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招婿宴》 第1页 《鸿门招婿宴》 作者:乐琳琅 内容简介: 独孤吹梦,武林名流公子。 三年前,他迎娶入门的新娘, 送了她一件红嫁衣。 三年后,鸿运山庄庄主想嫁女为他续弦, 把一张酷似他亡妻的女子画像送到她手中, 让她亲手转交给他。 痴等三年,二人再次相见, 她穿着那件红嫁衣, 送上酷似他亡妻的女子画像, 巧笑嫣然,“梦,我随你同去!” 那是为他续弦而设的一场喜宴, 她竟然要陪他同去?! 当日,穿了红嫁衣的准新娘携旧情人逃跑! 准新郎“大幻才子”端木空一路杀来! 鸿门之宴,危机四伏—— 【 第一章 试灯吹梦(1)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4566 酒旗闪闪,残阳下渔人叩舷而歌归来。 背上一只竹编鱼篓,布衣孑然的少年弃舟登岸,青杖芒鞋,沿山麓踏歌而行。 逼仄的小路,阡陌纵横,两旁点点落花,秀竹丛丛。猗猗竹林间,风吹树摇,几只山雀拍翅惊飞。 背着鱼篓的少年走到竹林外,停住了脚步,看看林中的树影,稀稀拉拉的几丛湘妃竹围着林中一片空地,空地上以竹、木搭着个凉棚,暮霭里,一面酒旗斜挂,阵阵酒香飘来,林中竟有一处酒家! 几张方桌,几条长板凳,乡村山林里的酒家,生意竟出奇的好,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登山旅人,三三两两围坐一桌,划着名酒令,高谈阔论,其中不乏身穿劲装、走马天涯的糙莽之士,却也有锦衣华服、带着随从一同出游的武林世家子弟以及乘着登山软轿而来的江湖大儒。一些人猎了山中野味,进入林中,把猎物抛给酒家,往凉棚里一坐,就等着烧好的野味香喷喷地端上桌,当下酒菜。 在荒郊野林之中偶遇酒家,林外的少年已然十分吃惊,在酒家之中又看到好一派龙蛇混杂的热闹场面,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这些人风尘僕僕、跋山涉水来到野狐岭这一片渺无人烟的山林之中,图的是啥? 吃惊归吃惊,独自走山路,好不容易见了这酒家,闻得阵阵酒肉饭香,少年顿觉飢肠辘辘,快步走进林子,步入凉棚,把泛舟垂钓所得的鱼连着鱼篓一同交给酒家,点了一壶酒,选了角落里的客桌落座,等着厨子把鱼烧好,端上桌来享用。 来招唿客人的伙计,接了鱼篓,也不忙着上酒菜,只把手一摊,嘿嘿笑道:“先交酒钱——十两纹银!” 十两?!这价钱不仅坑人,简直是剪径强盗的蛮横作风!无奈山中打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不想饿肚子的,还是得乖乖交了银子,酒菜这才端上桌来。 一碗清蒸鱼盛上桌时,伙计留意观察着这位客人,能在野狐岭水域里钓到俗称桃花鱼的“鱲”,这人是运气太好呢,还是……定睛细看,伙计暗自摇头,思忖:这少年长得委实俊俏,脸蛋儿跟水葱似的嫩,只是多了几分腼腆,大姑娘似的,被人盯上几眼,白嫩嫩的面颊就晕红,生嫩得像个雏儿,低着头吃相斯文,话也很少,横看竖看,怎么都不像个练家子的某一号人物,只是个年方弱冠的半大孩子罢了! 江湖人钓这滑熘的桃花鱼,手上也得使出些功夫,这半大孩子也能钓到鱲,只是运气好些罢了! “哎,公子,天色不早,您吃完了这顿,赶紧回家,夜里走山路可不安全!”伙计忍不住叨叨几句,心想:少年郎回家多念念书,不要在绿林之中独自乱闯,将来必定是个平顺笃诚中规中矩的老实人…… 持筷的手微顿,少年抬头看了看伙计,眼神里隐着几分好笑的意味,却也不忍拂了对方的好意,微微点个头,微红了脸笑得十分腼腆时,手里头端起的一大碗酒,已然点滴不剩,悉数喝干! 辣喉的烧刀子,这一口闷下,伙计看得直吐舌头,少年那张白嫩的脸皮依旧是薄薄的红,没有半分醉态,眼神也更加清亮,倒是邻桌一位练家子的好汉喝得急了,呛咳不止,涨红了脸骂咧:“格老子的,这什么酒?比马尿还难喝!” “酒量不行就别怨人家!想当年,杏花村的汾酒,独孤公子一人喝了十坛,都不见醉态!”同桌友人指筷取笑。 “独孤公子”这个称唿一入耳,刚刚放下酒碗的少年,竟也呛咳了一下。 “剑绝、酒绝、痴绝,这三样,世人哪个敢与独孤吹梦相提并论!”旁桌又有人接话,“只可惜,妃衣姑娘一死,痛失爱妻的独孤吹梦就归隐山林,袖手江湖,年方十九就过上了和尚般清心寡欲的枯燥日子,要在山水间孤老终生哪!” “若论剑术与酒量,放眼天下也无人敢来与他挑衅!只是这‘痴绝’——”拖了个长腔尾音,世家子弟模样的一位公子哥儿神秘兮兮地一笑,吊人胃口。 “切——”在座众人并不买帐,齐声起闹,“卖什么关子,大伙儿都知道,鸿运山庄的仇二爷数日前张榜告之天下,要为独孤公子续弦,欲将掌上明珠嫁与这位独孤公子,这几日,他都在等独孤吹梦莅临鸿运山庄,当他的上门女婿!我等也恰好藉此机会,前往鸿运山庄,一睹独孤公子‘弹剑吹梦了无痕’的剑术风采!” 渐渐蹙紧了眉头,布衣少年低头沉思似的端着酒碗,只觉入喉的酒有些变了味,目光微转,他漫不经心地扫视凉棚里那些个客人。 “仇二爷想破了独孤公子的‘痴绝’一说,在下也不免有些好奇,他有多大的把握,敢发榜告示天下!” 饶有兴致地跑来凑热闹,在座各位自然是希望看到一齣好戏! 众所周知,江湖美人妃衣,嫁给独孤吹梦后,二人一直隐居在野狐岭,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日子。只可惜,妃衣美人猝然病逝,一对神仙眷侣天人永隔,野狐岭上的鹣鲽小筑也不见了独孤吹梦的身影,甚至有人传言,这位独孤公子割捨不下病逝的娇妻,竟也睡入爱妻棺中,同穴陪葬于野狐岭上。江湖中人素来喜欢捕风捉影,恰巧又有仇二爷嫁女的榜文告示,闲人纷至沓来,就想看看这个传闻中殉情了的独孤公子是不是还活着,还会不会露面,会不会娶了仇二爷之女,抛却旧爱,另结新欢? 无论如何,这等热闹场面,长了眼睛的都想来瞧一瞧。偏巧鸿运山庄就在野狐岭地带,独孤吹梦若是活着,也必定能够闻到风声,若是死了,大伙儿去看看仇二爷的笑话,看看那个想要给独孤公子续弦的仇家千金长得什么模样,也是相当不错的! “鸿运山庄名门之花?却不知那位仇姑娘的容貌比不比得过当年的妃衣美人,何况……”适才那位公子哥摇扇一笑,“何况,当年想嫁给独孤公子的,还有一朵兰心惠质的解语花——试灯姑娘!” 第2页 提到这位试灯姑娘,众人皆是默然。 “试灯吹梦”当年也算得一段佳话,二人相逢于江湖,相忘于江湖,只因一个心有所属,一个不愿夺人所爱,虽然互有好感,却只能以朋友知己相待。纵然试灯姑娘心中有憾,却只怨二人相识太晚,当心爱之人与另一个女子大婚之时,她也只能默然拭泪离开。 这样一个进退有度的女子,明理知趣,冰雪聪明,自是不必为找不到良人而发愁,但是,自从吹梦娶了妃衣,她孑然一身,竟也不去再寻良缘,说独孤公子为妃衣“痴绝”,试灯也何尝不是个“痴人”! 幽幽一嘆,布衣少年端着空了的酒碗,嘴里头已有些发苦,又听临桌那个彪形大汉拍着桌子嚷嚷:“什么独孤、孤独的,格老子的,老子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独孤公子生性淡泊,闲云野鹤,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我等也是想藉此良机去会一会这位独孤公子哪!”摇扇的公子哥儿面露跃跃欲试的神态,“啪”地合拢扇柄,敲着掌心道:“我倒想看看这位武林奇葩有何独特之处,惹得江湖女侠萌动春心,使得人人都想冒他的名,揽上风流艷遇!”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拍着桌子喊:“店家,快给咱上酒来!就昨儿个喝过的那个……那个叫啥?” 伙计上前哈腰鞠躬,答:“那个呀,叫‘离思’!” 山中野店,卖的劣等酒水,居然还给它起了个雅名?!真是屠夫卖花——别扭! “离思”二字用在一壶烧刀子上,听来滑稽可笑,布衣少年却笑不出声,非但笑不出声,还险些惊飞了魂——取“离思”为酒名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为情所伤的试灯姑娘!既然“离思”在这林中飘出香来,那么……她铁定也在附近! 轻轻放下碗筷,少年拎回鱼篓,趁大伙儿聊得兴起,谁都没注意到他时,悄然挪步离开。 走出林子,却见竹林外不知何时悄然停来一顶软轿,四根横槓上挂了几串铃铛。无人抬轿,轿门帘静静垂着,轿中传出一阵娇笑声,“独孤公子,幸会!” 少年暗吃一惊,微微低头,腼腆一笑,“姑娘认错人了吧?” “江湖传闻,独孤吹梦笑容腼腆,像个生嫩的雏儿,生性淡泊,静若处子,不好言语交谈,唯独那双清亮的眼神,看得透浮尘万物,因而有年少腼腆之外表,沉毅古朴之风骨!”轿中人如同亲眼所见,侃侃而论,“以公子的风致神韵,与之比较,当真毫无差异!” “你……你认得我?”来此隐居,就是不愿被人打扰,可如今林子里是一堆“麻烦”,林子外又是一个“麻烦”,比较之下,还是林子外的麻烦少些,只不过……独孤吹梦瞅瞅这顶轻纱流苏点缀的软轿,闻得轿中女子笑声,感觉委实有些不妙。 “久仰大名!”轿子里俏生生探出一只春葱般白嫩柔滑的玉手,微微掀起门帘,轿中坐着一个艷色灼灼的红衣人儿,一手挽了轿门帘,一手掀起一幅石榴裙摆,露出白生生一截玉腿,涂了凤仙花汁的艷红指甲轻轻点在白皙柔滑的腿上,轿中女子柔声唤道:“公子,请上轿!” 一顶轿子,空间自是狭小,轿中女子胆子也忒大,居然拍着腿儿让人坐上来。独孤吹梦却好生头痛,生怕来的这位又是一个“祸水”,稍作迟疑,轿中女子猝然甩出一丈红绫,缠了他的腰际带入轿中,“请公子随我去见幻城城主!” 轿门帘垂下,横槓上系的铃铛叮叮一响,整顶轿子居然腾空飞起,转瞬消失在山麓远处。 轿子平稳地凌空飞渡,宛如一叶轻舟驶于水面,上了轿的人儿却惊愕不已——整顶轿子里只有他一人稳稳噹噹地坐着,哪里还有红衣女子的身影!一丈红绫绕在眼前飞旋数圈,猝然变成了一片羽毛悠悠飘落,他的肩头似乎被什么轻轻啄敲一下,稍稍偏过脸来,这才勐然看清与他同乘一顶轿子的竟是一只羽毛鲜丽的红喙鹦鹉! 幻术!幻城之中,端木世家的幻术!这会儿,他已猜到要见自己的人是谁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摇头一嘆,终究还是要与“他”碰面的! “公子,乘轿子闷不闷?樱桃唱个小曲儿给你听听可好?”口出人语的鹦鹉悠闲自得地停在他肩头梳理羽毛。 “唱曲?”独孤吹梦看那鹦鹉将身上羽毛梳得油光发亮,抖擞了精神,猝然拍翅穿窗飞了出去。他好奇地掀了轿子一侧小窗帘往外看,窗外浓雾蔽障,雾中突然呈现一些倒悬的景物,如海市蜃楼一般,初时只听得潺潺流水之声,随之一弯河川渐渐浮现,烟云平阔,波光迷离,竟是端木家族幻术所营造的冥府忘川! 雾中悬置的景致逐渐清晰—— 奈何桥下,忘川河畔,彼岸花竟在剎那间齐齐盛放。花开之时,一缕幽魂站在彼岸,往忘川水面放了一盏河灯。莲花灯飘向对岸,河畔那一抹幽魂迎风展开两幅雪白的绫罗长袖,一片雪色罗裳上下翻飞,于彼岸独自翩翩起舞,击拍吟哦:“想旧事、花须能说。记少年、一梦扬州。共凄黯,问东风几番吹梦,应惯识当年,江湖羁绊。夜试灯,无语消魂,哀糙泪满,低送数声春怨。” 莲花灯飘至河心,打了个旋,猝然沉入水中。绫罗长袖愤然一挥,拍向水面,击得水花纷飞,那缕幽魂踏波飞渡,雪衣旋过水面,骤然腾空飞起,歌声惊震四野:“垂泪叩问,问苍天,天若知,还我一世情!” 雪色罗裳与空中飞渡的轿子擦身而过的一剎那,独孤吹梦勐然看到了那缕幽魂的一张脸,一张清雅婉约的容颜、一双兰情蕙盼的秋水明眸,从窗口微微探过,惊鸿一瞥,轿中人陡然心惊,轿外云罗裙裳却已飘入雾中,杳然无踪。 独孤吹梦痴然望着窗外茫茫雾色,久久、久久…… “……试灯。”一声呢喃,随风缥缈,轻嘆若烟。 第一章 试灯吹梦(2)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3867 “公子,樱桃唱的曲儿好听不?” 窗外“扑簌簌”一阵拍翅声,那只红喙鹦鹉落在了窗框上。幻术所营造的幻象消失,轿中人蓦地回过神来,扶额的手缓缓放下,眉心结满惆怅。他微微失神之后,只执着于方才所听的曲子,“这曲子……你从哪里学的?” 鹦鹉抖羽炫耀:“彼岸花开时,樱桃听城主在幻城‘忘川’岸边唱过一回,只一回,樱桃便学会了哦!” 鹦鹉学舌,模仿的自是主人的神态口吻,莫非……幻城一城之主竟是个女子?一个面容酷似试灯的女子? 窗外风声骤起,轿子倾斜了一下,突然急速下坠,“砰”的一声,轿子落地,鹦鹉拍翅飞起,“公子,快随我来!” 掀开门帘,出了轿,独孤吹梦抬头一看,喝!前方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笑语喧譁,幻城之中适逢庙会,街面上小货郎挑担吆喝,行人如织。 第3页 樱桃引领城外来客穿街而过,走到这片市集尽头,长长的石板街道却被一道石门挡住。石门终年不闭,门前几级台阶上趴了两只田螺,石门两侧圈了一堵半人高的围墙,墙根上垒了些石块,叠出奇特的石阵,贸然闯入者,必会心生幻象困在石阵之中。 “公子,请进!” 樱桃飞入石门,不见了影。 独孤吹梦跨过台阶上趴卧的两只田螺,穿门而入。门里头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沿鹅卵石铺出的一条幽径走去,前方竟是一片水榭茶居,灯火闪闪。小园假山一处泉眼流淌的清澈甘泉从水榭长廊下蜿蜒而过,流水击石,哗哗作响,竹木搭建的茶居里琴声铮铮,茶香裊裊,清幽雅致。 独孤吹梦走到茶居门外,只听门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茶居里来回走动,喋喋不休:“城主,您说这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叮、铮—— 门里有人轻慢地拨了一下琴弦,琴声徐缓悠长,抚琴之人的语声更是慢慢悠悠:“你在我这里来回走了六十六圈,嘆了八十八口气,问了一百零一次‘怎么办’,可就是没说一句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叫我如何回答?” “城主,咱们这里来了个手脚不干不净的,成天扎在市集里东偷一把西摸一下,瞄准了值钱的宝贝就伺机下手,好几家店铺都遭了殃,丢的东西可不少,偏就没一个能逮住那三只手。昨儿个副城主也带了一拨兄弟去捉贼,贼没捉到,反叫小贼拧坏了随声兵器。这贼如此猖狂,城主总得想个法子治他呀!”爆炒豆子似的一大串话语急急蹦出嘴来,门里来回走着的脚步声更显急促。 话落半晌,才闻得方才抚琴之人淡淡“哦”了一声。 “城主?我这都重复讲了十来遍,您到底听清了没?咱们城里头闹贼了啊啊啊——” 门里跺脚声响起,发话之人急得不行,答话之人却不痛不痒“哦”了一声:“那又如何?” 轻飘飘的一句话,险些将问话之人噎个半死,捶胸顿足之声随之响起:“如何?当然是要快快想个法子捉住那小贼!” 门里抚琴之人又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在回味那番话,半晌之后才悠悠一嘆:“此言极是!那小贼通常在哪里出没?” “这这这……我方才不是与您讲过,这贼成天扎在市集里!” “哦?那又为何捉不住他?” “这贼滑不熘丢,值钱的宝贝一到手,就熘得贼快,大半的失主连贼长什么模样都没瞧清!” “……哦,既然瞧不清,又如何确定目标?” “这个简单——不买东西又成天瞄着收银子的柜檯晃来晃去的那个,准是小贼!” “……哦!收银子的柜檯哪?那该想什么法子去捉他?” “这这这……说了这么久您怎么还不明白?这小贼是瞄准了收银子的地方下手,咱们不妨垂个饵,在柜檯上堆些银两诱贼上钩!”说到这里,这人“哎呀”惊叫一声,一拍脑门子,急急道:“这这这……这法子怎么就蹦出来了?” 琴弦叮叮一响,抚琴之人好不悠哉,“既然有法子了,来来来,坐下先喝杯茶,还有什么难事,你再慢慢地说与我听,我再慢慢地琢磨琢磨,琢磨出味道了,再慢慢地与你详谈……” “哎呀!不好!我出门时忘了关灶上的火,这茶您先自个喝着,小的告辞!” “……哦。下次遇上难事了,再来找我,本城主不嫌啰嗦不嫌麻烦!哎,瞧着路,小心点,走慢些,别磕着,慢点走……” 嗖咻—— 门里急惊风似的蹿出一人,脑门子上直冒烟,火烧火燎般惊逃而去。 见此情形,独孤吹梦也不急着进门,斜身倚着门柱,低头盯着自个鞋尖,嘆一口气,喃喃自语:“轻松打发一个找上门来啰里八嗦的麻烦之人,‘不嫌啰嗦不嫌麻烦’的主人家,翻转于手掌上的当真是好一式斗茶之术,温火煮沸,烫得人五内俱焚也叫不出苦来,高明!委实高明!” 琴声悠悠荡来,门里佳人笑,“隔着门闻一闻,便能闻出门里煮茶人烧的几成火候,倒也不是个俗气的人儿!小女子有幸,平生逢一知己,不妨进来坐坐,品一盏香茗。” 嘎吱—— 半掩的门扉徐徐敞开,门楣上一串贴有招魂符的风铃盪出奇特的响声,如同喊cháo人在海边吹起海螺敲响龙鼓,召唤海上泛舟渔猎的人快快归岸。闻得招魂铃声的人,脑海里瞬间浮出一个画面——惊涛骇浪,海边悬崖上,渔家女高高拎起一盏风灯,殷殷亟盼出海的丈夫归来,并向海的远方唿唤,切切唿唤,声声萦魂! 招魂铃声催人往前走,独孤吹梦举足时往门里一看,心头勐然一惊,钉足原地,进退两难。 “真像在梦里……”茶居里一张琴案,坐在那里抚琴的女子竟然穿着一袭红嫁衣,清雅婉约的容颜,明眸慢转,笑得很婉约,“三年了,只有在梦里,才能见你!”轻柔婉转的语声,几多感慨,些些神伤,女子念出了《离思》中的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记着亡妻,三年都不曾来看我一回!” “……试灯,果真是你!”门外之人像是痴了,痴痴地看着门里一颦一笑、清扬婉兮的女子,唇边逸了菸丝般缥缈的轻嘆,“我原以为……此生再难与你相见!” 撩拨了琴弦,音色微乱,痴情婉约的试灯姑娘,笑里泛苦,“你与妃衣姐姐完婚那日,我也曾心灰意冷,甚至……” “甚至剪了一绺青丝……那日我收到你拖人捎来的青丝断髮,我、我……”低头盯着鞋尖,牙齿咬在下唇,咬得唇色发青,他连吸几口气,才缓缓开口:“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我的确死过一回!只是被幻城的端木城主所救,这些年,端木城主他、他……他待我很好!”在他避开她的目光时,她却凝眸留意于他表情间细微的变化,“端木城主于我有救命之恩,还将城主之位传于我,只盼、只盼有朝一日,我能为他披上红嫁衣……” 抬头,看看她身上所披的红嫁衣,独孤吹梦强颜一笑,“怎么不早些说,我也好带些贺礼……” “你、你……”琴弦紧扣在指尖,勒出血痕,试灯依旧笑得温温绵绵,吐出的语声却有些颤了,“你当真捨得让我出嫁?” “我、我……”再次避开那双秋水明眸,独孤吹梦黯然神伤,“我不舍……又能怎样?”妃衣死了,虽然知道试灯还在等着他,可是,一想到妃衣是怎么死的,他就无法解开心结! “不舍?”眸子里亮了几分,似乎有了某种决定,见他不进门来,她就主动迎出门去,双手捧着一卷画轴,“这是鸿运山庄仇二爷托人送来的画轴,仇二爷委託我,想让我亲手把画交到你的手中。” 第4页 独孤吹梦听得一愣。鸿运山庄?仇二爷?她叫他来这里,与她相见,难道并非是请他喝一杯喜酒,只是为了旁人所託的事? 他接来画轴,展开一看,突然之间变了脸色,“这、这是……” “仇二爷说这是他女儿的画像。”她也曾打开画轴看过,画上女子模样体态,竟然与妃衣姐姐一模一样!鸿运山庄发榜告示天下,仇二爷想把女儿嫁给独孤吹梦,她看过这张画后,心中也明白,这张画一旦交到他手中,他必定会去鸿运山庄参加招婿宴,必定要亲眼看一看画上之人的。 “这张画,为何……”为何要让她亲手转交给他? “仇二爷做事,向来惊人!”他不说,她也明白。江湖中人都知道她心仪于独孤吹梦,只因妃衣与他相识得早,她便黯然退出。而今妃衣病逝,仇二爷想嫁女儿为他续弦,居然把女儿的画像送到她手中,由她来亲手交给他一幅酷似妃衣的女子画像,让他不得不赴鸿运山庄参加招婿宴。这样的事,若是换作旁人,不生气也得婉言谢绝,偏偏她还真箇接了委託,真箇把画交到他手中。 “她不是妃衣!”试灯慧黠地眨个眼,“不过,我也想看看这位仇姑娘,看她与妃衣姐姐相似到何种程度!”冰雪聪明的女子自然不会做无聊的事,眼下,画已送到,他若要参加招婿宴,就是向世人表态——独孤公子有续弦之意,但,仇二爷的女儿不是妃衣,这一次,她也有理由不再退让! “不是妃衣?”独孤吹梦怔怔地看着画中女子,心中惊疑不定。妃衣确实死了,可这世上当真会有与她如此相像的女子吗? “我已吩咐人在城门口备好马车,你何时动身?”风铃轻摇,茶居的门已被她关上,明眸里款款深情,始终落在他身上,“梦,我随你同去!” 那是为他续弦而设的一场喜宴,她竟然要陪他同去?! 啪嗒!画轴不慎滑手跌落,他怔怔地看着穿一袭红嫁衣、巧笑嫣然的她,简直已说不出话来。 穿了新嫁衣还未拜堂,新娘就要携旧情人逃跑?!唉、唉、唉——看来今日,那位前任的端木城主,怕是要空欢喜一场! 第二章 途中风波(1)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6224 咯哒、咯哒——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一辆轻便的马车徐徐驶来,停在村口一家茶铺外,赶车的少年一身布衫,头戴斗笠,偏着脸往茶铺里头望了一眼。 乡间茶铺,平素只供路人歇脚纳凉,生意甚是清淡。少年跳下车来,走至茶铺门前,也不入内,招手示意店家上前,给几个铜板让店家端出一碗冰镇酸梅汤,他双手接来,回到马车上,轻唤:“妹子,渴了不?快将这碗汤喝了,解暑。” “梦,不要叫我妹子!妃衣姐姐不在了,你我何必以兄妹相称?” 车厢门帘微掀,探出一只纤纤素手,接过少年手中那碗冰镇酸梅,门帘垂下。片刻,帘子再度掀开,仍是那双素手,捧着半碗汤汁递了出来,车厢里头响起轻柔婉约的语声:“我喝不完这一大碗,余下的半碗,你代我喝下,可好?” 独孤吹梦轻嘆,似是无奈,伸手接了碗,仰起颈项饮尽半碗冰镇酸梅汤,冰凉慡口的汤汁滑入喉中,那滋味固然美妙,却远远不及碗口吻染的一缕如兰幽香,饮这半碗汤汁,恰似贴吻了佳人唇瓣的芳香余温,与众不同的滋味,他尝来,甜中也有几分酸苦。 看他将汤汁饮完,车内的人儿又伸出手来,纤纤嫩指捻起一条丝帕,细心地擦去他唇边沾的汤汁。香帕轻柔地擦过唇瓣,独孤吹梦冠玉似的脸蛋晕红,看似腼腆的薄红,实则心中有些微恼,“试灯,女孩家不可如此!” “妹子体贴兄长,有何不妥?” 拿他的话来反问,他自是无语凝噎。 “你、你……当真是个木头人?”慧黠的人儿心中嗔怪。他当真忘不了亡妻?对她,除了愧疚,难道真的只剩了兄妹情分? “我、我……”沉毅而寡言的他,确实口拙,明知她恼他怨他,却不知该怎样让她明白他心中所想。 人非糙木,孰能无情? 对着那双兰情蕙盼的秋水明眸,纵然铁石心肠,也不免动容!他不想再度伤她的心,只是……只是如何扫得净亡妻在他心中留下的那片阴影?如何能敞开胸怀接纳试灯? 看得出他心中的矛盾挣扎,逼得太急,反倒适得其反!冰雪聪明的人儿恰是时机地收手,在指尖绕了那条香帕,温柔关切:“赶了一天的路,为何不入茶铺歇一歇?” 独孤吹梦暗松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道:“咱们再赶一程,今夜便可抵达野狐岭境内的夷丘陵。”鸿运山庄就坐落在那片丘陵地带。 车内人儿“嗯”了一声,垂下门帘。 把碗还给店家,独孤吹梦坐上马车一抖缰绳,驱车绕过村口,奔向夷丘陵。 仲夏之夜,山中更加闷热,野兽频繁出没,除了猎户樵夫,常人也不愿深夜入山。 今夜的野狐岭中,却有怪事发生—— 夷丘陵一带,无论山路、幽径或是险道,皆有不少穿着劲装、佩带兵器的武林各路英豪,披星戴月,陆续赶往鸿运山庄。 仇二爷张榜招婿之事,轰动江湖,人们在惊诧之余,倒也想来看个究竟,给鸿运山庄的招婿宴添上几分人气,帮闲凑趣,山庄喜宴也就热闹些。 只不过,鸿运山庄可不是任何人都能随随便便走进去的!来了夷丘陵的武林中人,也只能在丘陵地带打转,等着山庄里派人主动来引领他们入庄,否则,任凭你翻遍了整片丘陵,也绝对找不到山庄半片屋瓦! 等不到山庄里派人来接,深夜入山的人就随便找个地方露天睡一宿,虽然夷丘陵地带建有一座寺庙,却没有人敢来这庙里歇脚。寺庙外面倒是坐了两尊“神”,白鬍鬚、矮个子的“土地公”耷拉着脑袋,坐在庙门口无聊地打瞌睡,鬍鬚一抖一抖……怪了,土捏的神爷显灵了?居然会动!不但这尊神爷动了,连他身侧一个“罗汉”也勐地站起,怒气沖沖地开了“神口”:“俺憋不住了!” “土地公”懒洋洋地睁眼嘆道:“想方便就去方便,用不着这么夸张地向我汇报吧?” 喝,这可了不得!两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爷不但显灵开了金口,并且,一开口就是人生四大急“吃喝拉撒”中的一急,敢情神仙也来体验人间疾苦?连答话也如此高水准! “罗汉”哼道:“别装傻,你知道俺在说什么!” “土地公”瞪大眼,忙不迭摇头,“你真当我掐指会算哪?” “罗汉”心知他在装傻,气极怒吼:“俺要去鸿运山庄!” “土地公”沉默半晌,道:“山庄规矩——敢入寺庙,又能活着出来的,仇二爷派轿子接人入庄,你要是敢走进这座寺庙,老乞丐头一个佩服你!” 第5页 “谁说要进庙了?俺绕过去还不行吗?”哼哼着,“罗汉”三步并作两步,去树下牵驴。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寺庙前停来了一辆马车,坐在马车上的独孤吹梦收紧缰绳,看了看山门台阶上坐着的那个土地公模样的丐帮长老。 白鬍子老头眯眼沖他笑了笑,“小娃娃,半夜走山路,可得小心着点!” 敢情又是一位看走了眼的,拿人当半大孩子看了。 微微一笑,独孤吹梦显得十分腼腆,也不多话,只是把目光转向挡在路前的那位“罗汉”——浓眉大眼,二十郎当的一个小伙子,身板儿结实得像牛犊。 牵了一头小毛驴,挡在路中间,小伙子戟指怒目,正冲着那头毛驴噼头盖脸,狠骂一通。毛驴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站着挨骂。骂得嗓子眼冒了火,小伙子歇一口气,抬脚骑上小毛驴,那模样,简直就像一座山压到了一根独木桥上。小毛驴颤悠着四根细瘦的腿,鼻孔里喷着粗气。小伙子举起鞭子,还没抽到它的屁股,它就哀叫一声,斜了身子,小伙子又一次从驴背上跌落,摔个四脚朝天。 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瞪着这头瘦驴,缓缓捋起袖子,攥紧了碗大的拳头,毛驴一见主人亮出拳头,也有些害怕了,颤着驴蹄子,一步步往后退。 一进一退,一人一驴就靠到了路边,好歹算是给让出条路来。 马车徐徐经过小伙子身边,继续前行,还没驶出多远,就听后面一阵唿喊,独孤吹梦回头一看,喝!好傢伙,小伙子居然扛起毛驴,一路勐追而上,雷公般的大嗓门一开,先来一记口头禅:“你爷爷的,停下!快停下!” 他都喊爷爷了,独孤吹梦能不停车吗? 马车一停,小伙子气喘如牛地追上前来,二话不说,先把肩上扛着的小毛驴往车前横出的坐板上一放,再跳上车来,一屁股坐到驴背上,可怜那头瘦驴蜷着四条腿横挤在车板上,已经够难受的,背上再压个体魄强壮的小伙子,驴眼都翻了白,嘶哑地哀叫几声,只剩了喘气的分。 小伙子很是得意,拍拍驴屁股,哈哈大笑,“畜生,这回可摔不掉你爷爷了吧!”这倒好,他把自个归类到驴它爷爷的辈分上了。 被挤到边上的独孤吹梦皱眉看看这一人一驴。 还没等他开口,小伙子就兇巴巴地瞪了过来,“还不快快赶车?发什么愣?”得,把人家当车夫使唤了,一上来就喧宾夺主,当真是粗野蛮横得很! 独孤吹梦苦笑一声,生性淡泊的他,素来不会与人计较,当即甩出一鞭,马车绕过寺庙继续前行。 小伙子坐在马车上也不老实,跷着脚哼起小调,把手搭在驴屁股上打着节拍,一拍子下去,毛驴哼唧一声。粗嘎嘎的唱调和着驴叫,独孤吹梦听得头皮发麻。 小曲哼到一半,小伙子突然一巴掌拍到车夫背上,啪!猝然来这么一下,拍得人险些一头栽到车子底下,小伙子哈哈大笑,“今儿个算你小子走运啦!” 独孤吹梦刚扶正了斗笠,小伙子又一巴掌赏了过来,他往前一冲,帽檐又滑到了鼻子上。 “你爷爷的,你小子是三辈子烧来的高香,才有福气碰上你大爷。”小伙子咧着嘴笑。 独孤吹梦扶正了斗笠,嘆一口气,道:“我大爷早就在阎罗殿里住下了,我可没那福气碰上他。” “唏!你小子讲话蛮逗的。”小伙子挪一挪屁股,凑近些问:“知道爷爷是谁吗?” 独孤吹梦点头道:“知道。不过,小辈提及祖宗的名讳,那是大不敬。” 虎目一瞪,小伙子啐了一口,“什么祖宗名讳?俺可没提你家爷爷。”又竖起大拇指,指指自个儿,问:“知道本大爷是谁吗?” 独孤吹梦一抱拳,“敢问你大爷是?” “俺大爷?哈,说出来,你可别吓到,俺大爷就是……”突然一顿,小伙子搔搔头,心里直纳闷。咋说得这么别扭?他一拍脑门,大叫:“唏!你爷爷的,怎么扯到俺大爷头上了?”又竖起拇指使劲往自个儿胸前一戳,道:“俺指的是本大爷……就是俺自个儿!明不明白?”跟这车夫讲话,咋那么累? “是是!”独孤吹梦再次抱拳,“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小伙子哈哈一笑,从腰际解下一只酒葫芦、一柄铁锈斑驳的剑,举在手里,神气地显摆,“知道本大爷是谁了吧?” 独孤吹梦莫名其妙地瞅瞅他手里两样东西,不出声。 小伙子这下可急了,把生锈的铁剑凑到车夫眼皮子底下,大声问:“你不知道这是什么?长了眼的人都知道!你再看看,看看!看仔细喽,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是是是!”趁那柄烂剑还没撞上他的鼻子,他连忙答,“知道、知道了!兄台是铁匠吧?”一身蛮力,又亮出块铁疙瘩,不是铁匠是啥? 小伙子的脑门上“噌”地冒起烟,头髮一根根竖起,攥紧了碗大的拳头,怒吼:“呸!你小子是不是瞧不起俺?” 猜错了?独孤吹梦苦笑连连。 小伙子火冒三丈,哇哇大叫:“你爷爷的,碰上个有眼无珠的愣小子,连名震天下的‘无痕剑’都识不得!” 独孤吹梦闻言一愣,指指那块烂铁,“你说这是……” “无痕剑!”小伙子一抖锈剑。 独孤吹梦吃惊地瞪着这块铁疙瘩,伸出两根手指夹一夹小伙子的酒葫芦,吃吃问:“莫非阁下使的剑术是……” 小伙子拍开他的手,像看土包子似的瞥了车夫一眼,哼道:“乡下人,啥都不知道还乱摸,这可是俺的宝葫芦,喝了这葫芦里的酒,俺就可以使出‘弹剑吹梦了无痕’这一式剑招!” “弹剑吹梦了无痕?”独孤吹梦险些咬到舌头,“莫非阁下是……” 小伙子挺起胸脯,大声答:“本大爷正是剑绝、酒绝、痴绝,武功盖世、器宇不凡、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武林第一公子……”换一口气,气吞山河似的一声吼:“独孤吹梦是也!” 车夫身子一歪,险些落下马车。 小伙子急忙扶了他一把,“你爷爷的,这么不经吓!哎,小子,你还好吧?” “噗嗤!” 车厢内冷不丁传出笑声,小伙子一惊,勐地掀开车厢帘子,往里一看,里头竟坐着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子,没有凤冠,一头乌亮的秀髮高高盘起,刘海下美目流波一转,嘴角微微上翘,一笑,清雅婉约,出口的语声也是温温绵绵—— “今夜能巧遇独孤公子,小女子三生有幸!不知公子深夜赶路,欲往何处?” 佳人一笑,小伙子只觉眼前桃花朵朵,一张黝黑的脸膛是黑里透了红,他搔搔头,憨笑着答:“俺、俺正要去鸿运山庄。” 第6页 佳人又问:“去那里做什么?” 耳根子一热,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喃喃道:“去山庄……那个,就是……那个!” “哪个?”佳人眨眨眼。 小伙子小小声地答:“娶媳妇。” “独孤公子要娶鸿运山庄仇二爷的女儿哪!”试灯别有意味地瞅了“车夫”一眼,只瞅得那人儿面颊薄红,又有些恼了。她莞尔一笑,不再多言,垂下了门帘。 一层帘子遮挡了佳人丽影,小伙子愣愣地看着门帘,忽又拽住车夫的手,急切地问:“她是你的娘子?”还穿着红嫁衣呢,敢情是刚刚迎娶过门的?不等车夫答话,小伙子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唏!你小子好福气!” 独孤吹梦一勒缰绳,伸手摘下斗笠,抬头盯着坐于驴背上的小伙子,道:“阁下!” “什、什么?”小伙子两眼发直,瞅着车夫,暗自咋舌。好标緻的人儿! “抱歉,前面没有路了。”独孤吹梦腼腆地笑着,很是过意不去,却也不得不请人下车。 小伙子抬头一看,惊呆了。 马车绕过寺庙走了一程,前面居然又出现了那扇寺庙山门,敢情这个地方被鬼打了墙,绕来绕去都绕不出这座寺庙! 门帘挑开,试灯看看前方寺庙,不紧不慢地说:“看来今夜是到不了鸿运山庄了,不如让马车停歇林中,咱们入寺暂歇一宿。” “唏!那个老乞丐去哪儿了?”寺门前空无一人,小伙子还在那里一惊一乍。 独孤吹梦停好了马车,偕同试灯往寺庙走。二人淡定自若地举着火把,至寺庙前,抬头一看门上匾额,不禁一愣,匾中三个抖颤歪扭的字体,让人看了犯迷煳。寻欢寺?天底下还有这等不正经的寺名?那些个如同青蛙鼓着满肚子气跳出尘网,再蹲入四四方方一庙里的和尚,不都没日没夜狠敲一木鱼,絮叨着四大皆空吗?敢情这座庙里的和尚还风流得很,愣是取个“寻欢”的寺名,赚足旁人的惊愕。 二人瞪着那块歪吊的门匾发了傻,那三个顽童涂鸦般歪扭的字体,让人瞧着直欲发笑,却总笑不出声,心里反觉毛毛的。看清两扇溅满斑驳泥污的山门竟是虚掩着,独孤吹梦伸手去推,这一推,两扇寺门酩酊大醉般晃晃悠悠往后一仰,轰然倒地,巨大的响声盪在寂寥的夜空,惊得林中几只鸟拍翅而起,嘎嘎怪叫着盘旋空中。 只轻轻一推,却令这寺庙失了门面,试灯嘴角微微笑颤,“你这一掌好威勐!” 独孤吹梦不觉好笑,反倒凝了眉端,“这庙里有些古怪!” “鸿运山庄的规矩——进了寻欢寺,能活着走出来的,仇二爷会派人抬着轿子,请贵客入庄。” 凑上前来,小伙子说这话时有些心虚。仇二爷分明是料定了独孤公子有这个能耐闯寺庙,只不过,李鬼可没那本事赢过李逵。 试灯瞥了小伙子一眼,真箇佩服仇二爷的行事风格。闯得过寻欢寺的便是独孤公子,闯不过的人,也无须鸿运山庄的人来打发,一道山门就可以挡了不必要的麻烦。仇二爷的招婿手段委实高明! 站在台阶上,独孤吹梦往门里一看,庙中寂寥空荡,不见半个人影。和尚庙里没了和尚,旁人也只当山中寺庙已然荒废,不足为奇,但,在他那双清亮目光的扫视下,就不难看出,寻欢寺绝非遭人废弃!没有颓垣断壁,门里几级台阶纤尘不染,院子里一糙一木都经人精心修剪,丝毫不见破败荒废的迹象。 “庙里的和尚难不成都往深山老林捉山魈去了?”试灯笑言,心中却隐隐有不祥之兆,只觉这寺庙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潜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三人举着火把走进门里,大雄宝殿内无端地吹出飕飕冷风。颈后寒毛一竖,试灯顿觉一股寒气直透心口,手中的火把“噗”地熄灭,黑暗中,一阵阴风倏地旋过耳畔,风中隐约携着异样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落下飘絮般的笑声—— [来寻些开心吧!] 她心中骇然,急忙点燃火把,四下里一照,倒抽一口凉气。一眨眼的工夫,这院子里独留她一人形影相弔,另外两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梦——梦——” 纵身掠至墙头,放声疾唿,大雄宝殿里有人答应一声,殿内光影摇曳,两侧烛台上的红烛均已点燃,独孤吹梦正站在佛堂中沖她招手。 第二章 途中风波(2)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5555 虚惊一场! 试灯定了定神,迈入大雄宝殿,抬眼便看到正前方香案上供奉的一尊佛像。这一看,姑娘家脸上竟浮现片片可疑的红晕,居然指着泥塑的佛像,啐了一口:“不正经!” 难怪这座寺庙香火不旺,不知是哪个脑袋晕菜的泥匠,不规规矩矩地塑些观音、如来、弥勒佛像,偏偏捣腾出这尊离经叛道的欢喜佛来,披一身色彩花哨的袈裟,眯着眼狎昵地笑,坐姿也全然不正经! 梵剎内供奉的居然是一尊欢喜佛,殿内气氛有些微妙,试灯偷偷瞄了瞄身畔之人,果不其然,独孤吹梦玉颊已然晕红,虽不去看她,神色也不太自然。 “这地儿还是让给你们小两口吧!”小伙子这会儿倒是知情识趣,摸着鼻子走开,绕到偏殿去。 “梦……”凝眸于身畔人儿,试灯悠悠嘆息,“你我初次相见,便也是在庙中!” 当日恰逢雨天,涉身江湖的儿女,走马山林,也只能去寻破庙避雨,于是,二人不期然在庙中相遇,相互攀谈时,均心生好感,进而结伴游歷江湖。由初时的惺惺相惜,到日久生情,如此发展下去,当真是不妙的,于是,他独自离开,回家早早完婚,只为断了这份不该滋生的情愫。她却痴心不改,寻到他家门口,直至见到妃衣姐姐,才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一件事——他那看似弱柳扶风的妻,实则是个心性刚烈的女子,是容不得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子的! “梦,为一个死去的人而活,会很累很累的。”爱怜于他,她却只能苦嘆,“妃衣姐姐已死,活着的人又何苦困在往事之中?”人生苦短,他真想孤老终生? 沉默片刻,独孤吹梦口出惊人之语:“妃衣没有死!”他能感觉到,她的魂还缠着他! “不!是你自己没有放过自己!”她不明白,体弱多病的妃衣,原本就是薄命之人,他又为何如此想不开? 傻子也能看得出她目光中的期待,他却避开与她眼神的交集,霍地转身往殿外走,衣袖却被她轻轻牵住了。 她仍端着一脸温婉的笑容,牵住他的衣袖不放,“如此良宵,夫君怎可让妻独守空房?”旁人误以为她与他是“小两口”,她也索性借题发挥。 “试灯!”双颊微红,瞅着她身上的红嫁衣,他越发的不自在,“为何不换了这身衣饰,路上也方便些。” 第7页 “换不得!”这件红嫁衣可有些来头,他或许不知,她也不加解释,笑容里却越发寂寞,牵着他的衣袖,怎样也不捨得松开,“你若要独自守在门外,留下我与这尊欢喜佛相伴一宿,我可不依!” “一尊泥人,你若瞧着不舒服,我砸了它便是!”他还是在乎她的感受,总是下意识地呵护着她。 她凝眸看着他,心中涟漪层层,轻轻道一句:“无须为我砸那泥人,只要……今夜你与我相伴,我便能安然入梦。” “试灯……”一声轻嘆,他如何抗拒得了她绵绵如网的眼波、情深意切的祈求? 勐地伸手将她抱起,踱至香案一侧,垂落幔帐遮挡了佛像,铺下糙席让她躺下,而后,他就坐在她身边,轻声道:“睡吧。” 发乎情,止于礼,这样的他,委实让她又爱又恨! 隔了三年之久,今夜,二人难得这般亲密地相伴在一起,独孤吹梦心头惴惴,强自克制,面色淡然如水,试灯却分明瞧见他清亮的眼神已有些朦胧,她心中一只小鹿便也上下乱蹿,闭了眼,睫毛颤动,一时半刻竟无法入眠。 一缕青烟从佛像背后飘出,淡淡香气在扩散,原本闭目假寐的她,此时真箇睡去了,陷入黑甜。 [来寻些开心吧!] 睡梦里,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发笑,扰人清梦,睁开眼时,天色即将破晓,烛台上的两排红烛不知几时已被晚风吹灭,独孤吹梦靠着墙,睡得沉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格子,照在他脸上,紧蹙的眉心,结了让人心痛的忧郁疲倦,诱着她的手,轻轻地抚上去,一点一点,抚平他眉心褶皱。 习习晚风吹来,风中隐约捎带着缕缕笑声,试灯侧耳聆听,断断续续的人语自偏殿传来——庙里何时来了不速之客?心生疑窦,她独自起身,绕向偏殿。 站在偏殿一扇小窗外,她小心地往里窥探,光线昏暗的殿内晃动着两个模煳的人影,像是一男一女,女子牵着男子衣袖,笑语如珠:“如此良宵,如此美酒,容妾身为夫君献上一舞!” 女子手持酒壶,绕着男子翩然起舞,足不沾地,直欲追仙去。 “娘子,你醉了。” 男子伸手欲扶住她柔细慢旋的腰肢,反被她牵住了衣袖,绕着圈圈。 “你已不再爱我了,对不对?”女子笑问,笑声却有些变。 “你胡说什么?”男子一甩袖,恼了。 女子凝眸于酒壶中,漫声吟哦:“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感慨着遭武帝打入长门冷宫的陈阿娇,女子如同被丈夫冷落的弃妇,凄绝神伤,声声嘆息,声声重。 试灯隔窗听来,陡然心惊,殿内二人的声音怎会如此熟悉?凝神聆听,男子的声音又从殿内传出:“抱病在身,你为何还要喝酒自残?娘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自己做了什么,反倒来问我?”女子语声微颤,悽然一笑,“好!我倒要问问你,你今日去了哪里?是不是又去见她了?你们必定还瞒着我背着我,在私下幽会偷情!” 男子沉默片刻,似乎在隐忍怒气,久久、久久,长嘆一声:“你为何总是无端猜忌?整日藉故与我吵闹,这日子还怎么过?”妻子反覆的猜忌与争吵,已经让他疲惫不堪,“罢了、罢了!随你怎么想吧!”言罢,转身就要离开。 见他当真要走,女子怆然一笑,摇摇欲坠的孱弱娇躯突然化作利箭般she来,张开双臂沖他扑去。 一声闷哼,男子缓缓倒地,胸前赫然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女子摊开双手,怔怔地看着手上沾染的血渍,突然悲呜一声,扑到男子身上,痛哭。 哭声入耳,试灯心头一颤,未及细想,闪身掠入殿内,只见殿内的女子穿着绫罗长裙,雪白的裙裳染满血渍,她紧搂着自己的夫君,用袖子小心擦拭夫君胸口的血迹,口中喃喃自语,神志已然恍惚。 试灯放轻脚步,一步步靠近那女子。对方有所警觉,勐然抬头,一张布满泪水的容颜落入试灯眼中——雪花般美丽的面容,雪花般苍白而又脆弱!这个满脸病态的女子,眉目间竟有一股惊人的刚烈之气,而今这刚烈化作了利刃,伤人伤己! “妃、妃……”试灯骇然瞪大了眼,手指发颤地指着那女子,惊愕交错,已然说不出话来。 女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刚烈之色已然化作决绝,“他不会离开我的,他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只要一剑,在他的心口轻轻刺一剑,他就会永远、永远属于我……”突然之间,她疯也似的笑了起来,笑着吐出一口口的鲜血,苍白的脸上落满泪痕,渐渐地闭了双眼,倒在了夫君身旁。 死了的人不可能再死一次!试灯心头悚然发毛,一寸寸地将视线往下移,当那个男子的容貌赫然映入眼帘时,她心神狂震,踉跄着往后退了三步,忽又冲上前去,大喊一声:“梦——”冲上去,却扑了个空,原本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竟然如泡沫般消失不见,地上没有血渍,如同做了一场噩梦。她愕然震愣在空荡荡的殿内,一股寒气从足心蹿起,耳畔飘过一缕笑声—— [来寻些开心吧!] “谁?”攥紧汗湿的手心,她大声问,偌大的偏殿里半个鬼影子也没有。勐一跺脚,她飞快地掠向门口。门外有人影闪动,急掠而出的身形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她惊魂未定,想也不想就沖人噼出掌风。那人“噫”了一声,拧身错步,仓促避开掌风,闪电般伸手扣住她的双肩,摇晃几下,“试灯,是我啊!出什么事了?为何如此惊慌?” 试灯看清了眼前的人,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心有余悸地颤声道:“梦,你还活着吗?你还活着!” 独孤吹梦愣了一愣,发觉怀中人儿竟在微微颤抖,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若有所思地往偏殿里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殿内隐约飘着几缕青烟。 见那几缕迷烟,他的神色骤变,只说了四个字:“端木,幻术!” “幻术?!”试灯神情一震,喃喃,“他也来了?” “昨夜,他就在庙中!”他嘆了口气,苦笑,准新娘携情人逃跑,端木空会追来也不奇怪,鸿运山庄的招婿宴怕是要更加热闹了! “在庙中?”她又惊又急,心知吹梦最怕的就是麻烦事缠上身,偏偏她又给他添了麻烦,一个避不开的麻烦,“即使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他。”认不出,自然避不开! 他吃了一惊,“在你面前,他也从未露出过真面目?”端木家族除了幻术,易容之术更是睥睨江湖,只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也要以易容术掩盖真面目,这个人的心性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他是待我很好,可是,我总觉得奇怪……”她瞅着他,眼神古怪之极,“他来见我时,总是易容成你的模样!” 第8页 什么?!独孤吹梦简直惊呆了,让心爱的女人看到她所爱的人的模样,她又怎能忘记旧情,移情别恋?这个男人难道是个傻子? “他一点都不傻!”猜到他心中所想,她嘆了口气,“他只是想看到我痛苦的模样!”来到身边的恋人,却只是他人易容的假象,那种镜花水月的感觉,只能使她倍觉空虚! 想让她痛苦?这个男人到底爱不爱她?“端木空……”他沉吟了片刻,道:“他即便易了容,你也可以听出他的声音吧?” 她却摇头苦笑,“他每次来看我,只是远远地站着,一言不发!” 什么?!他又惊住,这个叫“端木空”的男人简直怪到了极点! “他确实待我很好!” 这句话她说了好几遍,他此刻才听出她每说一次都是嘆着气的,接下来的话,更是叫他吃惊—— “你与妃衣姐姐完婚当日,他出现在我面前,救了我,又把我带到幻城,派了些丫鬟锦衣玉食地伺候着我,自己却很少来看我,总是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才会出来见我一面……”此番,她私自离开,他必定会出面干涉的! “他这是……”独孤吹梦瞪着她,那个男人给了她一个金丝鸟笼,养金丝雀一样在笼子里养着她,她难道察觉不到吗? “有时候我总在想,端木大哥,他对我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在她最失落的时候,端木空出现得恰是时机,但,她感觉不到这个男人是在爱她,只觉得他是在禁锢监视着她。 “如若他来了,你能感觉到是他吗?”毕竟相处过一段时日,对身边熟悉的人,总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吧? “……或许可以。”她不太有把握。 巧的是,二人刚说完这番话,庙里头就来了个人,相对与二人来说并不陌生的人!在这人走进寺庙的一瞬,试灯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盯着来人的脸发了怔。 “唏!你们还活着哪?”走进庙里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昨夜那小伙子。 “昨夜,你没有睡在偏殿?”独孤吹梦盯着这人,清亮的眼神透了几分犀利,如同要洞穿一个人的内心。 “你爷爷的!”又来一记口头禅,小伙子黝黑的脸上有了窘态,搔搔头皮,还挺不好意思地嘿嘿发笑,“俺一个人睡偏殿,心里头不踏实,就在门外台阶上睡了一宿。”说着,又觉得挺窝囊,“独孤吹梦”岂可失了英雄气概?小伙子赶忙把胸一挺,两手叉腰,骄横显摆地喷唾沫星子,“你爷爷的,你小子把这寺门一推,拍拍屁股了事,本大爷昨儿个可是帮你们守了一夜的门,还不快快给本大爷磕头谢礼!” 殿前二人瞪着这小伙子,恼又恼不得,笑又笑不得,脸上的表情古怪之极! 这个浑然不知天高地厚、初生牛犊般的小伙子,满嘴喷粗,行为也幼稚可笑,若要说这人就是九转心窍、变幻无常的大幻才子端木空,显然叫人难以信服! 笃、笃—— 有人敲门。 轻轻的敲门声入耳,庙里三人眼皮子直跳。这寺庙的门,昨儿个已经被推倒了,今儿一早居然还有人走到这洞开的庙门口来“敲”门?!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往门口一看,门外赫然站着那个老乞丐,这人还带了个紫衣缎袍、精神矍铄的五旬老者来。 老者捋着颌下长髯,沖门里的人点头笑道:“三位都在这庙里住了一宿?好、好!独孤公子也来了吧?” 试灯瞄向身畔的人儿。独孤吹梦看着那老者,不语。 院子里的小伙子却蹦起了脚,指着自个鼻子道:“俺……咳!本大爷正是独孤吹梦!” 老者看了看小伙子,又看看殿前站着的布衣少年,沖少年一抱拳,道:“还未请教阁下……” “他是本大爷的车夫!”小伙子抢着答。 独孤吹梦啼笑皆非,目光一转,发现那个老乞丐又沖他眯眼发笑,笑得人心里发毛。 紫袍老者本已皱起眉头,忽又展颜大笑三声,道:“孙大圣有七十二变,不想独孤公子也有这么多分身!只是,鸿运山庄只有一女待嫁,一女配一夫,老夫今日顶多也只能带五个人回去,再作考验!” 听这话的意思,莫非来野狐岭中冒充“独孤吹梦”之名的人还不止一个? 小伙子闻言愣住。试灯想了想,只觉这场招婿宴是越来越有趣了。独孤吹梦面色依旧淡然如水,默然静观事态。 老者盯着小伙子瞧了片刻,竟不再追问,一指门外,道:“请!” “你是谁呀?”小伙子自恃身价,斜眼瞄人,“你放个屁,凭啥俺就得跟你走?” 粗话伤人,老乞丐白眉耸动,“无礼!” “天寿,来者是客。”沖老乞丐摆摆手,紫袍老者倒是个没脾气的泥菩萨,十分有涵养,笑脸迎人,拱手抱拳道:“老夫姓仇,仇天刑,江湖人称‘仇二爷’!请独孤公子随老夫入庄做客!” 第三章 鸿运山庄(1)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5107 寻欢寺外有十二名轿夫垂手肃立,中间摆放着三顶青色软轿,三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站在轿前,一名庄丁模样的中年男子正牵着两匹黑马,站在最前方。 出了庙门,小伙子抢先一步,奔至一顶软轿前,高高兴兴地掀起轿门帘,欲坐入轿内。 “且慢!”仇二爷上前一把拽住小伙子的胳膊,又沖老乞丐唤道:“天寿!” 老乞丐在庙门台阶上解了身上的乞丐衣,露出一袭青色长袍,看那袍上绣字,这人竟是鸿运山庄的总管事!他整整衣衫,走到仇二爷面前,鞠躬问道:“庄主有何吩咐?” “天寿,今日怎么只准备了三顶轿子?” “庄主,这是您吩咐的。” “哦?是老夫疏忽了。”仇二爷满脸歉意地看着小伙子,一指前面那匹黑马,问道:“阁下若不介意,老夫的坐骑便让给你骑,如何?” “好!”小伙子也不客气,从庄丁手中接过缰绳,骑驴似的先抬起右脚——没跨上马背!他踮起脚尖,使劲往上抬,勾到鞍辔,右手一搭马背,半个身子斜斜挂了上去,左手左脚却还悬在下面。 没见过有人这样骑马的,仇二爷在一旁看傻了眼,这位“独孤公子”除了一身蛮力,当真看不出半点高明之处! 黑马不耐烦地刨着前蹄,后蹄子勐然往上一踢,小伙子惊叫一声,整个人往前飞出,砰!脑门子先着地,摔了个七荤八素,他用手捂着脑门勉强站起,喝醉了酒似的踉跄往前沖。 仇二爷扶了他一把,笑道:“阁下似乎不擅骑术哪!” 小伙子甩甩头,两眼一瞪,怒道:“两只畜生,看准了本大爷好欺负!”摔得心头火起,他瞪着仇二爷张口就骂“两只畜生”。 第9页 “两只”原本指的是那头毛驴和这匹黑马,仇二爷哪知什么毛驴,见此人对着他骂出“两只”,再怎么宽厚大度的人,脸色也变得不太妙,他冷笑一声,“既然阁下不擅骑术,那就委屈你走上一程。” 小伙子往后一瞄,三顶软轿已被仇二爷在山中领来的三个秀气少年抢占了去,他心头更是恼火,哼哼道:“你爷爷的,不就是三顶轿子嘛,那是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坐的玩意,白给本大爷坐,本大爷也不稀罕!”沖那三顶轿子“呸”了一声,他大步走至庙门口,两手叉腰,往里头大喊一声:“车夫!快出来为本大爷赶马车!” 雷公般的喊声砸进庙里,正在往庙外走的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滑稽,独孤吹梦苦笑连连,试灯呆了片刻,突然眸子发亮,拊掌笑道:“梦,你不愿参加这招婿宴,却又想见一见仇二爷的女儿,不如……以一个车夫的身份混入鸿运山庄,暗中瞧一瞧那仇姑娘。” “倒是个好主意。”试灯聪慧,有这样一朵解语花相伴,山庄之行必定轻松随意得多,独孤吹梦脸上已然泛笑。 山门外,小伙子叫了三声,又等了片刻,才见车夫从庙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先扶着“娘子”坐入车厢,这才赶着马车走来。 马车停在小伙子面前,车夫低着头,斗笠压住眉目,道一声:“大爷,请上车。” 小伙子昂首挺胸,大模大样地走到马车左翼,坐了上去,很神气地沖仇二爷挥挥手,道:“走啊,还愣着做什么?” 仇二爷跃上马背,扬鞭策马,黑马昂首暴嘶,似一支离弦的箭,领先沖向山路。 轿夫们抬起三顶软轿,健步如飞,紧随而上。马车也随即跟上。名叫“天寿”的山庄管家,骑上另一匹黑马,追上庄主,双马并驰。 一行人绕山路行进。 这条山路,似是人工开拓,虽然设有九宫迷阵,却挡不住设阵的主人家,轿夫们飞速奔跑,足下生风,双肩却稳如泰山,三顶软轿竟似水中行舟,不颠不晃,异常平稳地行进。后面的马车追得却有些辛苦,这一段是上坡路,车夫挥起长鞭,马儿垂着头拼命拉车,车轮子“嘎吱吱”响动,车厢左右震晃,坐在上面的小伙子屁股一颠一颠,他却乐在其中,大声哼唱起俚俗小调,那嗓门直震得树梢打颤,抖落片片树叶。 管家回头看看后面的马车,看到车上小伙子那俗气粗野的样儿,他连连皱眉,不解地问道:“二爷,您为何将这人也一併带来?小姐那边怕是……” 仇二爷也回头看了看,道:“这人身边的车夫,老夫看着有几分眼熟,就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可是,小姐一定容不得这样一个愣头小子入庄的!”管家已是第二次提到小姐,比起庄主,他似乎更怕小姐。 “冉儿那边,老夫自会做出一番解释。你记住,一入庄内,无须多言,只须交代护院庄丁,留心那个赶车的车夫,对他要格外‘关照’!”仇二爷叮嘱。 “是!”管家瞥了马车上的人一眼,嘴角浮出一丝诡秘的笑。 穿过九宫迷阵,柳暗花明处,又闻鸟鸣之声,如带般碎玉溅珠的细瀑流泉,便从山腰的一块突崖之上垂挂下来,水花晶莹的闪跳里,汇成一弯小小水潭,又沿着一条浅溪往低处蜿蜓流去。水潭的旁边,稍稍往高处去约丈多远,是一片蓊郁的林木,隐约可见琉璃脆瓦、飞钩重角闪现云树梢头——隐藏在林中的,果然是一座山庄。 山庄大门左右两侧,各有一尊青铜巨鼎,两盏红纱灯笼高高悬挂于门檐,照亮门匾上“鸿运山庄”四个斗大的镀金篆体。扣着虎环的两扇大门徐徐敞开,一条坦荡的青石路面铺展在众人眼前,路的两侧整齐排列着百余名庄中弟子,紫衣紫巾,个个穿着统一,腰佩长剑,严谨肃立。大门一开,众弟子齐声高喊:“恭迎庄主!” 仇二爷一马当先,进入庄内。 行于青石路面,翘首可见楼宇重重,屋嵴层层叠叠,绵延至山峦北侧悬崖峭壁之下,有山泉绕行庄内,水榭长廊,亭台楼阁,好一派气势恢弘的山庄景象。 一入庄内,坐在马车上的小伙子睁大了眼,左瞧瞧右瞄瞄,大张着嘴巴,不时发出惊嘆声,他用胳膊蹭了蹭车夫,道:“你爷爷的,这位二爷真是财大气粗,家中这么多间屋子,这么多僕人,俺要是做了他家的上门女婿,准比土财主阔气百倍!” 车夫没有接话,车厢内倒是传出轻柔笑语:“要是他那女儿貌若盐母,你还敢不敢娶?” 小伙子犹豫片刻,一握拳头,答:“娶!只要能下崽,管她丑不丑!” 车厢里的人儿笑道:“不是你想娶就能娶得的,还得讨了老丈人欢心,方可登上鸿门女婿的宝座!” “你爷爷的,这么麻烦?那老头要是不喜欢俺,俺给他一拳头,看他还敢不敢说个‘不’字!”小伙子哼哼着粗野的语调,眼神突然变幻了一下,抬手勐拍车夫的肩膀,“你帮了俺不少忙,等俺当了二爷的女婿,你就甭当车夫了,往后跟在俺……本大爷身边,只管吃香的喝辣的!” “是是是!”车夫压低帽檐,拱手答谢,“小的先谢过大爷!” “甭谢!”小伙子神气地抬高下巴,眉毛一翘一翘。 车厢里一声轻笑,试灯暗中观察了许久,横看竖看,这半路杀出的小伙子,没有一点可疑之处,她终于打消疑虑。 青石路铺展至一幢小楼门前,门开着,一楼是宽敞的迎客厅。 仇二爷一到小楼门外,楼内匆匆迎出一名锦衣少年,略显拘谨地施礼,“叔父,您回来了。” 仇天刑皱眉看看这个大侄子,挥了挥手,“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回房去吧!” 仇玄玉低着头疾步走开。 小楼右侧曲廊上,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环佩丁冬,一名头戴紫纱帽、身穿紫色长裙的少女绕着长廊,款款而至,沖仇天刑轻唤一声:“爹。” “冉冉!”仇天刑见到女儿,笑逐颜开,“来来来,快来见一见为父今日请来的贵客。”他拉着女儿走至轿前。 三名模样秀气的少年已跨出轿子,六道目光齐刷刷地凝在紫衣少女身上。紫纱帽檐垂下的紫色纱巾遮掩了少女容貌,面纱轻轻随风飘动,三人雾里看花,朦朦胧胧,别有一番奇妙感受。 仇冉冉默不吭声地打量三个少年,见他们腰间佩挂了三尺青锋,她便从袖中抽出一截柔韧的竹枝,双手捧上前去。 三人面面相觑,不解她此举是何用意。 见这三人一脸茫然,仇冉冉轻嘆一声,退回爹爹身边,“爹,女儿有些睏乏,今日就不陪您了。” “这怎么行?”仇天刑蹙眉道,“客已请至厅前,你得帮爹招唿一下贵客哪!” “这三人就不必女儿亲自招唿了吧?”仇冉冉一眼看穿,来的都是些冒名顶替的伪劣货色! 第10页 仇天刑忙道:“不是三人,今日入庄做客的是四人。”由他请来的是四人,当然,并不包括那个车夫和随从的女子。 止住离开的脚步,仇冉冉回过身来问:“四人?这第四个人在哪里?” “喏,那里!”仇天刑指了指软轿后面静静停着的那辆马车。 仇冉冉这才注意到那辆轻便的马车,缓缓上前,打量马车上的人,目光绕过一身布衣、头戴斗笠的车夫,随意瞥了坐在车上的小伙子一眼,最终把目光凝在车厢门帘上。 隔着这层门帘,她对着车厢里的人唤道:“你既已来了,为何不出来?” 车厢里的人儿“噗嗤”一笑,轻柔婉转的语声传了出来:“我若出来了,姑娘可不要太失望。” 听得这轻轻柔柔的语声,仇冉冉愣了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一只纤纤素手撩了门帘,一截火红色的裙角从微掀的门帘内露出,裙摆下竟是绣了鸳鸯的三寸金莲。她怎么也想不到从车厢里缓步走出的人居然是个女子!是个穿着红嫁衣、笑容婉约的女子!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绝色美貌,但那清雅婉约的笑靥,明眸里慧黠之芒,却叫人看得怦然心动! “你、你……”仇冉冉指着试灯,瞠目结舌。 试灯笑吟吟地看着她,倘若没有那一层面纱的遮挡,此时这个女子脸上的表情必定有趣得很! 面纱微微抖动,仇冉冉深吸一口气,霍地转身,面纱内透出两道冷箭般骇人的目光,逼视着仇天刑,冷声质问:“你说的第四个人,就是这个女子?” 鸿运山庄招婿,要嫁人的是她仇冉冉,今日老爹却请了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入庄,这、这叫沖喜呢,还是撞了喜?真是混帐老爹! 仇天刑慌忙摆手,“不不不!不是她!为父说的是这一位少侠!”说着,他用手指向坐在马车上的小伙子。 仇冉冉愕然瞪着那小伙子,小伙子也正沖她咧嘴傻笑,结结巴巴地唤道:“小、小……小娘子!” 一言不发地盯着小伙子看了片刻,仇冉冉突然后退三步,转身望向仇天刑,气得发抖,“好!好得很!你居然请了这么一个人来,存心想气我是吗?” 仇天刑的脑门上竟有冷汗冒出,向女儿赔笑道:“先不要生气,这人好歹也入过寻欢寺,或许……” “或许这样一个人就是独孤公子?”仇冉冉瞪着自个老爹,“爹爹的眼光果真了得!今日是这愣头愣脑的活祖宗,明日岂不是连贩夫走卒都要登堂入室了?” “这、这……”仇天刑似乎怕了这女儿,半句也不敢反驳。 试灯在旁瞧着这对父女,越瞧越觉纳闷,哪有父亲怕女儿的道理?慧黠的眸子一眨,她笑着来打圆场:“仇姑娘莫要小看了我家大哥,人既已来了,考验一下又有何妨?”叫那冒名之人吃些苦头是其次,她只想见识一下这位仇家千金手底下的功夫。妃衣姐姐识得各派招式,却全然不会武功! 仇冉冉本有一肚子的火气,听了试灯一番话,心中却也有些好笑,这女子居然唤小伙子为“大哥”,二人站在一起,鼻子眉毛没有一处相似,该不会是半路认来的大哥吧? “你大哥难不成还是个人物?”她哼笑。 试灯不愠不火地答:“肤浅、幼稚的人,才会以貌取人!” 仇冉冉瞪着试灯,道:“好!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能耐!”言罢,走至小伙子面前,双手徐徐抬起。 小伙子跳下马车,瞧一瞧试灯,又看了看仇冉冉,搔着头皮,嘿嘿傻笑。一旁的车夫低着头,斜靠在车厢上,竟似睡着了一般。 仇冉冉抬起手后,试灯反倒吃了一惊,凝眸盯着她的手,她手中捧着一样东西,仍是那截柔韧的竹枝。 独孤公子的剑,没有人见过,只因他出剑太快,与他过招的人往往没有看清兵器剑式,就已受击昏倒,也只有试灯知道,凭他这淡泊谦和的性子,身上是不会带利剑的,过招比试也从不夺人性命,所谓的“无痕剑”就是竹枝! 除了妃衣姐姐和她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女子知道他惯用的“剑”,这个仇冉冉委实不简单! 双手捧着竹枝,仇冉冉盯着小伙子,手指悄然夹起一枚银针,瞄准了他的眉心,只须稍稍用力,即可she出银针! 试灯没有看到她手中暗藏的银针,仇天刑虽然看到了,却已背过身去。 第三章 鸿运山庄(2)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4405 这时,坐在马车上的独孤吹梦缓缓抬起了头,盯着仇冉冉,指尖也扣起了一枚石子。 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小伙子依旧咧嘴傻笑,乐呵呵地看着仇冉冉,在她眼中迸出杀机时,小伙子冒冒失失地伸了手,笑着接了她手中的竹枝,捏到手来用力一折,“卡嘣”一声,竹枝断作两截! “你、你……”仇冉冉的声音突然发颤,看着断在小伙子手中的竹枝,指尖都抖了起来,片刻,她强自克制了情绪,霍地转过身去,居然闷声不响就走开了。 没有预料中的冲突场面,试灯心中纳闷,疾步走到马车旁,冲车上之人悄然发问:“如何?” “不是妃衣!”笃定的口吻。独孤吹梦不动声色地观察许久,即使仇冉冉蒙了面纱,他依旧可以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看出端倪——她绝不是妃衣。妃衣表面柔弱,内心刚烈,极易走极端,冲突场面里断然不会隐忍着、默不作声地走开!而这个仇冉冉看似咄咄逼人,实则有一番心思,喜怒无常,叫人难以捉摸!两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质! “不是……就好!”试灯终于松了口气,心中有几分庆幸。 这时,走开了的仇冉冉,又丢了句话给管家:“天寿,立刻安派这个人住到忏情小筑去!” 忏情小筑?!管家听得愣住。仇天刑也十分吃惊,惊异地看了小伙子一眼,心中琢磨不透,这个其貌不扬的愣头小子,怎么会得到他女儿如此特殊的待遇?忏情小筑与仇冉冉住的小园仅一墙之隔哪! “少侠,请随我来。”管家不敢违背小姐的命令,当真引领着小伙子往忏情小筑走去。 仇二爷则忙着招唿入庄的客人,留下客人带来的车夫、随从,不闻不问。那二人呆在原地正觉尴尬,远远地来了个人,沖二人招唿道:“二位请随我来。” 独孤吹梦见了来人,有些吃惊,鸿运山庄前任庄主的儿子,身为少庄主的仇玄玉只能来招唿客人的车夫、随从,莫非,此人在庄中的地位已然一落千丈? “那就麻烦少庄主了。”路上走着,试灯眸光一转,随口问道:“少庄主尚未娶妻,仇二爷却急着给他女儿招婿上门,莫非,你的这位叔父想把庄中产业悉数传给自己的女儿女婿?” “自从我父亲病逝,叔父掌管了本庄,我就不是这庄子里的少庄主了!”仇玄玉低着头,一边在前面快步引路,一边无奈地嘆气,“庄中摆招婿宴,来的客人还当我是庄中僕役,干的净是杂活。不过,冉妹若是嫁给了独孤公子,反倒是件好事!” 第11页 “此话怎讲?”独孤吹梦吓了一跳,他可没想过要与这位少庄主分家产,更不用说是娶他表妹了。 “我素有耳闻,独孤公子是个心性淡泊的人,要是让他娶了冉妹,我也就不必发愁!”淡泊名利之人,也必定不会来与他争夺山庄产业。 这个人看似拘谨,心思倒也细密!试灯心头一动,何不向这人打探一下?“少庄主知不知道,你的冉妹为什么突然有了出嫁的念头?”适才她就看出,仇冉冉从未与吹梦见过面,素不相识,却又为何急着想嫁给人家? “兴许是那次受了打击,冉妹就像变了一个人。”心事闷了太久,见了笑容如此婉约可亲的女子,仇玄玉毫不设防地打开了话匣子,“半年前,冉妹在庄外结识了一个少年才俊,我叔父却不愿接纳此人,甚至不容许此人踏进山庄半步,父女二人起了争执,冉妹一时想不开,竟悬樑自尽。幸好发现得早,命是救回来了,神志却有些不清醒,竟然拔了剑要刺自己的父亲!经过这一回变故,庄里的人连同我叔父都怕她三分!后来,她似乎想开了,突然之间就忘了心爱之人,还说要嫁给独孤公子,叔父喜出望外,这就在庄里张罗起招婿宴来!” 原来喜宴背后还有这样一番曲折内情! 突然之间忘了心爱之人,又急着要嫁给素未谋面的独孤吹梦。试灯怎样也无法理解,既然仇冉冉可以为了一个人寻死觅活,又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忘了那份刻骨之情,还要嫁给从不曾爱上的陌生男子,这其中必有隐情! 独孤吹梦却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有些奇怪,“仇姑娘所爱之人莫非是邪道中人?”不然,仇二爷又为何要如此反对女儿与那人接触? 仇玄玉一语惊人:“江湖人称‘大幻才子’的端木空,只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罢了,我叔父看不上他,是因为这个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喜欢用幻术与易容术故弄玄虚,叔父认为他对冉妹是没有半点真心的!” 大幻才子、幻城之主——端木空?!二人惊异地互看一眼,十分纳闷,怎么事事都与他有些牵连? “你猜他此刻在不在这个山庄?”试灯小声问身畔之人。 “三年前,我与妃衣完婚,他也来喝过一杯喜酒。”独孤吹梦记得当年的喜帖上有这人的名字,脑子里却没有留下这人的印象。上次,他并没有邀请过此人来参加婚宴,此人是不请自来,这次再来,就不能说是巧合了! “不错,你与妃衣姐姐成亲当日,我与他初次相识,这件红嫁衣……”看了吹梦一眼,依旧穿着红嫁衣的试灯,欲言又止。 “二位,到了。”仇玄玉记着管家说过要好生关照这位“车夫”,于是绕开了下人住的小屋,停步在麒麟阁前,这是一幢三层高的楼阁,楼中布置华丽,珠帘云屏,画栋雕梁。 “二位,请进!”将二人引领至小楼之中,安顿妥当,仇玄玉丢下一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便匆匆离开。 既来之,则安之。 试灯在楼中转了一圈,便被几个丫鬟拉着去沐浴梳妆。一路奔波,到了住房内,女孩子自然是要梳洗打扮的,独孤吹梦便独自往楼上去了。 顺楼梯走上三楼,随意推开一扇门,进入房中,踱步至窗前,他开了窗向外眺望——山庄处处挂起了红灯笼,搭了个戏台,请到庄中的武林名宿受到主人热情款待,庄中僕役奔走忙碌,一派迎着喜事入门的隆重热闹景象。 庄丁护院还在四处放哨巡逻,麒麟阁对面一个小园子,园中一幢小楼,楼中一扇小窗里雾气朦胧,隐约可见一人在桶中沐浴,小窗半掩,春光乍现。沐浴之人挽着湿漉漉的长髮从桶中站起,摘下屏风上所挂的一件薄纱罩裙,披在身上,款款走到窗前梳发,持在手中的梳子插在长发上,顺着柔亮的髮丝滑落,从窗口直直掉到楼下园子里。圆月门边人影一闪,仇玄玉匆匆入了小园,腋下夹着一卷画轴,走到楼梯旁,捡了小楼窗口掉下的梳子,扶梯而上。 见楼下来了人,小窗里的倩影微闪,砰然关了窗子,进入房中。但,这人方才靠窗梳发时,对面楼阁里的独孤吹梦已然看清对方脸上蒙了紫色纱巾,正是仇冉冉! 紧闭窗子后,房间里不见了她的身影。 其实,仇冉冉仍在房中,只不过绕到屏风后面去了。她身上仅仅披了一片紫色薄纱,慵懒地倚在床头,笑睨着刚刚敲门进来的仇玄玉,“表哥,东西带来了没?” “带来了。”仇玄玉在表妹面前也略显拘谨,庄外哨探带回来的一卷画轴,他没有打开看过,就老老实实地交给了表妹。 仇冉冉伸手接来,展开画轴,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仕女图,画中女子清雅婉约的容貌,巧笑倩兮。她盯着画中女子,陡然心惊,“是她?!” “谁?”仇玄玉从未见过表妹如此吃惊的表情。 仇冉冉冷冷发笑,猝然将手中画轴置于火烛之上,画纸冒起缕缕青烟,画中女子瞬间于火光之中化为灰烬。 仇玄玉来不及争抢,眼睁睁看那张仕女图付之一炬,跺足懊恼不已,“千辛万苦才拖人捎回一张试灯姑娘的画像,你怎么就把它给烧了?”好歹可以瞒着叔父,私下里照着画像找人,找到试灯姑娘,就不难问出独孤公子的下落了。 “本姑娘爱烧就烧,少在我这里啰嗦,走!”这位千金大小姐果真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笑脸迎着表哥走进门来,此刻突然一掌拍出! 仇玄玉猝不及防吃了一掌,整个人像断线的纸鹞,撞开了那扇小窗,飞出去,在空中翻个筋斗,左脚踩住右脚脚背,凌虚踏步,掠空而过,眨眼间消失了踪影,远远地盪回几声嘆息:“冉妹这般喜怒无常,小兄惹不起,当心别把独孤公子也给吓跑了!” 仇冉冉踱至窗前,放眼眺望对面的麒麟阁,赫然看到阁楼上一扇窗前静静伫立的人影,那人似乎在暗中观察了她很久,发觉她也站到窗前往这边望过来时,那扇窗子砰然关上,窗里隐去了人影。 仇冉冉盯着对面的小窗,面纱里如箭的冷芒she出,“你终究还是来了……”面向窗外,她这话却是对着自己身后猝然出现的一道人影说的。 房门悄然打开,有人进了她的房间,静静地站在屏风外。 她转过身来,绕出屏风,不出意料地看到来人那张不太陌生的脸,不禁皱起了眉,“你能不能换一张脸?” “仇大小姐,这张脸可是我的得意之作,你好歹赏个脸,夸赞几句!”被管家安排到忏情小筑的小伙子,此刻就站在她面前,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与之前截然不同,没有了粗野的举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屏风后面,眼神变幻不定,嘴角歪笑,坏坏地调侃起人来。 “你这个样子,还能被我爹请进庄来,我可是想都想不到的。”要不是他折断那根竹枝,她可猜不到来的竟然是他! 第12页 “不错,我这个样子,想冒充独孤公子也没有人会相信,幸好我在路上遇到了贵人,沾了他的光,才被你爹请进庄来。”斜靠到屏风上,小伙子哼笑一声,浑然不正经的姿态,完全变作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如果这房中还有旁人在,必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哪还有半点粗野俗气的味? “幸好?是早就料定他会出现,也早就料定我爹会留意到他,这才坐了他的马车入庄吧?以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爹断然不会加以防范!”仇冉冉目闪异彩,隔着面纱看他时,双颊竟也cháo红起来,“我就知道,爹虽不让你进庄,你也有法子进来的!” “男人多些本事,总能讨到女子欢心。”看她时,他的眼神仍在变幻不定,那一颗九转心窍让人难以猜透。 “除了我,你还想讨谁欢心?”云般变幻多端的形态,云般缥缈若虚的行踪,云般时阴时晴难以捉摸的性子,这种男人是碰不得的,碰了只怕会累一辈子,而她,却甘之如饴! “除了你,还能有谁呢?”他的笑,却像嘲讽一般,嘲笑着她这番明知故问的话。 “还有她!”连落在地上的画纸灰烬,也被她狠踩在脚下,“事到如今,她怎么还穿着那件红嫁衣?莫非,你真想娶她回去?” “要不,娶你回去?”似笑非笑,半真半假。 她盯着他,毫不犹豫地答:“好!”认定了一个人,死缠到底,死心眼的女人,性子可是难磨得很! “别忘了,你想嫁的人是独孤吹梦!”渐渐靠过去,他猝然伸手掀了她脸上的面纱,看到面纱底下那张美丽容颜时,变幻的眼神定了一下,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突然咬着牙发笑,“客人都到齐了,准备开宴,上菜吧!” 鸿门招婿宴的第一道菜,不知独孤吹梦吃不吃得消? 第四章 亡妻之魂(1)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5699 太阳西斜,落霞正彤,天色暗了下来。 鸿运山庄灯火簇簇,麒麟阁中却未掌灯,由外头望进去,楼阁之中一片漆黑。几个翠衣丫鬟送来晚膳,发现楼里的客人已早早睡下了,便悄然关门退了出去。 这时,一缕淡若菸丝的人影从阁楼上一扇小窗里穿出,落地后点尘不惊,在楼下九曲十八弯地绕了许久,竟然绕不出一片院落。 麒麟阁所在的院落里,植有七株夭矫婆娑的梧桐树,风吹树叶,簌簌作响,在院落里绕了几圈的独孤吹梦,驻足树下,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这几株梧桐的排列方位。这时,楼上又有一扇小窗“嘎吱”微响,被人推开了,他抬头便看到倚窗而立的一抹娉婷倩影。 落日余晖透过梧桐树疏密的枝叶fèng隙洒下来,碎碎金芒缀在窗前佳人的秀髮上,缕缕青丝被微风牵动,飘起的发梢晕着点点金色光珠,轻舞在风中的美丽。 试灯! 心中默念着佳人的名字,独孤吹梦站在树阴下,凝眸望着那扇小窗。风动、云涌,夕阳剪下的云影投影在地上,奇妙地变幻,又无声无息地被风牵走。 小窗里的人儿静静地站着,流转的眼波透过梧桐树叶,找到隐在树阴下的一道熟悉身影,眼波中便泛开奇妙的涟漪,变得朦胧,朦胧里织着少女的心事。 这二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目光交汇,久久、久久……直到腼腆的人儿微红了脸,不自在地转开视线,窗子里的她便轻轻嘆了口气,一层朦胧的薄纱始终隔在二人之间。 “梦……” 嘆息般的轻唤,小窗里人影一闪,试灯飘身穿窗而出,落在了院落里,眼前景致一花,光线忽暗,原本就在楼下的那道身影,竟然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试灯愕然环顾四周,有雾气自四面八方涌来,浓雾蔽障,她竟迷失了方向,绕来绕去,一直在七株梧桐树之间打转。旁人或许瞧着奇怪,但陷入七星连锁阵中的她,只当是这些树在动,总是绕在她面前挡了去路,心中正万分焦急,突然,雾里头探出一只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一人在她耳边轻声道:“随我来。” 试灯只觉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温润如玉,指尖微凉,鼻端闻到淡然清冽如泉的体香,她心口怦怦急跳,粉腮发烫,柔声问:“梦,是你?”耳边有人轻声答应:“嗯。” 心里头踏实了许多,紧牵着他的手,她咬咬唇悄声问:“我在房中等你,一直、一直等……你为何就是不来?” 独孤吹梦沉默着。 他这般若即若离,究竟想要怎样?试灯只觉一股子闷气堵到胸口,突然堵气似的挣了挣手,岂料,却被他牵得更紧了。停了一下脚步,而后,他极轻极轻地说:“你该早些睡的。” 她一愣,顿时恍然,风尘僕僕赶至鸿运山庄,他是怕她过于劳累,不忍扰她休息。 “梦,我不是妃衣,你不必担心。”她可不是那个体弱多病的人,他这默然的体贴之举,让她既欣慰又难过,“你看清楚,现在陪在你身边的是谁!” “试灯,看清我脚下走的步法,记住方向。”他自然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只不过,女孩家总是需要多些呵护的,特别是自己所在意的女孩,更是需要小心照顾,免得像妃衣那样……错过一次,他怎能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院子里布了阵法?”知情解趣的人,自然知道眼下的状况,不是与他闹别扭的时候,她一面默记他走动的步法,一面警觉地问:“有人想把我们困在麒麟阁?” “鸿运山庄惯以阵法困敌,幸好这次布的是七星连锁阵,而非名震江湖的八门金锁阵!”独孤吹梦小心引路,半点也不敢疏忽大意。 “八门金锁阵?”试灯大吃一惊,“这是唯一挡得住幻城幻术的阵法!仇二爷若是坚持不肯让端木大哥入庄的话,连大幻才子也无法破阵入内!”这样看来,端木空不在庄内的可能性比较大。 “仇姑娘断然不是妃衣!”走到楼门前,他终于下了决心,“试灯,明日天一亮,你代我向仇庄主辞行,告诉他,我无意娶仇姑娘为妻,请他另择佳婿。” “那咱们明日就走!”她明眸一转,芳心暗喜。 他淡笑点头,心中却另有打算,明日,趁她向仇庄主辞行时,他就要先行离开,二人从此不再相见,她就会慢慢地淡忘他,彼此都能得到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走出七星连锁阵,即将返回楼中时,独孤吹梦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小园那边传来。有人在小园里曼声吟咏—— [犀帘黛卷,凤枕云孤,应也几番凝伫。怎得伊来,花雾绕,小堂深处。留住,直到老不教归去。——捲起犀角帘钩的青黛色帷帘,绣凤枕上云梦孤栖,想他也应几次凝神远望,寄託情意。怎能够等到他的回来,在小小堂屋深处,花香如雾气缭绕,芳馥迷离。留住他,一直到老,再不教他回去。] 第13页 听到吟的词义时,独孤吹梦神色骤变,霍地转身,瞬间捕捉到小园那边,圆月门里人影一闪,一片紫色的纱巾飘落在风中。 “梦,怎么了?”进了楼门的试灯,发觉他神色异常,顺着他的目光往小园那边看,空荡荡的小园里哪还有半个人影。 “不,没什么。”独孤吹梦回过神来,藏起心中一丝惊疑,淡然一笑,迈进楼内。 天色破晓,有风自南而来,轻轻柔柔,徐徐吹动树叶。 鸿运山庄之中,青石铺展的车马道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是身着劲装的江湖来客,一派轻悠闲散的神态,漫步观景。偶尔有几个翠衣丫鬟手挽花篮,笑语如珠,裊裊婷婷地走在车马道上,走着走着,突然间消失了踪影,独见道路两侧根根木桩般挎刀肃立的山庄弟子。 昨儿庄中客人带来的一名“车夫”,清早就被管家带到山庄中心地带。依照庄主的吩咐,管家特别“关照”此人,还怕人家闲得慌,特意派了些活让他干,派的活儿其实还蛮简单的——修整糙坪。 鸿运山庄筹办喜宴,四方豪客云集,庄内也必须精心布置一番,就连这花把势的活儿也马虎不得。 糙坪四周不时有人经过,谁也不曾留意糙坪之中忙忙碌碌的青衣小厮们。换上青衣小帽,身份等同于“倡优皂卒”中属末流的“卒”,如地上的蝼蚁,微不足道,更加不会引人注目。 独孤吹梦就穿着这身青衣小帽,手里头拿的既不是剑,也不是酒壶,而是破天荒头一遭拎起了畚斗、铲子,在糙坪上侍弄一地糙芥。大剪子“咔嚓咔嚓”地剪着丛生的杂糙,他偶尔抬头,状似漫不经心地往四周瞄一瞄。 蓦地,前方传来哄然大笑声,几个放哨的护院庄丁之中有一人遥指麒麟阁方向,不知说了些什么,其余几人放声大笑起来。 剪子的“咔嚓”声骤然停止,糙坪中的小厮拎起畚斗清理完剪下的杂糙碎屑,挪了个地方,凑到庄中所设的放哨岗位边,护院庄丁们的声声笑语便清晰地传入耳中, “客人带来的车夫和随从,居然住进了麒麟阁,真是稀罕事!” “据说他们入庄前就在寻欢寺里住过一宿,还能活着走出山门……” “那有什么奇怪的,这些日子,野狐岭来了不少武林人士,庄主怕一些冒失鬼四处乱闯,丢了小命,早就把寻欢寺里的阵势给撤除了,只不过那些外人都不知道而已,庄主就是想看看哪位英雄够胆量,敢住到寺庙里……” “照你这么说,这两个人就是运气太好……” “运气再好,也不可能破解麒麟阁的七星连锁阵,搞不好,困在里面的人还得向咱们哭着求救呢!” 话落,一阵大笑,这些人很是得意。 独孤吹梦微微蹙眉,借着抬手擦汗的空隙,不露痕迹地看了看南面那座麒麟阁,一缕清风由南而来,风中隐隐捎带着一股似兰非兰的幽香,这香味难道是……他的唇边泛开笑缕,她来了!来得好快! 放哨点的笑闹声戛然而止,那几个护院的庄丁像是被人掐紧了脖子,嘴巴依旧张得好大,却笑不出声了,一枚枚眼珠子脱窗地瞪着一个方向。 拨开清晨朦胧的雾色,只见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少女拎着彩绢灯笼,款款走来。她的体态是那么轻盈,如风摆杨柳,带着一股子幽香飘然而至。 一个庄丁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浑身勐打一激灵,整个人差点蹦了起来。只一眨眼的工夫,原本还在晨雾里提盏灯笼缓缓走着的红衣少女,突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面前,风吹动她的髮丝,她的笑容是那么柔美婉约,神态是那样自然,就像到街坊邻居家串门子。她笑眯眯地问:“庄主起床了吗?” 庄丁满脸骇怪地瞪着从麒麟阁里出来的女子,吃吃道:“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试灯笑笑,“自然是走出来的。” 庄丁心中委实又惊又疑,舌头也不大灵光了,“走?可、可那个七星阵……” “庄里的路确实不太好走,客人既已入了庄,此地主人总该教过你们何谓待客之道吧?”语声温温绵绵,任凭旁人怎么惊愕怎么着急,她就是慢条斯理,“烦劳几位大哥通报一声,小女子试灯,前来拜谒仇二爷!” 试灯姑娘?!十个人里头九个傻了眼,独孤公子还没露脸呢,试灯姑娘就穿了这么一袭红嫁衣来拜谒庄主,这招婿宴办不办得下去还是个问题! 几个庄丁互望一眼,定了定神,当真不敢怠慢客人,一人拱手道:“请稍候片刻,容我禀告庄主。”话落,他从衣襟内掏出一支神火飞鸦,点燃火线,飞鸦she入空中,爆出一团炫目的火焰。 俄顷,车马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一匹骏马旋风似的由山庄东面奔出,停在路口,庄丁忙道:“试灯姑娘,庄主有请!” 试灯走到坐骑前,单手挽住缰绳,却不急于上马,她微微偏着脸看了看左前方一片糙坪,糙坪中蹲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手中一把大剪子“咔嚓嚓”地忙着修整糙皮,压得低低的帽檐下,一双清亮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她,眼睛里隐含着愉悦的笑意。试灯凝眸在他身上,唇边突然也弯出笑缕,二人目光一触,又匆匆分开。试灯纵身跃上马背,老马识途,沿车马道往东面奔去。 趁旁人不注意,独孤吹梦丢下剪子,悄然离开。 鸿运山庄在外人不得入内的地方都布下了阵势,这些阵法却困不住独孤吹梦,只须细心琢磨,即可顺利破阵离开山庄。奇怪的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的人,此刻却偏偏绕回麒麟阁中,由侧门捷径独自走向那片小园。 昨夜听到那首词,他就想到这园中来看看,进了小园,那幢小楼中竟然空无一人,反倒是一墙之隔的忏情小筑飘来了笑声,女子的笑声! 听这笑声,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疾步沿墙根走去,由小园通往忏情小筑的一道石门,终年紧闭,门前几级台阶上爬满青苔,似是久已无人来此走动,他缓缓推开石门,举步穿门而入。 门里头一座小小的庭院,院中一口幽深的古井,井口冒着丝丝寒气。虽是仲夏季节,这里却如寒冬腊月般冷飕飕的,古井旁一株寒梅竟已缀了满枝花蕾,寒梅沁雪般的冷香飘在院中。 梅树后面赫然是一间黑色的小屋,屋门紧闭,独独开了一扇小窗,一片白纱窗帘被风撩出窗外,悠悠飘荡。 庭院内冷冷清清,孤井寒梅旁的黑色小屋尤显孤僻、神秘! 这里似乎没有人,他转了个身,正想离开,耳边忽又听到一种声音,声音虽不大,但在寂静的庭院中突然响起,叫人心头“突突”一跳。回头一看,黑色小屋紧闭的门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竟徐徐敞开了。厚重的木门敞开时,发出类似呻吟的奇异响声,让人以为屋里头会蹦出某种可怕的怪物来!可是,门已开了,门里头却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动静! 第14页 独孤吹梦怔怔地盯着敞开的那扇门,突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仿佛门里头隐藏着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唿唤着他,双足竟不由自主地往小屋靠近,一脚迈入了门槛! 屋子里光线昏暗,挂满了一幅幅白色幔帐,他随手掀开一幅幔帐,突然一惊,幔子后面有只斑斓勐虎凌空扑来,他慌忙闪身躲避,但,勐虎竟提着前爪跃在半空动也不动,虎口大张,却听不到吼声。他凝神细看,勐虎皮毛虽存,但内脏已被掏空,只剩一副骇人的骨架,不过是屋内摆设的一具标本罢了。 他再掀开一幅幔帐,后面同样有一只动物标本,是一只昂首吐信的巨蟒,再往前走是竖翅俯冲的隼、圆睁双目的猫头鹰、獠牙的野狼……由房梁拖曳至地面的层层白色幔帐后面都隐藏着一具栩栩如生的动物标本,屋内有一种奇特的气味,似乎是淡淡的药水味。 他一步步往里走,屋内迴荡着沉闷的脚步声,突然,一阵风吹来,满屋子悬挂的白色幔帐被吹得飞了起来,片片飘曳在半空,原本藏在幔帐后面的只只动物标本全都显露出来,它们怒睁着双目,却以空洞的眼神注视着他,有种说不出的诡秘!满屋子的动物尸骸,满屋子飘荡的白色幔帐,置身其中,一股寒气直透心口。 就在幔子被风吹起的一剎那,他突然发现屋子里还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雪白的衣裳隐在白幔后面,极难使人发觉。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雪白的绫罗长袖被风微微牵动,如一片飘起的白绫,实是一抹孤凄不祥的苍白之色。她的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一对猫眼在昏暗的室内闪出幽幽绿芒。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抹雪白身影,独孤吹梦心头微微一震,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凝眸望着女子的脸,她的脸上竟覆着一张面具,这是一张表情凄楚中带了一丝怨愤的妇人脸,淡淡的五官勾勒在苍白的面具上,表情相当逼真,冷冷的面具配着逼真的表情,神秘中透着一丝灵异。他的目光顿时被这张面具牢牢吸住,隐隐记得这种面具有个名称,叫“勾阎”。 盂兰节来临时,鬼城酆都里一些冤妇魂魄就会戴上这种面具,熘出鬼门关,来阳间寻找其夫。 这个戴着“勾阎”面具的女子,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冷冷冰冰,似乎也只是一具标本,却不知这张面具底下的脸是否还保存完好?他心念一动,手已慢慢伸出,欲摘下她脸上的面具。猝然,她怀中的那只猫动了一下,弓着背“喵呜”叫了一声,他一惊,凝神细看,那张“勾阎”面具开出的细小眼洞里,分明有两道视线透了出来。这不是标本,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已微微触及面具的指尖一僵,旋即缩回,他往后退了一步。 第四章 亡妻之魂(2)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3868 这时,屋中突然响起一个梦般缥缈的声音:“你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女子,被风吹动的绫罗长袖里慢慢伸出一只手,似柔葱醮雪般的一只手,纤细,美得毫无瑕疵,但露在飘飞的白绫长袖外,实是带着种凄秘幽冷的妖气。这只手缓缓伸向了他,招魂似的招动一下,“来呀,你过来呀!” 一缕阴寒之气自足心蹿起,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一幅白色幔帐忽然垂了下来,隔在两人中间,屋子里的风消失了,一片片幔帐又笔直地垂下,挡住满屋的动物标本。 独孤吹梦没有忘记他此时的身份,一个小厮,乱闯主人家的屋子,被旁人发现自然是不太好的。他霍地转身往外走,掀开挡路的幔帐,又骇然震愣在那里。那个戴着“勾阎”面具的女子竟也悄无声息地移步到了这幅幔子后面,面具里两道幻魅的视线始终牢牢盯着他。 女子突然开了口,语声幽冷:“你为何躲开?” 今日不是鬼节,此地亦非鬼城,这女子却戴着“勾阎”,而且显然已将误入此间的他当作了其夫!他皱了皱眉,旋身往旁侧退去,以极快的速度掀起旁侧幔帐,抬眼却又瞧见一抹雪白身影,这女子居然如影随形! 对着他骇然的眼神,她格格发笑,“你躲呀!躲好了,我再来捉你!” 盯着她,怪异的感觉绕上心头,他终于开了口:“夫人认错人了,小的只是庄中一名花把势。”话落,他松了手,幔子垂下,又勐然被他重新掀开,幔帐后面果然不见了那个女子,眼角余光只微微瞄到一片雪白的裙角闪入了旁侧一幅幔帐,机不可失!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间屋子。 踏出石门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怀抱白猫的女子就站在黑色小屋的门里,冷冷地看着他,却没有追出来。当那扇木门徐徐关上时,门里的女子伸手缓缓摘下了“勾阎”面具。 门关上的一剎那,他勐然看清了她的脸——雪花般美丽的面容,柳眼眉腮,楚楚风情,唯独少了几分刚烈之色,但那眉眼、那眉眼……分明就是他的亡妻! “妃衣?!” 他惊喊一声,飞快地沖回石门里,眼前景致一花,那间黑色的小屋居然倏忽不见!庭院里静悄悄的,只见疏花木影,哪里还有绫罗裙裳的女子? 幻术?不,那个女子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绝非幻术所营造的虚幻影像! “妃衣……妃衣……”站在庭院里,他失了魂般喃喃自语,“我知道终有一日,你会回来找我……” 石门外,轻捷的步履响动,一个翠衣丫鬟的身影突然转入门里,惊见庭院里站了个陌生人,她急喝:“什么人?竟敢私闯山庄禁地!” 庭院里呆站着的独孤吹梦,神志骤然清醒,见这丫鬟满脸紧张防备之色,他歉然道:“在下途经此处,方才这庭院里有个女子身影……” “你见到小姐了?”丫鬟又是一惊,“昨夜就不见小姐人影,怕是又发病了……”不小心说漏了嘴,丫鬟赶忙掩口,目光闪烁,惶惶看了看四周,又急忙催道:“快些离开这个院子,不要再随处乱走。”说完,她自个先匆匆离开,片刻也不敢在这庭院里逗留。 小姐?!丫鬟口中的小姐难道是…… 独孤吹梦心中骇然,猝然旋身,浮光掠影般沖山庄东面掠去。 聚义厅位于山庄东面,厅中几张酸枝太师椅,中间隔了小方桌,窗明几净,主人与宾客落座,把盏品茗,气氛融洽。 “试灯姑娘不仅知书达理,还是个品茶行家,谙练斗茶之术,老夫佩服、佩服!” 大厅正前方,首座上端坐的紫袍老者端起茶盏,冲着客座上一位穿着红嫁衣的婉约女子笑着说道:“龙井、径山、虎丘、武夷、君萝……老夫的庄子里多的是好茶,试灯姑娘闲时不妨与独孤公子一道来品品茶……” “庄主!”绕着弯子说了这么多,聪慧如她自然听得出仇二爷话中弦外之音,“有句话,小女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5页 “但说无妨!”仇二爷有的是肚量与耐心。 “庄主拖我转交的画,已经到了吹梦手里,他见过画中女子,让我来此捎个口信——吹梦无意娶令千金为妻,请庄主另择佳婿!”轻轻搁下茶盏,试灯温温绵绵地道:“事已至此,庄主若一意孤行,毁人姻缘,是要折寿的!” “毁人姻缘?”仇二爷也放下了茶盏,盯着姑娘家身上所穿的红嫁衣。人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也难得一个姑娘家如此大胆,又如此痴情!他捋髯沉吟,“试灯吹梦,确是一段佳话,只是我那女儿……” “你那女儿犯的是什么病?” 突兀响起的话声从厅外传来,仇天刑愕然抬眼,却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居然大步走进厅门,清亮的眼神注视着他,直欲洞穿肺腑! “你、你……”仇天刑惊愕之余,倒也认出来人身份,似乎就是昨日入庄的那个车夫! “梦,出什么事了?” 怕仇二爷盛情挽留,吹梦原本就不愿露面,眼下她都向庄主辞行了,他却突然来到厅中,试灯诧异之极,起身迎上几步,这才发觉梦的神色不太对劲。 “我刚刚见过您的女儿!”从忏情小筑里出来,独孤吹梦气息未平,心绪未宁,向来谦和淡然的语声竟也开始咄咄逼人,“她戴了‘勾阎’面具,在一间黑色小屋里,与我相见!那是您的女儿,还是……”还是他的亡妻? “冉儿她、她……”仇天刑万分惊异,腾然站起,大步上前,盯着这“小厮”,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来与你相见?” “不错!”昨日所见的仇冉冉,绝不是他的亡妻,为何今日这个仇冉冉又扮作了他亡妻的模样?而且,竟是如此神似! “独孤公子?”能让冉儿摘了面纱相见的人,除了独孤公子,不会是旁人!仇天刑喜形于色,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对方肩膀,无比激动地说:“总算把公子给盼来了!冉儿终于有救了!”说到这里,眼眶竟也微微湿润。 “此话怎讲?”试灯依旧满头雾水。 “冉儿她、她……她中邪了啊!”仇天刑爱女心切,说着说着,竟沖人跪了下去。 独孤吹梦大惊失色,赶忙伸手去扶,“使不得!庄主,快快请起!”扶着人坐到椅子上,试灯递上茶水,让老庄主平静一下情绪,递出去的杯盏却被推开。 仇天刑只顾抓紧独孤吹梦的手,如遇救星,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颤声道:“公子要救救我家小女,救救她啊!” “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试灯也察觉到庄主摆下的招婿宴,内情并不简单! 仇天刑老泪纵横,当着独孤公子的面,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诉说一番:“试灯姑娘,老夫这个女儿也曾为情所困!老夫本以为,将她锁在房中关些时日,自然就能让她断了那份心思,可谁知……谁知这倔丫头为了出庄幽会意中人,竟然以死相逼,把脖子悬在樑上,非要让老夫撤了八门金锁阵,放她出去,不依她,这丫头竟然沖亲爹拔剑相向!唉——孽债、孽债!” “于是,您就让她离开山庄了?”试灯也只能苦笑,女儿倔,当爹的更倔,闹腾了这么久,还不如早早成全了这双小儿女,岂不皆大欢喜? 仇天刑长吁短嘆,既郁闷又懊恼,“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一时心软,放这丫头出去!老夫当时还派了几个手下暗中保护她,一路尾随到她要去的地方……” “幻城?”独孤吹梦猜测,要找端木空,就得去幻城。 孰料,仇天刑却给出了一个叫人怎么猜都猜不到的答案:“不,冉儿她只去了一个地方,就是公子的鹣鲽小筑!” 什么?!独孤吹梦听得呆住,试灯也惊愕了个十足十! “她、她去那里做什么?” 仇天刑摇了摇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当日去那里是想做什么?只知道,她去了独孤公子的鹣鲽小筑,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以前从不养猫从不穿白色绫罗,如今反倒时常穿着一身的白,抱着猫,神神鬼鬼地躲在房间里,一个人自言自语。老夫请过郎中,也请过矛山道士,这丫头的疯病就是不见好,时不时就在半夜闹,闹得山庄里不安宁,连僕人丫鬟都在私底下说闲话……”连连嘆气,这样难以启齿的话,他也不得不说,“小女怕是中了邪,被鹣鲽小筑里公子的那位亡妻鬼魂附了身了!” “荒唐!”试灯挑了眉,“鬼在人心,只怕是您的女儿心中闹鬼罢了!” “但、但她好端端的,为何偏要跑去独孤公子的鹣鲽小筑?”仇天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独孤吹梦。 独孤吹梦脑海中闪过黑色小屋中的那幕情形,只说了一句:“妃衣养过一只白猫,她也喜欢穿雪白的绫罗长裙。” “公子的住处是不是真的闹鬼?”仇天刑小心地问,“所以,公子也很久没有回家去住?” 独孤吹梦啼笑皆非,不回去,其实是怕睹物思人,平添伤感,反倒令旁人有了诸多猜疑,“庄主若是有所疑虑,不如随我一道去蜗居看看,一切便可明了!” “如此甚好!”仇天刑想想还是有些不妥,又道:“老夫就不必跟着去了,公子回家看看也好!老夫这就吩咐下人帮公子备好路上所需,明日再启程吧!今日,请公子先与小女谈谈,或许,能问出些病症来!” “那就由我去吧!”试灯笑眯眯地接道,“女孩儿家唠嗑起来,自然方便得多!” 仇天刑噎了一下,干笑,“试灯姑娘当真有一番巧心思!” “哪里哪里!”她又如何看不出这位当爹的想给宝贝女儿创造机会,只不过,有她在,再多的机会也轮不到那个神神鬼鬼的丫头片子! 见试灯脸上虽笑,瞟过来的一记眼神却妙得很,独孤吹梦面颊又开始晕红,极不自在地干咳几声。 第五章 闺房陷阱(1)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5350 “试灯姑娘,我家小姐请姑娘到小园一叙!” 出了聚义厅的门,还没等试灯去找那位仇大小姐,一个翠衣丫鬟就匆匆来请人了。 敢情这位仇大小姐也想找她谈谈?试灯莞尔一笑,随丫鬟往小园走。到了园中,不见仇冉冉的身影,这丫鬟反倒领着她坐到凉亭里,让人候着。 “这大热天的,主人家待客,怎么连杯茶都没有?” 大小姐摆架子,让她坐着枯等,真当她是这么容易由人欺负的? “奴婢这就去端茶来!”丫鬟急忙跑开。 支开了丫鬟,试灯就不必傻坐着干等,独自出了凉亭,走进园中那幢小楼里,轻轻推开楼中主人的房门,室内空无一人,莫非,仇大小姐真的不在这楼中? 第16页 进了房门,试灯也不急着走,反倒在这间闺房里转悠来转悠去,颇有几分闲情逸緻,独自欣赏着室内的布置摆设。女孩家心细如髮,不须片刻,她就发现了这间闺房里藏的秘密——床上被褥枕头绣的是彼岸花,窗棂子上悬着招魂铃,绣花棚子上晾了一件刚fèng制好的新衣,是给男子穿的长衫。 彼岸花,招魂铃,这两样东西,约莫是从幻城中带出的,她的茶居里就有这样的装饰物件,那位大幻才子钟爱之物,出现在仇大小姐的闺房里,可真是妙得很! 踱步至屏风后,内室墙上挂着一幅画,竟是仇冉冉的手笔。画中雾色瀰漫,浓雾之中隐约有个男子身影,模煳的容颜,像是雾里的一团云化作了人形,衣袂飘飘,如云般漂泊不定、变幻无常。 “端木大哥!” 对着画中男子轻唤,虽是雾里看云,她仍能一眼辨认出仇冉冉画的是何人,也只有“大幻才子”端木空会让人有雾里看云的感想,当真是入木三分的画功! 仇大小姐在这房间里露的马脚,倒是让试灯明了,突然之间就忘了心爱之人,当真是一句假话!仇大小姐这不还是把端木空的画像挂在了内室床头?或许是近墨者黑的缘故,这位大小姐竟也学了端木大哥心口不一、多藏了几个心眼的脾性! 更令她惊奇的是,仇大小姐的闺房陈设柜里,竟然摆了一尊佛像,一尊欢喜佛!与寻欢寺里一模一样的欢喜佛,只是尺寸小了些,佛像手中捧的是俗称“合欢”的马缨花,原本眯着眼笑得狎昵的面部表情却有了变化,闺房里的欢喜佛蹙眉垂目、敛容含悲,竟是一脸的愁苦之态! 盯着这尊欢喜佛,试灯心中有一丝不祥之兆,正想离开这间闺房,突然听到内室的墙壁里有人发笑!笑声听来极不舒服,像是有无数条毛毛虫沿着脖子钻入衣领,蠕动在嵴梁骨上,令人毛骨悚然! “谁?谁在笑?”她惊诧万分,墙壁里怎会冒出笑声?犹疑着,伸手往墙上一敲,听那声音,墙的后面另有洞天!细心琢磨片刻,她伸手转动那尊欢喜佛像,墙面猝然旋开,一道阶梯往下延伸,小楼里竟然暗藏密室! 沿着秘道阶梯小心往下走,到了密室门外,试灯骤然发现密室里烛影幢幢,隐隐飘荡出丝竹靡靡之声! 藏身于暗室门外,她悄然往里窥探—— 室内烛光昏昏,隐约可见舞裳翩跹,蒙着紫色面纱的仇冉冉身披轻凉薄衫,绕着一个男子翩然起舞,一旁还有两个歌ji弹琴吟唱助兴,北里之乐,靡靡之音,唱的是青楼曲牌的软哝之调,舞的亦是轻佻放荡之姿。舞着舞着,香软娇躯缓缓倒入男子怀中,仇冉冉笑得媚态百生!男子也在笑,开怀畅笑,搂紧那具柳媚细腰,大笑着抱起她旋转数圈,突然往暗室门边转了过来。 藏身门外的试灯,透过门fèng,勐然看清了那个男子的容貌,分外熟悉的面孔,赫然是独孤吹梦!片刻的眩晕,试灯眼前发黑,险些背过气去!只是片刻的工夫,吹梦就瞒着她与仇冉冉私下幽会?! 心头髮酸,怨极气极,顾不得细想,她猝然扬手推掌,破门而入! “砰”的一声,暗室虚掩的门被推得撞到墙上,里头的人吓了一跳,丝竹之声骤停,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走进门里,试灯盯着坐拥美人的独孤吹梦,他见她来了,竟似呆住了一般,坐在那里不言不动,她心中气苦,语声却越发轻柔:“梦,你想见仇姑娘,何不对我直说,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室内那些人似乎被突然闯入的她吓住了,仍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继续往里走,渐渐靠近他时,她心头突然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耳畔竟然迴响起了那个飘絮般阴柔诡秘的笑声—— [来寻些开心吧!] 她陡然心惊,与他近在咫尺了,却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如陨石般急速下坠,“砰”的一声,落在暗室中开凿的一个深井般的陷阱底部! 重重摔落下来,浑身散了骨架似的疼痛,陷阱上方有人探头张望,她听到他有些模煳了的声音:“试灯,你休要扫了我的兴致!仇冉冉比你更解风情,你跟在我身边,只会令我更加厌烦,倒不如在这井底静静待着,容我在此快活快活!” 得意的笑声中,仇冉冉脱下脚上一只小鞋,往陷阱里一丢,嗤之以鼻,“这人好不知趣,独孤公子早该赶她走远些!” 独孤吹梦连声称“好”,两个歌ji又帮他搬来一块石头,堵了陷阱上方唯一的出口。 井里光线一暗,试灯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 黯然神伤片刻,她咬牙扶着井壁站了起来,双手在黑暗里摸索着,发觉这陷阱状如八卦古井,四壁光滑,石质坚硬,幸好没有井水灌入! 仇冉冉的闺房暗室秘道里,竟有如此幽深牢固的陷阱!她颓然跌坐下去,脑子里始终盘旋着他刚刚说过的话。想到他此刻必定在上面风流快活,她心中难受之极,狠狠咬着嘴唇,咬出血来,又猝然站起,弹出暗藏于红袖之中如软帕般的缅刀,使出浑身的力刺向井壁,丁丁之声倏起,刀刃在光滑的壁面凿出凹痕,伸指抠进去,往上攀爬,贴壁游升几尺,再刺出刀刃,插入石fèng,借力往上攀登,反覆几次,终于到达出口。 用力顶开堵住出口的石头,她纵身跃出井外,此时,暗室之中熄了烛光,静悄悄的,已然不见那几个人的踪影。她收起缅刀,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袭红嫁衣,袖子有些破损,手臂上刮擦出细长的血口子,髮髻凌乱地垂散下来,狼狈不堪! 世上本无用情专一的男子哪! 一声渺如轻烟的嘆息,盪在寂寥的室内,幽暗的角落里,断断续续地飘出凄切悲沉的啜泣声。试灯愕然凝眸,盯着暗室的阴暗角落,颤声问:“谁?谁在那里?” 暗室墙角一点烛光燃起,缓缓走出一人,一袭雪白的绫罗长裙,怀中抱着白猫的女子泪眼矇眬,楚楚可怜,那张雪花般美丽的面容落在试灯眼里,很是诡异! “妃、妃衣姐姐?!”见了这雪衣女子,试灯一脸见鬼似的表情,心中骇怪之极,“你、你是人是鬼?” “妃衣”眼神直勾勾地瞅着她,语声如泣如咽:“你看,这世间本无用情专一的男子……”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手指轻轻抚过锋利的剑刃,柔声道:“只要一剑,在他的心口轻轻刺一剑,他就会永远、永远只属于你一人!”同样的话语,没有刚烈决绝的意味,反倒多了些阴柔诡笑。 [只属于你一人!] 极轻极柔的语声,诱哄、鼓惑着她,“妃衣”牵起她的手,把匕首轻轻搁在她掌心中。 试灯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匕首,脑子里始终盘旋着“妃衣”阴柔的语声:“只要一剑……他就会永远属于你一人!”手,渐渐握紧了匕首,眸子里遮来一层雾,她也如“妃衣”那般以指尖轻轻抚过锋利的剑刃。血光一现,压在利刃上的指尖滴落血珠,一丝锐痛由指尖刺达心口,眸子里的雾色突然消散,她霍地抬头,目中闪出慧黠之芒,盯着面前的“妃衣”,冷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休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手腕抖振,匕首脱手掷出,挟着凌厉之势she向“妃衣”。 第17页 “咭”的一声轻笑,雪衣一旋,匕首掷了个空,雪花般轻盈的身影幻空,突然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头髮憷,不敢在这鬼影现踪的暗室里逗留下去,试灯一步步退到门口,一旋身,飞快地掠出门外,离开秘道,一口气奔出小楼,往园子外跑去。 日当午,鸿运山庄里反倒十分安静,夏日里容易犯困,恰值午休之时,放哨的庄丁也打起了哈欠,靠在树干上打盹小歇片刻。 独孤吹梦回到麒麟阁后,独自坐在房中,持个酒壶,自斟自饮,可恨这酒不醉人,心绪纷乱,他没有一点睡意,却还是脱下罩衫,准备上床闭目养神。 自从妃衣病逝,他几乎夜夜失眠,躺到床上,闭了眼,脑海里还是会浮现一片不祥的血光,眼皮一跳,隐约感觉到床前晃来一道人影,他勐地睁眼,吃了一惊,“试灯?” 悄然进入他房间的人,竟然是试灯! 站在他床前,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竟然与那尊欢喜佛像的神态惊人相似——蹙眉垂目,敛容含悲!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神色有些不对,他心中不解,“是不是仇姑娘的病很严重?” “你很担心她?”古怪地一笑,她缓缓抬起手来,猝然拔了髮簪子,满头青丝秀髮瀑布般垂下,“她比我好吗?”手指徐徐往下移,解开一粒粒纽扣,她站在他床前,缓缓脱下了那袭红嫁衣。 “试灯?!”双手接住红云般飘落的嫁衣,他惊愕交错,飞快地转开视线,不敢去看她此时半裸身子的模样,晕红了面颊,心头却是动了几分真火,“你这是做什么?快把衣衫披上!” “你让我披上嫁衣,嫁与谁人?”她突然指着他手中的嫁衣格格发笑,“我穿着嫁衣等你盼你,三年,三年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 “你、你……”她今日到底怎么了?进退有度、慧黠如她,怎会突然强求他回答这些事情? “三年前,你不愿辜负妃衣姐姐;三年后,你又来找一个酷似妃衣姐姐的女子!而我,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等了三年,苦了三年,她不愿再克制自己了,在他面前,赤裸裸地表白内心,哪怕遍体鳞伤,也不悔! “你……你是我妹子!”涩然一笑,他不敢看她。 “妹子?”她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只是妹子!”痴等三年,等来的竟是这句话,情何以堪!胸口突然痛得厉害,眼前变得模煳,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脑海里突然响起渺如飘絮般的那个阴柔笑声—— [世间本无用情专一的男子……只要一剑……他就会永远只属于你一人……] 她神情恍惚地喃喃着:“永远只属于我一人……” “试灯,你累了,回房歇着吧!”为她披上衣衫,他强忍着不去看她悲伤的神情,转过身,猝然持起桌上的酒壶,用烈酒灌喉,辣得眼眶泛红。 她突然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酒壶,含泪而笑,笑弯弯的眸子里遮着雾。朦胧里,她牵起他的衣袖,漫声吟哦:“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含泪的笑,凄绝神伤,声声嘆息,声声重。 脉脉此情谁诉?她、她怎会念出这首词?他神情狂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颤声问:“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曲调?”这是妃衣临死时念过的词! “你自己做了什么,反倒来问我?”浑浑噩噩之中,隐约觉得神志已不受自己控制,她此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极为耳熟,似乎只是在念着脑子里迴响的那个声音,“好!我倒要问问你,你今日去了哪里?是不是去见仇大小姐了?你们还想瞒着我背着我,在私下幽会偷情!” “你在胡说什么?!”去见仇大小姐?从聚义厅出来后,回到麒麟阁打点了行囊,他并没有离开这房门半步!为何她会做此猜想? 她抿紧了双唇,听来有些奇怪的语声仍是颤颤地逸出唇外:“你在外面寻风流快活,却害得我险些……险些困死在陷阱之中!” “寻风流快活?”空穴来风,无端的指责,试灯怎么也变得如“她”这般无端猜忌?他骇然看着她,不!眼前这个人不像是试灯,那样的质问,那样的猜忌,竟是妃衣的语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方才见过仇冉冉?”勾阎面具在眼前晃过,那个抱着白猫的雪衣女子果真古怪之极!他越想越觉不对,“试灯,我这就去找她!你千万别出去,待在房中,等我回来!”言罢,转身就要离开。 他当真要去找仇大小姐?当真要离开她?试灯怔忡地看着他一步步往门外走,耳畔迴荡起“妃衣”极轻极柔的声音——只要一剑,在他心口轻轻刺一剑…… 袖中刀刃寒芒一闪,试灯随着脑海里的一个指示,突然沖他扑了过去! [梦!不要走,留下!] 沖他扑过去时,试灯灵台余留一丝清明,因此,在扑过去的一瞬,她就硬生生地拧转身子,竟然一头撞向墙壁! 听到身后风声飒飒,独孤吹梦霍地转身,恰巧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不容细想,他以惊人的速度飞掠过去,挡在墙壁前面,胸口硬生生吃了她这勐力一撞,痛得脸色有些发白,却只顾着扶稳她,抚一抚她的额头,见她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雾气遮住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焦急惶惑,嘴唇翕张,吐不出声音,仅以口型告诉他——有人在我的脑子里说话! 趁她心中有所动摇之时,有人在暗中操纵了她的行为举止! 看到她的眉心竟浮出一条红线,他陡然心惊,急忙抱起她,往门外冲去。 第五章 闺房陷阱(2)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3445 未时初刻,百糙堂。 药炉子上菸丝裊裊,捣药的瓶瓶罐罐散满桌子,满屋子的糙药清香。挂着青帐子的床前,管家天寿正在给病人号脉。 “请恕老朽直言,试灯姑娘是遭人暗算,中了毒!”天寿依据病人奇特的脉象,推断病根。 “如何解毒?”独孤吹梦看着床上双目微阖、脸色苍白如纸的人儿,焦急万分。 天寿摇头嘆气,“摄魂之毒,毒性无解!” 独孤吹梦倒吸一口凉气。 “公子不必担心,老夫这就派人去庄外请些名医!”仇天刑在旁宽慰几句,偕同管家疾步走了出去。 “梦……”床上之人缓缓睁开眼睛,目无焦距,眼神已然涣散。 “我在这里!”坐到床边,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梦,我可能中了幻术!”被“妃衣”那柄匕首划破的指尖发黑,她在床上闭目思索片刻,才知今日发生的事有些蹊跷,小楼暗室里那个“独孤吹梦”说话的语声有些奇怪,难道……“一定、一定是他来了!” 第18页 细若蚊吟的声音,独孤吹梦没有听清,急道:“试灯,你先别说话,免得伤了神。”仇天刑找不找得到解毒良方还是个问题,他心中又急又怕,却不能被她发觉,只能轻声宽慰:“睡一觉吧,醒来……就会没事了。” “我怕闭上眼,就再也看不到你!”泪光闪烁,朦胧里,她已然看不清他的脸。 “我不会走开的。” 沉毅寡言的人,自然说不出动听的话,但,只这一份保证,却让她安心不少,苦涩一笑,“真是我的好大哥!”看来,这一辈子,她只能当他的妹子了…… “试灯……”他眼底几分痛苦之色,欲言又止。 “如若避不过死劫,也是天意使然,你不必为我难过。”她柔柔地笑着,从衣兜里取出一把木梳,递给他,“梦,为我梳一次发可好?”描眉梳发,哪怕一次,也能让她了了心愿! 独孤吹梦看着她持梳子的手,那只手在颤抖,她的眸中分明含有碎碎的泪花,脸上挂着颤抖的笑,掩饰不住内心悲沉的绝望。她只是不想令他难过,那样的善意与体贴,令他更觉痛苦,心口有如刀绞! 拉住他的手,她硬是把木梳子塞了过去,“为我梳一次发,好吗?”这份痴,他究竟懂不懂? 他的手抖了一下,木梳子竟从手中跌落,“不……”梳过她的青丝断髮,就不愿再梳第二次,那种离思之痛,一次就够了! “你、你……你当真是个木头人!”试灯幽怨地闭上眼,眼角滑落泪珠,“梦,我身上所穿的嫁衣,是妃衣姐姐与你成亲当日,她送给我的见面礼!” 三年前,他与妃衣大婚之日,她万念俱灰,剪下长发,想一死了之,是端木空及时出现,救了她一命,妃衣姐姐还委託端木大哥送来了这件红嫁衣,她也希望她断了这份心思,早日嫁人吧? “她若是瞧见我穿着嫁衣不去嫁人,反倒缠在你身边,必定会生气的。”幽幽一嘆,试灯闭着眼,喃喃的声音渐弱渐轻,“到了阴间……我还得给妃衣姐姐赔个礼呢……” 妃衣送给她这件嫁衣?伤口洒盐,这三年来,真是苦了她! 独孤吹梦眼底满是痛惜之色,看着床上人儿陷入昏迷没了知觉,这才伸手轻轻拭了她眼角的泪,而后,盘膝坐到床上,扶起她,在她耳边轻嘆:“试灯,该去赔礼的那个人是我!你好好睡一觉,醒来时,一切都会安好!”说着,把掌心缓缓贴至她身上…… 这时,敞开的房门口,有人影晃过,门外来了两个人,赫然是那紫色裙裳、紫纱蒙脸的仇冉冉,以及那个神态不同往常的小伙子。二人悄然站在门外,窥探门内情形。 看到那两个盘膝坐在床上的人,仇冉冉有些疑惑,小声问:“他们在做什么?” “运功引毒!”小伙子嘴角歪笑,双手抱在胸前,看好戏似的模样,“摄魂之毒无解,独孤吹梦只能把她身上的毒,引到自己身上,代她受罪!” 仇冉冉吃了一惊,“他不要命了吗?” “确实不要命了!”冷冷哼笑,小伙子瞟了她一眼,眼神里有几分玩味,“如果中毒的那个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如果中毒的那个人是他……“不!”仇冉冉想都不敢去想,那种假设让她心中莫名慌张,急道:“我宁愿中毒的那个是我!”话落,忽又愣住,她愣愣地看着房里的人,吃吃道:“莫非……莫非独孤公子心中所爱的人是她?”将心比心,只有深爱了一个人,才会甘心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小伙子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妃衣病重之时,也不曾见他这般豁出性命去救自己的妻子,他心中真正在乎的是哪个,以为能瞒得过世人的眼睛? “梦……” 浅浅的呻吟声飘出,房里突然有了动静,门外的二人急忙藏身躲避。 一盏茶的工夫,试灯的脸色渐渐恢復了正常,眉结舒展,唿吸均匀,神志也甦醒了,缓缓睁开眼,看到闭目盘膝坐在面前的独孤吹梦,她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妙,颤声问:“梦,你、你做了什么?” “逼毒!”收回掌心,独孤吹梦缓缓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安心地笑了。 “逼毒?”在床上坐起,她试着运气,体内经脉畅通,没有了不适的感觉,摄魂之毒已祛除了?!面色一喜,她忽又凝眸紧盯着他,伸手轻轻贴一贴他的脸颊,心中忐忑不安,“你的脸色……不大好!” “方才,内力损耗大了些。”他闷咳几声,闭着眼掩去眼底痛苦之色,淡然道:“只需调息一下,没有什么大碍的。” “没有大碍?”试灯仍有些担心。 一睁眼,眸光清亮,他坦然看着她,“当然!只是,还需盘膝打坐几个时辰,不能被人打扰!”说到这里,很自然地笑着要求:“你能不能先出去?” “……好。”些些疑惑闷在心底,捻帕温柔地擦去他额头冷汗,她缓缓站起,柔声道:“我去门外等着!” “等一下。”唤住她,他又道:“你……先去找找仇庄主,让他们不必再为此事忧心,用不着出庄去请名医了。”还是得让她走远些才好。 “……好。”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她却只能依从了他,柔顺地点头,转身离开。 看她出了房门,渐行渐远,一声轻嘆也随风飘去,他盘膝坐在床上,缓缓闭上双眼,口中喃喃:“试灯,留在我身边,只会苦了你!你我本就不该相识的。”欠债还钱是理所应当,可他欠的是情,情债如何能还得清? 床上人影静坐不动,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房门外,人影倏闪,一身紫衣的仇冉冉站到门口,讶然看着门里的人,“他在做什么?” “逼毒!”冷冷一笑,靠着门框,不必去看门里的情形,小伙子也猜到了十之八九,“运功把身上的毒逼出来,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他想冒险一试!” “想不到,他有这个能耐对抗摄魂之毒!”无痕剑的主人,果真不容小觑!瞥了躲身在门板背后的人一眼,她吃吃笑道:“看来,你也奈何不了他!” “我虽奈何不了他,不过,别忘了,我身边还有你!”明着打不过,就只能在暗中放冷箭,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九转心窍之人,又怎会黔驴技穷?“运功时走火入魔,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吗?”小伙子歪着嘴角发笑,眼中忽而闪过诡谲多变之芒,一字一字道:“那个人就会失性成魔!”话落,猝然伸手,弹指敲了一下门框,惊动了门里的人之后,又闪电般掀下了蒙在仇冉冉脸上的紫色面纱。 站在门口的仇冉冉,猝不及防地被掀落面纱时,愣了一下,勐然领悟到他这么做的用意,她霍地抬眼看向门里头,房中的人显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警觉地睁开眼,往门口一看—— 第19页 “妃衣?!” 怔怔地盯着门口,独孤吹梦目闪惊骇之芒,打坐的身躯倏颤,脸色煞白、气息紊乱,“噗”的一声,猝然张口吐出一道血箭,目光逐渐涣散失常,血色瀰漫的视线中,落着那张“勾阎”般怨毒的脸,一双嫉恨的眸,带着地狱的诅咒,冰冷冷地盯着他! “妃衣……” 她果真回来了!回来指责他犯下的错,追讨他欠下的债,索要他苟延残喘的命! 盯着门口,圆睁的双目里掠过一缕红芒,带着有些失常、有些骇人的神态,独孤吹梦怆然悲笑着,猝然起身,一步步,往门外走…… 一切,都是他的错!终于,到了赎罪的时候! 妃衣,原谅我…… 目中红芒大炽,往门口移动的身影猝然化作利箭,狂乱的怒吼声中,独孤吹梦挟着凛凛杀气冲出门去…… 第六章 jian计得逞(1)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4854 “不得了啦!杀人啦!救命啊啊啊——” 未时八刻,山庄百糙堂那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唿,尖锐的唿声刀子般划过长空,而后,高低、粗细不等的嘈杂之声像煮开的水般沸腾起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一些个僕从、丫鬟仓惶奔逃,齐齐往外沖,迎面撞上匆匆赶到的庄主一行人。 仇天刑眼疾手快,拽住一个僕从,追问:“出什么事了?” 僕从满脸惊恐之色,惶惶躲到庄主背后,只伸出一根手指往百糙堂院落里指了指,颤声道:“那个人疯了、疯了……” 顺着僕从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庄主而来的众人惊见一道人影飞速扑来,浮光掠影般扑至圆月门前,噼手夺了护院庄丁的佩剑,狂乱地挥舞在手中,剑气吞吐伸缩,森森寒芒映亮那人的一张脸——一双迸she着噬血红芒的眸子,眉宇间布满暴戾杀气,披散了长发,宛如一尊凶神! “独孤公子?!”众人愕然。 “梦——”试灯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她一道走来的管家,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眼泛红芒,挟凶煞之气扑杀而来的人,一道闪电噼进脑海,他脱口惊唿:“独孤公子定是冒险为姑娘引毒,运功时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的人,只有两种下场,要么经脉寸裂而亡,要么失性成狂! “失性成狂?!” 独孤吹梦满脸煞气地挥剑杀来时,试灯忘了躲闪,只是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走火入魔的他,眼泪夺眶而出。 独孤吹梦神志迷乱,狂人般怒睁血红的双目,挥剑乱噼,摄魂之毒在体内作祟,一直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盘旋,杀!杀!杀! 他狂笑着,挥剑刺向试灯! 森森剑气刺骨生寒,一缕殷红的血丝沿着颈项滑入衣领,呆呆站着的试灯受了疼痛刺激,回过神来,倏地振袖而起,长袖捲住了锋利的剑芒。在剑气即将绞碎衣袖时,她强颜一笑,端起婉约的笑靥,秋水明眸里兰情蕙盼,温柔婉转的语声萦绕在他耳际:“梦,看着我,你应该记得我是谁!” 剑气微微浮动,他望着她,表情之中竟有了一丝挣扎。 缩在长袖里的手微微发颤,她竭力保持冷静,微笑着凝视他的眼睛,缓缓伸出手去,五指轻轻拢住他持剑的手,柔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等你三年,你是知道我心中唯一的祈望的!” 痴情婉约的语声萦绕耳畔,当她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时,他浑身震颤,脸上闪过一丝抽搐,双唇翕张,沙哑地唤出了她的名:“试……灯……”手中的剑,缓缓垂了下去。 看到他眼中噬血的红芒变淡,狂乱的神志挣扎出一丝清明,并唤出了她的名,试灯忍不住张开双臂,扑入他怀里,喜极而泣,“梦,你还记得我!还能记得我!”失性成狂的人,居然还认得出她,难道她的名字已然在他心中,刻骨铭心了吗? 一旁静观事态的仇二爷,突然出言示警:“小心哪!他心中犯魔,必定要大开杀戒了!” 试灯一惊,微微仰起脸来,视线恰巧对上独孤吹梦的目光,红芒暴涨的骇人眼神中,充满杀机,长剑再次在他手中嗡嗡作响,他已不再是神志清明时的他了,入魔成狂——一个无法逆转的事实,眼前的他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魔,欲开杀戒的魔! “梦!” 她急唤一声,伸手欲夺下他手中的剑。他狠狠推开了她,弹剑而出,凛凛剑气,势不可挡! 试灯骇然变色,无法避过他这一剑,悽然闭上双目,孰料,利剑she至她胸口寸许处,硬生生凌空折转,剑芒绕过了她,刺向混在人群中冷眼观战的那个小伙子! “不可伤及无辜!” 试灯惊喊,飞身掠去,竟然挡在了小伙子面前。 剑芒危危触及试灯颈项,倏又停顿,剑走偏锋,再次绕过她,刺向躲在她背后的小伙子。 试灯轻盈地飘身过去,动如脱兔,剑芒绕向哪边,她就挡向哪边。伤人的利剑似乎遵从了主人内心深处残存的一个意念,不忍伤她,总想绕过她只取小伙子的性命! 心性粗野俗气的小伙子竟然成了独孤公子发狂时的攻击对象,旁人不解,小伙子心头却是骇然,莫非他已然察觉了他的身份可疑?失性成狂时,还能找得到准确的敌对目标,不愧是武林奇葩! “救、救命啊——杀人了——”一如平常的表现,小伙子怪叫着蹦起脚来四处躲避。 “快住手!”试灯渐渐察觉出他不忍伤她的那份意念,更加执着地去阻挡他的剑,竟然用胸口抵住了剑芒。 抵挡剑锋,她一步步往前逼近,他则一步步往后退。 约莫退了十步,足下一顿,独孤吹梦目中红芒炽烈,到达了忍耐的极限,神情狂乱地吼了一声,剑芒暴涨,她缠来的长袖被剑气绞得支离破碎,如蝶般片片纷飞,剑招倏变,攻击的目标转向了她! 一头青丝秀髮已凌乱地披散下来,髮丝粘着煞白的娇靥,试灯挣不脱他以一腔杀气化成的狠硬剑气,狼狈地躲闪腾挪,剑芒如跗骨之蛆,划穿她的衣裙,在白皙的肌肤上划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她声声唤着他的名,他却听不到如此焦急悲沉的唿唤。摄魂之毒发作,有个声音始终在他脑子里盘旋,杀!杀!杀! 眼前的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儿,而是被人恶意操纵的杀人傀儡! 一腔柔情克制不住狠烈刚绝的剑气,她无力再去躲闪,咬了咬唇,猝然飞身扑向他的剑锋!剑芒稍稍刺入衣襟,她整个人竟贴着长剑一滑,柔若无骨的身子似一条丝巾绕过剑身,沖入他怀中,纤纤指尖赫然夹起一根绣花针,刺向他腰眼一处软穴!绵里藏针——这一招,她料定他是躲不过去的,不忍伤他,她只想封住他的穴道,压制他疯狂的杀念,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十拿九稳的一针竟扎不进他的腰眼穴,绵绵的一针扎出去,针尖竟硬生生折断! 第20页 她一怔,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他已反转剑尖,一手扣住她的肩胛,一手往回收,剑尖直刺她的后背心!再也无法闪避,电光火石间,她以幻灭绝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却令他硬生生顿住了剑尖。 注视着她的眼睛,那种熟悉的感觉、伤情的刺痛袭来,他眼底挣扎出一丝清明,剑尖一寸寸地移开,松开扣在她肩胛的手,他往后退了几步。 试灯眼中冰冷的绝望一分分淡去,旋即迸现出惊讶、期盼之芒,目不交睫地注视着他,良久、良久……她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牵住他持剑的那只手,柔声道:“梦,快把剑收起来,小心伤了自己。” 他的手微微颤抖,看到她微微露出的肌肤上划开的一道道剑痕,红芒隐匿的眸中隐隐浮现一层水壳,口齿启动了一下,他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半阖了眸子,稍稍偏过脸去,他避开了与她之间的目光对视。 没有发觉他异样的神色,她只是万分小心地盯着他手中的剑。 利剑散发着森森寒芒,随主人的手一起颤抖,剑尖嗡嗡作响,一旁掠阵的管家惊喝:“试灯姑娘,小心!” 心惊胆战地盯着他手中的剑,试灯不自觉地把手提到腰侧,掌心蓄了内力,时刻提防着。他若是压制住了心魔,杀气收敛,定会将手中兵器放下,但是此刻,他手持利刃,闷声不响,她也丝毫不敢大意! “试灯姑娘,快、快扣住他的脉门,先擒住他!”仇天刑也十分紧张,拔出随身兵器,蓄势待发! 提到腰侧的手闪电般伸出,试灯依言扣住了他的腕脉,加了几分力道,脉门扣得发青。 他眼底倏地掠过一丝痛楚,却又无声地笑了笑,淡笑若烟,倏地消散,微湿了的睫毛幽幽掩住变幻的眸光,他勐然振腕一挣,竟挣脱了她的牵制,手中剑芒暴涨,疾如闪电般刺向她的颈项! 这一剑来得太快,太突然,试灯来不及细想,蓄满内力的掌心霍地拍出,剑芒先触及她的颈项,这一刻,他竟使出了“弹剑吹梦了无痕”的剑式招数,剑锋一偏,奇妙地绕颈而过,似一缕轻风吹来,吹了梦里雾色,一去无痕! 长剑脱手飞出,“噹啷”坠地。 掷剑后,独孤吹梦点足左移,竟然以胸口迎向她拍出的掌力。电光火石间,两道人影交错而过,她毫髮无损地怔立原地,他则缓缓蹲跪下来,张口“噗”地喷出一道血箭。 一旁观战的众人呆呆地看着那二人,躲到角落的小伙子嘴角歪出诡秘的笑纹。 院子里很静,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木然站着,一个半跪在地上,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 独孤吹梦一手支撑在地面,一手捂在胸口,咳了几声,唇边溢出的血,滴答滴答地溅在地上。眼前发黑,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了下去。 试灯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靠近他,双足似灌了铅,很沉,几乎挪不开脚步,变得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崩溃的表情,呆滞的目光如同陷入了梦魇。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她跌坐下来,缓缓伸出的手,抖得厉害,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对不起……”静静倒在地上,他看着她,一如既往地淡然而笑,沉毅寡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悲痛的哭声,似杜鹃啼血。 “我、我……对不起妃衣!”喘息声渐弱,他挣扎着伸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却徒劳无功地垂下了手,一缕轻嘆随风飘去,“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应得的……”这是他的选择,选择了以命赎罪。 试灯却听得茫然,看他渐渐闭了眼,她心如刀绞,失声痛哭:“我盼你三年,你来,只是要我亲手杀你?让我亲手把你送还给妃衣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定要这么做?伤人伤己!“你以为这么做,我就可以彻底死心?”失去所爱,割肉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你想让我心死?想让我痛苦一辈子吗?”三年后,他的到来,难道只是一场梦?梦去,了无痕迹! 得不到他的回答,她哭干了泪,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地上,浑身发冷,浑浑噩噩之际,听得周遭一片唏嘘声中,隐约夹杂着一记冷笑。 院落围墙上,一片雪白的绫罗长裙飘旋下来,裙摆拖曳在地上沙沙作响。在旁人的惊唿声中,试灯面前来了个人,飘起的绫罗长袖落入视线。她看到那片长袖里伸出一只手,似柔葱醮雪般的一只手,纤细,美得毫无瑕疵,但露在飘飞的白绫长袖外,实是带着种凄秘幽冷的妖气。 这只手缓缓伸向了昏迷在地上的独孤吹梦,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诊了诊脉,那人吃吃笑道:“还有一线生机!” 梦还没死?她霍地抬头,看到来人那张雪花般美丽中带着丝丝阴寒的脸,“妃……仇冉冉?”楚楚眉目,少了刚烈之色,细看,这人与妃衣容貌惊人相似,但,气质谈吐还是有些区别的! 换来一身绫罗雪衣,仇冉冉站在伤心欲绝的试灯面前,迎着众人惊疑的目光,一字一字地说道:“眼下,只有我可以救他!” “你?”试灯又惊又疑,自从来了鸿运山庄,她身边就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不得不叫她怀疑对方的用心! “我可以救他!”仇冉冉的笑容里有了几分巧诈,“不过,你得把他交给我!” 交给她?这个意思不必明说,旁人也明白,试灯必须得主动放弃对他的这份感情!如此一来,仇二爷招女婿,也该有个结果了! “只要你能救他……”试灯含泪而笑,“怎样都行!”只要他活着,活得幸福,哪怕一辈子当他的妹子,她也认了! “你果真是个进退有度、明理识趣的女子!”仇冉冉格格发笑,几分得意,“只可惜呀,女子豁达大了,就没有半点可爱之处,难怪你总是留不住他!” 院落里的人一听这话,不禁感慨,试灯姑娘接了仇二爷的委託,转交了画像,偕同心上人来到鸿运山庄,怎料得,最终还是她亲手把心上人让给了别人,要眼睁睁看着独孤公子与仇大小姐双宿双飞! “冉儿……唉!” 仇二爷摇摇头,无话可说。但,旁人还是看得出,他着实是打心眼里为女儿高兴的,只是对着试灯默然流泪的模样,鸿运山庄里又有哪个人敢当面笑出声来? 躲在角落里的那个小伙子倒是真箇笑了,笑得诡秘莫测! 第六章 jian计得逞(2)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4053 人逢喜事精神慡,这几日,独孤公子的伤势在仇冉冉的精心调理下,渐有起色。鸿运山庄上上下下都在张灯结彩,处处忙碌,张罗着尽早举办喜宴,庄主也有吩咐,撤除八门金锁阵,喜迎八方来客!带着贺礼上门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山庄里更见热闹。 聚义厅中,一大早就有笑声传出。试灯进得门来,抬眼就瞧见厅中案上摆了两支红烛,仇二爷红光满面,看着僕从一箱箱地抬进贺礼,笑得畅快之极! 第21页 “令嫒身患的怪病未愈,仇庄主这几日倒是有喜无忧了?”进得厅来,也不等主人招唿,试灯自行落座,温温绵绵一句话,就让那慡快之极的笑声戛然而止。 仇二爷回想自个儿之前又是跪又是哭地请人帮忙,此刻也有几分尴尬,嘴里头打个哈哈,“试灯姑娘是来向老夫辞行的?”摆摆手,他做出个样子,“唉、唉!别急着走嘛,留下来喝杯喜酒,免得说主人家招唿不周哪!” “二爷真是客气!”试灯笑了笑,“客人还没有辞行的意思,主人家就先帮着客人着想,怕是浪费了二爷这番心思!” 还不想走?那她留下来想干什么?当真要喝心上人的喜酒?仇二爷愣了愣,干笑道:“姑娘还在担心独孤公子的伤势吧?” “你们不让我见他,我担心又有什么用?”这几日,山庄里的人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她坏了仇大小姐的喜事,连探望病人的要求,都被他们婉言拒绝。独自在房中待着,她倒是慢慢琢磨出了一些蹊跷事,“我今日来,只想知会庄主一声——鸿运山庄,怕是要出大事了!” “莫非,试灯姑娘是盼着老夫这个庄子里不出喜事,出大事?”仇二爷只当她是危言耸听,来瞎搅和的。 “庄主若是不听劝告,只怕会赔了女儿又折兵!”她心头是酸是苦,但也不会因此胡言乱语、存心坏人好事! “试灯姑娘,本庄大小事宜,一概由老夫负责,用不着一个外人来瞎操心吧?”清点着旁人送来的几份贺礼,仇二爷手里头把玩起一对鸳鸯玉球,笑得春风得意喜洋洋,“喜宴一开,姑娘只管来喝喜酒便是,若是觉得酒里发苦,老夫这就派顶轿子来,让姑娘打道回府!” “开了喜宴,庄主可不要后悔!”试灯嘆了口气,忧心忡忡,“如若我推断正确,那么,此时此刻,‘大幻才子’端木空也必定在庄主家中做客!” 砰咚! 鸳鸯玉球脱手滑落,摔碎在地上,仇二爷脸色发白,抖着嘴皮子问:“端端端端端木空?!”不可能,这个人绝对不可能进得了鸿运山庄!“老夫庄子里放哨的眼线不计其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何况是他!试灯姑娘不要妄自猜疑!” “庄主,我已经找护院庄丁证实过——那日,我去找令千金询问病症,吹梦独自回到麒麟阁中,就再也没有离开房门半步!而我,却在令嫒闺房中隐藏的秘道暗室里,看到吹梦与令千金在一起,寻欢作乐!”就是从那件事开始,她心生疑窦。 “等等!”仇二爷听来奇怪,问道,“独孤公子既然在麒麟阁中并未离开,那么,小女又怎么可能与他在暗室里幽会?” “暗室里,我所见到的那个人,不是吹梦!”当日她就觉得“他”的声音怪怪的,加以推敲,这才恍然大悟,“令嫒在暗室里幽会的人,极有可能是端木大哥,只有他可以易容成吹梦的模样!”她住到幻城时,端木大哥也是这样易了容来见她、看她伤情的模样的。此刻,她已然百分之百地确定,当日暗室中所见的“独孤吹梦”就是易容了的端木空! “他、他果真乔装混入了老夫庄中?!”仇二爷惊疑不定,“他混入庄中,想做什么?” “没有人猜得透大幻才子心中所想的事!不过……”试灯颦眉幽嘆,“我做了两种假设——他要么是来劝我回去,要么就是来与你女儿完婚的!” “什么?!”仇二爷一惊,险些跳了起来,“这假面假心的人,又想把歪脑筋转到冉儿身上?老夫就算翻遍了整座山庄,也要把他揪出来!”想娶他女儿,除非他露出真面目,真心诚意地来娶,这样偷偷摸摸的,算个什么名堂! “我只担心……”试灯苦笑,“贵庄喜宴当日,来拜堂的新郎究竟是吹梦,还是端木大哥?” 易了容,可如何分得清?仇二爷愣了愣,无奈地唤了僕从来,吩咐道:“去请小姐与独孤公子来聚义厅,就说、就说……试灯姑娘要与他们当面辞行!”能分辨出真假的,也只有试灯,眼下他虽不大情愿,却也不得不让这二人见个面了。 须臾,匆忙去请人的僕从,又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手中举着一张信笺,大唿小叫:“庄主,不得了了!小姐不在房中,独孤公子人也不见了!只留下一张信笺。” “人不见了?!”仇二爷一愣,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哎呀”一拍脑门子,“坏了、坏了!庄中迎客,撤了八门金锁阵,冉儿一定是被那个假面假心的混蛋给诱拐出庄了!”这可怎么得了?可怎么得了?心中一急,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个不停。 试灯一惊之后,定住了神,接过僕从递来的信笺,展开一看,纸上只有四个字——鹣鲽小筑。 “他们去了鹣鲽小筑?”为什么要去那里?她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又是鹣鲽小筑?!”仇二爷两眼翻白,险些背过气去。 看来,想找到那两个人,就必须跑一趟鹣鲽小筑。试灯心中有了打算,起身告辞:“庄主家中的喜酒,小女子无福消受,就此别过!”话落,疾步走出厅门。 到了山庄门口,马车已早早备妥,见了持鞭等候一旁准备帮人赶车的车夫,试灯呆了一呆,脱口问道:“怎么是你?” 持着鞭子靠在马车上的人,居然是那个冒名入庄的小伙子,数日不见,小伙子还是如往常那样带着满身粗野俗气的味,搔搔头皮,嘿嘿笑道:“俺、俺也想帮姑娘找到独孤公子。”这几日,鸿运山庄迎来了真正的独孤吹梦,他这个冒名的,处境可有些尴尬,想必是待不下去了,偷了人家的马车正想开熘,不料又被人给撞上了。既然撞上了,他索性厚着脸皮来搭讪:“小娘子,俺会赶车,你想去哪儿,俺就送你去哪儿,就当是报答当日独孤公子带俺入庄的大恩大德!” 试灯凝眸看着他,带了几分古怪的神色,猝然问道:“你也想去鹣鲽小筑?” “啥鹣鲽?那是啥玩意儿?”小伙子满脸迷煳,当真看不出半分作假的痕迹。 试灯微微一笑,坐上马车,指了个方向,道:“我来指路,你快些上来赶车吧!” 小伙子诺诺连声,跳上马车,一甩鞭子,驱车往野狐岭以南的方向驰去。 山涧里鸟鸣声声,婉转啁啾。 野狐岭以南的山麓,湖泊粼粼,谡谡长松。一片苍翠之色蔓延至山峦之颠,半山腰,瀑布流水淙淙,一幢孤零零的翠色小楼掩映在葱郁树林中。 若从小楼里出来,远山层峰隐约漂浮在云雾之间,近处的丘陵又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叠嶂,一条狭谷横在左边的两山夹fèng之中,右边则又是一座平岗再连着无数座远山了。 这里,真算得上野狐岭之内,最僻静幽寂之处了。 第22页 “独孤公子的鹣鲽小筑,就是那幢翠楼?”这么幽静的地方,可真不好找!找到了地头,赶车的也累得够呛,收了缰绳,在山脚下停了车,小伙子捡了块光滑些的石头坐下,手搭凉棚看看半山腰那片林子,“这条山路,马车是上不去了,小娘子要么自个再走几步,要么……”挽起袖子,他龇牙怪笑,“让俺背你上山?” “不必!”从随身行囊里取出蛮靴,换了脚上那双绣花鞋,试灯独自往山上走。 几块长了湿苔的青石铺垫在泥泞山路上,石块上落有浅浅的脚印,顺着这串脚印找去,到了山涧边,溪水潺潺,水流很浅,她在溪边脱了蛮靴,弯了腰挽着裙摆,忽听对岸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勐一抬头,看到对岸一抹人影,她顿时惊呆了! 溪流对岸,徐步走来一个布衣少年,蹲在溪边,解了腰上一柄花锄,放在水里清洗了泥巴,置入背在身上的一只竹篓里头,篓中装满了沿路採摘来的糙药。溪边洗锄的少年,始终没有看到溪流对面一个穿了红嫁衣的女子,他背起竹篓,往山上去了。 “梦——” 呆站在溪流对面的试灯,猝然大喊一声,提起裙摆,涉水飞奔起来,水花飞溅,淌过溪流奔至对岸,却不见了少年踪影,难道方才是她眼花,产生了错觉? 蛮靴丢在了溪流那边,无暇再去捡回,她赤着脚拎着裙摆,沿山路飞奔,穿入了那片葱郁的树林,片刻,已然到达鹣鲽小筑。 翠色小楼,紧闭了门户,久已无人居住,台阶上杂糙丛生。踏上石阶,轻推房门,门开了,里面吹出几缕灰尘,淡淡如烟的灰尘飘来,隐隐听得门里有人发笑。试灯脸色猝变,敛足不敢贸然入内,门口踌躇时,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影闪动,她霍地转身,挥袖弹出缅刀。 一抹淡淡人影如轻风旋来,不等她挥出缅刀,那人弹指吹出了迷烟。 “你?原来是你!” 试灯瞬间看清了偷袭之人的面容,赫然是那个小伙子,他脸上泛出的诡笑,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端木大哥?” 毕竟相处过一段时日,对身边熟悉的人,总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特别是看到这个人时,她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 “灯,现在才认出我来,太迟了些吧?”不需要再隐瞒下去,端木空从裊裊菸丝里走了出来,却依然让人有一种雾中看云的感觉。他的眼神飘忽变幻,捉摸不定,只稍稍露脸,旋个身,又倏忽不见,只留下菸丝雾色,逐渐瀰漫,连同整幢翠楼都陷入了烟雾之中。 吸入迷烟,试灯浑身动弹不得,僵立在小楼门口,只听“吱呀”一声,小楼一扇窗子徐徐敞开,她看到了楼中景致——一楼竹榻上静静坐了个人,一个穿着雪衣长裙的女子,持了针线,坐在床头专心致志地fèng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风吹窗帘,一室静谧。 见了楼中这个雪衣女子,站在门外的试灯骇然变色,心中惊唿,妃衣?! 楼中死去的人,竟然活生生坐在床头,持了针线,如往常一般做着女红,难道,鹣鲽小筑里,果真闹鬼了? 第七章 痴人痴情(1)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5029 清晨,山中起了雾,薄雾飘渺之中,渐渐浮出个人影。 一个布衣少年,背着竹篓,在雾色中沿山路走来,穿过葱郁树林,径直走向林中搭建的那幢翠色小楼。 菸丝雾色笼罩的鹣鲽小筑,半敞的门户外面,试灯依旧赤脚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走渐近,无须回头去看,她也能隐约猜到来的是谁。那样熟悉的脚步声,那样熟悉的感觉,却让她心中骇怪,伤重卧床的吹梦,当真回到了鹣鲽小筑? 轻捷的脚步声落在了台阶上,背着竹篓的布衣少年走到小楼门前,奇怪的是,他似乎看不到站在门外的试灯,甚至没有发觉缭绕在四周的迷烟,就推开了半掩的门户,迳自走进楼中。 梦,我在这里! 试灯张口唿唤,喉咙里却发不出丁点声音,只能站在门外,如同一个旁观之人,看着门里正在发生的事—— 进了门,独孤吹梦放下竹篓,倒了一杯清茶润口,内室遮挡的布帘掀开,听到动静的妃衣迎了出来,笑唤一声:“表哥,你回来了。” “嗯。”搁下茶盏,独孤吹梦极其自然地牵起妻的手,微微皱眉,“你的手好凉,快回床上躺着,小心着凉。” “整日躺在床上,很闷的。”柳眉轻颦,妃衣郁郁寡欢。 “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好言宽慰,半哄半劝,他万分小心地扶着体弱多病的妻,转入内室,坐到了床上,“暖春了,山上开了好多杜鹃花。” “你摘了几朵?”偎依在他怀里,她轻咳几声。 “我只採了些糙药,清肺祛咳的。”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嘆道,“等到入秋桂花飘香了,我再多采些花蕊给你做香囊。”表妹喜欢采桂花做香囊,他这个做表哥的自然知道该怎样哄她开心,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都清楚对方的习惯、喜好,彼此间情感的羁绊,就像亲人一般和睦相处,这个家如此维持下去,他也会像对待亲人一样细心照顾她一辈子的! “我不要桂花!”眉心结了几分幽怨,妃衣背过身去,拧着衣角闷闷不乐,“总是桂花,你就不能采些杜若,或者买些胭脂水粉……” “你不需要抹胭脂,也已经很漂亮了!”揉揉眉心,他捺着性子哄她,就像哄自家小妹,“下次,我给你带些甜甜的糕点!” “表哥!我想要的不是那些东西!”抓拧在手中的衣角,绞出了裂纹,她咬一咬唇,从枕头底下取出fèng好的那双虎头鞋,递到他眼前,“看,这是什么?” “你做这个干什么?”家中又没有小孩子,用不着做虎头鞋吧? “傻瓜!”她嗔恼地伸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等咱们有了孩子,这双鞋自然派得上用场!” “孩子?”他愣住,“要孩子做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生孩子,她不好好养病,做了这鞋又有什么用? “难道,你不想要个孩子?”心口一紧,她突然咳得厉害。 “把鞋子给我!”拿走她手中的鞋子,塞到箱子里,他扶着她缓缓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别为这些琐事伤神,躺着好好养病。”话落,起身往外走。 “表哥!”她急喊,心中很是不安,“你要去哪里?” 每次他要出门,她总是这么紧张,他委实不明白,她管他这么紧做什么?回过身来,他很是无奈地答道:“你睡会儿,我先出去煎药。” “表哥,”她紧盯着他,毫不放松地追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是不是……” “不是!”又来了,她这般无端猜忌,委实让他头痛之极,“你很好,什么都好!”嘆了口气,他踱步回到床前,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乖,别胡思乱想。”宽慰似的一笑,这才走出门去。 第23页 伸手,摸了一下额头,她口中喃喃:“小时候,你也是这么亲我的。”像是亲自己的妹妹,这么久了,他宠她哄她的习惯还是改不过来,当她是他指腹为婚的妻,还是需要由人照顾着的妹妹? 不!他绝对不是为了早早预定的婚约、为了怜悯照顾体弱多病的她,才来娶她的!绝对不是! 拼命地否定自己感觉到的某些事情,躺在床上的人儿剧烈地咳嗽着,颤颤地用手撑在床板上,翻转了身子,她咬住了枕巾,闷咳不止,猝然,一口发紫的淤血吐在了枕巾上。看着紫中发黑的血色,心头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却不做声地把枕巾揉作一团,丢到了床榻下面,躺在床上,目光始终落在门口,默默地在等待着什么。 门外,那片篱笆院落里,炊烟裊裊,独孤吹梦捣碎了糙药,装水置入药炉子,噼了柴火,生火煎药。 炉子底下文火慢熬,他坐在小凳上,慢慢摇扇,盯着炉下的火苗,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试灯在一旁看着,看楼里的沉闷、楼外的寂静,隐隐感觉,他携妻子隐居山林的日子,平淡之中,似乎缺少了什么。 煎好了药,盛在碗中,他起身回到楼里,见床上人儿还未睡着,忙上前扶她坐起,用汤匙舀起药汁,吹凉些,一口一口地餵她喝药。 浓稠的黑色药汁,满是苦味,妃衣喝了几口,就不愿再喝。 “喝完它,病会好得快些!”他依旧十分耐心地哄她。 “如果好不起来了呢?”她盯着他的眼睛,突然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很快忘了我?会不会……” 不等她继续猜疑下去,他断然道:“不会!你的病会好的!”从来没有往坏的方面设想,他只是一心想让她好起来,不再这么忧郁、这么不安。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至少,要留下他和她的血脉,那么,他看到孩子时,就会想到她了。 “我不想要孩子!”一口回绝,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快喝完药,睡一会儿。” 不想要孩子?是不想要她生的孩子?是怕她生不出健康的小孩?还是……心中反覆猜忌,伤心伤神,床上的人儿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他坐在床前,静静地陪着她,一室寂寥,一室冷清。 日影西斜,暮色昏昏。 小楼之中燃起了烛光。 嘎吱微响,楼门敞开,独孤吹梦秉烛走了出来,在篱笆院落里清扫了柴火木屑,收拾炉子,往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壶酒,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独自借酒消愁。 晚风习习,吹得琉璃盏里的烛光摇曳不定,独自坐在院落里,饮完了整壶酒,他持着空了的杯盏,凝眸盯着石桌上的蜡烛,看着跳动的烛光,久久、久久…… 试灯依然站在门前,依然没有被人发觉,也依然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他总是喜欢盯着火光,神游太虚。白天,他盯着炉火发呆;夜晚,他凝视烛光出神。试灯困惑不解,一盏烛光有什么好看的,居然能让他看得出了神。 朦胧了目光,他似乎在追忆着往事,院子里静悄悄的。突然,“噗”的一声,烧得焦凝的烛心爆出火花,火花映入眼帘,他的眼底隐着难以倾诉的某种情愫,对着烛光喃喃:“……试灯……” 那一声呢喃入耳,犹如平地一阵雷,轰得试灯头晕目眩,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心口跳得厉害,那一瞬,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置信! 这时,楼里头也有了轻微的动静。 躺在床上的妃衣呻吟着,一梦醒来,睁开眼,却不见了丈夫身影。心,咯噔一下,她咬牙坐起,扶着床沿下了地,缓缓挪步到箱子前,打开箱盖,翻寻着那双虎头鞋,摸到箱底,竟然摸出一个红缎子包裹的东西。是他藏在箱子里面的东西? 心中猜疑,她拿出了那包东西,放在地上,一层层地解开包裹,藏掖在红缎子里的东西渐渐露了出来,赫然是一绺青丝断髮! 怔怔地看着被他小心藏起的青丝断髮,髮丝上属于另一个女子的如兰幽香盪出,她的心口一紧,猝然剧烈咳嗽起来,吐了一口血,溅在红缎子上。颤着手将缎子里的青丝重新包裹好,捧着它,一步步走到楼上。片刻,她扶梯走了下来,手中已不见了那个红缎子包裹,却多了一瓶酒,仰起颈子,灌了一口烈酒,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散开了长发,她咳着笑着,旋转在床前,“哐啷”一声,猝然碰倒了圆凳子。 听到楼中发出的巨响,独自坐在院落里的他,霍地站起,旋风似的冲进门去,看到内室一片狼藉,旋开雪衣裙裳的人儿持了酒瓶,翻倒了桌椅,醉也似的发癫发笑。他惊愕交集,急忙上前扶住她,问:“你在做什么?” 倒在他怀中,她醉眼矇眬地笑着,笑得寂寞如霜,“如此良宵,如此美酒,容妾身为夫君献上一舞!” 手持酒壶,她绕着丈夫翩然起舞,足不沾地,直欲追仙去。 “妃,你醉了。”他伸手欲扶住她柔细慢旋的腰肢,反被她牵住了衣袖,绕着圈圈。 “你已不再爱我了,对不对?”心头滴血,她的脸上却只是在笑,颤抖地笑。 “你胡说什么?”一甩袖,他恼了。 妃衣凝眸于酒壶中,漫声吟哦:“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感慨着遭武帝打入长门冷宫的陈阿娇,她如同被丈夫冷落的弃妇,凄绝神伤,声声嘆息,声声重。 试灯隔窗听来,陡然心惊,此刻楼中发生的状况,怎会如此熟悉?凝神聆听,他的声音又从楼中传出:“抱病在身,你为何还要喝酒自残?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自己做了什么,反倒来问我?”她悽然一笑,“好!我倒要问问你,你方才去了哪里?是不是又去见她了?你们必定还瞒着我背着我,在私下幽会偷情!” 沉默片刻,他似乎在隐忍怒气,久久、久久,长嘆一声:“我与她,早已不再见面了!你为何总是无端猜忌?” “你爱的人是她!”她猝然哭着喊了出来,“你以为我感觉不到?一直以来,你只是把我当作亲人来照顾着,依照婚约来娶了我,怕生病的我孤独伤心,你离开了她,回到我身边,可是,你的魂却丢了!只留下空壳陪着我,你以为我会开心吗?”恨恨地往地上掷碎了酒瓶,她披散着长发,又哭又笑,“我是你的妻子,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不需要你的亲情,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你却说不要……不要……你心里面在意的只有她!为什么不去找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一定是醉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这样的争吵,让他疲惫不堪,哄也不行,劝也不行,她到底还想怎样?他是爱她的呀,即使那是一种亲情,但,他很在乎她,也很珍惜这个家,她为什么就不能够和他像亲人一样平淡地过下去呢?“罢了、罢了!随你怎么想吧!”揉揉眉心,他转身就要离开。 第24页 见他当真要走,她怆然一笑,摇摇欲坠的孱弱娇躯突然化作利箭般she来,张开双臂沖他扑去。 梦—— 看到这一幕情形,站在门外的试灯几乎惊飞了魂魄,使着力勐一挣,定住的身子竟然动了一下,往门里迈进了一步! 楼中,一声闷哼,缓缓倒下的却是妃衣!她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妃……妃……”看着她拔出匕首飞扑过来,却在扑到他面前时,反手把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口,那一瞬,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冻结,心口冷得发颤,浑身颤抖着跪了下来,抱起她,他痛极悔极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恨他怨他,可以拿他来出气,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我要你这一辈子都记着我……”颤颤地伸手,染血的手指抚摩在他悲痛落泪的脸上,她眼底的刚烈之色,化作了决绝,“你不爱我……何必来怜悯我……”她要的,他给不了,何必再让彼此痛苦下去?“梦……不要、不要难过……我、我只是……不愿再看到你陪着我时,还、还……想着别人……”喘息着,她还想对他倾诉些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一滴泪水从眼角无力地滑落。 “妃衣——” 都是他的错,不该娶了一个,还想着另一个,不该害了一个,还苦了另一个,一切,都是他的错!无法弥补的错! 抱着死去的妻,他肝肠寸断,这样的痛,註定要背负一辈子的! “梦——” 一声疾唿,试灯冲进门来,冲上去,却扑了个空,原本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竟然如泡沫般消失不见,地上没有血渍,如同做了一场噩梦。她愕然震愣在那里,喃喃着:“幻术?”是意念牵引出的幻象,这幢楼里必定有一个人在追忆往事,一幕幕的往事才会浮现在眼前!但,那会是谁?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身后有些异样的动静,霍地转身,看到小楼墙角默然站着的一个人影时,她惊呆了,“梦?” 第七章 痴人痴情(2)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4913 独孤吹梦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创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他似乎在楼中站了很久,和试灯所经歷的状况一样,也被迷烟定身在墙角,当了一回旁观者,看着楼中曾经发生的事,再次上演,心口的创伤再次裸露出来。他满脸痛苦之色,看着试灯,涩然开口:“妃衣是我害死的。” 试灯盯着他,猝然疾步上前,扬手一掌拍下。他一惊,又默然闭上眼,等着挨这一巴掌,只是,等了片刻,面颊上竟没有丝毫痛感,讶然睁开眼,却见她扬起的手僵凝在半空,怎样也打不下去,只能缓缓收回。 “你当真是个木头人!”不闪不避,不言不语,对着沉毅默然的他,她又气又恼,却也有几分怜悯,“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这个傻瓜,把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说,就以为她会渐渐对他死心,他就可以不再伤害自己所爱的人了?“你错就错在,不该娶不爱的人为妻!” 他低头默然半晌,嘆了口气,“是,错的是我。” “你、你……”看他痛苦自责的模样,她反倒斥责不下去,噎了片刻,话锋一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一味指责又有什么用,事到如今,她知道最为紧迫的是怎样帮助他走出昔日的阴影,摆脱亡妻“鬼魂”的纠缠,解开心灵的枷锁!那么,首先,必须得离开这个充满了悲伤回忆的地方! 心念一动,她转身看向门口时,陡然心惊,进出这幢小楼的门户居然消失不见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匆忙走了一圈,走不出小楼,四面墙壁上的窗子也不见了,咄咄怪事! 想起方才小楼中所发生的事,他蹙眉一嘆:“端木,幻术。” “端木大哥究竟想做什么?”原以为端木空只想来带她回去,或者易容成吹梦的样子,娶仇大小姐为妻,可眼下的事态,又让她摸不透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他与我有仇!” 房里的气温在上升,窒闷中,有逼人的热浪滚来,他看到了外室前厅冒出的白烟和隐约闪动的火光,这个端木空,把他们引入楼中困死之后,竟然放了火,纵火烧楼!如果没有深仇大恨,何必精心设下连环陷阱,夺人性命? “端木大哥——”房中闷热难当,情急之下,她放声唿喊,喊了半天,小楼外面却无人答应。 “现在该怎么办?”一时想不出办法,试灯弹出袖中缅刀往墙上砍,砍落泥块,墙内竟裸露出铜壁,看来,主人不在家时,外人已趁机来动过手脚,一幢小楼竟被改造成铜墙铁壁的牢笼! 纵火之人,必定想看着他们被火活活烧死!如果是想亲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那么此人必定就在附近!独孤吹梦脑中电旋,猝然盯着角落里一个水缸,水面微漾,缸里浮动着一抹倒影,是他的倒影,还是…… 心念一动,他猝然飞身掠至水缸前,闪电般出手,一抓一揪,竟从水缸里揪出一个人来,一个容貌打扮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见了这人,试灯惊唿:“端木大哥?!” 果然,精心设了陷阱之后,端木空藏身暗处,还想亲眼看着二人被火活活烧死!此刻,被独孤吹梦揪了出来,他一言不发,先噼出一掌,裂碎了水缸,缸底暗道出口,瞬间关闭,他竟然也不想活着走出去了! “我与你有仇?”独孤吹梦心中疑惑,此人竟然堵死了所有退路,连命都不要,也要亲眼看着他葬身在火海之中,想必此人心中是恨极了他,难道只是因为他带走了他的准新娘?或者是仇二爷想把女儿嫁给他的缘故? “端木大哥,那日是我自己要跟着他走的!”试灯急着解释。 “我知道。”歪嘴一笑,易容乔装成吹梦模样的端木空,在快要火烧眉毛之际,居然还不慌不忙,自个找了张凳子坐下,优哉游哉地看着神色紧张中带有疑惑的二人,冷冷哼笑,“灯,我把整座幻城都送给了你,想不到还是留不住你!”她几次三番地想走,他几次三番地出面阻拦,原以为她接了幻城城主的位置,每天都会有忙不完的事,也就脱不开身,谁知道,她还是跑了!“要不是她几次三番的劝阻,我早就该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老老实实呆在金丝鸟笼里!” 挑断手筋脚筋?这就是他留住准新娘的手段?爱一个人怎能忍心伤她?除非,这个男人压根就没有爱过她!想到此处,独孤吹梦还是没有想明白,他对他的仇恨敌对心理是怎样产生的?甚至,恨到非要置人于死地! “她?”试灯从他的话里头倒是听出了一些端倪,“她是谁?” “你忘了,你穿在身上的嫁衣,是谁送给你的?”伸手撩起她的嫁衣,看着上面fèng的一针一线,端木空诡谲变幻的眼神定了一下,又浮出痛苦之色,为他人做嫁衣,她好煳涂! 第25页 “妃衣?!”看他一遍遍抚摩她披在身上的嫁衣,试灯逐渐了悟,“三年前,梦与妃衣姐姐大婚之时,你出现在我面前,带来了妃衣送给我的嫁衣,而后,把我带回幻城,从此软禁了我!” “不错,妃衣不希望看你再去找他,她託付我一件事——让我留住你,还想让我娶了你,彻底断了你那份痴心!”只可惜,他并不爱这个女子,如何能勉强自己娶她为妻? “她託付你的事,你就照办不误,莫非……”试灯看了看吹梦,一语惊醒梦中人:“莫非你真正在意的人是妃衣?” 眼神闪烁变幻,浮出痴迷之色,端木空抚着妃衣亲手fèng制的那件嫁衣,脑海里想像着她为他披上这件嫁衣的模样,“妃衣很美,我初次见她时,就、就喜欢上了她!”初次见她时,他惊为天人,从此深深迷恋! “你、你怎会与她相识?”独孤吹梦惊愕交集,回想起他与妃衣成亲那日,喜帖上也有端木空的名字,想必是妃衣邀请他来参加喜宴的,可是,他怎就从未听她提及此人? “你与试灯携手游歷江湖的那段日子,我就陪在妃衣身边!”有缘就能相识,只是,这缘分太浅薄了些,游歷江湖的人居然又急匆匆赶回来与她完婚,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要不是她亲口对他说,只有独孤吹梦可以给她幸福,他也绝不会离开她的!“我本以为,你娶了妃衣,她会真的很幸福,哪知我离开了短短三年,就收到她亡故的噩耗!”他的眼神忽转兇狠怨毒,恨恨地瞪着独孤吹梦,“你不但没有给她幸福,反而害死了她!”就算将此人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所以,当你得知仇二爷想招他为婿时,就乔装改扮,半路拦了马车,跟随我与吹梦,混入鸿运山庄,设下陷阱?”端木大哥想报復的人不止吹梦一个,想必还包括她在内! “我做的还不止这些!”带着令人心头髮毛的诡笑,端木空存心玩弄起诱入了笼中的猎物,想看他们惶惶不安的神色,“当我发现仇二爷的女儿容貌酷似妃衣之后,我就设法让她甘心受我驱使,带她来到这鹣鲽小筑,酝酿了计策……” “鸿运山庄招婿宴,仇冉冉想嫁给吹梦,这些都是你暗中谋划的?”试灯这才恍然,难怪仇二爷会派人把女儿的画像送到她手中,在端木大哥看来,她也是造成妃衣亡故的间接帮凶,这场鸿门宴,又怎能少了她! “是你下了摄魂之毒,也是你给了仇冉冉解药,让她来救我?”救了他,再把他带到鹣鲽小筑,对方如此煞费苦心,就是要让他备受痛苦的煎熬! “你不肯回鹣鲽小筑,一直隐姓埋名过逍遥日子,要不是我设计一场招婿宴,让试灯出面请你,给你看酷似妃衣的那张画像,你又怎会轻易露面?”此刻,害死妃衣的仇人就在眼前,端木空却稳得住心神,还要慢慢折磨这二人,“我让冉冉给你解毒,就是不想让你死在山庄里,这样太便宜了你!妃衣是在鹣鲽小筑里亡故的,你们两个,今日就在这里引火烧身,给她偿命吧!”夺去他所爱之人的性命,他要亲眼看着这两个人痛苦地死去! “试灯没有错,错的是我!”独孤吹梦不愿让悲剧再在这楼中上演,猝然拔了花架上横插的一根竹枝,抖出剑花,指向端木空,“放她出去,否则……” “弹剑吹梦了无痕!你想使这杀手锏,逼我就范?”端木空不闪不避,冷冷哼笑,“你把剑瞄准些,照着我的心口刺过来,我要是哼哼一声,就是你孙子!”横了心硬到底,他也不是怕死的人。 小楼里已然浓烟瀰漫,火苗四蹿,奇怪的是,这些火苗如同被四根导火线引导着,由四个墙角、四个方向,嗖嗖蹿上来,往房梁中间的那一个点汇集。 对幻城幻术有些了解的试灯,定睛凝神,看着火苗蹿动的方向,脑海里灵光闪过,猝然惊唿:“这是‘天打雷噼’火焰幻阵!” 独孤吹梦抬头往房樑上一看,陡然心惊,悬在樑上的竟是那个红缎子包裹!当日,妃衣竟然没有把它丢掉?! “你该知道这里面包着什么东西,也该知道妃衣的恨都集中在这个包裹里面,这种恨意,足以增强我所设的幻术威力!”将红缎子包裹设为幻术中最为关键的“眼”,成败也在此一举,他相信凭藉妃衣留在这世上的怨念恨意,足以摧毁整幢楼,连同楼里的人! 四根导火线牵引到房樑上,火苗越蹿越高,沿着导火线集中到悬挂在房樑上的那个幻术之“眼”,火花碰撞,在空中溅开点点火星,烟花般璀璨绽放,奇怪的是,“天打雷噼”的火焰幻术竟然失效了! 火苗引到红缎子上面时,没有爆炸出剧烈的火球,也没有烧毁楼房,反而燃放烟花般绽出绚烂的光芒,渐渐地,烟雾退去,小楼的门户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端木空惊呆了。那两个人也同样愣住了。 “啪嗒”一声,房樑上悬挂的红绸包裹掉了下来,散落在地上,包裹里露出一绺青丝断髮,青丝上赫然结了红线,长长的红线,绵绵密密地缠绕。试灯看到这红线,吃吃道:“妃衣姐姐她、她……牵了红线!” 独孤吹梦闻言一惊,妃衣在这绺青丝上牵出红线,这不就意味着她要成全了他和试灯两人的感情? “包裹在里面的,不是妃衣姐姐的恨!”她俯身俭起红线绕了的青丝,微微红了眼眶,“临死前,她已然原谅了梦所犯的错!” “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端木空呆了片刻,突然疯也似的夺来她手中的红缎子包裹,狠狠地扯了红线,散开飘落的青丝里,猝然跌出一张薄薄的信笺,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赫然是妃衣亲笔书写的一封遗书,一目了然的内容,明确表示她口吐紫中带黑的淤血时,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与其被病痛继续折磨至死,不如早早解脱!只是,她怕自己死后,表哥会很快地遗忘了她,才想出自尽的法子,让他永远记着她,哪怕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了,也不会忘了她…… 这才是妃衣真正的死因?! 薄薄的一封遗书,落在端木空手中,却如巨石一般,沉甸甸的。他拿着她最后的遗物,指尖却抖得厉害,突然自嘲似的悲笑起来。为她做了这么,原来,只是他的一相情愿! “妃衣姐姐是希望梦能够得到幸福的!”爱一个人,怎会忍心看他痛苦着,妃衣分明知道表哥爱的人不是她,看他日日神思恍惚,她心中必定也不好受,这才牵出红线,最终原谅了他,也成全了原本相爱的两个人! “妃衣……”一声轻嘆,他如何忘得了这个妻?心结虽然解开了,他却不能再错下去了,伤了一个,不可以再伤那一个,何况,那一个才是他心中所爱之人! 扫尽心中阴霾,解开所有的误会,二人终于相视一笑,试灯吹梦,这段武林佳话,註定要继续流传下去! 第26页 “端木大哥,楼外,还有人在等着你!”试灯也不忍看着这个曾经照顾过她,在她最最失落的时候救过她的恩人执迷不悟,继续痛苦下去,“仇姑娘肯为你做这么多事,你难道还不明白她的心思?” 薄薄的信笺,从手中滑落,终于把她留下的所有东西,全然放下,端木空拖着沉沉的脚步,走出鹣鲽小筑,慢慢地往山下走。他的眼神变得呆滞,心头像是突然掏空了一般,飘忽忽地悬了一颗心,找不到清晰的落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前方山路上久久伫立的一抹身影,瞬间吸了他的目光,抬眼望去,紫衣裙裳的仇冉冉依然痴痴地等候在山脚下。 看到他走下山来时,她眼中竟浮了一层水光,含泪笑着,柔声轻唤:“你回来了。” 一道暖流淌入心田,忽然之间,悬空的心竟然有了清晰的落点,如同迷途的小孩,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端木空猝然加快脚步,奔着她走了过去…… 尾声 更新时间:2013-04-25 09:59:11字数:1410 九星九紫,黄道吉日,宜嫁娶。 鸿运山庄彩灯高挂,鞭炮声声,迎着新郎骑马入庄,司仪乐队敲起鼓来打起锣,咚锵咚锵咚咚锵,仇二爷招来女婿,喜不隆冬,在庄中大摆酒席,宾客尽欢、笑语喧譁,好一派热闹场面! 忏情小筑粉刷一新,红艷艷的洞房里头,红烛高燃,新娘子正在对镜梳妆,新郎也陪在一旁,僕从、丫鬟都识趣地退了下去,掩上房门。 俄顷,一个僕人匆匆跑来敲门,“小姐、姑爷,试灯姑娘托人捎来一份贺礼。” 接过贺礼,关上房门,新郎手中多了一把梳子,“那丫头,居然只送了把梳子,抠门!” “梳子?”新娘眸光一转,看新郎手拿木梳的样子,“扑哧”一笑,“那就烦劳夫君给妾身梳个髮式。” “双环连髻,可好?”新郎持着梳子上前,挽了娘子的秀髮,细细梳理。 连髻,亦为同心结! 新娘子偎依在他怀中,吃吃发笑,“你几时学得为女子梳发?” “男人多些本事,总能讨到女子欢心。”新郎看着镜中照出的新娘容妆,这一刻,他看的是自己的妻,而不仅仅是一个容貌酷似妃衣的女子。他的妻,绝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他的妻,也是独一无二的! “想不到,我爹能应允了这桩婚事,答应让你娶我!”仇冉冉也看着镜中映出的新郎容颜,那是他的本来面目,即使平凡之极,落在她眼中,也分外可亲可爱! “拿整座幻城作为聘礼,他能不动心吗?”梳好了连髻,端木空把梳子收入袖中,牵着准新娘的手往门外走。 门外那拨人想必是等急了,敲着锣在喊:“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快快出来拜堂咯!” 拜了堂才能入洞房,这顺序若是颠倒过来,可就不太妙咯! 鸿运山庄锣鼓敲得正欢,野狐岭的山涧溪水旁,还有两个寻清净的人,一个坐在岸石上,拿着钓竿钓那滑熘的桃花鱼,却忘了垂饵,只出神地看着溪边绾髮的那个女子。 一把梳子细细地梳直了长发,挽了上去,试灯照照水面的倒影,忽又垂下满头青丝秀髮,缕缕髮丝飘逸在水面,她随意地把梳子往发上一插,明眸慢转,瞄了岸石上垂钓的人一眼,“你为何总不帮我梳发?” 独孤吹梦微红了脸,腼腆地笑了笑,“我喜欢看你梳发的样子。” “只喜欢看我梳发的样子?”她温温绵绵地笑问,伸手搅乱了水面倒影,泛开层层涟漪。 “当然……不止……”白皙的面颊红得更厉害,他微微低头,这才发觉钓竿上忘了垂饵。 “那,还有呢?”水波荡漾,她的眼波也微微荡漾,“来来来,长夜漫漫,反正闲着,你索性慢慢地说与我听,我再慢慢地琢磨琢磨,琢磨出味道了,再慢慢地与你详谈……” 看似温柔婉约的人儿,翻转于手掌上的当真是好一式斗茶之术,慢火煮沸,饶是他这般沉毅寡言的人,也被她撩拨得心神不定,心口发烫…… “闲着是吗?”反正没有心思垂钓,他索性丢了钓竿,上前几步,猝然一把将她抱起,疾步往一个方向走,“闲着,就随我去一个地方,找些事来做。” 试灯反倒一愣,“哪里?” “今晚最热闹的地方,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拜个堂!”看看怀中抱着人儿勐然呆住的模样,独孤吹梦心中偷笑,缓缓俯下脸去…… “啵”的一声,一簇烟花冉冉升空,绽开璀璨光华,映亮半片夜空。今夜,鸿运山庄双喜临门!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