初刀剑不侵,雷火不伤:“射杀你并非我所愿,侵占你家财不过是我还没来得及变卖后将银两去给需要的穷人而已,我不接受你的指控。” 这一下,又把冉正仪的话堵住。 但冉正仪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屑又怨恨地说道:“你明明可以给他那什么鬼镇宅之宝,将我救回后再去追回来的,人命重要还是死物重要?” 水元初摇了摇头:“你不懂那东西对我水家的重要性。” “那你明明也可以与他周旋一番,然后争取救我啊,可你连争取都不争取,亲手杀了我!”冉正仪声声泣血,字字垂泪,愤恨至极。 水元初不吭声了,良久才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想太多,对不起你。” “呵——”冉正仪长吐了一口气,好笑道,“就那么轻飘飘地一句对不起,可我确是死得惨烈啊。” 死已经很让人恐惧了,但更让人胆寒的是,被所爱之人毫不犹豫地杀死。 所以在心脏没停之前,已经体会了一次死亡的体验,然后,又是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的营养液,一转眼已经那么多了,鞠躬感谢。 第57章 第四罪 面对楚征仪表现的情绪激动的冉正仪, 水元初的反应只是多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说道:“可我目前也只能给你这样廉价的道歉了,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落魄。要赔你的话也只是赔条命, 可我不会给你的, 我还没有活够。”水元初认真地分析道,“更何况是当时事情紧急, 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情, 我肯定不会杀你,你是个好的演奏者, 安安静静, 十分难得。” “那你的意思是我白死了?”冉正仪气笑道。 水元初思索了下,确定了答案, 严肃地点了点头:“嗯。”他顿了顿,又说道,“可能你接受不了, 但这就是事实。” 水元初这么一表现,楚征仪终于发现他的异常了。 水元初智商肯定不低,但就是思维怪怪的,好像没怎么通人事的样子,又好像没有多少感情,反正不像个正常人。 和单晏随相比最明显:单晏随的冷淡是通了世故自己选择的冷淡,他有他一套的道理;水元初却让人感觉他像是感知情绪和感知气氛方面有了缺陷,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分析时却抽离了场合和情绪,然后自顾自地认为自己是对的。 在冉正仪不说话的时候,确定了说话的人只是怀中子母盒里面被关着的鬼的水元初又坐回了井盖上,毫无影响地拿起了饭碗和筷子,又慢吞吞地挑着菜送着饭。 他的动作安安静静,面色淡漠,空旷的院子里只能听到虫鸣鸟叫。 楚征仪面色复杂地看着无动于衷的水元初,试探性地用怨愤的语气道:“水元初你有心吗?我被你害得这样惨,你却依旧能安然生活。” 水元初咽下一口菜,等口中无物后他才真诚地说道:“我有难过过,但你已经死了,我没有办法让你復活,所以只能偶尔想想你而已。” 楚征仪讽刺道:“你想我?好笑,你什么时候想我?发现自己没良心的时候吗?” 水元初不是很想回答,他想吃饭,但多年养成的条件性反射还是让他乖乖答道:“你是很好的演奏者,演奏很自然,没有多余的动作、多余的情绪和多余的表情,我很难找到和你一样的演奏者,所以我会在控制不了情绪想听音乐放松的时候是经常想到你。”他说到这点像是回忆到过去那让他平静的演奏一样,目光温和了些许。 行了,楚征仪终于完全确定了,这水元初是真的很不正常。 联想昨天他做的梦,可以不是很确定地猜测一下:可能他从小经常要接触奇怪的有鬼钟和凉薄得只会压迫的家人,所以他怕着怕着就被训练成了这样。 楚征仪觉得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不仅攻略条件被限制,攻略对象的攻略难度也大大加大。 或许冉正仪復仇心冷淡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和水元初相处得心也累了吧。 楚征仪发散思维地想。 但走神也只是一小会儿,楚征仪又道:“所以你……” 这次她没能说话了,因为水元初打断了她,用平静却带着一丝小委屈的语气问道:“能不能等我吃完再问,饭菜有些凉了。”他的凤眼眼巴巴地望着虚空,浑身散发着有些不开心的气息。 楚征仪只好停住了。 反正按照冉正仪说的,水元初以后会日日与她对话,所以她根本不用急切。 而且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可捉摸的人,耐心慢慢相处,认真观察,她迟早知道怎么对付他。 第58章 第四罪 水元初终于吃饱了饭, 即使因为饭菜不好吃所以吃得的时候并不开心,但吃饱的那一刻还是满足了。 他吃完了可以继续和冉正仪说话了,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听到女鬼的动静。 “冉正仪?”他示意冉正仪可以说话了,但冉正仪却还是没有说话。 水元初从怀里掏出了子母盒, 打开又合上, 打开又合上,重复了十几遍, 冉正仪还是没有说话。 水元初顿了顿, 试探性地敲了敲子母盒的盒子,但那子母盒的女鬼还是没有动静,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一样。 水元初站了起来, 根本不理会还摆放在水井盖上的饭菜,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收拾碗筷的习惯, 就揣着盒子进入了屋内。 他坐在床上,用枕头垫着背,疑惑地对子母盒说道:“你是在生气吗?所以不说话?” 空气中无人理会他。 “报復我刚刚不理会你?”水元初又吐了一句。 屋子内还是寂静地只有他一个人的说话声和唿吸声。 水元初歪了歪头, 不贊同地说道:“可我不是故意不理会你的啊,我是要吃饭。吃完饭我就等你了。” 他如此“好言相劝”,但冉正仪还是不理会他。 水元初脸色纠结了起来,几次张口又闭上嘴,他最后将子母盒往枕头下一塞,然后平躺下,头压着枕头底下的子母盒。 这个院子没什么好玩的,就只有荒芜的院子和家具稀疏的屋子, 所以水元初长久没人对话后,慢慢地眼睛的缝隙变得越来越小,最后两只美丽的凤眼都完全阖上了。 楚征仪平静地观察这一切,在水元初因为睏倦而视线开始涣散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进入他的梦境,水元初一阖上眼皮,她就进入了水元初的梦境世界。 刚开始一片混沌,混沌中的一切都像固定住了一样,等待主人进来。不久水元初如设想的一样进来了,混沌开始转动,变好了样子后,水元初也睁开了双眼。 他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模样标緻,凤眼天真无邪但也一板一眼地严肃。 第68页 他从同样的门进入了同样的屋子,只是这次并没有他能依靠的父亲牵引着他,他是自己进来的。 本来背后跟着个僕人,但那低眉顺眼的僕人在水元初进门后,就立刻关上了门,上了锁头后就轻松自在地迅速离开了。 水元初木愣愣地转头,看着门被关上,看着透着纸射进光的格子门上的剪影迅速地低头锁门,看着剪影渐去渐远,只留他一个走路都有点费劲的小孩子在这间屋子里,在这间昏暗阴森的有鬼的屋子里。 水元初的眼睛这次没有红,但有些湿润。 他没有哭闹,安静地低头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然后小心翼翼地吸着鼻子走近那个有鬼的钟,但这样的他更让人心疼。 他走了几步便停下,腿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屏气静听,然而那口小钟悄然无言,死寂得让他迷茫又恐慌。 楚征仪一直观察水元初的一举一动,注意到四周的场景忽然一换,变成了水元初的无脸父亲在和水元初训话:无脸男人严厉地让水元初一定要努力练习到能听到鬼说话,如果一直做不到,就加长和小钟待在一起的时间。 无脸父亲说完,场景又再次转换,变成水元初站在一个穿着比今天送饭的丫环好很多的无脸女人面前的场景:无脸女人跪下捧着水元初的小手,殷殷切切地哀求他不要玩闹,要他乖乖专心听话,早日能自由与小钟沟通,以便日后继承家业。 两个场景快速地转完,又回到了之前空无一人的屋内。 水元初回忆到这两个场景,因为压力,嘴唇紧抿着,眼泪也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不过这次哭泣里他的眼泪从眼睛里出来的速度缓慢了很多,但从他每一次闭上眼睛都是紧闭,好挤出眼泪用袖子擦干的动作就可以看出,他是有压抑自己的情绪的。 他压抑着,压抑着,只能放缓哭泣的速度,只能保持屋内安静不惊扰人。 这个防止不惊扰到的人可能是屋外那些求着他、命令他的人,也可能是屋内这个可怕的已经死去的“人”。 但哭泣还是没能让小钟里的鬼说话。 水元初颤抖摇晃地靠近了小钟,心一狠眼睛一闭就把自己的一只小手又放到了小钟上面,这次小钟终于有了反应,和水元初第一次见这钟那样,小钟开始无拍打撞击就自鸣了起来。 那诡异的声音一响动,水元初就害怕得打了个哆嗦,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可是诡异的声音仍在继续,但都是他熟悉的钟鸣声。 都是钟鸣,没有人声,这可怎么办? 这还是会被父亲像看废物一样冷斥,被母亲失望的目光围绕,然后再次被看似唯唯诺诺、恭顺听从的僕人强硬地关在这只有鬼的幽闭小屋。 水元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咳嗽了起来,他用没有贴着钟的那只手不断地擦着泪水,泪水干一点点就费力说道:“你快和我说说话,求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他又怕又渴求,但那口小钟像欺负他小一样,只会无意义地鸣叫,不会发出人说话的声音。 水元初焦急起来,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了,可还是这样的结果,要是他一辈子都不成功,那他该怎么办? 懦弱和恐惧的眼泪一直流淌,惊慌和难过的情绪蔓延这个小屋。 可是鬼还是没有理会他,不管他哭得怎么伤心,怎么可怜,鬼还是没有动容。 鬼是这个世界上最冷漠的东西了,他们只关心自己愿意关心的。 水元初哭得累了,深切地知道哭泣无用又费力,就渐渐不哭了。等到眼泪在脸上发干得厉害,他眨着干干的眼睛,冷漠地问:“你究竟怎么才会说话?” 他只说了一句,然后全身贯注地去听,屋内依旧一片死寂,但他没有放弃,继续在光线昏暗的屋内聚精会神地等着,一刻都不放松。 他把他用力哀求用力哭泣的力气都用在仔细倾听上,气愤、紧张和害怕使得他的大脑前所未有地专注,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女鬼用力喘息着像是忍受痛苦的声音。 水元初一喜,但身体害怕得颤抖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对女鬼说道:“你还好吗?”问完他精神一刻也不敢放松,怕这状态瞬间丢掉。 “你是谁?”女鬼嘶嘶地吸气,好像真的在忍受痛苦,又像是太冷了,在发抖。她的声音非常虚弱,但在水元初全力倾听下,她的声音又非常清晰有力。 “我叫水元初。”水元初乖乖地回答。 “又是水家!”女鬼愤恨地叫道。 钟鸣叫了起来,鸣叫得特别激烈,水元初不得不用没被钟吸住的手捂住耳朵。 “你们水家怎么还断子绝孙呢?!现在又来个小的,是要折磨我多久?!”女鬼歇斯底里地神经质一样喊道,不过人与鬼不同,可能她看似发疯,但事实这才是正常。 “等我有机会了,我一定要把你们都弄死,都弄死。要用牙齿将你们一点一点地啃咬嚼烂,然后吐到花圃里,让你们成为老鼠和流浪猫狗的食物,让你们成为花肥。”女鬼咬着牙阴森森地发誓。 水元初害怕得已经全身都无力地酸软,没被手捂住的那一边耳朵耳鸣得快聋了,在这样的痛苦压迫下,他用力地挣扎,但他的力气太小始终没有成功。 多次探索无果后,他终于如福灵心至一样,将脚用上,用不断用力挺直的脚来使尽踩钟,好让手和钟分离,好在这次他终于成功了。 顾不上喜悦,他双手捂着耳朵去用身体撞门,在保护耳朵的同时提醒外面给他开门。 这样弱小的一具身躯将格子门撞得摇摇晃晃了起来,让格子门发出属于木头的惨叫声。 即使门外的人冷血到了极点,即使门外的人故意不给开门,他也要努力让门外的人开锁,他不能再待在这可怖的屋子里。 那鬼会吃人。 水元初双手双脚都冷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捂着耳朵埋头一心撞门的水元初继续着之前的重复动作,然后重重撞上了开门的僕人。 僕人毫无防备地被撞倒在了地板上,屁股痛得厉害,他忍不住想对这虽然是他主子但年纪尚幼小的男孩痛骂,然而在对上目光的一瞬,僕人愣住了,因为他对上了一双嗜血一样不再理智的眼神,而发出这眼神的主人的下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楚征仪也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年幼时受过如此大伤害的水元初。 但幸好水元初的嗜血目光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严肃呆板,他也感觉到了唇部的异样,用手摸了摸,放到眼前一看后,他的目光变得悲伤起来,但这悲伤里夹杂着太多的严冷和空洞。 僕人后知后觉地立刻爬起来说去请大夫。 在僕人消失后,水元初沉默地转身,站在门前的阳光下寂静地看着屋内昏暗中黯淡的小钟,那口在他冲出房门后终于安静下来的小钟。 他年纪还小,不懂得疑惑为什么自己要被这样对待,他只会听话,只会在无力时挣扎,但听话总是没错了,听话了大家都满意了。 第69页 水元初终于拿出了怀里一直怕弄脏后被母亲埋怨的手帕,死死地压在了嘴巴上。 痛觉被压得轻了许多,这样便好了。 一动不动如雕像一样的无言也无行动的过程中,水元初终于在某一刻清醒了过来,楚征仪也被迫出了梦境。 睡醒了的水元初不舒服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皱着。 他打了个哈欠,比小时候狭长很多的凤眼粘上了睏倦的泪花。他没有擦掉那点泪花,只是望着虚空中的一点放空发呆。 “你做噩梦了吗?”楚征仪主动说道。 听到这终于出现的声音,水元初眼前一亮,立刻停止了揉太阳穴的动作,仿佛头疼由着这一句话已经消失了一般,他高兴地掏出了枕头底下的子母盒,眼睛笑得弯弯地,满足地说道:“你终于说话了。” 他笑得像个终于讨到糖果的孩子。 楚征仪看得心情复杂。 “你是做噩梦了吗?”冉正仪平板地问道。 “嗯。”水元初微笑着回答。 冉正仪问道:“你做了什么噩梦?” 水元初疑惑地问:“你想知道?” “是。”冉正仪有些不耐地说道。 “为什么?”水元初更加疑惑了。 冉正仪沉默了一会儿,不屑道:“不说就算了。”但她的不屑里面杂夹着挺明显的怒气。 水元初愣了一会儿,才恍然说道:“我没有故意不说。”他有些委屈,“我只是想和你一样问清楚而已啊。” 然而生气的冉正仪像他之前吃完饭后发现的一样,又消失了,没有再说话。 水元初还想再说,试图诱导冉正仪出来,但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他立刻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将子母盒放进怀里妥帖放好后,他大步去开了门。 尖叫的是不久前送饭的婢女,其实不说她不在水元初吃饭的时候伺候,她那么久才来拿餐具,就已经是很怠慢水元初了。 “怎么回事?”水元初冷淡地问道。 “有老鼠在吃那些食物,刚刚……”婢女害怕得全身发抖,快哭了出来。 正常,这荒芜的院子里老鼠的声音那么多,水元初又毫不在意地将食物放在低处的井盖上,老鼠不吃才是傻子。 楚征仪在水元初距离婢女很远的时候还可以自在地想。 但当水元初有意愿接近草丛的时候,楚征仪就恐惧得闭上了眼睛。 “你过去干嘛?!那是她自己要做的事情,难道你还要帮她做吗?你真要把自己落魄到那地步吗?”冉正仪隐藏住内心的害怕,竭力装作冷漠无情的嘲讽样子。 水元初的脚步顿住,事实上他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他只是无聊得想过去看看而已。 “你自己来得太慢,惹了老鼠,还大吵大闹惊扰了我,有理吗?”水元初对着婢女的眼神里的温度降低到了冰点。 的确,如果婢女没有怠慢水元初,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婢女吞了吞口水,还试图委屈地说道:“可我真的害怕。”她刻意露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给水元初看,脸也确实如梨花带雨,格外清纯动人。 水元初却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拂袖而去,留下让婢女更加为难的话:“你是被派来照顾我的,记住你的本分。两天之内你务必把院子里的杂草清除掉,把老鼠窝端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要不要请人帮忙,反正两天之内你必须做好。” 这一吩咐,让婢女如坠入吞噬人的深渊,头皮都在战慄。 “大少爷——” 婢女还想求情,但水元初已经关上房门,并且对婢女淡淡斥责道:“不许大声喧譁,吵着我休息。” 见门外没什么事情,水元初又爬上了床,拿出了子母盒。 “冉正仪……”他唿唤道。 但冉正仪没有出现,仿佛刚刚她的嘲讽只是他的幻觉;或者说她不屑于出来,只有能报復打击水元初的时候才出现。 水元初顿了顿,才低声将冉正仪最想听的他的噩梦说出。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那种陈年旧事的情绪只有在梦里才有共鸣,一清醒过来水元初就没有感觉了。 梦境不过是在提醒和重复一下发生过的过去而已,而那些过去,清醒的水元初回忆到的时候已经不会疼痛。 所以水元初只是简单地讲了一下自己梦见小时候被家里逼着训练的痛苦经歷。 至于训练什么内容他模煳地改成背书。 他知道不能和冉正仪说,不然冉正仪就如同那钟中鬼一样在更加愤恨中发狂了。 不知道还是比知道的好,反正都是差不多同样的结局。 冉正仪幸灾乐祸地说道:“你背不出来就被关着直到能背出来?居然是这种噩梦,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水元初没有回应,久久之后而是感慨道:“突然好想听你弹琵琶。” 音乐使他平静,他已经很久没听过弹奏者本本分分、安安静静的弹奏声了。 冉正仪沉寂了下来,过了很久才毫无情绪地说道:“我也想听自己弹琵琶。” 她没有再对水元初怀念的只是她的琵琶声的行为而抱怨愤怒,也没有因为意识到水元初真不爱她而产生一丁点儿的悲哀情绪。 其实相对于报復水元初,她更渴望地是活过来。可惜永远不会了,她没办法轻轻松松地去投胎,因为投胎意味着全新开始,她想要的只是活过来继续人生而已,才不是什么全新开始。 她已经被这盒子困住了,也把自己困住了。 水元初若有所思,过一会儿建议道:“要不我给你吹叶子曲儿?” “你敲一套大型编钟也没用。”冉正仪没好气地说,“我是要我自己弹,我自己来,我想要自己还活着,你懂什么?我闻不到,吃不到,触摸不到,还莫名其妙只有杀死我的人才知道我的存在,这种难受和煎熬你懂什么?”冉正仪说到最后有些哽咽,反应过来后她强迫自己停住了,只凄凉地笑笑,再不言语。 水元初也不说话了。 房间又开始变得沉静,仿佛让人置身寂静空旷的大原野,孤寂得让人发慌。 屋内冷冷清清,屋外的婢女却在难受得想发疯,她虽然放轻动作,但拔草啊找人过来捉老鼠啊哪能没有动静,于是渐渐的,外面刻意压低但还是有的嘈杂,也带动了屋内的人。 “我见过灵魂能凝聚成实体的鬼。”水元初突然说道。 冉正仪震惊地看向水元初:“什么时候?” “小时候,但我只见过一次,而且她的身影模模煳煳,但我起码看到了,不过她很快又消失了。”水元初回忆道。 “该不会是你眼花吧。”冉正仪不敢承担发现是无稽之谈的后果,蜷缩着怀疑地说道。 水元初说道:“虽然见面只见过一次,但我小时候不止一次听过她说话,所以如果能找到她,我可以帮你问问怎么让你也凝聚实体,让人看到。” 第70页 “那快去啊。”冉正仪忍住欢喜催促道。 水元初摇了摇头,点出此刻困境:“可我现在被软禁了,出不去;你又被困在了这个盒子里,也走不了。” “你是为什么被软禁的?” 水元初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做事失误了,得罪了人,于是被这样重罚。” 冉正仪忍不住问道:“你做错了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水元初眨了下眼睛。 冉正仪只好放弃,又问:“那你如何出去?” “我休息一阵,等伤势养好了我就想办法出去。”水元初很有把握地说道,“不过这里实在太沉闷了,你能有空和我说说话吗?我小时候被关太久了,导致现在很讨厌自己一个人独处,如果老是一个人沉闷地没事干没人说话,我会发疯的。” “胡说,我听说你一个人独处的时间非常多,而且你以前每次找我都是一个人,很孤僻的样子。” “独处很难受,但我也喜欢清静。”水元初淡淡说道,“所以你只要一天一次和我说说话,让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好。” 冉正仪沉思了一会,答应了:“如果你有办法让我见到那鬼,我可以暂时和你合作。” 楚征仪也知道不能总是和水元初对着干,这样是不利于培养感情的,所以才顺势同意。 水元初满意地说道:“谢谢你的配合,合作愉快。” 冉正仪并没有回覆这样一个“合作愉快”,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和水元初合作,所以不可能有什么愉快的情绪可以产生。 她只是恹恹地提醒了一句:“但你终究欠我一条命,所以在我们合作过程中你知道你该怎么做。” 水元初实说了他的打算:“看情况,如果不合理我是不会退让的。” 冉正仪鄙夷地嗤笑了一下,对水元初不仅没有顺从还提前註明的行为不做任何回应,只是当没听过。 那婢女看着瘦弱,但她是要负责水元初全部的饮食起居的,所以其实力气也不小。 可能是为了博取同情,也可能是水元初的惩罚太过沉重让她承受不了,婢女在送水元初药和晚饭的时候,眼睛都是湿润润的;等到傍晚她推着水车,然后提着沉重的热水到水元初屋内的时候,婢女的眼睛里虽然不是湿润润的,但红得厉害,显然依旧残存着激烈哭过的痕迹。 但水元初就像瞎子一眼,眼睛扫过却无视了这一切,完全看不到婢女的痛苦。 他就坐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婢女忙出忙外,看着婢女从水车上送进来热水,听着婢女在外边刷洗浴桶,看着婢女费力地推过来浴桶,又看着婢女从水井里提进来冷水调温。 他就像个监工一样,随时看着婢女有没有偷懒伤害到了他的利益,没有任何关心婢女、体谅婢女的一句话。 等到在他的吩咐下,婢女浑身被汗水浸湿后气喘吁吁地准备关门在外边休息,他还毫不客气地说道:“先说着,我怕忘记。明天你记得换一床被褥,我觉得有些脏了。” 婢女累得已经生不起气了,她事实上也在水家干过同样重的活,但她干这些的前提是没有经歷那下午噩梦般的除草和除鼠活动。 她现在心累得想死,也怨恨起了水元初。 她对水元初艷丽迷人的外表已经变得没有任何绮靡想法了,相反,经歷了要被迫干这样沉重的活儿过后,她现在一看到水元初精緻的脸心中就产生厌恶的牴触情绪。 看着这一切的楚征仪渐渐懂了点为什么水元初一直对冉正仪没有非分之想了,先不说他懂不懂这事的问题,他身边贴身相处的婢女就不能也不想尝试着让他懂。 水元初洗澡的时候有个习惯,是不喜欢有人看着。僕人也不行,就连已经成鬼的冉正仪都要避着。 所以他将婢女叫走后,将子母盒放在被窝里,还将床上的帷幔放下遮挡,好让楚征仪看不到他。 这一番做法的确让楚征仪看不到他了。 不过楚征仪想:只是又埋被窝又放帷幔,似乎水元初真的是见过那钟内鬼的实体一样,不然不会两手准备。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了一会儿,就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楚征仪并不是有意探听,只是这院落寂静,什么声音都会放大,然后传到楚征仪的耳朵里,楚征仪于是不得不听。 脚步声渐渐地在接近,帷幔被拉开,水元初一身湿气地看向床内,楚征仪也抬头看向他。 不知为何,水元初在此时此刻多了几分诱人多看的魅力。 楚征仪眨着眼睛看了几眼才看向水元初的动作。 水元初将被窝里的子母盒拿出,问道:“要不要也给你擦擦外面?我留了点干净的热水。” “在水井那边已经擦过一次了,现在又是放枕头底下又是放被窝,什么尘埃都会被去掉,还擦什么?”冉正仪无奈说道,“这盒子在身边那么久,我都不是经常擦拭的,只要经常用触碰的小东西都不用经常水洗。” 不用多做事,水元初总是开心的。 他将子母盒又妥帖地放入怀里,让不敢再偷懒的婢女进来收拾。 不过婢女也乐意被通知进来,因为这代表收拾完这些后她终于可以去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是晋江最短的三更合一了,但我真的尽力了tat 第59章 第四罪 既然已经确立了合作关系, 那就不能总是恨不得对方立刻倒霉得死掉了。 终于有了活着的希望的冉正仪的一言一行里的阴霾终于驱散了很多,虽然依旧不是艷阳天,虽然依旧有阴郁,但起码开始了雨转晴的状况了。 他们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会儿, 等到水元初感觉到了困意, 一天过去了,水元初就会吹灭蜡烛上床睡去了。 但今晚半夜水元初很早就醒了过来。 这次又是在噩梦中醒了过来。 他又梦到那阴暗无措的场景。 又梦到那仿佛无休无止的痛苦。 虽说醒过来不会再为这些东西困住了, 但刚清醒时因为恐惧和压迫而残存的全身酸软无力、冷汗大心跳加速和唿吸大起大伏的状况依旧存在, 心里的那种想着只有有用才能好好活着的绝望与孤寂依旧在延留。 被噩梦惊醒过来的时候很少是一点晨色都没有的,然而水元初今晚却是遇见了这少有的情况。 完全的黑暗和寂静像个会吞噬人的怪物, 阴暗的角落里随时有个能吃人的恶鬼出现。 可是如果想活着……如果想活着, 就要面对这些东西,就要走进那黑暗之中。 为什么要这样呢?不走不行吗? 水元初从喉咙到鼻子那里都凝结了难受的涩气, 那涩气随时可以蔓延到眼睛那,然后刺激泪水流出。 这种感觉真的是好难受。 为什么就不可以有个人来救救他。 千篇一律的黑暗,模煳了时间与空间, 让人不知置身何处。 在这越来越压抑的阴森可怖中,有个总是平淡寡味的女音带着嫌弃的语调说道:“你又做噩梦了?” 第71页 平淡寡味的音调好,嫌弃的语调好。 不是歇斯底里的真相,也不是甜美诱人的假象…… 水元初像是在不断被水淹没中终于抓住了浮木那样,立刻找到了点支撑的力量。 哪怕只是一点点,在那四周无边无垠、下落也无穷无尽的深海里,他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水元初沙哑地问道。 冉正仪撇嘴说道:“我哪里知道,不过距离你睡着的那一刻, 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冉正仪沉思了一下,又补充道,“大概你就睡了一个时辰吧。” 才有一个时辰,怪不得那么死寂、那么漆黑。 回答了问题,冉正仪继续提醒水元初回答刚刚的提问:“喂,你又做了什么噩梦?” 水元初的喉咙有些发干,他答道:“还是和之前一样。”答完他问道,“我口渴得厉害,你可以去帮我倒杯水吗?或者点燃根蜡烛?” 冉正仪沉默了一会,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看我像是能帮你倒杯水滋润你、点根蜡烛照亮你的样子吗?想得真美!” 虽是骂,但气氛总算是活络了些,没那么恐怖了。 “抱歉。”水元初道了声歉。 他刚睡醒,有些事情忘记想明白了,还当冉正仪和他以前那睡在偏房的嬷嬷或小厮一样。 对啊,冉正仪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杀死的,困在他枕头底下的子母盒里。 水元初对于冉正仪终于想清晰了。 冉正仪冷哼一下,对水元初廉价的道歉嗤之以鼻。 过了一会儿,她好奇道:“你怎么还不自己去点蜡烛、倒水喝?” 水元初语气有些艰涩地说道:“我可以忍一忍,再睡一觉就天亮了。” 冉正仪眯着眼睛不以为然道:“不点蜡烛我能理解,但不倒水喝宁愿忍着渴着我就不能理解了。你也不像是那种懒得只愿意让人帮忙的人,那你不去是何故?” 水元初望了眼床外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紧紧闭上了眼睛,平静道:“我不喜欢黑暗里摸索。” “怕黑?”冉正仪总结道。 水元初顿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有点。” 他本以为会被怨鬼冉正仪嘲笑,但冉正仪却是皱着眉头分析道:“与你的噩梦有关?你那个背不出来书就一直被关着、直到能背出来的噩梦?” 水元初停顿了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的人生可能挺顺利的,让这事成为了你多次的噩梦内容。”冉正仪感慨。 “这样的噩梦和人生顺不顺利有什么关系?”水元初纳闷道。 “我以前啊,也经常被关。我被关的地方还是有几个人上吊自杀的鬼屋呢。”冉正仪风轻云淡地说,“那地方是楼里的姐姐们绝对不想去的,因为她们觉得晦气又阴森。我也不想。但因为脑子笨、手僵硬,就经常被关。你那么聪明,应该会很快就不被关了吧,所以我被关的次数应该比你多得多了。” 水元初被吸引住了:“你没有为此做过噩梦?” “当然做,小时候噩梦连连,经常是白天楼里的姐姐们嗑瓜子谈论的恶鬼故事晚上就变成了我和那屋子里的上吊鬼的故事。”冉正仪吐了口不平气,“不过呢……”她的眼神空远朦胧了起来,“比起长大后对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的未来惶惶不安,比起长大后被人轻贱、被人排挤的现实,那些噩梦就换了个内容存在了。” 其实冉正仪和水元初还是不同的,冉正仪没有遇到鬼,水元初是曾经毫无防备地被最亲近的人送到恶鬼身边,那恶鬼之梦里也千丝万缕地纠缠着他被现实所有家人给予的压力、冷漠和扭曲的关心,所以两者还是不可等论的。 但水元初没说真相,所以冉正仪只能这样比较。 “这样看来,是我软弱了。”水元初淡淡道。 但这次依旧与他设想的不一样,冉正仪依旧没有讥笑他。 “也不是……”冉正仪沉思着说道,“每个人哪怕遭遇的哪怕是同一件事,感受都会不一样。因为每个人的遭遇过的事情都不一样,于是遇到同一件事后的痛苦的程度会有所不同;烦扰的事项也会不一致。所以不能就说软弱。” 水元初怔住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吗? “就像我,我是很怕老鼠的,因为被某个小人恶整过。那人半夜三更往我是枕头旁边扔了只死老鼠,我在恶臭中醒来,一眼就看到那污秽之物,然后就一直恐惧了。被人嘲笑讽刺过娇气,但有什么办法呢,那些痛苦的回忆歷歷在目,所以就是害怕啊,只能一看到老鼠就一惊一乍。”冉正仪坦然道,“不过后来遇到个人,她说她也有第二天枕头上出现死老鼠的经歷,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家爱猫干的,但没知道真相之前,她对老鼠也一点都不害怕。然而除了老鼠,她很多时候都比我软弱多了。所以每个人感受到的伤害程度不一样,并不一定代表就是软弱……” 可能是说到想谈的点了吧,也可能是难得地觉得水元初今晚没那么讨厌了,冉正仪今晚的话格外地多了起来。 不过见水元初都是寥寥几句,一个人对着仇人长篇大论地劝解算什么?冉正仪也觉得无趣又悲哀,说完就不说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水元初疑惑地问道,但也是提醒。 “不想说就不想说,哪有那么多的废话。”冉正仪冷冷地说道。 水元初顿了顿,突然温暖地说道:“听你说话和听你弹琵琶的感觉也差不多,很想再安静地倾听。” 冉正仪冰霜一样的眼神扫过水元初面上的温暖。 她是鬼,鬼的视觉和活人不一样,鬼在黑暗中还是能轻松视物的。 温暖? 和弹琵琶的感觉一样? 还想再次安静地倾听? 呵——最后还不是被杀死了,没有一丝儿犹豫地被杀死了。 但冉正仪没有表现出来她被勾起的彻骨冰凉的恨意,她只是淡淡说道:“你还不睡觉吗?那么晚了。”这浅淡的关心好似她被水元初感动了一点点一样。 “和听你弹奏琵琶一样,听你说话,静心又精神了起来。”水元初轻松自在道。 冉正仪淡然问道:“口不干了?” “口还是干渴得厉害。”水元初乖乖地回答。 “我看不是我的声音让你精神,是你的口干让你睡不着觉。”冉正仪嗤笑道。 水元初正要纠正冉正仪的感觉,但他很快听到冉正仪说道:“你要是实在害怕,就拿着我寄身的盒子去点灯吧。就当有个人陪着你。” 水元初愣住了,不知为何他呆呆地对冉正仪说道:“还是不一样的,我黑暗里看不见东西,现在就特别看不见,万一撞上什么桌子椅子,撞伤了怎么办?” “我提醒你。”冉正仪简短地说道。 第72页 水元初的喉咙上下攒动了几下,又直愣愣地问道:“你能看清?你现在的灵魂不在盒子里吗?” 冉正仪说道:“不在。自遇见你以来我就从来都不在。我只是不知为何只能或者在这盒子不远处转悠,或者躲在盒子里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用绳子拴住了一样,绳子的另一头在盒子里。” 水元初说道:“或许不是盒子拴住了你,是你力量还小,离开这盒子会出事,所以你的魂魄不准你离开。” 冉正仪眯了眯眼睛,警醒道:“你知道?” “只是猜测而已。”水元初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知道寄身鬼是可以出寄身的物体的,但离得不能太远,他就以为鬼很少出来。 原来和他法力不够时听不到鬼语一样,他现在的法力也不够,没办法看到鬼影。 冉正仪对水元初的话将信将疑,但好在没有多问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水元初好奇地问道。 “知道这个干嘛?想让我挪位置不碍着你?”冉正仪没好气地说道。 “不是,我很纯粹地想知道你的方位,好对着你说话,没有二心。”水元初眨着漂亮的凤眼说道,他的凤眼相对于小时候狭长很多,但相对同龄人,水元初的凤眼还是很大的,显得他好像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兽,让人不由得放下警惕。 “你分辨不出我的声音出现的地方?”冉正仪还是不答,准备先把所有问题都搞清楚再说。 水元初诚实地说道:“嗯,不懂为何,你的声音都是从枕头底下的子母盒里发出的。” 怪不得在院子里第一次互相对话的时候他先确定传递声音的地方,然后很快发现了是子母盒里发出的。 冉正仪沉思。 “现在可以说了吗?”水元初直来直去地打断了她的沉思。 “在你的左边。” 水元初抬起头望向左边的身侧处。 “坐在你垫着的枕头的左边空余处。” 水元初放回头看向左边,皱着眉不贊同地说道:“你坐在我的枕头上?” “我有那么小的屁股吗?是坐在你枕头的左边的空余的床铺上。”冉正仪翻了个白眼说道。 水元初松了口气:“抱歉,误会你了。” “不用抱歉,你提醒了我,以后有机会坐在你那天天需要用头垫着的枕头上。”冉正仪冷冷道。 水元初轻笑:“你不会的,你不喜欢做这种幼稚的报復行为。” 冉正仪轻蔑地说:“哦?你很了解我?” 水元初顿住,又有些不确定了,道:“只是下意识地认为你会这样做。” 冉正仪漠然地说道:“我生前的确会这样,死后却不一定了。” 水元初不说话了,他摸黑坐了起来,可能是真的害怕,他很快地立刻从枕头底下摸出子母盒,贴在胸前。 水元初立刻道:“你告诉我怎么走。” 冉正仪挖苦道:“你怎么走都不会了?” 水元初当然会记得,但他对无声的黑暗很不适,想要冉正仪一直说话。 黑暗中,有个声音一直指引着他,让他安心地依靠,让他安全地走到了有蜡烛的地方,然后点燃了蜡烛,他的世界又充满了光亮。 第60章 第四罪 黑暗的野兽离开了, 被吞噬的危险远离了,干涸的喉咙也得到滋润了。 已经完全清醒的水元初微微勾了勾唇,上挑却较圆润的凤眼里慵懒地闪烁着餍足的气息。 他动作轻巧地回到了床上,手放在枕头底下摸着子母盒, 在盈盈烛火的陪伴下, 他进入了梦境。 这次倒是好梦了。 梦境里是他见到冉正仪的片段。 那时候的冉正仪还活着,谈吐间无一丝戾气和怨怼。 当时父亲也还在, 常常把他带到那青楼里和父亲认识的人交流。 他不喜青楼, 因为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主动巴结人的人多, 不得不攀附别人的场合也多。 待在这儿, 他宁愿去大街转一天。 但父亲带他去与人来往,那就得去。 水元初觉得自己在青楼里唯一收穫的, 就是冉正仪。 冉正仪是那青楼里开出的一朵奇特的花,不会作诗,不会吟诵, 只会弹琵琶和唱点小曲。唱是真的只是一点,唱得略有些生硬,只好在天天不得不卖艺的时候弹琵琶。 她生的好看,拨弄琵琶的时候没有什么感情,清冷却也动人。 她总是认认真真地在弹,不出彩,但也不至于让人皱眉。 因为嘴笨,她说些不得不说的场面话后就开始弹奏, 弹奏完就道别。 她作为交谈时的声色背景是极好的。 至少水元初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能点冉正仪的时候,水元初会点冉正仪。 渐渐的,冉正仪就成为水元初除了日夜不得不面对的家人和家僕以外最熟悉的人了。 冉正仪有天手指受伤了,拨弄琵琶的时候冷汗直冒,水元初观察到了,明明已经离开了青楼,但还是回头又默默开了个房间再让冉正仪过来。 问清楚冒冷汗的原因后,水元初好奇地问她:“既然如此,为何不休息呢?” 冉正仪抱着琵琶,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毫无情绪地注视了水元初一阵,才认真又坦诚地答道:“奴家天生嘴笨才弱,唯有坚持才能在这楼中站稳。所以虽然手疼,但能坚持还是坚持吧。” 水元初被这与其他青楼女子不同的一幕晃动了一瞬间,也就是这一刻,他开始了注视冉正仪一言一行的生活。 “水公子可还要听小曲?”冉正仪眼睛虽然没有水元初的大,但眼中的清澈不比水元初少。 水元初摇了摇头:“既然手指不方便,那就清唱吧,听说你也能唱,只是很少唱。” 水元初从来没有点过冉正仪清唱,其实不是听说冉正仪唱得不够好才不点,而是他只喜欢听纯乐器演奏的音乐,有了人声就讨厌了。 水元初本以为自己也会排斥的,但结果没有。他第一次听到如此不含情绪的人声,虽然还是更愿意听纯乐器音乐,但这个也凑合。 水元初觉得自己可以更接受冉正仪这个人了,所以在其他公子哥讨论冉正仪的时候,他愿意去听了,时不时插两句“她不错”的平淡点评。 那些和水元初来往的书生公子们非常诧异,因为水元初以往每当遇到这种有人烟气的话题就会身心都游走在外。惊奇之下,自然就和水元初多说了点冉正仪的事情。 原来嘴笨才弱的冉正仪能在这本地最多文人雅客趋之若鹜的青楼站下去的功夫,还真不只是什么一见忘俗的好皮囊,而是一个真字。 她是一个每一个见过的客人都说真正认真生活的人。客人们对她虽不一定爱慕,但还是有存一点敬重的。 她说话很真,从不虚言假语。不懂就说她尚未知,不贊同就说她尚未能欣赏。 她弹奏很真,虽然因为少了那情绪而显得曲调僵硬,但她还是认真地弹奏,自出台演奏以来不曾落下功夫,日日磨鍊技巧,手受伤了也如此,虽不似热爱,又好似热爱至极。 第73页 她待人很真,不管王公贵族还是落魄书生,都一样小心谨慎,恭敬尊重。只要是和她说过名的客人,她都能记住。 但最令人感嘆的是,她是楼里唯一一个藉助过家中突然出事的子弟。 青楼不是窑子妓院,得有钱才能进。 冉正仪有个习惯,她需在外活动的时候若遇曾经见过的客人,必定要温和持礼地打上招唿,若是偶然遇上家道中落的,身上带着的银两必定会拨出一些塞过去给那客人,并且不吝啬自己的孤苦故事,让客人重新燃志。 虽很奇怪,但真真难得这片心了。 水元初在一夜回忆这些的梦境中醒来,正等待睡意渐渐沉没,人渐渐清醒,他的耳畔忽然听到浅浅哼唱的乐调。 调子是水元初和冉正仪都熟悉的。因为冉正仪常用琵琶弹奏它,只是现在是空有人声而已。 死后的冉正仪多了点感情,懂得了哀伤,那唱啊,就带着一丝灵气了。 那音乐淡得似有似无,又多显了一丝空灵。 水元初不敢打扰,于是连自己的唿吸都保持着没有变化。 因为他认为冉正仪是不愿意唱给他听的,认为冉正仪是以为他还在睡觉,于是哼唱给她自己听的。 水元初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比纯乐器还美的人声,不禁沉浸其中。 可惜他恐怕以后只能有缘才能听了,因为那个任他吩咐便演奏的冉正仪已经逝去了。 从音乐里意识到这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被音乐带动了情绪,水元初忽觉内心沉重,有点后悔当初杀死冉正仪的行为了。 冉正仪控诉过他的语言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渐渐地,越来越觉得冉正仪说得是对的。 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 或许争取一下宝物不用被歹人带走,冉正仪也能活下来了。 为什么当时要那么快地把所有问题都处理掉? 第61章 第四罪 不过他也知道一切的原因是曾经对冉正仪关注却不重视, 下意识认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用费心思,于是就真不费心思了。 哼唱声停止的时候,水元初也停止了思考。 刚刚为什么突然想这些? 水元初有些懵。 专注听曲子不好吗?看吧,现在没了。 水元初内心都是懊悔, 懊悔之下不禁对冉正仪幽怨地说道:“我刚刚听到了……” 冉正仪毫无情绪地说道:“嗯, 现在不吵你了。” 水元初一噎,半晌才眼巴巴地说道:“不是吵, 我是觉得很好听才醒过来的, 你可以继续唱。” 冉正仪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但水元初知道她的意思。 不过也不抱大的希望了, 所以也不是很失望,就是很惆怅罢了。 水元初因为惆怅, 今日的心情有些不好。 婢女越来越恭敬了,但送的食物也越来越简陋。 洗漱完后的水元初定定地看着婢女从食盒里拿出的食物不语,眼中都是风雨欲压城的沉沉阴郁情绪。 婢女被吓到, 连忙解释自己的清白。 各处给水元初什么用度并不是她一个小小婢女可以决定的,她已经尽力了。 说是尽力,但肯定只是对短缺的用度不敢闻也不敢问,绝对不敢多事惹祸上身。 心不是一处的,胆小又怕事。 水元初觉得自己可能只能以权势压人了,永远不会遇到一个忠僕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亲是,母亲也是,这些没有血缘的僕人更是了。 能靠住的, 只有他自己,没人帮他、为他遮风挡雨。 水元初不言不语地拿起了筷子,婢女终于松了口气,低头快步离开,然后在门外候着。 水元初不喜欢吃饭、洗澡有人在旁边看着,久在府中的她知道的。 “你还有多久才能出去?”见婢女出去了,冉正仪问道。 “我伤势还没好。”水元初夹了一块腌菜在嘴里,细细嚼了咽下才说道,“慢慢养着吧,伤筋动骨怎么也得一百天,何况我不止伤筋动骨。” 明明是很痛很惨的事情,但水元初很平淡的说出来,丝毫不懂以此来勾起冉正仪的可怜。 水元初喝了口粥,待粥水全滑进喉咙,突然后知后觉又道:“我在吃东西,所以暂时不能和你说话。” “我又没和你说话。”冉正仪皱着眉头莫名其妙道。 水元初说道:“我怕你又忘掉了,提前说一下,免得你又生气。” “被你说得我好像经常生气一样。” “你是啊。” 冉正仪被这直白的话噎住,恼羞成怒道:“还不是因为你是杀死我的仇人,我有怨气。” 水元初眨了下眼睛,道:“既然你想凝成实体,那就不要怨气太深了,注意控制怨气,不然总有一天会被鬼差发现的。” 冉正仪专注起来:“你见过怨气太重藏不了的鬼?” 水元初:“嗯。” 冉正仪肯定地确认:“你还见了鬼差。” “我只见了鬼,却没有见过鬼差,只听到鬼在痛唿鬼差留情,一声惨叫后鬼就消失了。”水元初淡淡地说明了情况。 冉正仪咽了咽口水,良久才说道:“我会注意不呛你的。” 水元初点了点头深表贊同。 冉正仪被他一噎,压住怒气说道:“其实自从和你说好结盟后,我就已经在控制自己的脾气,对你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且至今没怎么讥笑过你。” 水元初沉思了很久,才说道:“好像是啊。” 好像是…… 楚征仪真是被他气到了,合着她努力过渡的功夫都白做了,水元初只记得冉正仪的生气次数,根本没有注意到冉正仪的变化。 水元初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得到以后冉正仪不再多生气的目的后,他才专心吃饭。所谓的专心除了不说话,一心只有吃饭外,还在于他专心翻找盘子里的小菜,翻出他认为能吃的才吃。 即使是在这简陋的饭食里,他还是依旧挑食得厉害,宁愿吃不饱,也不愿意吃到自己不愿意的。 在这一点上他显得非常的任性。 “你应该多吃点,这样才能恢復得快一些。”冉正仪说道。 “嗯?可是吃不下。”水元初说道,毫不保留自己的嫌弃。 “逼着自己吃下啊,现在没条件给你任性,不吃就没得补充了。” 水元初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你就当回到小时候被逼着吃各种各样食物的时候。”冉正仪说道。 水元初拧着眉无奈地说道:“我小时候也这样啊。” 冉正仪眉头也皱了起来:“……没人管你?” “这方面没人管。”水元初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饭。 怪不得这方面又挑食又礼仪不好。 冉正仪忽问:“你喜欢有人管你吗?” 水元初仔细想想,说道:“看情况。” 第74页 “什么情况。” “如果那管是真的全身心只为我好,而不是只顾他的利益的,那我会喜欢,就好像有人帮你建造遮风挡雨的地方一样。不是这种情况的管的话我就讨厌。”水元初含着筷子说道。 这方面倒是真分得清。 冉正仪好笑。 “那现在为了你的病情着想,我管你好不好?”冉正仪哄道。 水元初顿了顿,迟疑地再确定:“你是全身心要为我好?” “如果你能帮我復活,那我们的帐就差不多可以一笔勾销了。所以也算可以全身心为你好吧。”冉正仪模煳了一下说道。 “我不信,这方面很难的,我父母都没做到,何况外人,所以……”水元初笑着想拒绝。 “你曾经得到过。”冉正仪突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水元初愣怔了:“什么时候?” “我生前的时候。”冉正仪闭了闭眼,有些疲惫地说道,“你以为我真是为了自己才依附着你帮忙的吗?我的客人里有不少家道中落后受过我恩惠的客人,其中有后面又重新爬回原本位置的,他为了报恩,愿意将我娶为妻子。我不用付出一丁点代价,就可以过上我企望很久的良民生活,还能得到一个前途不错又对我敬重的丈夫。” 冉正仪突然说不下去了,长久地沉默,水元初愣愣地接了下去:“但你选择了我……” “是,我选择了你。”冉正仪的声音有些低哑又有些颤抖,“我给你的那些钱,是我当时几乎所有的家财,只是当时我假装不是而已。我给那些落魄的客人恩惠,但心里都是有数的,只给不影响我的一部分,就当是投资。但你这投资算是赌博了。” 水元初的意识有些空白。 “我给钱让你赎了我,让你买宅子安置我,让你买下奴僕照顾我,后面我的生活全靠我和奴僕刺绣裁衣,从未花过你一分钱。每当你过来的时候,我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开心。这算是全身心为你好吧?肯定算吧……我无依靠的子女和丈夫,唯有财物傍身,但我都交给你了……” “……你为何能够对我如此?”水元初迷惑不安地问道。 “原因你不懂就算了,反正如今什么也变了。沧海桑田,也不过如此。”冉正仪声音如同那已经经歷了最严寒冬日的腊梅枯枝。 “你说与我听,还来得及的。”水元初实在好奇至极,虽然那好奇底下夹杂了太多莫名的不安忐忑,但他还是想知道。 冉正仪当没听见,只是淡淡说道:“我管你应该有资格了吧。现在虽然变了,但我从你那只是想要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也不贪图什么。如果你能同意,我暂时可以恢復那所谓的全身心为你好状态。” 有失才有得,冉正仪是最懂这个道理的。 为了达成目的,牺牲一段时间的自由,这没什么。 水元初犹豫着点了点头。 冉正仪当真管束了起来:“那今天你就多尝试吃剩下的三分之一的量,以及别戳了,越戳越难吃。” “只用多吃三分之一?”水元初好奇道。 “嗯,循序渐进,量在那里,你可以挑你自己喜欢吃的,但筷子一碰到就必须得吃,不可以把菜翻来翻去。”冉正仪宽容又严格地说道。 这对水元初实在是新奇。 他刚开始抱着同意的想法是听说曾经被最渴望的事情对待过,所以内心有些震撼。 如今听着这要求,牴触的感觉也没有,就一一照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有点认同冉正仪说的,饭菜被翻来覆去过味道的确会越来越难吃。 一阵子被管束下来,水元初就越来越认同冉正仪了。 不只是因为身体也不饿了,能感觉状态在渐渐变好,还因为冉正仪和他父母奴僕不同,会耐心地和他分析其中的好处,而不是强硬地说为你好或者幽怨地说为你好。 水元初若是做得好了,冉正仪还会时不时地点出好的地方,而不是像父母一样只会驱赶着水元初朝着一个遥远的目标往前冲刺,并且只让水元初一个人冲刺。 一直的陪伴与全方位投射的恰到好处的关注,水元初当真是越来越愿意听冉正仪的话了。以前他的听话其实内心会不满,如今的听话内心却是舒畅的。 可能因为冉正仪说起她生前才是真正对水元初全身心为他好的,水元初开始越来越多的做着关于冉正仪的梦境,那些原本不注意的小地方突然无比明显了起来。 那一遍又一遍的小心翼翼的弹奏,那每次触碰必定看到的专注神情,那材料不怎么样但精心烹饪和摆放的膳食……好像在跟他一遍遍地展示这一个更深刻的冉正仪,并且在不断说明冉正仪说的话是正确的。 今晚的梦境是冉正仪被抓住威胁的那一天。 其实那天歹人不止一个,有三个。他们包围了冉正仪的家,等待着水元初的上门。 水元初去冉正仪那儿并不规律,所以不知道冉正仪被折磨了多久。 可能不久吧,毕竟冉正仪身上的首饰还在。 可能已经有点久了吧,毕竟冉正仪那一天的眼下已经有了青紫的睡眠不足的痕迹,不少乱发贴在她的脸上,妆容也花了,衣服上还有着脏痕。 他刚一进去就被围住,三个歹人,一个拿着弓箭对准他,一个挟持着冉正仪,还有一个在房檐上。 水元初连鬼语都能听到,注意到冉正仪这片光秃秃无什么好遮身的院落里存在的歹人数量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趁着他们有人质在手上放松戒备,水元初夺过那用弓箭对准他的歹人,将其敲晕,然后当机立断地不顾冉正仪的安危射杀了屋檐上的那个,再把那个用人质叫嚷嚷的歹人怀里的冉正仪杀掉,最后再杀死了站在的和晕倒的歹人。 一切都快而自然。 冉正仪的嘴巴被堵住了,刚开始水元初进来的时候,她还掉着眼泪摇着头,嘴里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口,她也永远说不出口了。 被水元初亲手射杀后倒在地上的她终于双手挣脱了,她吃力地抬起头看向水元初,双目赤红,嘴角都是鲜血,她又好像要说话,但嘴巴依旧被布料堵住。 她终于意识到了要将布料拉开,但她的生命已经不能让她坚持到那一步了。 水元初靠近她的时候,就看到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少有情绪,但此刻她的眼睛里情绪多到吓人,可惜太复杂了,水元初都读不懂。 水元初蹲了下来,确认她很快死去了,又确认了一遍她完全没救了,不是不遗憾她的离开的。 有些人能在中箭时活下来,但冉正仪很明显不是这种幸运的人。 他帮冉正仪拿出了她口中的布料,合上了冉正仪的嘴,也合上了她的眼睛。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仿佛还很鲜活的样子,但水元初触碰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死去的冰凉在靠近。 水元初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但那颤抖让他不明白,胸中的难受也积聚得不深,所以并没有怎么困扰他。 第75页 他将屋内的被子给冉正仪盖着,并且盖过了头,才让水家的人过来处理三个歹人的尸体。 期间不知为何,他一直坐在冉正仪的身边,等到处理得差不多了,过询问附近比较好的安葬地方后,水元初便让人准备马车。马车一到他便抱起被被子裹着的冉正仪上去了。 说起来,他当时坐的地方,冉正仪当时倒下的地方,刚好就差不多是在他从院子中央捡到子母盒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当时他在那里守着,来来往往的下人才没有发现吧,然后他抱起冉正仪的时候又没有发现,于是那子母盒就被遗留下来了,一直静静地藏在那因为难上门清理于是肆虐生长的杂草堆里。 只是子母盒里面装的不是眉粉黛盒吗?又是在家里,为何要随身携带? [“这是从街上看到的,突然觉得很适合你,你要不要?” “谢谢公子。”] 当年的冉正仪除了道谢并没有不多说什么,但当水元初回忆起来,发现她的眼中都似乎在说她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第62章 第四罪 她会好好珍惜的, 所以贴身带着,直到死去的时候才从怀中掉出…… 水元初忽觉胸口那处酸胀了起来。 那想像中的一幕在梦境里不断出现,不断放慢让他看清任何一个细节。 他很难受,可控制不住去看。 醒来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如同做了噩梦一样, 都是流泪不止。 “又做了什么噩梦了吗?”熟悉的关心传来,“你今天又是半夜醒。” 水元初环视一圈, 发现四周果然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你在哪儿?”迷濛中水元初这样问。 冉正仪有些纳闷:“你左边。” 水元初下意识地带着枕头微微往左边挪了挪, 等反应过来已经挪好了,身体顿时有些尴尬, 只能庆幸冉正仪看在眼里却不说这点。 水元初等了一会儿, 只听到冉正仪发出的都是温柔的沉默后,他才真正全身心放松了下来。 “和以前一样的梦?”冉正仪的声音隔着枕头从子母盒里传来, 朦胧而温柔。 水元初温和了神情,过了一会儿才读出已经传到大脑很久的冉正仪话语里的意思,愣怔了一会儿后选择摇了摇头。 “是新的噩梦, 梦见似乎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虽然无法说出内容,但内心的感受还是可以说出来的。 但描述出来后水元初琢磨着自己说的话,愣怔的时间更长了。 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吗? 冉正仪吗? 水元初一直放在枕头底下抓着子母盒的手不禁紧了紧。 冉正仪的声音略微干涩:“我真好奇,什么能让你觉得像是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水元初哑巴了一样。 他好像自从能看清越来越多的东西后,脑子被训练得越来越会灵通地懂得看清东西了,就像一层白布终于掀开,白布后的世界从此一览无余。例如现在, 他就能猜到冉正仪的干涩是怎么回事:那是很复杂的情绪,但那种情绪里一定有不甘心。 “我忘记了,醒来只记得那种感觉,其他都忘了。”鬼使神差地,水元初这样答道。 寂静的黑幕中,水元初只能聚精会神地听到冉正仪的唿吸声,那唿吸声略微比平时重一些,但变化的幅度太小,水元初不敢肯定。 要是能看到就好了,要是能看到冉正仪的神情就好了…… 水元初在漫长的黑暗与寂静里骤然产生这种无比强烈的想法。 “睡吧,夜还长着呢,你别乱了作息弄坏身体。”冉正仪说道。 两人长远的默不作声中,水元初越来越清醒,但在冉正仪突然的劝导中,水元初好像被戳中什么穴位一样,困意终于安心地袭来。 “你能不能也去休息?鬼能不能也能休息?”水元初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都是冉正仪的他忽发想法,带着一丝儿好奇轻声问。 冉正仪不答,这样说道:“你不是见过鬼吗?没问过他这个?” “我没问过这样细緻的问题。” 只有利用的时候,哪管鬼能不能吃喝拉撒? 鬼能不能过得好,并不在水家的考虑之中,也自然不在他水元初的考虑之中。 “不能,我感觉到我想要停止一切好好休息,可是我停止不了,也不能暂时停止。”冉正仪毫无情绪的说道,“又睏倦又无比精神,无论怎么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来越疲惫,所以只好不想了。” 水元初倦意瞬间停止,他沙哑干涩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当鬼不光怨愤,还要面对这样无可奈何的痛苦之事。 怪不得他好像醒来的时间不管多早还是多晚,冉正仪总能及时发现。 “快睡吧。”冉正仪再一次管道。 可是水元初这一次听到冉正仪的声音,却无法安心地睏倦下去了。 夜很长,他假装睡去,意识则一心一意地听着冉正仪的低沉缓慢而有规律的唿吸声。 若是不怕鬼,那唿吸声本是很助眠的,但水元初听了那么多,还是心中沉甸甸地睡不着。 将近天亮的时候,冉正仪的唿吸声换成很悠长的吸气声,吐出来后,她突然哼唱起来。 像上次那样,那哼唱声小得好像断断续续,小得好像虚无缥缈,小得好像天外仙音。 但也如同晚上的时候一样,水元初听着这难得遇上的哼唱声,心中再也无法安定。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不用说,我对自己的手也是万般痛心! 今天会努力的。 第63章 第四罪 “我告诉你别的曲子吧。” 水元初很想如此说话, 以便让冉正仪不再哼着这样熟悉却勾起异样情绪起伏的曲子了,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莫名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好像说出来冉正仪会向他投来厌恶的神情。 事实上他的感觉是正确的, 哪个人在追恋自己生前年岁的时候, 遇到个杀死自己的人说改曲子会不生气呢?这种时候只有自己愿意了才能心平气和地放下那些美好过往,否则听了其他人的劝说都觉得是讽刺。而水元初这身份来劝说确实更是莫大的讽刺。 有些事情水元初还没开窍, 但他距离开窍也不远了。 水元初等冉正仪停止了哼唱不久才装作清醒过来。 他刚一醒, 就习惯性地和冉正仪说早,冉正仪也习惯性地简单回应一下后让他好好练习。 冉正仪强烈地想活着, 所以当她听说水元初是练习专注力才能和鬼说话的时候, 每天都让水元初练习。 因为力量越小的鬼越难听到声音,而水元初要找的那个鬼已经很虚弱了。 “好。”水元初忍下一夜未睡的疲惫, 温柔地说道。 窗外的清晨已经在彰显自己的存在,天上洒下的微光已经透过纸窗射了进来,早起的鸟儿在欢脱得在飞舞中欢鸣, 黑暗和寂静早已远去。 第76页 就算没有冉正仪,水元初也不会害怕了。 他坐了起来,将子母盒塞到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的棉被里,又将姿势转为盘坐,聚精会神地放空自己,只去捕捉冉正仪刻意放低的唿吸声。 “现在能听见吗?”冉正仪问道。 “是。”水元初说道。 但他从昨晚开始为冉正仪考虑后,今天像是打通了一窍一样,这次也懂得继续关心冉正仪了。 “是。”水元初加大了点音量。 “你干嘛又重复了一遍?”冉正仪郁闷道。 水元初自然而然地睁开了凤眼说道:“我今天加大了裹着子母盒的棉被厚度, 怕你听不到。” “你以前可不担心我听不到,今天怎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冉正仪更莫名其妙了。 “因为那时候觉得即使你听不到我说的话,只要你说出来让我知道,我就会改过,所以我懒得放大先测试音量了。”水元初说完,顿了顿,“但你昨晚说了你总是无法休息,所以我还是不要加重你的负担了。长时间聚精会神的感觉会很难受,能放松你就多放松。聚精会神的话……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反正我已经练出来了。” 听着这话里的信息,冉正仪呆呆地望着水元初很久,水元初以为她没听见,又重说了一遍。 冉正仪低下了头,低哑道:“你是不是总是思虑不周全?我一直在看着你啊,不用听到你说话,我就能看到你有没有说话,也能听到你有没有说话。我并没有和那盒子一样被困在棉被里。” 水元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我总是会忘记,所以很难周全地想到全部。这也是经常需要聚精会神的后遗症,能不需要想的时候我就不想,渐渐地生活也过得一团糟,要是我不住在这有奴僕帮忙的地方,我真不知是该如何是好了。” “能不需要想的时候你就不想,渐渐生活过得一团糟?”冉正仪抓住了重点。 “嗯,一团糟,浑浑噩噩的。”水元初嘆了口气,“所以能够听到没有什么情绪的放松音乐,遇到不怎么多事的人,对我来说实在是一大幸事了。” “所以你才爱往我那跑?”冉正仪说道。 水元初点了点头:“是啊。” “原来跑到我那儿是想不思考的,怪不得你对我无一点感情,我还以为你曾经喜欢过我。”冉正仪终于又搞清楚了一点事情,自觉荒谬地自嘲了起来。 “你以为我曾经喜欢过你?”水元初好奇地问道。 冉正仪算是什么都看开了,直截了当地说透了:“是啊,你只爱点我,又送我那子母盒……并且你别忘记了,我们当年身处的地方是哪里……青楼虽然也是交际地点,但男欢女爱、才子佳人的乐事,在那里可多得是。” 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这些本不应该直白的事情,这一点都不像她,有些放浪了,但语气反而因为肆意多了一点勾人的味道。 水元初低头有些不安,但在惴惴不安中,一股压抑已久的莫名的情愫终于懂得升腾而起,让他的耳朵尖又有些不合时宜地红了起来。 “大家都说你是喜欢我了,丫环是这样说,楼里的姐妹是这样说,妈妈也这样说,甚至开始有人在我这边旁敲侧击你的事情,我就想你真的是喜欢我了吧……”她最后一句话像是嘆气一样说出,如同戏曲的那表达感情最浓烈的最后一字腔,让人被触动的同时,也感到了惊艷。 水元初听得更是坐卧不定、意乱难安了,但那股情愫也越来越多了起来,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像是自己的了。 因为他也预料到了冉正仪后面的话:“所以啊,喜欢上你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吧。” 因为她曾经对水元初说过,她曾经全身心为他好。 一个人全身心为他好,肯定是有好感了,但这好感如果是基于暧昧的原因,那便是喜欢了。 水元初打坐时放在双膝上的双手有些颤抖,他察觉到的时候想停止,但那颤抖是停止不了的。他只能庆幸这颤抖的幅度比较小。 水元初将两只手都放一起,装作无意识的玩手指的样子,其实是在掩饰颤抖和努力让颤抖消失。然而他的表现反而让人知道他是在紧张焦虑。 冉正仪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只留了很大的沉默时间让水元初思考,而她的沉默让水元初以为她是沉浸在过去的情绪里。 双手的颤抖一直没有停止,而水元初却渐渐思绪都到了冉正仪说的事情带来的冲击里,刻意的玩手指最后真变成焦虑不安地绞弄手指。 他紧咬着下嘴唇,脸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发红。 其实这也是他经常过度集中精神的后遗症,让他总是很容易深深地陷进一件事,然后忘记周遭的一切。 水元初脆弱的唇部开始被他大力咬出血时,楚征仪眼前划过水元初小时候过度害怕把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的样子,立刻制止了他。 制止的动作不只是不忍,对于冉正仪这个人来说,这样的动作也才正常。 “你在想些什么?为何我说什么你都听不到?”冉正仪叫醒了水元初。 水元初无措茫然地回过了神,他刚刚的情绪还在延留,所以他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冉正仪,于是只是含煳不清地说道:“我太震惊了。”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你没有被人喜欢过吗?”冉正仪好笑道。 “有,但都是陌生人。”水元初低头有些难堪地说道,“从未有过熟人可以那么长久地喜欢过我。”他的眼神有些空洞。 他说了这句艰难出口的话就不想再说,并且今天一天都不想和冉正仪再说话了,但冉正仪总是很懂得如何让人感到舒服。 “不说这喜不喜欢的事情了。”冉正仪避开了这话题,“你说经常聚精会神地去听鬼语会有后遗症,那你为什么还有老是听鬼语?还锻鍊自己去做,这样不是伤身吗?” “难得发现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就去做了,发现的时候也迟了。”水元初低声说道。 “但还是可以停止的。”冉正仪说道。 “这不是你现在需要吗?”水元初只是用这话应付冉正仪而已,但没想到听到冉正仪唿吸粗重了些许。 冉正仪是感动了吗?可他说的是假话啊。 水元初想纠正冉正仪的情绪,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哪怕这种卑鄙是无意造成的卑鄙。 “……练习要张弛有度。”过了很久之后冉正仪如此说道,“我给你安排下以后练习和休息的时间,让你不要像一张弓一样一直被拉着,弓弦一直被拉着容易松弛,所以你不要老是长时间的训练了。” 被冉正仪关怀的水元初感到一丝甜意:“那我现在……” “你昨晚做噩梦醒过来很长时间,今天又起那么早,睡眠太不足了,现在你快去睡吧。”冉正仪命令道。 第77页 其实水元初的睡眠比看到的更加不足,但楚征仪只以为他后半夜一夜无梦而已,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冉正仪的动静。 “好。”水元初听话地收了子母盒到枕头下,又重新睡下盖好了被窝。 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闭上眼不久水元初就睡熟了,心里和身体都得到了放松。 第64章 第四罪 楚征仪看到水元初梦中冉正仪的不断出现的身影时, 就知道一锅好汤差不多熬好了。 讲真,虐人这事儿,从一开始就要抛弃顾虑什么行为动因,每个人很多行为的背后都有一定的苦。楚征仪也苦, 谁又想着去虐人呢?哪怕那个人前世虐死过他的人。所以不去想, 只顾着结果就好。 那些向着魔鬼求助的人也是为了治病,就当治病了。他们在魔鬼创造的世界里将前生欠得最多的还了, 回到现世了就当一场梦。梦醒了, 病好了。至于后果什么的,是他们先去找魔鬼的, 要论责任也不该摊上她。 于是楚征仪每每浮现不忍, 都会硬下心肠压下,不然可就撑不住了。总要想开一点才能继续。 所以楚征仪在看到水元初被噩梦纠缠以及被包裹着利刃的美梦缠绕时, 楚征仪都不会手软。 在楚征仪对饮食、练习和休息时间的调整下,水元初的身体恢復得更快,精神也更好了。 他可以完全不用绷带了, 简单的运动也能做了,脸上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他开始学会享受时光而不是放松紧绷焦虑的世界了。 院子里没有杂草就是空荡荡的一片,唯有院脚有一棵老树能在风中招摇。 以前冉正仪还在的时候是会种花的,但都是些需要人照顾着的花,所以人一走,花就完全枯死了。 水元初于是在灰熘熘的地面上见到些绿意时,明知道是杂草, 但还是任由生长,不再让婢女拔了。 “跟他们说,我无聊了,想种花。”水元初在任由绿意滋生的时候留了一处好地,准备到可以毫无顾虑地出院子之前打发时间用,顺便让身边的冉正仪能看到这院落的生机与美景。 婢女为难地离开,不久快步送来可以种植的植物,虽不是名贵花种,但胜在花期长久,而且还陪着盆子和好土。 水元初虽然落魄,但依旧是大少爷,不可能过于冷落。 看着好盆好土上青翠欲滴的叶子和盛开的花朵,水元初默默地把自己为种花挖的坑给填了,然后将盆放到屋前,连放一排,日日浇水。 他没怎么种过东西,也怕弄坏,所以还是照着原样不折腾吧,偶尔听冉正仪指点捉下虫。 “这花开得好,你可喜欢?”水元初搬了张凳子,一边晒太阳一边赏花。 “还行吧……” 可惜冉正仪除了头回的喜悦,就渐渐兴趣缺缺了。 水元初真不知道如何讨得她的欢心,他从来都是讨不得长久围绕他身边的人的欢心,记忆中只有小时候尝试过。 早知道该多学点,也不至于这样无话可聊。 水元初晒着最喜欢的暖洋洋的太阳,周围是他最喜欢的除了虫鸣鸟语就没有其他声音的世界,可是此刻却郁郁寡欢了。 “冉正仪,若是你能凝聚生人可看到的样子了,你想去做什么?”水元初问道。 “不知道,遇见什么都不会比死去更糟糕的了,所以我应该能过得很好。” “过得好就好。” 又是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聊不下去。 水元初懊悔不已。 他之前是怎么讨得冉正仪喜欢的?就是常去找她的啊,为何现在却不怎么管用了? 水元初准备再晒点太阳就进屋里睡觉,免得尴尬,说不定冉正仪见他睡了也能放松地哼曲子了,对两个人都好。 但冉正仪却主动说话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没问,现在见你我也算亲近了,你眼中也终于听得下我的话了,我想问问你。” “你问。”水元初立刻眼巴巴地说道。 “那日我死时,那位劫持我的人让你交出水家的镇宅之物,那物是何物?有何特别吗?”冉正仪凝重地问道。 水元初渴望的心一下子顿住了,他抿了一会儿嘴,才说道:“那是一口钟。我出去后要带你找的就是那口钟,那口钟里有个女鬼,是我一直说见过的鬼。” 冉正仪追问:“有什么作用吗?为什么有人拼了命也要?” “既然是镇宅之物,自然就是关乎水家的命脉了,别家见我家运势好,想抢了那物,好坏我家的命脉,顺便给他们增加保障罢了。”水元初淡淡说道,他真的不能和冉正仪说真相。 水家利用鬼得到的益处就是他们可以通过鬼气锻鍊探听鬼魂说话的能力,又可以吸取鬼气让自己听到一些慌乱无措的人的灵魂的声音,从而获取利益。 所以水元初是打算即使找到了那钟,也不会让冉正仪和那女鬼见面的,他只会帮冉正仪问。 然而其实看着水元初那么多天的梦境,楚征仪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冉正仪定定地看着水元初,面无表情道:“你们家里真是奇怪,用有鬼的钟做镇宅,也不怕反噬。” 水元初低头:“我从出生开始就这样了,那口钟在我们家也已经有两百年了。” 冉正仪幽幽地说道:“我听说过有人会故意祭拜邪祟祈求不应该的平安,这些邪祟有些还不是自愿的,你们家呢?” 水元初的眼中都是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我有时候挺害怕的,我现在被困在这盒子里,如果被人利用了就不好了。被世世代代的人利用就更加死不瞑目了。”冉正仪的声音寒冷得厉害。 水元初手有些发抖。 “你已经是那个杀死我的人了,你会是死后也让我无法解脱的那个人吗?” 冉正仪的声音虽小,却恍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打在了水元初肉做的心上。 水元初心神俱震,失态地晃神,他难过地抬起头,在仿佛身处地震的晕眩中,准备艰难地解释,却突然有所触动,移动视线见到了冉正仪。 死后的冉正仪穿着死去的那天的衣服,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水元初,她身体的一处血窟窿在滴着血。 水元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角处泛起了红色。他有些颤抖地站了起来,踉跄地朝着冉正仪的方向走了几步,朝着冉正仪伸出了手,想触碰却又有些瑟缩。 冉正仪见状反而无措地退后了半步才反应过来,眯着眼睛说道:“你能看到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青灯 的地雷 第65章 第四罪 猝不及防地见面。 水元初的喉咙动了动。 他只在小时候见过女鬼一次而已, 虽然吓得没说几句话就害怕得晕倒过去。但他一醒过来就告诉了父母,告诉过后,父母无比高兴,却逼着他继续努力, 好让那女鬼日日能在他眼前。 可是不管怎样忍下恐惧, 怎样用功,怎样加深专注力, 都再也不能復现这成功的一次了。 第78页 如果不是女鬼也记得那一场景, 水元初都以为那只是自己太过拼命得到的一场幻想罢了。 那个不是一场幻想,那这个是一场幻想吧…… 水元初无法面对地垂下了头。 但不管他闭了多少次眼, 抬眸定眼看了多少次, 冉正仪就站在那里,清清楚楚, 真真实实。 冉正仪原本脸上还有无措,但见水元初不言不语逃避着脸上还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她站着的那处的死气在一点一点地蔓延, 水元初只感觉到令人感到不安的寒气在渐渐逼近。纵然是艷阳天,水元初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要后退才是…… 如果后退了就安全了。 现在是太阳刺眼的时候,被太阳包裹住了就没事了,再转个身,不用面对这个人,更加不用心慌得像是要被挖走一样了…… 但水元初的脚像是扎了根一样,死死动不了。他此刻脑中一团浆煳,一时分辨不出是冉正仪的控制还是他自己的意愿。 但他没有转过身, 没有退后,冉正仪却冷着脸一声不吭地转过身退后了。她在水元初的眼前直直地消失在了地面上的子母盒里,离开得没有一点点的犹豫和迟疑。 她的眼中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水元初读不懂,但肯定是有失望与恨。 此后无数天,不管水元初怎么唿唤,她都没有再出现过,仿佛只是水元初为了再次得到含鬼物以便重新夺/权的一个幻想罢了。 为什么不出来呢? 为什么要躲着我不出来呢? 水元初一遍又一遍地在问,也是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问得多了,思考得多了,水元初一遍又一遍地复习着他与冉正仪的过往,慢慢地也一样就懂了。 原因无他,情之所致而已,彻头彻尾地又失望了一遍而已。 冉正仪已经死了,根本控制不了他,所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他在躲避,他试图躲避,他转不了身还怀疑是冉正仪控制了他。 好不容易冉正仪已经对他转观了一点点了,哪怕那种转观不是原谅,只是那一点点释然。 水元初打开了子母盒,看着里面三个小盒子里干巴巴的难看的脂、粉、黛,特别是口脂的那抹红色,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气,像是被践踏后又遭遇无数次风吹雨打日晒的落红,皱巴巴的,还能给人看见就不错了。 水元初合上了盒子,闭了闭眼,继续无劳地劝着冉正仪回来。 但说了几句,他不再说了。 他本就是不爱说话的人,大部分时候全是逼着自己在说,如今全身疲惫,喉咙像是吊了千斤鼎一样重的郁气,更是每说一句都倍感吃力。 但他知道,过了一阵,他又会再说的。 不甘心。 和当初的冉正仪一样不甘心。 冉正仪想要再见他一面好报復他。 他想要再见冉正仪一面说说话。 至于说什么还没有想好。他脑子一直乱乱的,也无法想好,但起码不要像那天见面一样,蜷缩着不敢说一句话。 不会胆怯,不会害怕,也不会再游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大家等我标了“完”字再来吧_(:°3」∠)_ 第66章 第四罪 他想通了, 但直到他身体都恢復了,冉正仪还是没出来。 她一定很高兴,她终于找到了治他的方法了,而且是真正治他的方法。 阴天里, 水元初坐在井盖上看着院落, 指甲死死地抠着井盖,指甲弯折的地方扯到肉很久了, 痛得厉害了, 他才发现。 十指连心,水元初看着那痛得红肿了的手指头, 久久才对着他放到井盖上的子母盒面无表情地说道:“冷落我应该也够了吧, 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不带你去找那凝聚你身体的办法了, 哪怕再讨厌我再抗拒我,你愿意放弃这机会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你肯定也不会的。” 水元初无比笃定。 正如他所想, 冉正仪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他话音刚落不久,冉正仪终于从子母盒里出来,站在了他的身旁。 大不了再死一次,魂飞魄散算什么,如果转世投胎了照样也不是现在的她了,她依旧无法得到真正的重生,不如拼上一拼。 冉正仪的眼神冷若冰霜,不可接近, 但又如天山雪一样,只要待在同一个寒冷温度的环境就永远不会化。 “你先说说那女鬼是怎么回事?这次我要听实话,你所知道的关于那女鬼的所有实话。” 水元初让开了井盖的一部分给冉正仪坐,哪怕冉正仪不坐,也固执地只让自己挤在狭小的一块可以堪堪坐下的区域。 看到冉正仪终于出来,他喜悦又不敢喜悦,只能拧着眉低垂着睫毛,压抑着心中终于轻松起来的强烈暖流。 曾经看到冉正仪是痛苦不堪,可是经歷了那么多天的一人独言,水元初觉得只要能见到就还是好的,就还是值得高兴的。 “那女鬼藏身的钟是我祖先从一道士的遗居里得到的,原本并不知道有女鬼,是因为我祖先迷恋神仙方术,对那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寻常的钟研究太深,就在偶然间听到了女鬼的声音,自此知道了女鬼的存在。”水元初平静地说着,眼睛却躲躲闪闪地时不时瞟过冉正仪的衣角。 “后面便仔细研究与女鬼对话,偶然间发现与女鬼呆得多了,不但锻鍊了倾听灵魂的声音,还沾染上了鬼气,能听见活人的灵魂的声音。那声音是活人的心声,活人不从嘴巴里说出来,却从灵魂里无意识地说出来了。于是利用这一点,我水家开始发家……” 水元初顿住了,他因为他看到冉正仪衣角边垂下的手捏紧了,还在微微颤抖。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下去。” 冉正仪的声音从水元初的头上传来,平淡无波,和那手完全不一样。 水元初睫毛颤抖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自然也被这样训练,之前我做的所有噩梦就是我小时候被关起来独自面对那女鬼的内容……你死后,因为我是水家天赋最高的,就渐渐掌了水家的权,能够和水家重要来往的权贵交涉。你别看我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只要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做很多事情都比别人强。” 冉正仪的手终于不颤抖了,只是冷笑了一声。 水元初苦涩地提了提唇角。 “只是后来那钟突然消失了,没有鬼气补充的我不久就失误了,无可奈何地得罪了问问题的人,就被家族暂时放弃了。” 冉正仪根本不关心他的命运,只是问道:“钟消失了?” “嗯。”水元初沉重地点了点头,但他又急忙仰着头望着冉正仪说道,“只要我出去了,就一定会去找,找到了肯定给你。” 冉正仪眼神里的恨意明明灭灭:“谁知道等找到了又是何年何月,你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隐瞒了,水元初,要是我能碰得到你,你现在早就被我扇到地上。” 第79页 水元初紧咬着唇,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就像小时候习惯的那样。 他任由冉正仪那刺人的眼神和割人的言语沖在他身上,一声不吭。 冉正仪却又平静了下来,平静得有些诡异。 “你本来就是靠着钟内鬼掌权的,钟内鬼没有了你怎么掌权?是想靠着我吧……怪不得从前对我寡言少语的你在这院子发现死去的我后就一直勾着我说话……想要鬼气?一定是这样。”冉正仪弯腰凑近了水元初,森冷地自言自语,自我笃定了真相。 “开始是,现在不是了。我会帮你找到那钟,让你的愿望实现的,只是你暂时配合下我,这样能让我帮你帮得更快。” 水元初一点也不害怕已经成鬼的冉正仪的靠近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冉正仪,虽然眼中始终无法拥有冉正仪的倒影,但他渐渐红起来的眼眶像极了冉正仪死白脸色上那双发红的眼睛。 他伸出了手,虚虚做出要抚摸冉正仪脸的样子,温柔地说道:“我这一次一定保证你的利益和安全。” 冉正仪反应过来就条件反射地挥手想打开他的手,她那散着死气的莹白的手却从水元初的手臂上直直穿过,水元初只感觉到穿过的那一刻有一股渗透骨髓的湿冷。 根本无能为力,做什么都做不了! 冉正仪喘着气,半天才说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虽然她知道就算水元初做不到她也没办法,但她还是这样威胁,因为她也只能这样威胁了。 “我会的。”水元初坚定地说,眼眸里闪烁着幸福的光彩。 然而冉正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问清楚了得到鬼气是待在他的身边、时不时与他沟通后,冉正仪背对着水元初,长长的青丝在她的背后垂挂着,在她无力地弯下点嵴背时从嵴背处散开。 她除了久久应和一声水元初,这一天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第67章 第四罪 但她再怎么抗拒还是出来了啊, 这就应该开心了。 水元初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心里的情绪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小时候没期待过练好专注力,只是因为家人逼迫和诱导才努力而已,事实上没有什么什么迫切的欲望。现在那么多天想让冉正仪出来,却是他迫切的欲望。 然而把愿望都实现过后的心情对比一下, 那个迫切希望终于成功时给身体带来的轻松感, 居然还不如小时候懵懵懂懂时被逼迫终于成功时给身体带来的轻松感大。 水元初摸着胸口,摸着自己好像能摸到的滋长了一倍的欲望, 悲哀地看着冉正仪的背影。 冉正仪是个悲剧, 他也是个悲剧。 可笑的是,冉正仪的悲剧绝大部分是他造成的, 而他的悲剧的一大部分也因为冉正仪形成了。 水元初在井盖上一直坐到要吃饭的时候, 因为冉正仪一直背对着他,他不好说一起回屋子。 所以在婢女过来的时候, 他有松了口气。 他对着拿着食盒的婢女指向屋子,说了句“屋里吃”,然后拿起了子母盒, 静静地等待冉正仪转身。 冉正仪没有过于为难他,虽然不转身,但身体斜向了屋子的方向,并且动了她能走的几步。 一直注视着冉正仪的水元初立刻眼角含笑地往屋子里去了,并且让冉正仪跟着他的后面。 可惜要是冉正仪有影子就好了,他可以根据冉正仪行走的速度来调整自己的速度。 水元初一边走一边摸着子母盒有些怅然地想。 进到屋子里,可能冉正仪也知道自己永远不能不和水元初面对面,于是在水元初吃饭的时候幽幽地看着水元初。 这样便很好了。 水元初又满足了一点点, 他尽量忽视欲望又滋长了一点点。 “我们明天就可以走。”水元初吞咽下米饭,感受着米饭在舌尖留下的微甜感觉,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 冉正仪的头动了动:“明天?” “嗯,明天,我们开始出去,不久后你一定可以凝聚成生人能看到的实体了。”水元初有些开心地说道。 到时候我见你就没有那么不方便了。 这是水元初的私心。 “等等……”冉正仪的身体有些晃动。 她这段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的,直到水元初说出去了,才有点希望清醒过来,只是一醒过来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迅速心慌起来。 她靠近了水元初,无比近地靠近了水元初,她做了好多次吞咽的动作,眼睛瞪得大大的,却眼中无光地问道:“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和我说我有机会凝聚为实体吗?” 为什么? 记忆有些久远了,而且是没被冉正仪引导劳逸结合的那段时间的记忆,水元初回忆得有些困难。 “那时候你好像对我说,”冉正仪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对我说我有机会是因为你小时候见过凝聚为实体的女鬼,所以我有了可以凝聚为实体的愿望……但你现在就能看到我了啊,我好像已经实现了啊……但那个婢女看不到我!” 冉正仪唿吸急促了起来,眼睛越来越红,渐渐地瞳孔变大,眼睛越来越黑,越来越恐怖:“你那时候在骗我啊,骗了我好久,让我存生了那么久的希望……那一天赏花的时候你被我发现你骗我了,然后看得见我了,然后……我现在才缓过神来发现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冉正仪笑了起来,“不是能凝聚成实体,是你厉害,能看见鬼而已。” “不是的……这个我没有骗你!”水元初不顾门外等待的婢女,大声说道,他冷汗直冒,眼睛红了起来,他根本不怕眼前的冉正仪,只怕冉正仪误会他,“那时候的事情我想起来了,可能我当时没有意识到,但这点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是我们水家里除了祖先外唯一能见鬼的人,但祖先见鬼的次数也不多,少有记载,我又只见过那女鬼一次,所以当时我猜想是女鬼的原因,不是我的原因啊……这个……这个不能算是骗你……不能算的……” 水元初跪倒在冉正仪的面前,哀求道。 冉正仪低头看着水元初的脸,她黑色的眼睛开始流出黑色的血,她脆弱地哭着说道:“那我怎么办?只有你看得到我,根本没有什么凝聚实体的办法,那我怎么办?” 水元初虚虚地碰着冉正仪的脸,动作非常小心翼翼,他温暖地说道:“你还有我啊,你可以报復我,报復完你就去投胎吧。我有让鬼离开寄身盒子的方法,记录在祖先写的本子里。我记得那个本子放的位置,等我出去了,我立刻找给你看。我们明天就出去,明天就给你看。”水元初迫切到,恨不得一会儿后就是明天。 冉正仪沉默了,水元初要等待她的回答,所以也默不作声,整个屋子一片死寂。 过了好久好久,饭菜都凉了,门外的婢女胆怯地尝试地敲了敲门了,冉正仪才有动作,但她是又回到了子母盒,不出来了。 第80页 对她来说,復活已经比復仇重要了。 哪怕復活她也知道是天方夜谭,但起码之前还有希望,如今却是连个希望老天都不肯给了。 她可能要好久才能缓过来。 水元初看着冉正仪一点也不回復他,而是带着空洞洞的眼神消失在了子母盒子里,他的脸上也变得空洞洞了。 这时候长久不见动静的婢女尝试着开了下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婢女看到了里面像恶鬼一样看着她的水元初。 婢女吓得后倒在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好可怕,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的大少爷,性格可怕也就算了,如今连外貌都可怕了起来。 水元初僵硬地出去将大开的院门关上,又回到房间里将房门关上,然后继续吃饭。 米饭又冷又硬,甜味多了很多,可水元初吃了有点反胃。 好难吃,一点也不想吃。 他从来没吃过冷饭冷菜,没想到那么难吃。 可是冉正仪说过,要多吃点,多吃点才能带她出去。 冉正仪现在不理会他,但他已经有足够的鬼气了,可以暂时先应付着,他出去后会再次见到出来的冉正仪的。 这世界上有如此多的奇人异事,有可能死去的人真的可以復活的,死去的灵魂也极有可能有办法再次凝聚起来,所以可能只是没发现而已,等他出去了,能到处走了,就能带着冉正仪发现了。 水元初这次也吃得很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感谢雅轩的地雷。 第68章 第四罪 第二天水元初早早就起了, 这一次他一醒过来没有完全睡饱的餍足感,但也十分精神,没有一丁点的迷濛。 他环视了床帐内,发现如预料中的那样, 并无那人的踪影, 于是和自己手上那一晚上都一直在握着的子母盒打了声招唿,子母盒毫无动静, 仿佛真是个普通的子母盒那样。 水元初将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的子母盒暂时地放在床榻上, 自己起身仔细挑选好了一件最好的衣服,换上后才把变冷了的子母盒收入怀里。 婢女昨夜又过来过, 但因为院子的门被人反锁了, 不得进去,今早她胆战心惊地提着洗漱用品过来, 本以为还要在外面干等着一会儿的,但尝试地推了下门,发现这次的门已经开了。 不是那恶鬼一样的大少爷昨晚很晚开的, 就是他今天早早就开的,今早的可能性比较大。 婢女咽了下口水,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院子那边的水井盖上没人。 婢女有些手抖地敲门进了屋,发现水元初果然醒了,不过幸好没有了恶鬼样。 水元初洗漱完后没有去吃早餐,而是对着婢女说他要去见现在的家主,让她代为转告。 水元初对自己能出去势在必得, 钟鬼没了,水家也没多少人有他有天分,眼下他自己鬼气回来,水家靠着捷径的机会重现,怎么可能不让他回到众人的视线。 所以他毫无紧张之心,并且也如他所想的,他顺顺噹噹地离开了禁足他的院子。 水元初能够不再吃粗制的普通饭菜了,眼前又是精细讲究的吃食,但他和在院子里一样,毫不挑拣地吃了。 “我们出来了。”水元初一边吃一边对放在桌子上的子母盒说道,因为怕油腻,子母盒的底下还有手帕垫着。 “我已经在派人找那女鬼呆的钟,她在钟里那么久,总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到时候我让她和你说说。”水元初本来是个吃饭就绝对不说话的人,但现在他是不管场合,想到一点说一点,不然以他不擅长交际的性格,想要突然间和冉正仪聊天也困难。 并且这样也好,好像冉正仪无论哪一刻都在陪伴他、愿意倾听他的样子。 水元初并不期待冉正仪此时听了出来,所以含了筷子准备继续吃,冉正仪却出来了,她愁眉抿嘴,站在水元初的身旁。 水元初感受到旁边的衣角的时候,立刻感受到了心中的悸动,他压抑住欢悦,移动凳子转到圆桌的另一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到冉正仪的全部神态举止,也能让冉正仪看着他的全部表情,看到他的诚心。 而且冉正仪目前那样厌恶他,他拉出点距离也好,这样她就不用老是不舒服了。 冉正仪看着水元初的动作无波无澜,只是闭了闭眼说道:“那女鬼那么已经被你们奴役了那么久了,你既然能有知道让她离开那口钟的办法,就让她解脱吧。” 原来是想说女鬼的事情,兔死狐悲吗? 水元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冉正仪,有些心疼她,毫不迟疑地说道:“好。” 冉正仪不为所动,提醒道:“你想清楚了再说,我不想再听到……” 水元初打断了她:“我不会再欺骗你了,也没什么可骗的,所以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发自肺腑、毫无虚假。” 他的凤眼虽然不能倒映冉正仪的身影,但此刻他只能看到冉正仪,至于水家……就当他死了吧,而且利用这种旁门左道,就如同冉正仪说的,迟早反噬。 他不就被反噬了吗? 所以如今后悔得痛不欲生。 冉正仪不对水元初的表态做出反应,她已经很累了,她不想再追赶过程并且参与过程了,她现在只想看到结果,急功近利地想要直接跳过过程只看结果。 冉正仪如一缕烟一般又消失在子母盒里,水元初的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空荡荡。 这是非常简短的一次见面了。 水元初隐忍地拉着椅子回到了原来坐的地方。 只是交待下事情就走,看都不怎么看他,不是说恨他的吗? 只要说一下报復的办法,他会受到最大的伤害的,但她没有说,仿佛他已经无关紧要了。 像不自然的皮影人一样吃完了饭,水元初找到振作自己的话: 最起码……最起码证明她一直在听,而不是无视他,这不就够了吗? 而且或许这也是冉正仪报復他的方式,让他知道那惶恐又疲惫的痛苦感。 寻找钟鬼是件难事。能知道钟的重要性的,说明水家里有人或者曾经的人是叛徒,能派出盗窃钟鬼的人的背景应该也不简单,更何况在水元初被关着的漫长日子里水家那么多人寻找也无疾而终,所以找到钟鬼是件要花费很长时间和精力的事情。 让冉正仪出来报復他也是一件难事,水元初根本毫无办法。 但水元初不再想让冉正仪泄导报復的情绪了,他想让冉正仪不总是因为悲惨的命运而苦痛,他想要冉正仪回忆起来活着的那些美好的事情。 不是一定要活着才能享受美好的事情的。 所以水元初又住回去了那个原本安置冉正仪的院子。 他往冉正仪的院子里种植了很多冉正仪喜欢过的植物,安排植物摆放的范围和冉正仪生前一样。 他让人将冉正仪的屋子和院墙修缮了一遍,让这地方像是冉正仪还活着的时候那样干净整洁。 他还收集了一些冉正仪死后出现的新曲子,或是唱给冉正仪听,或者叫人弹奏给冉正仪听,或是自己吹给冉正仪听。 第81页 因为琵琶太难学了,他还在磕磕绊绊地摸索中,只有吹奏和哼唱目前能上手。 水元初渐渐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要有能表演的才艺了,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吹拉弹唱,用这些来交流,总不会太过尴尬,并且能经常有交流的内容了。 虽然他想交流的人实在很少出来。 水元初为了让冉正仪出来,看到冉正仪的魂魄假装他专注力越来越低以至于没看到,毫无所动地继续干自己的事情,这样冉正仪可以起码有多一点出来的意愿。 水元初还暗中起得越来越早,就是想听听能否再幸运地听到冉正仪的哼唱。 他在努力地活着,并且带动冉正仪寻找那种活着的美好。 第69章 第四罪 但所谓追逐活着的美好只是水元初的一厢情愿, 谁愿意那些美好只能是通过别人的愧疚而不是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呢? 冉正仪在有一天水元初侍弄着很明显是她生前说过喜爱的花草时站出来说道:“别再弄这些了,我是不会再原谅你的。” 她很久没有出现了,如今一出现脸上都是有些生气的神色,很明显是实在看不惯, 又忍不下去后才出现的。 “我没有祈求你的原谅, ”水元初顿了顿,看到冉正仪如此说话有些伤心, 他缓慢地说道,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是希望你开心而已。” “你够了, 可以停止了。我看着这些并不感觉到开心, 只觉得别扭。”冉正仪闭了闭眼,疲惫到了极点。 “那我该如何做?”水元初低下头看着面前繁茂的花花草草, 无措地说道。 “你做什么我都别扭。”冉正仪残忍地说道,但她很快也迷茫了,“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你怎么样了, 我设想过,好像即使报復你死了我也没有解脱的感觉。我的回到人间的愿望也落空了,那么还待在你身边做什么呢?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你要走?”水元初勐地抬头,心脏停了一拍,勐然起了一身的冷汗。 冉正仪的眼神迷迷濛蒙,但又好像有所悟,说道:“不知道,但我不懂继续坚持下去的意义了。” 水元初嘴唇动了动, 想要说些话,但因为想到一些问题,他的目光很快黯然了下去,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能说什么呢? 他成为冉正仪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开什么玩笑。 一阵沉默后,水元初才说道:“你可以慢慢想,我也是慢慢想了之后越想越通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只要是你真的想要的,我会帮你的。”水元初竭力做出了微笑的表情。 冉正仪闻言正视了水元初,而且是漫长地直视着他。 水元初感受着全身被冉正仪目光笼罩的美好感觉,觉得自己好像终于做了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冉正仪没有对水元初说什么话,她只是注视了很长时间才把目光转向别处而已。 但这漫长的无言已经足够了。 水元初压抑住心头不断像清泉一样腾涌而出的喜悦的泉水,继续侍弄花草。 他还是会继续去做的,因为他并不刻意地要求什么,只是希望冉正仪在日后慢慢不再别扭时感觉到一些美好。 他是如此渴望一个人可以全心全意为自己付出,扶持着自己,支撑着自己,保护着自己……所以那种他觉得美好的愿望冉正仪应该也不会厌烦的吧,毕竟她也曾经对他付出过很多。 要是他在小时候遇见了冉正仪就好了…… 冉正仪为他遮风挡雨,他也给冉正仪遮风挡雨。 或者要是他早点察觉冉正仪对他的好就好了…… 明明那么多次相处,他应该能察觉得出的,可是总是生生错过了。 或者他当年没有冷血地杀掉冉正仪就好了…… 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因为当年的那一箭,如今他与冉正仪的关系已经进入了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境地。 他只能努力地让冉正仪不为他困扰,让冉正仪多高兴点。 其实他和冉正仪一样迷茫,但好歹比冉正仪多点可以努力的事情,不至于浑浑噩噩、无事可干。 第70章 第四罪 水元初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对不起过谁, 冉正仪是他第一个觉得对不起过的,愧疚感驱动着想要她好的欲望,变成越滚越大的雪球,让水元初越来越迫切地想让冉正仪真真正正地笑起来一次。 一方面是他大力寻找, 一方面也是幸运吧, 那口有鬼的钟终于被找回来了。 然而钟鬼却觉得宁愿便宜外家也不愿意便宜水家,水家折磨她折磨了那么久, 又利用她利用了那么久, 她恨不得生剥了他们皮、生吃了他们的肉。 家主已经是水元初这个傢伙了,钟鬼站在小钟旁边, 冷冷地望着水元初。 他们都在水元初现在住的房间里, 周围门窗紧闭,只有一人两鬼。 当然, 目前钟鬼并不知道还有一鬼。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水元初。她全身血迹斑斑,裸/露的手臂、脖子和脸上都有外翻的伤口,这不是回家造成的, 是她死前的样子而已。 水元初放好小钟到地面后就抬眼淡淡看了钟鬼一眼。 和水元初视线对上,钟鬼就狰狞地笑道:“有趣,你又可以见我了,在隔了那么多年后,水家有你真幸运。” 她用着血淋淋的手做着掏水元初心脏的动作,虽然每次都是直直穿过水元初的身体,但她乐此不彼。 水元初不言不语,而是距离钟鬼远了点, 到了一个钟鬼够不着、也比较靠近钟鬼的位置后,他从怀里掏出了子母盒。 一直冷冰冰的他一见子母盒眼中柔情就四溢开来。 “冉正仪,钟鬼来了,钟鬼终于被我找到了。”水元初摩挲着子母盒说道。 最近冉正仪出来的次数多了点,但听水元初说话的时刻少得非常多,她好像真的不关心水元初了。 所以水元初带着钟鬼走了那么长的路,她也没发现。 水元初又唿唤了几句,她才慢吞吞地出来,一见到狰狞的钟鬼,纵然心里有准备,还是有些被吓到。 虽然成鬼很久了,但冉正仪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她以外的鬼,而且还是死状那么惨烈的鬼。 她的瞳孔勐地放大,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水元初虽然无法搀扶她,但还是着急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们现在的距离她是过不来的,我不会让她伤害到你的。” 对面的钟鬼安静下来,这是水元初记忆以来她第一次安静。 “你也是鬼,被关在器具里不得脱逃的鬼?”钟鬼的身体有些颤抖,轻声问道。 这样的钟鬼让冉正仪不再害怕了。 “是。” “你不要被这家人花言巧语骗了,他们过来是要吸取你的鬼气的,是利用你。”钟鬼赤红着眼睛说道。 不再害怕钟鬼的冉正仪的眼睛黑洞洞的,她毫无情绪地说道:“我知道,所以今天水元初是来解脱我们的。” 第82页 水元初震惊地看向了冉正仪。 解脱我们……是什么意思,也包括你吗…… 为什么那么突然? 为什么要离开得那么快? 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啊? 水元初低下头,伸出手虚虚地抓着冉正仪的衣角,声音低沉沙哑地说道:“你决定好了?”他的尾音隐隐在颤抖。 冉正仪顺着他站立的地方望了过去,因为水元初比她高了一个头,冉正仪可以清晰看到水元初在怔怔地睁着眼睛,眼眶里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我被你杀死的时候,你有没有为我哭过?”冉正仪问道,“我记忆中好像没有看到。” 水元初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聋,但冉正仪的声音一想起,他还是逼迫自己听出了冉正仪说的话。 “没有。”他悲哀地说道,嗤笑着自己,眼泪掉得更加厉害。 冉正仪侧过身面对着水元初,空洞洞的眼睛里掉下一滴血水,低声说道:“那说明你现在的哭应该很珍贵。” 水元初缓慢地摇了摇头,用没有虚空着像是在抓住冉正仪衣角的那只手的袖子擦着眼泪。 “不珍贵,廉价极了。”水元初又哭又笑,微微张开的嘴吃到了一点自己的眼泪,“又苦又涩又咸,难吃极了,不会有人要的。” 冉正仪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挪动过,让他能够继续虚空抓着她的衣角。 “而且啊……”水元初一边擦眼泪一边嘴唇往上翘,“这些眼泪一来,我的胸口的难受的气堆积得我像是要死了一样,它是让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过来的,我不想哭,我不想那么难受,正仪……我好想听你弹的琵琶曲……” “那就别哭了,就不会难受了……”冉正仪轻声说道。 “我小时候经常哭,钟鬼为我作证。哭着哭着眼泪就没了,我觉得很好,大家都觉得很好,可是如今眼泪又可以回来的时候,我觉得能够知道哭,知道难受,知道疼还是很好的,这起码让我知道我不能犯错误……” 水元初拧紧了冉正仪的衣角,没有摸到衣角,而是自己的皮肤,而且位置还偏移了些,好像摸不到冉正仪的衣角了。 水元初连忙又擦干了点眼泪,睁大红肿的眼睛,让手重新把握位置,虚空抓住了冉正仪的衣角。 “冉正仪……我喜欢你……” 重新虚空抓住的时候,水元初这样说。 他没有表白的紧张,没有表白的忐忑,他心如死灰,因为知道得不到答案,只能假装抓到衣角就满足了。 冉正仪沉默了很久,连对面的钟鬼都沉默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尽管冉正仪是很久之后才轻声问出,但对于脑子一直空白、一直在等待倾听的水元初来说,只是下一秒而已。 水元初有些甜蜜地笑了,苦涩的噁心的眼泪又进到了他的嘴里。 “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是我们一起在这个屋子日夜相对的时候。”水元初缓慢地说道,他好久才眨一次眼睛,但是是为了让眼泪压出来,而不是因为眼睛干涩,“虽然知道没有结果,但那真的是个很美好的过程。” 冉正仪抬眼望向虚空:“你是对的。”的确没有结果,喜欢也的确是一个很美好的过程。 得到冉正仪肯定的水元初笑得更开心了,但眼泪也掉得更加厉害。 冉正仪是个非常美好的人,活着的时候更是美好,如果他当年保护好她,没有伤害她,这样该有多完美。 冉正仪看向钟鬼,对水元初说道:“你可以开始了。” 水元初觉得自己的听觉更加低了,又好像思维迟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仔细辨认出来冉正仪说了什么。 幸好他辨认的时间努力地缩小,没有让冉正仪重复一遍。 他是千万不能绝对不能再让冉正仪失望的。 水元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子母盒放在地上,然后拿出了怀里的书籍,颤抖地翻开那一页。 “先给姐姐看看。”冉正仪吩咐道。 “好。”水元初乖巧地答应了,并且知道他要走向的是钟鬼。 冉正仪比他小,不可能是姐姐。 水元初钝钝地思考着。 捧着书的水元初的手颤抖着,钟鬼的看着的时候也颤抖着,她仔仔细细地看,认真得仿佛要用刀具一刀一刀地刻在心上。 她声音沙哑得发不出声音,可能是太激动了,也可能是不敢相信,怕声音一出现梦境就消失了。 确定背下来后,钟鬼捂住嘴用力地点了点头,生怕水元初看不见。 她某种程度上是看着水元初长大的,虽然诧异水元初的变化,也恨着水元初,但知道一切的她有时候也可怜着水元初。 不过那种时候很少,因为她可怜水元初,谁来可怜她呢? 水元初带着书籍回到了冉正仪那边,想给冉正仪看一遍。 这书他给冉正仪看过,但冉正仪只是随便看了一遍。 但冉正仪连看都不看,直接吩咐说开始吧。 水元初捧着书籍的手冻僵得不能再冻僵了,艰难地又跪着回到地面,然后照着书上的去做。 没有一点点拖延,冉正仪想解脱的欲望很强烈,没有一点点地拖延。 她根本不报復他了,可是这样更让他心痛难过。 那是他害死的人,最懂什么才是她想要的人。 水元初浑浑噩噩地照做,一边做一边无声地哭泣着。 就要走了,就要都结束了…… 这是好事,可他真的好难过。 他转世之后还能再见到转世之后的冉正仪吗? 他不奢求在一起,可是他好想好想再见一次,并且见的时候他的记忆一定要保留着,不然就白见了。 痛点没关系的,痛点才真实,痛了也是他应该的,然后他就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两处大风在屋子里凭空冒出,打断了水元初已经飘到遥远的思绪。 钟鬼仓皇忐忑,脸上还有怀疑和迷茫。 冉正仪脸上却是无比的平静,好像冉正仪什么结果都能接受一样,所以她丝毫地不紧张,只平静地迎接结束的那一刻。 大风颳起时,水元初扑进冉正仪所在的那处风源,他任由风的锋刃刮脸,也不管不顾地虚空抱住了冉正仪。 他生前和冉正仪呆了那么久,死后又与冉正仪呆了那么久,两人却从未拥抱过。 他记得他第一次摸到冉正仪肌肤的时候,那还是冉正仪死了的时候。 好想拥抱一次,好想好想…… 冉正仪静静地看着闭眼忍受风刃刮身的水元初,毫不关心,毫不相劝。 这是水元初选择的,她管什么呢?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管水元初,即使知道水元初很听话。 风渐渐熄灭,留下一屋子的残骸。 钟鬼看了眼平静的冉正仪,又望着虚空抱住冉正仪、全身血迹斑斑的水元初,眼神复杂了一瞬间,尝试着走动发现成功后,她化作厉鬼狂笑着离开了。 第83页 “她即使灰飞烟灭也要灭了你水家。”冉正仪说道。 “她灭不了多少的,而且她会挑折磨过她、侮辱过她的人。”水元初闭着眼睛,嘴角留下鲜血,他慢慢慢慢地跪了下来,因为有些支撑不住,但跪下的时候,他的双手还是保持着抱住冉正仪的姿态。 “其实很累。”水元初说道。 “很累就放开我吧。”冉正仪淡淡说道。 “我不要。”水元初任性地说道,他睁开了他纯净的凤眼,遥遥地望着站着的冉正仪。 冉正仪背嵴挺得直直的,只是低了点头垂眸看他。 “你会在鬼差接你之前一直在这里陪我吗?”水元初愣愣地说道。 “可能吧,我无处可去。”冉正仪说道。 明明是希望得到的话,可是水元初却痛得全身难受,痛得蜷缩时控制不住地吐了口血。 血还不受控制地落在冉正仪站立的地方。 水元初愣愣地望着,然后说道:“幸好你没有实体,没有被溅到。” 他的血太脏了,幸好冉正仪没有被溅到。 冉正仪不说话,也不移动。 “你还有想对我说的话吗?”水元初悽惨地问道。 冉正仪摇了摇头。 “我还有……”水元初温柔地看着冉正仪说,“我喜欢你……”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冉正仪平淡无波地说道。 “我怕你听不到。”水元初弯着眼睛说道,“如果你没有听到,那我该多遗憾啊。所以我再说一遍,希望你没有嫌弃我啰嗦。” 其实只是水元初想勾着冉正仪说话,他想听冉正仪说话,好想好想。 他这次不要鬼气,也不要练习什么专注力,他就只是单纯地想听冉正仪说话。 可是冉正仪被他勾出来一次,下次就很难勾出来了。 他的嘴实在太笨,成功的机率总是太少太少。 但能成功一次,总归还是赚了的。 遇到冉正仪,是他人生里赚到的事情。 如果下半生里没有她,那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事情了。 遗憾的话才能有欲望活下去呢。 鬼差准备过来了,絮絮叨叨的水元初絮叨不起来了,他哭着想拉住冉正仪,但是他怎么都拉不住。 鬼差诧异有活人能见他,还能见鬼,但见水元初还有阳寿,没有理会,准备先抓了这逃跑很久的厉鬼再回去查看是怎么回事。 “冉正仪,你能最后和我说一句话吗?”水元初喊道。 被鬼差勾着的冉正仪回头望了水元初一眼,摇了摇头。 水元初撕心裂肺地哭泣了起来,如同小时候压力最大的时候那样。 冉正仪用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不要再做噩梦了。” 水元初勐地抬头,可是冉正仪和鬼差都走了,好像刚刚的那句话只是一场幻觉。 水元初勐地吸了几口气,又狠狠地吐了出来。 他快速擦干了眼泪,温柔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好。” 他依旧乖巧地答应了。 第71章 第四罪(完) 不知道那句话是不是幻觉, 但水元初都认为是真的。 而且…… 水元初抱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脑壳,甜蜜地笑了一下。 而且自己是永远不会想出来冉正仪会说这句话的。 她让他别做噩梦……真好,她让他别再做噩梦了。 “大少爷!” 外面像是兵荒马乱一样喧嚷,有很多人在喊他, 但水元初紧紧关上了门, 让他们都走。 鬼差都来了,不管该报的愁怨有没有报復完, 鬼差都已经把不该在人世间行走的鬼都带走了, 所以来的不管是什么问题,一切都也尘埃落定, 再无更改了。 他之前可比他们更慌啊, 可现在还不是认命了? 水元初望着屋内的一屋狼藉,想扯出最后一次甜蜜的笑容, 可是可能在赶走僕人和亲属的时候用了太多的气力,如今只能有气无力得连个虚假的微笑都扯不出。 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闭着闭着就睡着了。 梦境中他站在了冉正仪的门前, 但他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脑子太空空荡荡了。 他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该推门回家了。 恍恍惚惚地伸出手,手未有接触到门,门就突然被推开,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推门而出,她好像对身后的婢女在说些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见到他, 眼中立刻迸发了最大的欢乐,仿佛如同她在上元节时看到了万千花火绽放在头顶上的黑色帷幕。 “元公子?”她很快打了声招唿,但很快冉正仪眉眼中的情绪又消失不见,还拿着团扇遮掩住自己控制不了的上扬的嘴角,“快请进门。” “冉正仪……”水元初嘴巴动了动,低声念出了眼前女子的名字,眼中是悲恸又有欣喜翻涌。 冉正仪见到水元初眉眼间的愁色,忽地凝重了起来,不顾礼节立刻拉住了水元初的手,将水元初拉进了门。 那是未死的冉正仪和水元初第一次接触,水元初消失了所有的哀色,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在看着、在感受着手臂上、背后被冉正仪的手推着的感觉。 上元节夜空上的万千繁花也绽放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控制不住地站在心口的堤坝前,被决堤的暖流冲倒、淹没。 冉正仪一直推着他到了房间里,又让人不准打扰,然后两只手都放在了他的双臂上,忧心忡忡地问道:“水公子,可是发生了何事?可否告诉有蒲,有蒲若是能帮忙,定然相帮。” 有蒲? 那污泥里长有高高蒲草…… 对了,有蒲是冉正仪在楼里的名字,自从出了青楼,她便只自称有蒲,直到后来说了她的真名姓,才只认冉正仪这个称唿。 “冉正仪……”水元初忍不住抱住了冉正仪。 怀中的身体柔软温暖极了,还带着清香。 水元初忍不住抱得更紧,直到自己意识到这个人是一具怎么抱都还在的真实的身体。 “冉正仪……” 水元初眼泪一直往下掉。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什么都不要想,他只想抱着她。 团扇掉落在了地面。 “水公子是怎么知道有蒲的名姓?”被水元初抱住,冉正仪紧张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连团扇掉了也不知道,但她无法去细想终于被心上人主动抱住的喜悦与激动,因为心上人伤心成这样了啊,她于是疑惑又焦急地问道,“是不是和有蒲有关。” 水元初却一直不肯放开她,窝在她的颈窝里不说话。 “水公子?”冉正仪等了一会儿没见答案,手轻轻推了推水元初,着急地问道。她快哭了,要是真因为她发生了什么,那就罪过了。 “冉正仪……”水元初终于出声,他歪着头窝在冉正仪的温暖里,闭着眼睛淌着泪水,闷闷地羞涩地说道,“我喜欢你。” 第84页 冉正仪根本预料不到得到的是这个答案。 原来水元初真的是喜欢她,不是她和周围人猜错了。 冉正仪本来因为着急发红的眼睛渗出了喜极而泣的泪水。 她也紧紧回抱了水元初,喜悦地低哑说道:“水公子……” 水元初的嘴角被温暖得更加上扬了。 时间仿佛已经停止,只有暖意万古长青。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两个人抱着抱着已经从站着不知不觉变成了坐着,屋内光线还好像昏暗了些。 可能是时间流逝地过多,他们就坐在地上抱着轻松些,于是便都坐下了。 回过神的水元初终于捨得松开了冉正仪,但双手一定要拉着冉正仪的手,害得冉正仪不能拿团扇遮掩脸上表情,只能在水元初的视线中腼腆地低头。 “你为何突然……”冉正仪的声音也低得像蚊子飞舞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我做了个噩梦,以为你要走了,所以我立刻过来了。”水元初低落地说了出来,但他又很快说道,“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了,我知道那是噩梦。” 冉正仪低笑了起来,说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梦。” 水元初双手一直抓着冉正仪的双手,突然用力将冉正仪往他那边拉。 冉正仪没有反抗,疑惑地倒了过去,轻轻地倒在了水元初的身上。 她听到了水元初如同密集鼓点一样异样跳动的心跳,瞳孔不由得张大了些许。 水元初颤抖地吻了吻冉正仪的头顶,冉正仪正要抬头看,水元初却把下巴扣在冉正仪的头顶,沙哑地说道:“别看。”沙哑得好像他漫长得歇斯底里过一样。 “好。”冉正仪乖巧地回答,手攥紧了水元初的手,好像要给他力量。 水元初的凤眼弯了弯,成了一个漂亮又温柔的月牙形状。 “正仪,你愿意……愿意喜欢我吗?”水元初本来想问嫁娶问题,可是话到嘴边,改成了问喜欢的问题。 冉正仪紧张地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水元初此刻的姿势能感受到冉正仪的任何一点微小的幅度,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 这便足够了。 哪怕没有嫁娶,能够在她生前拥抱住她,能够在她生前把心意告诉她,能够在她生前听到她的一句喜欢,已经是上天莫大的厚待了…… 水元初侧脸往冉正仪的头髮上轻轻蹭了蹭。 已经足够了,就好好守住这美梦,守住这一刻,不要多做其他的了。 水元初怕极了再生变化,自欺欺人地把时光任性地停留在这一刻。 而且,若是得到的更加美好,离现实也更加遥远,他会越加清晰这是一个梦,然后清醒过来的。 所以,就这样吧。 水元初醒过来的时候浑身还有那未抽离的美好情绪,他等待着这情绪的渐渐散去,等待着身体渐渐变凉,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先是去捡起了地面上的子母盒,塞到了怀里,然后才打开了房门,让人进来打扫。 他的身上还有血迹,他却不让人搀扶,一步一步自己去治疗。 治疗完回到家里,他满意地看到屋子照着他的吩咐,已经变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虽然没有言笑晏晏的女子出来迎接他,他还是低声念出了冉正仪的名字。 一大堆事情等着水元初处理,不少僕人候在他的身边,于是众人都听到了,不过他们也记起来了名字的主人是水元初当年亲手杀掉的。 他如今满脸温柔地嘀咕着女人的名字,难道是还放不下? 可如此深爱的话,当年为何又要不留余地地杀了? 水元初没有理会众人,他依旧没有管发生的事情,进屋后就关上了门。 他在这个房间一直生活着,直住到离去这个世间。 那么多年里果真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噩梦。 可他有时候倒宁愿有个噩梦,因为美梦一场已全散尽,唯有噩梦里,可能还能见到活着的冉正仪。 水元初紧紧地攥着枕头底下的子母盒,静静地等待着,他一直睁着眼睛等着变成鬼的冉正仪来接他,可直到死去,冉正仪也没来。 可能已经投胎了,美梦终究是梦,她可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干系了。 她不喜欢他,她讨厌他,想离开他。 水元初流下了血泪,浑浊的眼睛最后变成了空洞洞,活人的眼睛变成了死人的黯淡无光。 鬼影不能出现在镜子中,也不能出现在生人的眼睛上。 他的这双眼睛,从当年看着冉正仪下棺材开始,就没有倒映过冉正仪的样子,所以才遗憾地一直睁着吧。 死不瞑目。 第72章 三彩印花金边葵口盘 楚征仪醒过来的时候, 正看到水元初专注地看着她。 一见她醒过来,水元初便露出一个乖巧又干净的笑容:“你醒过来了……”语气似喟嘆,又似惊喜。 楚征仪一言不发地侧身,想用手撑着自己起来, 水元初眼疾手快地快一步坐起, 然后搀扶她。 楚征仪顿了顿,索性也没有多久, 就由着他了。 “我好久没见你了, 没想到你转世后样貌还是一样,我的样貌虽然和以前有点不相似, 但我的名字和以前一样, 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又有缘了?”水元初自在地搭着话, 尾音颤动着甜蜜的微光,和他从前干硬地搭话的样子已然不同。 楚征仪不由得望向他,望见他凤眼澄澈依旧。 天真容易因为天真而残忍, 天真也容易因为天真而动人。 楚征仪低头关上了内有子母盒的玻璃匣子,用手帕重新包好后收进了怀里。 肚子那里隆起了一处,她却不再关心是否失仪。 穿好鞋子后便想走,水元初并不挽留,也不追上去,但他突然问道:“你和我一起入睡,那梦境里的内容你都能看见是吗?” 楚征仪脚步顿住。 “传说里,入了地府无法回到人世的鬼可以向生人託梦……我最后做的那个美梦, 是你给我的吗?”他捏紧了被单,低头怔怔地问道。 他的眼泪慢慢地从眼眶里往下掉,但他语气好像如问家常,半点不显露哀伤,只静静地等待答案。 楚征仪转身,望着他全身黯淡、默默伤心的样子,眼中没有一丝动容,只说道:“那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转世了,不是那个人了。” 水元初把被单攥得更紧,手都有些发青了,他眼神空洞地问道:“请您告诉我好不好,这对我很重要。” 但那后面的人都是楚征仪,真正的冉正仪早已经在前世随着水元初坠崖而亡,恨意飘散,终于入地府投胎了。 所以冉正仪没有给什么美梦,至于楚征仪有没有给,根本不重要。 楚征仪正要开口,水元初立刻说道:“请您别说谎。” 水元初一双还带着水意却清冷的眼睛对上了楚征仪,他开口说道:“我虽然已经可以放松了,不用每天精神过度集中地倾听万物之音,但我还可以再度专注起来,虽然因为没有鬼气,无法听到您灵魂的美好声音,但我可以分辨您说的是否是假话。” 第85页 楚征仪喉咙动了动,却没有留下任何一言一语,而是转身离开了。 水元初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满足地喟嘆道:“是真的……” 他抬起了双手。 原来他抱过真正的冉正仪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原来他亲吻过真正的冉正仪的头髮了…… 他含笑地捂住了耳朵。 原来他亲耳证明他与冉正仪互道爱意,真正地在一起了…… 虽然没有嫁娶,但那一梦对他来说是怎么回忆都不会腻的永恆。 好像真的一般,结果真的是真的,真好。 水元初低声笑了出来,双手捂住了嘴巴笑得越来越开心,开心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眼泪有喜极而泣的,也有后悔不迭的,有痛苦折磨的,还有畅快如愿的…… 全都从那双凤眼欢腾而出,浸湿了眼下的整张脸。 —————— 楚征仪第一次一个人离开,身后没有追逐她的背影,她在打开侧门的那一刻,回头又望了望这座府邸,府中繁茂,并不荒芜。 楚征仪看完,一脚踏离,不再回看。 准备从出现在小巷处的魔鬼洞离开时,楚征仪突然发现与水家仅仅隔着一条小巷的那处宅子侧门也开了,她路过看了一眼便愣住,里面像极了冉正仪的小院。 可能是这个冉正仪家是水元初自己恍惚时不小心復原的吧…… 楚征仪不再多想,快步进了魔鬼洞。 她离开不久,一个僕人拿着打扫出的垃圾从小院里出来,关上侧门后,又打开小巷的另一处侧门进去了。 楚征仪这次进入洞口,没有看到魔鬼,但这样她反而有些轻松。 因为有些疲劳,她脚步不停地往那间能治疗的山洞走去。 山洞里亮堂堂的,一进去就闻到了饭菜香。 这次因为鬼魂状态只能光看着水元初吃,楚征仪非常怨念,如今一闻到这让人大开胃口的香气,馋虫都勾了出来。 魔鬼在摆放着饭菜,一听到楚征仪的动静,就抬手让她过去吃。 楚征仪被这顺应她心意的体贴的一抬手感动到了,立刻小跑过去吃饭,吃的时候不但菜夹得多了,饭量还是平时的三倍。 “怎么会那么饿?”魔鬼好笑地问。 楚征仪讪讪地放下了还准备夹菜的筷子。 “我没怪你,你能吃挺好的。”魔鬼将楚征仪看中的菜夹到了楚征仪的碗里,“只是别太撑着了,所以这是你的最后一口。” 没怪,但其实还是限制了。 楚征仪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然后倍加珍惜地嚼着这最后一口。 吃完饭后一切如常,等到楚征仪第二天醒过来,洗漱好又吃完早餐,魔鬼又给楚征仪易容了。 楚征仪已经完全没了看衣服的兴致,不过这衣服十分御寒,外面还披着黑色的毛领披风,看毛领上的毛的状态有点像是狐狸的毛。 易容完后,魔鬼这次给的是一个非常扁平的黑漆盒,楚征仪将盒子放在地板上,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个三彩印花金边葵口盘。 虽然看起来挺精贵,但……盘子? 第73章 第五罪 这次出去的地方是广阔的平原之上, 得到的震撼是比单晏随所处的山谷的两倍大。 置身在四周都是逼仄与巍峨的山谷里,比不过踩在广袤与苍茫的地面上。 但是平原一望无际,上面没有什么住的房子啊,只有白茫茫的雪, 哪里找人? 楚征仪于是转身看向背后, 魔鬼洞已经消失了,终于没有了阻挡视线的东西, 她看到了一座背靠森林的石头屋建筑群。 石头屋很高很大, 屋前还有很高的台阶,整体所用的石砖则是楚征仪见过的汕国建造房屋的砖头的三倍大。 楚征仪想要拾级而上, 最起码上去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构造。 前面是是低矮的平原, 背后是森林,在这里的石头屋怎么看都有些突兀。 但当踏上第一步, 里面的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有个戴着面具、穿着玄色大氅的人勐然出现在台阶的最顶端。 楚征仪于是只是双脚踏上了第一阶便停止了脚步,摇动了腰间繫着的铃铛。 因为背着光, 距离又太远,楚征仪不清楚那人此刻面具上裸/露的眼睛是什么神情,但楚征仪看到了那人侧耳倾听的微小动作。 铃铛摇晃着,那人听清楚后不紧不慢地缓缓下了台阶。 待与楚征仪只剩下三个阶梯的时候,他高高在上地问:“魔鬼窟?” 楚征仪便将自己的来歷和先前几次那样又说了一次。 那人仔细听了,眼中依旧平淡无波,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此后便无话语。 楚征仪顿了顿,说道:“可否上去上去细谈。”虽然被这人打断,她还是想看看上面是什么样子。 但那玄衣大氅摇了摇头,说道:“抱歉,上面保管有很重要的东西,不能对外展放,所以我不能在上面接待你。” 楚征仪停顿了一下,只好在宫殿面前放出了两层楼阁,说道:“那便我来招待你吧。” 玄衣大氅点了点头,先楚征仪一步下了阶梯,走进了楼阁内。 在与玄色大氅擦肩而过的时候,楚征仪面色纠结了一瞬,无法理解玄色大氅的待客之道。 不过楚征仪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玄色大氅的背后进入了楼阁。 说明了要做的流程后,玄色大氅只是眼睛眨了一下,并无多言,照做了。 楚征仪滴血过后眼睛一黑,再起来时便站在了树林之中,四周无人,所见皆是树和杂草。 她便主动求问了这一世剩下的意识的状况。 脑中晕眩了一瞬,这一世便出现了。 这一世名字叫楚有蒲,是个被狐妖深丘养大的人类。 妖与人的寿命相差太大,人的身体也很脆弱,深丘是把有蒲当亲女儿看待,不想看到有蒲先她一步死去,于是便用自己的血肉变化了小狐妖的身体,并将有蒲的灵魂移入进去。 某种程度上,深丘也相当于有蒲的亲生母亲了,毕竟有蒲待着的小狐妖身体也是深丘身上掉的一块肉。 但深丘不知道逆天改命是有代价的,知道的时候也已经晚了,渡劫失败的她让有蒲好好活着,别轻易给别人改命。 失去了母亲的有蒲伤心得只愿意以狐狸的样子示人,并且躲进了山林里生存,以此缅怀母亲。 曾经人类的身份和人间往事像是随风飘散的尘埃,在风的洗涤下已经消失不见。 但有一日山林里躲进了一个包着脸的少年,有蒲的生活便改变了。 蒙着脸的少年在山林里迷路了,也不懂怎么找食物,在森林里四处乱走,差点在山林里活活饿死加累死。 有蒲可怜他,便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他一份,还带着他离开了山林。 本以为这便是结局,但少年以后便带着美食和好玩的东西久不久到山林里来找她,有蒲无聊,于是便接受了少年的“上供”。 第86页 有蒲在与少年的相处里听着少年的自言自语才知道,少年姓尉迟,名罗,是树林周边一座名叫山罗城的城主的儿子。 尉迟罗因为小时候僕人照顾不当,导致脸上被开水烫伤,又体弱多病,因而很是自卑,只对救过他的小狐狸有蒲说心里话,也只依赖小狐狸。 他想把小狐狸抱回家里养着,但小狐狸总是挣扎,哪怕好不容易哄着带回了家,一有机会小狐狸还是往外跑。 尉迟罗伤心却又总是忍不住去找有蒲。不懂和狐狸沟通的他总是感嘆要是有蒲是人类就好了。 有一天有蒲吃了他给的食物,一觉醒过来变成了人形,看到他如愿以偿的目光和说话内容才知道他是去找了道人要了能帮助修炼的丹药,并把丹药揉碎了放到食物里让有蒲吃下,想让狐妖变成人。 有蒲静静望了他一眼,心中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妖力放了烟雾,在烟雾里一声不吭地又变回了狐狸的样子。 尉迟罗不在意,以为是丹药的力量太小了,于是以后日日勤奋上进,好得到奖励的钱去买丹药给小狐狸吃。 尉迟罗毕竟一片诚心,又坚持不懈了好几年,有蒲渐渐动容了起来,愿意在他在的时候哪怕不吃丹药也变成人形和他相处,还时不时去尉迟罗家中与尉迟罗同住,当然,是以狐狸的样子去同住。 若是这样和平下去也算一段友谊佳话。 但尉迟罗到了需要谈婚事的时候了,尉迟罗被家里安排要娶妻子,然而见过尉迟罗容貌的女子总是投来异样眼光,尉迟罗被看得根本不想结婚了,与家里商量不成后便离家出走,和有蒲在山林里一起生活。 有蒲一开始不觉得多个人日日共处有什么,但呆得久了,发现总归还是自己一个人自在。 首先是尉迟罗吃得多,但他因为体弱多病还总抓不到好吃的,有蒲弄到好吃的总得分给好朋友吧,好朋友身体不好的时候总得帮弄吃的吧,于是这导致有蒲吃饭的时候要做两倍工,吃好吃的也吃不过瘾。 其次林子里总是有尉迟罗的家人频频过来寻找,还经常带着道人一起,有蒲被搞得不得不每天帮尉迟罗东躲西藏,安心打盹和玩耍的时间急剧变少。 最重要的是……那些家人是哭着过来找的……有蒲看到总觉得良心不安,不懂帮助尉迟罗是对是错。 所以有蒲便劝着尉迟罗离开,让他再好好和家人谈一次,实在不济可以暂时出家避开嫁娶之事啊。 但尉迟罗说出了真相,原来他得了重病,时日无多,家里面是一定要他娶妻沖喜的,他知道沖喜什么的只是家里病急乱投医而已,那些过来愿意和他结婚的为的又不是他这个貌丑又短命的,所以他不愿意,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点的时光。 尉迟罗的要求是当然无比合理的,但望着尉迟罗的家人,有蒲也难受。 有蒲便想了个办法,假装是人类嫁给尉迟罗,满足他家里让尉迟罗娶媳妇的愿望,让尉迟罗放心地在家里平静地生活,不用老是躲来躲去不安稳。 但尉迟罗拒绝了,他说他已经时日无多,不但想走得安安静静,还想走得干干净净,不想在谎言里活着。 有蒲认识尉迟罗多年,如今又听了尉迟罗这一番话,终于完完全全肯定了尉迟罗这人的人品。 而且有蒲活了多年又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不觉得生活有什么趣味,为了母亲才一直好好地活着而已。 觉得让尉迟罗活着比较有意义的有蒲隐瞒了代价问题,和尉迟罗商量过后,学着母亲深丘,将身上血肉变化成一只小黑狐,让短命的尉迟罗变成妖物后继续活下去。 怕天劫随时会来,有蒲以和人类呆太久了想清静的理由离开了终于长寿的尉迟罗。 毕竟快死去了,想最后多看看这个世界,有蒲便随意游玩,有一日到了京城却忽然看到了穿着高贵、面色森冷的尉迟罗,尉迟罗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有蒲心中咯噔一下。 化作人形调查了好久,又跑回那山罗城确认,有蒲这才知道,尉迟罗根本不是什么城主的儿子,是树林所属国家的大巫,大巫的寿命也和有蒲认知的不一样,他比有蒲大了将近八岁,根本不是小有蒲六岁的少年郎。 所以只是一个病重的大巫算到自己短命,又算到延长寿命的机会在狐妖那,于是变成孩童过来欺骗单纯好骗的狐妖而已。 楚征仪听完,言短意赅地做了听后总结:“呸!” 第74章 第五罪 因为这次的任务很可能要在野外生存, 从来没有野外生存过的楚征仪仔仔细细问了如何使用妖力和如何捕猎等等办法,才让有蒲离开了。 有蒲走后,楚征仪不急着去看有蒲说的家的方向,而是变成狐狸先去山罗城看那大巫有没有变成城主的小儿子骗人, 跑了好几圈确定没有后, 又跑去深丘的坟墓处,发现已经有墓碑在立着, 楚征仪终于确定了自己处于有蒲描述前世的哪一段。 楚征仪跑到一个小山包里, 从里面划拉出了深丘遗留的妖法和有蒲整理的捕猎技巧,然后结合有蒲说的经验再细细复习总结。 可能是身体也有记忆吧, 楚征仪使用妖法和捕猎的时候还挺顺利的, 现在就等着大巫变成尉迟罗过来了。 尉迟罗来的时候是一个下雨天,他过来的时候撑着一把被风雨打得悽惨的伞, 身体瘦弱得骨架突出,脸上包着布料,看起来可怜又有些可怕。 楚征仪早已经在树林的边界都做了点妖法, 只要有人出入,都能知道,所以尉迟罗以这样的形象进来的时候,楚征仪立刻赶了过去,眯着眼睛在树上灵敏地移动身体观察着他。 按照年龄的推算,大巫假扮的尉迟罗此时正十七岁,有蒲二十岁,大巫真正的年龄则是二十五岁。 尉迟罗气质阴郁, 眼神阴沉,行走间时不时地咳嗽,他没有四处张望,而是脚步飞快地走到树林的里面,然后在随便一棵树下闭眼休息了。 雨渐渐不下了,但空气湿冷,尉迟罗虽然有伞,但身上只有被伞能够护着的地方不湿而已,膝盖以下都有雨水的痕迹,所以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抱紧了自己取暖。 地面潮湿,他不敢坐在地面上,只是蹲着,背靠着已经用手帕擦过的树干,楚征仪看了这姿势都为他感觉到累。 这种情况真不能好好睡觉,尉迟罗休息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下去了,缓慢地站了起来,还动了动脚,显然是脚蹲得有些发麻。 但这样狼狈的时候,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什么窘态,只有对一切事情的失望与漠然。 他站着待了会儿,用空茫的眼睛环顾了树林一圈,然后朝着一个根本不是来时的方向前进。他走了好久,勐然在一条小溪流前顿住,然后又环顾了一圈,最终捡起一块小石头,每过一棵树就划一棵树,表现得好像是不知道迷路的人终于想办法寻找路线了一样。 他在树林里无用地晃荡了好多圈,经常撞上自己画的记号,眼神越来越焦急起来,唿吸声越来越粗重,脚步声也越来越沉重。 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傍晚的时候他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下了,却是去小溪那里喝水。 第87页 小溪又小又清澈,他只看到几条比小拇指还小的鱼,但不知道能不能吃。能确定可以吃的小螃蟹是小得驱壳只有瘦弱的尉迟罗的大拇指指甲盖一样大,但尉迟罗连这个都捉不了。 他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狠狠地捶了下水面。 上岸后他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想到应该生火的问题。 但好不容易找了柴火,他又不会点燃,怎么弄都弄不了,最后只能挫败地背靠着树休息,这次的地面不是湿的了,所以他敢坐在地面了,但依旧一样的辛苦。 楚征仪见自己的肚子饿得不能再饿了,尉迟罗又停了好久好像已经睡熟了一样,便转身跑去捕猎吃东西了。 楚征仪是担心自己不盯着会错过什么内容,但瞧着尉迟罗的表现,想着如果他发现了楚征仪的身影,那楚征仪只要看着他,他就不会做什么小动作;如果他没有发现楚征仪在跟踪他,那更好办了,这说明他此时的睡觉休息是真的想睡觉休息。 楚征仪就这样除了填饱肚子的时候只观察尉迟罗如何无用地乱转,如何只喝水充飢,如何倒下博同情…… 楚征仪从树上灵活地跳了下来,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尉迟罗,先用爪子推了推尉迟罗,尉迟罗没动静,再用头拱了拱尉迟罗,尉迟罗已经安静得好像快死了一样。 他的样子也的确是快死了,对比刚来那一天,身材更加瘦削,脸色更加发青,嘴唇更加发白。 楚征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再次回到身体还是原来姿势、甚至连布料的褶皱都一样的尉迟罗身边,楚征仪将容易吃的浆果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咬破浆,滴入尉迟罗那微微张开的嘴巴里。 不知道尉迟罗是不是有意识,但楚征仪动作一直很缓慢,怕一不小心让尉迟罗噎住。 尉迟罗看似无意识地吃下,眉宇间不可接近的排外气息少了很多。 楚征仪顿了顿,接着继续喂,直到尉迟罗没有再开口吃下浆果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年龄差距,相差太多也不好虐了;待会继续写今天的更新。 第75章 第五罪 不过真的幸好有妖力缓解疲劳啊, 不然这样一直缓慢地喂,得餵到脖子断了。 楚征仪扭了一下脖子。 其实不是不可以变成人形,只是楚征仪目前还没想好怎么搞,所以暂时先当个不能化形只有妖气的小狐妖, 看看能不能放松尉迟罗的警惕, 看到一些曾经单纯的楚有蒲看不到的东西,顺便也能带着不说话的好处来慢慢观察尉迟罗的情况。 天色渐晚, 楚征仪下水洗了洗皮毛, 回到岸上晃动身躯甩干皮毛上的水,又利落地爬到树上。看似是去吹冷风, 实际是去用妖力烘干皮毛。 做完了这一切后楚征仪用力舒展了下动物慵懒的身躯, 打了个小哈欠后就蜷缩在尉迟罗身边睡着了。 尉迟罗在狐狸睡着时才睁开眼睛,盯了这团体型不大的狐狸好一会儿, 才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但可以离开狐狸身体观看楚征仪还是看到了这一切,默默地记了一笔。 尉迟罗睡着后,楚征仪还是尝试着去看尉迟罗的梦境, 但尉迟罗在树林里呆了几天了,还是没有任何一点点梦境,像是无事可以困扰住他一样。 无聊地等到第二天日头已经出现很久的时候,楚征仪假装才醒过来,先去打猎吃了饱了肉,洗干净腥味后才跑去找了和昨天一样一根上面有很多浆果的树枝带了回来,不过这次她没有餵尉迟罗,而是努力地用身体去拱醒他。 尉迟罗当然不会太赖着不醒, 醒过来才有很多事情做,所以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狐狸那毛茸茸却显瘦的倒三角小脸。 这是一只非常常见的赤狐,尉迟罗再次确认,然后他开始注意昨天看不到的安静睡觉的狐狸的地方。 赤狐的眼瞳特别大,大得好像只能看见眼瞳,眼白少得看不见,但眼睛一点都不呆板,特别灵动,灵动得好像是专门用眼瞳说话一样。 而它的动作的敏捷和能救人的意识,已经优秀得不像一只狐狸了,怪不得身上的妖气不小。 这个树林他逛了很久了,看起来不一样的好像就这只狐狸而已,所以应该就是它。 尉迟罗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才装作后知后觉地退后,警惕的目光比有蒲这只半路出家的狐狸还像野兽的警惕眼神。 有蒲歪头愣了愣,没有试图接近,而是用头将带回来的果子都顶到了尉迟罗那儿。 顶了一个又一个,毫不耐烦,毫不疲倦。 尉迟罗死死地看着那些鲜艷可口的浆果,干瘪的肚子叫了一声,他的嘴唇又发干得厉害,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拿住了滚过来的其中一个果子,期间紧紧盯着有蒲的反应。 有蒲是有反应,但是是根本没有威胁的反应,她像是终于放松了一样懒洋洋地蜷缩起身子,头侧着倒在地上,眼睛一直看着尉迟罗,全身最白最醒目的尾巴尖一动一动地摇晃着。 尉迟罗吃了一个,有蒲还是这样看他,吃了两个,有蒲还是这样,吃完了全部后,有蒲才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尉迟罗侷促地说了声:“谢谢。” 有蒲的尾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晃动频率,丝毫没有因为尉迟罗的发声而有所动作。 尉迟罗眼睛却微微动了动,犹豫了一下,终于想上前去摸摸有蒲那打理得干净又蓬松绵密的皮毛,有蒲这才警惕地站了起来,露出尖利的牙齿警告。 尉迟罗的手凝滞住了一下,慢慢地缩了回去,瑟缩如前,阴郁如前。 “谢谢你,你知道出这片森林的路吗?我回家会带很多东西来报答你的。”他有些犹豫地低声说道。但犹豫不是不想带,只是不想说长话。 有蒲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身后动静的她回头发现尉迟罗没有跟上,于是很通人性地用下巴指了指要去的方向。 “你知道我说什么?你真的能带我走?”尉迟罗站立在原地,迟疑地说道。 有蒲没有再做动作,而是头也不回地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只是照顾到尉迟罗,所以在地面上行走,而且步伐放缓。 尉迟罗眼睛眯了眯,终于跟了上去。 有蒲一个人在林子待惯了,不爱叫唤,尉迟罗又是一个安静的跟随者,所以出林子的这一路都很寂静,但两人都很满意这种寂静,没有觉得尴尬。 送到了可以看到林子边缘的地方,有蒲用下巴再次指了指路的方向,等疲惫的尉迟罗朝着那边看的时候,她就敏捷地上了树,在树上高高地俯视着尉迟罗。 尉迟罗在看到林子边缘的时候眼睛闪过亮光,仰着头对上树的有蒲说道:“谢谢你,我一定会实现诺言回来报答你的。”他的语气虽然情绪没有一般人高兴时候达到的明显程度,但还是可以听得出欢快了许多。 有蒲没有说话,快速地从一棵树到达另一棵树,动作太迅勐,像是在树上飞一样。 尉迟罗眼睛根本不眨地看完了全程,直到看到有蒲消失在视线里了,才望向林子外面的光亮,不顾一身狼狈的样子、从容不迫地离开了树林。 第88页 他是沐浴着上午的阳光离开树林,回到了山罗城。 第二天又是沐浴着上午舒适清新的阳光,离开了山罗城,回到了树林里。 他的身体太瘦弱了,又要走远路带东西,所以他这次还是让僕人赶着马车载着他过来的。当然到了林子边缘,他就下了马车,将马和马车分开,又将马车里的东西都放到马背上,然后牵着马进到了树林里。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76章 第五罪 因为以为尉迟罗会晚点来, 有蒲没有起早,在自己挖的山洞里睡得正香。 猝不及防地被自己设置在树林外的有人进来就提示的妖法弄醒后,她头疼地爬出了洞口。 敏感地看到草地上的露水还没蒸发干净,抬头看向树木与树木间逼仄的天空, 有蒲判断出今天又是个挺好的天气, 进一步分析出尉迟罗来得挺早的。 起那么早干嘛啊。 疲累的有蒲的眼皮沉甸甸的,但还是迈着不清醒的步伐朝着尉迟罗过来的方向走, 幸好走着走着就渐渐清醒过来了。 远远地听到有马蹄声和脚步声的时候, 有蒲跳到了树上,飞快地在树上跳跃到尉迟罗的上方, 又在几棵树上环顾尉迟罗了一圈。 虽然有蒲非常安静, 但火红色的干净皮毛在树林里是很惹眼的,特别是又在不停地动的时候, 它在林上飞跃的时候又容易带动树动,飞动的有沙沙响声的树枝上飞动一抹快速的红色,这更加显眼了。 尉迟罗本就一直注意着周边环境, 又考虑到有蒲能爬树,所以注意四周的时候连上空都注意到了,自然很快就发现了有蒲的踪迹。 他于是很快就停了下来,站着不动,任由有蒲观察他。 “我依照约定过来报答你了,你能下来拿回礼吗?”尉迟罗提高了声音说道。 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提高后反而不是很好听,他自己也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 说完后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从挂在马背上的布袋里掏出水袋,仰头连喝了几口水。 他这样一说话,本是想引着通人性的狐狸下来,但狐狸反而待在树枝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动作了。 尉迟罗抬头望了一会儿,低头想了想,将马背上的东西都放了下来,又将可能吓到狐狸的大型动物——马牵到在不远处的一棵树边,让它吃草,他自己则回到原处整理带来的东西。 带来的东西很丰富,特别是食物:有水果、点心和肉,肉有生肉也有熟肉。 “我不知道你能吃什么,”尉迟罗蹲在地上将带来的小包一个个展开,一边说道,“所以每样都带了一点点。” 他尝试着仰头又看了一眼有蒲。 有蒲的鼻子是动了,但身体还是不动,慵懒地看着底下的动静。 尉迟罗只好把剩下所有的东西都打开了,一边打开一边说:“我带了好几张被子过来,你可以带回去放你的洞穴里保暖,还有一些小玩意儿,你可以无趣的时候玩。”尉迟罗拿起一个绣球抛了抛,像逗孩子一样。 见尉迟罗什么都打开了,有蒲终于下了树,但慢吞吞地走到了距离食物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她停住了,眼睛安静地直视着尉迟罗。 尉迟罗见状,顿了顿,举起双手显示自己无害,然后不停地后退,直直退到他和他带来摆放在地面上的东西隔了十几步为止。 有蒲终于走到那些食物面前,挑挑拣拣地吃了起来。 尉迟罗在她吃得香地时候尝试着靠近,他第一次动的时候有蒲只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但后面连瞄都懒得瞄了,只全心全意地吃。 尉迟罗终于能满足地坐在有蒲的对面看她吃东西了。 “你好会挑,都是吃最好最贵的。”尉迟罗看了一眼狼藉的食物,有些开心又有些无奈地说道。 有蒲吃的动作没有因此停顿,好像听不懂,又好像不屑一顾。 “你喜欢吗?你若是喜欢,我经常送来给你吃。我本来想给你送很多的,但这些东西都容易腐烂。”尉迟罗温柔地说道,他尝试着想伸手去摸有蒲,有蒲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警惕地弓起背,龇着牙,一副随时攻击的样子。 尉迟罗只好收回了手再次作罢,因为口渴,他拿起水袋又喝了几口。 有蒲在尉迟罗收回手的时候恢復了正常,但看到尉迟罗喝水的时候却一动不动地紧紧看着水袋。 尉迟罗注意到了,说道:“你想喝吗?”他摇晃了一下水袋。 有蒲向前走了几步。 尉迟罗愣了愣,将还开着的水袋口伸到有蒲面前,有蒲微微张开了嘴巴去咬着水袋口。 给了那么多美食都不近身,靠着这一袋水反而能有最近距离的接触了。 尉迟罗把水缓慢地倒进了她的嘴巴里,眼中划过一丝奇妙的情绪。 尉迟罗餵了几口就觉得差不多了,想拿起水袋,可有蒲却咬着水袋口不肯松开,力气还挺大的,尉迟罗只好继续喂,直到有蒲终于放开为止。 有蒲喝完水打算歇一会儿再吃,她的嘴巴上有糕点的碎屑、果汁、生肉的血迹和水,尉迟罗掏出了身上带着的手帕,温和地说道:“你的嘴脏了,我给你擦擦好不好?” 有蒲张开灵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尉迟罗动作无比缓慢地尝试着将拿着手帕的手靠近有蒲的嘴巴,生怕被有蒲当做威胁,就无法擦嘴了。 这次他成功了,有蒲没有躲开,让他的手帕为她擦去脸上的脏污。 “我还没有给谁服侍过呢,你是第一个。”尉迟罗有些复杂地说道。 但当他全部擦好了,准备上手揉揉有蒲的皮毛时,有蒲却灵敏地感觉到了他的意图,快速退后了,再次龇牙不准他靠近。 尉迟罗很明显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遇到这种过河拆桥的状况,裸/露的眼睛怔然了好一会儿。 回过神后他有些挫败地收拾好场地,抱起被子和玩具,说道:“你的洞穴在哪里?我帮你搬运过去。” 但有蒲蹲下来继续咬着清脆的小葡萄吃。 尉迟罗纳闷又好笑道:“你居然还能吃啊。” 有蒲半眯着眼睛不理会。 尉迟罗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下次应该带个篮子过来,让你躺在里面吃,你给我指方向就行。” 有蒲啃完了葡萄,心满意足了,才起身带路。 林子里的东西多,她只吃新鲜的,尉迟罗又说以后还会带,所以她感觉到吃得够过瘾了,就不会再吃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随便林子里的动物吃了,她反正不会再碰这些放在地上的剩菜的。 尉迟罗很少运动,前不久在山林里走了几天就已经双腿都难受了,这次抱着被子和玩具又走了很长时间,手都酸软了起来,偏偏有蒲带路带得慢悠悠的。 不过有蒲走得慢也不是故意为难尉迟罗的,因为她刚吃完不久,不好运动过大,只能慢慢走消化食物。并且她带尉迟罗去的是最接近树林中央的一个洞口,这样做是有助于以后尉迟罗过来林子里堵她的时候,她能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各种事宜。 第89页 终于到达了,尉迟罗特别后悔自己没有把东西都放在马上好牵着马走,不然双手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这狐狸虽然开始抗拒马,但后面不一定抗拒了,他完全可以尝试一下的。 尉迟罗将东西都放到地面上,揉了揉酸涩的手臂。 有蒲严肃着脸蹦蹦跳跳地将洞口前的高草丛踩低,小声叫了一声,示意尉迟罗可以把被子放到这边。 那声音很像狼的叫声,声音又偏冷,让人有些不寒而慄。 尉迟罗手止住了一瞬,将被子递给了它。 有蒲挖的洞口挺小的,但也幸好被子并不厚实,只是夹了点非常薄的绒而已,所以有蒲咬着被子倒退着进洞里面的时候还算轻松。 尉迟罗见过狐狸,但甚少接触,狐狸洞什么的更加是没有见过,于是在有蒲不停运送被子的时候,他就趴在外面眼睛直熘熘地盯着洞里面,明明有蒲挖的洞里是阴暗又狭长的,根本看不到什么,但他还是这样。 有蒲每次出洞的时候看到洞口有个人在盯着,都非常得不适应,毕竟这个人是个只露着眼睛的蒙脸人,怪恐怖的。 被子好不容易运完了,尉迟罗递上玩具,然而有蒲却不打算运这个,这玩意儿在洞里根本玩不了,不想运。 “不喜欢吗?”尉迟罗迟疑地摇起了拨浪鼓。 声音一响有蒲就龇牙。 尉迟罗换了个镂空的内带铃铛的滚球,一滚就响,有蒲一样的反应。 尉迟罗递给她不会响的绣球,她这才作罢。 一步步地试探、迁就,对尉迟罗来说都是第一次,只是庆幸这些不是很累。 有蒲滚了滚绣球就懒得不想动了,尉迟罗用将球滚过去、让她再将球顶回来的方式,她才愿意玩了很久。 玩闹都需要人伺候迁就着。 尉迟罗眼眸里划过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玩到狐狸的眼皮耷拉着不愿意顶球了,尉迟罗再次尝试着触碰这只赤狐。 这次她终于让尉迟罗碰了,但只能触碰背部,而且只能允许尉迟罗的动作是帮她梳毛,一旦违背就上嘴咬或者用爪子打。 尉迟罗任劳任怨地梳了好久,感受着手指下的赤狐渐渐平静地安心躺在地上享受了,他开口问道:“你跟我回家吧,我回家后一定好好待你,给你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住处也弄得比人住的还好,你不必烦忧吃食,不必烦忧季节的交替。” 赤狐一心享受,充耳不闻。 尉迟罗在赤狐闭上眼睛后,尝试着抱起,但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次尝试,因为赤狐勐地起身,往他的手背上狠狠一抓,留下几道血痕后立刻如闪电一样快速地进了山洞。 尉迟罗抓着受伤的那只手,吹了吹那异常难伺候、翻脸不认人的狐狸留下的血痕,看着血流下的状态,缓慢地一边给伤口上随身的药,一边黯淡地垂眸,低声说道:“对不起……” 但洞里狐狸一直不搭理他,任凭他在洞外怎么道歉、怎么逗引。 尉迟罗望着天色,心算了一下过去的时间。 看这光景,狐狸大概是不愿意再出来了。 尉迟罗低声哀怨地对洞口幽幽地说道:“连你也嫌弃我吗?” 他侧耳倾听了很久,洞里还是没动静。他终于站了起来,说道:“我明天再过来,今天是我失礼了。” 弯腰将玩具都收拢在洞口的一边,他将洞口的高高的杂草弄回原样来遮挡洞口,又捡了块石头,这才毫不停留地离开了。 他来的时候有放长绳,所以知道回去的路线,一路一边做记号,一边收起绳子,尉迟罗回到了那食物一片狼藉的地方。 捡起了包裹住食物的不容易腐化的油纸,他随手都塞到马身上的布袋里,然后骑着能认路的马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那章日期写成今天的了,那就今天的这章日期写成昨天的吧,懒得改了。 第77章 第五罪 第二天尉迟罗依旧是早早地就到了, 不过这次马背上只带了吃食和一个篮子,他边牵着马,边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帮他看病的大夫想让他在伤口上敷药,用的是熬好捣碎的叶子, 再用纱布固定在伤口上, 最好包个几天。 但尉迟罗包了一个晚上就去掉了,因为他包着实在不好抱那赤狐, 所以打算不见狐狸的时候才继续给手上药。 本来去掉药包他还想好好洗手, 洗掉给皮肤染上暗黄色的药汁,顺便去掉手背上的药味, 但大夫不准他洗到那长长的伤口处, 也不准他给那处去味,尉迟罗犹豫一会儿, 只好作罢。 因为昨天尉迟罗已经知道了洞口在何处,有蒲就懒得去看他了,让他自己走到洞口这边来。 尉迟罗一路都没有注意到赤狐, 十分庆幸自己知道赤狐的洞口在哪里,不然又要像第一次过来那样,转悠好几天才能见到赤狐了。 昨晚下了雨,洞口的玩具都被打湿了,赤狐愿意玩的绣球又脏又湿。 尉迟罗回忆了下赤狐总是一身干干净净得好像被人饲养的那样,心想它应该是不爱玩的了。 地面特别湿,虽然穿着收拢着脚腕和手腕的衣服,但尉迟罗还是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 将食物都一一摆放后,轻声对着洞口说道:“小狐狸,可以出来吃饭了。” 轻声是怕过于惊扰到狐狸,但狐狸一直不出来,他只好加大了些音量,继续重复了很多次。 狐狸终于慢吞吞地出来了,虽然是出一个泥洞,身上还是容易沾染泥土的皮毛,但它的皮毛依旧光鲜顺滑,只是沾了点高草上的雨水而已。 狐狸长得挺傲慢的,走动的时候更是有点,它观察了一下那些食物,又用鼻子嗅了嗅新不新鲜,才啃吃。 尉迟罗是挑选赤狐昨天吃得多的菜色带来,而且分量是根据昨天赤狐的饭量得出的,但赤狐还是挑挑拣拣,和昨天一样剩下了狼藉的一半。 尉迟罗趁着它吃饭的时候想摸摸它,但摸了不到一会儿,狐狸问道药味了,小脸嫌弃地纠结成一团,用爪子将尉迟罗的手打走。 尉迟罗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这兽类鼻子那么敏感,那药味又那么刺鼻,肯定会被嫌弃。 没办法,只好用不是很常用的左手上场,但赤狐的头在左边,不好顺毛摸;赤狐的对面又是小坡,不好过去换个位置顺毛摸,所以尉迟罗抓得挺累的。 有蒲专心吃东西中,如果背上抓得舒服还好,问题是抓得不好,所以又是一爪子往他的手上招唿。 幸好尉迟罗得过一次教训,眼疾手快地收走了左手。 他右手目前是不能碰这只狐狸了,左手要是也不能碰,那就少一样增加好感的内容可做了。 有蒲明显吃得欢了,根本不搭理无事的他。 尉迟罗蹲着也累,瞥见草丛上的玩具,便一个一个地捡到篮子里,准备拿去小溪边洗一洗。 他在这里能听见水声,说明洞口离水源不远,这只狐狸真的挺聪明,懂得选窝的地点。 尉迟罗虽然还是拿着石头一路做标记,但其实他不是什么不懂路的,所以其实一路有看地形,记忆周边环境。 第90页 那些赤狐不爱玩的玩具容易洗,赤狐爱玩的绣球上的白线一被湿泥沾了后,却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就是比不沾染的黄一点。 尉迟罗没洗过东西,根本不信邪,但戳得手都红了,还是没办法。 想着可能再磨蹭下去狐狸都吃饱走了,这才收拾好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狐狸果然吃得差不多了,在玩弄一个葡萄,见他回来,一巴掌拍烂,然后用舌头舔了舔手。 “能不能不要玩食物这些有很多是我用我的月钱买的。”尉迟罗有些难过地说道。 他将狼藉的食物又分门别类地放好,对有蒲说道:“你拿进洞穴里收着。” 有蒲眯了眯眼睛,摇了摇头,并且试图用爪子推走洞穴前的食物。 尉迟罗没办法,只好把菜都包好收进篮子里。 因为玩具都是湿的,有蒲不感兴趣,爬上树歇息去了,没有因为尉迟罗而打乱生活。 尉迟罗眯了眯眼,确定有蒲是不玩也不吃,而是要在那树枝上睡觉了,这才收了全部的玩具进篮子里,连着剩菜一起带走。 他本意是拿篮子过来载着有蒲的,没想到最后却成为收垃圾的,而他变成一个收垃圾的人。 狐狸连着两天浪费食物,再多的钱都不够它浪费,所以尉迟罗第三次带着食物过来的时候学精了,只带一肉一水果和一个漂亮的盘子,还有一个容易打理的草球。 盘子是楚征仪眼熟的三彩印花金边葵口盘。 原来这玩意儿是给动物餵饭的。 楚征仪收回了好奇的目光。 尉迟罗将纸袋里的碎肉一点一点地倒进盘子里,只倒了一小部分就不倒了,等着狐狸吃完,奖励了一颗小葡萄,然后在狐狸吃葡萄的时候继续倒一点肉……如此反覆,便不会浪费了。 今天的肉质没有那么好,有蒲吃得有些嫌弃,饭量比昨天还少,吃得更多的是葡萄。 尉迟罗脸上没有笑意,耐心地解释道:“我的月钱有限,如果要长期供养你,不但你不能浪费食物,提供给你的肉质还不能总是和前两天的那样那么好。” 狐狸无精打采地趴在地面上不声不吭。 “但我们家每天吃的肉都有前两天的那么好,你要是和我回去,我可以让你变成我家的一员,我父亲会允许管家在做我们的食物的时候给你留一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切都是得用我的月钱买了。”尉迟罗一边用左手给狐狸抓毛,一边解释道,他说到这停顿了些许,突然试探道,“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的吧?” 狐狸闭着眼睛摆了摆尾巴。 尉迟罗有些高兴:“你是在回復我吗?但我有些看不懂,这样吧,如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时候摆动摆动尾巴,这样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狐狸的尾巴就不摆了,还站了起来进入了洞内,任凭尉迟罗怎么引诱都不再出来。 又由着性子不理会人了。 尉迟罗闭了闭眼,把一切又收拾好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坏了用手机戳出来的,但晋江后台老提醒我章节名字重复,发不出来,所以今天的章节名是和以前不那么一样的章节名,我电脑好了再改。 第78章 第五罪 在狐狸不愿意搭理他的时候, 他再次去树林里确认了一圈,发现真的就这只狐狸比较神奇了。 虽然心中有久不久再去各处检查一遍的打算,但尉迟罗觉得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的机率可以认定能够延长他寿命的就是这只赤狐了。 尽管一直被抓被嫌弃,但尉迟罗并不讨厌这只狐狸, 只是有些着急而已。 其实虽然常被抓打, 以及过来麻烦,但这只赤狐如果当宠物的话, 已经很省心了。 先不说它能通人意、能救人, 它没有任何异味也不用帮它清洁的这一点已经是很多动物都做不到的了。 它吃东西也爱吃新鲜的,被子睡了几天还会从洞穴里拖出来, 像大爷一样扔给他, 让他清洗了换干净的过来才肯又拖回洞穴里。 不仅如此,遇到泥泞的地方都是不肯过去的, 如果尉迟罗不主动让它到篮子里、提着它走,它就灵活地到跳到树上干脆走空中道。 当然这也是太娇气,给人增加很多工作量, 但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很让人放心地给它顺毛。 而且顺毛那么久,尉迟罗以前担心的野生动物身上的虱子之类的问题都没有在它出现过,它也没有生过任何病,尉迟罗连听它打喷嚏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虽然着急,虽然不停地让自己耐下性子不要着急,但不可否认,在照顾狐狸的这段日子里,他还是心情愉悦的。 在与其说是照顾, 不如说是伺候狐狸的第三个月的时候,狐狸终于让他抱了。 虽然只准他横着抱,而且抱的时候要不停给它顺着背上的毛才能抱,也就是说这个横着抱还得是背朝上的抱法,绝对不能是肚子朝上。 尉迟罗听说肚子一般都是动物自己守护的地方,不是亲近的不给摸,所以曾经想趁着狐狸被摸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给它翻个身,尝试顺肚子那块的毛,结果狐狸那天单方面抓打他起来,不仅在他的两只手上都留下了起码五道的血痕,还把他当天胸脯上的衣服抓坏了,肚子上给它划了浅浅的一道。 导致他第二天看狐狸的时候有些阴影。 但狐狸明显对他的阴影更大,不但不准他靠近,兇狠地瞪着他,还把他放到盘子上的食物都打到地面上,一点都不吃。 这种日子持续了整整十天,久到尉迟罗已经完全不在乎那什么伤势了,也不在乎是否被抓了,他只想迫切地和狐狸恢復到从前的关系。 那段时间真是什么都试了,甚至有些东西能暴露他的身份了,但他还是给狐狸看,试图让它多看一眼。 终于有一天,他摘了一堆树林里没有、高宅大院才有的,需要金钱、时间和精力才能侍弄的花朵过来,仔仔细细挑拣了刺,一朵一朵摆在篮子里,让花朵在篮子上迎风招展,露出美艷的笑脸和芬芳的气味,那只狐狸才肯多看了一眼。 他一见好就立刻摆出品质特别好的肉给它,狐狸对那些没见过的花朵玩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他盼望的眼光下,嫌弃地吃了点。 它这次依旧是挑挑拣拣地吃,又是把食物弄得一片狼藉,还吃得无比缓慢,但尉迟罗却是松了一大口气,望着狐狸的目光里都是喜悦和纵容。 此后又花了一个多月,这只狐狸才用一种屈尊降贵的姿态愿意被他抱了。 摸到久违的蓬松的毛茸茸,尉迟罗莫名有种满足感。 但他还是想让这只狐狸在他面前露出最放松的姿态。 所以那天回去后,他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自己不懂怎么抱动物,如果姿势舒服一点,或许狐狸能更接受一点。 于是迫不及待地当夜便叫人去寻找只狐狸,试图用来先练抱动物的姿势。 不懂为什么,这里的狐狸特别少,找了很久还是在别的城池那边得到了一只家养的狐狸,毛比赤狐短很多,少很多,硬很多,还有异味。 第91页 尉迟罗抱着的时候有些嫌弃,他一向爱洁,也从不养什么宠物,根本不懂怎么欣赏养宠物的美好,还是因为赤狐才得了几分趣味,但目前看来,能够让他接受的也只有赤狐了。 不过当他抱完那家养狐狸的第二天,又去山林里抱赤狐的时候,赤狐在他怀里鼻子敏感地嗅了嗅,皱了皱小脸,从他怀里跳开了。 他试图再抱,却被它无情地一脚踹开。 尉迟罗正不明情况,赤狐却脚步不停地朝着小溪跑过去,步伐轻盈快速,然后一头扎进了小溪里洗澡。 尉迟罗一直有研究关于狐狸这种动物习性的资料,突然想到,或许是因为这赤狐虽然是妖,但是是妖力还小的妖,狐狸的习性还很重,于是和大部分狐狸一样喜欢独居而已,所以嫌弃他身上的其他狐狸的味道。 不过明明已经来的时候换过衣服了,鼻子居然还能如此厉害…… 尉迟罗只好嘆了口气,回去就让人把家养狐狸送回了它曾经的主人那儿。 果然是家养狐狸的问题,送走的第二天,赤狐又给尉迟罗抱了。 第79章 第五罪 但亲近仅限于此了, 此后半个月都再无进展。 而且饮食玩具等东西再多的花样也就那样了,赤狐还是会吃会玩会用,但再无痴迷的样子。 尉迟罗的心思又不得不活泛起来。 今天尉迟罗又送来了食物,有蒲还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尉迟罗的上供。 她还是人类的时候穿着男装在集市里乱走, 知道什么是“救命之恩, 当捨身相报”,而且她也没有要求尉迟罗报答, 这都是尉迟罗主动的, 所以内心一点都没有负担。 尉迟罗一边用有些疼爱的眼神看着有蒲吃东西,一边自言自语:“我今天一算日子, 突然发现, 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有蒲忙碌中友情分给了他一眼, 算是回应了。 有蒲有反应的时候实在难得,尉迟罗见到了不由得目光变柔了些许,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才继续说话:“最近几天, 我可能不能过来给你送饭了,家中有事。我让僕人给你送,可以吗?” 有蒲止住了吃饭的动作,抬头木木地看着他,明明是一双尾巴上翘的惑人狐狸眼,在她身上确是呆呆愣愣的。 尉迟罗不由得眯着眼睛绽放了笑容,他伸手摸了摸狐狸的头:“你真的能听懂啊,是不是捨不得我?” 尉迟罗本以为会被打的, 反正被打得已经习惯了,只要不是出血就好。 可是狐狸却矫健地越过食物,跳到了靠着树坐着的尉迟罗的怀中,难得地依赖起尉迟罗来。 尉迟罗怔然了好久,才难以置信地抱住了狐狸。 “你真的捨不得我?”尉迟罗即使再低沉的声音在此刻也显露了不再刻意的少年的天真与兴奋。 都那么久了,狐狸能让他亲近都是有限度的,所以他都已经放弃狐狸会主动亲近他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有这一幕。 狐狸歪头一小下下,像是思考了一下下,它伸头舔了尉迟罗的手一下,还眯着眼睛蹭了蹭尉迟罗的胸脯。 手上有一部分是湿漉漉的,但尉迟罗却莫名地不觉得脏,反而有些满足和喜悦;被狐狸的头蹭的时候,心里更是想软成一滩水。 “还真是真的啊。”尉迟罗粲然一笑,熟练地揉着狐狸的背部,这次揉得特别卖力,像是在鼓励狐狸一样。 狐狸自然被揉得眼睛都舒服得眯了起来,又蹭了蹭尉迟罗的胸脯。 尉迟罗的心都要化掉了,闭上眼睛、低头说道:“和你在一起真开心,我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激动的心情过去后,尉迟罗顺毛的动作变慢的起来,但声音还是一样的温柔:“你还记得我说过,我的父亲是附近的山罗城的城主吧?” 狐狸睁开了眼睛,仰头看向尉迟罗,安静地听着。 尉迟罗侧下身子,好让被横抱的狐狸不那么费力看他,他也能看清狐狸的表情。 “所以你跟我回去,我会对你很好的,就试试这几天好不好?我这几天只能呆在家里,可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尉迟罗有些依赖地说道。 他边说边将狐狸抱得更高,好让脸贴近狐狸的头,但这姿势实在不方便,狐狸自己动了动,改为它两只前肢撑着尉迟罗的胸脯,两只后肢踩着尉迟罗的系在腰部的衣带上,尉迟罗眼疾手快地随着它的变动改变了姿势,一手托住它的上半身,一手托住它的下半身,好让它不往后倒。 手虽灵敏,但尉迟罗的眼睛却是怔怔的:“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换姿势啊。” 狐狸站稳了之后,看着尉迟罗呆呆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你这样我更加捨不得你了。”尉迟罗有些难过地凑近了狐狸的头,侧脸贴了贴狐狸的侧脸。 狐狸根本不习惯这样,眨了眨眼睛后,脸嫌弃了起来,但它的抗议却是又软哒哒地趴到尉迟罗的身上,头贴着尉迟罗的胸脯,不让尉迟罗的头触碰了。 “嗯?跟我回去好不好?”尉迟罗含笑着又问道。 狐狸没有动静。 尉迟罗尝试着抱起狐狸走了两步,狐狸还是没有动静,一直走到出了树林,狐狸还是贴在他的胸口上。 这样乖巧听话,搞得尉迟罗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心又软又热。 僕人一直在树林外等着,尉迟罗告诉了他记号,让他去牵马和拿篮子。 尉迟罗则徒步回城。 不过这徒步也就一会儿,僕人拿回了马,又将马套回了马车后,驱赶马车到了尉迟罗身边,尉迟罗于是只用抱着狐狸等着回家了。 进入马车的时候狐狸的头动了动,尉迟罗的心一紧,但狐狸只是睁着眼睛滴熘熘地看着四周而已,没有抗拒被尉迟罗抱着移动。 尉迟罗这才全身又放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会长一点,预测比失忆的单晏随长,所以最好做好心理准备_(:3ゝ∠)_,和之前一样,到了可以攒着看的时候我会说一声的。 第80章 第五罪 这是有蒲第一次去尉迟罗的家。 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 有蒲望着那高高的牌匾,又看着从门口过来好几个帮忙的僕人,有些羡慕。 尉迟罗的家对于年幼被狐狸养大、穿梭玩闹也只在市井小巷的有蒲来说,实在是奢侈得很。 就这样的家庭背景, 尉迟罗还说自己的钱不够有蒲吃的, 这说明尉迟罗给的食物应该是很上等的了。 有蒲坐在尉迟罗怀里,一边伸头四处乱看, 一边细想。 尉迟罗低头每次看着这只狐狸少见的听话又活泼的时候, 眼中都是笑意。 只不过当有蒲发现有好几个僕人偷偷抬眼望了自己后,她就立刻缩回尉迟罗怀里了, 只偶尔转头看一下四周, 但一对上僕人偷偷的目光,就抿嘴扭头向另外一处。 不是怕生, 也不是拘谨,就是不喜欢被好多人密集地、频繁地观看而已。 尉迟罗在发现怀里的狐狸不再活泼地伸头后,敏感地观察出了原因, 带着狐狸走了比较少人的偏僻的道。 第92页 因为人少了,仿佛回到和狐狸在树林里两人处着的时候,他说话也自在了起来:“这便是我的家,是不是看起来很不错?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你在我家住多久都没关系的。” 狐狸抬眼看了一下他,又懒洋洋地垂下眼,除了这动作就没其他反应了,可是尉迟罗已经很满足了,抱着狐狸低笑。 “拐过那个弯儿, 就是我住的地方了。”尉迟罗忍不住有些雀跃地提醒道。 过了那个弯儿,尉迟罗又提醒道:“好了,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里面有我的屋子,有一个花草繁茂的院子,还有一个厨房。我的屋子你可以随便走动,院子的话你可以在那里玩,你要是饿了就找我,因为厨房里面就有,我一吩咐人就能很快做好给你吃。” 太絮絮叨叨的了,狐狸甩了甩尾巴随意地听了听,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那么爱翻白眼?是喜欢翻白眼还是觉得我讨厌,所以想对我翻白眼?”尉迟罗敏感地问道。 狐狸张开了嘴巴咬向了尉迟罗的胳膊,见尉迟罗不躲闪,还抬眼看了看尉迟罗。 “真乖,不咬人。”尉迟罗笑眯眯地说道。 狐狸觉得无趣,果断闭上嘴巴不理会尉迟罗了。 “又发脾气。”尉迟罗含笑着说道。 狐狸皱着眉头甩起大尾巴,扫向尉迟罗的脸。 但尾巴毛茸茸的,狐狸的力气也不大,尉迟罗被扫了后笑意发而更深了。 抱着发小脾气的狐狸进了屋,尉迟罗反而不好好介绍了,而是把狐狸先抱到卧房里。 “我一直想你和我一起住,所以做了个这样的摇篮放在我床头的旁边,你去感受一下。”尉迟罗将狐狸放到了摇篮里。 摇篮里面的被子是深红色的,上面没有绣任何花样,踩上去又软又暖,有蒲直接顺从自己的欲望,让自己的身体都陷在篮子里,满足地想睡觉。 尉迟罗坐在床的边缘,见状笑道:“我帮你摇摇篮,让你更加好睡觉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就柔柔地摇晃起来,自以为狐狸会满意。 如果是人形可能还好? 有蒲不清楚自己还需要睡摇篮的小时候是什么感受,但她很清楚现在是什么感受,就是想给那个晃醒她昏昏欲睡感觉的男人一爪子。 狐狸抬头狠狠瞪了尉迟罗一眼,并且发出咕噜咕噜地生气的声音。 尉迟罗的动作凝滞住了,半晌才抱歉地赔笑道:“我以为你和小孩子一样晃动才助眠的,你不要生气,是我错了。” 认错态度良好,有蒲好好审视了尉迟罗,满意了,这才收回视线。 狐狸睡觉了,尉迟罗左右也无事,脱了鞋躺在床上也睡着了。 一人一狐睡到饭点,有僕人过来敲门轻声催促按时吃饭了,才双双起来。 有蒲醒过来的时候忘记自己是在摇篮上,像以前那样站了起来,但踩着的被子太软,有蒲迷迷濛蒙中不由得用了点力。 摇篮就歪向了一边,有蒲的身体也不由得倒了过去,失控中想抓点什么,抓到的却是可以和摇篮分开的被子,然后连着被子一起掉到了地面上。 然而明明有被子陪着,有蒲的屁股落地的时候还是没有东西垫着,是直接重重地亲吻大地。 尉迟罗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黑黑的一团重重的倒在地上的一幕,鞋子也不穿了,踩着雪白的袜子直接下了床,急着查看狐狸的动静。 一掀开被子尉迟罗就愣住了,那脸上经常高傲冷漠的狐狸此时圆熘熘的大眼睛上挂了泪,看着就让人心疼。 不过看起来应该没什么事。 尉迟罗想抱起狐狸,狐狸却恨恨地咬向尉迟罗的手。 那么委屈了咬一下也没什么了。 尉迟罗便任由着它咬,好在狐狸没有发泄,只是在尉迟罗的手上留下点口水和浅浅的印子,尉迟罗觉得自己都感觉不到任何疼。 狐狸坐了一会儿才能四肢站立起来走动,尉迟罗将被子放回摇篮里,皱眉说道:“我待会就叫人换你的床。” 抱起狐狸主子到了桌面上,尉迟罗才准人进来。 僕人见到狐狸在桌子上还愣了一下,尉迟罗瞥了一眼他后,僕人立刻低头做事,迅速摆好了食物,默默地离开了。 这是尉迟罗和有蒲第一次吃饭,此前都是尉迟罗看着有蒲吃,当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蒲有餵尉迟罗吃东西。 吃饭就自然不能再蒙着脸了,不然吃不了东西。 尉迟罗迟疑了一瞬,缓慢地摘下了脸上的黑色面巾。 有蒲看了一眼就呆立住了,纵然知道尉迟罗老是蒙脸是因为脸部可能有缺陷,但此刻才知道那缺陷有多么让人心疼。 尉迟罗黯淡地摸着自己的烫伤痕迹,低声问有蒲:“是不是很丑?” 有蒲因为第一次见这种伤痕,愣住了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但好在她的表情里没有嫌弃。 尉迟罗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地说道:“这是我小时候被开水烫到的留下来的痕迹,陪了我好久好久,我最讨厌被人看了,所以以后你和我吃饭的时候,我们身边不会有人伺候我们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伺候你吃。” 尉迟罗低眉垂眼地拿起一个碗放到有蒲面前,又夹了好几块人和狐狸都能吃的肉放到碗里。 “你先吃着,吃完了我再夹给你啊,乖。”尉迟罗说道。 有蒲乖乖地吃了一块,但不是很有胃口,想了想,凑近了尉迟罗。 “怎么了,不合胃口?”可能因为摘下了面巾有些脆弱,尉迟罗的声音是有蒲听过的他最柔弱的声音了,但这样柔软无害的声音,配上那可怖的脸,也让人觉得有些发抖。 但这些天的相处里,有蒲知道尉迟罗是个虽然不说话的时候表现得阴郁孤僻,却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她克制住了心里的害怕,抬头舔了舔尉迟罗的脸。 舔的不是有伤痕的那部分脸,所以尉迟罗可以更敏感地感觉到脸上的温热和湿润。 舔完后有蒲想看看尉迟罗的表情,但尉迟罗却将她抱到怀里,还把头埋进了她的背上的兽毛里。 虽是沉默不语,虽是让有蒲的背部的兽毛渐渐有了湿意,但有蒲知道他在开心,发自内心地开心。 第81章 第五罪 尉迟罗抱了有蒲好久才放开, 和有蒲对视了一会儿,说道:“有时候我特别希望你是人类,这样我就可以和你说话、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但有时候我又特别希望你不是人类,因为我怕你接受了人类的审美之后不再毫无障碍地亲近我了。” 有蒲愣愣地看了尉迟罗好久, 在发现尉迟罗的脸又开始靠近自己、并且这次是脸试图靠近有蒲的脸的时候, 有蒲嫌弃地用力用一爪子抵住了尉迟罗的靠近,在尉迟罗表情开始委屈后, 她翻了个白眼并且给了尉迟罗软软地一爪子, 然后跑去吃东西了。 “看来我记错了,你一直对我那么冷淡, 很少主动接近我, 而且对我们两个的亲近有障碍。”尉迟罗捂住被有蒲打的那一边脸,含笑说道。 第93页 有蒲往尉迟罗吐了吐舌头, 鼻子和眼睛一块皱成一团表示嫌弃。 尉迟罗笑出了声:“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灵动的表情。” 有蒲冷漠地舌头一卷吃掉最后一块肉,理所应当地用下巴点了点空空荡荡的碗,示意让尉迟罗添吃的。 尉迟罗宠溺地伸手揉了揉有蒲的头, 在有蒲又给了一爪子后,才收回手给有蒲夹东西吃。 尉迟罗夹好了给有蒲后,自己也吃了一块,一边吃一边感慨:“你真好,以前要是摆放食物,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会吃的,这次是因为照顾我,所以才只在自己的碗里吃, 不去动我们要一起吃的菜吗?” 有蒲尾巴摇了摇,但没有理会尉迟罗,而是埋头吃。 尉迟罗无奈地嘆了口气,在时刻注意着狐狸的动态、随时给狐狸及时夹吃的的情况下,见缝插针地给自己夹吃的。 因为不用摇篮了,尉迟罗只好搬了张小桌子放自己床边,再把给狐狸用的被子放上去,不过发现小桌子比床高了不到半手掌后,尉迟罗心思活泛地让人给小桌子临时砍了点桌腿,好让小桌子和床一样高。 做好后尉迟罗将桌子和自己的床贴在一起,笑眯眯地对有蒲说道:“好像某种程度上我们一起睡了呢。” 有蒲翻了个白眼回应了这无聊的想法。 可能是因为有蒲的亲近和有蒲终于愿意跟他回家了吧,开心之下尉迟罗变得活泼了不少,晚上睡觉前还有和有蒲聊天。 有蒲只想安心睡觉不想扯淡了,但有件事还是得提醒的。 睡在小桌子上的被窝里的有蒲走到了尉迟罗的床上,用爪子试图弄下尉迟罗脸上的面巾。 “我……”被弄下面巾后尉迟罗有些脸红又有些难堪,“我的脸真的太不好看了。”他无比虚地说道。 有蒲狠狠瞪了他一眼,尉迟罗只好投降认错:“是我错了,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睡觉也戴,明明也让你见过最不好的一面了,不该再继续产生隐瞒的情绪。” 成功弄下尉迟罗面巾的有蒲不理会尉迟罗的认错,踱步回到自己的桌子床上了。 尉迟罗侧躺着看着有蒲,好久之后幽幽地说道:“这种时候真的太想听你的想法了,对比之后其实我可能更希望你是人类了。” 有蒲闭着眼睛,闻言只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向尉迟罗,然后无波无澜地又很快闭上了。 “喂,小狐狸,我希望你当人类,但你希望你是人类吗?”尉迟罗问道。 有蒲直接用屁股对向太吵的尉迟罗了。 “又发脾气。”尉迟罗轻声笑道,不过这次他总算安静下来了。 两人一夜好眠,第二天尉迟罗还难得地起迟了,需要有蒲用尾巴扫他的脸才能起来。 僕人根据尉迟罗的起床时间已经来过一轮了,但在门外一边倾耳听一边小声地叫了几声,又从格子窗那里透过白纸朦朦胧胧地看里面的人影,发现尉迟罗没有睡醒后才走了。 不过就算没有僕人的提醒,尉迟罗一向早起,看着光线和周遭的声音,还是可以大概辨认现在是几时,所以他对有蒲抱歉道:“对不起啊起迟了,你是不是饿坏了?” 有蒲没有作答,但尉迟罗想也是这样,不然这狐狸也不至于过来主动扫他的脸了。 睡得太饱再醒过来的时候人是清醒的,但身体有些沉重,尉迟罗艰难地起身,刚好僕人过来叫第二轮,便让僕人进来。 看到尉迟罗没有蒙脸,而是脸上露出可怕的伤疤的时候,僕人不免一愣,尉迟罗注意到后脸便黑了下来。 不过按照尉迟罗一向的习惯,洗漱也是自己来,不准外人在,所以僕人放好东西就立刻离开了,尉迟罗不好发作。 他回过头看向狐狸,目光终于沉淀下来。 在狐狸面前也发作不了,所以不能发作反而是好的。 尉迟罗给自己洗漱完,又给狐狸好好洗漱。 他本以为狐狸会挣扎,所以做好艰难作战的准备,结果狐狸眯着眼睛乖乖地被清理,只是尉迟罗手重的时候会睁开一只眼睛瞄了尉迟罗一眼,示意手轻一点。 尉迟罗非常不习惯狐狸的乖巧和自己手重时狐狸居然不反击的行为。 不过等他宣布完成所有洗漱后,狐狸立刻两只前肢都用上,连环打向尉迟罗,尉迟罗在这熟悉的单方面殴打中居然安心地想这才是正常的。 有蒲在尉迟罗家里待了三天,这期间尉迟罗有事会处理,就放有蒲在小院里,有蒲无聊得四处乱逛,所以尉迟罗小院的每个角落她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人类的生活熟悉而陌生,有蒲的熟悉怀念感一过,望着这人类的生活心情低落了起来。 虽然不关有蒲的事,但母亲深丘毕竟是为了有蒲而死掉的。 所以在尉迟罗这天回来后,有蒲冲着他叫了一声,算作道别,然后当着尉迟罗的面跳上围墙离开了。 尉迟罗愣了一瞬,立刻去追,但速度比不过可以灵活活动的狐狸,他只好分辨狐狸离开的方向,发现狐狸是朝着树林走时,心才稍微安定下来一点。 看来还是不行啊,这狐狸享受不了人类的生活,这还没几天就要走了。 尉迟罗的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褪去了。 他仔细地又想了想。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实在了解不了狐狸的想法,所以留不住狐狸。 尉迟罗没有再追狐狸,转身朝着一个屋内走去。 有蒲又发现尉迟罗在找她了,是在那尉迟罗唯一知道的那个洞口。 送上门的食物,还是吃吧。 有蒲为难却脚步欢快地出了洞口。 今天的饭菜不知道放了什么,格外地香。 有蒲吃了一口又一口,少有地将尉迟罗带来的食物都吃光了,而且还想吃。 但她旺盛的食慾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她就眼前一暗,努力摇晃沉甸甸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过来,但她立刻感觉到了身上的异样,望向自己的身体,她发现自己居然在自己没有想变化的时候,自动变回人类了。 有蒲抬眼望向了最有可能造成她变化的人——尉迟罗。 尉迟罗本是像雕塑一样站立着,对上有蒲的视线,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就立刻急急忙忙地背过身了。 手足无措了一瞬,他立刻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闭着眼睛扔到了有蒲的身上。 变成人形后没有衣服的有蒲却没有立刻穿上衣服,而是用经常不用已经变得沙哑的嗓音说道:“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这是尉迟罗第一次听到有蒲变成人类时的声音,和美艷的人形不同,她的声音沙哑,把那妖艷的气息降下不少,变得沉稳了起来。 “嗯。”尉迟罗低声说道,“我想报答你,让你吃到最好的食物,所以在听说有能够增加法力的药丸,我就买下,掰碎了放进你的食物里了。” 有蒲沉默地坐了起来,慢吞吞地穿上了尉迟罗的衣服,她可以变回狐狸的样子的,只是她有话要对尉迟罗说,暂时不想变回去了。 第94页 而且自从母亲死后,她已经不用母亲教的可以延长寿命的法子修炼了,所以体内的法力是用一点少一点。 能少用就少用吧。 “你隐瞒了内容,你不只是想要报答我而已。”有蒲毫无情绪地说道。 尉迟罗沉默了一会儿,承认了:“是的,我还希望能听见你说话,和你交流,我从未有过愿意非常亲近的动物或者人,我也从未在任何人或者动物身上倾诉那么多,你对我来说意义很不一样,我想和你交流。”尉迟罗的话语里有渴望也有偏执。 “只是倾诉和交流而已,狐狸状态还不是差不多,我表达的想法很少,但有些要表达的你也是能理解的,不是吗?”有蒲不能理解地说道,“何必浪费一颗宝贵的药丸。” “非常不一样,我已经倾诉了太多了,你表达的内容又有太多我不能理解的,我非常想要倾听你的想法。而且……”尉迟罗的声音顿了下,温柔又有些悲伤,“而且狐狸的寿命太短了,我不想你早早死去。” 这是第二个要延长有蒲寿命的人,让有蒲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深丘,尽管并不想延长什么寿命,但有蒲不得不为尉迟罗的这一举动动容。 有蒲本想好好说道说道尉迟罗的,此刻却无法开口了,停顿了好久,才用更加沙哑的声音说道:“谢谢你。” 第82章 第五罪 尉迟罗无声无息地站立了好久, 才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居然在向我道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蒲冷冷地说道。 尉迟罗温柔地笑了,有些满足和有些意外地说道:“果然还是变成人类比较好,我可以多发现我曾经眼中的你和真实的你之间的差距。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即使变成了人类,也是冷傲的人, 即使被人帮助了也绝对不会立刻道谢的。” 有蒲翻了个白眼。 “那个……”尉迟罗有些踟蹰地问道, “你应该穿好了衣服了吧,我可以转过身回去面对你了吗?” “要转就转, 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个什么劲, 而且就算我们真有什么了,我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你大可安心。”有蒲嗤笑了一下, 随意自在地坐了起来。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在一起?有害处吗?”尉迟罗问道。 “人和妖怪当然不可能在一起了。”有蒲有些悲伤地说道,“人和妖怪的寿命是不一样的……” 不管是什么感情, 只要要好,都会希望对方能一直活下去,所以能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 “你这口气……你和人类在一起过?”尉迟罗有些闷闷地问道。 “没有, 和我联繫最大的是妖怪。”有蒲否认道。 尉迟罗这才心情好了些,转过身去面对有蒲,当然再次被惊艷了一次。 不过这次的味道有些不同了,配上那低沉的声音,又穿上这样式简单的男装,姿势也随意大方,有蒲的艷气轻得太多,但却更加吸引人的目光了。 “你有名字吗?”鬼使神差地, 尉迟罗这样突兀地问道。 不懂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有蒲斜视了尉迟罗一眼,看到尉迟罗执着答案的样子,才慢吞吞地给了个回覆:“有,叫楚有蒲。” “哪个楚,哪个有和哪个蒲?”又不是要写出来,但尉迟罗就是要连字一起搞清楚。 有蒲压根不想解释,但尉迟罗的目光实在太执着,只好一次性解释清楚,好永远地跳过这个话题:“楚是姓氏,和人类姓的楚一样,有是有无的有,蒲是蒲草的蒲。” “你居然还有姓氏?”尉迟罗意外地说道,“我还以为这很像人名的名字的三个音都没有什么姓和名之分的呢,只是连在一起而已。” 有蒲又翻了个白眼。 尉迟罗是第一次见到人形的有蒲翻白眼,却发现自己对着翻白眼的狐狸只是觉得有趣,对着翻白眼的有蒲却觉得有些心动了。 果然是妖,惑人之极。 尉迟罗不禁在心中感慨。 “和人类的名字相像也有好处,以后在人类世界好活动……”尉迟罗随意说完,有些耳赤地问道,“我可以叫你有蒲吗?你可以叫我阿罗。” “随便。”有蒲无所谓道。 亲近的称唿其实给人的感觉差距很大的,现在不懂也正常,但等到她融入人类世界就能理解了。 尉迟罗这样想。 “那有蒲——”尉迟罗咀嚼了一下这新奇又好听的称唿,“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你现在是人类女人的样子,打猎不好打,又很难回到你的狐狸洞穴,不如跟我回去,我安排人好好伺候你。” “不需要。”有蒲冷淡地摇晃了头,“等这法力用得差不多了,我就可以变回狐狸的样子了,我现在吃得饱,也暂时不用打什么猎。至于住宿什么的,我是妖怪,自然听力还在,听力随时都可以用,不像法力需要方法引导,所以你走吧。” “我不走,我陪你,等你变成狐狸我才能放心。”尉迟罗坐下了,坚持地看着有蒲。 有蒲愣怔了瞬间,移开视线说道:“随便你。”但心里是有点暖意。 两人莫名陷入相对无言并且相对而坐的境遇里。 尉迟罗打破了沉默,却是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他扯下了自己的面巾,对有蒲说道:“趁着你还是人形,有件事情我想请问你,你真的喜欢我不带这个遮挡伤疤的面巾吗?” 有蒲不冷不热地说道:“不喜欢也不讨厌,对我来说差不多。” “骗人,那你为什么要我放下来?”尉迟罗眯着眼睛有些忐忑地问道。 “因为你希望光明正大地露出来而已,我就帮你一把了。”有蒲淡淡地说道。 听到这回答,尉迟罗沉默了,半响才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多点,但没时间写,还要做其他的事情,晚安。 第83章 第五罪 尉迟罗说完不久, 有蒲就变回狐狸的样子,尉迟罗自然也就没有了呆下去的藉口。 和有蒲告别后,尉迟罗便行走在出树林的路上,只是这一次的行走途中, 他走得无比缓慢。 本来应该戴上面巾的, 可是他只是拿着,没有戴上, 走到半途, 自从告别有蒲后一直眼中无神的他伸手摸上了自己脸上的伤疤。 脚步虽未停,但眼眶却渐渐带上红意了。 走到树林外面, 见到了等待已久在徘徊的僕人, 僕人看了一眼尉迟罗没有狐狸跟在身旁却也没有戴上面巾的样子,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立刻低下头,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生怕尉迟罗惩罚。 “大巫我……”僕人战战兢兢地小声说道, 也是因为脑筋短路了,这一瞬间他忘记了大巫让他不准叫大巫的吩咐。 尉迟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声说道:“你自己去领罚吧。” 第95页 僕人却松了口气,连忙伺候尉迟罗上马车。 尉迟罗还是没有戴上面巾,他上了马车后,盯着面巾好久,然后将面巾仔细地叠好,妥帖地收在怀里, 才把头往车壁上靠,闭上眼睛歇息。 灵魂状态的楚征仪看在眼里,在心里的观察记录里又记了点内容,同时也下了决定,可以开始多让人形晃悠了。 因为发现有蒲可以化成人形了,尉迟罗再次进入树林的时候,是艰难地带着一辆比较窄小的马车进去的。 “有蒲,有蒲……”尉迟罗在洞口外轻声唿唤。 有蒲慢悠悠地从洞口走了出来,一见到有蒲,尉迟罗眼中快速地升起些许快活的情绪,带着有蒲去了停在洞口外没几步的马车边。 有蒲不解地歪头看着尉迟罗。 尉迟罗笑了下:“我觉得在马车上吃比较好。” 有蒲嫌弃地抖了抖鼻子。 “我可以抱你上去吗?”尉迟罗在谨慎又尊重地申请道。 有蒲虽然嫌弃的神色还没有离去,但还是抬起了一只爪子给尉迟罗,显示可以。 尉迟罗眼中含着笑意,将有蒲抱起,小心地带她进了马车。 马车里没放什么食物啊。 有蒲踩在马车上垫着软塌塌的地毯上,查看了一圈车厢,想用爪子揍尉迟罗。 尉迟罗不慌不忙地放有蒲在一边后,就开始打开马车那可以坐着的地方,从里面掏出了小桌子和一盘盘的食物。 有蒲嗅了嗅,里面有给人的调料重的食物,也有给动物的没有调料的食物。 “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吗?”尉迟罗摆好了有蒲和他自己的碗筷并且已经坐下了,才期待地问道。 有蒲特别想翻白眼,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见地面和小桌子有些距离,小桌子又摆满了食物,就像以前一样,跳上了尉迟罗盘坐的腿上,准备一边看食物,一边等尉迟罗伺候。 尉迟罗疼爱地给有蒲顺了几下毛,但把有蒲放到地面上,气得有蒲打了他几下。 “别急,不是不给你吃。”尉迟罗不躲不藏,笑着说道,又从马车里拿出一套衣服和一铺薄被。 衣服放在有蒲不远处,薄被软软地盖在有蒲的身上,盖得只剩下有蒲的头。 他用短筷夹起一块肉丸,送到有蒲的嘴巴,等她吃下。 有蒲虽然常用狐狸的身体,但智商没有降低到狐狸的地步,还是人类水平的智商,看尉迟罗这准备,用脚想都知道尉迟罗想干什么,于是用蔑视和抗拒的眼光看着尉迟罗,又用爪子推开了尉迟罗餵食物的手。 “乖,吃这些对你的身体有帮助,说不定能帮助你成仙呢……”尉迟罗耐心地劝说道。 推了又推还是没用,有蒲只好吃下变成人形和他说清楚。 其实她还有剩下的法力,可以不用肉丸里的药就能变成人形的,但有蒲不想让他知道,以便排除未来被尉迟罗劝着变人的可能性。 第84章 第五罪 有蒲把肉丸吃进嘴巴, 都还没有咀嚼完,尉迟罗就转到可以不看到有蒲的方向了。 在等待的过程里他转动着专门为给体型太小、身姿矫健的狐狸定做的短筷。 实在是怕戳到狐狸,但用筷子又比较卫生,才弄了这样的一双筷子。 尉迟罗玩着短筷, 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但就是嘴角无意识地微微勾起。 有蒲咀嚼完肉丸,没等药效开始, 就自己变成了人形了, 从被子里伸出雪白的手捡起一旁的衣服开始穿。 衣服很繁复,是很完整的一套的贵族小姐可以端庄待客的衣服。 楚征仪发现之后动作凝滞了些许, 她会穿, 但有蒲的身份和见闻不一定会穿这种衣服。迟疑了一瞬,决定只穿里衣和比较厚实的一件外衣套上就好。 “可以了。”有蒲穿完直接拿起筷子夹东西吃, 非常自在地说道。 她丝毫没有和异性在狭小的车厢里裸身换衣的羞涩。 尉迟罗不快不慢地转回来,却发现有蒲穿得不伦不类,笑道:“不是这样穿的。” “我不会, 你要教我也等我说完并且吃完再说吧。”有蒲说道。虽然她觉得以后不会经常变人,学这个也无用,但毕竟是别人准备的,能试试就试试吧。 尉迟罗看了眼没有穿上的衣服,那里的衣服都是他选的,特别是那件非常好看的罩衣,更是选了很久,但教…… 尉迟罗低了低头, 有些沙哑地说道:“也没事,衣服能遮体就好,你又不冷,穿得太麻烦反而还束缚了你的性子。” 有蒲虽然一直在吃,还特地夹了许多上次和尉迟罗一起吃饭时尉迟罗少给的调料多的食物,但余光一直观察着尉迟罗,见低着头的尉迟罗的耳朵尖有点红意,嘴角微微勾了勾。 收回视线又让嘴角变成自然的低垂样后,有蒲催促道:“你快吃吧,吃完我有话和你说。” “好。”尉迟罗听话地抬头,动筷子吃饭。 他一边吃一边暗暗观察有蒲,见有蒲爱动调料多的,也不阻止有蒲吃完她夹到的,但是没等有蒲吃完,会夹给有蒲没有或者少有调味料的,并且会一直帮夹,不会有让有蒲挑选其他的机会。 本来以为有蒲会生气,但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不阻止,他夹过来的都吃。 尉迟罗见有蒲这样表现,心里是越加舒畅,但这舒畅停止在有蒲吃完东西开始说话的时候。 “你不想要吃了?”尉迟罗无比讶异,非常不贊同地说,“可你不吃的话寿命就很短了,狐狸的寿命是很短的,和狗差不多。你虽然有点妖气,可能活得更久些,但你的妖气不能让你变成人形,所以寿命的延长应该也是有限的啊。” “每个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知道短的时候珍惜在人间的时光就好,不需要想尽办法延长它,延长总是有代价的。”有蒲恹恹地说。 代价? 尉迟罗心中敏感地捕捉到这一点,但他却没有因为有蒲说代价而退缩,反而注意力都集中在有蒲果然知道点信息的这个问题上。 “为什么说延长是要代价的?”尉迟罗不解地问道。 “我家人告诉我的。”有蒲有些黯然地说道。 尉迟罗察觉到了什么,小心地问道:“你的家人……” “已经去世了。”有蒲有些落魄地说道,“抱歉,我不想聊她。” “应该是我抱歉才对,勾起你不好的回忆。”尉迟罗饱含歉意地说道,“能说一下那个代价是什么吗?” “既然是代价,就是你不想面对的,具体的我就不说了,因为实在勾起不好的回忆,你不需要用到。”有蒲僵硬地笑笑。 “可是吃这个延长寿命没听说过有什么代价的啊。”尉迟罗点了点有蒲剩下的一些食物。 “活着本来就是需要代价,为肚子不饿奔波,伤心爱着的人的逝去……”有蒲闭了闭眼睛说道。 “是啊。”尉迟罗摸了摸自己的伤疤,语气也阴郁起来,“还要接受很多的目光……” 第96页 有蒲不得不抬眼看向他,看到他摸向自己的伤疤眼中空洞洞的样子,不由得说道:“但也有得到很多的东西,有些东西值得你活下去。” “是。”尉迟罗低笑了一下,温柔地看向有蒲,说道,“既然你也这样说了,那不如继续吃这些药吧,不要拒绝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了,我可以这样对你说吧。” 有蒲张了张嘴,但又闭上。 她不想吃,不想活得太长,因为觉得自己活着的代价是母亲的死亡,但尉迟罗不一样,他一直都那么敏感自卑又阴郁,不能传达给他不想活的情绪,会影响到他的。 有蒲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以后可以一直都能见到你。”尉迟罗轻声说道,虽然音量低,但里面的喜悦清晰可见。 第85章 第五章 因为有蒲愿意吃了, 所以尉迟罗下一次带食物过来的时候,不仅食物里有药物,还直接带了药物过来。 有蒲不愿意吃药,顶多吃点有药的食物意思意思下, 显示自己好像是靠着有药的食物才变化得越来越快的。 虽然总是让有蒲变成人, 但尉迟罗其实和变成人的有蒲也不是都是没完没了地在说话,先不说有蒲肯定会不耐烦说话, 尉迟罗本身就编造不了那么多的尉迟罗悲惨童年史。 所以尉迟罗会偶尔让有蒲带他去参观一下树林, 偶尔让有蒲上马车睡觉、他则在抄写文章练练字或者画一些画。 其实也是可以处理一些大巫需要回復的信件,但尉迟罗没有。 一是不清楚有蒲这种妖怪的智商, 怕有蒲渐渐懂得信件的意思;二是心理原因, 尉迟罗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有蒲面前就只想当尉迟罗了, 和大巫的身份分得很开,不想沾染任何一点大巫身份的事情。 这样相处的时光悠哉乐哉,有不少能让尉迟罗回忆时忍不住微笑的时刻。 尉迟罗记得有一次他是在画画, 画的是经常见到的有蒲狐狸时的样子,因为画得感觉挺好的,就一直继续,一下子就忘记了时间,刚好到了可以吃晚饭的时候。 尉迟罗一天只吃两餐,因为有蒲之前是动物,他进出树林花的时间也多,就一天只给有蒲送一次饭, 送的一般是早饭。 所以可想而知尉迟罗是呆得有多久。 时间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尉迟罗肚子叫了下,尉迟罗从未遇见过这样尴尬的时刻,有些难堪地立刻转头看向有蒲。 有蒲对动静很是敏感,特别是不一样的动静,很快就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尉迟罗,但她脸上没有任何取笑的意思,事实上她翻白眼和鄙视的时候都是尉迟罗做她感到无语的事情的时候,而不是这种不可避免的生理状况。 有蒲知道是尉迟罗肚子发出的声音,但为了保险,还是稳妥地问了一下:“肚子饿了?” 有蒲的声音无波无澜,但这段时间已经非常熟知有蒲的尉迟罗知道有蒲这是在关心他,这是有蒲表达关切的方式。 “嗯。”尉迟罗点了点头。 肚子响着也不好,而且时间的确太晚,尉迟罗正准备说他这就回去吃饭,但有蒲却坐了起来,对他淡淡地说道:“等着。”说完便掀开车帘走了。 尉迟罗隐隐知道有蒲是要给他准备晚饭了,但当晚饭到眼前的时候,还是惊喜起来。 其实也没准备什么,都是一些瓜果,沾点荤腥的就是一窝鸟蛋,还是生的鸟蛋,但食物上面的水分证明有蒲是带着这些食物去洗过的。 “你吃这些瓜果,鸟蛋我不懂弄,树林里也不好生火,你要是吃不了生鸟蛋就带回去煮熟了吃吧。”有蒲淡淡说道。 “谢谢你。”尉迟罗吃饱后含着笑意看着有蒲,语气温柔。 “小事,你给我吃了那么多的食物,又给了我能延长寿命的药物,这点吃的不足挂齿。” “不,”尉迟罗摇了摇头,“其实这些都比不过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当初要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要做什么都不可能了。” 有蒲说道:“我是救了你,但是是举手之劳,就餵你吃了点东西而已,我认为早就还得差不多了,所以也不用把我当救命恩人的身份。食物你也不用再经常送,更不用挑贵重的送,好好过属于你的人生去吧。” “你的意思是我报完了恩情,不用过来了?”尉迟罗笑不出来了,怔然地看着有蒲,目光有些迷茫,也有些哀色。 有蒲看着他这样难过的样子,思及最近跑去观察过他,发现他没几个能不用阴郁样子面对的人,思及他的自卑与悲伤,思及自己和他相处得也不错,于是难得地安慰道:“我虽然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但还可以是你的朋友,你想过来当然可以过来,但不要把过我这当报恩任务……”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尉迟罗立刻打断道,而后表情忽然温软了起来,“我每天过来都是我想要的,我想天天过来……” 有蒲盯了尉迟罗一小会儿,望着尉迟罗认真的样子,忍不住露出点笑颜,侧头噗嗤一笑。 尉迟罗望着有蒲难得的笑颜呆了呆,过会儿才想起说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有蒲任由他看着,慢慢地将尉迟罗剩下的瓜果吃完了,只留下让尉迟罗带走的唯一的荤腥。 第86章 第五罪 带回去鸟蛋后, 尉迟罗的肚子还能装一点东西,于是吩咐厨房将带回来的鸟蛋的一半拿去煮熟了端给他吃。 煮熟鸟蛋也不是什么难事,厨房将煮熟的鸟蛋都剥壳了,淋上酱料才端到尉迟罗的房间。 鸟蛋虽然小, 但是是挺好吃的。 尉迟罗吃完第一个心想。 于是他夹起了第二个。 因为第一个味道很好, 他夹起的第二个是比第一个大很多的,嚼碎了一起咽到喉咙里, 却发现那食物刚刚好是卡喉咙的。 尉迟罗喝了点水用力咽下, 可以明显感觉到那食物撑着食管缓慢地往胃里走,一边走一边留下丝丝疼痛。 好不容易终于进入胃中, 然而食管还是残留有难受的痕迹。 尉迟罗皱着眉头又喝了点水, 却在水刚咽下的那一刻突然想打喷嚏。 尉迟罗想忍下,但忍不下, 水随着喷嚏在口中沖了出来。 但不只是狼狈而已,尉迟罗看着混了喝下的清水后依旧是血红的鲜血,身体微微颤抖。 明明和狐狸待在一起那么久了, 而且狐狸也被证明不但灵性极高还有接触延长寿命的知识了,为什么还会和之前占卜的一样,在这个时候开始虚弱了?! 尉迟罗神色复杂地看了那血迹很久,才颤抖着掏出手帕擦干净嘴巴。 他感觉到很冷,在吩咐下人进来收拾后,就上床用厚厚的被子捂住自己,但还是很冷,冷得他胡思乱想。 知道身体不久将要离开世界的现实让尉迟罗的大脑无比恐慌, 尉迟罗和这种感觉抗争和劝服了好一会儿,最终被恐慌完全侵袭。 脑子乱糟糟中,尉迟罗带着厚厚的被子和枕头,坐上经常出行的马车,连夜到了林子里。 第97页 情况特殊,尉迟罗让下人也跟着进林子,只是到了接近狐狸洞的时候,扔了一起带的小帐篷让下人在原地休息而已。 楚征仪累的时候会在狐狸的身体里休息,不累的时候就会离开狐狸的身体去盯着尉迟罗。今天是她不累的时候,所以她看到了所有的发展。 尉迟罗将马牵到狐狸洞没几步路的地方,刚好也将马车一併移了过来。 做好后,尉迟罗便敲着狐狸洞旁边的沙土,一边敲一边叫有蒲。 今晚云雾罩住了月亮,地面混暗暗的,树林里因为头顶林冠的遮挡,更是黑得厉害,僕人都是一边点着灯一边牵着马摸索着进林子的。 需要灯笼才能视物,林子里阴冷,身体又不舒服,尉迟罗的脸色发青,心情也不好了起来,还好叫了不久,有蒲就忍着困意出来了。 只看到狐狸头钻出来,狐狸身子的大半还在洞里的时候,尉迟罗就忍不住脸色苍白虚弱地问道:“我带了马车过来,今晚你能和我到马车里睡吗?我感觉到非常地不安,想和一个信任的人一起睡。”尉迟罗解释的时候非常有说服力,因为他的语气难受得都颤抖了起来。 有蒲眼睛立刻清明了,二话不说就从洞里钻了出来,朝着马车走去。 尉迟罗虚弱得厉害,但在此时刻,内心还是划过一丝暖流。 病痛中的暖流总是格外动人心,尉迟罗也一样。 呆立了几个心跳的时间,尉迟罗便跟上了已经灵活地跳到马车的车夫常坐的位置的有蒲。 带着灯笼进了马车,马车里早已经铺好了床,尉迟罗借着灯笼看清有蒲的位置后便弄熄灭的灯笼,躺下后挪到靠在有蒲边上的位置。 躺下的时候当然会比走动舒服,但尉迟罗还是能感受到全身的酸乏以及唿吸道的疼痛。 尉迟罗用手摸着有蒲,看到有蒲那在黑暗中亮着的兽瞳,渴望地问道:“我能抱着你睡吗?” 兽瞳很明显地快速眨了几下,便靠近了尉迟罗。 黑暗中放大了一切,尉迟罗无比清楚地感受到那团温热又毛茸茸的身体钻进了被窝,像人一样躺着,整个身体依偎在尉迟罗的身躯,和尉迟罗一样只露出个头部在被子外唿吸。 尉迟罗将有蒲松松地抱在了怀里,一副依赖有蒲却又怕伤到她的样子。 其实身体得到的舒适是来自于躺下的姿势和心情得到满足感,并没有有蒲带来的治疗,但尉迟罗发现病情还是一样到来后,其实也不期待能从有蒲这里很快地得到治疗,只不过有有蒲在他身边,总是能给身体带来几份保障。 带着那一丝从有蒲那得到的安全感,尉迟罗竭力忽视身体的难受,竭力放空自己,才终于能够抱着有蒲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补不了,现在也睏倦得厉害,明天再继续努力。 第87章 第五罪 有蒲安静地和尉迟罗睡了一夜, 第二天比尉迟罗醒得快多了。 原本每天都是尉迟罗比有蒲醒得快,而且尉迟罗醒过来还要收拾好自己,一路到树林中央的狐狸洞里给有蒲带食物的。 可见今天尉迟罗睡醒得是有多迟,也有多反常。 睡醒的有蒲的身体没有动, 也没有吵醒尉迟罗, 而是依旧任由尉迟罗抱着,等待尉迟罗醒过来。 尉迟罗睡前是皱着眉头睡的, 一夜中几次因为难受清醒了过来, 又静静地麻木地等待困意大过难受,然后再闭眼睡过去。 他的眉头一夜都没有舒展过, 仿佛那里的皱痕是天生的。 醒过来的有蒲一直看着尉迟罗的皱痕, 眼中都是担忧。 她决定要是再过一会儿尉迟罗还这样,就叫醒尉迟罗了。 一会儿很快过去了, 安定贴心的动作逐渐被渐渐焦躁的动作取代,有蒲开始用狐狸叫声和用爪子试图叫醒和推醒尉迟罗。 但尉迟罗今天睡得特别沉,好像昏死过去的那种睡法。 有蒲犹豫了一瞬间, 担心尉迟罗发生什么事情的担忧占据了心头,终于她首次在尉迟罗面前不用药物就变成了人形。 用人形的力气推动尉迟罗,尉迟罗终于清醒了过来,只是尉迟罗睡得太久,头疼得厉害,好在身体的难受减少了很多,所以此刻的难受反而是能让他感觉到透过气的舒适。 “有蒲?”尉迟罗无意识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有蒲担忧地问道,“昨晚连夜来找我, 今天又睡得这样沉,还一直愁眉不展。” 尉迟罗睁开眼睛,看着有蒲坐着,低垂着头看着他,目光无比关切和忧虑。 尉迟罗突然觉得这么长一段的时间的付出是值得的。但这个值得里,他此刻没有想到是为了活命,而是得到的舒慰心情很值得。 不过这种美好的感觉他并没有多品味,目前病情来势汹汹,最好一直呆在有蒲身边。 尉迟罗便编造了个藉口,语气淡淡但目光阴郁地说道:“家里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但那对象是鄙夷我外貌的。”尉迟罗摸了摸他在有蒲面前可以肆意裸/露的脸。 有蒲没遇见过这种事情,理所当然地心想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了照顾尉迟罗,声音放得更加和缓后建议道:“那把她的事情说给你父母听,你父母那么疼你,肯定会帮你换门亲事的。” 尉迟罗不堪其扰地说道:“这已经是换了好几门的了,都是这样的人,而且我实在不想结婚。有蒲,你可以收留我一阵子吗?我不想面对他们。” 有蒲摸着自己的额头,不贊同地说道:“但也不能一直不面对啊,一直躲着根本处理不了这种局面。” “我知道,但是想暂时逃避一下,我身体本就体弱多病,如今心里难受,身体就更是不好了。”尉迟罗黯淡地说道。马车里光线不多,他脸色一黯淡下来,整个人都显得阴沉了。 “你想好就好。”有蒲实在不懂应付这种情况,干巴巴地说道。 “但我这样就不能带食物给你了,”尉迟罗有些伤心地说道,但很快又炫耀式地说道,“不过我带的药物管够。”他从马车的座位箱里掏出了一罐子的药。 有蒲看得眼皮一跳一跳的。 “对了,你的法力是不是越来越强了,这次你居然能变成人形了。”尉迟罗好奇地问道。 “嗯。”有蒲将尉迟罗递过来的那可怕的一罐子都放回了座位箱里,这才松口气说道,“而且我发现我目前能够人形和动物形随意转换,这些等我力量不够再说吧。至于食物……这你不用愧疚,反正我也差不多吃厌烦了,变回原来的也没事,而且可以通过捕猎锻鍊下能力。” 其实有蒲并没有厌烦吃尉迟罗带来的东西,只是顾及尉迟罗,怕他愧疚这样讲而已。 况且报恩什么的,也不要太肆无忌惮地享受了,能有就知足,不能有就当做善事做得开心就好。 “你住这边的话,衣服带够吗?”有蒲问道。 “嗯,都带得差不多了,不够的话我还可以让那个和我一起过来的僕人去偷偷带过来。”尉迟罗显然是精心思考过才过来的,准备得相当地充分。 第98页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现在才能写,不过这一夜会补够的,明天早上再看就好。 第88章 第五罪 有蒲往那容量极大的座位箱一看, 发现里面带的不仅有尉迟罗和僕人的衣物,还有有蒲的衣物。 尉迟罗看了眼有蒲伸手拿出来的衣服,又看了看有蒲身上的低调简单但却好像不是自己带的衣服,迟疑地问道:“你身上的……” “哦, 这个啊, 用身上的皮毛变的。”有蒲立刻回答,“所以我的衣物我自己来处理, 这些衣服我就不用了。” “好。”尉迟罗说完, 细心地将有蒲弄乱的衣服又仔细叠好放了回去。 因为这次尉迟罗多带了个僕人,僕人在打猎和弄食物方面居然还不错, 尉迟罗洗澡的热水和换洗的脏衣服也一手包办, 所以楚征仪根本不用变成狐狸样子去打猎,并没有什么好操心的。 尉迟罗是想要有蒲关心他的身体, 所以也不忍耐自己的身体状况,一难受就表现出来,有蒲一问, 更是对自己哪里难受毫不掩饰。 但有蒲明显是个没用的,尉迟罗在她这里得到的,顶多是被她像哄小孩一样的抱入怀中,拍拍背部安慰而已,而且她的动作还是非常迟疑的,显然不是很喜欢用人形和尉迟罗接近。 没用也就算了,但有蒲怕尉迟罗出事,还经常想催促尉迟罗回家看病。 尉迟罗一开始还能应付, 但难受的次数多了,于是有蒲劝说的时长越来越长、劝说力度也越来越强,甚至已经隐隐开始有强迫尉迟罗回去看病的迹象。 尉迟罗不得已只好编造了另一个理由:“我得了重病,时日无多,之所以家里突然如此密集地给我安排一次又一次的亲事,是想要我沖喜而已,如果这次这个还是不行,他们可能还考虑去买个什么都不怕的丫头给我做个小妾。但我实在心累了,沖喜什么的根本就是心理安慰而已,该治不好的还是治不好。” 只是个应付的理由罢了,但有蒲却反应很大。 她用人形的身体的手放在尉迟罗的两边胳膊上,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得了重病,时日无多?你要死了?” 尉迟罗的心莫名有些心慌,但还是动作毫不凝滞地点了点头。 有蒲的唿吸停顿了几秒,眼睛空洞洞的,像是看到了最可怕的事情一样。 “你也要死了吗?”她无比哀伤地无意识问道。 尉迟罗皱着眉头分析道:“也?你是说你母亲……”但一提到有蒲的母亲,脑中快速地想起之前有蒲那因为她母亲神伤的画面,尉迟罗的说话声顿住。 有蒲像是脱掉了所有力气一样,眼睛黯淡无光,她低落了很久,才看向尉迟罗,眼中闪烁着希冀和鼓励:“你不要放弃,可能是这边的大夫不好,你可以试试别地的。” 尉迟罗摇了摇头:“小时候就四处换地方去看过很多的名医了,但都没用,我只想最后的时光清静些罢了,不然任由着我父母这样乱搞下去,我最后也活得不安宁。而且我也快死了,就别娶妻耽误人了。” 有蒲脸色白得厉害,喃喃道:“这么严重?” 尉迟罗心慌得更加厉害,不看有蒲才好了些,动作幅度特别小地点了点头道:“嗯,不过这也是天命,改变不了就只能让接下来的人生过得顺心些吧……”越说越是口干得厉害,尉迟罗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沙哑。 有蒲沉默了,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尉迟罗不敢看她的表情,只是不停地给自己倒水喝,以此来缓和喉咙的干涩,但越喝越干,越喝越不顺心。 过了很久,尉迟罗终于不再给杯子倒水喝了,握着空空的杯子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人的寿命可以是狐狸的十倍左右,我可以陪你很长一段时间……” 还没说完,尉迟罗却顿了顿,觉得这个“陪”字用得很是不好,因为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他在缠着有蒲,有蒲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哪怕有蒲被他顺毛顺得很舒服,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有蒲也不会主动要求他给她顺毛。 尉迟罗看向只有些水痕的杯子中间,艰涩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希望我陪你的话。” 有蒲依旧没有说话,她已经陷入纠结的思考中了。 尉迟罗得不到回答难受了一瞬,也沉默不语了。 本来自从尉迟罗难受后,有蒲主动问话的机率是越来越多,但自这一次谈话后,有蒲安静了起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经常需要尉迟罗提醒后,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要干的事情。 没有得到有蒲关注的目光,尉迟罗没有表露难受的必要;但就算有,没有得到有蒲关注的目光,尉迟罗也不是很有心情表露难受了。 第89章 第五罪 尉迟罗觉得自己很难堪, 他付出了那么多,也自认为已经够了解有蒲了,所以虽然他心中把握不是很肯定,但还是倾向于认为有蒲是会主动帮他延长寿命。 但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有蒲还是没有反应。 该做的他都做了, 环节里也应该没有错误,唯一的解释是, 对于有蒲来说, 那个“寿命有数”的规则比他的活着更为重要。 尉迟罗用手揉着太阳穴,眼皮合上, 整个面容疲倦到了极点。 他很想直接问有蒲是否真的知道延长寿命的事情, 但极其怕自己更加难堪。 明明死到关头了,却还是怕, 以前从未如此过。 尉迟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也可能是以前没有机会到难堪的境地,不知道难堪如此可怕吧。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快速喝下后给了自己这个结论。 目前不敢问,病情又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加深迹象,尉迟罗少见地开始逃避起来,任由有蒲发呆想事情,不去打扰有蒲。 他到第五天的时候以为除非他继续想办法,不然要没结果了,甚至开始以为有可能有蒲发呆想事情只是为了躲避他的病情而已, 虽然后一个以为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但终究是出现了。 东想西想的结果。 尉迟罗对自己冷笑。 他何曾到过如此境地? 但等他心灰意冷地开始胡思乱想、自嘲自嘆的时候,有蒲终于有反应了。 尉迟罗以后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他和有蒲并排坐,一起在河边等着僕人抓鱼吃。 那天的天气好得不得了,有阳光,但是不勐烈,从河流和两岸林子里传过来的阴凉让温度变得更加舒适。 有蒲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对尉迟罗低声问道:“尉迟罗,你喜欢活着吗?” 有蒲很少叫尉迟罗的名字,所以这一叫,用的又是这样低沉的声音,尉迟罗不免觉得自己被严肃包围。 尉迟罗看向了有蒲,但发现有蒲的眼神是很空洞的,目光虚虚地落空在某一个点,似乎只是随便问个问题而已。 但这种问题是肯定要回答的,不管是不是无意。 于是尉迟罗有些颤抖地回答道:“是。” 第99页 他心里是又高兴轻松又害怕忐忑。 高兴轻松是有蒲终于问了,害怕忐忑的是答案不知道能不能如意。 或许真的是因为快死了的恐慌,让他把一切情感都放大了,清清楚楚地分析出每个变化,敏感又多疑。 尉迟罗突然发现自己在想着这些,把自己整得患得又患失,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非常的疲惫。 有蒲在尉迟罗回答完后转头看向了尉迟罗,尉迟罗看清了她的正脸上的表情,但那表情太过复杂,他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具体的情绪。 “你延长了我的寿命,我当然也会延长你的寿命。”有蒲的嘴角渐渐上翘,声音变得无比地温暖。 其实这个理由是完全站不住脚,尉迟罗供给有蒲吃喝,又给有蒲吃灵丹妙药,是因为有蒲一开始救了他的命。 但这个理由也能理解,一报还一报,相报无时了,只不过此报为报答,而不是报应罢了。 温煦的阳光照射在有蒲的后脑勺,尉迟罗看到了有蒲那因为阳光照射而边缘变成金红的飘逸长发,好似她整个人被打上了光圈一般。 尉迟罗注意到了这一美景,却没有注意到光圈中央那张昏暗得隐藏着情绪的脸。 “你有办法?”尉迟罗嘴巴有些颤抖地问道。 “嗯。”有蒲轻声回答。 尉迟罗的喉咙动了动,眼中浓烈的情绪快速流转着,他的身体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逐渐铺满全身的喜悦。 喜悦在他的身体流动了很久,才渐渐散去,让他有机会思考和说话。 “你……”尉迟罗想细问是个什么办法,话语正要吐出口,脑中却一闪而过当年有蒲说代价的问题,嘴巴不免的说出来的话就是想到的,“你说过会有代价,那这样对你是有什么代价?” “……别犯蠢了,”有蒲眼神嫌弃但嘴角上勾地说道,“得到好处的是你,要有代价也是你来付。只不过不知道你要付出的代价你能不能承受、能不能平安度过而已。不过再怎么大的代价都应该比死去好,死去就什么也没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尉迟罗的唿吸声还是和之前喜悦时那样明显,他舒畅地深吸了一口气,纵容有蒲对他的鄙视,也学着有蒲那样发自内心地勾起嘴角,他深深地看着有蒲,情绪厚重得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情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平安度过,但我一定会尽力度过。” 有蒲轻笑了一声,看向了水面。 尉迟罗却一直看着有蒲,内心无比安定,他看着有蒲弧度很好的鼻子上那被阳光染成红金色绒毛,不知不觉入了神,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第90章 第五罪 自从有蒲放出答应信号的时候, 尉迟罗就不能感知难受了,全身都无比轻松,吃晚饭的时候内心无比快意。 最近因为树林里用盐的确要克制,而且有蒲和尉迟罗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多了, 有蒲就渐渐不需要尉迟罗夹东西吃, 而是自己夹东西吃了。但今天尉迟罗就非常想夹给有蒲吃东西,目光一直在对食物不停地挑挑拣拣, 看到点不错地就夹到有蒲的碗里。 有蒲在尉迟罗面前只会用筷子戳食物起来、或者拿起盘子倒一点食物而已, 筷子还是用不熟练,所以这种有人帮忙精挑细选的伺候, 有蒲还是适应良好、乐在其中的。 只是吃完后有蒲的心情就有些沉重了。 虽然认为自己的命是母亲换来的, 时常觉得自己的活着有罪恶感,也认为尉迟罗活着比她有意义, 但想到自己将要不久后死去,有蒲的内心忍不住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难受来。 当然这种难受程度不大,不至于后悔, 但就是让人浑身无力,有些排斥未来要做的事情。 心慌意乱的有蒲不再埋头吃,而是抬头四顾,试图分散注意力,结果就对上了尉迟罗柔软的目光。 光看着的话也不好,尉迟罗首先打破了沉默说道:“好吃吗?” 没怎么品尝出味道的有蒲愣了愣,才点了好几下头。但只是点头而已,没有说话评论, 因为根本不知道可以评论的内容。 尉迟罗笑意更深:“我也觉得,今晚的饭菜特别好吃。” 好像这是尉迟罗露出的最阳光最有活力的笑容了,而且特别自然,明显是发自内心。 有蒲定定地望着这样的笑容,内心被触动了,突然觉得自己做出救下尉迟罗的决定是很正确的。 他这样充满活力地活着,总归比有蒲无意义地混沌着好。 有蒲这样想。 吃完饭后有蒲便和尉迟罗、闷声不语的僕人说起要准备的东西,尉迟罗严肃着张脸一一记下,并且一一默读,将所有内容熟悉得是不能再熟悉了。 考虑到尉迟罗出林子找材料要马车,有蒲当晚变成了狐狸进了狐狸洞,让尉迟罗自己一个人睡车厢。 尉迟罗在有蒲的大狐狸尾巴完全消失在洞里的时候,还愣神看了许久,神情温柔,才上了马车休息。 晚上休息基本都是他抱着变成狐狸样子的有蒲睡的,狐狸体积小,晚上没抱着,身体没什么感觉。 但尉迟罗很快发现他做梦时梦里都是有蒲,醒过来想摸着有蒲,却发现一手空时的落寞与哀伤,尉迟罗又觉得自己没有有蒲后哪里都不习惯了。 不过现在延长寿命才是正事。 出了车厢,此刻的天灰濛濛的,显然还很早,但尉迟罗就带着僕人离开了树林。 採买了好久,并且有人脉有信息资源,尉迟罗这次想要做的事情大半都已经完成了,剩下一些急不来、需要慢慢观察,所以尉迟罗算圆满完成任务了,可以回家了。 再回到树林里的时候,尉迟罗看到有蒲已经砍了洞门前遮挡阳光的树,然后挖了个大坑,如今正蹲坐在火坑边上,面色麻木地往里面扔柴烧火。 尉迟罗疑惑地路过那人工的大坑,向有蒲交上了所有採办的东西。 有蒲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没问题后便开始了。 将採办到的东西都洗好了,有蒲将这些东西都放到了刚抓到的一只鸡的肚子里,又包上叶子,放入大坑里等待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养肥吧。 第91章 第五罪 其实做法不一定是要做成药膳, 但当年母亲为了哄有蒲吃下,为了让有蒲吃得开心,就是这样做的。 所以有蒲也只会这一种做法。 炊烟裊裊,尉迟罗被熏得打喷嚏, 鼻子敏感的有蒲却毫无所动, 让被风吹来的烟雾朦胧她的五官。 尉迟罗想了想,让僕人取过来两块干净的毛巾, 用溪水浸湿了递给有蒲一块, 留一块自己捂着。 能有的确最好。 有蒲接过了毛巾,对尉迟罗微微笑了笑, 两个人围着那坑, 等待结果的到来。 两个人的嘴巴都用毛巾捂着,此时不说话也不尴尬了, 因为也说不了话,空气中都是宁静与祥和。 食物终于做好了,有蒲用两根长棍夹了出来, 确认鸡肉做得够了后让僕人处理。 僕人将整只鸡用很好的刀工削成很快的肉片,但包括骨架和鸡肉里面的东西都一併摆盘,一起递给了有蒲。 第100页 有蒲没有接,挥手示意尉迟罗去接。 尉迟罗注意到有蒲的眼中并没有笑意,也没有为他病好的激动。 可能……是本领太大,一开始就不担心他会死吧。 尉迟罗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对于现在的尉迟罗来说,把这些肉都吃到肚子里难度很高,因为他自从感觉到身体不对劲的时候, 饭量就少了很多。所以这一顿,尉迟罗吃得是无比缓慢,慢到有蒲睏倦得上马车去睡觉了。 尉迟罗吃完回到马车,发现这一点时,眉眼不禁笑弯。 有蒲以前是除非他想和她一起睡,不然都往山洞跑,如今睏倦到了极点下意识地就到马车上睡了。 尉迟罗轻手轻脚地上了马车,本来打算写点字打发时间,好消化一下好久没有吃撑的肚子,现在因为有蒲已经睡下了,就没有这些动作了,而是坐在马车的地板上,不做任何的事情,就等着消化得差不多了也跟着睡。 心头落下一件大事,面前的人又是看到便略微能感觉到什么是心醉神迷的人,所以纵然什么都不干,尉迟罗也觉得过得很轻松自在,等待消化的时间自然就很快过去了。 尉迟罗躺倒在有蒲的身边,动静不大,但有蒲的身体还是动了动。 好在她没有醒过来,只是衣服拉扯得露出一小节锁骨。 尉迟罗顿住了,但他很快想通,因此他没有让自己移开视线。 虽说妖和人的礼数不一样,但他毕竟见过有蒲未穿衣的样子,又是那么多天同床共枕…… 人绝大多数是要找伴侣的,兽类也是绝大多数是要找伴侣的,那么妖怪应当也是。有蒲也说过她曾经有过母亲,没有父亲哪里来的母亲呢?自然这又是妖族不是断情绝性的一个佐证。 有蒲她年龄是够的,他也听起有蒲说过。只是她一只狐狸在山上清心寡欲惯了,所以还未开窍。 如今他生死大事已安定下来,可以专注在让有蒲开窍上了。 有蒲又从来不爱搭理不是猎物的动物,互动最多的不是猎物的是他尉迟罗,所以他和她是有极大可能在一起的。 尉迟罗伸手将有蒲散落在被褥上的长髮的一络抓在掌心里,看着有蒲的眼中一大半都是柔情。 未来光景无限美好,尉迟罗身心悠然,很快困意上头睡了过去,还做了个记不清内容、却知道是美梦的美梦。 只是第二天,有蒲与以往不同,早早地起来,书信一封,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补的内容很多,我尽量补。 第92章 第五罪 尉迟罗醒过来眼睛却还没睁开的时候, 已经明显感觉到身边没有动物或者人类在睡觉,但他还以为只是有蒲醒来无聊,出去玩了而已。 然而当他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看到放在有蒲的枕头上那无比明显的信封, 尉迟罗就感觉隐隐不好了。 信件? 难道是僕人递过来旁人送的信? 可是为什么放在有蒲的枕头上, 而不是等他醒过来了亲手交给他? 尉迟罗怀着丝丝缕缕的不安拿起了这异常的信封,但当他拿起一看后, 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信封表面上面不伦不类地写了个“给尉迟罗”, 像是写信的人很少写过信一样。字也是尉迟罗从未见过的,稚气得厉害。 尉迟罗连忙拆开信封, 第一眼就去找信纸的落款, 是“有蒲”这两个字,不由得就倒抽一口凉气, 心也乱得厉害。 所以说,有蒲是能够识字的? 只能庆幸她从来不乐意去要看他来往过的信件了。 尉迟罗慌乱地想了这些,才去看内容如何, 这一看,心就沉落到了谷底,被谷底的污泥和杂草掩埋住。 信里就寥寥数语,大抵是什么她突然想四处走走,有缘再见,恩情就不必报答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这样,还不告而别?! 尉迟罗根本无法接受。 快速地跑出去找僕人, 僕人一早去弄材料好做吃食,没有注意到有蒲是否离开,并且往哪个方向而去。 尉迟罗又跑到狐狸洞那里去看,结果却看到洞口被泥沙掩埋了,好似洞主不想有人在她离开的时候进入她的家门,所以像人类一样做这样的“关门”处理。 尉迟罗拧着眉头徒手挖开那堵住洞口的新鲜泥土,但那堵住的泥土多得没完没了,尉迟罗越挖心是越寒冷得厉害,不停地在哆嗦着。 这已经不是什么“关门”处理了,这简直是毁掉旧的家,像是打定主意一去不回来了。 尉迟罗没办法抑制自己的这种不好的预感。 挖到手都隐隐发疼了,还被僕人拼死阻止,尉迟罗用冰寒的眼神狠狠看了僕人一眼,但也不挖了,而是用脚狠狠踹了那些堵人心的新鲜泥土。 这样多这样深的泥土,里面是不可能再住狐狸了,不然会窒息的。 “叫人过来找其他的狐狸洞。”尉迟罗冷声说道。 其实他也觉得找到了可能无济于事,毕竟那只狐狸说要走,但除了这种做法,他目前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法了。 狐狸不是人类,是一只能识字能通人性的妖狐,还独来独往惯了。这天下又茫茫无涯,一只狐狸离开了,就像一条小鱼落入大海一样难以追寻踪迹。 尉迟罗一想到以后可能不会再见,心里就像被人挖空了一块一样难受。 他已经想好了两个人未来怎么样,有蒲也想好了她未来会怎样,但有蒲的未来没有他尉迟罗。 但最残忍的是,相伴多年,竟是连个当面告别都不给他。 为什么要这样?!! 他自认从来没有做出过让有蒲不满的事情啊,什么不都最后还是依了她,为何对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为何好似怕被他黏住的样子? 尉迟罗的喉咙滚动了一次又一次。 喉咙间不断积攒的都是沉甸甸得让尉迟罗透不过气的不甘和害怕。 之所以情绪这样剧烈,除了害怕以后见不到有蒲了,还担心有蒲知道了他隐瞒过的内容。 如果知道有人居心叵测地接近你,不管是谁都会爆发或者直接把人清除出自己的世界吧。 尉迟罗只能安慰自己,按照推理,有蒲应该没有知道,不然也不会昨天那么帮他。 一开始找有蒲,尉迟罗还束手束脚,只敢用那山罗城的人,后面一个月了还是毫无所获,他也不管不顾了,直接让自己能动用的人都一起找。 但是就是无法找到,不管是狐狸形状的有蒲还是人形的有蒲,统统都找不到。 好像完全消失了,又好像它的出现都是错觉而已。 他只能庆幸他已经不是人类了,可以等待结果的时光还很久。 但也因为他不是人类,变成妖狐了,感知天地的能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屏障一样,阻止他用此能力去找有蒲,其实这种能力得到的回答也只是模模煳煳,但有总比没有强。 尉迟罗喝下了内里有药丸粉的茶水,感受着内部力量的又一次增强。 不知道是不是他人类时候就是大巫的身份,所以悟性比较高,他总觉得他从狐狸到和人类之间变化的时候要的力气并不是很多,不能体会当年有蒲变化时大部分时候都需要药粉的状态。 第101页 不过也有可能是有蒲不想见他,吃了药粉能量上升刺激变化的时候才顺其自然地变化罢了。 尉迟罗阻止自己去想,但随着发现有蒲真的无情地走了,这么久都没有一点音讯后,揣测有蒲讨厌他的想法无法克制地越来越多。 至于喜欢有蒲,想让有蒲和他一起之类的想法,尉迟罗逐渐开始避开这种想法了。 尉迟罗纵然一直对有蒲忍耐度极高,也容忍有蒲对他发脾气,但在爱情这方面,尉迟罗做不到热脸贴冷屁股。 目的是在一起,但一直没有回应真的太累了,尉迟罗自己也很惊诧自己原来在这方面是那么忍受不了。 尉迟罗的心情几经变化,但每次变化都没有人回应,差不多过了三个月的时候,他只想找到有蒲,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不到了,因为都是多余的。 经过时间的大浪淘沙,尉迟罗发现找到有蒲才是最重要的。 也经过了长时间的消磨,他多想的都消失了,因为开始失去勇气去得到了。 不过也因为发展到后面有些不顾暴露身份了,加上长期传递消息到山罗城比较麻烦,不如回到京城,那里接收四处的消息比较便利。 尉迟罗在最后一次确定树林了没有再发现不被泥土堵住的狐狸洞的时候,快马回了京城。 阔别好几年的京城其实还是个老样子,在这里,变化是全国中变化最快的,但依旧变得很慢。 尉迟罗一路靠着掀开帘子看过去,冷漠地想。 等到了给大巫住的府邸,尉迟罗进去一看,发现里面按照他曾经的吩咐更是一丝不变的时候,格格不入的烦躁感更重了。 他现在更喜欢山罗城那边的那块树林,起码那里能够适应内里已经变化太多了的他。 不过所有的烦躁和不满,只是因为离开了那随时可能再见有蒲的树林而已。 第93章 第五罪 但不管环境变或不变, 已经离开的人还是离开了,从始至终,要适应的人只有尉迟罗一个人而已。 尉迟罗虽然心情一直不愉悦,但还是把要做的事情和以前一样做得井井有条, 至于光是努力还是做不到的, 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是啊,尽管不甘, 还是得尽人事听天命啊。 不过也是他走得好, 才有和有蒲再次见面的机会。 因为不愿意回到山罗城附近的有蒲只会在外面行走,辗辗转转间, 竟然来到了京城, 然后见到了大巫身份的尉迟罗。 只不过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未来的尉迟罗回想的时候也分辨不清了。 如果是不幸运, 可是这次见面却能让尉迟罗见有蒲最后一次面,并且知道一切真相。 可若是幸运,这次见面却也是让有蒲的眼中充满仇恨和心寒的暴虐情绪的契机, 还不如让她什么都不知道,让她安安定定地离开。 唯一能确定的是,已经是妖狐的尉迟罗在坐着四周以若隐若现纱状帷幕为车墙的马车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某一处熟悉又强烈的气息,他掀开帷幕,和坐在街道某处房屋那上翘的飞檐上的有蒲对视,那一刻他的内心是无比欣喜和悸动的。 这是分别许久后的再次遇见,他们自相识以来, 从未分别过如此久。 然而有蒲的内心却翻天覆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本是应该是大巫坐着的马车里坐着的居然是尉迟罗。 这马车的构造能够让人在光线透过布料的时候分辨里面有几个人,里面分明只有一个人,所以这个挑起帷幕的人,只可能是大巫。 可是尉迟罗怎么会是大巫?! 她与他分别明明连半年都没到啊,哪怕是战争年代靠军功晋升都没有那么快的啊。 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大巫,成为大巫的条件极其苛刻,这个位置怎么会是那偏远城池的城主的阴郁儿子能够那么迅速接触到的。 除非……除非…… 有蒲心中已经有了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除非奇蹟出现,或者除非她被骗了。 可是奇蹟是很难出现的,人心反而容易伪装。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她被骗了。 有蒲望着尉迟罗的目光越来越沉重。 尉迟罗近来几个月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的,他脸上的伤疤不再用面具来遮掩,但即使过了几个月,还是有百姓有些无法适应。 或许是他出现得少人家无法适应,也或许是他一般出现的时候别人都在低头行礼。 像现在这样突然地掀开帷幕不让人准备的出现是前所未有的,所以有涉世浅的浮躁少年少女惊唿了,还有见不得不一样的儿童突然哭泣了。 但尉迟罗看了一眼旁边的嘈杂动静后毫无所感,又把视线移动回了有蒲的身上,然而仅仅是分神一瞬间,回过头的时候那片飞檐上却没有什么狐狸的影子了。 有蒲走得飞快,虽然心乱得厉害,但还是果断得把握住机会走得飞快。 然而成功离开的她却仿佛败家之犬一样落魄,失魂落魄地在京城屋宇之间四次转悠,毫无目的,也毫无重心,她有些不敢面对内心那不好的预感,更不敢去证明这个预感是不是正确的。 如果……如果是真的,那她的付出算什么?她的牺牲算什么?给一个骗子还不如让她自己苟延残喘。 而且这是母亲牺牲给她的命啊。 她难以珍惜也就罢了,居然换给了一个骗子……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有蒲待在不知道是哪家的院落的大树上蜷缩着、颤抖着。 虽然不确定真相,但她强烈的预感已经给了她最正确的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儿继续写,不过别等吧,会很晚,明天起早再看。 第94章 第五罪 呆的这棵树的主人回家了, 一家人言笑晏晏,有蒲往下一看,眼中划过落寞的幽光,趁着主人家还没有发现, 像个丧家之犬一样又走了。 京城那么大, 但容身的地方其实却少,特别是这地方是属于狐狸稀少、人却多的地方, 所以一切得小心行事。 有蒲没什么钱, 本来打算是以狐狸的样子一直流浪的,但现在要问人的话就必须以人形见人, 所以她白天变人问问题, 晚上则变成狐狸休息。 一是因为时日无多,二是是因为太想确定真相了, 明明知道大巫一直在派人不停找她,她还是一边小心躲藏一边莽撞地去问人。 很少有人会问大巫具体信息的问题,更不会有人怀疑大巫离开过京城, 所以有蒲还是很快暴露了,被大巫堵在了一条巷子里。 也不算堵,只是她一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大巫,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一条巷子,却发现巷子是有尽头的,回头就看到紧紧跟在身后的大巫。 有蒲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步朝着巷子的尽头后退,复杂地看着大巫, 但表情里没有任何的亲密。 以前就算她再嫌弃尉迟罗,眼神里还是有丝丝温度和关心的,不像现在,像是看个死人一样。 “有蒲……”最终是尉迟罗先一步说话。 有蒲背对着墙,警惕地看着大巫,仔细分辨大巫想说什么,但她没有作声。 第102页 “……你还好吗?我找了你很久。”在这样陌生的视线中,尉迟罗沙哑地问道。 有蒲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喉头也上下滑动了很多次,但都不是因为不懂说话,而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很久之后,有蒲压低情绪问道:“你是谁?” 尉迟罗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你听我解释……” 有蒲嗤笑一声:“解释?”有蒲又滑动了几下喉咙,皱着眉头冷笑着看着尉迟罗,好像尉迟罗是她见过最噁心的人,“解释什么?你都得到了,现在才来解释,你想解释什么?!” 有蒲觉得太过好笑,不停发出抑制的笑声,但那脸庞上眉头始终紧紧皱着,喉咙里的压抑始终因为出喉咙的笑声而更加增多,沉重得让她唿吸困难。 尉迟罗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他就算不这样说,也很难妥善对待已经知道真相的有蒲。 他大脑混沌一片,看着有蒲不断痛苦地笑,难受地说道:“你别这样笑……”第二句错话出现了。 有蒲张开嘴笑了最大的一声,指着尉迟罗荒谬地说道:“我连发泄都不可以了?” “不是。”尉迟罗不解为什么到这种时候他就无法能言善辩了起来,明明他以前一直做得很好的,如今却步步错。 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错?!为什么是在他如此重视的时候错?! 有蒲一直在忍耐着眼泪,通过不断上下左右摇晃的视线,通过在嘴巴大口大口地发泄唿吸,用力将眼泪咽回去,但此刻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眼泪在她最讨厌的人面前流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花那么多年来骗我?”有蒲靠着墙壁蹲下,颤抖地掀起衣服压着眼泪可以流出的地方,死死地压着,声音再次压制着情绪问道。 尉迟罗走到有蒲面前,半膝跪在有蒲面前,不知所措但无法放任有蒲痛苦下去,所以说道:“对不起,如果重来一遍我不会这样做……”但很明显,话语也是紧迫中慌不择路说的,即使说的是他的心声,但是是没什么帮助的心声。 第95章 第五罪 有蒲抬起了头, 用无比冰冷的视线看向他,用无比严寒的语气说道:“你做了什么?” 本来安慰的尉迟罗顿时哑巴了。 “事到如今,都说出来吧。”有蒲放在膝盖上的手在颤抖,但她的眼神可能因为泪水的洗刷, 也可能因为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变得无比的犀利与明亮。 即使黑色的眼瞳周围满布着因为眼部充血产生的红血丝,也依旧给人犀利明亮的错觉, 像是勐烈照射的阳光, 让尉迟罗直视的时候感到非常刺眼。 尉迟罗本来内心沉甸甸的,但毕竟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即使不安, 但绝没有一般人做出良心不安的事情后的谴责自己时的沉甸甸,他的不安仅仅是因为后悔伤到有蒲了而已, 并没有什么负罪感。 然而直视有蒲这样的目光,尉迟罗有种自己真的做错太多、理当谴责自己的感觉。 有蒲的眼睛经常情绪淡漠,虽然安静地放松自己的时候偶尔透着淡淡的悲伤, 但她从未有这样强烈的刺人情绪,她本来活得与世无争,性子也隐隐天真单纯的,不该……不该……如果不是他,她本不该变成这样的。 “在外面不方便说,你跟我到家里说可以吗?”尉迟罗说道,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唿吸过。 有蒲嘴巴动了动,右手几次握成拳头又放开, 终于她停止了困顿,扬起了手,狠狠打了尉迟罗的脸一巴掌。 她警惕人的时候一向是有攻击性的,现在的这一巴掌虽然也是因为怒急而扇的一巴掌,但也是重新警惕异常而表现自己攻击性的一巴掌。 尉迟罗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打,即使是狐狸形状的有蒲,在没有离开他之前,也很久没有扬起爪子攻击他了。 动物除了捕猎,一般是怕受威胁才会有攻击人的欲望的。 尉迟罗没有捂住火辣辣的一边脸,他知道,有蒲打的时候是毫不留情也毫不保留力气的,也因为知道这事实,他因为被打而撇向一边的头,渐渐无力地低下。 也因为他没有反抗,有蒲虽然警惕地紧紧盯着他,但没有再出手。 “是啊……”他低声喃喃自语,“当年那么要好,你都不怎么情愿跟我回家,如今又怎么愿意呢……” 有蒲不吭声,只用锐利得扎人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尉迟罗觉得那目光扎着自己千疮百孔,身体上难受,但心理上迟钝地感受着,像是因为受伤太厉害,停止了反抗,也停止了认真去想。 但他终于开始说话了,在让后面跟着的僕人离开并且把守住这条小巷后,他开始说出那些过往。 “我原名尉迟珈蓝,如你所打听的,其实身份是大巫,尉迟罗……尉迟罗是为了接近你所以伪造的一个身份……”尉迟珈蓝眼神空茫地说道。 “为了什么?”有蒲面无表情,语气却沉重地问道,她直接问最关心的重点,才不要听这个什么尉迟珈蓝整理情绪磨蹭着说真相,“为什么要这样接近我?!”她的每一个字都严厉而尖锐。 尉迟珈蓝眼神无法再空茫了,他紧紧闭上了眼睛,用干裂的嘴唇说出干涸的声音,清晰无比地说完了全部的原因。 和上一辈子的有蒲讲的一模一样。 楚征仪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 “……我占卜的龟壳和我说,你是极其不愿意主动给我的,所以我去要绝对困难重重,很难得到心中所想,极有可能还是按照天命的规定早早死去……”尉迟珈蓝的眼神维持着一个姿势,望着虚空的一点望了许久,但他已经无法去思考身体疲倦不疲倦的问题了,因为他现在全部的力气都消耗在说出这件事上。 楚征仪也一动不动,没有多加什么动作表情,因为她知道此刻尉迟珈蓝不敢看她,也没有力气看她,她只用听就好,不用花太多力气。 “在进入那片树林之前,或者说去到那边之前,我就已经收集那边的各种信息,也派人打探过。第一步很重要,但我迟迟不敢展开,因为龟甲说我需要谨慎行事,不然将做白用功。我想到你既然一直呆在那树林,可能是不缺吃用、欲望寡淡的,求人办事最怕无欲无求的人,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打动你。”尉迟珈蓝说着说着就说得多了,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说得多了,好在有蒲并没有阻止,她也是想听的。 “不过时间原因,我不能再磨蹭了,还是得亲自进去打探。为了解除你可能产生的戒备心,我就……我就变成年龄小、性子孤僻、容易受委屈的人的样子,也就是你见到的尉迟罗。但我在那晃悠了一天多都没有发现不对,心情不免抑郁,一不留神从某个斜坡一脚踩空掉下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你靠近了我,眼神没有一丁点的侵略性,而是关心地在看……” 听到这里,本来眼神放松许多、安静在听的楚征仪的视线重新锐利起来。 第103页 “大部分动物,听到动静都会跑,可你却关心地看,我其实掉下来的反应快,根本没事,但想继续观察你,就假装摔坏了,待在那里抱住脚吸气很长一段时间,而在那段时间里,你一直没有离开,像是很通人性一样,一直关心地看着我,哪怕天上下了点阴雨,你的皮毛有打湿的可能,你也关心的看着我。这是树林里我能感受到的唯一异常,我就鬼使神差地假装腿脚好了,但因为迷路困顿,又累又不懂找吃的,因为差点累死饿死,晕倒在地。结果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你过来救我了,在你过来的时候,我想到了如何得到我想要的办法,就是利用你的同情心……” 尉迟珈蓝说话的时候,情绪都没有了,像是不敢暴露,像是在死死压抑,又像是太过复杂,缠绕在了一起,一丝一毫都不能从身体里分散出来。 可是不管他有没有情绪,他註定还是要被有蒲痛恨。 “讲完了?就这些?”有蒲嗤笑道。 当然还有,后面情绪的变化,逐渐想要照顾有蒲……但尉迟珈蓝即使脑子再混沌,也知道说这些是如何的不合时宜。 然而他还是说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但我在和你相处后,我知道我错了……” “但你还是做了。”有蒲笑着一字一顿地打断了尉迟珈蓝的话,笑意冰冷。 尉迟珈蓝沉默了很久,黯淡地虚弱地解释:“……我并不是都是欺骗,在说起我的事情我的确作假了,但和你相处的时候我的反应大部分都是真的……” 有蒲嘲讽的笑出声:“你的反应是否真实对我有用吗?结果你还不是骗了?” 尉迟珈蓝再次说不出话了。 “我原本救你也不指望得到什么报恩不报恩,但有人伺候着就受着,但你装得太好了,我以为你是真心想要报答的,根本没想到你是来索取的,所以我真心待你,你却这样待我。”有蒲嘲笑着人世无常。 尉迟珈蓝默然不语。 有蒲有些哽咽了,闭了闭眼,轻声感嘆道:“你做得太好了,真的做得太好了,如果你稍微想要不骗我,稍微意志不坚定一点,稍微为我着想一点,那你不会是做得那么好的样子……” 尉迟珈蓝微弱的唿吸声凝滞住了。 “吶,我说得对吧?”有蒲的视线凉凉地扫在尉迟珈蓝的身上,讥讽又悲哀地说道,“如果不是这样,你做得哪会那么好呢?你做得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不由自主地注意听你说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到我不由自主地开始照顾你的情绪,好到我不由自主地为了你开心,去做……去做我本来决定不做的事情……” 尉迟珈蓝抬起头愣愣怔怔地看着有蒲。 有蒲继续说着,面无表情的脸上缓慢地留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但她不管也不顾,眼神也空空洞洞的,像是在说着不关她的事情:“我把你当朋友,我把你当亲人,可原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编造的,那些我看着心慌和心疼的情绪是假装的,那些你让我去做的事情,原来为了铺垫你最后目的而鼓动我去做的……” 有蒲的眼睛突然再次迅速红肿起来,鼻子尖上涌的酸气让她不得不用鼻子吸了吸气,让有些红肿的鼻子动了动,那些重得化不开的委屈终于一丝一丝地沖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有蒲难过地说道,哭腔一出,她终于受不了地大声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 在大声哭泣中,她一声又一声地问道,问着同一样的内容。 不过在一遍又一遍的问句中,这个“你”早已经不是尉迟珈蓝了,而是那造成让她痛苦的冥冥之中的力量。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有蒲用双手用力顶着额头,好缓解头部的痛苦,“母亲因为我那样子死去,我已经痛苦了那么久,为什么痛苦还要再次加深一次?” 人总是容易联想的,一次难过,引出曾经的难过,联想到曾经的难过,又再联想到现在又再次发生的难过,所以难过堆叠了一次,又堆叠了一次,本就让人透不过气了,但加倍了一次,又加倍一次。 给予她深刻感情的母亲走了,给予她再次深刻感情的尉迟罗也消失了,她还快死了。 有蒲难以压制自己的绝望情绪。 尉迟珈蓝听着有蒲不同寻常的沉重痛苦,从有蒲的说话里隐隐知道这难过有有蒲联想到她死去母亲的原因,但没有想到内里是更多的那未来将压得他透不过气的原因。 第96章 第五罪 他只能坐在一边, 无力地看着有蒲发泄情绪。 但他自己也发现了,有蒲一开始还是对着他发泄的,但后面就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不管他的存在了。 尉迟珈蓝一直看着有蒲, 无措地看着有蒲的所有痛苦的爆发, 看着有蒲持续地长时间哭泣,看着有蒲难过到晕倒。 有蒲不对劲的时候尉迟珈蓝很快发现了, 所以很顺利地就接住了有蒲。 因为他知道有蒲是哭太久脑子昏昏沉沉后昏倒的, 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晕倒后唿吸也还算顺畅, 就没有帮有蒲去请大夫看病。 他抱着有蒲, 也不着急动作,而是疲惫地闭了闭眼。 真的太疲惫了, 原来做错了事情,原来伤害了人,真的会招致如此严重的后患, 让人疲惫得不想做任何事情了。 第一次品尝到这种情绪的尉迟珈蓝心涩又心酸。 他抱着有蒲呆了一段时间,才支起有些酸软的腿站了起来,不过考虑到有蒲哭太久,容易冷,他等腿不软了又蹲了回去,拿起手帕擦干净了有蒲的湿痕,又脱下外套给有蒲穿上,这才带着有蒲离开了这条小巷, 走向了那些下属。 虽然有蒲极力抗拒,但最终还是被尉迟珈蓝带回家了。 其实尉迟珈蓝也想尊重她的意见,不让她的情绪继续恶化,但这京城耳目众多,他又是众人都注意的人,况且有蒲是身份敏感妖狐,实在不好放在别处,还是放在家里安心。 至于抗拒,之前的抗拒已经那么多了,多这一点也没什么了,如果解释能够消除就消除,不能消除……那又有什么办法,安全最重要。 况且,有蒲失踪了那么久,尉迟珈蓝也担心一不留神她又走了,所以放在家里,除了对有蒲的抗拒心酸又麻木了,也有想要阻止有蒲离开的私心。 归根打底,他还是个自私的人。 和能够对陌生人伸出援手的有蒲完全不一样。 尉迟珈蓝把有蒲放到自己家中最好的床上,也就是他自己的床上,当然,在放下之前,尉迟珈蓝有让人将枕头和被褥换了备用的新的。 毕竟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万丈深渊的隔阂,一起共用睡着的被褥什么的,尉迟珈蓝并不是很敢这样安排。 能不让有蒲讨厌的,尉迟珈蓝决定谨慎地少做点。 有蒲真的是累到了,这晕倒一睡,就睡了许久。 尉迟珈蓝一直在距离床不远的桌子边坐着,偶尔喝几杯提神的茶水,也不觉得无聊,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只能放空自己的情绪,没办法也没有闲情逸緻去想些无不无聊的问题。 第104页 坐着坐着就用手撑着自己的额角睡着了。 两人睡着后,看似平静,但尉迟珈蓝潜意识里依旧在关注着有蒲那边的动静,因为他知道,等有蒲醒过来,肯定又是一片艰难的局面。 他即使睡着也提心弔胆,所以有蒲醒来后稍微有些动静,他就立刻惊醒过来,迅速到了床边查看。 有蒲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和周围陌生的环境,厌恶的闭了闭眼睛,毫无情绪地问道:“这里是哪里?” 尉迟珈蓝没有直接说,而是先说了自己为什么把有蒲放到这里原因,然后才铺垫出这里是他的房间。 闭着眼睛的有蒲嘲讽地嗤笑了声。 尉迟珈蓝顿了顿,勉强提起精神问道:“你饿了吗?我去让下人给你弄些吃的吧。” 有蒲脸上嘲讽的笑容凝固住了,嘴唇颤抖了下,抿了抿唇后,她仇恨地说道:“不吃!” 因为这个问题,她的情绪一下子又剧烈发泄了出来。 尉迟珈蓝知道原因了。 是啊,以前他和有蒲频繁地沟通起来的途径就是给有蒲提供吃的,如今物是人非,他妄图还想做一样的事情,可是却得不到有蒲一样的反应了。 有蒲恨他装得太好骗了她,所以这达成她好印象的一切,她都会无比强烈地排斥,就像看到会再次吞吃她的洪水勐兽一样避之不及。 也……也的确吞吃过她一次了,让她那么绝望。 不过…… 尉迟珈蓝有些苦中作乐的想,有蒲反应那么大,是否也是和他一样,一起积累的感情太深呢? 哪怕知道现在那种感情已经全部变成愤懑和委屈,他也控制不住地这样想。 不然就太没有希望了。 是的,他还抱有两个人能够重归于好的想法,虽然知道路很长很艰难,但他想去做,也觉得会做到的。 他们的寿命都那么长,他又一直认错的话,久而久之,有蒲终究有原谅他的那么一天的。 不是自信,是推断。 尉迟珈蓝对有蒲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不吃东西是不行的,你应该也想报復我吧,你可以报復,但不要伤害你自己的身体。” 有蒲睁开眼睛,注视着尉迟珈蓝,她眼中的情绪越来越多,但因为太多复杂,尉迟珈蓝有些分辨不出来:“我可以报復?不要伤害我自己的身体?”有蒲几乎是讥笑一样说出这两个问题。 她当然会讥笑。 报復是肯定是想要报復的,但报復的话又能怎么报復呢?她付出的那些感情终究还是付出了,消失不见了,没有得到多少暖心的回馈,恰恰相反,得到的回应还扎心得很,让她一想到就感觉心口流血。 至于珍惜自己的身体?这还用说吗?即使当年知道母亲因为她死去的那一段时间,她再了无生趣、死气沉沉,也依旧守护自己的身体。可是现在……呵,她还能守护吗?都要死了,她要怎么珍惜啊?! 有蒲恨恨地看着尉迟珈蓝,扬手又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这次的一巴掌全是恨意,没有什么害怕与警惕。 就是这个人,虚伪地说些关心的话,实际却做些损人利己的事情,通过不断的欺骗来获得利益,冷血得可怕。 他有什么资格说什么你可以报復,但不要伤害你自己的身体?真是笑死人了! 尉迟珈蓝哑声了,但依旧没有回击,而是低了低头,让垂挂下来的头髮更好地遮住脸。 他因为脸上的伤疤,从小自卑得不但经常戴面具,还不爱绑头髮,通过垂挂下来的乌黑长髮来遮挡脸部,只是没想到,今天却是用这些头髮来遮住脸上的被打的新伤痕。 妖狐的力气比人类重多了,即使是已经变成妖狐的尉迟珈蓝,也是无法抵御,所以上一个巴掌造成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如此又来,并且打在差不多相同的部位,尉迟珈蓝的脸是火辣辣地在疼,肿疼得有些不能说话。 但他看着床边,还是低声说道:“先吃东西吧。” 他走到门口,只打开了一点点的门,对外吩咐了几句。 昨晚他什么也没吃,府中都很担心他的身体,所以一直热着食物,就等他吩咐了,闻言后立刻让人端上,速度无比之快。 尉迟珈蓝吩咐完后就不知所措地坐在有蒲的身边,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愣了愣,还以为是自己太恍惚了,导致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得飞快。 有蒲其实再气再伤,但也知道尉迟珈蓝说得对,一是她要报復,二是她要保护自己的身体。 所以没有走,而是留下来,一边等着身体的疲惫感渐渐散去,一边思考着以后该怎么办。 第97章 第五罪 其实也该感谢尉迟珈蓝发现了她的存在, 不然她真的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尉迟珈蓝,更加不会打定主意想要报復尉迟珈蓝。 每从尉迟珈蓝的口中知道真相多一点,有蒲就恨意多一点,每在尉迟珈蓝的身边多呆一点, 有蒲感受着那熟悉的关心, 就更想撕烂尉迟珈蓝的那表面的关心与爱护。 她觉得尉迟珈蓝还是抱着目的来找她、来祈求她原谅的,这个目的很有可能是他不知道有蒲帮他延长寿命只能一次, 怕未来寿命还有变化, 所以想留住有蒲。 至于尉迟珈蓝是不是真心,有蒲可是不敢去想是真的了, 行为比语言直观多了, 也可靠多了,相处了那么多年, 尉迟珈蓝在得到她的秘术延长寿命之前,一直一直都没有告诉她真相,哈哈, 这还不够证明这个人是没有心的吗?! 所以啊,还要想什么他或许真的是真的呢?呵呵,完全可以认定他都是假的,都是装的,都是有目的的! 有蒲用狠厉的目光望着床顶。 “饭菜到了。”尉迟珈蓝轻飘飘地说道,见有蒲没有一点反应,拿着食盒的他顿了顿,将食盒放到地上, 移动一张小桌子到床边,将饭菜都摆在那张小桌子上。 摆好了后,尉迟珈蓝沉默了会儿,用低到有些像是虚无缥缈的声音说道:“饭菜都好了,你再恨也得顾着你自己的身体,你昨天晚上就没有吃饭,现在不能再不吃了,而且……而且你说过,你说过要我好好爱惜身体,因为身体是父母给的,你的母亲给了……” “别说我的母亲!”像是被点燃到了□□一样,有蒲用比之前说到要有蒲吃饭时还大的反应激烈地说了出来,她坐了起来,气喘吁吁,不停发泄着内心汹涌不断的怒气,“你没资格说这些!” 曾经,有蒲看着尉迟罗自卑阴郁的样子,又见过尉迟罗的小心爱护他的家人,让尉迟罗收住那些情绪,说过让他好好爱惜他的身体,控制不好的情绪,但…… 一切都是假的…… 尉迟珈蓝生来就被送去培养成大巫,远离他的家人,他的父母衣食无忧,对他诚惶诚恐、尊敬有加,尉迟珈蓝从小就没有父母培养感情,又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大巫,所以亲情自然也淡漠。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脸说亲情?! 而且他害得她以命换命,换走的还是她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命,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说她的母亲?! 第105页 噁心又可笑,噁心又可笑! “你滚!你给我滚!”有蒲恨恨地说道,拿起手边的一切东西朝着尉迟珈蓝身上砸。 尉迟珈蓝看到有蒲的情绪不对,她又因为发泄晕倒过,虽说晕倒没事,但多来几次,堆叠起来肯定伤身,所以也不敢再多刺激她,虽然非常不放心,但按照她说的,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但离开这间屋子,他却没有再走,而是站在门外,死死地盯着门窗,耳朵一刻不停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是怕有蒲有事,二……还是怕有蒲离开…… 对于有蒲被刺激的点他也在想,但他想到的是,可能有蒲真的是把他当亲人看待了,所以当他提到有蒲珍视的另一个亲人,有蒲才反应如此之大。 有蒲待在屋子里大喘气,但脸上却面无表情。 喘气是必须的,楚征仪知道尉迟伽罗肯定不放心,肯定在门外听,所以动静不能突然停,要有情绪变化的停。 她先是继续大喘气,用大力气拿起小桌子上的饭碗砸到地面上,又呜咽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停止动静。 背靠着弄高的枕头靠了一会儿后,她的肚子因为飢饿响了几下。 其实这身体如果是狐狸样子,是饿不快的,几天吃一顿都行,但因为是人形的缘故,饿得是特别快,加上这种大起大伏的情绪表现实在是太消耗体力了,所以这身体这次的肚子叫声是特别的大。 “母亲……”楚征仪用满带悲伤的情绪低声喊了一下,哭了几下后,她轻笑了一下,说道,“有蒲会向当年答应过你的一样,好好照顾自己的。” 说完她缓慢地拿起了筷子,开始放心地吃东西了。 除了动作要根据人物需要表现的恍惚情绪放得极其缓慢,其他的还好。 一直站在屋外的尉迟珈蓝因为变成了妖狐,其实听觉比人类时候要高好几倍,自然听到了楚征仪发出的所有动静,知道有蒲终于进食后,他也终于放松了一点点。 下人准备的两个人的份让尉迟珈蓝拿的,所以屋内楚征仪可以挑挑拣拣地吃的其实是两个人吃还非常富余的分量。 尉迟珈蓝被赶到门外,自然就动不了食物了,僕人总是训练有素的,虽然不能立刻给能够让尉迟珈蓝平常满意的精细食物,但一下子给个垫肚子的水果点心还是可以的。 尉迟珈蓝也不挑剔,僕人一送上,就坐在门外走廊边的栏杆上吃了。 他从有蒲那么大的反应里知道让有蒲原谅是个非常艰巨的任务,所以能补充能量的时候,就抓紧时间补充。 他还是很会审时度势,或者说会算计,和他的大巫身份也很匹配了。 小桌子上除了饭菜,还有尉迟珈蓝心细特别拿过来的茶水,所以楚征仪不用动就可以吃喝方便,吃饱喝足后她安静地坐了会儿,慢慢享受着餍足后身体倦意渐渐上来的感觉,坐着眯了一会儿,估摸着坐着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就利落地躺下睡着了。 虽然说任务重要,但不知道魔鬼那里是有多少个任务,反正任务是一个接着一个来的,能趁机休息的时候就多休息,碰到身体处于能好好享受状态的,就多加珍惜,总之千万别太累着自己。 曾经一心紧着任务、忐忑不安的楚征仪已经很淡定地在开工的时候开小差了。 所以说人的潜力还是无穷的,以为人生山穷水尽了,结果过着过着你会发现还能过,并且还能从中学会怎么取乐,让自己过得还不错。 至于不断要做的虐人任务,楚征仪就当自己是唱大戏的了,冷静地思考怎么来,可以进入状态,也能够很快抽离,不像那些进去就出不来的戏痴。也算她自己的优势吧。 不过熟练上手后,有时候情绪不需要太过的专研的,楚征仪发现自己即使是不进入那些情绪,只是模拟着那些情绪,也能骗过人。 得,等到离开那魔鬼窟,又被家里赶了,或许她在戏园子真的还能好好活下去。 至于活得光彩不光彩的,她就不去想了,在家里也不舒服,所以在外面……能活着就是幸运了。 而她因为经歷那么多,心态上去了,应付人的经验也多了,还愁以后过得不比以前不舒坦吗? 楚征仪带着放松的表情睡着了。 门外的尉迟珈蓝等了许久,都不见有蒲再有动静,迟疑了很久后,他犹犹豫豫地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 门内重归寂静,可是尉迟珈蓝的心情却比上一次寂静时还沉重。 有蒲的每一次爆发,都能让更深刻的意识到,想要得到有蒲的原谅,是比他想像的还要困难得多的事情。 他走到有蒲的床边,有蒲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醒过来。 看来这次发泄和上一次一样,让她非常的疲惫,疲惫到在陌生的环境里也无法警惕周遭的一切动静。 尉迟珈蓝看向有蒲的脸,发现有蒲的表情居然是放松状态的,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了些。 这是他遇见有蒲后,首次能够放松地翘起嘴角。 他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有蒲动过的小桌面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收走后,又捡起地面上那被砸的饭碗。 好在里面没有饭,不然再多弄些动静,尉迟珈蓝也不敢保证可以不弄醒有蒲了。 收拾好一切后,他回到屋内那张大桌子边,像之前那样用手撑着额头睡觉,但这次实在有些顶不住了,只好变成趴在桌子上睡觉。 除了依旧时刻注意有蒲的动静外,他睡得没有其他的情绪,未来肯定很是沉重,既然已经决定去面对这一切,那就能不想就不想吧,让身体不要那么疲惫,不然就像用手撑着脑袋睡觉一样,是撑不长久的。 他还是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做,做出对自己比较有力的决定,但这种决定的前提下起码没有任何一点会去伤害有蒲的行为了,而是努力去减少伤害到他自己的行为。 转眼便是傍晚,这次是尉迟珈蓝先醒过来,安静地望着虚空思考,听到有蒲的动静后,他立刻到有蒲的身边。 第二次睡醒看到尉迟珈蓝,有蒲的情绪平稳了许多,眼神冷漠。 “我叫人送饭过来。”望着有蒲许久,尉迟珈蓝又不懂说什么了,反而又是这样说话。 以前两人没有那么大矛盾的时候,以此开场没问题,就像人和人打招唿用“你吃了没”一样,但现在就非常讽刺了,也很显得尉迟珈蓝在有蒲面前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不过有蒲已经认定他是装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要瞎了,明天再修改错字吧 第98章 第五罪 转眼之间两个人已经相处了几天, 尉迟珈蓝虽然经常感到语塞和窘迫,但还是满意现在的状态:有蒲还是愿意吃饭,目前有蒲也不离开,这样慢慢继续下去, 他希望的用行动和时间磨掉有蒲仇恨的事情就可以过去了。 有蒲和他恰恰相反, 没有什么语塞与窘迫,但非常不满意现在的状态:她是希望呆在尉迟珈蓝的身边, 找到尉迟珈蓝的弱点, 以便让尉迟珈蓝痛苦。 第106页 然而她时常恍惚间,感觉还是和以前与尉迟罗相处时没什么区别。 尉迟珈蓝和尉迟罗一样, 好像什么都能容忍, 他周围的人也都比较关心他,能给他带来痛苦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如果是这样, 那该怎么办才好? 找不到突破,有蒲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身体不好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起床都有些艰涩,吃饭也没有什么胃口。 将要死去的恐慌,和找不到报仇突破的压力,重重堆积在心头,这导致她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也睡不着,太过疲惫后,她终于站了起来,直直走到了已经在屋子里弄了张躺椅睡觉的尉迟罗面前, 用空洞洞的目光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她恍恍惚惚地突然想拿走自己给他的命,便伸手去掐尉迟珈蓝的脖子了,迅速而勐烈。 尉迟珈蓝对有蒲毫无防备,有蒲走向尉迟珈蓝的时候是刻意放轻动静的,是以尉迟珈蓝在快窒息时因为求生本能才惊醒过来。 “你……”尉迟珈蓝因为唿吸不了,脸都青紫了,他大力挣脱起来,眼瞳变成了兽瞳,大得吓人。 尉迟珈蓝知道有蒲因为那事情恨他,通过有蒲一次又一次的反应知道有蒲的恨意比他知道的深,但加深一次又一次后,尉迟珈蓝也不那么震惊了,然而这一次的加深程度,直接颠覆了他的想像。 那么恨吗?至于那么恨吗?为什么恨到这种地步? 尉迟珈蓝觉得以有蒲的脾气,她是绝对不会仅仅因为他骗了她感情而生气到这种地步的。 有蒲虽然难伺候,打人不留情,但她和他不一样,是个极其心善的人。 “你……”尉迟珈蓝用力扯开了有蒲的手,他的手摸着已经掐出黑印子的脖子,沙哑地对有蒲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掉我?”音量低却清晰得即使再恍惚也能听清。 有蒲在尉迟珈蓝说的第一个音的时候就有些清醒了,如今被尉迟珈蓝挣脱,她也失去了第二次掐死尉迟珈蓝的决心和力气。 索性自暴自弃了,坐到躺椅的角落,蜷缩成一团,紧紧抿着唇,浑身抗拒地盯着尉迟珈蓝。 尉迟珈蓝又气又急又伤心,不顾有蒲的抗拒,一步一步靠近,也到地上坐着,用手撑着地面,脸快抵上有蒲的脸,沉重地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杀我?” 有蒲的眼睛红通通的,脸色死白,嘴唇紧紧抿着不说话。 尉迟珈蓝想到自己就要被她亲手杀了,厉声逼问:“说啊。” 有蒲终于动了动口,但未出声,瞳孔勐地一缩,一口血就沖了出来,她想忍住,但那血是随着喷嚏一齐出来的,忍不住,所以她捂住嘴的手的指缝间瞬间就流出了血。 尉迟珈蓝因为变成了妖物,在黑夜中视力好很多,今晚的月光也亮堂,透过纸窗的亮度让他看到了有蒲指缝间的黑色,顿时也瞳孔一缩。 他唿吸停止了一瞬,恢復过来后急促地一手握住有蒲的手腕,一手放在有蒲的肩膀上,惨白着脸问道:“你怎么了?” 第99章 第五罪 喉咙满是血腥味的时候有蒲也是愣的, 唿吸了好几轮,她才终于能够反应了,先是笑,接着是恨恨地看着尉迟珈蓝, 但看着的时候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自从母亲死后……”她放下了捂住嘴巴的手, 开始说话,但因为满嘴是血, 所以除了嘴角有黑红色, 牙齿间也有黑红色,“自从母亲死后, 因为愧疚, 觉得我的命是母亲换过来的,所以我时常觉得不如死掉……” 尉迟珈蓝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 整个人都僵硬了。 “……可是要给你换命的时候,我迟疑了,换完后, 我越来越后悔,可我不敢多想,就当自己是做对了决定……”她一边勾起嘴角哭笑着,一边将那捂过嘴巴的手一反手,死死地抓住了尉迟珈蓝抓她手的手。 尉迟珈蓝无暇顾及手腕的疼痛,他自从分辨出有蒲话中的隐藏意思,头皮就发麻得厉害,全身如坠深渊, 失重得厉害,只能徒劳地瞪大了眼睛,将视觉和听觉合在一起,竭力分辨有蒲的意思。 “可是你居然是假的,你居然是假的……”有蒲的眼睛越来越红,她的手不断用力,力度大得仿佛要捏断尉迟珈蓝的手。 可尉迟珈蓝根本不反抗,而是也逐渐赤红了眼睛,眼眶逐渐湿润,脸色如死人一样惨白,唿吸也轻得仿佛没有,整个人如快要死去了一般。 “尉迟珈蓝,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把命还给我,还给我……”有蒲另一只手不停地重重打向尉迟珈蓝的胸口。 “那个治好我的方法……”尉迟珈蓝颤抖着嘴问道,“是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一个人真的用这种方法来救一个相交也不过几年的人?想想也知道荒谬。 一定是有蒲为了报復他所以编造的,一定是。 尉迟珈蓝唿吸越来越不顺畅,几乎快断了,眼睛看不清东西,用力眨了好几下,但难受成这样,还是努力分辨有蒲在说什么。 有蒲却平静下来,平板无波地说道:“你哭了?你在乎我?” 尉迟珈蓝收回放在有蒲肩膀上的手,摸了摸眼泪,发现真的是流眼泪了,但他却没有理会,而是沙哑又颤抖地重复了一遍他问的问题,他只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他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迹象,他都不想管了。 有蒲在这个问题前沉默了半响,才说道:“是与不是,你自己不会从我的话里分析吗?不是的话,你哭什么?” 尉迟珈蓝低下头颤抖了起来。 是真的? 真的有人……才认识了几年就为了他换命了? 尉迟珈蓝的眼前划过一幕幕场景:嫌弃他送食物的狐狸,因为他不懂分寸所以抓他打他的狐狸,他卖可怜才愿意多接近一点的狐狸…… 明明只是会帮一些举手之劳,明明特别抗拒别人的接近。 就这样一直保持不好吗?一直保持着心善的同时保护自己的样子。 为了他这个人根本不值得的啊。 他哪里值得她放弃生命了,哪里值得了? 就算尉迟罗这个人真的存在,又哪里值得了? 他只是给有蒲送了几年饭而已,又自卑,又阴冷,又孤僻,只是看着可怜而已…… 他哪里好了,哪里值得这样深的感情了。 尉迟珈蓝的眼睛虽然睁着,但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明明得到了自己一直追求的有蒲的沉甸甸的感情,可是觉得不如得不到。 冷血挺好的,一辈子冷血也好,总比把命搭上了好。 第100章 第五罪 虽然有蒲说得不清不楚, 但尉迟珈蓝也是猜中得差不多。 可能有蒲也是个短命的,她母亲帮她续命后死掉了,所以她才对那个换命的方法讳而不言,才会知道他病重之后很久才同意说出来。 果然有蒲说的是对的, 方法是有代价的。但不是隐藏的代价, 而是会立刻实现的代价,而且是以死亡为代价, 这种代价的发生不会有任何的侥倖。 第107页 尉迟珈蓝浑身冰凉得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今晚发现有蒲要杀他的时候, 他已经像是在冷水里浸泡过了一遍,如今又被浸泡了一遍, 而且这次的冷水更加严寒, 浸泡的时间非常长,长到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挣脱出来。 被杀能够指责对方, 可是真相却是让他自责。那浓浓的内疚感能让人煎熬得像是在悬吊在高高的半空,掉不下来,又升不起来。 冰冻中的尉迟珈蓝在痛苦中听到对面人的一声咳嗽, 突然惊醒了。 对了,有蒲是换命的,也就是说她要死了,现在的他怎么能浪费时间挣扎在自己的惶恐不安的情绪里呢,他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 尉迟珈蓝摇晃地接近了有蒲,颤抖地想要用手触碰有蒲,却在快能触碰到的时候生生止住,他虚空抱着有蒲, 勉强嘴角微翘地温柔道:“地上凉……上床去好不好?”每一个字都无比缓慢,像是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吐出来一样。 有蒲的身影清瘦,头髮有些乱,抬头冷淡看了尉迟珈蓝一眼,不用尉迟珈蓝扶着,自己就站了起来,推开了尉迟珈蓝的手,绕过尉迟珈蓝到床铺上继续睡了。 尉迟珈蓝本以为还要相劝,已经准备好下一句话了,没想到有蒲如此自觉。 但如此珍重自己的有蒲却让他的心情却更加低落下来。 他的行动没有任何能帮到有蒲的,而有蒲对他的态度里再没有歇斯底里的爆发,而是如此的冰寒。 尉迟珈蓝一直盯着有蒲上了床,他却无事可做了,身躯沉重地躺倒在躺椅上。 他以前都没和谁建立过亲密关系,也没有对谁直接服务过,并且还服务了那么多那么久,虽说目的是为了得到活命的方法,但那么久的感情怎么会是假的呢。 只要一想到有蒲会死去,他就魂不守舍。 只要一想到有蒲会因为他死去,他就心脏绞痛不安。 又怕又悔又痛,这些情绪统统汇聚成苦意流进口中,传遍全身,让他一直睡不着,苦痛到天明。 第二天来送洗漱用品的僕人,第一次震惊地发现自家主人狼狈到了极点的模样。 “东西给我。”尉迟珈蓝冷冷地说道。他的狼狈只是在精神状态方面,仪表还是整洁的,所以由此可以看出他的精神状态是如何地差,哪怕装扮整洁还是能够让人发现。 僕人们走神了一瞬,回过神立刻慌乱地把手上的东西都给了尉迟珈蓝。 尉迟珈蓝顿了顿,简单地挑了几样拿进去了。 他要是过属于大巫的生活,得到的僕人的服务会比较繁琐细緻。 幸好以前和有蒲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知道哪些可以精简。 拿走后尉迟珈蓝便用脚轻轻关门了,不再管外面的僕人。 僕人们拿着剩下的东西面面相觑,没有尉迟珈蓝的吩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尉迟珈蓝出来后,他们知晓尉迟珈蓝的意思了,纷纷拿着东西走了。 尉迟珈蓝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到桌面上,瞧了眼背对着他睡的有蒲,疲惫地坐到了凳子上,静静地等待有蒲醒过来。 第101章 第五罪 即使晚上睡得很晚, 有蒲也是没有睡迟多少,很快就醒了过来并且坐起来了,只不过坐起来的时候捂住太阳穴,表情有些痛苦。 尉迟珈蓝心一紧, 三步并作两步, 立刻上前去问:“怎么了?” 他见有蒲的脸色不对,脸上还有不知道是睡多了还是发烧带来的红晕, 于是想伸手去探温。 但有蒲特别敏感, 他的手一靠近,就把他的手重重打下了。 尉迟珈蓝嗫嚅了一会, 说道:“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知道了又怎样?”有蒲没好气地说道, 语气极其尖酸刻薄,“你帮我治吗?你有能力帮我治吗?” 尉迟珈蓝手微微颤抖了几瞬, 突然坚定地说道:“我去给你找大夫。” 他匆匆忙忙而去,不但是让僕人带来大夫,自己也踉踉跄跄地跑去庙堂, 准备给有蒲算命。 算命会折运,尉迟珈蓝除非国运和自己的命运,否则很少算,能够用努力处理就努力处理,如果国王吩咐,能够敷衍过去就敷衍过去。 但有蒲是他必须要算的人。就算算上十次,也是应该的。 庙堂是用特殊的大石砖搭建而成,搭得极高。里面阴风阵阵, 寒气逼人。 因为每次过来就是预示着自己的运气又要折一次,尉迟珈蓝是无比讨厌这个地方。 但现在这里是他救有蒲性命的希望,他无比希望那些众多的可怖的各神牌位和壁画能给他一个希望。 可是都说了代价是换命,没有侥倖,神明又怎么可能给他一丝希望呢? 所以哪怕他在祈祷前百般允诺好处,百般哀求,结果还是和有蒲说的一样: 有蒲的命数虚得厉害,像快要燃烧殆尽的倒流香,那缕白色流烟若有若无了。 尉迟珈蓝不死心地向前探看,却只能看到茫茫的能吞噬一切生机的黑色,不管他向前推了多远,看到的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这是连改变都无法改变的意思。 尉迟珈蓝的眼眶湿润了,哽咽了一下,颤抖着又开始烧龟甲。 烧完了后龟甲还在发烫,他只是随意做了降温处理,就不管不顾地继续一边摸着龟甲背上的纹路,一边闭上眼睛冥想,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做完第五个,发现还是完全相同的结果后,他死心了。 庙堂里一片死寂,连平日里的幽冷之分都无了,像极了此刻死气沉沉的尉迟珈蓝。 尉迟珈蓝变成雕像很久,才张开已经干裂的嘴巴,眼神空洞洞地说道:“为什么没有一点生机?难道我还命也不可以吗?难道我还了也不行吗……” 他本以为……最差也有个他还命的选项的…… 没占卜之前,他还乱糟糟地想如果只有这个选项,那他该如何选择。 但如今不用选择,连那个选项都没有。 尉迟珈蓝并没有因为没有那个选项而心里松了口气,而是恨死了这命运的无情。 “她虽然帮了我……”又一滴水掉到地上,“可是那是在我欺骗之下的相帮,这样也算吗?” 庙堂里的神明们无动于衷。 尉迟珈蓝握紧了拳头。 终于一阵风吹来了,吹响了庙堂里的风铃,风铃声尖锐刺耳,尉迟珈蓝恍惚间,觉得那风铃像是庙堂里的神明们在嘲笑他。 想来也的确是在嘲笑他,当年他为了续命,不是已经算出了续命过程不可能是用正常渠道完成,需要不折手段才能完成吗? 已经得了便宜,现在又来质疑什么?不觉得自己噁心又可笑吗? 那嘲笑风铃声久久延续,刺得尉迟珈蓝耳朵疼,可是他却也跟着嘲笑了起来,只是他的嘲笑声比较低哑,隐隐含着哭腔。 不过细想起来,算他能否续命的那一卦,也证明了有蒲对他的感情吧。 那卦象代表了有蒲心善,但也不是会用命相帮的人,除非是能够让她情感蒙蔽了理智的人…… 第108页 尉迟珈蓝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脉象,感受着那血管里因为心脏跳动而带动的血流。 那里流动的生机的血有蒲的血。 尉迟珈蓝嘴角无比温柔地缓慢勾起,勾起的嘴角处有晶莹的泪水缓缓流过。 他对满堂的神明虔诚地拜了又拜,说道:“我下次再过来。” 他还要继续算。 总会有方法的。 哪怕再黑再可怖的地方,只要曾经有生命存在过,也可以有幽光晃动的时候,不可能一直都是黑暗。 尉迟珈蓝站起来的时候全身软麻得厉害,差点摔跤,对着庙堂一弯腰,他才踉跄离开。 尉迟珈蓝回去的时候,眼神黯淡无光地听僕人们报告。 大夫有来过,但无计可施,有蒲面无表情地听完诊断结果后,吃了点水果就又躺回床上了。 有蒲虽然有时懒洋洋的,但通常不会懒这样,而且这里是他的家,她理当警惕或者仇恨才对。 除非很累很难受,已经分不了多少心去干其他事情了。 尉迟珈蓝记得病情刚来的时候也是很难受,打起精神才能继续引着有蒲帮他,因为他是有活着的希望,所以能打起精神,可有蒲什么都没有。 活着的希望没有了,身边唯一让她付出感情的人也背叛她。 身体已经很痛了,精神遭遇也是这样那么痛苦,那她该多绝望啊。 尉迟珈蓝只要一想,心就止不住地一抽一抽地疼。 他进到屋子里,有蒲根本没有反应,依旧躺在床上背对着人,但用的是蜷缩的姿势。 尉迟珈蓝一看到就瞳孔一缩,感觉自己心脏像是被紧握了一下。几大步走到有蒲面前,看到有蒲还是有唿吸的起伏才松了口气。 不过看着有蒲人形的样子,他轻轻摇醒了有蒲。 “变回狐狸的样子,可以保存体力。”尉迟珈蓝记得维持人形是需要能量的。 有蒲睁了几次才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她的嘴唇有些泛白,对于尉迟珈蓝的靠近,她没有再拒绝,可能也没有力气再拒绝了。 “我知道……可我变不回去了。”她的声音又空又虚,好像随时可以消失一样。 “怎么会?!”尉迟珈蓝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要倒流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蒲望着虚空的一点,“我本来就是人类的时候幸运地被母亲收养的,以后可以以人形去见母亲了,母亲还没有见过我长大的人形呢。” 人类? 不过这已经不是重要的部分了。 尉迟珈蓝放弃去想这一部分,说道:“我在查找如何救你的命的方法,我以前能有办法救自己,现在也有办法救你。”明明根本无计可施,可他还是肯定地说道。 可他骗得了自己,却骗不过有蒲。 “要是真的能有办法,你就不会回来得这样快了,你回来肯定就会是带着办法回来了。”有蒲淡淡地说道,目光淡漠无渴求,像是已经认命了一样,“都说是代价了,我既然做了,老天是不会给我反悔的机会的。” “可你是被我骗了,要收代价也该收我的才对。”尉迟珈蓝有些崩溃地说道。 “是啊,但我做错了,哪怕是被骗了去做的,也得受罚。我母亲当年不知道会有代价,她比我惨,但既然做了,就得受罚。”有蒲除了眨眼睛和说话,几乎身体都不动了,唿吸也越来越慢越轻,“我如果不满这个结果,可以找你报復,这就是你要承受的代价,但我好像失败了啊。”有蒲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弱的唿吸声。 尉迟珈蓝最怕的就是她的各种将要死去的迹象,但又不敢让她疲劳,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你只要坚持活下来,你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尉迟珈蓝勉强用鼓励的语气说道。 有蒲嗤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能够触碰到有蒲的尉迟珈蓝,一动不动地感受到手上的温度。如今只有那活人一样的稳定温度,此刻才能给他带来一点踏实了。 有蒲睡了多久,他就趴在床边用手确认有蒲的活着确认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尉迟珈蓝迷迷濛蒙地醒过来,头脑像炸开了一样剧痛,想东西想得极慢。 他看着外面透过纸窗的气温,慢慢地估摸着是要吃饭的时候了,想去门口拿东西,却又有些捨不得离开,更捨不得将手从有蒲身上离开,明明就几步路,可是却陷入了纠结之中。 但当他目光触及有蒲紧紧拧着的眉眼,勐然想到有蒲的身体最重要,遂立刻像是反省过来了一样,忏悔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踉踉跄跄地急忙赶去开门,不过他的脚步声尽量轻不可闻。 其实不管他发出多大的动静,有蒲也不会有心情理会了,但他就是在能力所在的时候小心翼翼。 第102章 第五罪 走到门口的时候, 他的手上残留的有蒲的温度已经消失了,尉迟珈蓝没来由地又开始心慌了起来。 又急又怒地接过来有蒲平日里爱吃的东西,他不等僕人们说话,便立刻关上了那扇门。 他现在的世界里只有有蒲了, 外界没有任何能勾起他一点点关心的地方。 迅速又熟练地将食物摆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 尉迟珈蓝轻轻叫有蒲醒过来。 好不容易有蒲睁开眼睛了,尉迟珈蓝忍住心中可能让有蒲反感的浓烈的喜悦与珍惜, 只是温柔地说道:“……该吃东西了。” 有蒲听了几遍才反应过来尉迟珈蓝在说什么, 虚弱到好像示弱一般说道:“我吃不下,没胃口。” 尉迟珈蓝看了心又是一抽一抽地疼, 嘴角想要提一提, 却一抽一抽地动弹了几下还是回到原位。 “……为了身体,可以少吃点, 但必须按时吃。”尉迟珈蓝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几乎是硬把声音都挤出来的艰难模样。 有蒲张了张嘴,眼睛迟钝地转了转, 紧紧一闭后,硬撑着坐了起来。 不过她也只是开始那一瞬间是硬撑着的,后面尉迟珈蓝迅速知道她的意思,立刻顺着她的意思扶着着她坐了起来。 “今天的菜色都是你爱吃的。”尉迟珈蓝笑了笑,给有蒲餵了勺碎肉。 有蒲虽然脸色极其不好,但还是阻止了,要自己动手吃。 刚开始动第一勺非常费力,手还在打颤, 但因为肉里面放有提高妖力的药粉的原因,有蒲在动第二勺的时候就感觉到力气在渐渐恢復了。 这样明显的变化一猜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有蒲没有说话,而是愣完后继续闷头吃。 她在尉迟珈蓝这里能够得到最好的照顾,虽然很让人难以接受,但的确只有尉迟珈蓝能对她照顾得这么好了。 尉迟珈蓝本来很欣慰地看到有蒲加快了速度吃,但欣慰没多久,又发现有蒲放慢了速度,而且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吗?”尉迟珈蓝小心翼翼地问,谨慎地选择用词和语气,生怕让病痛中的有蒲感到不开心。 第109页 “不是。”有蒲终于出声了,但她收住了自己不好的情绪,淡淡说道,“没有用了,承了你的情还嫌弃你给的东西的话,我没有那么矫情和不知好歹。” 尉迟珈蓝的心被这话一刺,血液都似乎停止流动了,全身非常僵硬。 “是我欠你的,你可以提任何的要求,是我欠你的……”尉迟珈蓝眼眶一热,慌乱地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要不就是还有点良心,要不就是蠢得还以为我这里会有什么东西。现在看你,应该十有八九是前者。”有蒲望着尉迟珈蓝,表情复杂。 所以刚刚也在试探吗? 尉迟珈蓝现在不怕有蒲说他、骂他、警惕他、报復他,就怕有蒲死气沉沉得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虽然心还是很难受,但尉迟珈蓝毫不犹豫地说道:“是我欠你,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尽我所能治好你。”说话像和发誓一样庄重认真。 可惜有蒲只是笑了笑,笑声有些嘲讽,让尉迟珈蓝想到了在庙堂里的那些笑着的风铃。 他想说话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了,双手双脚也软得厉害,力气像是随着那消失的勇气也消失了,他甚至觉得在这里坐着忍受自责和尴尬的勇气都没有。 但他只是想想,除非为了有蒲的病不得不出门,否则他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如果他也走了,有蒲该怎么办? 如果有蒲离开之前的最后时光他没有好好照顾好好争取治疗,那他以后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些,他竟然觉得如果这些假设实现了,将会比他的死亡还可怕。他难以接受。 所以他是要守着有蒲身边的,心情不管如何沉重难受,也会生生忍着。 尉迟珈蓝颤抖地收拾好了桌面,速度比他以前多次等有蒲吃完食物时收拾的速度慢多了。 从前尉迟珈蓝虽然知道给有蒲带饭是必要的攻心手段,但还是有嫌弃麻烦的时候。 但如今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多么费时间,他还是毫无怨言。 而且,如果让他知道他可以一直收拾下去,他还能感觉到高兴与幸福。 将东西都递给了外面的下人,尉迟珈蓝回到床边,看着即使坐着也能闭着眼睛休息,并且很明显已经进入睡眠的有蒲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和之前那样,坐到地面上,趴着床边小眯一会儿。 他的手伸到有蒲的手边,通过皮肤与皮肤之间的触碰,感受有蒲的稳定温度,感受有蒲的活着,这样他可以有一种有蒲可以一直存在的错觉。 哪怕是错觉,哪怕是自我欺骗,也比体验绝望和不安好。 尉迟珈蓝虽然悲哀自己的软弱的可笑之处,但还是这样做了。因为自我欺骗才能多点能够让身体喘息的希望。 虽然只是小小眯了一下,但尉迟珈蓝还是做了一个梦。 明明时间那么短,但梦境里的内容却和他一个夜晚梦到的量一样多。 不过这梦做得迷迷煳煳的,尉迟珈蓝只记得自己好似真的变成了尉迟罗,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找了有蒲,找到后和有蒲一起生活。 虽然梦中的有蒲的病没有说着落,虽然他和有蒲的相处模式依旧是还没换命之前一样,关系没有多少改变,但尉迟珈蓝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有蒲在和他重聚的时候,身心状态是放松了,她还对他笑了,安慰他,抱住他,心态特别好的样子。 这就足够了,能够见到那样轻松的有蒲就足够了。 尉迟珈蓝醒过来的时候久久不能平静,眼前一直是梦中的有蒲笑得美好的模样。 那幅图画始终挥之不去。 尉迟珈蓝闭了闭眼,紧紧抿着唇。 他缓慢地转过头,坐着的有蒲已经明显睡得很熟了,可能是因为食物里被他放了非常多的药粉,这次睡着的有蒲眉目舒展。 尉迟珈蓝忍不住微笑起来,轻轻柔柔地扶着有蒲,帮她躺倒在床上。 那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梦,醒过来的时候也无比美好。 尉迟珈蓝觉得自己会一生都记得这个经歷片段,记得此刻心中的感受。 尉迟珈蓝站了起来,怀着这样美好的心情,再一次吩咐好下人照顾有蒲后,一个人又去了庙堂。 大巫的工作里,去庙堂观测国运是项重要的工作内容,所以下人们很乐意见到尉迟珈蓝过去。而且今天的尉迟珈蓝眉目柔和了许多,下人们见到放松了许多。 一切都是你好我好的和乐融融景象,除了庙堂,阴凉依旧,烦扰人心的似嘲笑的铃声依旧。 尉迟珈蓝一进到里面,面色又沉了下来。 表象终究会在这里被撕下,留下的是赤/裸裸的真相。 不管你如何哀求祈祷,都是一样的。 如果神明那么容易被动摇,就不需要供奉他们了。 尉迟珈蓝跪坐在地上不动了好久,才恍恍惚惚地伸手拿起龟甲,像以前一样处理。 虽然龟甲每次被烧的纹路都不同,但都是变化了表述方式,跟尉迟珈蓝说着一样的内容。 那些内容就如同尉迟珈蓝闭上眼睛看到的黑暗一样,灼痛着人心,把人心所祈求的生气和希望一点一点地腐蚀掉。 尉迟珈蓝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甚至开始质问着自己,为什么要重复这些已经註定了的没有任何作用的事情呢,难道不该趁着有蒲还活着……在她还活着的这些短暂的时间里,多点陪伴她吗? 可是……可是……那就是真的等死了啊。 为什么他自小到大,算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生机,唯独这一件…… 难道这真的是改命的代价吗? 命数不容私自改变。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有这种方法诞生?解决的办法为什么又是帮忙改变的人死掉? 尉迟珈蓝睁开了发红的眼睛,将手上的龟甲狠狠地摔向了地面,摔成了几块还不满足,用脚踩得更碎。 这是无礼,这是蔑视天道。 但如他想的一样,没有任何的东西过来惩罚他。 在神明面前他们如同蝼蚁一般,蝼蚁的发泄不足挂齿,只需要惩治不听话的蝼蚁,以儆效尤,维护说一不二的规定就好。 没有任何一点人情味。 曾经尉迟珈蓝觉得这样很好,甚至还极其拥护,可是他如今觉得这样的神明实在是冷漠得让人发寒,让人失望。 他像是个极其怕冷的人一样,用有些蜷缩的姿态回去了,身影落魄,如同孤魂野鬼。 第103章 第五罪 尉迟珈蓝本以为回去会看到躺着休息的有蒲, 没想到却看到有蒲穿戴整齐好下了床,坐在凳子上倒茶喝。 这景象是他打开门才看到的,里面就有蒲一个人,僕人都在外面。 尉迟珈蓝迟疑地问道:“你感觉好很多了吗?” 尉迟珈蓝本该高兴看到有蒲精神地起身的, 但如今看到屋子里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喝着茶, 全身像是被一层灰色的雾包围住情绪,让人看不大清她的所思所想时, 尉迟珈蓝的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 不但高兴不起来,也轻松不起来。 第110页 有蒲放下了茶杯, 转动身体, 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地面向了尉迟珈蓝, 喉咙颤动了一下,平稳的说道:“还好。” 尉迟珈蓝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勉强挤出笑脸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他停留在原处, 没有继续向前走,和有蒲遥遥望着。 有蒲对他的伫立没有任何疑问,而是继续她想说的事情:“我想走了。” 尉迟珈蓝嘴唇颤抖了一下。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种气氛,这样的姿态,一看就知道会有他很难接受的事情发生。 “可你病重了,需要好好养病。”尉迟珈蓝用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口气劝服道。 有蒲自然毫无所动:“也养不了多久了, 不如在我想生活的地方生活。” 有蒲话音落了很久,尉迟珈蓝垂下了头,身体两侧的拳头越握越紧,艰涩地说道:“求求你,你不要那么说……” “我比你更希望我能够活着,但我比你清醒,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有蒲平静地说道,“你不用说些假话欺骗你自己,让你自己心安理得……” “我没有!”尉迟珈蓝握住的拳头紧得不能再紧了,身体也绷得紧得不能再紧,这让尉迟珈蓝激动地说话的时候,全身都硬邦邦地颤动了几下。 有蒲沉默。 “我、我……”尉迟珈蓝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他抬头直视着有蒲,眼眶变成刺眼的猩红色,“我也没想到我会那么后悔,没想到自己会那样伤心……” 有蒲嘴抿了抿,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尉迟珈蓝的心脏就像一个钟,一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钟杵不停撞击着,心脏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响起的声音越来越大。看到有蒲的微表情后,是尉迟珈蓝心脏震动得最响的时候。 “我曾经想和你在一起,像夫妇一样在一直一起,像家人一样永远依靠包容。”尉迟珈蓝费力地弯了弯嘴角,虽然在对有蒲说话,但视线却不在有蒲身上,而在虚空一点,“但你在救了我命之后很快离开了,我没有机会说出来……” 有蒲的表情冻住了,半晌后皱起了眉头,微微张开了嘴。 “我是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千方百计地算计过你,但这件事情之后就没有再算计了,哪怕是想和你在一起,也绝不是什么留你在在身边来预防以后我再病危的情况。”尉迟珈蓝的唿吸渐渐粗重起来,但话语依旧竭力保持着清晰,“所以我是有想给自己希望的想法,但绝对没有丝毫的想通过自我欺骗来获得心安理得!” 有蒲好像有什么想说,但没有说出来,而是咬住了嘴唇。 “我说这些当然没有为我开解的意思。我骗了你我现在难受得要死就是罪有应得,但我一直认为,如果有报应,那就该是我来受。特别是这种报应……”尉迟珈蓝泪流满面地说道,眼泪止都止不住。 他捂住了脸蹲坐在地上,胳膊死死地抵住膝盖,脑袋又死死地抵住手掌。 现在的他只有通过这种头靠手、手靠膝盖的叠加方式,他的动作才能稳定一点。 有蒲看了很久尉迟珈蓝的情绪崩溃的样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角,抿了抿唇,才将未尽的意思迟疑地说出来:“我是打算你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去不了。” 尉迟珈蓝头昏昏沉沉地在痛,听到这话疼痛感少了些许,他怔怔地抬起头:“你允许我和你一起走?” 有蒲不想多说话,但看到尉迟珈蓝憔悴却还小心翼翼的样子,终于还是给了个明确的肯定答覆:“嗯。” 尉迟珈蓝的嘴角颤动了几下,低下头声线抖动地轻声问:“去哪里?” 有蒲的目光一下子冷峻深沉了下来:“回家。” 尉迟珈蓝的嘴角瞬间僵硬,像被冲上岸的死鱼一样动弹不得。 “回家?山罗城旁的那片树林?”尉迟珈蓝沙哑地问道。 “嗯。”有蒲淡淡地用一字回答。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需要他一起走。 那边离京城太远了,需要他帮忙运送,并且需要他沿路照顾,她才能回去。如果不需要……可能就不和他一起走了。 尉迟珈蓝轻轻唿出了一口气,眼神变得空洞洞起来。 但也是他欠她的。 她当年不知道他在骗她,突然不打一声招唿离开那树林,这原因和她故意隐瞒他换命的代价的原因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不暴露她要付的代价,好让他好好地活着。 尉迟珈蓝想到了这一点,心脏就像被人放在火上炙烤,火焰的猩红色和心脏里面沸腾后渐渐流出的猩红色血液是一样的颜色。 “好。”他轻声答应了有蒲。 但答应完他就不动了,恍恍惚惚站在原地,像是已经失魂落魄了一样。 有蒲看在眼里,说道:“我希望越快越好,我快没有时间了。” 她很冷静,但尉迟珈蓝却不是。 尉迟珈蓝站起来动了动,虽然没有再发抖了,但那表情能让人看到他已经处在绝境之中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安排。”尉迟珈蓝形容枯藁地说道。 “……嗯。” 有蒲话音刚落,尉迟珈蓝就立刻转身打开了门,快速地离开了。 但做那快速的动作的时候他的全身有些瑟缩,所以不是干事麻利,是有些东西催着他快速去做的同时,也让他害怕面对,害怕到让他几近落荒而逃的地步。 楚征仪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快速走了几步翻上了床,闭上眼睛后让灵魂跟上了尉迟珈蓝。 尉迟珈蓝快速和僕人吩咐了准备再去一次山罗城的吩咐后,快步往他做祭祀和算命的地点——庙堂赶去。 他开门的时候让风更多地涌进庙堂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着,他大步走进去,身体行走时带动的风好像也加速了屋子上方无数风铃的响动。 快速地找到了两个龟甲,他立刻开始烧,这次算的内容终于换了,却换的是回去的话有蒲会怎么样。 问题变换了,结果却一样,都是黑压压的可以吞噬人的黑色而已。 他又换了问题,算的是留在原地有蒲会怎么样,但还是那让人透不过气的黑色。 也没差了。 尉迟珈蓝长长地唿了一口气,唿气的时候眼睛紧紧闭着。等到再睁开的时候,他立刻站了起来,利落地搬空祭祀的桌子上的东西,扯下桌子上的桌布,然后将最重要的一副牌位拿起放到桌布里面,又拿完了剩下的龟壳,全部包在一起带走了。 其实能说的龟壳都说了,尉迟珈蓝不该还抱着希望才是。 改变之所以可贵和需要赞嘆,是因为难能可贵,而命数的改变,更是难上加难的一件事情。 尉迟珈蓝当初到山罗城那边的时候,也是带着最合适的牌位和龟甲一起去,他也为了更肯定而谨慎地算过,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浪费龟甲又白白消耗自己的运势。 第111页 然而即使清楚这一点,尉迟珈蓝也不想放弃,想要重复这个一看就知道不会有任何收穫的错误,直到不能有机会再去犯错为止。 收拾好后,他环顾了这个曾经给他带来很多的不舒服的房子。 尉迟珈蓝的眼睛在和有蒲待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干涸了,他的眼神此刻无力而憔悴,累得想立刻闭上这酸痛干涩的眼睛,但他还是环顾了一圈,施了个礼后带着收拾好的东西离开了。 他也有预感,如果在那边得不到他希望得到的东西,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马车快速地摇摇晃晃地上路了,尉迟珈蓝在这次旅途中,一直在马车里照顾有蒲。 有蒲每天都吃很多的药粉,这有好处和坏处。 好处是有蒲可以轻松一点度过濒死时期;坏处是有蒲的身体的生机消耗到哪一步了根本看不出来。 尉迟珈蓝只要有蒲不反对,就一直放手触碰着有蒲的皮肤,用这种方式来随时确定有蒲还活着。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还是天气渐渐变冷引起的原因,有蒲身上的温度在慢慢地变低。尉迟珈蓝之所以不确定的原因是这种变化非常的慢。 “你冷吗?”他越来越爱问有蒲这个问题。 有蒲不是很爱说话,但再怎么不爱说话,十句里起码也有三句是会回答的。尉迟珈蓝就是通过这种麻烦的方式来确定有蒲的安危。 有时候他会为有蒲嫌弃他或者无视他而痛苦,但他还是做着一样讨有蒲嫌弃的事情。 因为他要照顾有蒲啊…… 有蒲还需要他的照顾啊…… 如果这种照顾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尉迟珈蓝不介意一直痛苦,因为这是能够有希望的痛苦。 尉迟珈蓝好像明白了他一直看不惯的一些人明明在做着让他们很痛苦的事情,但还是受虐一般地一直做着了,因为他们还有希望。 如果没有希望,是绝对绝对忍不了多久的。 最苦的苦是没有希望的苦。 他现在在尝着,有蒲也在尝着。 所以他要让有蒲的痛苦减少一点,至于他的痛苦,增加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山罗城终于到了,树林也不远了,尉迟珈蓝没有理会山罗城城主的迎接,快速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就让人赶着马车进树林里了。 马车按照有蒲的要求,停留在了埋葬有蒲母亲的小山包里。 要不是有蒲指示,尉迟珈蓝根本想像不了,草木茵茵的这里的下面原来埋葬着一只狐妖。 尉迟珈蓝本以为有蒲只是在这里看看而已,还是会住回她原本洞口的附近,但有蒲是要在这边附近住下。 在有蒲母亲埋葬没几步路的地方住下! “不可以!我绝对不会同意!住在坟墓附近会给你带来死气,你这样极有可能会加重你的病情。”尉迟珈蓝极力反对。 其实住在坟墓边会染上死气这个说法是存疑的,有人认同有人反对。 尉迟珈蓝以前只是听说过,对此并不感兴趣,但现在他排斥一切可能会给有蒲带来不好的事情,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有蒲看着那片和附近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地面,平静地说道,“你不想留着你就走吧。” 尉迟珈蓝眼圈红了,哽咽地说道:“你明知道我不会走……” “我不知道。”有蒲淡淡地说道。 尉迟珈蓝用手捂住口鼻,痛苦了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抱住了有蒲,还把额头抵在有蒲的肩膀上。 “我不会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嘶哑地说道。 有蒲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他,但头歪了歪,不过是歪向没有尉迟珈蓝抵住的那半边肩膀。 “有蒲,我喜欢你……”尉迟珈蓝抱了有蒲很久,沙哑地说道。 有蒲没有回应,身体甚至没有因此变化任何一点,尉迟珈蓝能听到也能感受到这一切。 但尉迟珈蓝并不介意,因为自从欠了有蒲后,本来这就是尉迟珈蓝的独角戏了,只会只有他一个人希望两个人关系变好。 尉迟珈蓝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希冀:“如果我真的是尉迟罗,我能够和你在一起吗?” 有蒲的手没动,但上半身躯干抵在了马车的木板上。 尉迟珈蓝移动了下头部,看向了有蒲,发现她闭着眼睛伸长了脖子往后仰,让她的头也抵住了木板。 她在休息,看来是不会有答案了。 尉迟珈蓝心里本就有数,所以没有多少失望。 今天唯一能够让他开心的是,人形的有蒲在清醒的时候愿意给他抱着了。 尉迟珈蓝微微弯了弯眼睛。 他们坐着的这辆马车停留了不少的一段时间后,又一辆马车赶了过来。 听着咕噜咕噜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有蒲的头动了动,尉迟珈蓝立刻解释:“是我们的马车,我们的东西到了。” 把以前尉迟珈蓝常用的东西带到树林里,就是尉迟珈蓝吩咐山罗城城主要做的其中一件事情。尉迟珈蓝还特地交代了运送过来的马车要的是尉迟珈蓝去树林用的那辆马车。 “你要睡这辆马车还是睡那辆马车?”尉迟珈蓝还微笑着这样问了有蒲。 不懂这个有什么好问的,有蒲推开了尉迟珈蓝,离开车夫坐的位置,进入马车里边,铺开简易的床睡觉去了。 尉迟珈蓝想陪着她的,但顿了顿后,还是下了马车。 他先去有蒲的母亲那,不懂有蒲的母亲在天之灵能不能听到,还是将有蒲的事情说出,让有蒲的母亲保护有蒲,而不是吸她的生气。 说完后他便转向了另一辆马车,检查里边的东西。 里边的东西自然一个不少,被山罗城城主保存得特别完好无损。 尉迟珈蓝怀念地一一摸过这些东西,特别是摸到有蒲经常用的葵口盘的时候,尉迟珈蓝心中的起伏尤其之多。 可惜再怀念也回不过去了,有蒲也不会再对他的脸念出“尉迟罗”这个名字,更不会担忧地看着他、关心着他了。 尉迟珈蓝闭了闭眼,他下了马车,牵着马将马车移动到了有蒲睡着的那辆马车不远处。 他和有蒲为了赶时间过来,带的东西几乎都是重要的东西,所以精緻的生活用品其实都在山罗城城主保留的这辆马车里。 尉迟珈蓝拿出一些生活用品,吩咐僕人利用这些东西去准备有蒲爱吃的东西后,才回到了有蒲所在的马车里。 进入到马车里的他迟疑了一瞬,想到之前抱过有蒲了,鼓起勇气上前抱住了有蒲一起睡。 之前他都只是用手来确认有蒲的温度,这次满怀都是有蒲的温度,他顿时觉得最安心的时候莫过于此吧。 安心的他久违地做了一个好梦,睡醒就忘了,但他知道能给他带来好梦的温暖感觉应该是和有蒲有关的。 睡醒的时候感受着肚子的飢饿程度,尉迟珈蓝估摸着应该是可以吃饭的时候了,但他不想摇醒有蒲,想等着有蒲自然醒过来。 第112页 因为药粉的原因,有蒲还是可以不延迟太多时间醒过来的。 但这次尉迟珈蓝等了很久,等到他自己都感觉不对心慌慌地搂紧了有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当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仔细地感受着有蒲的温度,发现有蒲的温度好像又降低了。 尉迟珈蓝迟疑地一手摸自己的额头,一手摸有蒲的,发现他的感觉好像不是错觉。 心脏被高高吊起,尉迟珈蓝着急地喊着有蒲的名字,轻轻地摇晃着她,试图叫醒她。 他叫了很长一段时间,有蒲才醒了过来,当看到有蒲清醒的那一刻,他立刻紧紧抱住了有蒲,不顾有蒲的挣扎。 幸好可能是发现了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隐隐的哭腔,有蒲渐渐就不挣扎了。 “你发泄得够久了,不能一直这样,我还要吃饭。”有蒲说道。她没有问尉迟珈蓝异样的缘由。 尉迟珈蓝闻言后才放开了有蒲,牵着有蒲的手出了马车。 不过其实两个人都有预感,这晚餐可能是两个人一起吃的倒数的晚餐了。 只是不知道是倒数第几次而已,但那次数的数字应该很小了。 因为现在,哪怕是药粉,也抵御不了有蒲身体的衰败感觉。 第104章 第五罪(完) 果然, 那一天有蒲的饭量便少了些。 尉迟珈蓝苦着心庆幸有蒲因为对他不在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掩饰,所以他才能观察到有蒲身体衰败的迹象。 吃完饭, 尉迟珈蓝便又伸出手主动牵住了有蒲, 扶着她上了马车。 既然已经衰败了,又是在这野外, 他一定一定要多主动照顾有蒲, 不能因为害怕等任何原因让有蒲直面难受。 看着有蒲躺下后,他拿了些东西转身准备下马车。 “又是去占卜吗?”有蒲自躺下后就一动也不动, 只张开嘴问道。 “……嗯。” “别去了, 反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尉迟珈蓝紧了紧抓住龟甲的手,咬牙说道:“我知道……”他没有反驳有蒲, 但他也不会就此停止。 “妖是异类,行事需要谨慎,你这样会损坏你的运势, 就算再长的寿命也禁不住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浪费。特别是算我这种天命已定的,更是完完全全是在浪费你的运势和时间。”有蒲难得地说了一段长话。 自离开京城,她就已经没有如此过了。 这段话还都是关心他的话,尽管说的时候语气里毫无情绪,但还是属于关心他的话…… 是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悔痛了吗? 可是这样的有蒲,更是让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总会有奇蹟发生的,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万一真的出现了奇蹟, 不做就是真的浪费了。”尉迟珈蓝温柔地说道。 出去的尉迟珈蓝仔仔细细地弄好车门的帷幕,生怕冷风透过车门,落到身体不好还体温越来越低的有蒲的身上。 出去后他立刻占卜,虽说心中的希望一直不愿意灭掉,但尉迟珈蓝占卜的时候一次比一次无力。 因为正如同有蒲说的,已经无法改变了,奇蹟什么的只是妄想而已。 今天也是同样的结果,但不知道是不是尉迟珈蓝的错觉,他恍惚觉得那黑得不见五指的黑暗好像更加黑了。 明明那黑色是非常纯净的黑色,很难再黑下去了。 尉迟珈蓝的心脏慌得飞速地乱跳,结束后用手捂住太阳穴,竭力劝服自己那只是太过慌乱无助时产生的错觉。 忘记这些,多干些有用的事情。 尉迟珈蓝站了起身,都不收拾好地面,随意收了占卜的要物,就回有有蒲的马车去了。 你不要有事啊,你千万不要有事啊,求求你不要那么快就有事啊…… 尉迟珈蓝隔着被子搂住有蒲,紧闭着眼睛祈求道。 可这种事情哪里是光求有蒲就能有用的,而且不说出来,对方根本不知道尉迟珈蓝的想法,谈何请求。 他当年应该聪明慎重些,不该答应让有蒲换命。 有蒲一开始郑重地确定他不怕代价后,却又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代价问题,他当时就不该被那语气迷惑,更不该对自己承受代价的能力过于高估,他应该重视的…… 尉迟珈蓝把头抵在有蒲的后背上,隐忍地哭泣。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棉被,尉迟珈蓝的动作也小心翼翼,但有蒲还是醒了过来了。 尉迟珈蓝一开始没有发现,还是有蒲说话了他才知道的。 有蒲没有动,只说话:“你别难受了,已经够了。” 尉迟珈蓝的心脏揪成了一团,只会说道:“对不起……” 有蒲沉默了一小下,说道:“已经够了,我也累了,不会再恨你了。” 尉迟珈蓝抱住有蒲的双手紧了起来,他说不来话,只能摇着头。 可惜有蒲看不到,只能听到身后好像是头髮与被子之前的摩擦声。 “你若是真愧疚,就和我为你换命的时候许愿的那样,好好地活着。”有蒲缓慢地说道,说完又听到了身后的那奇怪的摩擦声,不过她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了,“你在摇头?” 尉迟珈蓝动了动,挣扎着起身,到了有蒲能看到的地方,跪坐在有蒲面前,双肩内扣着,泪流满面的脸蛋低垂着紧紧地看着有蒲。 有蒲闭眼无言了一小会儿,才和尉迟珈蓝对上视线:“我说的好好活着是让你多做善事。你不必摇头。” 尉迟珈蓝很想摇头,但他要听有蒲的话,不然有蒲会生气的,她现在身体不好,像以前那样动气打人容易伤身,所以他要忍着。 有蒲看着尉迟珈蓝不回应的样子,正准备继续说话,但张口却是失声了。 她要死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眼泪就突然掉了下来。 尉迟珈蓝一看就慌乱了,拿起手帕给有蒲擦眼泪。 现在有蒲怕冷,若是又哭,身体会更差的。 “是我的错,你别难受,我什么都答应你。”尉迟珈蓝慌乱地说道。 但手帕抹眼泪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有蒲的皮肤时,尉迟珈蓝僵滞住了,因为他摸到了极其冰凉的皮肤,那温度一摸就可以完全确定有蒲的身体降温,不需要自我怀疑。 “你……”尉迟珈蓝紧绷着身体,握着手帕的手紧握成不自然的拳头,“你别难受,我什么都答应你……” 有蒲紧闭了下眼睛,又张了张口,这次终于能说话了,虽然声音沙哑得难听,还小声得很难分辨她在讲什么:“我没想到来得那么快……也好,省得难受了。” 尉迟珈蓝六神无主地突然起身,翻箱倒柜地找药粉,直接给有蒲服下:“会好的,你坚持一下,会好的,你坚持一下……”他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可是好像是药粉太干了,有蒲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有红色的液体从她口鼻流出。 “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你坚持一下,就快好了!”尉迟珈蓝越说越大声,一手拿手帕不停地擦着有蒲脸上的血,一手准备给有蒲餵药。 第113页 但那血多到将尉迟珈蓝拿着手帕的手都染红了,尉迟珈蓝怎么擦有蒲的脸都擦不干净。 “求求你坚持一下。”尉迟珈蓝无力地崩溃着说道。 可能是他的祈求终于有用了,有蒲不咳了,血流的速度逐渐减缓,虽然那减缓的过程很难发现。 尉迟珈蓝拿着被子给有蒲擦血,擦完后将有蒲抱到怀里,伸手拿了一个水袋,将药粉倒在嘴巴里又喝一口水,然后将口中的药汤送到有蒲的口中。 靠着他的帮忙,有蒲才能喝下。 所以他是有用的,有蒲离不开他,只要坚持,总会能让有蒲过得更加好。 尉迟珈蓝无视掉有蒲已经涣散的眼睛,准备给有蒲餵第二口药汤,但这次没有成功,因为很久变不了狐狸形状的有蒲,这尉迟珈蓝的怀中又变回了狐狸。 尉迟珈蓝的全身都像死人一样僵直了。 赤狐的身体是冷的,即使身上的皮毛再多再松软温暖也是冷的。 有着皮毛保暖的狐狸,居然比人形还冷。 他终于咽下了口中苦涩的药汤,将赤狐的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分别管着两辆马车的僕人听着马车里撕裂的哭声惊慌失措,上前想问情况,却被大巫喝止。 车外的僕人也不知道车内的大巫怎么知道的,他们只记得大巫用仿佛毁灭一切的语气让他们滚开树林。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大巫。 第105章 尉迟珈蓝 一直以来, 一般都是要攻略的对方死去,才可以破碎幻境,回到现实,然而楚征仪这一次并没有确切看到尉迟珈蓝死去。 她只看到尉迟珈蓝驱散了所有人, 将马车里的东西一一藏好, 又放走了两匹马,然后化身为黑狐, 费劲力气才将赤狐背到背上, 再驮着赤狐的尸体远去。 楚征仪一直跟着尉迟珈蓝,但跟着跟着眼前一黑, 醒过来就已经在阁楼里了。 肚子上压着一只手, 身边依偎着一具身体,楚征仪悬着一颗心转头一看, 看到这辈子的尉迟珈蓝闭着眼睛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 也不懂在松什么气。 楚征仪察觉到身体放松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 不过想想也是,这次相处得太长了, 并且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尉迟珈蓝好像都是任由她欺负的,久而久之积累了点感情,所以不太想见面。 但不是什么捨得捨不得的问题,她产生的感情不是想在一起的感情,只是纯粹对一个熟人的感情而已,如果楚征仪知道以后如果可以再也不见,反而会全身轻松, 就像现在。 她小心翼翼地准备拿开了尉迟珈蓝的手,但没有成功,因为尉迟珈蓝已经醒过来了。 “那是幻境吗?我要的再次见到有蒲来还债不是这般还法。”尉迟珈蓝恼怒地说道,他紧紧攥着楚征仪的手。 “放开我。”楚征仪冷声说道。 尉迟珈蓝没有放开,他赤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征仪,一定要讨个说法的样子:“这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找到有蒲,还命给她,不是随便一个幻境就能应付得了我,我看得出来,那是幻境。” 那眼神,不像是看到转世后的爱人的眼神…… 难道现在的这张脸有问题?不是有蒲的脸? 楚征仪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的脸。 尉迟珈蓝对有蒲的动作敏感,不禁朝着有蒲伸手触及的地方看去。 “你的脸原来也有幻术。” 他突然冰冷地说道,已经谈崩了,他伸手往楚征仪的脸上不管不顾地一挥。 但当幻术解开,他的全身僵滞住了,浑身的冷气和煞气散尽,就连攥着楚征仪的手的力道都放柔和了,“有蒲……” 楚征仪终于趁机摆脱了他的手,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尉迟珈蓝。 “我弄疼你了吗?”尉迟珈蓝后悔地说道,眼神有些怯怯。 楚征仪问道:“你要换命?你记得前世?” “嗯,”尉迟珈蓝有问立刻清晰简短地回答,回答完他迟疑地问道,“你不记得前世吗?” 为了搞清楚真相,楚征仪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进了你说的幻境才知道有过这种事情。” 尉迟珈蓝着急地说道:“上辈子和幻境里有不一样的部分的,我后来一直尝试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并且一直和你一样,帮忙让一些人的生活变好。我一直努力着,我是真的后悔了。” 楚征仪勐然想到妖怪好像能活很久,突然问道:“你一直没死?”尉迟珈蓝并没有明确说过他是转世的。 尉迟珈蓝焦急的状态瞬间僵住,良久,才沙哑地说道:“我没死……” 楚征仪不懂他说到没死为什么反应那么大,直到他继续说才知晓缘由。 “有蒲,我真的一直努力着,我没骗你,可是身体不听我的话……”尉迟珈蓝眼眶红得不能再红了,眼角已经湿润起来,“你死后几年我就晕倒了,现在这几十年才醒过来。” 也就是说他一直活着?他是完全有记忆的尉迟珈蓝? 怪不得魔鬼在脸上做手脚,让记住有蒲的脸的尉迟珈蓝认不出,直到幻术解除才能认出来。 楚征仪不禁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懂魔鬼的意思了……”尉迟珈蓝明明痛到深处,突然甜蜜一笑,“他让你恢復记忆后,让你更好地选择怎么对待我,他应该早点和我说的。有蒲,我现在还是妖,你想不想长生?我把命还给你好不好?” 楚征仪看着他不正常的痴缠的笑意,背后不禁起了一丝凉意。 她当然想长生,但现在和有蒲那一辈子不同,那时候是只有大巫治妖魔,现在道士已经成了气候,排挤妖魔的程度越来越高,随时都能冒出道人降妖除魔,变成妖物岂不是要躲躲藏藏一辈子吗? 所以这长生对她没用。 但尉迟珈蓝等了那么久,眼中那浓重得化不开的执念不是开玩笑的,若是以后真能侥倖从魔鬼那自由了,被尉迟珈蓝这种当过大巫的妖怪发现了缠上,那可就糟糕了。 楚征仪想要的是和以前撇清,过上真正的新生活。 有个后悔得听话的厉害的人帮忙一开始固然好,但人性是复杂的,楚征仪不能保证这个厉害的人可以一直顺自己的心意。 若是以后被反噬可就不妙了,还是脚踏实地地生活比较好,找个能自己拿捏的普通人一起过。 “我们先出去吧。”楚征仪移开视线说道。 她尝试下床,尉迟珈蓝没有阻止,她尝试下楼,尉迟珈蓝紧随其后。 出楼后,楚征仪收好了楼阁,走到了魔鬼窟的洞口,瞥了尉迟珈蓝一眼后,强自冷漠地说道:“我不需要你的愧疚和补偿,我不想再见到你。” 尉迟珈蓝瞳孔一缩:“不可能,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你上辈子没报復我是因为活不久,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伸手抓住楚征仪想挽留,但楚征仪已经在他愣住的那一瞬间进入了魔鬼窟。 第114页 白光一闪,魔鬼窟不见了,他摸到的只是空气,什么都没有,一切就像是他睡了几百年后又做的一场梦。 梦里有蒲嫌他憎他,连给他补偿的机会都不愿意。 尉迟珈蓝低垂着头,身体上渐渐蔓延黑气。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下一个故事的预告,所以大家安心攒着别看吧,等我写完一个故事再看。 因为工作忙以及状态不好等原因,第五个故事写得好像比第一个还烂,对不起大家了。 第106章 芙蓉花纹银香囊 这次依旧没有魔鬼接人, 楚征仪进山洞后看到尉迟珈蓝没能够进来,才放了下心。 因为搞这一出,也没能提醒尉迟珈蓝少和魔鬼接触。 不过管他呢,不提醒就不提醒吧, 又不是她这一辈子的恩怨, 而且接触魔鬼什么的就应该知道后果,不怪她忘记提醒。 楚征仪试图安慰自己。 她也不是善良到害死自己的人都可以轻飘飘原谅, 只是觉得, 既然是两个人的恩怨,就能两个人处理好就两个人来处理;既然已经投胎了, 就别管恩怨不恩怨的了, 好好过好现在这一生。 而魔鬼这傢伙不知道在下什么棋,任何人都是会尽量去做利于自己的事情的, 特别是这种恶名远扬的魔鬼。 但能肯定的是,这些魔鬼要她去报復的人非权既贵,肯定有所图谋, 然而图谋的连接点在她这,以后若是这些被报復的人要有什么事情,她好像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这样做的原因里,至少有一半的原因不是什么善良,而是为了自己吧。 拧着眉头进了熟悉的治疗的洞里,随便吃了些摆放好的食物,楚征仪也没什么心情放松,就只是背靠着山洞的墙壁, 一边眯着眼睛休息一边等魔鬼过来。 魔鬼这一次姗姗来迟,楚征仪也不敢问它去哪里了,只是一听到它的脚步就迎了上去,让它帮忙卸下这一身的服装和脸上的妆容。 山洞里没有镜子,出山洞的时候顶着的又是别的样子,楚征仪几乎都要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只能庆幸自己一直知道自己是谁吧。 楚征仪怔怔地想。 “你好像不开心?”魔鬼突然问道。 “没有。”楚征仪立刻否认,否认后咬了咬下嘴唇,又开口说道,“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魔鬼沉默了片刻,说道:“累的话就休息到恢復所有的精神的时候再去,休息一个月都可以。” 休息的话一直在这里,还不如直接就去呢,起码能多见点人。 楚征仪光是一想都觉得难以接受,于是又摇了摇头,露出笑意说道:“是有些困了而已。”她不要留在这里,而且要趁着还年轻,早点做完所有的事情。 魔鬼抿着唇一会儿,说道:“休息的时候你可以出洞口到街上玩。”它这样说显然是不信楚征仪说只是睏倦了的瞎话。 楚征仪一听有些心动,要是遇上个法力强大的道士就能摆脱了,但又一想,这魔鬼猖狂了那么久都没有人治,而且说是可以上街,但说不定是有规定的上街玩,或者魔鬼可以把握她不能逃跑的上街玩。 所以还不如趁着年轻早干活,期待一下可能真的能够解脱呢。 楚征仪笑着说道:“真的暂时不用。”虽然拒绝了,但用词比较谨慎小心,她怕她以后反悔。 魔鬼顿了顿,又问了楚征仪这次出行遇到的事情,楚征仪简短地都说了一遍,歪了歪头结尾:“那个尉迟珈蓝和以前遇到的人都好像不一样啊,一直活着,也没有什么病,只是想实现愿望……” 魔鬼难得地没有对楚征仪说的内容提问题了,而是说道:“你觉得有趣就好。” “以后还会遇到这种一直活着的不是人的类型的吗?”楚征仪小心翼翼地问道。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到底还要出门多少次,还要去见多少人。 魔鬼用黑乎乎的眼睛看着楚征仪,眼中没有什么波澜,但它看出了楚征仪心里的试探:“你还有几个人要去见而已,很快我就放你走了。” 它说出了楚征仪想要听到的,但楚征仪却忐忑了,有些怀疑真的能随着见完所有人,然后一切都能结束吗? 楚征仪陷入了沉默,等到魔鬼收拾完后,她就缩到一个角落里睡觉去了。 空荡荡的山洞里,唯二的两个活物的相隔距离还很远,更显得这个山洞孤寂又死气沉沉。 魔鬼伫立了一小会儿,终于决定离开了。 因为楚征仪想要出去得越快越好,所以第二天魔鬼又拿着服饰等东西过来了。 穿什么不重要,楚征仪只对信物还感兴趣一点。 这次是一个芙蓉花纹银香囊,但是打开盒子的时候即使凑近闻,也没有什么香气。 魔鬼安静地看着楚征仪的动作,等到楚征仪不好意思地笑笑,它才送楚征仪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楚征仪的错觉,她总觉得魔鬼身上的郁气在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时候都好像在减少,让她有种她是去给魔鬼解脱的错觉。 这次出现的地方是一艘画舫,楚征仪踏上甲板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这一次不用楚征仪摇铃铛,因为甲板上拖地板的下人一见到她,就立刻连爬带跑地叫“少爷”了。 画舫上生活很享受,下人一惊一乍,但出现的“少爷”却很是沉稳,一点也不轻浮。 交谈中,知道对方叫“都阳”后,楚征仪就不想寒暄下去了,直接进入正题,对方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后就照做了。 程序差不多,醒来的地方大同小异,反正都是能睡觉的地方。 楚征仪环顾了这女儿家的闺房,确定连自己现实的闺房都比不过,但看得出也是家境还可以的后,又确定了周围没人,才喊出这一辈子的她。 这一辈子的楚征仪叫楚南真,家境一般,算殷实,母亲娘家是小商户,父亲则是一边开铺子养家一边考科举的书生。 一切本来顺遂,但因为楚南真因为喜欢上都树阳,所以很是痛苦。 都树阳家是大商户,不是楚南真家能轻易够得着的对象。而且都树阳从来没有不知道楚南真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楚南真的一厢情愿。 因为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擦肩而过,在上元节的灯会能够遇上都树阳的时候,楚南真毫不犹豫地给了戴着半截面具的都树阳一个香囊,那香囊是她特地为都树阳准备已久的,并且大胆地邀请都树阳去河边看河灯。 都树阳也是好奇一个长得不错的姑娘居然会毫不犹豫地塞香囊给一个戴着面具不知是丑是美的男人,更是好奇这个姑娘居然敢不怕出事,直接邀请人去人不多的河边,就同意了。 但到了河边,楚南真就怂了,坐在河边紧张地说了自己知道都树阳的身份,并且喜欢都树阳很多年。 都树阳面无表情地问楚南真一堆如何喜欢他的细节,楚南真磕磕巴巴又絮絮叨叨地说着,过于紧张的时候,把自己带着的篮子内的食物和水都吃光喝光了,而那篮子里的东西,本来是她邀请都树阳一起吃的,结果她全部吃光了。 第115页 因为又是尴尬,又是没东西吃着转移注意力,楚南真就更脸红羞涩不安了。 本以为自己会搞砸,结果没想到都树阳噗嗤一笑,同意两个人多接触。 楚南真越是接触就越是喜欢都树阳,都树阳对楚南真也很是满意,说也喜欢楚南真。 楚南真喜欢的时候是恨不得什么都给都树阳的,虽然自己能用的零花钱有限,但她还是尽力去做很多的小玩意儿给都树阳,但相反的,家里富甲一方的都树阳却几乎没有送过任何礼物给楚南真。 楚南真不是不神伤,但她实在是捨不得都树阳,喜欢和都树阳在一起,又不敢说出自己的难过,所以就一直是这样相处。 除此之外,都树阳是个比较霸道的人,总是希望楚南真什么都绕着他转,若是楚南真稍微有点忘记他的意思,他就能生气很多天。 除了这两点,都树阳真的什么都好。 楚南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让自己无视掉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楚南真让都树阳给她提亲的时候,都树阳总是在拖。 楚南真越过越是不安,越过越是吃力。 有时候她也在想,其实她一开始只是想,能够和深爱的人在一起,深爱的人也没有别的女人,哪怕这样的日子只是一天也足以,但如今她渴望得更多。 都树阳满足了她一开始的愿望,却没有满足她如今要的更多。 她好像只有在不停给都树阳爱意的时候,才能得到都树阳爱意的反馈,此外,就没有了。 有一天,都树阳要跟着父亲去远方做生意,离开之前,楚南真给了他很多东西,忧心忡忡地想要求一次都树阳娶她,但最终还是没说。 这次都树阳离开了差不多半年,半年里,楚南真家里一直想给楚南真安排亲事,好不容易等到都树阳回来了,楚南真将家里安排亲事的事情一一说出,都树阳终于有些松口,他说他还想再想想,他还是犹豫,但起码是松口了。 但这一等又是两个月,两个月后,都树阳又要出远门了,楚南真终于爆发了,说要是都树阳再不娶她,她就嫁给别人,当时都树阳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和楚南真确认一遍是否说的是真的。 楚南真觉得太累了,等不下去了,所以很认真地说是真的。 都树阳冷冷地说如果楚南真的爱意仅仅是这样的话,那就嫁给别人吧,便果断地离开了。 楚南真又气又伤心,无法倾诉,家里却不停给她相亲,所以时常暗中掉眼泪,哭得伤身。加上那段时间天气忽冷忽热,她很快就染上风寒,咳嗽不断,高烧不退,心情又抑郁,不久就病死了。死的时候都树阳依旧没有回来。 “所以我……大概是气死的吧。”楚南真犹豫地说道,还不确定地抬头看了一眼。 楚征仪:“……” “是吧?”楚南真忐忑地问道。 楚征仪闭了闭眼:“你觉得是就是是吧,不要怀疑自己。” 每一世的人生都真特别啊。 楚征仪特别想唉声嘆气。 第107章 第六罪 楚南真家里只有一个下人, 是个婆子,楚家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她干。 亲人则只有楚母、楚父和哥哥三个人。哥哥在外游学了,楚母因为和楚父感情好,关心丈夫, 一是见不得自家丈夫太操劳, 二是心想丈夫是要科举的,所以有空的时候一定会去帮丈夫的忙。若是女客就帮忙应付, 若是无客人就帮忙盯着有无偷鸡摸狗之辈, 好让丈夫安心看书。 所有楚南真可以方便去见都树阳,因为平日里没什么人管她顾她, 行事比较自由。 楚征仪在这边熟悉环境熟悉了三天, 就到了上元节的那一天。 那芙蓉花纹银香囊是曾经的楚南真早已经备好的,穿着打扮的用品也早已经放在屋内显眼处, 不需要楚征仪再费心去挑选。 所以只需要上街的时候让楚南真残留的意识指认哪个是都树阳就行了。 反正到时候和都树阳在一起时,食物都是要落自己的肚子里的,楚征仪就不学楚南真亲自做好东西在逛灯会的时候吃, 而是特地上街採买了当地特色的糕点,又买了清肠胃的好茶备用。 把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好后,她就去睡觉了。 虽然她可以不休息,但休息过后灵魂的精神状态肯定是不一样的。 回到现实到了魔鬼那边肯定是休息不了,不如在这边有机会就趁机享受。 睡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打扮了一下,和父母假意称自己和其他的小姑娘一起走,才一个人离开。 父母吃着楚南真用她自己卖制作扇子得来的钱买的孝心食物, 虽然嘴上嫌弃楚南真乱花钱,但面容格外愉悦宽容,显然是喜欢楚南真这样尽孝心的。 所以楚征仪是忍住笑意离开家。 此时天色虽然被黑色浸染,但还未完全暗下来,所以距离上元节的灯会还有段时间,楚征仪是来早了。 不过这就是楚征仪想要的。 睡饱的时候趁着人还未多,多看看周边商贩为晚上灯会热情忙碌的模样,心情不自觉地高涨了起来,这也是一种享受。 楚征仪手里还有些现钱,看见满意的就买了。 反正这些小钱也积攒不成嫁妆,过来也不是要嫁人的,是要虐人的。 而且她不像楚南真,会不停给都树阳买礼物、做礼物,把钱花在都树阳身上,倒不如自己花了,给自己和家人用呢。 楚征仪买了就用,看到一个有意思的边缘有红色的芙蓉花样的面具,还直接带上了。 如鱼得水,不过如此。 只辛苦楚南真残留的意识在辨认撞见的人里谁是都树阳了。 其实也可以通过画像辨认,但画像这种东西,和真人还是有一定差别的,都树阳又是带着面具来上元节玩的,除非对他特别熟悉,否则不会认出他。 按照以前的遇到过的那些前世来看,都阳和都树阳很可能长得一模一样,也可以只是外貌或者气质相近而已,楚征仪不懂都树阳是那种,所以也无法根据都阳的外貌分辨。 于是楚征仪就心安理得地玩乐,托楚南真的残留意识辨认。 快乐的时光过去得很快,很快到了晚上,地面灯火辉煌,人群涌动,热闹极了。 一直安静的楚南真终于出声给楚征仪指了方向。 顺着楚南真指示的方向,楚征仪看到了戴着半边脸铁面具的男人。 拿金属做面具的人可不多。 确认后,楚南真就消失了,楚征仪则换上了紧张又激动的表情,提着篮子赶了过去。 往年的灯会时,都树阳都是身边跟着人,身边的人越挤着越多,都树阳就包了个街上的厢房,轻松地在楼上看的,想要什么就让小厮去买。今年不知怎么的,就想一个人逛了起来。 一开始因为不一样的感觉,他新鲜了一阵,可惜逛着逛着他就后悔了,周围人太多,大家感受到的是热闹,他却感受到的是那汗味、烟味与浓重的香料味混杂的难闻气味。 都树阳嫌弃地往人群松散处走去,那是街道的尾巴,有人在卖些寻常可见的饱腹的吃食。 第116页 但来这灯会里,要吃的可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饱腹吃食。 没有头脑,怪不得生意惨澹。 都树阳准备想回家了,袖子却被人拉住,力道不大,一拉就立刻放开了。 “都公子——”身后有个声音在喊。 是个女子。 他都戴着面具了,这样也能认得出来? 都树阳回头一看,还是个戴面具的女子。 楚征仪露出了懊悔又有些歉意的表情,正要说话,但瞧着都树阳的表情的不对,勐然想到自己还带着面具,白做表情了,立刻手忙脚乱地摘下了面具,露出了还算清丽的面庞。 都树阳从上往下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女人,很快发现她的手不自然地紧张地擦着身侧的衣服。 见到都树阳看向自己的那只手,楚南真立刻把那只手蜷缩起来,懊悔又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都公子,刚刚奴家一直叫公子,公子没有回头,情急之下就抓了您的衣服。” “你有何事?”都树阳疏离地问道。 “我……”楚南真抿了抿嘴,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将已经制作好很久的芙蓉花纹银香囊递上。 虽然女子多羞涩,行事也多受礼教束缚,但都树阳还是收过不少表达爱意的香囊,但那香囊都是都树阳没戴面具的时候收到的。 今夜他兴致起来,带着面具穿着普通衣服转悠了半天,没有女子给他递上任何一个香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认出他。 所以楚南真的香囊是都树阳今年上元节收到的唯一一个香囊,也只有楚南真看出了他的身份。 都树阳的心动了动,伸手接过了那银香囊。 他收到的香囊都是送的人亲手缝制的,上面绣着精巧的花样,唯有这个香囊,不是布制的,而是银造的,用的是简单却雅致的芙蓉花纹,平日里挂在腰间做装饰是毫无问题的。 银造的,价钱也可比那些布制的贵重多了。 都树阳垂下了拿着香囊的手。 楚南真因此眼前一亮:“公子这是收下的意思吗?” 都树阳不置可否地一哂:“我若不收,你们也会硬塞过来的吧。” 你们? 既然是你们,那就可以是不想要却不得不收的意思。 楚南真当然是希望都树阳收的,哪怕都树阳收了却不给收了后同意在一起的意思。 所以楚征仪想到这点,就不对此说话了。 都树阳地位高,不是楚南真相见就能见的,所以重点是创造以后都树阳主动找她的机会,而不是现在就开始想办法得到都树阳的心。 楚征仪想得很清楚。 属于的楚南真的那一点意识不想回忆过去,当然也记不了当年和都树阳的谈话细节,只能提供一些大概的做过的事情,一切都只能楚征仪凭着一个讲了却似是白讲的框架自己摸索。 “公子目前可有要事?”楚南真问道。 都树阳无聊至极,又好奇她还要做什么,便说道:“并无。” “奴家做了些吃食,可否和公子一起到河边赏花灯?”楚南真鼓起勇气道。 都树阳反问:“你一个人?” “是,奴家一个人。”楚南真紧张地说道。 这就有意思了。 看着也是个良家妇女,可是行事却如此大胆,好像爱惨了一样。 都树阳问道:“你是哪家女子?” 楚南真的手紧了紧,但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楚父身为一个秀才,一边准备考科举,一边经商,这是很显眼的。 都树阳本就记忆力不错,对楚父更不用说,是有印象的。 如果不是谎话,那就是真的是个良家妇女,如此行事,好像被爱意沖昏头脑了一般。 都树阳的心又是一动,很快就答应了:“可以。” 楚南真在都树阳答应的时候明显脸上十分雀跃,紧张地给都树阳带路。 都树阳特地和楚南真并排行走,为的是看楚南真的表情动作。 但楚南真就只是紧张而已,紧张到一路都说不出话,好像在都树阳同意的那一刻起,她的勇气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终于到了河边渡口,楚南真望着河里的花灯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完全紧张得放空了自我,让都树阳不由得地说道:“不坐吗?” 楚南真回过神,立刻慌乱地说道:“是。” 这表现倒像是都树阳邀请她过来的一样。 她先是快速坐下,也不擦擦地面,坐下后就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都树阳动作。 都树阳顿了顿,往渡口的木板地面上摊开一条手帕,才坐下,让双脚和楚南真一样,在渡口边缘悬空。 楚南真瞧了都树阳几眼,才记起要拿出食物,便将篮子放在二人中间,掀开了布料,快速地介绍篮子里有什么。 都树阳是不打算吃不知道能不能放心吃的食物,所以听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注意力只在楚南真躲躲闪闪的眼神上,在楚南真脸上的红晕里。 好像真的很喜欢自己呢。 都树阳越是感觉到楚南真的爱意,心中得到的满足就越多。 “你喜欢我?”都树阳问道。 楚南真的舌头顿时变成无用的帮不了说话的舌头了,她可怜兮兮地看了眼都树阳手上那国人都知道代表爱意的香囊,只敢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第108章 第六罪 即使再羞涩,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还是忍住羞涩承认吗? 都树阳越看楚南真越觉得楚南真顺眼起来,原本只有五分的清丽脸蛋,在他的眼里已经能达到六分。 “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都树阳缓和了眉眼问道。 给他送香囊的良家妇女很多, 但能即使他戴着面具也能认得出,还大着胆子独自一人邀请他去河边独处的良家妇女里, 也就楚南真一个了。 遗留的楚南真的意识和说不清她是怎么和都树阳搭上线的一样, 也根本说不清是怎么喜欢上都树阳的,所以楚征仪哪里知道啊, 只能够硬撑着模模煳煳地瞎掰了。 “忘记了。”楚南真低头看着自己摇晃的悬空的脚, 拿起篮子里的一块糕点,吃了几口, 像是终于有了点勇气一样,说道,“但奴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公子, 就喜欢上公子了。” “你喜欢我的脸?”都树阳语气虽然还是一样和缓,但面色冷了些。 楚南真摇了摇头。 她一口吃完手上的糕点,又伸手去拿了另一个品种的糕点,这次是一次性吃完,但在她快速地吃的时候,都树阳注意到,她的手一直止不住地在发抖。 楚南真吃完才说道:“不是说奴家不喜欢公子的外表,是奴家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但绝对不只是公子的脸。” 一听内容就知道她已经紧张得有些胡言乱语了。 都树阳面色终于和缓回原来的样子。 楚南真又往嘴巴里快速了塞完了一块糕点,吃完才说道:“奴家第一次见公子的时候,公子在远处和您的属下说话,奴家当时觉得公子的一举一动哪里都特别吸引人,就忍不住开始关注公子。”她顿了顿,见都树阳没有说话,不想气氛变成尴尬又无聊的平静,只好继续往嘴巴里塞了几块糕点,继续说道,“此后每一次见到公子,只要有公子的存在,我好像、好像就看不见别人了。”她紧张到自称为“我”了。 第117页 说到这一点,她的头越来越低,即使这里光线暗,也能看出她从脸到脖子的皮肤都烧得烫红了起来。 正惴惴不安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的眼前出现了个熟悉的水袋,她侧着脸抬起头,看到都树阳体贴地递着她的水袋,关切地说道:“一直在吃糕点,口一定很干吧,快喝点水。” “好、好。”楚南真连忙接过水袋,打开木塞。 一打开,都树阳就闻到馨香宜人的芙蓉花茶的味道。 和送的银香囊上的花纹是同一种花啊。 想到香囊的都树阳眼神幽深了些许。 楚南真太慌乱了,直到闻到茶香才知道自己的喉咙已经很渴了,连忙举起水袋快速地喝水。 也是因为她太慌乱了,忘记了吃咽要小声的女子礼节,把水喝得咕噜咕噜地下肚,等到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都树阳已经听完了全部。 楚南真更加心慌意乱,嗫嚅着看着都树阳。 都树阳一眼就能看清楚南真在想些什么,倒是没有讨厌楚南真因为太急所以喝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因为急着喝水的人喉咙都能出现这种声音的。 楚南真因为他忐忑不安而忘记喝慢的这一点,反而能勾起他的喜欢。 “喝饱了吗?”他问道。 楚南真乖乖地点了点头。 都树阳勾了勾嘴角,把玩着手上的银香囊,像是不经意间建议道:“那你继续说刚刚的话题吧。” “好、好。” 楚南真好像答应完了才想到自己已经忘记说过什么了,一边拼命地回想,一边时不时地偷瞄都树阳,都树阳每一次都给她期待又温和的微笑。 在这样的鼓励下,楚南真终于记了起来她说过什么。 她赤红着脸低头说道:“奴家特别想要和公子说话,但又怕打扰到公子,所以一直在忍耐着,现在……” “现在你忍耐不了了。”都树阳缓慢地接了上去。 “是!”楚南真紧闭着眼睛,肩膀前缩,手放在大腿上紧张地搅动着。 好了,现在能够忍住羞涩,对他发出如此直白热烈的表白爱意的,也就楚南真一个了。 都树阳紧紧地看着楚南真的一举一动,眼睛满足地眯了眯。 “你喜欢我,有其他人知道吗?”都树阳问道。 楚南真往篮子里扒了几块糕点,说道:“目前没有任何人知道,奴家隐瞒得很好。” 都树阳偏了偏脑袋:“嗯?瞒得那么好?我有那么见得不得人吗?” “不是!是奴家怕传出去打扰到公子!”楚南真立刻把吃到一半的糕点咽下去,急忙黯然地说道,“奴家不想打扰到公子,尽管公子可能并不在乎这点打扰。” 都树阳终于无声地笑开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楚南真说完后感觉喉咙又干涩起来,几口吃完手上的糕点,又开始咽水袋里的水喝,不过这次她喝得很小心,放缓了速度还放小了每一口的量。 都树阳轻柔地说道:“既然渴得很急,可以喝快点,发出声音是很正常的,有时候我和人喝酒时,把一碗酒一次性干完,喉咙也会发出声音。” 楚南真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都树阳,但因为太害羞了,实在不能够和都树阳对视,所以只是一眼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但她听都树阳的,或者想和喜欢的人做着同样的动作,所以她这次喝得大口一些,也快了一些。 不过喝得还是没有第一次急。 都树阳看得出来,她很矛盾,又想听他的话,又怕过了头把自己的动作变成了粗鲁,怕惹得他不喜。 太喜欢一个人,是会处处小心谨慎的。 都树阳摸着手上已经染上些体温的银香囊,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是你第几个喜欢的人?” “啊?”楚南真没有想到都树阳会问这种问题,有些愣住了,但回过神后她更加羞涩地答道,“第一个。” 都树阳没有因此心湖有什么波澜,在他看来,第几个都没关系,只要对他的爱意是最多最浓的就好。至于为什么问楚南真,只是想问清楚如果有,那些人是谁而已,他想估摸着楚南真的态度,了解楚南真对他感情的厚度。 如果第一个,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都树阳终于伸手拿了楚南真篮子里的一块糕点,细细地无声地嚼完,才问道:“你做的?” “不是,是买的。”楚南真不好意思地说道。 “银香囊应该也不是你打的吧。”都树阳瞭然地问道。 “是。”楚南真的脸色暗淡到了极点,“奴家做过好多个香囊,但都觉得自己的绣工不好,配不上公子,所以才打算让人打银香囊。也曾经画过无数的银香囊图样,但都觉得配不上公子,最后只选了简单的芙蓉花纹图样。” 都树阳听着楚南真这样用心,觉得楚南真更加顺眼了。 “这次上街带来的食物幸好是奴家突然想买来吃的食物,不然要是让公子品尝了奴家不是很好的手艺,那真是对不起公子了。” 都树阳回忆了下刚刚吃过的糕点,虽然味道绝对不难吃,但也并不是很特别很好吃的味道,是很普通很没有记忆点的味道,反而不如吃楚南真亲手做的呢,起码味道可能新鲜一点。 都树阳动了一块就不想动了,听到不是楚南真做的,更没有兴趣去尝试其他种类的味道。 “你说幸好,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我今天会出来?”都树阳问道。 “不是,是不知道奴家能有幸直接接触到公子,奴家记得上元节的时候,公子是经常坐在楼上看花灯的。” 都树阳毕竟是当地最有钱人的儿子,受关注自然多,这点随便问个人都知道,楚征仪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算是某一种意义的借花献佛了。 “但你不知道能不能接触到我,还是带着银香囊过来了。”都树阳看似淡淡地说道,但嘴角是勾着的。 “是。”楚南真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但没有楚南真不适的那种尴尬。 不过楚南真还是想补充一句:“其实……”楚南真轻飘飘地说道,“其实奴家自从让人做好这个银香囊后就一直佩戴着。” 都树阳知道她未尽的隐藏意思了。 她一直戴着这个银香囊,一直随时准备好送给他,哪怕这次上元节没有遇上,她也会等到直到能送出去的那一天。 大部分女子都只有在上元节这种大家一起表示爱意的时候才敢送出心意,但楚南真却一直在随时准备着送出去…… 都树阳望着河岸里飘的越来越多的河灯,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 “公子?”楚南真也马上跟着站了起来,快速地打理身上的衣服,担忧地问道,“公子要走了吗?” “嗯,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都树阳随意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漫不经心地说道。 第118页 “那、那我还能见公子吗?”楚南真鼓起勇气,带着微薄的希冀问道。她又忘记了自称“奴家”,而是说了“我”。 “你还想见我啊。”都树阳好笑道。 “是!”楚南真没有羞涩地低头,而是直直地盯着都树阳,眼中亮光盈盈,好像随时都能因为他而牵动情绪哭出来。 “我的画舫你认识吧,你若是特别想找我,那就等我在画舫的时候过来坐我的画舫。”都树阳笑道。 “公子在画舫的时候一般是什么时间?”楚南真一定要问清楚,“奴家比较少来河边,看不清公子的规律时间。” “不清楚,我一般看心情,不过晚上的时候我肯定是不在的,你也知道,我父亲管得严。”都树阳慢悠悠地说道,说完就转身走了。 白天去画舫的话,那就是可能有曝光的危险,这其实是在考验楚南真了。 “好。”楚征仪用已经开始走动的都树阳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都树阳并不是很在乎楚征仪的答案,回头看了眼楚征仪,便一去不回头了。 第109章 第六罪 真是难解决的人。 楚征仪将篮子里的糕点又吃了一口, 一直注视着都树阳越来越小的背景,直到背影消失不见后,楚征仪才提着篮子回家了。 没办法,经歷了这场谈话, 她也不是很想继续去看热闹的灯会了, 只庆幸之前来得早,还能瞎玩玩吧。 第二天白天的时候楚征仪处理好楚南真要做的事情才出门。 楚南真每天要做的事情是画画和刺绣, 这样不但能练习自己的技能, 也能给自己弄点零花钱,还给家里添点肉菜什么的。 楚征仪有事在身, 肯定不会和楚南真那样勤奋, 随便仿照楚南真画过的画再来一幅,又刺绣了半个时辰, 她就出门了。 这次并不是说一定要去见都树阳,只是去踩踩地点,见面的话, 看情况。 都树阳那样考验人,一看就是攻略他的心会很难。 其实按照昨晚他的表现和楚南真的描述,楚征仪大概也能猜出一点都树阳的想法。 那就是他是享受着被人爱着的,或者说他和喜欢的人交往的方式是喜欢索取。 上赶着付出当然会赢得他的喜欢,但按照楚南真一直一心一意付出,后面决定收回付出了反而得到的是他的冷漠的情况看,总是付出是没有出路的。 楚征仪一到河边,就沿着河道走, 走到距离昨晚和都树阳坐着的渡口处不远处,看到了一艘好看的画舫,画舫上刚好都树阳在甲板上坐着,一边看着河边,一边往河里扔着点东西,好像是在餵鱼。 但做着这如此轻松的事情的时候,都树阳是面无表情的,毫无愉悦的情绪,扔东西的动作也懒洋洋的,好像只是在消磨时间,而不是在享受时光。 就是这艘华而不实的船了。 楚征仪记住了船上的一个特点,又看了眼周围不是很多人,就借用河边的柳树隐蔽自己的身形,站到河上的都树阳能看得到她的地方。 至于河上的船会不会有人看到楚征仪,楚征仪并不是很在意。 因为一看都树阳能够安心餵鱼就知道,至少捕鱼的船肯定不会是在这边这个地段出现的。 所以只需要注意寻欢作乐的画舫,但画舫本来就不多,所以可以远远瞧见了就躲开。 楚征仪到了这处好地方也不喊,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都树阳,直到都树阳察觉那刺人的视线,让画舫接近她。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都树阳笑眯眯地说道。 楚南真抿了抿嘴,像是给自己增加了点勇气和决心一样,直直地看着都树阳说道:“一定会过来的。”她的声音虽然轻,但却十分清晰,绝不含煳。 都树阳眯了眯眼睛,将手上的鱼饲料都洒向了岸边,先是低头看了看甲板,再拿起一根棍子,朝着楚南真伸了出去,显然是帮楚南真到船上的用具。 楚南真紧张地抿了抿髮白的嘴唇,伸手握住了棍子,评估了一下距离后,快速地跨了过去。 船轻轻晃动了一下,但楚南真站得很稳,并没有受影响。 “进去吧。”都树阳带楚南真进入画舫的里面。 里面遮住了外面的刺眼的白光,清幽得让人想休息。 都树阳让楚南真在一处坐下,给楚南真倒了茶,又推糕点到楚南真的面前。 无论是这茶水的香味,还是这糕点的色泽,一看就是楚南真昨晚带的那些吃食远远比不上的。 而且在这里吃着还极其讲究,要用筷子夹。 楚南真低头尝试了一个。 都树阳本意是见楚南真好像爱吃爱喝,就给她了,没想到楚南真突然低落了下来,虽然也吃吃喝喝,但沉默不言。 有些奇怪,若是其他的女子被他这样对待,早就愉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都树阳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可是不合胃口?” “没有,美味极了。”楚南真抬头内敛地笑笑,言行举止比昨晚温婉了许多。 感觉好像变化了一个人一样,是晚上比较放得开吗? 还是大胆地做了不合礼的事情之后后悔了? 不过应该也不是,如果后悔了,就不会过来了。 都树阳思考着,抬眼看向楚南真时,眼中对楚南真又多了点兴趣。 有很多人都和他坐在过一起喝茶聊天,但好像只有楚南真能让他在坐下来后,就一直想着她、思考着她究竟想要什么。 “美味的话,你就多吃点吧。”都树阳亲自给楚南真夹了一块糕点。 第110章 第六罪 这一次过来, 其实楚征仪并没有什么收穫,纯粹只是过来表明个昨天晚上说的不是假的态度而已。 唯一观察到的是,在楚南真面前,都树阳是一个善谈的人, 又可以是一个不善谈的人。而这个善谈与不善谈的线完全取决于都树阳的心情是如何的。 有时候他兴致到了, 他会主动挑起话题;有时候兴致不好,楚征仪夸他他都会只会淡淡地说几句。 他的情绪几乎没有大起大伏的时候, 说得好了他最多勾勾嘴角;气氛变成尴尬的沉默的时候, 他只老神自在地看着四周发呆,偶尔和楚征仪对视微笑一下。 总而言之, 这个人的点很难把握。 楚征仪刚开始入这艘船觉得怎么样都还好,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如坐针毡。 只有都树阳, 一切都一直能够跟着他的节奏走一样,他表现得一如既往的轻松。 看着今天继续呆下去也好像没用,楚征仪就假装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说到家中还有事情,想提前走了。 都树阳看着面前这不管他怎么对待,都像是沉浸在爱情的酸甜苦辣中的楚南真,放下了正品着味道的茶杯,说道:“我去和船夫说,你在这里等着,等到岸边了我再叫你。” “奴家和公子一起去吧,不然浪费时间。”楚南真急了起来。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急, 都树阳看着她这个表现,才和昨晚那个有些莽撞又冒失的姑娘联繫在了一起。 第119页 他轻轻一笑,面目和善,用清冷的声线道:“白天人多,你若是大喇喇地走在我的画舫上,会被人说闲话的。我先让船夫找个无人的地方停靠,再过来知会你下船。” 楚南真一听这才收回的急迫,表情上有细微的感动之色,怯生生地回到了座位上道:“谢公子。” 但其实壳子里的楚征仪直接翻了个白眼。 若是真那么关心,就不会让人家女孩子来河边找这行踪不定却又显眼的画舫了,上下船可以暂时不被发现,但这走来走去的,久而久之,有心者定会发现。 只是发现的人会知道都树阳这番做法是有想让人不知道的想法而已,服他的可能会保守秘密,但多的是人不保守。 任由发展下去,可能最后只是楚南真一家不知道,其他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楚征仪目送着都树阳远去,直到都树阳消失,才没做这表面功夫,继续喝茶。 喝了两杯,都树阳就过来了,开门也不说话,招手让楚南真出来。 楚南真一见到都树阳目光就明显不一样,自然是听都树阳的话,立刻走了出去。 外边果然没人。 楚南真难得地对都树阳露出像阳光一样耀眼的嫣然一笑。 此前她不管怎么笑,都是含着一点侷促和羞涩的,不像现在,毫无保留。 可能是太高兴了吧,忘记了紧张。 都树阳想。 在楚南真告别的时候,都树阳说了句“等等”,在楚南真诧异的目光中将手上正佩戴的一枚扳指递给了楚南真。 虽只是一枚小小的扳指,但楚南真双手接过,眉眼根本掩饰不住欣喜,轻声问道:“这是?” “我有时会让人提前过来开画舫,你若是见画舫上有人,又不见我,你可以凭着这扳指可以进来我刚刚带你去的那间室内,在那里等我。自然,若是有时我在室内小憩,你久等不了,也可用这扳指唤船夫带你进来。” 楚南真难掩激动,说道:“是,谢公子。” 都树阳浅浅一笑,温声催促道:“快上岸吧,不然待会有人来了。” 楚南真紧握住扳指,依依不捨地告别。 楚南真一上岸,画舫也就开走了,楚南真一直眺望着画舫,根本忘记离开,都树阳也就一直站在原处望着楚南真。 随着画舫远去,双方眼中的对方都已经面目模煳,看不清神色。 都树阳坚持了几瞬,就转身离开了,走到转弯处回头看,发现楚南真那只辨得清衣服颜色的身影依旧伫立在岸边,好是痴情的样子。 都树阳顿时心情颇好,觉得这半日本是无趣的光阴算是有了点意义。 楚征仪自都树阳的画舫远离,就让把稻草人放入了楚南真的身体里装着,灵魂则跟着都树阳一起走。 没有人对话的都树阳只有表情才能传达情绪,更加难测。不过楚征仪还是能看得懂笑容的。 喜欢看守望啊,那就经常守望吧。 第111章 第六罪 除了经常观察都树阳之外, 楚征仪也经常潜去看都树阳的梦境。 不过都树阳可能人活得潇洒,没什么烦心事,基本上楚征仪每次去都没有看到他在做梦。 楚征仪为此很是郁闷,但还是经常去看。因为能够了解到都树阳深处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能把握多一点途径就把握多一点途径, 反正总归是没坏处的。 关于见面的频率,楚征仪会像去给长辈请安一样几乎天天报导, 五天里最多只会有一天允许自己不去, 这一天出于懒惰和怕晒的原因,所以不想出门而已, 也好让自己轻松一些。 有意思的是, 楚征仪去的那一天一定会见到都树阳。 他们一般见面的情况是,楚征仪有时候一到船上就遇见都树阳, 有时候到船上等好一段时间了才会见到都树阳过来。 但这没差,只要能见到面,就代表在河上的画舫里有人在开船, 这说明都树阳是愿意经常见面的,或者说……愿意观察? 本来要攻心的对方也关注自己是件好事,但作为被都树阳观察的对象,楚征仪的心很累。 都树阳这个人的兴趣点完全和楚征仪不同,更可怕的是他还喜欢一边品茶一边发呆,楚征仪自认为和都树阳没什么好聊的,为了不让脑中的嫌弃显露在脸上,现在不得不练成一无聊就以痴迷目光看着都树阳, 好避开尴尬点的功夫了。 一开始半个月真的如坐针毡,楚征仪一和他呆着就立刻想走人,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和她不对付的人。 但不管觉得多奇怪、觉得多不适应,“见惯不怪”、“习以为常”、“熟视无睹”等等这些从生活中提炼的词最终都应验到了楚征仪身上,楚征仪在相处半个多月后居然开始觉得……和都树阳这个人相处也不是那么无聊了,甚至……还觉得这种相处还有些闲适。 啊,习惯真可怕。 楚征仪每每想到这点都想翻白眼。 虽然适应了,也有时候莫名其妙觉得闲适了,但这种人生不能一成不变下去。 楚征仪知道必须改变了,但同时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都树阳是一个讨厌改变的人。 首先是他的东西,一定要放在原处,不能乱放。 其次是生活习惯,不能随意变动。都树阳就坦诚过如果他习惯做了一件事,一般来说就不会变动,例如天天喝茶这个习惯就是如此。 最后是他的待人处事方式,楚征仪用灵魂的样子在他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发现了家里人有新的爱好会皱眉,都家产业里有人想变动经营方法他也会皱眉,他简直是用苛刻的态度去对待周遭的变化。 不过知道又怎么样,一成不变已经证明是失败的了,楚征仪根本不想再走这条已经证明是错误的老路,哪怕可能引起都树阳反感,也要一搏。 至于真的处理不好遇上了都树阳的反感……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这天来见都树阳的楚南真在船里呆了不久,就突然低声问道:“公子,奴家一直有个问题埋在心中已久,可否请公子解答?” 因为都树阳会对自己不喜欢的话题冷处理,所以楚南真渐渐地就不爱提出话题了。多是都树阳说什么,楚征仪就聊什么;都树阳若是发呆,她就也悠闲地呆着,时不时温暖地看向都树阳而已。 都树阳也不是不让她说,实在是都树阳有时候想发呆,不想被吵;有时候不想发呆了,发现楚南真说的东西他根本不感兴趣,不想让自己无聊就懒得应付了。所以才会造成楚南真少说话题的局面。。 因此一见楚南真这少见的主动,都树阳就难得的集中精神去听了。 “你说。” 楚南真的脸上出现了上元节那晚的坚毅神采:“奴家想问公子,现在奴家于公子,是什么身份?”顿了顿,楚南真咬了咬唇,更直白地问道, “公子对奴家有男女之情吗?” 都树阳脸上表情渐渐消失了,眼神变得渐渐严肃起来。 楚南真顶着喜欢的人这样的表情,想想都知道她压力大,但她却保持着一样坚毅的眼神和紧绷着等答案的身体,除了手抓紧了膝盖上的衣服,其他没什么变化。 第120页 都树阳抿了抿嘴,拿起一杯还烫着的茶水,问道:“怎地突然问这个了。”说完他也察觉到了自己这个回答不对,立刻抬眼温和地看向楚征仪,补救道,“既然和你相处了那么久了,你应当也知晓才对,怎么还不确定呢?” 答案模稜两可,但遇到这种不推他,他就不想变的人,就要把他的答案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赶。 楚征仪想。 都树阳只见楚南真期盼又迟疑地问道:“公子是对奴家有男女之情的意思吗?” 楚南真眼里的不安和微微难以掩饰的激动,抹去了一点都树阳听到那直白的问法的不适。 “是真的吗?”见都树阳不回答,楚南真紧张地前倾了点身体,落寞不安地又问了一遍。 都树阳不能不回答,几不可见地吐了口浊气,微笑地点了点头。 楚南真激动地立刻从榻上下来,在都树阳的面前停下,长久地深深地凝视着都树阳。 都树阳本不适应这样的距离,但对这样的目光很是受用,顺心之下,觉得楚南真这样也不错。 反正他也的确是喜欢楚南真一直喜欢着他的感觉的。 “站着不累吗?开心完了快回去坐着吧。”都树阳难得调侃道。 楚南真脸一红,立刻回到榻上,与都树阳隔着一张茶桌相对着。 第112章 第六罪 对于都树阳来说, 承认和楚南真在一起,是形势所迫。 如果没有楚南真的问话,都树阳大概还要拖很久。 他本只想看清楚南真的想法和做法,自己再慢慢考虑要不要和楚南真在一起而已。 结局对他来说, 可能是会, 也可能是不会,反正他自己目前看不清楚。 至于会不会辜负楚南真……见面第二次的时候, 都树阳就知道楚南真有很大机率不是个心机深的人, 所以有安排尽量避免二人相会的事情被人发现。 只是一起坐坐喝茶而已,又没有被人传闲话的话, 也不算过分吧。 毕竟都是楚南真一厢情愿的, 他也想试试,所以给了楚南真一个机会而已。 不过, 都树阳没有想到,这个因为形势所迫而进一步的关系,让两个人相处产生了些变化, 要知道原本他只是想保持不变才做下这决定。 变化不知未来发展是否是好,但目前还算可以。 他有些欣喜地发现楚南真原来还可以放得更开了。 随着关系的进一步接近,楚南真羞涩的状况逐渐减低,她的视线比以前更加集中在他的身上,而不是会掩饰性地不看他,说话的时候也能够多说些她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因为怕这怕那说说停停…… 但比起爱意,都树阳更注重的是是否能保持, 所以……接着边走边看吧。 今天,楚南真又给都树阳送礼物了。 以前关系还处在混沌的时候,楚南真也会送,送的间隔时间比较长,十天送一次,不过也算很频繁了,只不过相对于见面的次数显得很不频繁而已。 这段时间倒是变成了五天一次。 都树阳收到的时候自然心情是愉悦的,即使这些礼物并不一定合他的心意。 这次有点奇怪,都树阳在看礼物的时候,楚南真一直眼巴巴的看着都树阳,这个眼巴巴的情绪里好像不只是期盼他喜欢那么简单,而是有别的情绪。 都树阳好笑地直说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楚南真期期艾艾的说:“你好像……”她欲言又止,眼中一半是希冀,一半是难为情。她想说的,但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这样实在是有些无礼,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眼中的情绪渐渐隐忍下去。 都树阳不懂她什么意思,他和楚南真相处得很随意,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吧,直说。” 楚南真果然还是想说出来的,一被都树阳鼓动就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她有些落寞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还没有收到过你的礼物呢。” 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都树阳想。 楚南真见都树阳没有说话,有些难过,但又假装自己很释然的说道:“我没有想要和你讨要贵重礼物的意思只是……只是……只是情侣之间,嗯,会把想要的东西送给对方……也不是说一定要把东西送给对方,就是表达心意的方式。”她越说越乱,懊恼地咬了咬唇,最后放弃了,自暴自弃地快速说道,“你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过。” 都树阳大概清楚她的意思了。 之前不送,也不是没想到,完全是不想有什么金钱来往。 人心总是蛇吞象,东西一多,就算本没有那个心,慢慢的也会有那个心了。 而且他和楚南真在一起,本身就是为了心情愉悦,送礼物自然也是随心的,没那个心情,送的话自己也难受。如果因为楚南真心情难受,那倒不如不和楚南真在一起。 想是这样想的,但刚要出口的时候,都树阳顺着楚南真的视线,看到了楚南真的眼角泛起好看的红色,不知怎地,出口就是:“我之前也给了你扳指啊,哪里没有给你?” 表情一愣,配合出口的话,便变成了亲近地抱怨,都树阳有些后悔,但这却让楚南真不禁惊喜了起来。 “那是送给我的吗?我以为只是那只是作为过来找你的信物。” 那的确是暂时给你的当过路钥匙的信物而已。 都树阳心里是这样想,但已经出口了,只好微笑着点了点头。 楚南真攥紧了用银链串起来的扳指,眼神亮亮地点了点头。 明明依旧是没有满足她的愿望,没有新送给她什么东西,但她表现得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都树阳一时间因为无法理解,陷入了沉思。 偏偏今天他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要想了半天才想明白。 所以……大概是楚南真把礼物当成是在乎的表现吧。 他不也是吗?渐渐的,收到楚南真的礼物,比见到楚南真避着被发现的风险过来还开心了。 都树阳瞧着楚南真眼角的红色渐渐浸染到脸颊上,让脸颊浮现淡淡的更加好看的桃色,释然地弯了弯眼。 算了,也不是不能送她,给些小玩意儿就好了,觉得麻烦可以让下人定期买好,他确认没什么问题就送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 第113章 第六罪 他果然想的没错, 不管送什么,楚南真照单全收;不管送什么,楚南真脸上的欣喜是一模一样的,会仔细地观察一下, 放好礼物后就一直用盈盈似水的目光看着他, 更准确的说,是那目光追着他。 她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加以掩饰, 但丝毫不让人感觉到无礼, 因为这神态是她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丝毫不做作, 也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平常和都树阳在一起的时候, 楚南真依旧是一般的开心程度,但当收到礼物时, 像是听到都树阳对她的在乎一样,才会毫不在意完全释放内心巨大的喜悦。 发现了里面的不同后,都树阳突然就沉迷送礼物了…… 第121页 都树阳身边的小厮觉得最近都树阳不是一般的奇怪。 先是突然到画舫里日日招待个姓楚的姑娘, 小厮就以为都树阳是喜欢那个楚姑娘。 但要送楚姑娘的礼物的时候,一向大方的都树阳却死鬼扣,居然特意吩咐他要买那种平常人家能卖得起的小玩意。 小厮理所当然地就以为都树阳只是玩玩而已,但这玩玩却一直坚持着,最近还增加了赠送那些小玩意的频率,偶尔出去应酬的时候,看到有意思的,不问价钱就让他买了, 好送给楚姑娘,突然大方了起来。 但这突然的大方还是不好说,毕竟还是时而抠门时而大方地送,而这大方只限于一些饰品玩物,其实若真的是上心,不说娶回家,也当送些宅子、铺子什么的,而不是拿个画舫为地点,天天在那幽会。 所以不说算是最了解都树阳的小厮,其他的僕人对都树阳这一系列行径都摸不着头脑。 好在楚姑娘目前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两个人过得融洽,外人也无从置喙。 至于会不会看不起楚南真这个良家女子幽会男子什么的,下人可不敢这样,因为瞧着都树阳到底是待楚南真不同,楚南真目前又是和都树阳最亲密的女子,哪怕以后当外室了,也终归是主子。 不过他们都认为楚南真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不然也不会让都树阳和她如此亲密,所以对楚南真除了礼节上的尊重之外,实际上他们都打算对楚南真能敬而远之就敬而远之。 都树阳如果细想,大概也能想到下人的一些想法,但他管教得严,只要达到听话的目的,也不大去想下人在想些什么,对楚南真的态度一直毫不遮掩。 所以若是下人困惑,那就是他表现得矛盾,但那矛盾的表现也是他心底的想法。 他对于楚南真处在依旧迟疑和观察的阶段,也很享受楚南真的陪伴,两者看似矛盾,但实际也并没有矛盾。 楚南真是一个很省心的伴侣,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从相识到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没有给都树阳弄过任何的么蛾子,一心只围着都树阳转,很好地满足了都树阳的情感需求的同时,也不让都树阳担心。 所以都树阳最近越来越多的时候在想,要是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他今天也去了画舫等楚南真过来,但很奇怪的,楚南真没有过来。 前天她就没有过来,昨天也没有过来,但今天也没有。 按照楚南真的习惯,两天没有过来已经算是头一回了,都树阳想着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或者只是单纯想休息一下,所以有了这头一次,但如果连续三天的话,那就很不同了,都树阳立刻让人去打听楚南真那边是怎么回事。 楚南真这边其实一点事情也没有,楚征仪只是在想新对策。 因为她最近开始和都树阳“索取”了,但都树阳没有什么反感的表现,而且不用她说,还主动地随着感情的变好而增加送礼物的频率,一副对两人之间的感情接受度良好,并且乐意促成更好的样子。 这和楚征仪想的完完全全不是一回事,楚征仪准备的一些对策也完完全全没有机会用上。 之前楚征仪也让尉迟罗习惯被索取,但尉迟罗顺从是因为尉迟罗有所求,然而在这里,都树阳本人对楚南真没什么想法,是楚南真对都树阳有所求,而都树阳一直没给而已。 所以究竟为什么都树阳表现得好像感情越来越好也懂事的伴侣了? 根本完全不知道哪里出错了,总感觉都树阳这个人更加难分析了…… 楚征仪皱着眉头苦着脸,日上三竿了还躺在床上。 不过虽然她的内心是纠结的,但她的身体却是休闲舒适的,所以所谓的愁苦可想而知,其实对她带来的心理压力并不是很大。 漫无边际地偷了半日闲,楚征仪发现还是想不出第二条好办法了,就决定按照第一条办法行事。 这第一条办法也是她决定第三天不去找都树阳的原因,那就是既然都树阳好像能容纳她要这要那了,那就干脆要个大的,要都树阳直接娶了她。 她就不信了,都树阳这次也能轻松同意。 第114章 第六罪 都树阳的下人不敢真去明晃晃地打听, 毕竟都树阳一直让他们不能让外人知道都树阳和楚南真的关系,只好借着买东西的幌子,跑去楚南真父母开的铺子那一边假装挑东西,一边瞎聊天, 努力让话题转移到楚南真身上去。 楚南真家里虽然是做生意的, 女眷也可以抛头露面,但这并不代表家中准备可以成婚的女儿是可以随便打听的。 楚父一看过来的这个下人长得还挺年轻, 又是个男人, 察觉到他想打听女儿的时候就立刻警惕了,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别处转。 于是, 一个努力转到楚南真身上, 一个竭力转离楚南真身上,搞得二人虽然只是聊个天却极其地费力。 楚父自开店以来, 一直笑脸迎客,但今天面对这明显不怀好意的人,脸色越来越阴沉, 虽然嘴角还是勾着的,但那很明显只是硬勾着的而已,和表情所呈现的情绪天差地别。 过来的僕人叫苦不迭,想着这是楚南真的父亲,不好得罪,又想着都树阳不乐意让关系曝光,就只好偃旗息鼓,快速地买了个并不需要的东西, 灰熘熘地离开楚父的店面。 有男客的时候,楚母是要避让的,楚父在那和客人说话,楚母靠着通往里屋的门帘,安安静静地绣花。 因为楚父和僕人是压低声音说话的,哪怕后面楚父生气了,也是咬牙切齿地低声说话,所以一心绣花的楚母根本就没发现楚父遇到的情况,直到楚父凝重地叫了她。 “夫人,你还是回去瞧瞧女儿吧,刚刚来了个歪瓜裂枣,明显是看上我们家女儿了,一直在没礼貌地打听,被我瞪了,刚刚才走,我怕他去敲我们家的门,我和你关了铺子,一起回去嘱咐好阿婆。” “天哪。”楚母掩唇小声惊唿,“怎么会有这样无礼的人。但他刚刚才被你瞪了,应该不会去敲我们家的门吧。” 今天是赶集日,生意特别好,楚南真又在安全的家里,家里也有个婆子和她待着,所以楚母不是很捨得立刻放弃生意回家。 “他都能做出上门和心上人的父亲无礼地打听的话,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楚父右眼皮一直在跳,深深地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 虽然楚母的直觉告诉她女儿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但瞧着楚父实在不放心的样子,想着对比生意还是家人重要,只好忍下心中的不舍,和楚父收了摊子回去了。 准备回到家的时候,楚父看到那个离开的僕人居然真的在自己家门前正准备去敲门的样子,气得楚父立刻捡起地上的石头,大喊了一声“餵!”后,看见落荒而逃的僕人,狠狠地朝着僕人扔了过去。 僕人其实很冤屈,他只是打听不到不好交差,打听了半天还是没有消息,就寻摸着干脆直接去找楚南真问情况得了,结果门还没碰到,先被那兇巴巴的楚父吓了一跳,楚父一脸要算帐的样子,僕人只好憋屈地逃跑了。 第122页 其实只是个误会,但楚父回家吩咐好要小心那僕人后,想了想,叮嘱楚南真道:“女儿啊,这段时间你就别出门了,在家里等家里安排你出嫁,等出嫁了有夫婿了就有人带你上街了,你就安全了。” 楚征仪本来已经打算好第二天出门和都树阳放招了,闻言连饭都吃不下了。 这到底在搞什么啊,楚南真没说过这一段啊,明明楚南真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去找都树阳的,所以……她哪个环节又做错了? 第115章 第六罪 楚征仪说服楚父不成, 只好回屋,自暴自弃地觉得不如以后翻墙偷熘算了。 因为不知道翻墙能不能成功,所以也不能懈怠下去了,要抓好每一刻攻略的时间, 楚征仪就脱离了楚南真的身体, 用灵魂状态去找都树阳了。 巧的是正好赶上僕人和都树阳报告,信息一对, 楚征仪就猜出了楚父不让她出门是因为误会的真相。 居然是因为误会! 楚征仪心更累了。 都树阳听到回来的僕人说外面的人并不清楚楚南真最近的状况, 也没发现楚南真的异常,倒是楚父, 奇怪地特别护着女儿, 不让任何相关信息出来。 都树阳想任何事情,已经习惯了往最坏的结果想, 听说楚父不让楚南真的信息露出来,就在想可能楚南真出问题了。 一是可能楚父发现楚南真在偷偷见喜欢的人,二是楚南真身体或者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楚父不想让人知道。 不管是哪一个理由,都让都树阳的心慌乱了起来。因为不管是哪一个情况,楚南真都将遇到她难以承受的状况。 一般来说,长辈发现自家女儿偷会情郎,私定情缘,肯定要打骂一顿的,所以如果是第一个状况,楚南真此刻定不好过, 但第二个也惨,是真的註定不好过。 都树阳长那么大,一直很好地控制周围的环境,已经很少遇到这种让他心发慌的状况了。 他坐立不安,可是又不好解决,因为明面上,他与楚南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要是亲自去楚家问清楚情况,去帮楚南真解围或者帮楚南真治病,那就代表在明面上他和楚南真註定要关系不一样了。 可他根本还处在考虑徘徊的时候,对于楚南真,他认为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了解;对于二人现在的关系,他目前又处在特别满意的状况,根本不想改变。 所以……问题一下子变得棘手了起来。 可若是放下……都树阳想了想,他发现他不想、也不甘心就这样轻轻放下。他也无法停止对楚南真的关心。 他让他自己陷入了僵局之中,坐立不安,也无从可破。 楚征仪发现都树阳自听僕人说完,让僕人离开后,就一直凝重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动作没多少变化,表情也是,只有眼神风云变幻,可即使楚征仪读懂都树阳的眼神是属于哪种情绪,也无法读懂都树阳产生这种情绪的背后想法,一时间,楚征仪在研究都树阳方面也陷入了困局。 她瞪大了眼睛观察都树阳的任何变化,还凑近都树阳,好随时听见都树阳的自言自语,但都树阳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让她的任何对策都作废了。 她真的搞不懂都树阳这个人啊! 观察了一时辰还没有结果的楚征仪很是挫败。 好在都树阳终于眼神变得凌厉了,不再是混沌一片。 他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拉了几个功夫不错的僕人,让他们也穿上遮掩的衣服后,带着他们离开都家,一起前往楚南真家。 第116章 第六罪 等到都树阳让周围的人去问楚家有没有养狗时, 楚征仪大概知道都树阳想做什么了。 如果从正门被主人迎进去,那怕什么狗叫? 所以应该是打算翻墙进去吧。 所以可能是都树阳担心楚南真发生了事情,又不好直接上门打听,只好用如此办法。 总归还是喜欢得不够, 不过意料之中了。 虽然证明爱意不够深, 但终于把握住都树阳内心感觉的楚征仪松了口气。 所以,若是没有这件事情发生, 她真的第二天去找了都树阳, 让都树阳娶她,都树阳一定不会同意, 都树阳不能继续加深感情了, 两人之间的感情极有可能出现问题。 楚征仪一边飞速地思考着形势,一边回到了楚南真的身体, 轻轻地打开了楚南真的房门,发现院子里没有人,估计都在屋子里后, 她蹑手蹑脚跑去开了家门,准备假装出门却不小心撞上都树阳的样子。 楚南真家是养有狗的,好在这狗在昏昏欲睡,发现是楚南真这个熟悉的人在走动,只抬了下眼皮,又让眼皮子沉重地垂回去了。 这狗机灵着呢,如果是外人翻墙进来,绝对会被它发现。 所以楚征仪必须赶在都树阳做决定之前出门。 一切顺利, 楚征仪出来的时候,都树阳这帮人还开始行动。 都树阳打听出楚家有狗后,就迟疑要不要进去了。 反正楚家没有请治疗重病的大夫,应该楚南真也没什么事情。 都树阳这样想着,就想打退堂鼓。 也不是懦弱,只是楚征仪目前的状况,还不值得他冒着极其有可能暴露的风险进去。 事实上现在的都树阳,对自己刚刚突然沖昏了头一样带着人出来鲁莽行动的行为,都很是诧异。 刚刚的他变得很不像他了。 所以带着面具的都树阳,发现楚南真还能完好无损地出门,也没和楚南真相认,而是平淡无波地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他想错了,楚南真并没有遇上最坏的情况,可能只是楚父讨厌有人打听他家未出嫁的女儿,特别是一看就不满意的年轻男人,所以才对女儿的情况藏着掩着而已。 都树阳轻笑了一下,却是对自己的轻笑。 他有些搞不懂他自己的想法,但鑑于他一直搞不清楚,所以就任由下去了,反正总有一天,他总会真正懂的。 都树阳自认为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着,所以他并不着急。 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还费了一番功夫的楚征仪出来,结果发现都树阳只是瞥了她一下,就毫无情绪地走了。 楚征仪又气又迷茫,气的自然不用说,迷茫的是她更加看不懂都树阳这总是莫名其妙的傢伙是什么想法了。 这种感觉,真的是让人不爽。 反正总不能一直这样看不清下去,不如按照原计划,打乱都树阳的节奏,之后见招拆招,谋个出路。 楚征仪冷冷地转身回家了。 第117章 第六罪 第二天, 楚征仪和昨天一样,趁着楚父楚母不在,阿婆又在干事,偷偷从大门熘走了。 虽然鬼鬼祟祟的不好看, 但起码比最差的预想里翻墙的这个选择好。 楚征仪立刻知足了。 这次因为要避开家里人, 所以比平常来得都要晚,然而即使这样晚了, 都树阳还是没来, 好在船夫在。 楚征仪和划船的对视了下,彬彬有礼地上船的内部去了。 她给自己泡好了茶, 因为她有预感, 今天等都树阳会尤其地久。 第123页 预感是真的,毕竟她一点事儿没有, 却不打一声招唿三天不来,都树阳即使心里并不在意她,也会面上给她点好看, 表示他的不满。 楚征仪泡好了茶,让身体留在这边,灵魂去找了都树阳。 都树阳正冷漠地在家里看书。 果然,让人开了画舫,但他却不上画舫,还一点事情都没有…… 又猜对了一下,楚征仪绝对自己渐渐能把握好节奏了,心情越来越好, 对即将的见面充满的信心,哪怕这个见面要被都树阳拖很久。 都树阳虽然在正常翻书,但他其实是看不大进去的。自从能控制周围后,他很少做不顺心的事情,而现在又得去做了。 其实要是没有想置气的想法,他肯定就直接去画舫了,哪会还在这里逼着自己看书打发时间。 都树阳闭了闭眼,放下书本,无力地揉了揉鼻樑两侧的晴明穴。 好在难过的时间终于要过去了,小厮进来提醒都树阳时间到了。 早已经换好衣服能够随时出门的都树阳将书本放回到了书架上,然后什么也不带,就这样径直出门了。 他认为自己行走的速度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其实短腿的小厮跟着他有些费劲;他认为自己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其实他是通过绵长的唿吸来控制的,稍有不慎,那愤懑就能从喉咙里出来,即使这愤懑的量有点少,但并不是没有。 终于到了画舫,都树阳顿了顿,看到船夫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船里边,示意人终于来了后,都树阳才提起长衣,上了画舫。 里面的楚南真果然等了很久,等到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抬起了头,露出笑颜,笑颜上有不同以往的但好看的微红睡痕。 这让都树阳在一瞬间的恍神中忘记他对楚南真的不满,可惜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没有回应楚南真,而是坐好在榻上,准备泡茶。 手一碰到茶壶他就顿住了,茶壶是温的。 “我泡好了。”楚南真没有自称奴家了,小心翼翼地讨好地对都树阳说道。 都树阳注视了楚南真几瞬间,终于还是拿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以往他肯定会给楚南真倒茶的,今天不给,肯定是有让楚南真多想的意思,但楚南真并没有意识到,而是一直直勾勾地看着都树阳,难得又直白地说道:“我好想你……” 有些……反常。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而是在赤/裸裸地表白着心中的情绪。 不像是在逃避,反而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情绪。 用发泄也好像不恰当,但都树阳莫名地就是觉得这个词比较好形容楚南真此刻的反常。 “怎么了?”他出口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冷意和不满,反而有些低沉沙哑。 “我……”楚南真果然不对劲,在都树阳的平静的声线下,居然眼眶剎那间通红。 若是不知情的看到了,还以为是都树阳欺负了她呢。 “怎么了?”都树阳又问了一遍,此时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地放柔放缓了。 楚南真张了张嘴,好似说不出口,只能低下了头,任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到了这份上了,都树阳已经全部看见了,她依旧是执着地让眼眶中的眼泪没有掉下来。 都树阳的心不由得放得更软了,很明显地温和地说道:“发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楚南真如此表现,只能说明这三天可能真的是事出有因,所以虽然楚南真整个人完好无损,但也是遭遇过不好的事情的,不是故意冷落他,也不是故意去欲擒故纵。 都树阳虽然察觉到自己对楚南真格外的温柔,但想到了这一点,也就任由着自己温柔下去了。 如果事出有因,不是不能原谅,他并不是苛刻的人,虽然他一直好像只等着接受楚南真的付出。 楚南真一听到都树阳温和的声线,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伏在那窄小的茶桌上的一点点哭泣。 即使哭了,也让自己哭得那么不舒服。 都树阳看到了,联想到了这一点,心直接是温柔地化成了水。 “别怕啊,谁欺负了你了你直接说出来,我若是能摆平,就一定能摆平。” 他说完顿了顿,因为他发现他的手已经在轻轻拍着楚南真的头髮了。 “是不是你父母发现了我们的交往?”都树阳始终不见楚南真说,只好一个一个问着,好排除。 楚南真摇了摇头,终于抬起了脸,脸上都是眼泪,因为她虽然伏在茶桌上,但只有一点点,脸其实还是暴露在空中的,自然就让眼泪流满了整张脸了。 “那是何故?”都树阳不解了。 “是我父母……”楚南真含着哭腔脆弱地说道,“他们说要帮我说亲了,公子……” 都树阳的温柔全部在听清的那一刻停止了,他完完全全顿住了,因为他听懂了楚南真的未尽之言。 其实这再正常不过了,女子发现自己被父母说亲事,自然是要和心仪的男子说了,好让心仪的男子去娶她。 可是…… 可是…… 可是…… 可是他们的关系哪里是这样的简单! 都树阳在心里这样冷冷地说道,不过这冷意不是对着楚南真,而是对着他自己。 楚南真目前已经够可怜的了,都树阳虽然怨,但实在目前不忍心都推到她的头上。 所以只好生自己的气。 楚南真自说了出来,就一直看着都树阳,自然发现了都树阳脸上的表情在变化。 温柔没有了,僵滞出来了,眼神里……还隐隐有了冷意…… 楚南真的身体不由得就开始颤抖了,但她还是挣扎了一下,怀着希冀问道:“都树阳,你可以去和我父母说,你来娶我吗?” 她第一次直唿了都树阳的姓名,在这样正式的时刻,也是对她来说及其重要的时刻。 都树阳抬起了头,看到了楚南真含着期待的样子,看到了楚南真微微颤抖的身体,也听到了楚南真声音不稳的声线,听清楚了楚南真要说的所有内容。 他在这一剎那其实都懂了楚南真的意思,懂得了楚南真所有的肢体语言,但他实在是脑中太乱,各种各样的犹豫与徘徊充斥脑中,这导致他再急也无法轻易回復楚南真。 “你容我想想。”他没有给一个否定的答案,也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案,其实对楚南真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但他偏开了看向楚南真的视线。 “话是可以骗人的,但有时候你的下意识反应不会。”楚南真突然怔怔地说道。 都树阳抬头一看,只看到楚南真被失落完全地笼罩住了。 第118章 第六罪 都树阳沉默了, 想开口解释,但也知道楚南真说的是事实,不如就借势这样摊开,好过以后又一次费力说清楚。 可是虽然已经想得如此明白了, 为什么喉咙像是挂着重物一样难受呢? 第124页 他们坐的榻床的后面靠着有窗户的木墙壁, 窗户正半开着,水边清新的风从那半遮半掩的窗口里涌入。 都树阳深吸了一口气, 看向那狭小的外面的世界, 可是虽然唿吸到的是新鲜的空气,望到的是属于外面的景色, 但那低沉的笼罩了整个房间的气压还是将他紧紧包裹着。 “可是……那我该怎么办呢?我这段时间该怎么办?”楚南真用迷茫无助的眼神看着他, 瘦弱细长的身躯如同风雨中柳絮一般,狼狈到了极点。 都树阳的喉结滚动了好几下, 鼻子的一边有些涩意,那是因为喉咙里那堵得发慌的郁气已经涌了上去了。 是啊,这段时间楚南真和他的关系该怎么办? 他能听出楚南真看似求助, 实际上是在抱怨和嘲讽的意思。 他让楚南真等,可楚南真用什么理由等呢,父母之命她又能抵抗得了多久? 就算能抵抗,他若是日后需要想很久,久到把楚南真耽误了怎么办?或者他给的答案是楚南真不想要的时候,那该怎么办? 到时候他可能不但要在那张脸上看到他感觉到不舒服的伤心,那张脸可能还会褪去所有喜欢,换上让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法接受的刺眼恨意。 楚南真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却见都树阳还是沉默的样子,终于伤心地急促问道:“公子为何不说话?公子可否为我想想?” 这问句里的沉重之意像是一枚利刃,刺穿了能够支撑两个人在海上漂浮的冰块,让那冰块露出了危险的裂痕。 是啊,她已经这样了,若是真正喜欢的话,应该为她着想才是,如她一直顾及着都树阳的情绪那样。 都树阳情绪恍惚地看向楚南真,终于开口说话:“我目前……无计可施。” 楚南真脸上无比黯然,但还是一点一点地挤出难看的微笑,温声缓慢说道:“没关系的,我想办法拖住我父母,但我想问一下你……想问一下公子,大概需要多少天能够想通?我……”她垂下了头,颤抖的寒冷手指互相绞动着,话语断断续续,几乎成不了句子,“我……很难……拖住他们……我……”她用手遮住了眼睛,让眼泪聚集在冰凉的手心里,“能力有限,需要时间。” 脚下那冰块的裂痕越来越多了,仿佛下一秒就能让整块冰块完全破碎掉,让两个人都掉进冰凉刺骨的海水里。 都树阳干涩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楚南真开始身体小幅度颤抖了起来,她拼命忍着情绪濒临崩溃的问道:“那,那若是我能过拖到你想好的那一刻,你能和我父母说娶我吗?” 女子让心怡娶她的情况少之甚少,能够说出来已经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了,勉强值得夸赞,但…… 但如果明知男方不是很愿意娶她了,还求着对方娶她,那便是难堪至极了。 都树阳沙哑地说道:“抱歉,这一点,我也不能给你肯定的答案。” 楚南真不颤抖了,唿吸声都停止了,整个人如同凝固了一样。 都树阳趁着这停顿,慌乱地往喉咙里灌上好的茶水,他喝茶规矩多,从未这样牛嚼牡丹,失礼至极。 楚南真用袖子缓慢地擦干眼泪,才记起来可以用手帕,于是缓慢地拿出手帕继续擦脸,特别是眼角,在擦的同时,她缓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唿吸,让自己能够重新用鼻子唿吸,而不是因为哭泣,鼻子被堵住了,只能用嘴唿吸。 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一点湿意了,但还是红肿着,目光也浑浊不清,她没有情绪地对都树阳说道:“奴家喜欢公子,但也不能一辈子这样任由着自己肆意喜欢下去。女子成年后……终究还是要有夫家傍身。”她的眼皮沉甸甸地半垂着,她的目光慢慢地无力地垂到了面前的茶桌上。 都树阳看着这样的楚南真,听着这样的言语意思,心里陡然一空。 “追逐公子的奢望,下辈子再续吧。”她用手撑着榻边才下了榻,对都树阳深深施了一礼,“感谢公子给奴家那么多天的陪伴……” 都树阳嗓子像被火烧一样,火辣辣地疼,疼得他很难发出声音,可他硬是发出了声音:“你这是要放弃的意思?”他面容震惊,因为难以置信刚刚能放出这样沉重情绪的楚南真能这样果断地放下,所以着急地重新确认一次。 果然,一听到都树阳似乎是想挽留的话,楚南真极力掩饰的留恋暴露出来了些,都树阳刚要松口气,但楚南真翘了翘嘴角,留恋却依旧坚定地说道:“是,从此以后,公子不必为奴家烦扰了。” 我没有觉得烦扰! 都树阳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但他无法将嘴里的情绪说出来,因为这样一说,便有给楚南真希望的意思。可一给希望,若是日后不能让楚南真满意,楚南真的恨意会更大,到时候便会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了。 所以只能是楚南真自愿跟着他,不能是他言语诱导楚南真跟着他。 都树阳望着楚南真的背影,那背影竭力挺直着背,步伐端庄优雅,可都树阳却觉得她像是一个游荡的孤魂野鬼。 都树阳微微张开了嘴。 可是不挽留的话,难道就真的这样结束吗? 都树阳感觉到有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地扯走,他内心强烈唿唤着不要走,可是全身都动弹不得,嘴也张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远去,然后自己的身体留下一个灼烧的洞口。 原来,已经那么重要了啊。 可为什么还是动弹不得呢? 第119章 第六罪 都树阳坐在座位上, 生生地承受住渴望的东西全部被拉扯走,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良久,他扶着桌子起来,面无表情地回了家。 什么事情都不想去听, 什么事情都不想去干, 都树阳喝了几杯茶水还是平静不下来,只好作罢, 关上所有的门窗, 靠坐在床榻上,头抵在墙上仰得高高的。 为什么动弹不得呢? 都树阳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明明已经想去追了, 可是还是动弹不得。 都树阳紧紧抿着唇, 唇部都咬出血了,铁锈的味道被吃进了嘴巴里, 让他的漆黑的眼睛清明了些。但眼神清明后眨了下眼睛,有眼泪流了下来。 虽然流了一下就干了,但却是流了, 脸上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忽视。 他回忆了一下楚南真说的话,回忆中楚南真考虑了她的未来,也考虑了他的未来,为了两个人着想,于是她周周到到地及时止步了。 虽然站在他的角度,让他根本无法接受,但他想了想,如果他是她, 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 这样想来,他们还是挺像的,起码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思维是如此的一致。 都树阳又站在楚南真想了想,如果是他,会不会做出和楚南真上元节那一天鼓起勇气前来表白的决定呢? 他想了又想,想了还想,脑中演练了好几遍,最终发现他是踏不出那一步的。 第125页 可是为什么呢? 站在楚南真的角度,那是爱到深处了啊,为什么还是走不出那一步? 为什么楚南真可以,他却不可以? 为什么楚南真可以冒着被传出去所有人嘲笑排挤的危险出来,他却出不来? 渐渐的他想通了,不过是怕未来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而已,想让所有的一切止步于让自己心安的时候,甚至他在隐隐期望着,能够渐渐过度到那个时候。 就像当年楚南真过来表白一样,由楚南真开始那一步,他呢,只需要接受就好,不需要做决定,不需要承担不好的未来,只要渐渐地等到那一个他期望的结局。 可是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他是个商人,应当明白的,套用商场上的规律,是需要自己去探索的,万不可让稍纵即逝的机会从手里离开。 可经商是有人手把手教的,调查和探索也有人在想,他只需要决策而已,决策完,这个不好了,那边还有补救的机会。 好像这样一想,和他面对的和楚南真关系比较,还是不能类比啊。 不过因为他不作为,目前结果已经出了,非常清晰,楚南真的未来已经没有他了。 本来就是两个很遥远的人,因为楚南真鼓起勇气努力接近,两个人才在一起而已。 两个人又有男女之别,以后估计……更难遇见了吧。 呵…… 都树阳无力地垂下了手。 现在追回去吗? 可是在能够说一声就能挽留的时候他都动弹不得,如今这般境遇,还能有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动弹吗? 此后的一段时间,他还是去了画舫,也有待在甲板上看着两岸,但楚南真果真说到做到,再也不来了。 都树阳也没有安排人去打听楚南真的生活,是以,分别那么久,关于楚南真的一丁点消息都听不到,楚南真这个人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都树阳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就失魂地在发呆。 这一切灵魂状态的楚征仪自然看在眼里,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两个人再次见面。 和别人结婚之类的事情楚征仪并不抗拒,反正目前在的是个如幻境一般的世界,人走后是否会如常,楚征仪并不懂。 但如果能如常,换个人在一起,对楚南真来说,也不会坏过和都树阳纠缠。 所以楚父楚母不在的时候她就来观察都树阳,楚父楚母在的时候,就一起认真地商量结亲人选。 婚姻里是否有感情,并不考虑在内。 毕竟大部分人也都不考虑在内的,女子找个靠得住的良人傍身,男子找个人持家。 找人帮忙持家的,若是不喜,不是还可以继续要小的吗?女子的话,能下半辈子有所依靠,也算不错了。 至少楚父楚母是这样想的,楚征仪不是楚南真,所以考虑不算在内。 本来楚征仪见时候差不多了,准备一两天后去站在常去搭船的岸边,假意看看都树阳的画舫是否还在,让都树阳发现。但这一天,都树阳听说自家的人和楚家的铺子有了少许的矛盾,本来可以找个可靠的干事处理的,以前也都是这样安排的,他这次却要亲自去处理。 待在都树阳身边的楚征仪自然立刻离开了,回到楚南真身体后,就立刻飞奔到楚家的铺子里。 本来只是误会引起的小矛盾,很容易解决,加上都树阳态度好,调解后先主动认错,称自家考虑不周,还承诺送上赔礼,自然处理的结果两家都开心。 可是交谈完,到了该离开的时候,都树阳却觉得空落落的,好在转头时,看到了楚南真。 楚南真相对于以前遇见,穿着和髮型都随意了许多,但那丝随意,反而更加勾住了都树阳的视线。 两人遇见,两人对视,楚南真眼中划过诧异与痛苦,但转眼间,她都压了下去,沉默地和都树阳擦肩而过,走到了楚母的身后,好似根本不知道都树阳这个人一样。 对视的时候很慢,不对视的时候时间快得都树阳根本反应不过来。 本来应该走的,都树阳却鬼使神差地问了楚父:“这位是……” 楚父愣怔了一下,才介绍了楚南真的身份,但却没有介绍都树阳的身份。 前面那一问,都树阳还好说是顺势而问,但这明显的避嫌,都树阳却不好欺骗自己是顺势而为了。 没有办法主动,那就只能走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继续走远。 无力感再次充斥全身。 走出铺子的时候,都树阳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地和楚南真又对视上了,在这一瞬,他突然觉得,其实提亲,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喉头滚动了下,楚南真已经移开了视线,低垂着眼皮,让人看不清情绪。 都树阳深深地看了她的侧脸一眼,才离开了。 第120章 第六罪 都树阳处理完事情, 下午就到了画舫上,拿着笔和纸张,发一会儿呆,再写一会儿, 再发一会儿呆。 他在草拟上门提亲的单子和媒婆要说的话, 每一步他都想控制好。 又是一阵恍惚,有风吹了进来, 打得纸张的一角飘起, 都树阳突然想到,提亲这件事好像还得先去徵求父亲的的意见。 但父亲应当是很难同意的, 父亲好高骛远, 总想让都树阳和个贵女结亲,但商贾之家, 即使跑去捐官,也很难娶什么贵女。 是啊。 都树阳放下了笔,双手支撑着抵住额头, 眉头紧皱。 最大的问题是父母,他半点风声都没透露过给父母。 心烦意乱之际,门突然被敲了敲。 “何事?” 自从确定楚南真不来,都树阳在屋内便关上了门,和船夫说有事再过来请示。 “楚姑娘过来了。”船夫说道。 都树阳的嘴角几乎是随着船夫的话音刚落,就立刻勾了勾。他几大步上前,亲自去将门打开,门外果然站着楚南真。 都树阳正要出去, 楚南真却往他这里面走。 楚南真诧异地看了都树阳提步欲出门的样子,皱着眉头说道:“进去说。” 他们的关系必须得隐蔽,见不得人的。 都树阳顿了顿,但忽而又摒弃烦闷,愉悦地和楚南真坐到榻上。 还是一样的位置,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个茶桌。 一坐下,楚南真就直接进入正题,表情严肃,很是焦急的样子:“你今天到我家的铺子那边是找我的吗?” 都树阳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在店铺里还能隐隐看到的痛苦完全消失不见了,她此刻脸上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对都树阳的情谊,可都树阳不信她能忘得这般快。 “是,原本让管事的做就可以的,但因为你所以想自己来。”都树阳直接承认了,还特地延长了说话的时间,好让楚南真意识到他说的意思。 楚南真此时面色依旧不变,冷声说道:“为什么?” 都树阳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后悔了。” 楚南真这才因为都树阳的话,蓦地眼中泛起波澜,但她不确定都树阳的想法,所以移开了目光,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第126页 都树阳原本说得很顺的,此刻却又难以启齿了起来。 楚南真等不到答案,回过头静静地注视着他,眼中的期待已经散去,变成平静无波。 都树阳看着楚南真眼眸中的自己,仿佛看到楚南真已经看清了他,已经对他完全失望了。 想要说的话终于全部说了出来,他说已经决定想娶她,只是父母还不知晓,而父母可能是很大的阻碍。 楚南真等他说完,平淡地开口道:“我家已经给我谈了婚事了,现在就等两家合了八字,确认合适,就可以让男方提亲。” 都树阳瞳孔一缩,手无意识地放在楚南真的手臂上,这是他第一次碰楚南真,以前拉楚南真上船,他都是拿一小段竹竿帮忙的,不会直接触碰楚南真。 “你等我,你要等我。”他着急地说道,失去了往日的平稳。 和楚南真在一起的迟疑已经全部抛掉了,他现在只想挽回。 楚南真闭了闭眼,掩饰不住悲伤地说道:“我也想等,但我时间有限,你……你和别人在一起吧。”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和我一起争取下,等我的答案?”都树阳无法理解地问道。 “因为我知道你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因为我也不想成为破坏你们感情的人,”楚南真语气冷静,言语中的哽咽在渐渐被压了回去,“更重要的是,其实我找你的时候就知道,我配不上你,只是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过一辈子,哪怕争取点回忆也好。我也不想看到就算我争取和你在一起了,你若是和我逐渐过不下去了,找另一个女人的未来。” 都树阳嗓音很涩,强自质疑道:“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 “但说服得了我。”楚南真第一次对着都树阳露出锐利的目光,“我说的那个未来,是有可能存在的不是吗?你突然决定和我在一起了,可是你之前还是那么犹豫,想要时间继续相处,所以有可能是我还不够让你满意,不够让你立刻做出同意的决定,你那时候才没有同意娶我。现在你同意了,只是因为你发现你不想失去我,但并不一定代表是你想全心全意只想和我在一起。” 楚南真说的,都树阳无法反驳。 事实上,虽然他的确觉得他离不开楚南真,但他也依旧对未来有些迟疑,他总觉得,两个人如果能够慢慢来,那才是他最想要的。 楚南真深吸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说道:“所以综合种种原因,我没办法等你。我对你很抱歉。” 道歉的话一出来,都树阳清晰地看到她掉了掉眼泪。 楚南真立刻慌乱地拿起手帕去擦,都树阳沉默了片刻,将楚南真抱住了,一开始楚南真还在挣扎,但发现都树阳的动作很是坚定后,在都树阳的怀里轻声抽泣了起来。 她还是喜欢他的,深深地喜欢他。 都树阳想。 可是为什么这次他却只感觉到痛意,没有任何喜悦了呢? 明明他特别想要得到别人坚定的喜欢了。 “我也特别希望得到别人坚定的喜欢。” 都树阳听到楚南真闷声说道,才恍惚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对啊,他自己一直追求着这份感觉,享受着这份感觉,他自己都知道这份感觉好,楚南真自然也想要。 所以知道他不坚定也不够深的喜欢后,黯然决定放手了。 如果是他,在知道楚南真的喜欢不坚定也不够深的话,极有可能也和楚南真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们果然好像。 怀里是舒服的温热,都树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楚南真只让他们相拥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推开了都树阳,和都树阳告别了。 都树阳想挽留,还想继续争取,但楚南真漆黑光亮的眼眸中,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的确没资格。 第121章 第六罪 都树阳没有出去追, 他只是打开了窗户,把上半身伸了出去,一直沉默地注视着楚南真离开。 楚南真不知道都树阳在看,她好像要坚持一直不回头, 把所有情绪都断在那间房间里一样。 但她走到岸上, 就快消失在两岸的植物里的时候,她突然不动了。 都树阳看到她低着头, 手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裙子。 在她的犹豫中, 都树阳的眼中透出了点光亮,手不由得也紧抓了窗户开口底下的木墙。 他一直记得楚南真极其大胆, 为了自己的幸福可以抛掉很多东西, 这一次应当也一样。 只要楚南真开始第一步,他这次一定能跟上去节奏。 但楚南真只是转了半个身子回头看, 看到他的时候怔了一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离开了…… 来的时候很有勇气, 离开的时候很果断。 都树阳望着那已经没人的地方,把嘴唇抿得发白。 刚刚在室内他觉得楚南真很爱他,但如今他却有了楚南真并不是真的爱他的错觉。 不然为什么他还在原地踟蹰着不愿意走出来,楚南真却走得这样果断? 都树阳气着气着就笑了出来,但那笑是在嘲笑他自己。 自己嘲笑自己,胸中的郁气只会越来越大,并不会随着那粗重的声音吐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都树阳才安静了下来, 安静下来没到沏盏茶的功夫,他就起身了,带着一身寒气回了家,直接去和父母说了他想娶楚南真的事情。 父母一心只在贵女身上,但目前又没到能让人家愿意的时候,自然一口否决。 都树阳本来就是个容易脸黑的,遇到这种就直接脸臭了两三天。 都父被他烦的不行,看着都树阳坚定的黑脸也有点发憷,就松了点口,但只愿意都树阳以纳妾的形式娶回来,而且必须是在娶了贵女之后再娶。 都树阳一听已经知道无望了,但起码都父是松了点口,又听说楚南真那边那个相中的男方准备在两天后提亲,时间来不及了,都树阳只好拿着那松了点口的东西去找楚南真。 都树阳这几天的怒火和着急楚征仪都看在眼里,对都树阳的感情不做评价。 她原本只是想后面再和都树阳牵扯一下,再继续见机行事的,但如今却越来越觉得楚南真自己过比较好。 严格来说,都树阳不算是害死楚南真的根本原因,曾经的楚南真是在失败的恋情中走不出来,碰巧身体不好,遗憾离世。 况且还有一个问题,爱与不爱,爱的程度是多少,本身每个人也很难控制。 可以骂都树阳方式错了,他不该一直不娶,但他也不是去骗楚南真,他不曾给过楚南真承诺,就是喜欢得不够而已。 其实如果他是真的是要欺骗的话,完全可以用理由拖住楚南真的,但他哪怕在上一世,也没有欺骗承诺过。 虽然不是个好对象,但也不是坏到哪里去。 所以虐的办法,不如是远离他,让他遗憾,或者难以释怀就好了,再多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 楚征仪是这样想的。 第127页 所以知道都树阳要来找她的时候,她假意出门,被都树阳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都树阳在说的时候,她一直不声不响地仔细听着,听完才用瞭然于心的眼神说道:“其实这发展,和我之前说为何要和你分开时的理由也是差不多的……” 都树阳着急地说道:“可只要再多一点时间……” 楚南真摇了摇头,半点没有生气自己要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差不多的话:“我等不起,不如就这样停止吧,你娶贵女,我嫁给一个和我家门当户对的人……” 但楚征仪很快说不下去了,都树阳自她提起另嫁的时候就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的情绪太重,包括那不说话的样子,让人无端有些发憷。 楚征仪第一次看到都树阳这个样子,背后有些发寒,移开视线装作恍惚地说道:“你不觉得其实这样停止也挺好的吗?要是以后继续拖下去,我得不到想要的,逐渐由爱生恨了怎么办?或者如果遇见不好的变动,让我们两个之间有了矛盾,导致我们感情变动了那又该怎么办?不如就这样止步,好聚好散。” 她这是在隐隐地表达楚南真其实对都树阳还有情谊的,只是为了两个人好,并且怕不好的未来变化。 楚征仪说的如果是以前的都树阳,都树阳会很贊同。 以前的都树阳是认为如果发生不好的变化,不如就立刻及时止损,但对于已经开始争取的都树阳来说,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他;对于时刻处在楚南真下一刻就和别人在一起的惶恐中的都树阳来说,这个理由他完全无法接受。 都树阳深深地注视着楚南真,清晰又坚定地说道:“我待会就去和你的父母说。” 虽然语气是清晰又坚定,但这句话其实是他脱口而出的,没有经过反覆的思量就要说出来的,而且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后,他根本不后悔。 楚征仪震惊地拉住都树阳,急了,说道:“你去说什么?!” 都树阳冷笑道:“难道你还怕你父母知道吗?我们不是互相喜欢的吗?你不是不够时间的吗?我自己去和你父母争取时间。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我都会去说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古怪地进入了温柔的状态,轻轻摩挲了楚征仪的脸,温声说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你处理不了,我来处理。” 楚征仪被这发展一下子弄懵了,她想拦着都树阳,却在拉住都树阳的时候脑袋一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因为如果楚南真真的喜欢都树阳的话,终于看到都树阳挡在她的面前处理一切了,就不会拦着都树阳。 都树阳看着楚征仪的反应,笑意更深了,他低下头把嘴唇印在楚南真的嘴唇上,也摩挲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睁着黑漆漆的看不清情绪的眼瞳说道:“你回去好好等消息,我们会在一起的。” 楚征仪这次说不出话,不是因为不懂怎么应付,而是腿有些软,后背有些发麻,因为她总有种都树阳的眼睛和魔鬼的眼睛重合的错觉,她现在的心情莫名有点像当初第一次看到魔鬼的状态。 明明她相处过的那么多个人里,比都树阳厉害的多的是,但她居然只从都树阳身上产生了害怕。 不对,或者说是只从现在的都树阳身上,产生了害怕。 第122章 第六罪(完) 那次交谈之后, 楚征仪先是发现本来已经说好的亲事告吹了,还是男方主动退的亲,说是其实他已经有了个喜欢的人,喜欢的人还怀孕了, 于是一家子亲自上门致歉;后是发现没过几天, 楚家和都家双方父母真的被都树阳搞定了。 定好亲事的男方那边不懂怎么回事,但楚家和都家双方父母那边是怎么被搞定的, 紧紧跟着都树阳的楚征仪灵魂是看得清清楚楚。 楚家父母还好说, 本来看好的女婿是个骗子,正气得半死, 突然发现一个更好的人选上门, 那个人选还一心一意的样子,会很快同意也还算在情理之中。 但都家父母就怪怪的, 明明之前特别抗拒都树阳娶楚南真,这次都树阳在他们面前又表明几天坚定的心意,他们就或是感动或是无奈地同意了, 简直像一夕之间变了性格一样。 楚征仪难以理解这变化,结合之前都树阳的古怪之处,她更觉得这变化哪里都透着不对劲。 不管怎么觉得不对,这虐起来肯定不能按照原来的来了,因为双方父母已经同意了,按理来说如果楚南真真的喜欢都树阳,就应该嫁给他了,可这……这怎么虐啊? 如果最后的结果是在一起, 那之前让都树阳的痛苦纠结的心理体验,最后只能算是感情经歷里的“酸”而已,根本不能变成感情断裂的“苦”。酸酸甜甜的感情变化反而更能让感情加深。 楚征仪脑子乱得头髮都要掉了,偏偏婚事在顺利地进行,六礼里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已经完成了四样,准备就要请期了,也就是议定婚礼日期。 楚征仪想虐,可是又不该如果虐,虽说是被迫虐,所以虐得有些自暴自弃,但楚南真毕竟是她的前世,这个幻境结束后,都阳也会记得幻境里发生的一切…… 虐可以,但不能虐得太过分了,以牙还牙就只能是牙,报復得过分了,那就已经变成讨厌的那个人了。 所以她纠结着纠结着,和都树阳相处的时候不免敷衍了很多,但都树阳像是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为婚礼准备着,热切期待着两个人结合的未来。 这又是一个古怪的点: 都树阳喜欢楚南真,是因为楚南真的真情以待,如今真情少了许多,为何能够无视掉,像是爱得太深了,已经不在意了一样。 请期、亲迎也过去了,穿着婚服的楚征仪独自坐在婚房里,木愣愣地自己摘下了红盖头。 那盖头在她的手的撕拉扯下,逐渐变形。 期待这场婚礼的新妇不可能这样对待这意味很重的红盖头。 都树阳本来一脸喜色地进来,对上正在□□手中那已经看不出盖头的布料的楚南真的脸,看到楚南真脸上并不愉悦的表情,笑容缓慢地消失,眼神变得黑漆漆又空洞洞的,他没有情绪地平静问道:“你后悔了?” 楚南真的手顿住,直勾勾地看着都树阳,缓慢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都树阳没有停顿太久,用着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表情问道:“为什么?” 楚南真没有犹豫,清晰地说道:“可能我是属于到手了就没有感情的那种人,现在才发现这一点……”她嗫嚅了片刻,只吐出了道歉,“对不起。” 人认清自己有时候是需要一个过程。 有些人被热烈追求的时候不懂回应,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有些人主动激烈地追求,像是要燃尽生命一样,但得到了却开始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都树阳没有欺骗楚南真,将自己每一刻的情感都差不多表现了出来;楚南真也是,把自己的每一点情绪变化都告诉了都树阳。 这感情的直白,有时候让人迷醉,有时候又割伤人心。 第128页 都树阳眼眶没有红,他直直地走到楚南真的面前,冷静地说道:“没关系,你只是一时变了,既然会变,总有变回来的那一天。”冷静得让人感觉到反常,让人不由得从他身上感觉到可怕。 楚征仪是突然想到的虐的点,虽然这个点让自己也变成了人渣,但起码勉强还能说一下是两个不懂感情的人互相渣的故事,也不算渣得过分到违背她良心的地步。 她实施的时候内心极度忐忑不安,看到都树阳冷静地过来的时候,心脏都要停了,本来以为都树阳说完话后会对她做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没有,都树阳反常地好像他自我说服了,并且反常地遇到这种事情了,还能体贴起楚南真来。 他帮楚南真卸下了头上沉重的头饰,安静地看着楚南真去洗去脸上的铅华,允许楚南真和他一人一铺被子,遥遥地睡在床的两边。 楚征仪睡不着,本以为都树阳睡着了,结果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闭着眼睛的都树阳不知道是怎么看到了这变化,突然开口说道:“你快睡吧,明天还要见爹娘。” 楚征仪咽了咽口水,心想可能是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唿吸变化了下,都树阳才发现的吧。 当然还是睡不着,但楚征仪让楚南真的身体睡着了,灵魂想去看都树阳有没有出现梦境。 一夜过去,她都没有成功,都树阳也保持着睡觉摆的那个端正的姿势,均匀唿吸了一夜。 此后两个人相敬如宾地相处着。当然,是楚南真待都树阳是个熟悉的宾客,都树阳于是不得不待楚南真如宾客一样,无法使两个人越向夫妻的真正界线以内。 都树阳某一天必须去远方做生意,出发的前一晚,他不顾楚南真的挣扎,紧紧抱住了楚南真,楚南真见他情绪胡乱肆虐,一副不好触怒的样子,又见他只是抱着,才停止了挣扎。 不曾想这躺在床上的拥抱,一抱就是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都树阳顶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在二人广袖的掩护下一直紧紧牵着楚南真的手,直到不得不上路离开,才肯松开。 “在家里等我回来。”都树阳在外人面前只摩挲了楚南真的头髮,但却让楚征仪觉得他是在摩挲着楚南真的脸。 都树阳离开后,楚征仪本想调快时间,调到都树阳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调不到那个时候了,因为楚南真在都树阳离开的日子里还是感染上了风寒,并且咳嗽得怎么治都治不好,只能看着身体一天天地弱了下去。 在已经散发出将要离开人世的死气的时候,都树阳赶了回来,整个人狼狈得都不像是那个一直整整齐齐打扮的都树阳了。 他把楚南真的手放到嘴巴上吻了又吻,颤抖地要楚南真发誓意志坚定地活下去。 他的眼睛没有红,但瞪得大大的,比眼睛全红了还可怖。 楚南真的身体那时候已经咳嗽得说不出话了,咳嗽起来也有气无力的,不像咳嗽。 都树阳一直厉声让楚南真发誓,但他一直没有成功,他眼睁睁地看着楚南真说不出话,眼睁睁地看着楚南真的目光变得浑浊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楚南真的气息渐渐变无,又眼睁睁地感受着楚南真的身体渐渐变僵冷。 他没有叫人,一直唿吸粗重地盯着楚南真,很久之后他的气息才平静下来,帮楚南真合上了双眼,又整理了下楚南真的头髮。 眼前渐渐因为迟来的泪水朦胧的时候,他用平静的口吻说道:“起码我们两个人一直走到了最后……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一点,从未变化。” 虽然是这样说,但他的语气里却没有庆幸,其他情绪也没有,却让人感觉到沉重的伤痛。 第123章 现实 楚征仪是眼睁睁地看着都树阳死去的, 明明没有用到调整时间的用具,可是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了一瞬,就变成了都树阳躺在床上紧抓着那芙蓉花纹银香囊逝去了,而本该躺在床上的楚南真不见了踪影。 这种瞬间的过度状态, 特别像是梦境。 楚征仪进入过那么多的梦境, 很熟悉这种一跳一跳的变化,非常肯定。 随着都树阳安静地闭上眼睛, 楚征仪也跟着眼前一黑。 醒过来的时候她自然在都阳的画舫室内, 而都阳已经醒过来了,并且坐了起来, 拿着那银香囊在端详审视。 他没有回头看楚征仪, 所以楚征仪看到的只是他宽大的背影,那背影让楚征仪感觉到一股无形的莫名的压力。 也不能一直躺着, 楚征仪身体动了动,正要起身,都阳在她动的几乎同时, 就立刻回过头,平静地看向楚征仪。 这代表他即使不看楚征仪,也一直注意着楚征仪这边的动静。 “南真。”他以为顶着楚南真一张脸的楚征仪真的叫楚南真,于是如此唿唤道,“我们的前世是如何的?和幻境中的那样吗?” “幻境当然是和那一辈子不一样,你想赎罪,所以幻境让你给我赎罪。”楚征仪靠着手支撑坐了起来,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望着那被紧抓的银香囊。 都阳缓慢地说道:“我那一辈子对不起你, 所以幻境让我痛苦吗?可是你并没有变得特别好,你还是早早逝去了,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真正让一个人痛苦,是自己痛苦,而折磨的自己的人却很幸福。” 楚征仪第一次认真说了自己对着虐人任务的看法:“不是,我并没有沉溺于那一辈子,所以我并不想让你和我赎罪。是你走不出来,这一辈子也患上了些病情,所以你需要通过赎罪和被虐来获得心里好受点,这样你的病情就可以解脱了。” 都阳轻笑了一下,偏头看向了远方:“原来你是被我卷进来的,你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了,没有一点怨恨和负担。” 楚征仪顿了顿,进一步开解道:“你也可以开始新的人生。我不知道你什么病情,但既然梦境结束,你的病情就应该好了。” 都阳摸了摸手上的银香囊,用一种空无的语气陈述着:“我的病情是做什么事情都很紧迫,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等待我处理好好所有的事情后快点去做,可是我根本想不出来有什么。所有虽然我办事快,对我好,但也因为精神过于紧绷着,让我随时有种会自己拖垮自己的不好预感。” 他看向了楚征仪:“现在没有这种急迫感了,但我还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那一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魔鬼说我对不起一个人才会这样,我想要知道我在急什么?” 楚征仪一时之间给不出回答,她所知道的都是楚南真说给她听的,哪里能够知晓站在都树阳的角度是什么看法。 她也和都阳在那幻境里呆了很久,日夜了解,可依旧感觉幻境里都树阳这个人身上有很多迷雾。 “我不知道,在见到你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上一辈子发生了什么。后来记起来上一辈子因为你很简单地和我放弃那一段感情,因此我积郁成疾,不巧那时候天气不好,不幸感染风寒,病上加病,就很快去世了。” 都阳突然问道:“你去世的时候我在远方吗?” 第129页 楚征仪点了点头:“你去远方经商……”她突然顿住,有了种都阳为何这一世如此急迫的设想。 都阳了解自己,自然比楚征仪更快猜出来,低头淡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而是淡漠中透着浅浅的伤感:“那应该是我和你分开去了远方后后悔了吧,因此我想要快点回来挽留你;或者是我去了远方,听说你病重的消息,发觉你的重要性,所以急迫地想要回来看你。” 他停了停,眼眶变红了:“就像幻境里的那样,我听说你重病了,立刻赶回来……” 楚征仪听着这让人唏嘘的设想,默然无语,心中也起了些涩意。 如果真相是如此,那未免是一个太过残忍的遗憾吧。 他们本来可以在一起的,只要楚南真再撑一下,等都树阳回来,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可以有个圆满的结局。 本来他们是有希望的,却活生生两个人都背负了绝望。 都阳用那双平静地流露出悲伤的眼眸注视着楚征仪,正被这设想震撼的楚征仪看到这眼眸中的情绪,有些心神恍惚。 都阳的身体渐渐靠近了楚征仪,在楚征仪微微张开的嘴唇上烙下一吻,楚征仪没有反应过来,承受住了。 开始还是轻轻地贴着,后面变成轻轻的带着湿气的啃咬,最后变成了掠夺唿吸的深吻。 浓重的情绪在逐渐升高气温的气氛中像是被丢进了油锅一样,忽地炸裂开,让楚征仪随着那逐渐变重的动作而逐渐清明的眼神,顺便又变得恍恍惚惚了起来。 最终是都阳先放开了楚征仪,楚征仪在喘息中逐渐清醒,但在真的清醒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脖子后瞬间一痛,便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晕倒之前,她只想大骂都阳这个乘人不备后不知道想搞什么破事的混蛋。 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身衣服,周围也不再是会移动的画舫室内,而是在稳定的陆地上一间房子里。 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楚征仪检查后,恨恨地捶了下床铺。 下地穿好鞋子想出去看,却发现窗户被封死了,门在外边也紧锁着,根本出不去。 离开了一个不能够自主的地方,又到了一个不能够自主的地方。 楚征仪冷笑。 但是楚征仪想到被魔鬼知道后,都阳可能得到的不好的下场,心中还是为都阳有些担心。 她还是希望再次见到都阳后,都阳能看开点,和她一起各自过新的生活。 当然泄气还是要泄的,她随时等着再次见面时,狠狠骂一顿他,再狠狠揍一顿他。 但身处这环境,想这些有的没的,明显还是想太多。 楚征仪准备找点趁手的东西砸门。 当然用身体撞门会比较能够聚集身体所有的力道,但问题是楚征仪并没有一个金刚不坏之身,更没有好好锻鍊过。她肌肉松弛,骨架易错位。用身体撞门完全等于为了出门而自残,她绝对是不会傻到这样去做的。 她在屋子里左翻翻右翻翻,翻到放在桌子上的镜台的时候,她勐地顿住了,因为那铜镜即使再昏黄,她也能看清镜子中的她的脸,而她的脸已经变回了她真正的脸,不是楚南真的脸。 都阳洗干净的吗? 那他看到后会在想什么? 她并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那一辈子就是楚南真的东西,都阳如果怀疑她是魔鬼伪造过来的,那她也百口莫辩。 不过她真的是伪造的还是真的?魔鬼说她和这些人有关系,但这些人非富即贵,这个贵的分量又是在各个领域的。 她那么多辈子里会那么幸运? 和这些人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本来想砸门而出的,但楚征仪突然怀疑起自己印象中的事实起来。 不过她也不用砸门出去,因为都阳已经开锁进来了。 他一见楚征仪,眼眸就冰雪初融:“南真。” “我不叫这个名字……”楚征仪打断,但她谨慎地没有吐露自己真正的名字,免得以后若是有机会回家了,被这都阳找到。 如果有机会回家的话…… 楚征仪暗暗嘆了口气。 “你叫什么?”都阳没有半点停顿,就接受了,问道。 楚征仪不给半点温柔:“我不想说,如果不是因为魔鬼,我们两个本无交集,不该搅合在一起。” 都阳没有生气,也没有继续追问:“那我总得叫你个名字,不如还是叫你南真吧。” 楚征仪不置可否,但也不再为称唿这种事情纠缠,问了正事:“你为何打晕我?” “那个魔鬼不是个好的,你别去他那。”都阳冷冷地说道,他深深地看着楚征仪,突然温柔地劝说道,“你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就像幻境里那样,你不想要我去做的,我不是都听你的话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 第124章 现实 楚征仪推开了都阳, 皱着眉头有些严厉地说道:“这哪里是能不去就不去的啊,你不怕得罪它?你就一个普通人,它可是魔。” 都阳满足地笑了笑,抓起楚征仪的手贴在他的胸口上, 说道:“我有分寸。你也别把它想得太强大了, 多的是人想治它,随着时间的流逝, 它只会越来越弱, 终有一天它会自己灭亡的,而且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楚征仪听完没有任何的喜悦, 反而心中咯噔一下, 全身血液逆流,没有力气站立。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哪里知道的?”楚征仪脸色煞白,迫切地问。 都阳没有收到预料中的反应,脸顿时凝重了起来:“它给你施什么法了吗?你怎么好像很关心它的样子?” “没、没有。” 楚征仪情绪慌乱起来, 但不知道自己为何情绪慌乱,也不知慌乱的情绪里是些什么情绪。 她还是没有力气,收回自己的手,乱步找了处地方坐着。 坐的地方是这房间里唯一待客的圆桌旁,她又倒了点圆桌上的茶壶的水给自己喝。 一口一口冷茶灌下去,配合强迫自己冷静去想的心思,她的眼神越来越清明,思维也越来越清晰。 她和魔鬼联繫太多了, 如果魔鬼倒台,被那几个人知道了,她下半生怕是该不安宁了。 她不是太过自信,而是透过那些人行为很是确定会被纠缠,就如同面前的这一个这样。 而且……而且,那个魔鬼也真的好像如它承诺的那样,没有伤害过她…… 不对。 被禁锢了行动后给的温柔不是温柔,需要利用自己的时候提供的帮助不是帮助! 楚征仪晃了晃脑袋,想把里面的那些干扰她的乱七八糟的积水晃出来。 其实不管形式如何变动,只要自己够强大,都终有一天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按照这方面想,将两种情况做对比,其实好像魔鬼如果能倒台,也挺好的。 毕竟不知道如果继续任由魔鬼控制下去,后果不知会如何,但那些人是她比较了解的。 第130页 她知道他们的弱点,他们即使治好了病,也对她有所依恋,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虽然对她来说,那些依恋和亏欠是麻烦,但未尝不可以用来自保,只要能自保,争取到了时间,终究有一日,她可以获得她想要的自由。 楚征仪想得很理想,尽管她知道人心复杂,实际操作起来不一定如此,但她还是想得理想,给自己一点希望。 “你是怎么知道它越来越弱的?它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楚征仪摒弃了一些不必要的情绪,拉住站立着的都阳的衣摆,仰着脸望着高高在上的都阳。 都阳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在此世的生活经歷是如何?” 楚征仪不想回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都阳这次没有想尽办法给她关照,而是执着于自己想要的信息,进一步问道:“遇到魔鬼之前你待在哪里?后来你是怎么听他的话的?” 楚征仪不言不语地望着都阳,都阳也定定的看着她,两个人都是没有得到答案就不妥协的样子。 终于楚征仪妥协了。 她本来筹码就不多,人也弱小,所知有限,外界不变通,她终究还是得自己学会变通。这是她的人生经歷教会她的处事办法。 “我本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主母的姊妹和主母的女儿认为我和她们有利益冲突,一直想要暗中处理掉我。刚好魔鬼洞在外面那地方出现了,她们便想要伪装我心智不坚定,半夜被魔鬼洞勾入魔道终致灭亡的假象,就把我绑了扔进去了。魔鬼没有杀我,前提是要我帮它去给人治病……” 楚征仪觑了都阳一眼,谨慎地说道, “据它说我要治病的人都是我和我前世有关的人。” 楚征仪就只给了这些信息,自己因为招人陷害落入绝地,又在绝地中被魔利用,利用的魔想要利用的是她的前世的羁绊。 这样一是透露她不是自愿和魔鬼搅在一起的,二是透露魔鬼说她和治病的人有关系,也是魔鬼逼着她去治病的。 楚征仪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当然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此,但不说都阳是不会懂的,所以一定要说清楚。 都阳听完的确知道了这些讯息,但他更加温柔了,单膝蹲在楚征仪面前,和楚征仪保持差不多高的视线,怜惜地说道:“那你应该是最好和我在一起的,你看,你的家庭对你不好,那个魔鬼也是利用你,要是你没有价值了,说不定会对你怎么样。我就不同了,我是会对你好的,我已经证明了不是吗?” 都阳的专注目光,楚征仪避无可避,只好谨慎地说道:“幻境里显示的,其实也是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我不爱你,即使和你在一起,即使你对我好,我们两个最终也是不会幸福的。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喜欢,我也很难保证自己不去喜欢别人。” 有些东西要点出来的,还是趁着现在一口气全点出来比较好,给对方个数。 都阳翘了翘嘴角,却好像似笑非笑的样子,他也没说贊同还是不贊同,看样子是当没听见了。 楚征仪也没想一说就能说服他,转而说道:“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了,你也该回答我的了吧。” 都阳笑了一下,这次笑意终于到达了眼底,是真的笑,但这个笑是有些血腥的笑,看得渗人。 “我自出生开始就跑东跑西,认识了太多的人,魔鬼的事情很感兴趣,所以就知道的多了。有些事情不好明说,但你可以知晓的是,它的力量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年比一年虚弱,大家都知道它要倒,只是还没有第一个人冲上去先施行而已,它又可以自由移动,躲避功夫了得……” “但是它还没有倒。”楚征仪冷冷地指出来说道。 “但现在已经有人开始要倒它了。”都阳轻松地笑笑,“你到它那边是没有好处的,只会被它连累。它也管不上你,因为它现在连自己都自顾不暇。所以你可以在我这里等……” “那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在你这里等应该不是要被困在这个屋子里吧,也可以自由活动吧。”楚征仪觉得封死窗户又在外面反锁实在是太古怪了,直截了当地指出来。 都阳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睛渐渐升起千丝万缕的暗红,最后直接变成血红色了,他摇了摇头,用不由否定的语气说道:“不行,一出去他们会找到你的,所以目前你只能呆在这里。” 在都阳发生异样的时候,楚征仪的手已经紧张地扶住了桌子。 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可怕的场面,但魔鬼那边一开始就知道很恐怖,然而都阳是突然变恐怖的,猝不及防,还是由人变魔。 都阳的脸逼近了楚征仪,长得惊人的异形手指抓住了楚征仪的手。 “你要听话,知道吗?” 楚征仪身体有些发抖,心中产生无数想逃的想法,但更令她无助的是,因为她沉默,都阳握着她的那只手越收越紧,紧得让她疼痛,像是要被碾碎了一样。 楚征仪突然觉得在魔鬼那挺好的,起码魔鬼对她有所求,而有所求的方式里没有让她感觉到疼痛。 现在呢,又被禁锢又难受。 “我疼!” 手都要断了,楚征仪痛苦地叫了出来,脸都疼红了,表情被疼得扭曲,在一剎那,她闭上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恨意。 因为娘亲的教训,她学着一直很听话,不和比自己强大的抵抗,可为什么总是还是过不好?! 都阳在楚征仪尖叫的时候眼睛才变回红色,连忙松开了楚征仪的手,还不知道是不是用了法力,让楚征仪的手恢復成了原样,但痛过的感觉不会因为手恢復后,就可以从记忆里抹去的。 楚征仪觉得自己不需要给予都阳同情,甚至不需要给予任何人同情,她自己明明才是最需要可怜的人。 一个天□□不保夕的人,去为那些只是一时生活不顺的达官贵人生出同情,不觉得很可笑吗?! 他们爱怎么怎么样吧,反正不关她的事情,反正又不是这一生的孽缘。 楚征仪捂住已经好了的手,不停后退,眼中都是抗拒。 都阳的嘴唇抖了抖,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 总是这样,伤害了才知道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就不能小心谨慎一点吗? 和她一样啊。 “既然不能放我出去,那请你出去吧,我不想见到你。”楚征仪冷冷地说道。 “我不走,走了又会和以前一样,很容易就看不到你了,我们要一直呆在一起。” 说起前世和幻境,他的眼瞳又由黑变红,那一瞬间的黑色,仿佛只是他一瞬间的异常而已,红色才是他的常态。 他真的入魔了。 黑色的魔气四溢,明明是焦黑的气体,但奇怪的是,还没接触到四周墙壁的时候,就诡异地消失了。 这四面的屏障有些特殊。 楚征仪在这紧张焦灼的时刻,还有精力去观察到这一点,她自己也有些惊讶。 第131页 第125章 现实 虽然不想继续被左右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方实力强,也的确不适合硬碰硬,否则就是鸡蛋砸石头, 自取灭亡。 楚征仪嘆了口气, 放松了身体,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抗拒都阳的样子, 才说道:“你一直和我呆在一起, 那我们的吃食怎么办,我若是想如厕了又该怎么办?” 都阳说:“食物我会拿给你, 你想如厕了我会带你出去, 总之在不安全的时候,你要不就呆在这间房间里, 要不就是出去的时候我带你。” 完全堵住了楚征仪的疑问,严防死守的做法了。 楚征仪不说话了,她不动, 都阳也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楚征仪站了一会儿,见都阳没有进行什么进一步的侵略举动,才安下心来。 她也不准备这样和都阳耗下去了,因为实在站得脚酸,所以她移动了一下位置,准备去坐下。 她一动,都阳的视线跟着一动, 身体也跟着移动。 楚征仪坐到凳子上,都阳就要坐在她隔壁的凳子,过了一会儿,楚征仪坐了另一个凳子,想要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都阳立刻跟了过去,依旧是坐在隔壁,又把两个人的距离拉紧回原样。 这房间里只有家具,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东西。这里不是幻境,不能灵魂出体,又不想和房间里唯一一个可以沟通的活物说话,楚征仪无聊得忍无可忍,怒气沖沖地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这次都阳跟得有些缓慢,而且他到了床边就立住了,光看着楚征仪脱了鞋上床扯好被子睡觉。 等楚征仪唿吸声平稳了,他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也爬上了床。 因为楚征仪睡在外边,他只好移动到床的里边睡。 床上只有一铺被子,被楚征仪盖了,他没有动被子,就侧躺着看着楚征仪。 楚征仪其实并没有睡着,都阳靠近的时候她是想要有些紧张的,不过她克制住了那些紧张的情绪,一直镇定地等都阳在床了另一边安定下来。 都阳好像不知道疲倦一样,一直在看着她,楚征仪有些不耐烦了,准备把自己平躺的姿势改为侧躺,背对着都阳,但当正要改的时候,都阳靠近了她。 也没做了什么,他伸手隔着被子抱住了楚征仪,还用脑袋蹭了蹭,在光滑的被子上留下沙沙沙的小声响。 不敢接近但又很是依恋的样子。 楚征仪心中嘆了口气,最终还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让楚征仪翻身了,但当楚征仪翻身后,他也全身贴到了楚征仪的背后。 他把头抵在楚征仪的背上,小声地说了一句:“南真。” 满满的,都是依恋。 楚征仪的心情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只能庆幸装睡成功了,不用面对他,不然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到修罗场,但先放出来了,想调整作息,不想更新得那么晚了。 第126章 现实 楚征仪很讨厌自己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 虽然最后行动会非常理智,但她的脑子是很感性的,通常脑子的感性只是被不停想着那些理智的声音而压制住了而已。 所以,对待都阳, 已经入魔了却还克制又放任喜欢的矛盾的都阳, 她是有些动容的。 但她知道,她只是被触动到了, 不是喜欢, 更不会喜欢一个已经入魔了不稳定的人,所以她只能当没被触动过。 她闭上了眼睛, 不想再去听都阳的动静, 渐渐地,就睡着了。 她自从开始去按照魔鬼说的执行任务后, 一直看到的都是别人的梦境,自己却几乎没有做过梦。如今,在离开了魔鬼后, 终于做了个梦了。 梦境里,她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实力,再见所有她曾经所抗拒的人的时候,她能够毫不在意后果,肆意说话行动,她能够做了最真实的自己。 这个梦境只有一个片段,非常短,但楚征仪睡醒后, 久久回不过神。 梦境都是反的,唯有在梦境里,她无忧无虑、无悲无苦地达到了自己所渴求的一切。 真好。 楚征仪曾经没有遇到魔鬼之前,也会顺着家里婆子说的,在想,自己活得那么惨,是不是有自己的问题呢? 但她不想否定自己,因为她又想,这个世界这么大,她只是在院子里一片小地方里被排挤了而已,换一个院子就不一定了。 因为她努力过了,这个努力甚至把自己变得迎合别人而活,但这份努力还是得不到喜欢,所以,不能再自己否定自己了。而且反正已经不被家里的人喜欢了,也不在乎会不会被那些人讨厌了。 其实如果回家里也是件麻烦事,但楚征仪还是想回去,可能会逃跑,但她想见一下她唯一在乎过的表哥,好好做个了结。 虽然不是亲生的表哥,而且还是主母那边的领养的亲戚,但毕竟是给她很好的记忆,虽然这个人在她表示喜欢后突然变得若即若离。 楚征仪想到这里,忍不住嗤了一声。 背后的都阳动了动,问道:“你睡醒了?” 楚征仪不回答,但坐了起来,放空地看着前方说道:“我饿了。” 都阳顿了顿,说道:“你等着。” 都阳想从床里面出去的时候,楚征仪收起脚,蜷缩起来,方便他走出去。 可在都阳看来,不过是怕他碰到而已,像避嫌一样。 他心情委实有些不好,但目前为了能以后和楚南真在一起,只能忍着情绪慢慢来。 都阳走后,果然又反锁了门。 楚征仪没再试图出去,虽说魔鬼是被牵制住了,但身上没有保护自己的东西,贸然离开想回家的话,说不定会遇上危险。 但这并不影响她拿了一根金属钗子去戳纸窗。 上次她试图戳过,但没有成功,这次死命往一处戳,不管成不成功,总得试试。 那纸窗应该也被都阳特殊动过,硬死了,比戳鞋底还难戳,楚征仪不知怎的,一不小心把钗子戳到自己手上,流出了血。 把手指含在嘴里,楚征仪继续戳,但这次却戳开了一点点,而且有点轻松,明明刚刚还怎么戳都戳不出个印子的。 楚征仪愣住了,思考了很久刚刚和现在的区别,最后想到的不同点是后一次自己的血沾到钗子的尖锐处了。 于是楚征仪尝试着把受伤的那只手的血沾到钗子的尖端,发现果然是血的问题。 戳出一个口后,她迫不及待地看外面的世界,但外面并没有什么,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院子。 楚征仪扒着窗口,越看越有些丧气,正准备不看了,院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是魔鬼洞。 她能认出。 里面果然是魔鬼,它有些迟缓地走了出来,但是是径直往这边走。 现在跟魔鬼走,可能会被想伤它的人看做是一伙的,楚征仪不想跟着走,但已经来不及了,魔鬼已经打开了门,楚征仪只好任由它拉着离开。 它没有问楚征仪为什么回去得那么晚,也没有问都阳的事情,只是一言不发地带走了楚征仪。 第132页 回去走的也不是原来一直去的那个治疗的地方,而是左拐右弯,不知道要去哪里。 楚征仪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不清楚目的地地行走了,于是忐忑不安地试探:“你还好吗?我感觉你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魔鬼一听楚征仪的话,突然拉着楚征仪立定,楚征仪因为一直往前走的惯性差点没有摔了。 “抱歉,没有和你说就停了。”魔鬼扶住了楚征仪,疲惫地说道。 它手上的湿气和冷意很重,把手放在楚征仪的胳膊衣服上的时候,就把楚征仪的衣服弄湿了一部分。 手拉手的时候楚征仪也能感受得到,但手掌经常要接触东西,终究没有胳膊那里比较敏感,楚征仪被湿冷弄得身体微微颤了一颤。 不过也没什么,只要听魔鬼的语气,发现它并没有想伤害她的想法就足够了。 “没事。”楚征仪低声说,“主要是你,你还好吗?”楚征仪的语气里多了点担忧。 魔鬼听到这担忧,身体僵滞住了许久,才有些紧张地说道:“没、没有。目前是遇到些麻烦,不过很快就能处理好的。” “那我现在是要继续准备去虐下一个人吗?”楚征仪不安地问道,“因为我看到我们好像走的不是以前那条路。” “不用了,我送你回家。因为最近有些麻烦,所以很抱歉,大概不能够实现我之前的承诺,作为你帮过我那么多次的报答,我帮你解决了你失踪那么多天的理由,也帮你抹去了那几个害你的人在人间的踪迹,你可以放心回家了。” 魔鬼的沙哑声音在黑暗的洞穴里迴荡,本应该恐怖的,但里面的内容,却让楚征仪安定了下来。 这其实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解决掉了最大的麻烦,也回归了普通。 楚征仪被送到楚家的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魔鬼终于放开了楚征仪的手,但它一直看着楚征仪的手说道:“我清洗了一下你家人的意识,所以你只是有事晚回去而已,之前你都本本分分。” “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晚回去啊?”因为可以放心回家了,楚征仪的眼睛亮亮的,身体轻松舒展成自然状态地问道。 魔鬼的视线移动到了楚征仪的脸上,它躲躲闪闪地看着楚征仪,不敢看又忍不住想看,但语气还是淡定的:“没什么事情,他们不会问的,你可以安心。” 楚征仪的眼眸在月光下又亮了亮。 魔鬼提醒道:“去吧。” 楚征仪点了点头,道谢之后转身离开,不过到了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回过头,发现魔鬼还在原处看着她,身体一直没怎么动。 楚征仪心中微动,问道:“您真的没有问题吗?” 魔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楚征仪抿了抿唇,给魔鬼行了个礼,转身回去敲门了。 敲完门,她再回头去看,魔鬼早已经不见了,那带他们过来的魔鬼洞也是消失了,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当开门的僕人过来开门,楚征仪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和善了,这个僕人,眼里隐隐有属于僕人对主子的本分,而不是捧高踩低的轻蔑。 作者有话要说:  接着写 第127章 现实 怪异的开始, 自然有怪异的展开,因为楚征仪开始观察周围了。 曾经奴僕虽然也听楚征仪的话,但神色里隐隐有些不耐烦,对楚征仪很是冷待, 如今却把楚征仪看做了嫡女一样尊敬;曾经楚家正室对楚征仪漠视和排挤, 如今却本本分分地关照一下楚征仪;曾经楚父对楚征仪不闻不问,因为楚征仪的母亲的原因, 他看到楚征仪还有些厌恶, 但如今还能说几句关心的话。 太是怪异了。 魔鬼所谓的清洗意识太可怕了,这完完全全是变了一个家一样。 楚征仪有些不适。 但人又不是什么贱骨头, 很快她就适应了家里这种友善的画风, 楚征仪还因为周围人变化,而逐渐试着改变待人态度, 让自己过得更舒坦更自我了些。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在她离开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直长住在楚家的楚家正室的外甥——楚征仪按照礼仪应该称唿表哥但实际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人——康墨余,据说有事不得不回老家去了。 有滋有味地大概生活了十几天吧,某一天尉迟珈蓝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告诉了她改变的真相。 醒过来的楚征仪看着尉迟珈蓝的嘴巴一张一合,听着那完全想不到的真相,自己也很诧异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到惊讶。 可能她也觉得那美好太不真实了吧,如果要让坏人真的改变,应当是坏人受到惩罚改变了, 或者自己足够强大让坏人畏惧了。 所以这一切是魔鬼为了让她安心待着等待风波过去所创造的幻境什么的,楚征仪平静地接受了。 “走吧,阿楚。”尉迟珈蓝朝着楚征仪伸出了手。名字是因为这个幻境,他才知道的,所以改叫楚征仪为“阿楚”。 楚征仪环顾了四周,并没有产生恋恋不捨的情绪,因为即使周围的环境美化过,也不是很吸引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魔鬼骗了她,之前得到的感动是虚假的。 楚征仪无语得想打人。 “我没想到你的实力原来那么强。”楚征仪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床穿好鞋子,再慢吞吞地去挑衣服穿。 “我也没想到,我只是有预感我可以,后面和别人联手后,发现真的可以。”尉迟珈蓝毫不顾忌地都说了出来。 “别人都是谁?”楚征仪不动声色地问,抱着衣服看向了尉迟珈蓝。 问题刚问出,尉迟珈蓝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了起来,他根本不想回答,但目光瞟到楚征仪的眼神,想到上一辈子的隐瞒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他最终还是都说了出来。阿丑文团队独家整理,所有版权归作者所有 “你见过的,和我一样,都是你经手过的病人。” 楚征仪表情瞬间变得难以言喻了起来。 尉迟珈蓝还好,是大巫,有点奇力异能好说,都阳不知道受什么刺激由人变魔,有点能力也好说,其他那些普通人能干什么啊? “是几个?”楚征仪忍耐住崩溃问道。 “几个?!”尉迟珈蓝脸立刻黑了,“难道还不止两个吗?” 等等,所以尉迟珈蓝的帮手只有一个吗? 那还好,她还以为六个一起来。 楚征仪强装严肃镇定地问道:“你先别问这个,你的帮手是谁?” “不行,你要先告诉我你到底治疗过几个?”尉迟珈蓝执拗地问道。 尉迟珈蓝可没有变成魔,而且从一开始,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都是尉迟珈蓝讨好楚征仪,所以楚征仪并不怕他,声音变冷问道:“不关你的事,你快告诉我他是谁?” 她这样一来,尉迟珈蓝也不敢强硬继续了,只好没好气地说道:“姓水的。” 第133页 水元初啊,他的确是有点神通,不但能和鬼交流,还能吸收鬼气听见人的内心,差点忘记了。 楚征仪想通了这个,突然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那……那魔鬼怎么样了?” 难以启齿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它可能得到的遭遇,虽然说被骗了,虽然说被它赶着去做任务了,但实际上它的确没有真正伤害过她,哪怕欺骗她的时候,採取的也是让人感觉到美好温柔的方式,其实对比真的伤害过前世的她的那些所谓的“病人”,如果魔鬼最后真的做到说到做到,那真的很好了。 所以……有些难以面对。 楚征仪闭了闭眼。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都忘记那些人叫什么名字了,因为巧了,我也是_(:°3」∠)_ 第128章 现实 尉迟珈蓝那么关注楚征仪, 自然发觉到了她的不对。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蒲又经歷了好多段的人生,结识了好多个人,甚至……甚至连这恶名远扬的魔鬼, 她都好似和它有着复杂的感情。 尉迟珈蓝闭了闭眼睛, 让眼中的黑气沉淀下去。 起码不是担忧魔鬼就好,不清楚情况之前, 千万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尉迟珈蓝睁开了眼睛, 将一切平和地告知:“被我们困在了洞穴的一潭死水里,没死, 但也出不来。” 楚征仪几不可察地松了点气, 仰着头看着尉迟珈蓝,问道:“能带我去看看吗?” 尉迟珈蓝没有抗拒地点了点头。因为离开这里, 本就是要经过那边。 一出幻境,幻境就全灭了,这是个可以真人进入的幻境, 和以往的不同。 洞穴很黑,尉迟珈蓝伸出手,紧张地说道:“把手给我,我带你走,免得磕碰到。” “我能看到。”楚征仪没有同意,“不知道魔鬼对我做了什么,我能在黑暗中模煳地辨认出周围。” 尉迟珈蓝感觉到那伸出的手的皮肤被寒冷覆盖,他一言不发地收回了手, 转身带路,只是手攥得紧紧的。 楚征仪当没看见他的不喜,专心跟着。 走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道路边靠着一个人在等着。 没有等到走过去,对面的人就跑了过来。 “冉正仪——” 水元初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楚征仪,让两个人的身体连接得毫无缝隙。 “我好想你。” 他毫不遮掩地说道。一双美丽纯净的凤目虽然闭上,但不管在场的是谁,都能看出他整个人的满足。 楚征仪愣住了,一旁的尉迟珈蓝也呆滞住,但飞快地反应过来,想要把水元初从还在愣住的楚征仪的身上撕开。 “放开她!” 但他的手刚一碰到水元初的肩膀,水元初的手就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可怕的力气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尉迟珈蓝被掀翻只是猝不及防,因为没想到水元初会和他那么快翻脸,反应过来后也和戾气很重的水元初开始厮打起来。 楚征仪不但没有上去阻止,还躲到墙壁上,以免被殃及自身。 她又不是对谁都有菩萨心肠,那种因为天灾、穷困的可能会搭把手,普通的最多也是提点一两句,而这种能力可怕的,又是互斗才出事的,她才不上前。 她只是远远地叫停:“住手……” 他们打得极快,在楚征仪准备说出第三个“住手”的时候,胜负已出。 是打斗中眼睛越变越红的水元初打赢了尉迟珈蓝。 活了好多年又懂巫术的老妖怪尉迟珈蓝,最终不是变成魔的水元初的对手。 水元初将尉迟珈蓝困在一片地面上,尉迟珈蓝根本抬不起那粘在地面上的手和身躯,好像已经是地面的一部分了一样。 水元初冷冷地看着尉迟珈蓝挣扎的样子,转过身去寻找楚征仪。 和楚征仪的目光一对上,他的眼眸便柔和喜悦了起来。 “冉正仪……”他继续天真依恋地说道,又抱住了楚征仪,甜蜜地说道,“我好想你,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了。” 每个幻境经歷的事情太多,像是过了一辈子一样,在水元初之后又度过两个幻境的楚征仪已经有点忘记当初怎么和水元初分开的了,但水元初性格如此鲜明,她还是记得怎么和水元初相处。 楚征仪沉默不发地推开了水元初,朝着尉迟珈蓝的方向点了点下巴,有些疲惫地说道:“把他放开吧。” 水元初抿着嘴唇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想,他对我有敌意。” 觉得喊骂无用也容易在楚征仪面前丢人的尉迟珈蓝,一直在试图解开身上中的法术,听到水元初泼脏水,再也无法忍受这个言行好像不谙世事但实际上内里充斥邪恶魔气的两面人,愤恨地说道:“你对我就没有敌意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弄死我!” 被尉迟珈蓝在心爱的人面前这样说,水元初却没有回头看尉迟珈蓝一眼,而是定定地望着楚征仪,眼眶红红地说道:“那是因为他想害死我。” “阿楚,你别听信他,他和那魔鬼一样,都是魔了,魔都是邪恶的……” 水元初终于回过头充满戾气地说道:“你也不是人,你是妖!妖也是害人的!” 尉迟珈蓝本是愤恨,一听却反而笑了,他笑得意味深长:“你错了,阿楚曾经也是妖,但她是很善良的妖,她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 水元初立刻紧张地看向楚征仪,手紧紧地攥住了楚征仪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他说魔会害人,我为了辩倒他,才说如果魔会害人,妖也会害人……” 尉迟珈蓝厉声打断:“水元初!你别颠倒是非了,也别卖惨,现在究竟是谁真正占上风,谁真正可怜地被锁在地上,阿楚有眼睛能分辨!阿楚你别被他骗了,他特别会装!” 水元初知道自己越说只会越错,于是不说话了,只用清澈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楚征仪,让楚征仪看到那泛红的眼眶里的湿气下的清澈。 楚征仪……不想出声,她在两个人互骂的时候一直不做声就是因为不想出声。 这两个人真是…… 如果有机会,她一个都不想靠近。 楚征仪只想翻白眼。 “把他放开吧,一起去看魔鬼。”楚征仪努力毫无情绪地说道。 水元初一脸不情愿,眼眸里都是委屈。 “快点。”楚征仪毫不动容。 水元初只好手一挥,让尉迟珈蓝起来了。 尉迟珈蓝一起来,立刻站到了楚征仪的另一边,一方面是暂时听楚征仪的潜在意思,不和水元初对上,一方面是想靠近楚征仪,防着这水元初。 楚征仪说道:“带路吧。” “嗯。”水元初乖巧地答道,手改攥紧楚征仪的袖子,带着楚征仪走。 反正不是肢体接触,怕再弄出烦心事的楚征仪也没多说什么了。 第134页 尉迟珈蓝一见楚征仪任由水元初拉着袖子,一开始是难以置信和有些受伤,因为楚征仪之前拒绝过让他牵手带路的,但他很快平静了下来,学着水元初拉住了楚征仪的另一个袖子,发现楚征仪没有阻止后,才心情平稳了。 楚征仪是没有阻止,但她眼皮在跳,特别想翻白眼。 就不该怕麻烦随便答应一个。 幸好目前只出现了两个。 但目前只是两个就那么艰难了,楚征仪难以想像要是个个都找上门后该怎么办。 都是魔鬼搞的事! 第129章 现实 魔鬼所在的地方是水元初开始等他们的时候靠墙地方的右边不远处。 那里看似是石壁, 其实只是障眼法,可以通过。 魔鬼果然被困在水潭里,水高到它的胸部上方,只能看见它的头和它的脖子。 比较诧异的是, 楚征仪本以为进来的时候会看到或者魔鬼在昏迷, 或者魔鬼在挣扎,但这些情况魔鬼都没有, 它只是平静地站在水潭里, 低头垂眸,无神地看着水潭。 进来的人脚步声响起的时候, 魔鬼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它等了一会儿,感觉进来的人过于沉默有点不对劲时, 它抬起了头,看向入门的人,发现里面有楚征仪后, 就无法保持平静了。 楚征仪是第一次看清魔鬼的脸,虽然因为地方很暗,只能看得清轮廓,看不大清皮肤状况如何。 魔鬼长得其实很好看,是楚征仪见过的男人里最好看的。 但它的脖子上都是鳞片,那鳞片已经蔓延到脸的轮廓的边缘了。 而且它很瘦,就显得脸有些阴森刻薄。 综合在一起看,又显得它让人抗拒了, 因为它给人一种很重的不符合主流审美的“异物感”。 它的外貌实在太突出了,楚征仪看了好久,才能去看它的情绪。 它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楚征仪,楚征仪顶多能看出来它很悲伤。 这种表情还给了楚征仪一种错觉,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的错觉。 “我以为机会来了,我能做很多,结果什么都做不到。”它看着楚征仪喃喃自语,好像想说给楚征仪听,又好像是只给它自己听的。 “什么机会?”楚征仪上前一步问道。 魔鬼没有再说话了,它默默地沉入了水底。 “它沉入底下会死吗?”楚征仪抿了抿嘴,转头看向尉迟珈蓝问道。因为尉迟珈蓝能占卜。 尉迟珈蓝没想到旁边还有一个水元初,楚征仪却只问他自己,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立刻答道:“不会的,它是入了魔的蛟龙,在水里也能唿吸。” “不吃不喝也能活着。”水元初在旁幽幽地补充道。 尉迟珈蓝脸上那受宠若惊的表情立刻僵滞住了。 本该是他表现的时候水元初过来插一脚,他现在真是恨不得马上生扒了水元初的皮。 “你们准备怎么对它?”楚征仪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时候就是力量高的水元初比较有发言权了,水元初很快说道:“先困着,它害了那么多人,以后想办法让它去转世。” 就是有机会就弄死魔鬼的意思。 楚征仪望向了那平静无波的水潭,在想不知道水底下的魔鬼听到了会是什么心情。 这一望,也不知怎的,就有些出神。 水元初和尉迟珈蓝不是很敢打扰楚征仪的思路,竟也就默默陪着她。 可能是因为沉默吧,水底下的魔鬼以为他们走了,又浮了上来,结果看到他们还在,眼里划过明显的诧异和困惑。 “你们可以先出去一下吗?我想和它说一点事情。”楚征仪突然对周围两个人说。 水元初和尉迟珈蓝复杂地对视一眼,尉迟珈蓝从水元初眼里看到水元初也不是很情愿,于是尉迟珈蓝说道:“我们还是留下吧,万一出事就不好……” “那我们先走,正仪,你记得,你现在站的是安全位置,不要再往前了。” 尉迟珈蓝还没说完,就听到水元初这样说道。 尉迟珈蓝想破口大骂水元初了,明明对过视线都不贊同,现在搞得他好像无理取闹,而水元初通情达理一样。 但事实上水元初并没有他想的这么复杂,水元初的确不情愿,但不情愿是一回事,同意是另一回事。再说了,水元初只是看了看尉迟珈蓝的想法,并没有和尉迟珈蓝做相同决定的意思。 直到两个人完全离开了,楚征仪问道:“你刚刚说机会来了是什么意思?” 魔鬼淡淡说道:“说了你大概也不会接受,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你不是挺不想和上辈子纠缠吗?” 楚征仪顿了顿,隐隐感觉到可能魔鬼和她上辈子也有关,但的确不想多了解了,转问道:“你说送我回家,但却是送我到一个幻境,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等风波过去了,再让我继续为你做事吗?” “不是这样的,”魔鬼黯然地说道,“只是保护你,那里虽是幻境,却是竭力切实模拟的幻境,不管你在那里呆多久,吃的是真的,用的是真的,不会死去。就算我有事了不在了,你如果没被发现,也可以在那里平安过一生,直到进入轮迴。这起码比你回家强。” 楚征仪心中一动,怔怔地望着魔鬼:“你是说……你是为了我好的意思?” 魔鬼苦笑了一下:“他们和你有过去,我也是,所以我不想伤害你。但他们和我不同的是,他们还抱有和你在一起的希望,既然有希望,总会有纠缠和强迫,我对他们非常清楚,所以我也是希望你能够远离他们。” 虽然它的脸有不是同类的“异物感”,但脱离面具后,真实的表情也让楚征仪感到距离拉近了许多。 魔鬼说的也是楚征仪认同的,所以楚征仪才想远离这些人,但还有一个疑问。 楚征仪敏锐地问道:“可是如果你和我某一个辈子有过关系,也清楚如果有希望极其可能有纠缠和强迫,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和他们联繫?” 楚征仪对魔鬼说的话都是半信半疑地听着,所以能够准确迅速地提出里面的空白点。 魔鬼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嗫嚅了好一会儿。 楚征仪冷漠地催促它说话:“你也听到了他们说把你困在这里,有能力再弄死你,因为你害人太多……” “我没有害人。”魔鬼打断道,眼神直视楚征仪,让楚征仪看到它眼眸里的清澈,“就如同我在你知道的范围里我杀的是带你过来的那几个人,我杀的都是有害人之心的,我从没有害过无辜的人,这个我可以发誓。不过其实对魔来说发誓是没用的,天地也不会惩戒,这点我先提前告诉你。” 楚征仪顿了顿,说道:“好,就算你没有,那你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魔鬼看着楚征仪眼中的执着,犹豫地说道:“我也不懂该不该告诉你。” 楚征仪皱着眉头有些烦躁地说道:“该不该由我自己来判断,你已经把我搅进这些是非了,我想要知道为什么,这样不是应该的吗?不然我根本不知道如何突破。” 第135页 楚征仪以前从不敢在魔鬼面前烦躁过,都是小心翼翼的,这样一对比,魔鬼注意到了对比第一次见面,楚征仪现在已经成熟了许多。 人类的生命短暂,更何况是下来渡劫难的神仙,如果有劫难,命就更短了。 而他自己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如果没有改变,终有一日自我灭亡,所以……如果这次不能好好谈,可能以后就不能再谈了。 而且魔鬼也能看出楚征仪眼中的怀疑。 人心隔肚皮,如果不说出来,可能等到她劫难一过回到天上时,他那没完成的所作所为就好像是他在做个不知缘由的恶作剧一样,甚至可能楚征仪会认为他看似是在悔过,实际是别有用心的。 如果真的要一个被伤害过的人舒坦起来,首先是要诚心诚意地对他悔过,然后用行动来补救,并且不再犯。 少了哪一步,那个被伤害过的人都不会舒坦,特别是第一步“诚心诚意地悔过”。 所以魔鬼最终还是把一切都托出来了。 但其实说出来他潜意识里也是有私心的,就如同安排那么那么多次让楚征仪去虐那些“自己”,让那些“自己”在赎罪一样,除了他是真的抱歉,也是因为他还是有一点微弱的私心。 私心就是希望两个人还是能够在一起,而不是像他对楚征仪说的,他没有希望两个人能再次破镜重圆。 想想也知道,那些人也是从他身体里分出来的,如果他没有这种私心,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私心呢? 魔鬼考量过后,最终还是说了。 魔鬼没有说具体的过程,都是笼统地说。 楚征仪听完,用一种难以言喻地纠结表情重复一遍:“所以你是说,曾经我和你一对,还是……呃……神仙?然后下凡渡情劫,你都伤害了我,所以回到天庭回忆完全部经歷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破裂了,然后你受不了,就成魔了。成魔之后因为太痛苦,就分裂了?” 前面说到楚征仪是神仙的时候,楚征仪还没有真实感,并且觉得很荒谬,但说到后面关系破裂的因果联繫时,楚征仪很是理解这种破裂方式,也隐隐感觉到这种情劫的可怕。 民间也有神仙戏,里面也有什么渡情劫的神仙,但都是一个神仙和一个凡人在人间过一世,能好好度过情劫的就变回绝情绝性的神仙,不能渡过情劫的神仙就变成凡人。 原来真正的神仙不是绝情绝性的,所以为情劫痛苦,渡不过的,就入魔了,神仙里面少一人。 魔鬼周身冒着黑气,瞳孔变得血红,难以释怀地继续说道:“每一世,没有外人的介入,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但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可我们明明都互相喜欢,但最终结果还是互相受到折磨……然后回到天庭,恢復所有记忆,那些沉淀的不安因素都聚集在一起,最终导致大爆发,我入了魔,你……你挺了过来,一直没有入。” 楚征仪不是很懂这些渡劫的原理,问道:“可我还是要下凡再渡一次劫难,这是为什么?” 魔鬼有些为楚征仪高兴又有些黯然地说道:“因为你又强大了,需要渡劫。神仙就是每修炼到一个层次,就会渡过一次劫,直到修成圆满之身。” 高兴是因为喜欢的人又强大了,黯然是因为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这、这样啊。”楚征仪在慢慢消化这些内容,没能发现魔鬼这种微妙的情绪。 好像自己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有个事实是,就算她知道了,她现在依旧是个凡人,依旧无法因为知道自己是个渡劫的神仙而变得强大。 楚征仪盘腿坐下,深深地吸长气又嘆长气,在调节中,最终自己得出了这种清醒又有点可怜的自我认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码 第130章 现实 其实如果这些纠缠的人真的能保持人类的身份就好了, 偏偏目前已经确定有两个成了魔,一个是个不稳定的妖。 “诶,”楚征仪叫了下魔鬼,皱着眉头不安地问道, “那么久了, 你之前让我去治病的前三个人应当也找过你吧,他们现在……还是人吗?” “既然是我的一部分, 自然人类只是一时的假象, 本质就是魔,只是看他们有没有意识到罢了。目前就只有尉迟珈蓝没有意识到, 因为他妖怪身份还能打, 也因为……他很珍惜你给的妖怪身份。”魔鬼忧郁地笑了笑。 虽然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但其实也是他的事情, 他能够深深地共鸣到尉迟珈蓝潜在的伤心与偏执。 楚征仪沉默了半晌,艰涩地问道:“尉迟珈蓝说他一直活着……” “是他从我这里分化后给他自己的身份而已,不这样, 就解释不了他怎么能一直保持妖怪的身份了,他想留着那身份还给有蒲,以这种方式偿还。” “那他那一世也是死了吗?”楚征仪的眼眶无法控制地出现了些湿气。 魔鬼也有那部分记忆,也有那部分记忆带来的痛苦,分化能够砍掉很多痛苦,但不能完全断绝掉以后那不断增长的痛苦。 “是,死了,想要继续活着, 但即使是妖,太过伤心欲绝,太过悔恨,也会死掉的。” “可是我每到一个世界不是有残余的那辈子意识引导我吗?那个残余的有蒲告诉我,她知道尉迟珈蓝是骗她的后,就痛苦地走了,没有再去找尉迟珈蓝。”楚征仪的身体震了震,有些慌乱地质疑。 魔鬼闭了闭眼,缓缓地游向到了他能够最靠近楚征仪的位置,明明脸上还有伤感的情绪残留,却温柔了眉目,对楚征仪说道:“对不起,我当年堕落成魔的时候,拿走了你一部分痛苦不安的意识,所以其实你的意识保存的记忆我是有删减过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报復我的时候没有负担……” 楚征仪面色突然褪去了一切情绪:“你删减过很多吗?” “只有这一段。” “其他记忆你没有修改过吗?” “没有。” 楚征仪有些唿吸不畅地问道:“你删减的是什么?” “你那一辈子的结尾……其实你有去和尉迟对峙。尉迟在你消失后有在找你,因为京城比较方便接收讯息,就暂时待在京城,和你聊过后,尉迟非常后悔,后面强硬给你生命,但根本做不了,因为只能够有一次,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因为尉迟有宁愿死掉也要换命给你的做法,你临死之前说原谅他……” 魔鬼惨笑地评价道:“其实想来,那一世好像还比较好,起码得到了你的原谅。” 他说完,楚征仪反而情绪安定下来,其实所谓的“比较好”,也不过是差不多的别离结局。 但她的手紧紧攥着衣服,眼神有些空洞。 久久才回过神,楚征仪迟缓地问道:“除了我见到的那六个人,你还分裂过其他的人吗?” 魔鬼顿了顿,避开了楚征仪的视线说道:“……康墨余。” 第136页 楚征仪唿吸一滞。 表哥? 上辈子的事情与现在有很多距离,哪怕动容,但动容的程度也有限,但康墨余不同,康墨余是她爱过的人…… 也是伤过她心的人。 楚征仪的眼神勐地狠厉了起来。 楚征仪冷冷地问道:“康墨余现在也觉醒他自己是魔了?” “没有……” 楚征仪面色更冷硬了起来:“他也和我某一个辈子有关系?” “他和那些人不同,他是最新分出来的,分出来的原因是我想到回到天庭的那一天……那一天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我不得不把他分出来分担我的痛苦,但这一次分的时候失败了,我的痛苦还有,他比较轻松的走了。他的记忆比较混沌,认不出你。” “我是因为你被扔到洞里才知道你的,在让你去虐那些部分的我的时候,我去查找你下凡渡劫的生活环境,刚好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被人捡到做养子,又阴差阳错的和你在一起了。” 楚征仪嗤笑了一下:“我原本对你将信将疑,但你一说康墨余,结合起来看应该真实性有八分了……” 楚征仪一直无法释怀康墨余给她带来的伤害。 其实是康墨余先喜欢她的,楚征仪因为知道父亲的正室的女儿喜欢康墨余,就一直避着,然而康墨余始终执着地追求,还经常帮楚征仪说话,甚至还救过她。 楚征仪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的温暖和爱护,渐渐地也就喜欢上康墨余了。 可是喜欢上了后,康墨余却逐渐冷淡下来,某一天对楚征仪道了歉,说他弄错了自己的感情,不想和楚征仪在一起了。 但楚征仪后来观察发现,康墨余并没有和哪个女人交往深,而楚征仪几次被欺负,康墨余还是一样不顾一切来救。 楚征仪不解,以为康墨余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不得不这样做,于是开始学着主动关心康墨余。 这个主动的过程对楚征仪来说是极其之难的。 因为她母亲试图用伎俩转正没有成功,母亲死了后,婆子一直让楚征仪学会避让和乖巧……所以,主动去追寻自己想要的,是无比艰难的一步。 其实就像是僕人,老是被挨打的话,就被磨灭掉反抗之心了,要让他们去反抗主人,他们有时候宁愿牺牲很多,也不愿意去反抗。 楚征仪做了,含着罪恶感和羞耻感,含着强烈的忐忑不安,也含着对康墨余深切的爱意,但是还是没有成功。 后来有一日,她去康余墨的房间里,看到康余墨在提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她看到了康墨余露出许久不见的温柔,甚至那温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痴恋,楚征仪当时脑袋好像千万只蜜蜂在飞,一直“嗡嗡嗡”的,思考不了。 鬼使神差的,楚征仪趁着康墨余专心致志,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康墨余。 原来康墨余不是在写字,是在画画,画上是一个很是美丽的女人,站在天空里,整个人仙气飘飘,只有眉眼有点像楚征仪。 虽然有相像的地方,但一看就知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楚征仪混沌中已经无法分清了,她只记得康墨余说,这女人是他经常梦到的女人,康墨余之前对楚征仪好,是以为他自己爱上了楚征仪,但随着梦境里的女人越来越清晰,他后面才知道,他其实是把眉眼像那个女人的楚征仪当替身了。 呵,替身。 楚征仪一想到就冷笑。 记得康墨余还补充说,他想要用功考科举,日后让手下去四处找这个梦中出现过的女人。 楚征仪冷冰冰地对魔鬼说道:“康墨余追求过我,我也爱上他,结果他后面说他认错感情了,他对我有依恋是因为我有几分像他爱的人……” 魔鬼垂眸淡淡说道:“那个爱的人是天庭时候的你,因为康墨余是在我无法释怀和你在天庭重聚时候的那一天才诞生的,他记忆混沌,但并不是没有记忆,他有零零碎碎的画面,也记得零零散散的感情。” 魔鬼说的,是楚征仪想到的。 被证实了想法的楚征仪难以言喻自己的心情。 原来她自己是她自己的替身啊。 也不知道康墨余知道这一点没,应该不知道吧,不然早就魔化了,毕竟好不容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却因为以为喜欢的人是替身,否定了喜欢的人的存在。 楚征仪主动起来本就艰难,被康墨余当面说出来是替身后,难堪得发誓再也不会犯贱地喜欢上康墨余了,所以现在对康墨余只有无法释怀和愤恨而已。 听说康墨余有真正喜欢她的可能,楚征仪并没有一点点的心动,有的只是爽而已,因为那些难堪与纠结,痛苦与不满,早已经深入骨髓了,爱意自然已经烟消云散,不可復来。 当然,她对康墨余的讨厌并不会让她去做出伤害康墨余的事情,一是因为在楚家里,她的地位还不如外来的康墨余,二是因为康墨余的确帮过楚征仪很多。 所以楚征仪原本只打算日后对康墨余避之不见而已,后来在魔鬼这里经歷了那么多情感的破事,就想回去和康墨余好好做个总结,好让自己放下对康墨余的讨厌,也让两个人之间有个圆满的收尾,毕竟当初她被康墨余告知了一切后落荒而逃,此后不愿意面对康墨余。 至于现在的打算……楚征仪觉得那个总结没有必要做了。 挺好的,康墨余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有做过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也抵过这辈子对她的好了。 而康墨余把她当替身……他真正喜欢的人原来是就是这个替身,而替身已经不喜欢他了,这样更好了。 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是因为久不写了所以拿来练手的,无预收开的文,故意写些可能不会扩展写的狗血脑洞,但我不知道会越写越狗血…… 第131章 现实(正文完) 楚征仪因为魔鬼的话心情好了许多, 但相对的,也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压了上来,那就是不管是不是隐藏的魔,目前已知, 包括魔鬼在内, 和她有很深的联繫的魔确定一共有八个。 八个…… 楚征仪一想到就头大。 而且这八个有互相残害的倾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意外伤及她的可能。 而且如果魔鬼说的全是实话的话, 魔鬼其实不算坏, 而且他已经被困在这里了,相当于他只能被困住等死, 就这样任由着被他自己的一部分杀死的话, 实在有些让人有些不忍。 楚征仪抬眼看向魔鬼,问道:“你应该不会再分化了吧?” 魔鬼迷茫地说道:“我不清楚。” “既然你会分化的话, 那那几个人会分化吗?” 魔鬼谨慎地答道:“目前没发现,但并不排除以后不会。” 楚征仪愁眉苦脸,舔了舔干涩的下嘴唇, 突发奇想问道:“分开了能合在一起吗?” 第137页 魔鬼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思考了很久,露出温柔的笑容:“你希望的话,我会努力的。” 但楚征仪看到了他表情的那丝不自然,就好像他要做的事情很让他勉强,但因为是她希望的,所以他会去努力做成功。 回想魔鬼说过的分裂原因,他是因为受不了痛苦才分化的, 但即使分化了,痛苦还在不断增加,不会结束,如果勉强把那些痛苦都聚集在一起,会不会结局是把他摧毁?因为他承受不了那么多的痛苦。 楚征仪想要说话,但想到这里,看着魔鬼的温柔,喉咙嘶哑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困境呢? 楚征仪闭了闭眼。 魔鬼一直在看着她,等着她说出想法。 楚征仪突然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无比凝重认真:“你听好,我这人才活了短短十几年,在没被你带去虐人之前,我的视野其实也只有一个宅子的大小,所以我很难帮那个拥有所有辈子记忆的身为神仙的‘我’来决定要不要原谅你,但如果我是她……” 魔鬼隐隐知道楚征仪要说什么,眼眸中情绪的波光在颤抖,他温柔地打断了楚征仪:“你回到天庭的时候其实对我说过原谅,但想要两个人暂时分开,因为我们都知道经歷了情劫之后,已经很难回到从前了。” 他眼眶红透了,但一直忍着不让眼泪出来,嘴角坚持上翘成温柔的弧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并不是想要得到你的原谅,我其实也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不是什么你的释怀,而是想要回到没有经歷过情劫的曾经。真正追究起来,我才是最难释怀的人,我卑劣地不理解你为什么能放下我,又很痛苦地清楚自己是在情劫的时候造成这种难堪局面的人。我很自私,自私到给自己赎罪的机会,让你去虐我……” 他最终还是冷静地审视了自我,说了出来。 楚征仪沉默了半天,才干涩低哑地说道:“理解,人之常情。” “还有,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我知道你有觉得你做人很失败,生活很失败,但相对于你,其实我更失败,哪里都失败。”魔鬼自嘲道,挤出笑容来宽慰楚征仪,“所以你也无需太过迷茫,你才十几岁,一切都可以好好过,慢慢来。” 这真是他一直想对楚征仪说的,怕日后没机会说了,所以早点说出来。 前面说那么多,楚征仪虽然觉得艰辛难过,但都没哭,魔鬼这样一关心,楚征仪却反而控制不住流眼泪了。 她一言不发地用袖子来擦眼泪,一边哭,却是感觉到温暖了点。 眼泪越来越多,可是楚征仪却始终不吭一声。 魔鬼有些着急地想要靠近一点,却无助地被隔在困他的屏障里。 “我不知道怎么原谅你,但我也不想你死。”楚征仪终于哽咽地说道,“任由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对吧?如果强硬合在一起,你也会死的对吗?” 楚征仪说的“你”是完整的魔鬼。 任由内部的破坏终究会自我灭亡,把聚集不了的东西都聚集在一起,也会引起崩溃。 楚征仪眼泪在这一刻像是决堤了一样,和着那崩溃的情绪一起汹涌而出:“我觉得如果是十几年前那个没有下凡渡劫的那个我,如果知道你的境遇之后,应该和我想的一样,都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绝对不希望你死。所以……所以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放弃你自己。” 魔鬼的内心微微一震。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遗憾,有很多痛苦,外面的人可以拉你一把,但很多时候是没有人拉的,或者拉了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所以……所以我们最好都要学会自己挣扎着稳住,好好生活,才可能有一天去填补掉那些遗憾……” 魔鬼呆愣愣地听着。 楚征仪真情实感地讲着,无助却又认真地讲着,漫无边际又顺着思维流动讲着……讲着讲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开始变得很幼稚很可笑,但她真的是诚心实意地想要魔鬼自己走出来,而不是她来帮助。 因为她很难帮,也不懂帮,而魔鬼距离自我覆灭的时间可能很近。 越说越想说,越说越想哭,越说头越疼:“你说你和没下凡的我之前有过情劫,我渡过了,你没能,于是堕落成魔鬼了。我觉得那个我一定不想看到这种结局。她一定是哪怕不能在一起了,也不想昔日所爱沦落到入魔。所以其实她看到你这样,也一定是非常心痛的。” 魔鬼眼睛完全红了,死寂的眼中隐隐有了些希望,他声音很低地难以置信地问道:“她因为我心痛吗?” “嗯。”明明无法确定,但楚征仪重重地点头。 她相信是这样的。 所以, 不要死。 不要放弃自己死去。 楚征仪脸上的眼泪被擦干了,新的眼泪也没有出来了,她紧紧地看着魔鬼,郑重地说道:“还有,你说我是下来渡劫的,那就是我也有从神仙里堕落成魔的可能,但我相信自己不会这样,也努力不会这样,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努力,我不成魔,你也竭力变回神仙。” 魔鬼的嘴巴嗫嚅了好一会儿,眼神里的光忽隐忽现。 楚征仪重重地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愿望,我希望你能帮我实现。” 她没有为了想摆脱掉麻烦,让他所有的分/身都聚集回来,而是让他和她一起努力完好地回天上。 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人呢…… 所以他才一直不想放手。 魔鬼的眼睛紧闭着,忍住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重重的,不停的,点着他的头。 但眼泪还是流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正文断在这里就很好,虽然是个狗血文,还是希望有点立意(别信我胡扯 第132章 番外 楚征仪想要说服水元初他们放出魔鬼。 水元初他们知道楚征仪和魔鬼聊了很久, 要不是确定楚征仪不会有危险,早就不耐烦地进去了,但没想到聊了很久终于让他们进去后,楚征仪却说了这样的要求。 “你是不是被它迷惑了。”尉迟珈蓝冷冷地看向魔鬼问道。 水元初难得和尉迟珈蓝保持同一种做法, 一边不贊同楚征仪的决定, 一边充满煞气地狠厉地看着魔鬼。 “不是……”楚征仪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和缓, 将她刚刚知道的一切都说给了他们知道。 不能聚集在一起的话, 只能说服所有的“魔”都一直努力,化去魔气, 走出来, 重新变回仙,再合在一起。 魔鬼没有阻止楚征仪的托出一切的决定, 任由楚征仪来处理,他默默地支持。 尉迟珈蓝难以接受,他眼睛血红地艰涩地说道:“怎么可能, 我明明一直是妖,一直在等把妖力和生命都还给你,我不信……” 最大的痛,是连还也无力偿还。 尉迟珈蓝无法承受自己因为身体支撑不了而死去,浪费掉有蒲给的妖力和生命的事实。崩溃中最终魔气四溢,也成了魔,证明了魔鬼说的是真的。 第138页 最终也不要人多说,他安静下来, 无助地看着手上冒出的魔气。 楚征仪靠近了他一点,他抬起头六神无主地注视着楚征仪,第一次不敢靠近楚征仪。 他低落难过地说道:“对不起,我食言,没有办法做到还给你。” 楚征仪不发一言地将他抱住了。 水元初在一旁虽然觉得那画面刺眼,但没有阻止,沉默移开了视线,怔怔地消化着收到的信息,半晌,他主动到水潭边,将魔鬼放了出来。 被放出来的魔鬼没有攻击他们,果然很平和,也一心只在楚征仪身上。 楚征仪安慰了尉迟珈蓝很久,尉迟珈蓝的情绪才渐渐变好,但还是低落,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精神气。 至于答不答应楚征仪说的一起努力活下去,驱逐魔气变回神仙的请求,尉迟珈蓝已经没有了把妖力和生命还回去的希望了,对于这个请求,自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会努力为楚征仪实现的。 楚征仪看向了水元初,水元初弯了弯眼睛,露出纯净的笑容:“你知道的,我会听你的话的。其实这样也好,这证明原来你一直就只喜欢过我,只不过是不同的我。” 楚征仪掩嘴低笑了下。 “待会去哪里?”水元初问道。 楚征仪略加思索后说道:“都阳那里吧,他已经成魔了,我怕他不见了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用过去了,他已经找过来了。”魔鬼突然说道。 因为丢掉了楚征仪,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都阳已经入魔到失去理智了,一见到疯魔地靠近楚征仪,魔鬼怕他伤到楚征仪,想要去阻止,两个人便厮打起来,但魔鬼有伤,不敌疯魔的都阳,最后还是水元初和尉迟珈蓝两个人趁都阳不备,压制住了都阳。 只是人类的楚征仪内心苦极了,根本不敢过去,站在远远的,努力保持脸上的冷静,沖都阳指挥道:“你冷静一点,我没事。” 楚征仪说了相同的话好几次,都阳才渐渐恢復了平静。 都阳没有管现在的处境如何,他痴痴地望着楚征仪,心底都是绝望。 他还不知道楚征仪即将要说的话,在他的眼里,楚南真本就不喜欢他了,如今另外的可能和楚南真有纠葛的“病人”出现了,那他和楚南真在一起的机会就更加小了。 他本就因为楚南真说和别人成婚刺激到,成魔了,现在只要想到根据他从手下得到的情报知道的那些“别人”的踪迹,他的魔气渐渐地更重了起来,眼中的迷茫也更深。 他压制住煞气,假装无害地哄道:“南真……你不要抛下我,我们不要有别人好不好?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他的泛着黑气的空洞的红眼睛已经证明他魔怔了。 楚征仪厉声说道:“你冷静些,听我说完好不好?!” 在都阳的印象里,楚南真从没有这样凶过,眼睛不由得清明了些许,楚征仪趁机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和他说了一遍。 在她的诉说中,都阳的脑海有相对应的模煳画面在出现,他毕竟是魔鬼的一部分,被刺激了身体隐隐有点记忆在恢復。 虽然一时之间难以消化,但他从中读出:原来还是他们两个,没有别人,那就好。 他自然是要同意楚南真的想法的,以后恢復了,回到天上,所有的自己都合为一体,然后长长久久地陪伴楚南真。 第133章 番外 等楚征仪说完, 都阳只想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说道:“好。” 他直勾勾地看着楚征仪,眼睛一眨也不眨,眼里满满的都是执念, 身上的黑气虽然减淡了, 但还是有,眼睛依旧红得厉害。 楚征仪看得依旧觉得渗人, 周围的三个魔也觉得哪怕都阳答应了也不动了, 现在贸然放开可能会有不安全的可能。 可偏偏都阳一边看着楚征仪一边提出来了:“你们放开我,我答应了。” 提出来就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了。 楚征仪想着这样扣着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如果不刺激太大, 都阳应该不会发疯到伤及大家性命的地步,那不如就先放开一次试试, 于是便让水元初他们放开了。 都阳在被放开的那一瞬还是正常的,他站了起来好好整理了下自己,弹走趴在地面的灰尘, 磨平衣服上的褶皱,还梳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头髮。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不过楚征仪能够理解,都阳哪怕再慵懒的状态,都是要弄得完美一点才愿意见人,如今情况不紧急了,他自然要停下来整理。 看着楚征仪放松下来,水元初他们也有点放松。 但当大家都有些松懈的时候, 都阳就突然暴动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一招就将不备的水元初弄晕过去了,剩下的尉迟珈蓝和魔鬼联合,比他强一点点,但他耐力很好,意志坚定,也疯得够厉害,还打得没有章法,魔鬼和尉迟珈蓝就被他束缚住了。 呃…… 楚征仪看着这发展,眼睛都瞪大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阳怕吵,把他们三个都弄晕了后,再把他们分别困在洞里的三个角落里。 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楚征仪冷汗都下来了,腿脚僵硬得厉害,有点想转身跑掉。 但这种对方太强大的情况想要安全脱身,还是得靠脑子。 楚征仪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跑,一个原因是可能会刺激到都阳,让他更疯,另一个原因是极其有可能跑都跑不了,于是楚征仪决定放弃,站在原地假装还能镇定。 都阳在打斗的时候採取的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放那三个魔到角落的时候,他已经伤痕累累,走路有些蹒跚。 但即使这样,他也坚持做着,做完了,眼中满是光亮地看着楚征仪。 楚征仪趁他没过来,远远地冷着脸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对他们?你答应说要完成我的愿望的。” 都阳看到楚征仪没有帮他们多说话,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便面上好像毫无遮掩地说道:“我答应过的事情自然作数,但我不知道他们作不作数。索性先把他们各自困住,确定无误了之后再说。” 他说完目光变得深情起来:“南真,你太单纯,容易被他们骗,我不知道他们和你有过什么经歷,但我和你的经歷你我都是清楚的,我在幻境里再气你突然说误会对我的感情了,不爱我了;再气我们两个明明是夫妻,却只能如宾客地处着,我都不是都顺着你了吗?在那个幻境里顺了你一辈子。我的控制力,你应该放心,我自己也放心,但他们可不一定会和我一样。” 都阳自顾自地说着,为了让楚征仪放松,他没有走向楚征仪,而是到水潭边用里面的水来清理自己的伤口。 “我之前让你不开心了,因为我想一直陪着你,但你现在的愿望里面,也有我陪着你的内容,所以我们两个的想法再也不冲突了,你应当放心我才是。” 他低头看着水潭,一边清洗,一边褪去身上的黑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表示他想法的话,再转过头看向楚征仪,楚征仪很明显能够看到都阳的眼睛已经完全变回了黑色,整个人已经像是人了,而不是魔了。 第139页 楚征仪从都阳在幻境里出来后就困住她的行为知道,都阳是个有想法有能力也敢去做的人,同时也对其他的人防备心极强,自然他会在不确定之前,不会轻易听信,所以都阳刚刚说的那么长的话,是很符合他的做事原则,也的确很有道理。 楚征仪终于安下心来了。 都阳见到事情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眼中笑意更深更温柔。 “那也不能一直把他们困在这里。这样根本就不是我想的了。”楚征仪也不是所有思维都跟着都阳走,便想再问一句。 都阳像是看到一个不成熟的孩子的一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南真,你的想法自然是好的,但人心复杂,经常很多个人一起做同一件事,即使目标一样,但因为人太多,有各自的想法和考量,遇到问题很难协调,容易出问题。如果有个都信服也都能管得住的领者还好,但我和他们谁也不服谁。你还算可以让我们都听你的,但若是打起来的时候,人是会昏了头的,为了避免伤及你,你又不能靠近我们,自然就管不了了,如这次一样。” 楚征仪细想了一下,也觉得都阳此时说的有道理。 都阳看到楚征仪脸上的防备都放下来了,才缓慢地靠近楚征仪,见楚征仪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生出不安,于是脚速渐渐加快。 他这次果然做得对,上次让南真和他呆着的时候太急了,想得不周全,搞得南真远离了他,如今他不会再犯这第二次错误了。 这些身体没有都合为一个之前,南真最信赖人只能是他,最亲近的人里只能是他。 都阳心里坚定地想。 他靠近了楚征仪,却在楚征仪一步远的地方立住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他的眼中有哀伤划过。 “南真,我知道在幻境里你为了治好我惩罚我,但我想知道……你说你是得到了感情就不想要了的人,那句话应该是假的吧” 楚征仪有些尴尬,那真的是她第一次那么人渣的时候,她移开视线说道:“当然不是。” 都阳的笑容更深了,他当然知道不是,从楚南真说那些神仙下凡渡劫的往事就知道不是了,提起来只不过是显得自己弱势些,让南真更加不防备他而已。 都阳用一种带着一点可怜的庆幸的语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放松地动了动,却好像不小心扯到伤口了一样,发出“嘶”的一声,楚征仪立刻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只见他的脸色虚弱,却安慰楚征仪说道:“放心,我没事的。” 楚征仪踟蹰了一下,对都阳说道:“这里有个洞是可以治疗的,里面发着光。” “我之前找你时候遇见过。”都阳眼前一亮,“原来那里可以治疗啊。” 他正要说一起过去,却看到楚征仪的视线放到了角落里的那些人。 对了,三个里面有两个是有伤的呢。 都阳冷漠地想。 但他面上不显,提前在楚征仪要说出来的时候,把楚征仪要提议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们把他们也带过去那个洞里吧,刚好给他们也治疗,特别是那个魔鬼,伤势很重。” 他一说完就朝着魔鬼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因为他也有伤。 其实是可以忍的,但他偏偏就是要表现出来,还把自己受到的伤痛表现得加深了三分之一。 楚征仪果然照他想的叫住了他,担忧地说道:“先治好你的伤势再说吧……” 但没说完,楚征仪想到那洞里面治疗需要时间,又说道:“我扶他们过去,你带我去一次让我认清路就好,那边治疗是需要时间的,他们等不了,你也等不了。” 后面这些话都阳可就不爱听了,背对着楚征仪的脸黑了黑。 他当初怎么就都打晕了呢。 都阳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打晕是为了好说通楚征仪,免得那些男的捣乱了。 不过为成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都阳暗暗攥紧了拳头,回过头露出温润笑意说道:“我们一起带过去,我虽然看着伤了,但其实一个还是顶你两个的。” 两个人一起过去,都阳强硬要一人带两个,楚征仪扶一个,楚征仪说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楚征仪坚定要扶的是魔鬼,因为想到魔鬼伤势最重,是最不能拖的,第一个肯定要带魔鬼;魔鬼的伤势也决定他不能太磕着碰着,而都阳走路不好,容易出事。 至于都阳会不会扶着两个太费力……楚征仪决定路上仔细观察,一有不好,说什么也要让都阳先放下那两个人,先到了那洞了,她再回头一个一个扶。 幸好果然如都阳所说,都阳带两个人是没问题的,顺利到那洞里后,楚征仪潜意识里对都阳说的话做的事,更加信任了。 第134章 番外 洞里还是如以前一样温暖。 或许是因为在这里得到过放松, 或许是因为现在可以看到稳定与安全的希望,楚征仪的心情极好。 这一放松下来,她就有点饿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出去, 能控制魔鬼洞出口的好像是魔鬼, 不知道身为魔鬼曾经一部分的都阳可不可以。 饭总是要吃的,大家都要吃, 她将此事告知了都阳, 都阳本来见楚征仪神色间忧愁,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一听是楚征仪饿了, 心就软成一团散着甜味的水了。 都阳之前不知道自己是魔鬼的一部分,没有尝试过, 如今知道了,便开始闭眼尝试着用魔力控制这魔鬼洞。 一开始不是很顺利,挣扎了很久, 楚征仪担忧地让他停止,说叫醒魔鬼就好了,都阳一听楚征仪求助他人,心下一冷,魔气重了些,终于成功了。 成功后,都阳想和楚南真一起出去找食物,外面还有四个分裂出来的部分没有被他固定住, 他实在不放心。 他也相信,如果给他们随便一个人有机会能和楚南真两个人在一起,肯定其中一个会拼尽所有办法去屏蔽掉其他所有人。 但楚征仪打定好主意不麻烦有伤的人了,都阳说可能遇到其他的楚征仪治疗过的“魔”,楚征仪一个人容易被控制住,不如等他们一起去找,楚征仪就说自己要去的是熟悉的家乡的某处爱吃的小铺,快去就快回; 都阳说既然是家乡还是爱吃的小铺就有熟悉的人,楚征仪离开那么久,被熟悉的人看到了肯定会被拉住的,到时候会有很多麻烦,楚征仪就说可以和魔鬼给她每次出门时做的那样,易容出去。 都阳说出来的疑问都被楚征仪堵住了,也知道过犹不及,于是还是同意了。 他先问清楚楚征仪每次去治疗时候的装扮是否都一样,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毫不犹豫地给楚征仪化了楚南真的脸。 楚征仪装的楚南真和他在幻境中的经歷,是他们两个共有的唯一回忆,能化他肯定要化这个。 他控制了魔鬼洞,找出了魔鬼给楚征仪化妆的器具,生疏却认真仔细地给了楚征仪化好了妆。 看着那梦里无法忘记的容颜重新出现,他渐渐屏住了唿吸,眼眶也逐渐湿润起来。 第140页 楚征仪本是有些睏倦,见状回忆起幻境里的经歷,尴尬又有些不安了起来,睏倦的感觉也一去不復还。 终于化好了,都阳久久不能回神,楚征仪低垂着眼帘,尽管坐立不安,还是不怎么敢打扰。 良久,都阳怔怔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了吗?” 楚征仪想到自己想离开的时候怎么也不肯告诉都阳名字,又想到如今的风云变幻,被都阳语中伤感触及,还是乖乖地说了出来:“楚征仪。” 都阳细细问了名字里是那几个字,又缓慢说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嚼碎了吃进肚子里一样,吃完了才开口说楚征仪可以离开了。 楚征仪看着都阳有些黯淡的身体,不由问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阳的笑容微微盪开,道:“你吃什么也带我一模一样的一份就好,”他顿了顿,又小用小心翼翼的神色问道,“你可以拿回来我们一起吃吗?” 楚征仪其实出去吃饭也有想透透气的意思,但见状还是同意了都阳的请求,说道:“好,我会快去快回的,你不用担心。” 都阳心里的满足感上升了许多,温柔深情地点了点头。 楚征仪拒绝了都阳送到门口的建议,有些侷促地离开了。 留在洞里的都阳终于放开了表情和动作,痴迷地望了洞口好一会儿,然后不顾伤口不顾疲惫站了起来,给洞里面的三个魔又施了点法术,力争让他们醒过来的时间更远些。 楚征仪顶着楚南真的脸到了熟悉的家乡,果然走在路上无人识,见此状况,她身心更加轻盈,拿着魔鬼洞里的钱去买吃的。 没有觉得她天生欠债的亲爹一家,没有纷扰的人际关系,楚征仪觉得日后若是有机会能自己生存,隐姓埋名地过着也挺好的。 不过现在也挺好的,比起原来在家里随时被那些恶人欺负,比起可能被嫁给随便一个不好的人的未来,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很好的了。 楚征仪不得不承认。 所以……要更加努力地生活啊。 楚征仪坐在店铺里笑脸盈盈地看着店家在做她点的菜。 虽说不是在这里吃,而是一做好就回去,但因为带六个人的分量,所以也是需要一些等待的时间。 为了节省时间,楚征仪还徵求老闆的同意,让老闆那已经懂事的小孩帮她跑腿,去买些可以随时就吃的水果和点心。 这样不用冒着大太阳出去,也不必担忧多出些是非了。 楚征仪很满意自己的安排。 但有时候即使再躲避,还是会被找上门的。 康墨余只是堪堪维持着人形的魔而已,崩溃成魔的原因是他去了一趟远门后,回来勐然听说一夜之间,养母、养母的女儿以及养母那边的表妹都暴尸在荒郊野外,而楚征仪却生死不明的消息。 一开始他以为是魔鬼做的,疯魔了之后就四处去找,没想到魔鬼也在找他,魔鬼道出了养母她们想要害死楚征仪的真相,因为楚征仪抵死不从,被她们扔到洞里的时候撞上了石头,楚征仪就死了,魔鬼看不惯这种借它刀杀人的行径,便杀了那三个人。 仇和魔鬼没关系,一切都是养母她们活该,至于楚征仪……死得凄凉。 康墨余渐渐变回了人形,但红色的眼睛一直无法除去。 他被养父母抱养,其实知道养母和妹妹两人飞扬跋扈,嗜财好权,一心想撮合他和表妹在一起,一心只想利用他,并无多少亲情,但他念着养育之恩,虽然厌恶,但指责无用之后,也只是避着不理,眼不见心静。 后来爱上的表妹的庶妹楚征仪,才为了楚征仪顶撞了养母,本来以为调和着能两两安好的,本来以为他认清了自己是喜欢一个梦中人之后,不再喜欢楚征仪了,更能调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的,没想到事情严峻到这种地步。 对于养母她们的死,康墨余并没有多同情,他觉得是活该;但对于楚征仪的死,他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越加真实地感受到楚征仪真的已经消失在世间之后,越加惶恐,越加痛苦,越发想念。 那个梦中影子渐渐消失了,康墨余更加切身体会不能在一起之痛的是楚征仪,毕竟经歷了那么多,那些感情是他日积月累点点滴滴积存起来的,而不是在梦里那突然大量灌入的。 而且,是因为他没能够好好处理,没能够好好追踪观察,没能够好好引导控制,最终导致了楚征仪的死亡。 楚征仪本来可以活得平平安安的,本来她也不喜欢他的,是他先喜欢上了她,给她带来了麻烦后,又说不喜欢了,却没有解决掉给她带来的麻烦,害得她惨死。 她一个人被带到荒郊野外,要被扔到魔鬼洞里,一路得是多么的无助,得是多么的愤恨,然后她就在那绝望的情绪中死去了。 康墨余能够堪堪维持人形,不让魔气四溢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恨别人,只恨自己,所以变成魔的混乱魔气只会伤及自己。 魔鬼好像不知道康墨余体内魔气在搅动着内脏,以为康墨余真的变回人了后,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便走了,只留康墨余在这个城池里挣扎。 他已经不住在楚家了,自己用全部积蓄买了处小户,独自住着,屋子里面给楚征仪立了个牌位,供奉着楚征仪。 他不想离开这里,他要和楚征仪一直呆在一起,呆在她灵魂熟悉的地方。 今天他只是想去给楚征仪买她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而已,却看到了一个动作像极了楚征仪的女子,身材也像,头髮也像,如果只看背影,实在是分不清。 康墨余难以置信地靠近,刚好看到那个女子笑着接过一个小少年提过来的东西。 虽然样貌不知为何变了,但那表情,但那神态,还有那声音……明明就是楚征仪,康墨余无比确定。 如果只是脸变了就不能确定的话,那康墨余的喜欢也太廉价了。 康墨余眼眶血红地拉住了那女子的手,女子在对上他脸的一瞬间表情空白了起来,而后神色里快速闪过一丝抗拒。 康墨余分清了楚征仪脸上那种不是被骚扰的陌生人,而是被熟悉的人遇上的那种微妙不同。 “楚征仪,原来你真的没死。”康墨余愣怔地说道。 楚征仪被康墨余这一句话也弄得愣住了。 康墨余见状,已经完全确定了楚征仪的身份,欣喜若狂地抱住了楚征仪。 第135章 番外 楚征仪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 虽说已经放下了, 但毕竟相处那么多年,喜欢过那么深,所以一发现康墨余还是让她有些心绪不稳。 她不想和康墨余相认,但如果想要魔鬼最后只平平安安地变成一个, 最好还是说清楚。只是现在外边不好说, 说了要是也发魔了,根本没有人压制住。 “我有些东西要等, 待会我们再一起走一起聊吧, 现在人多,不好聊。”楚征仪快速小声地说道。 “好。”虽然不知道楚征仪为什么没有死, 但康墨余压下疑问, 乖乖地听从楚征仪的话。 第141页 起码能够活着在一起了,这最大的问题便已经解决了, 没有死的原因只是些旁枝末节的小事,可以慢慢处理。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贪婪地看着楚征仪,像是怕楚征仪跑掉一样, 看起来有些不大正常。 楚征仪点了点茶壶,道:“喝茶。” 他受宠若惊地立刻直接倒了一杯,但即使是倒茶,余光也看着楚征仪。倒完后,他快速地抿了一口,便不再喝了,还是保持一直看着楚征仪的不正常样子。 楚征仪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能别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吗?” 他脸上划过明显的黯然, 像是不善言辞一样吶吶地说道:“好、好的,抱歉……” 很快要带走的菜老闆便都做好了,楚征仪拿了一部分,另一只手正准备用上的时候,康墨余眼疾手快地把剩下的都拿了,还想帮忙拿楚征仪手上的。 “不用,我力气没那么小,拿这些还可以。”楚征仪生疏地避开了康墨余的帮助。 康墨余脸上更加晦暗。不过他虽然受挫,还是一步都不离楚征仪,跟着楚征仪到了一条不远的偏僻小巷处,看到了那魔鬼洞的洞口。 “是魔鬼救了你?”康墨余难以置信地问道。 理论上的确是,没有魔鬼,她估计就被那三个女人害死了。楚征仪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康墨余却立刻拦住了楚征仪的身体,凝重地说道:“你别太相信他,他骗我你死去了,他还是魔鬼。” “他骗你我死掉了?”楚征仪愣愣地问道,终于直视了康墨余,“那他说我怎么死的吗?” 康墨余顿了顿,将魔鬼说的一五一十都给楚征仪说了。 楚征仪不是很懂魔鬼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康墨余没有说好他入魔的事情,楚征仪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魔鬼想要虐康墨余吧,不然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其实她想的也暗中契合了魔鬼的想法。 “她们是想我死掉了,即使死不掉,等我出来后也会因为魔鬼的诅咒,让所有人都远离我,让我活也活得不好,其实也算让我生不如死吧。”楚征仪淡淡地说着这些阴毒的谋划,“除了我没有死这件事魔鬼说的不对,其他的他都说对了。” 康墨余的喉咙滚动了下,眼眶瞬时红了:“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楚征仪挥了挥手,像是已经不在意了:“又不是你作恶,再说了你也阻止过很多次,并不是没有作为,不用为此道歉了。对了,你母亲和妹妹死了,你老家那边怎么说?” 康墨余这时倒是能毫无情绪地说道:“他们不知道是因为母亲和妹妹做了不好的事情被魔鬼惩罚了,不过都知道是魔鬼杀的,也管不了,好好安葬了,至于母亲她们为什么过去魔鬼洞那边,说什么都有……” 楚征仪谨慎地问道:“你母亲她们死了,你对魔鬼……” 康墨余认真地说道:“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错事,利用我,还差点害死我喜欢的人,养育情分已经尽了。我……她们下葬那一天,我没有去。” 她倒没想到康墨余看得非常开。 楚征仪的喉咙有些堵塞物,不过是不伤身体的,是让心情变好的。 其实这样处理,也挺好的,对她来说。 那些人死了,而她们试图拉取的康墨余却连她们的葬礼都不愿意去,还在心里和她们断绝了关系。 她伫立感慨了半天,才突然抠出康墨余话语里的字眼:“你说……她们害死你喜欢的人?你找到了那个女子了?” 楚征仪并不觉得康墨余说的喜欢的人是自己,又见康墨余是个正常人的样子,以为康墨余没有入魔,自然就没有恢復在天庭的回忆。就算恢復了,也断没有那些女人害死那个天上的她的说法。 所以极有可能是在楚征仪躲着康墨余的时候,康墨余认识了一个和她在天庭时候很像的人。 楚征仪这样一想,倒是没有感觉到酸涩,自己安下心了,原来自己真的放下了。 “不是,我喜欢的人是你。”康墨余眼睛完全红了,有入魔的原因,也有痛苦的原因,可是在这种氛围下,特别是他垂着眼皮,楚征仪没发现。 楚征仪只是觉得可笑:“你不是说你喜欢梦里那个人吗?怎么现在又说喜欢我了?” 康墨余自嘲地笑了笑,笑容苦涩:“我不懂为什么会那么强烈喜欢梦里的那个人,但我其实没有做出抉择,因为我也喜欢你。不过我知道你说过的,你讨厌和你母亲一样做妾,更讨厌和楚姨一样家里有妾室随时堵心,甚至还有被泼脏水夺位置的风险。 “我知道我总是想要选出一个的,但我总是选不出来,也觉得对不起你,便和你说断了。后面知道你去世后,那个梦里人的影响便渐渐淡去了,我才知道我可能最割捨不下的是你。” 楚征仪喉咙干涩,脑子也有点懵,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康余墨居然还有这种考量,居然是因为这种考量和她分开的。 可惜已经感情变迁,物是人非了。 这世间的变化总是让人唏嘘又觉得无可奈何。 不喜欢康墨余的楚征仪只是有些感动,只好说:“谢谢你为我考虑那么多。”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她也懂了康墨余不说出来那些考量的原因,是为了让楚征仪快速地放下他,好去找其他的人。 有这份一直尊重和关爱的心,哪怕这份感情曾经有不如意的时候,楚征仪也觉得够了,因为起码证明她当年没有喜欢错人,她喜欢的起码不是一个烂得彻底的人渣。 楚征仪眼里噙着点释然的泪花,对康墨余说道:“谢谢你,我是真的原谅你了,你不用再自责了。” 康墨余嘴角动了动,有些高兴地流下了眼泪,身体里的魔气都镇定了下来:“真正要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我要做的都是我应该去做的,但我还有很多应该去做的没有做好。” 楚征仪摆了摆手,道:“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别说了。” 康墨余吶吶地闭上了嘴。 “进去吧。”楚征仪温柔地招唿道。 康墨余踟蹰了下,楚征仪笑了,再招唿一下:“进去吧,没事的,我刚好有很长的话要对你说,与我有关,也与你梦里面那个人有关。” 康墨余悬着一颗心跟着楚征仪进去了,因为洞里黑,楚征仪还以为康墨余是人类,看不清前方,不像她这双已经习惯黑暗,可能还被魔鬼动过的眼睛,便让康墨余拉着她的袖子走。 康墨余不怕黑,因为是魔看得见,虽然也愿意相信楚征仪,但进去还是有点担心魔鬼这个傢伙,不过当楚征仪伸出袖子让他拉住,很明显在关心他的时候,康墨余眼里心里又都是楚征仪了。 他走动的时候,一直无法将目光从两人相连的地方移开,尽管这个相连仅仅是他拉着楚征仪的袖子而已。 都阳自从将洞里三个魔昏迷的时间增加后,一边靠着这山洞治癒自己,一边美滋滋地等楚征仪回来,好享受二人时光,可当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他就僵滞住了。 第142页 肯定还是遇见了其他的人。 都阳恨恨地捶了下地面。 不过这个其他的人应该是还没有知道他自己是魔的,不然也不会乖乖地和楚征仪一起回来了……不对,也有可能这个其他的人心计更深。 当两个人进入山洞,都阳敏感地看到楚征仪的脸色很柔和,还允许带进来的那个人牵着袖子的时候,都阳的心完全沉了下来,在他看来,这就是这个“其他的人”心计很深的表现。 都阳立刻占有欲极强地上前,特地去康墨余拉着楚征仪袖子的那一边,假装是去看食物,亲近楚征仪,实际是不动声色地将康墨余挤开,好自己最靠近楚征仪。 康墨余自然能分清这种敌意,脸立刻黑了下来。 楚征仪介绍他们两个认识的时候,他们两个只是敷衍地扯动了下嘴角。 楚征仪也知道不可能让他们两个非常和睦相处的,能互不攻击就不错了,也不勉强两个人礼貌的相处。 三人到了一个地方后,楚征仪就将全部的经过都说给康墨余听了。 康墨余愣住了很久,突然不顾场合也想不到楚征仪会因此讨厌他的可能,脑子乱糟糟心里也脆弱的时候,勐地抱住了楚征仪。 都阳在一旁看着,脸顿时就黑得透透的了。 要不是楚征仪愣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康墨余的背部安慰了下,都阳立刻会将两个人强硬撕开。 康墨余闷声说道:“所以我没有喜欢错人是吗?我还有喜欢你的资格是吗?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是吗?” 他不停地问着问题,楚征仪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都阳在旁差点咬碎了一口牙,完完全全肯定康墨余这傢伙非常心机。 作者有话要说:  以己度人——都阳。 第136章 番外(完) 楚征仪本来有些担心康墨余知道全部后会变回魔的, 但幸好没有变,反而情绪安定了不少。 楚征仪再看康墨余的时候顺眼了不少。 把买来的饭菜都一一放出来,楚征仪跑去想叫醒那昏迷的三个人,却怎么也叫不醒, 正要想对都阳说想办法, 那三个人就醒过来了。 其实原因是都阳知道康墨余在这里不好搞小动作,于是暗中解除法术了。 楚征仪让都阳在三个人面前好好道歉, 再和三个人一起在都阳面前解释他们三个会一起好好相处的, 让都阳放开他们。 康墨余全程懵懵地看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好像自己情敌很多, 而且情敌都好似问题很大,虽然这些情敌都是他自己。 众人吃了一顿意味复杂的饭, 大概只有楚征仪吃得还算开怀了。 楚征仪也不是不知道氛围怪怪的,但她有什么办法,如果可以绝望, 她也很绝望啊,然而她不能绝望,她还得过日子呢,所以她一直努力无视掉。 六个人平静相处了三天,互相都相安无事,受伤的也身体完全恢復了,楚征仪便说去找前三个人。 知道还有三个的时候,除了魔鬼, 四个男人脸都出现了崩溃现象。 楚征仪想出去换个衣服的时候,四个人就冷冰冰的一张脸齐刷刷直对魔鬼。 “为什么还有三个?” “你就算再痛苦就不能学着消除一点你的情绪吗?” “你知不知道分开承担是没有前途的,一起解决问题的根源才是正确的。” …… 几乎都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咬牙切齿地问出来这种问题,对魔鬼狂轰滥炸。 楚征仪不在,骂自己的对象又是自己,还是自己看不惯的自己,魔鬼根本不屑于回復,闭上眼睛装作没听到。 不过这些人说的也有道理,在楚征仪这辈子里,他必须和这些人一起努力排除魔气,以后才能实现在天庭重聚的想法。 所以,他一定会做得最好,并且实力升到最强,谁都不许破坏他的计划。 魔鬼抿了抿嘴。 不过不管其他四个人怎么抗拒这个事实,最终还是要面对。 然而相对比他们此刻的崩溃,程驰湛、余敞博和单晏随其实内心的波动更强,毕竟都阳他们还可以有个适应期。 这三个其实也半魔半人的状态了,只是因为坚持着去找楚征仪,勉强维持人形,找到了却得到如此的真相,才知道这辈子和楚征仪在一起可能是此生无望的事情了,因为楚征仪很明显只一心想修身养性,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想再谈恋爱了。 毕竟经歷这么多,也看得很淡了,目前也不是什么谈的好时机,大家互相救命,互相渡好劫难,一起安安全全地回天庭才是正事。 楚征仪不用说,心智一直是坚定的,也不厚此薄彼,都只当熟人看待。 其他魔本来就知道楚征仪是为了他们好,也对楚征仪说的那个未来充满了希望,又受到楚征仪的感染,渐渐地,也在楚征仪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照着楚征仪预想的那样去做了,魔气渐渐减淡。 楚征仪死后,可以安全上了天庭,变回了名做有仪的仙子。 她也是先魔鬼他们一步走的,魔鬼他们还得再等等才能驱逐魔气。 记忆都回来的时候,有仪才记起来这次的要渡的劫其实也是情劫,只因其实她也有点对之前的那场情劫有些难以释怀。 不会为此困扰,但确实是有些难以释怀。 曾经的道侣不止是无法释怀,还为此困扰了,才入了魔气。 天上的时间其实和地上的时间一样,有仪等了差不多一百年,才等到了曾经的道侣回来了。 聚散随缘,所以她没有在一百年里下去找,但能够重聚,还是欢喜的。 不知道未来是如何,但是能够一起歷经劫难后都得到保全,那便是好的了。 有仪看着那曾经道侣的碎片身体都变回了一体,看着曾经道侣的黑暗蛟龙身重新被金光笼罩,变回了金龙,她伸出了手,摸了摸那金龙垂下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全部更新完了,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因为后四个人和魔鬼还有一点性格塑造的问题,才在现实和番外部分谈得比较多。 算是开放式结局吧,想是分开就是分开,想是在一起就是在一起。 也可以看做是独立的小故事,反正本来就是一个个狗血脑洞合在一起的结果。 非常感谢大家陪到现在,这篇文文案和文名写得不是很好,番外也写完了首章点击最高才4563哈哈,也是最高点击的一章,自己都觉得好笑。 能写完真的是太好了,留言的都有红包,不过不多,最近手头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