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娘娘她一路高升》 嫔妃位分 本书嫔妃位分参考唐朝,略作改动 超品皇后 一品贵妃淑妃德妃贤妃 二品妃 三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四品婕妤 五品美人 六品才人 七品宝林 八品御女 九品采女 第一章 入宫第一步,陷害我自己 六月的夏风卷着暑气,穿过长长的前院钻进景明堂。 “你好大的本事,都会写这么不知羞耻的东西了。” 清瘦的女孩跪在堂屋中央,单薄双肩瑟缩,不敢正眼去瞧座上的厉色妇人。 她懦懦辩解:“母亲,真不是我写的……” “住口!” 杜氏朝她脸上摔下一张褶皱信纸,“你的字迹我还不知道,还敢狡辩?” 长嬴攥着那信看也不看一眼,兀自掩面呜咽,可怜见的。 杜氏却未动容,压低了声音训诫道: “你自己怎么折腾,我本不想管,但你做下这种不要脸面的事,若非我发现早,万一让人传出去,不但家族颜面扫地,连你妹妹的前程也要被连累,到时你可休怪我无情。” 长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景明堂外一阵骚乱。 “老爷回来了——” 她看了眼杜氏,后者明显也绷紧了情绪,抓过信纸慌忙往袖筒里塞。 长嬴也站了起来,简单拍去身上的浮灰。 两人各自收敛神色,一前一后出了堂屋迎接家主。 长之荣从西南边境凯旋,圣上龙颜大悦,给他封了个从四品下的中府折冲都尉,又赏了护军的勋官,批下四个月的休假归家休养,可谓风光无限。 阖府上下本应是一团喜气,做足了万全准备迎接他的。 若不是今天才发现长嬴那见不得光的通信,杜氏也不会这天慌了手脚。 尽管她乐于见到先夫人遗留下的这个女儿身败名裂,可她跟长嬴到底是名义上的一家人。 长嬴名誉受损,丢的不仅是长府的脸面,连她亲生的二姑娘也要遭人非议。 长嬴瞄了一眼杜氏的袍袖,那里面藏的就是自己亲笔写下的“情书”。 她无声笑了笑。 “老爷~” 长之荣一只脚刚跨进二门槛,杜氏像只猫似的,立刻软软缠了上去。 “月晴好想您啊~” 长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杜月晴早年习舞,软绵的腰肢,酥耳的低柔细语,就是她多年来牢牢套住长之荣的诀窍。 长之荣粗鲁揽过她的肩,她的耳朵不得不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浑厚的笑声直震得她耳膜直发麻。 她引着长之荣走进堂屋,夫妻俩有说有笑坐下,彼此嘘寒问暖,却完全忽略了这个女儿的存在。 长嬴倒也不在意,悠悠坐下捧起半温的茶杯喝茶。 “老爷,信儿他……” 长之荣表情不太自然,劝慰道:“他还在边关,回不来,好着呢,别担心。”说着就捏过她的下巴,照她的左颊狠狠亲下一口。 杜氏脸一红,笑眼里刻意掩藏的嫌恶和失落,尽落入长嬴眼中。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隐隐约约女孩子交谈的声音。 “二姑娘来了——” 裹着桃粉色罗裙的丰腴少女像花蝴蝶似的,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屋。 她这一进来,方才还在说笑的二人立刻止了声,齐齐朝她看去。 “给父亲、母亲请安,女儿来迟了,还请父母大人恕罪。” 翩翩有礼,温婉大方,又不失小女儿家的俏皮活泼,同座上闷声喝茶的苍白纤细的长嬴形成鲜明对比。 长朦注意到长嬴也在,立刻笑着过去行礼。 “姐姐好啊,近来身子可好?听说姐姐最近病得厉害,我还没来得及看望。” 长嬴搁下茶杯,回之一笑:“我素来体弱,哪有不病的时候呢?无非是气候转换有些受不住罢了,过两日也就好了。” 杜氏瞅准了机会,插话道:“是啊,何况嬴儿这病,可不简单呢。” 长嬴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垂下眼帘。 长之荣听出杜氏话里有话,“怎么个不简单法?” 杜氏笑道:“我原想安排这姐妹俩一同入宫参选的事宜,谁知这丫头自己有了属意的人选,不想入宫呢。我看她这几日身子不适,多半是这相思病害得。” 长之荣一怔,下意识问道:“哦?嬴儿属意哪家的公子?” 杜氏道:“正是孙尚书家的三公子。诶,今年年初还来咱家拜过年呢。我瞧着是个好孩子。” 长之荣诧异地看了长嬴一眼,闭眼叹道:“唉,姑娘大了,许多心思竟连为父也不知道咯!” 长嬴眼圈一红,羞得低头不肯言语。 “可不是呢。老爷,要我说这也是件好事。我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嬴儿虽说容姿不输朦儿,可她到底身弱体虚,去选秀恐怕也是过不去考核的。等她落选以后,我就给她安排个好亲事,姐妹俩到时都能风风光光地嫁了,你我不就省心了?如此一来,万姐姐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说到情深处,杜氏还掏出帕子蘸去不存在的眼泪。 她口中的“万姐姐”,便是长嬴生母,长之荣的先妻万珍珍。 杜月晴原本是长嬴过世生母的陪嫁丫鬟,后又被父亲纳为侍妾。 万珍珍生下长嬴后没几天就过世了。才过一年,杜月晴就被扶正,紧接着有了妹妹长朦和弟弟长信。 她这话的意思,其实也是长之荣心里所想。 两个人都知道,十天后的选秀,根基不稳的年轻天子为了丰满羽翼,聚拢人才,必然要选长之荣的女儿入宫,以慰臣心。 而那个要入宫的女儿,无疑会是长朦。 毕竟一个温顺但不中用的病秧子,和一个活泼灵动的妙龄少女,瞎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尽管长嬴的容姿更胜一筹,尤其是她那双柔媚的柳叶眼一颦一笑叫人移不开眼,不过…… 不过皇家选妃,看重的不单单是姿色,更重要的是体质和家世。若是先天体质孱弱,饶是什么天仙,也只能在最盛放的年纪得宠了,甚至要被骂作狐颜祸水。 不能诞下子嗣,对俞朝女人来说就是天大的罪过和遗憾。左右是要挑一个长家女儿,自然要挑那个能诞下子嗣的才好开枝散叶。 长之荣点了点头,捋须道:“月晴有心了。珍珍若能看到你把这个家治理得这么好,也能放心嬴儿交由你教养吧。” 杜月晴羞涩一笑:“老爷,月晴还有很多不到之处,可不比万姐姐贤惠。” 长之荣摇摇头:“珍珍的管家能力是不如你的。” 杜氏刚要说话,余光却扫见长嬴莫名笑了一下。 她严重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亲爹当着自己的面说她亲娘不如后娘好,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也不知她是没心没肺还是狼心狗肺。 很快话题又回到选秀上。无非是两口子对长朦嘘寒问暖,嘱咐她进宫万事小心,完全无视了长嬴。 长嬴小口啜茶,不动声色,耳朵里却细细听着他们的叮嘱。 他们已经认定了能入宫的那个会是长朦。 而长嬴,不过是进宫转一圈,见见世面罢了。 * 吞下最后一口蜂蜜水后,嘴里的药苦味终于淡去不少。 “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可送去了?” “下午就送去了。只是二姑娘防备着,恐怕不会用。” “她用不用都无妨,只要你送去了,事情就好办。” “是。不过姑娘这一步棋下得太险,一旦不成有损姑娘名誉……” 镜中的美人面,略显苍白,却不失美感,活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她悠悠拾起一根簪子插进发髻,浮起诡谲笑意。 “只要我不出错漏,风险就不存在。” 第二章 二姑娘的病 随着大选之日临近,大厨房的掌勺师傅使出全身解数,每天变着花样做新菜式,源源不断地往长朦的云雅居流去。 趁机送礼谄媚的下人也是不曾断过,个个指望长朦进宫后若得了势,自己也好能沾光。 反观长嬴的院子,里里外外算下来也没几个下人,冷冷清清,连一日三餐都常常拖延。 这日中午,长嬴的午膳又送迟了。 翠珠提着食盒,一进屋就噘着嘴抱怨:“姑娘,厨房又偷懒……” 说着掀开食盒盖子,菜色朴素寒酸不说,米饭也已经半冷,丝毫不像给大家小姐吃的。 长嬴淡淡扫了一眼那食盒里发蔫的菜叶,推开手边的窗牖朝对面看去。 对面就是长朦住的云雅居。姐妹俩虽分居两院,却只隔着一条路,长嬴在前屋用膳,一推开窗,就能瞧见对面外院的情形。 正有人用小木车拉着一个云纹法蓝的陶瓷冰鉴往云雅居院里去。 光是那冰鉴表面泛冷的法蓝色云纹就瞧着就神清气爽,更不要说里面极具诱惑的满当当沉甸甸的冰块了。 仲夏时节的天气闷热难耐,这时候对富贵人家来说,能制冷的冰,是必不可少的。 长朦屋里的冰从未间断,日日都能有充足的冰块享用,反观长嬴的宁娴院却没领过几次冰。 两院的面积虽说差不多大,但院里院外的装潢、摆设、仆从人数却是天差地别。 长嬴好歹是长之荣的亲女儿,吃穿用度还算说得过去,但要拎出来和长朦比,就略显寒酸了。 尤其冬天的炭火总要节省着用才能熬过去,夏天的冰又供给不足。而这些东西之所以能每年按时送来,不过杜氏需要做做样子好跟长之荣交待罢了。 有娘疼和没娘疼,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更不要说还有个常年在外,没什么存在感的爹,每次关心都是口头敷衍了事,不过是给他自己图个心安理得。 “啧啧啧,云雅居那边又送冰了。” “可不是,两天一送呢。在二姑娘院里伺候的可有福咯!哪像咱们,月月就那么一点冰,没几天就用完了,屋里外面都热死个人……” 外院有两个丫头躲在不远处的廊檐下,一边纳凉一边抱怨。 “诶唷,咱哪能跟人家比,这一旦要是选上了,那就是宫里正儿八经的主子,老爷夫人见了也得跪下磕头——依我看二姑娘那么漂亮,身子还康健,肯定能选上的!唉,再看看咱这位病殃殃的,还非要上赶着嫁孙家那个不受宠的,两个烂柿子凑一块,估计最后连家产都分不着……” 那两人唠得忘乎所以,竟开始大放厥词,似乎浑然不觉主子就在前屋里听着。 长嬴听了几句,眉头就微微皱起,合上窗牖。 一旁布菜的翠珠察觉到她的不悦。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姑娘,我去教训教训她们!” 说着就要出去。 “慢着。” 长嬴收敛起方才一闪而过的不悦,按住她的手腕。 “可是……” “她们无非是羡慕二妹妹能入宫风光,却不知我与孙三公子若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为难得,她们无非是嫉妒罢了,你不必理会她们嚼舌根。” 长嬴此刻眼里的深情,谁看了都不能怀疑她的真心。 “可是姑娘,老爷立了这么大的功,日后巴结的人不会少,到时什么好夫婿挑不到。您现在草草嫁与孙三公子本就是委屈了自己,何必再受下人的闲气?” “好了,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长嬴刚舒展的的眉头又皱起来。 “你懂什么?孙三公子行事端正又才华横溢,待人温柔和善,自是绝佳良配,受不受宠又有什么要紧。再者我身子不好,孙家夫人恐还要嫌我,若是不成了,当心叫人瞧了笑话。” “可是更好的公子,隶京也是一大把啊……” “再好也不是孙三公子。行了,你再多嘴,我可要扣你的月钱。” “是是是,奴婢有眼无珠,姑娘息怒~” 退下后,翠珠方才还谄媚的笑容,立刻换上一副嫌弃嘴脸。 长嬴平日极少发火,对任何人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像只温顺的狸奴,怎么磋磨也不会发火。 可平日里越温顺的人,一旦动起怒来,就越有威慑力。 翠珠是懂这道理的,因此也不敢触及她的底线,只是她没想到长嬴对孙三公子这么执着痴迷。 之前瞧那过公子,也没什么特别的,硬要说就是生了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可也没到能让人要死要活的地步。 她不禁暗暗哂笑,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午膳过后,翠珠照常收拾碗筷,把食盒送回厨房。 往常她去,来回只要一炷香的功夫,可今日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不回来。 长嬴一点也不在意,倚在贵妃榻上闲闲翻着话本,芍药侍在一旁安静打扇。 以往她是有午睡习惯的,今儿个不知怎么了,像是看话本看得精神,全无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丫鬟匆匆进屋道:“二姑娘院里好像出事了。” 长嬴闻言连忙出屋到院外查看,远远瞧见对面外院乱作一团,好像有人大声嚷嚷着什么。 很快就清晰听见一墙之隔的外院有个丫鬟高声喊了句:“你们几个!快去找大夫,找夫人……” 那声音略微熟悉,只听那丫鬟又尖声嚷了句:“蠢东西,愣着做什么?快去啊快去啊!姑娘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迎面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出来,分别匆匆赶去杜氏那院和府宅大门的方向。 长嬴没进院,站在院外往里张望。 紧接里面又匆匆跑出一个熟悉面孔。 正是方才那迟迟未归的翠珠。 两人一对上目光,翠珠马上心虚地低头。 方才那两句便是她喊的。 二姑娘出了事,她一慌神就跑到外院去叫人。 她本来估摸着往常这会,长嬴饭后都会午睡一个时辰,照理说不会察觉她许久不归,更不会在这么巧的时候出来和她撞上。 方才她没收住嗓门,也不知长嬴听没听见,她眼珠一转,胡编道: “姑娘,我……我刚才送完食盒回来,就被二姑娘叫去,不知怎的二姑娘没说几句话就突然腹痛不止……我……” 长嬴好像没听见她说话,脚下匆匆,径直往云雅居里院去。 翠珠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在大门口徘徊了片刻,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没敢跟进去,而是独自回了宁娴院。 主屋里乱作一团的众人已经恢复冷静。 长朦脸色惨白,无力地瘫在床上,手死死捂着小腹,三个贴身大丫鬟雷打不动地守在床边。 “喉咙……好痛……水……” 水瑶一边哭一边倒水,扶着主子慢慢饮下。 长嬴一进屋就扑到塌上,抓着长朦的手腕焦急道:“朦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唬我啊……”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滴在长朦手背。 长朦向来嫌恶长嬴一身病气,可如今她也是个病人了,想甩开她的手却没力气,只能任由她抓着。 长嬴边哭边擦眼泪,可这眼泪跟打翻的酸梅汤似的,怎么也止不住,她甚至几度要晕厥过去。 几个大丫鬟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她带得崩溃了。 她们并非真心疼长朦。而是临近大选,二姑娘偏偏出了事,她们实在担待不起。 先不说主子能不能康健,就光是几个下人伺候不周,让主子误了大选这一条,老爷和夫人就饶不了她们。 毕竟这不是普通的嫁女,可是老爷夫人指望家族能真正跟圣上攀亲戚的唯一希望啊! 二姑娘这要是不行了,总不能指望那个病秧子大姑娘吧? 完了完了。 全完了! 第三章 认定了是她 外头一个头梳高髻,身穿掐金竹纹纱罗薄衫的妇人匆匆进了屋。 正是杜氏。 她一眼就瞧见躺在床上的长朦和坐在床边掉眼泪的长嬴。 “我的儿!你怎么突然就……” 长嬴慢慢止住哭泣,在一旁帮着捋顺杜氏的后背,温声劝道:“母亲,您别伤心过了头,损坏了身子,到时朦儿还要担忧您呐。” 丫鬟们不敢哭了,下巴顶着胸口,无声抹泪。 “母亲……咳咳咳……”长朦脸色灰白,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目光黯淡。 杜氏爱怜地抚摸一下她的鬓角,目光凌厉扫过三个大丫鬟。 “朦儿怎么成这样的,你们几个给我细讲清楚。” 水瑶平日最受宠,被其余两个推出来,硬着头皮道:“姑娘本来吃完午膳还好好的,之后送冰的来了,姑娘吃了一碗酥山,还说今年的酥山好像要更甜些。 “然后姑娘跟翠……和我们说头疼想睡觉,可谁知一站起来就突然腹痛不止,还犯恶心,然后……然后就倒下了!奴婢恐怕……是酥山寒凉,才让姑娘腹痛。” “胡说!”杜氏起身照着水瑶左脸就是一巴掌。 “不过几口大的酥山,怎么可能闹得这样凶!” 水瑶等人吓得跪下猛磕头。 “奴婢不知,奴婢愚笨,什么都不懂,让姑娘受苦。求夫人恕罪!求夫人恕罪!” 水瑶的额头磕到一片血肉模糊时,宋大夫来了。 小厮通报声刚一落下,杜氏就忙拉好床帏,只让她露出手腕。 大夫先是给长朦切脉,问过症状,最后要求察看气色。 杜氏犹豫片刻,还是慢吞吞拉开了床帏。 惨白的少女没力气睁眼,口唇发绀,声音嘶哑。 杜氏心疼得紧紧揪着胸口的布料,宋大夫倒是救济病人颇多,见怪不怪了。 冷静地查验过后,他道:“我看令媛的症状,恐怕是中毒。” 杜氏心下一紧,“中了什么毒?可有办法医治?多久能治好?” 大夫摇摇头,“中毒不深,但得先确定毒源才能判断。方才当务之急是熬苦参汁催吐,调理中和,再用针灸疗法医治,排除毒素,再观后效。” 说着“唰唰”写下药方,杜氏命跟随她过来的一个心腹拿药方出去抓药。 接着她迅速环顾一圈屋里的人,揪出了最常贴身伺候长朦的水瑶。 “我且问你,这些日子朦儿可用过什么别人给的东西没有?” 水瑶哑着嗓子道:“只有大姑娘半月前送来一盒珍珠粉,余下的都是府里拨的,我们直接领回来,再没有其他人送东西……”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长嬴身上,惊得她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啪!” 还没等长嬴反应过来,脸上已经狠狠挨了一耳光。 娇嫩白皙的面皮上,赫然显出红掌印。 长嬴下意识捂住挨打的半边脸,方才堪堪止住的泪珠又溢出来。 “母亲打我做什么!”长嬴委屈地捂住半边脸,瘦削的脸蛋登时肿得老高。 周围下人都蒙了,大气也不敢喘。 杜氏气得说不出话来,怒目圆睁。 她虽早早防备着长嬴也有想进宫的心思,防备着她暗算长朦,可密信一事之后,她心里的疑虑已经打消不少了。 再加上方才那人还禀告说,长嬴因被说嫁得不好,就一反常态地驳斥,一副被情爱迷住眼睛的无知少女模样,杜氏就更确信长嬴是真不想入宫。 可现在大夫和水瑶的话再次把她的心吊了起来。 难道长嬴这么久以来一直在演戏,竟连她都蒙过去了。 胡思乱想间长之荣姗姗来迟。 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一眼就瞧见站在屋门口对面的长嬴捂着脸哭,指缝间的红印也恰到好处地溢出来。 长之荣皱了皱眉。 “你们怎么回事?朦儿怎么回事,还有嬴儿让谁给打的?” 话一出口,莫名可笑,满屋子人除了杜氏还有谁能打得了长嬴,但长之荣也不能一上来就认定了是杜氏做的。 况且比起长嬴他现在更在乎长朦的安危。 杜氏马上跑过去揪住长之荣的袖子哭闹:“老爷!老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长之荣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月晴,你别急,慢慢说。” “我原想着长嬴这孩子小小年纪失了母亲,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的,从小到大要什么给什么,朦儿有的她都有,朦儿没有的她还有!可她还是不满足,竟给朦儿下药……” 即便是这种时候,杜月晴的谎话还是信手拈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丝毫不受情绪影响。 长之荣一皱眉,没等他说话,长嬴先抢过话,嗓音依旧柔软,但语气里多了些怨愤。 “母亲分明信不过我,珍珠粉验都不验就说我下毒。水瑶!” 水瑶正在一旁缩着不敢露头,冷不防听见长嬴叫她,惊得浑身一激灵。 “奴婢在!” 长嬴捂着半边脸道:“你去把我前几日让芍药送来的珍珠粉拿出来。让宋大夫好好地验一验,看我到底是给妹妹下了什么毒,竟要母亲这般狠心打我!” “这……” 水瑶没敢动,她知道长嬴这话是针对杜氏的。论理,她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到底是夫人的人,她若是听了话去拿,就有些在跟夫人作对的意思。 可若不拿,岂不耽误事? 她有些犯难,偷眼看看杜氏,只见杜氏擦擦眼泪道:“水瑶,你去把大姑娘送的珍珠粉拿来,给宋大夫验清楚。” 既然这丫头非要和她对着干,那就让她试试看,小胳膊到底能不能拧过大腿。 水瑶得了杜氏的命令,这才敢动弹。 少顷,她便取来一只贝壳形状的银制小盒。 宋大夫小心翼翼接过银盒,拨开盒盖,发现里面盛的珍珠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还是填得满满的,压得还很平实,只有少数粉末因震动粘在盒盖上少许。 但出于保险起见,他还是挖去一层检验。 最后检验的结果就是,珍珠粉里无毒,而且长朦似乎根本没动过这盒珠粉。 杜氏气得指尖颤抖:“大夫,您再验验,就藏在底下也说不定……” 长嬴心里冷笑,果然这一套她是很熟练的。 宋大夫无奈,干脆把整盒珠粉都抠出来验,还是一样的结果。 “夫人,老身明白您的心情,但这的确就是一盒普普通通的珠粉……” 长之荣默然不语,走到床边,撩开幔帐一角,看着可怜兮兮的长朦,深深叹了口气。 好好一个女儿,就这么浪费了。 宋大夫却道:“夫人,病患可用过什么东西?” “她中午用了饭,进了点酥山,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家里下人做好了直接送来的,不会有问题……” 将军府上上下下,看管重要事务的哪个不是她杜月晴的人,虽不说对她能有多少忠心,可也不至于跟荣华富贵过不去,要害待选入宫的主子。 跟她杜月晴过不去的,除了长嬴,就只有长嬴。 屋角屏风旁的冰鉴里还徐徐冒着白气,宋大夫走上前,发现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大部分,只剩一个小丘。 小丘上坐着一只瓷碗,碗里酥山已用去大半,只残留少许冰水。 稍作犹豫后,他看向无声拭泪的杜氏。 “夫人,可否允我查验这冰鉴里的东西?” 第四章 声东击西 “当然可以,您请便。” 杜氏腾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冰鉴前往里瞧。 当然她只用肉眼看不出什么,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罢了。 宋大夫先取一根银钗插进那块残留的酥山里,钗头久久没有变色,又往冰水里试了一下,还是没变色。 宋大夫鼻尖也渗了汗,磕磕绊绊道:“酥山里……没验出毒药,许是因天气炎热,冷藏不及时才变质,使得令媛饮食中毒。当务之急,还是先尽快排除毒素,保全令媛性命。” 杜夫人不甘心,还想再问,水瑶就推门进来了,端着药碗进来伺候长朦喝药。 长朦闻着苦参汤味怎么也不愿喝,水瑶和素月只好捏着她的鼻子一点点灌下去。 为了不妨碍大夫诊治,长之荣让长朦的几个贴身大丫鬟留下,长嬴等人都去云雅居的偏房听信。 别人都走了,杜氏却还像是没反应过来宋大夫的话,呆呆地立在那尊冰鉴前,盯着里面慢慢融化的冰块好一会愣怔,长之荣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至少要半个多月,她的女儿才能痊愈。而十天后就是大选,一个中了毒的人怎么可能入得了宫。 长久以来她做过的所有美梦在这一刻被宋大夫的寥寥数语无情击碎。 “不……怎么会……到底是谁害朦儿……找官府,我要报官!”说着她就要冲出去。 长之荣手疾眼快拦下她,杜氏想用力挣脱,可杜氏一个女人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 “老爷,朦儿不能不明不白的中毒啊!”她的声音变得高亢尖锐,刺得长之荣耳膜生疼。 “胡闹!”长之荣扳过她的身子,“十日之后便是大选。你这时候报官,必然要传进圣上耳朵里,难不成,你还要叫全天下都知道我长之荣家宅不宁!” 杜月晴哭得更伤心,“你怎么只知别人如何看你这个将军,却不知你女儿被人下毒有多可怜!” “宋大夫不是已经说了么,朦儿是吃坏了东西。”长之荣冷眼睨向水瑶等人,后者们脖子一缩,暗道不妙。 “没用的东西,三个大活人看不好一个主子!自己去领罚。” 偏房光线幽暗,静静融在少女绣着木槿花的裙角。 长嬴侧耳听着主屋的争吵,指尖攒紧了绢帕。 大约一刻钟后,见长之荣连拉带拽把杜月晴扯进了偏房,迅速反锁了房门。 杜氏摇摇摆摆跌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轻抚着胸口叹气,长之荣紧随她身后安抚。 “月晴,我知你心里难受,可大夫已经说过是天气太热,酥山才放坏了,你就不要乱想了……好不好?” 而杜氏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平日妩媚风情的狐狸眼此刻却是猩红着。 她的眼就像刀子一样,一下扎到端坐在角落的长嬴身上,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她指着长嬴质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长嬴,你就不怕遭报应?” “啪” 响亮的巴掌声让在座两个女人都瞬间安静了。 “妇人之见。” 长之荣转转方才扇过杜氏的手腕,目光狠厉,进屋时消减下去的武将自带的杀气,此刻被杜氏再次激发出来。 他扯着杜氏的头发怒道:“你方才已经冤枉过嬴儿,难道还要再冤枉她一次?她现在是要待选的秀女,要是她出了事,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长嬴扑上去拦住长之荣,可怜兮兮道:“父亲,求您饶了母亲吧。母亲也是爱女心切,嬴儿自幼丧母,如今已十七余载,我又何尝不了解母亲对朦儿关心则乱……反正我这身子骨注定要落选的,朦儿若能进宫,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能沾光,说不定能有个好归宿……” 她突然捂着脸哭了,“我……我给她下毒,能有什么好处?” 长之荣叹了口气,甩开杜氏,把长嬴揽进怀里。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他的女儿,他还能不了解么? 他虽然不常回家,可嬴儿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性子是打小就有的,平日里又乖巧温顺,向来言听计从,笨拙迟钝。 杜氏被这一巴掌扇得清醒了不少,这是十几年来长之荣第一次打她。 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地面,满脸的不可置信。 耳朵里听着长之荣对长嬴的安抚,她逐渐自己平息了情绪。 她很快意识到不能再揪着长嬴不放了,眼看就是大选,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现在,不管她愿不愿意,她跟长嬴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擦干了泪,努力调整好情绪,慢慢走到长嬴跟前慢慢蹲下,轻轻摩挲她捂着挨打那半边脸的手。 长嬴感受着她掌心的细腻和温热,委屈看着她冰凉的眼底。 “嬴儿,刚才母亲打你,打得疼吗?” 长嬴知道她想干什么,朱唇一抿,泪眼婆娑地看着杜氏,珠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好悬要落下来。 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疼的。” “方才是母亲冤枉你了,母亲的错。可你妹妹她生病,我心里也着急,嬴儿,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吧?” 长嬴极为配合地甜甜一笑,扑上去搂住杜氏的脖子,眼里闪着泪花,这神情落入长之荣眼底,更叫他生出几分怜悯和愧疚。 “怎么会呢。母亲,我可是您的亲女儿啊。” 杜氏欣慰一笑,揽她入怀,一下一下拍打着她背。 “自然……你和朦儿,都是我的亲女儿。” 长之荣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母慈女孝,颇为欣慰。 两个惯于伪装的女人,在一个似乎被蒙在鼓里的男人面前,情真意切地上演了一出母女情深的好戏。 可长嬴自己心里清楚,长之荣早就知道杜氏不喜自己,甚至熟视无睹杜氏对她的苛待。 他不过是看自己有利用价值了,才一改从前的态度,甚至扇杜氏耳光以证所谓的父爱。 大女儿身子不好,当初大夫甚至说她可能活不过二十,他便指望不上能带来好处的。 可二女儿中毒后全无用处了,他又开始希冀大女儿的好前程。 养女嫁女,对他来说就像低价生产高价卖出商品一样能轻易衡量。 这一次,他必定无论如何都会确保自己进宫前的一切安全。 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她也无需再担心杜氏了。一旦自己出了什么事,那必然是杜氏嫌疑最大,长之荣不会放过他。 这一对夫妇,倒是天下绝配。 此刻长嬴的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前,哭得梨花带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还沉浸在妹妹染病的悲痛。 纤纤素手下遮挡的脸,是难忍的笑意。 第五章 以怨报怨 长嬴终于如愿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被筛掉,而是稳稳当当入选。毕竟长家现在也只有她能被送进宫了。 三个月前。 西南比邻的大夏国不断骚扰大俞边境,民不聊生。 朝中武将人才短缺,圣上正发愁派谁去剿灭敌寇,是下府折冲都尉长之荣和小儿子长信自请出战。 谁也没想到,一到西南边境,平时看不出什么能耐的长氏父子,两个人,两杆枪,舞得虎虎生风,率领十万人马,不出半年就剿灭敌寇,令大夏国望而生畏,不敢进犯。 长之荣得胜的消息传进京时,偏巧赶上四年一次的大选。 那时起,长嬴就知道她改命的机会来了。某种程度来说,长嬴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也是随了长之荣的。 长嬴曾偷听长之荣跟杜氏说起过很多次,近年朝中有不少老将致仕,正是最缺新人才的时候。 当然这军中人才不能只会纸上谈兵,需得从实战体现才行,几年来也不知怎么的,新选拔上来的年轻人才竟全是绣花枕头,一个不如一个。 而西南这酣畅淋漓的一仗,算是将长之荣的才能彻底展露出来。年轻的圣上必然会想要拉拢能臣,以牢固根基。 隐隐打算借这次选秀,选一个长家女进宫,给足长之荣面子,好让他愿意为自己卖命。 而长之荣自己,也从圣上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他的意思。 这可是他能平步青云的大好时机,他绝对不能放弃。 长之荣的女儿入宫,无论是对圣上,还是对长之荣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而她长嬴,必须被蒙在鼓里,必须足够无知,目光短浅又贪恋情爱。 这样的女人,无论是长之荣还是圣上都乐于接纳。 她们太容易被掌控,被左右,是再好不过的棋子。 即便她知道翠珠是杜氏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即便她知道翠珠中午迟迟不回是去找杜氏和长朦禀报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即便她什么都知道,她也必须把自己当傻子。 只有她先相信自己是个蠢女人,别人才会相信她是个贪恋情爱的无知的漂亮花瓶。 约摸半个时辰,宋大夫诊治完毕,开了几张药方,嘱咐水瑶一些注意事项后,收下诊费就走了。 晚膳之前,长嬴终于从芍药那得知了长朦情况好转的消息。 黄昏落日时分,夕阳悄悄洒在屋顶,宁娴院内寂静无声,隐约闻得远处几声鸦啼。 长嬴懒懒倚在贵妃塌上,瞧着窗外的景色,夕阳穿过整间屋子直抵房间尽头的贵妃榻,在衣衫撒下金沙,荡起流转的光纹。 摆在屋中央的花梨木制冰鉴,升起的白色雾气,像一缕青烟模糊了美人的轮廓——是储冰室今天急急新送来的新冰,说是之前的账做差了,这才少送了来。 懂得留后路的人,是不会计较这些的,长嬴没有开罪他们,只是笑着接了他们的冰,还给了不少赏钱。 芍药搬了张小凳坐在长嬴的塌边,手里捏着白嫩的熟鸡蛋在长嬴的脸颊上慢慢地滚。 “那宋大夫开的药还真有用,不过听说二姑娘还是上吐下泻,看来得折腾一阵子了。” 长嬴点点头,神情自若得像是在听别人无关紧要的家常,“甘棠她俩中午做的不错。赏钱给了?” “姑娘放心,一个子儿没少她们的。”芍药也压低了声音。 “这次刘妈妈立了大功,再过半年她就要还乡了,你明儿个从我私库里拨出三十两给甘棠,让她捎过去——当心别让人瞧见。” 芍药笑道:“是,姑娘。夫人说得倒好听,什么‘还以自由’,不过是看刘妈妈年老体弱使唤不动,就想打发走了,真是黑了心肝的。” 长嬴闻言,不见喜色,脸上反而浮起一丝阴郁。 “当初父亲不闻不问,杜氏放任我自生自灭,若不是有她暗里帮衬着,我都不知要病死多少回了,更不要说替母亲报仇。” 刘氏同杜氏一样,都是先夫人的陪嫁,是看着长嬴长大的。 自先夫人过世,杜氏被扶正,她便把当年其余几个陪嫁仆人找茬、抓把柄发卖掉了。 昔日跟在先夫人左右的忠仆,就这样一个一个在刘氏眼前消失。 而刘氏沉默寡言,鲜少与人交谈,但干活很利索,在府里人缘还不错。杜氏既挑不着她的错处,为了保全宽宏贤惠的名声也不好无故撵她,索性遣她去极偏僻的浣衣房做活。 “你是我身侧的人,接下来几天都不要去见刘氏。甘棠若要见,我不拦着,但你要事先嘱咐她,母女旧情只管叙,却莫提此事半字。此外,同之前答应的一样,我若成了,甘棠随我进宫,自有我庇护着,让她叫刘氏大可放心。” 芍药笑道,“奴婢一定好好嘱咐她。” 刘氏自己风烛残年,已是不堪大用,她要做的事很简单,但极其危险,一旦查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若非为甘棠赚个好前程,只靠稀薄的旧主情谊,她断不会赌上晚年太平,以身犯险。 长朦喜食冰饮,中午那道酥山就是她前一天特意吩咐厨房备下的。 今日午饭前那一炷香的功夫,后厨的人就把才做好的酥山送去冰窖冷藏,为的就是能让二姑娘在饭后能吃到最新鲜的酥山。 而在这个空档,刘氏借着被人指使去送干净衣服的机会“偶然”路过,趁看守冰窖的两个小厮去别处躲懒纳凉的功夫,悄悄溜进冰窖。 尽管杜氏要求过这几日严加看守,可下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再怎么叮嘱也不会把实底都掏给下人,可粗使家奴不过听主人吩咐办事,不知长家与圣上之间的种种利害关系,更不要说把这嘱咐背后的意思参透。 临近大选的这些天,太阳比往年的夏天还要烤人得多,看门的小厮们都懒懒的,不愿干活。 冰窖这地方荒凉冷清,主子们是不常来的,于是又热又累的下人们便都私下寻个好去处小睡,这才给了刘氏机会。 砒霜毒性较强,只消一丁点,就足以达到想要的效果。 不仅从外面看不出差别,口感也不会有影响。 其本身无味,外形又与白糖相似,溶入水有淡淡的甜味。 这就是为什么长朦吃酥山时说比往年更甜。 因为只有最上面一层的牛乳上撒了砒霜,下半部分都是无毒的,宋大夫自然就验不出了。 即便他用银钗检验长朦口中有无砒霜,也几乎不可能的。 因为下药量极少,只可致人呕吐腹泻,那一小撮砒霜早就顺着牛乳糖蜜等物一起送进胃里,口中早没有残留了。 芍药感叹道:“姑娘久病成医,这般精打细算的实在不易。不过能跟药铺老板打好关系,不用登记就能买到砒霜,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长嬴冷笑一声,“常言道有得必有失。她杜月晴用杏仁粉让母亲早产,害得我先天体弱。我若不让她遭点报应,岂不是善良得可悲? “这些,还不都是她自找的?” 这还只是个开始。 她现在是动不了杜月晴,那就先让她也好好体验一次亲生女儿被人算计、丈夫对自己和女儿漠不关心的痛楚…… 这笔血债,她早晚还要杜月晴亲自来偿。 忽听院里隐约传来细碎脚步声,主仆二人立刻止了话头。 笃笃笃—— “姑娘,晚膳送来了。” 是翠珠的声音。 “进来吧。” 翠珠提着食盒,脸上堆出她自以为最诚恳的笑意,冲长嬴屈膝道安。 “姑娘的脸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长嬴淡淡笑着,即便一边脸颊红肿着,也丝毫不影响她那副我见犹怜的容颜。 翠珠把食盒往矮凳上一放,掀开盒盖开始往桌上摆盘,喋喋不休说起今天的菜样。 “姑娘您瞧,厨房今晚做得多丰盛啊!那群踩高捧低的东西,二姑娘病了才想起您来。奴婢还听说,因为酥山变质的事,老爷罚了他们一年的月钱呢……” 她笑得合不拢嘴,好像要吃饭的人不是长嬴而是她。 “翠珠。” 长嬴突然唤她。 翠珠正摆盘的手徒然一抖,先是用搁下空食盒的空档定了定神,然后犹豫着缓缓抬头,猛然撞上长嬴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六章 一仆二主 “姑娘……有何吩咐?”翠珠的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你坐下,咱俩一起吃。”长嬴的小指掐起一小绺头发,闲闲地卷弄着,嘴角淡淡笑意晕开,似乎与平常别无二致。 翠珠一听,慌得跌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姑娘金枝玉叶,怎可与奴婢同桌而食?” “无妨,坐吧。”长嬴笑意嫣然。 “奴婢……不敢僭越。” 长嬴沉默一瞬,纤柔苍白的手指慢慢搅弄着绣着水仙的绢帕,语气渐冷: “怎么,连我的话,你都可以不听了?” 翠珠的额上渗出冷汗,背上薄衫一片冰凉,脸上却灼热滚烫。 “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她磨磨蹭蹭起身,规矩坐在长嬴对面。 “奴婢失礼了。” 长嬴恢复往日的温柔神色,亲自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 “来,吃肉。” “谢……多谢姑娘……” 翠珠哆哆嗦嗦拾起筷子,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碗里的米粒儿,却没敢吃。 “别紧张,今儿你做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翠珠脸上一片茫然。 赏?大姑娘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怀疑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赏? 长嬴似乎全然没注意到她的诧异,自顾自道:“中午多亏你及时发现朦儿中毒,稳住了局势,不然他们还不知怎么乱呢。” 翠珠只敢看长嬴的袖角,她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姑娘谬赞了……奴婢愚笨,不堪大用……” 长嬴掩唇一笑,又冷笑道:“哪里哪里,你今日可算让我大开了眼界!我竟不知道,我的人何时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翠珠闻言手一软,虚握的筷子也不经意滑落。 “啪嗒” 窗外的青天微微擦黑,芍药悄悄掌起了灯。 长嬴还是浅浅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瞧着翠珠,那双柔顺的柳叶眼还是那么熟悉。 可翠珠总觉得,大姑娘哪里不一样了。 雕窗微敞,凉丝丝的晚风调戏着滚烫的烛火,纠缠之间暗影摇晃,映得长嬴的脸忽明忽暗。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寂。 沉默有时是一把刀。 你看不见它,可有时它能让你发疯。 譬如现在。 翠珠不得不盘算着如何从长嬴手里脱身,又如何逃到夫人或者二姑娘手下寻庇护。 她的眉心突突直跳,正当她快要坚持不住,想跪下认罪,长赢却又开口了。 “所以我打算……” 翠珠咽了口唾沫。 “给你涨涨月钱。”说着,碗里又多了块肉。 翠珠盯着碗里那两块肉发愣。绞尽脑汁想出的脱罪借口几乎要从嘴里溢出来了,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是脑子吓糊涂了?听错了吧? 涨月钱? 难不成大姑娘真就这么迟钝,竟不疑自己半分? 不,这一定是试探。 翠珠抿唇不语,最后还是壮了壮胆子,迟疑地抬头对上长嬴的双目。 再看那双柔眼,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温柔纯粹,没了半点攻击性。 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真是吓傻了,居然会真的以为大姑娘变厉害了。 她心下正思量,又听长嬴道:“我打算与母亲说说,将你升为一等丫鬟,每月月钱一两。 “以后不必做这送膳的活,让小竹儿做罢。你只需替我看管着院前院后的洒扫侍茶奴婢们就是。有些小丫头手脚不干净,得有个人替我好好管教管教。” 翠珠闻言微微一怔,长嬴笑了笑继续道: “今儿你中午的话我仔细想了想,我的确性子软,奴婢们中言语过分的,我也抹不开脸去说。正好你伶俐,往后他们胡言乱语,你只管骂他们。” 翠珠两眼珠子都瞪直了。 她中午撞见大姑娘,知道肯定要露馅了,回来指不定要怎么收拾自己。 原本暗暗盘算着,如果求饶不管用,就搬出夫人压她一头,却没成想大姑娘不仅不怪她,还要给她升职位?涨月钱? 天上掉馅饼也不是这么个掉法啊! 还是不放心,她再次试探道:“姑娘您……真的放心我?” 长嬴拄着下巴,奇怪地看着她,“有什么不放心?我看你比芍药还机灵几分呢。” 芍药闻言娇嗔道:“姑娘您真是的,总爱拿我跟翠珠姐比。” 翠珠满脸堆笑地迎合:“嗐!姐姐我粗粗笨笨的,要说这宁娴院里最伶俐的丫头,还得是芍药妹妹你啊!” 嘴上是这么吹捧,翠珠心里却乐开了花。 摊上长嬴这么个笨蛋主子,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呐! 看来她不仅能在夫人那里邀功,还能在大姑娘这抬高身份,真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两边不得罪”。 果然她没看错,大姑娘就是个窝囊废。 连管下人都不好意思亲自开口,还要倚仗着厉害的奴婢。 这不是坐等着叫人欺负? 不过这顿晚饭她还是没敢动筷子,始终扒着自己碗里的那口米饭,嘴角却是快咧到耳后了,努力低头掩藏满面的喜色。 * 寅时翠珠便起了,哼起小曲梳妆打扮,和颜悦色地伺候长嬴用膳。 用完早药,长嬴就在翠珠憧憬的目光下赶去了往景明堂,不出三刻钟又回来了。 看着长嬴满面春风的进院,冲她含笑点点头,“母亲允了,你以后就在内院伺候了,耳房的小丫头们都归你管。” 她忙不迭地谢恩,还在院子里头,就先一个劲儿给长嬴磕头表起了忠心。 “姑娘待奴婢真好!奴婢保证,以后对大小姐一定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长嬴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底的悲悯转瞬而逝。 * “你,”翠珠仰在耳房外院的躺椅上,清脆地磕着瓜子,“没错,说的就是你,倒杯茶来。” 梳着双鬟的小丫头愣了愣,还是搁下了手里的绣撑子,进屋倒了一杯花茶。 “姐姐,你的茶。” “嗯,诶哟!怎么这么烫!”翠珠捏着茶托,漫不经心往嘴里倒了一口,舌尖瞬间被烫得通红,顺手就把那茶杯摔在那小丫鬟脚边,滚烫的茶水溅了那小丫鬟一身! “你这个蠢货,叫你倒茶,谁叫你倒这么烫的来,烫死我了!” 小丫鬟也怕了,忙进屋倒了一杯冷水出来递给翠珠,翠珠一仰脖全饮尽,含了一小口在嘴里,舌尖上的疼痛这才缓解了些。 但方才心里那股气还是压不下去,索性又把那茶杯往小丫鬟身上一摔,这一次小丫鬟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块尖锐的瓷片好巧不巧正划破她的手背。 “欸唷!翠珠姐!”她有些委屈地蹲下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仰视翠珠,“我手都破了……” 翠珠冷笑一声:“芹儿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手划破了算什么,你现在就把这地方的碎瓷片给我一个一个捡起来,要是待会划破了我的鞋,我可要真罚你了。” 芹儿含着泪,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用裙子兜着扔了,转头又给翠珠重沏了一壶茉莉花,兑了点冷水进去。 翠珠啜了一口温茶,满意点点头,“早这样多好,省得我罚你。” “翠珠姐教训得是,芹儿知错了。” 翠珠往摇椅上舒坦一躺,微闭着眼道:“你应该也知道,我现在可是大姑娘眼前最信得过的红人,你最好学机灵点,要是让我不舒服,我就不让你舒服,可你要是伺候我伺候得舒服了,我说不定能在大姑娘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芹儿抬眸看了她一眼,翠珠没听见回应,不耐地睁开眼,前者又迅速垂下眼帘。 “喂,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芹儿点头如捣蒜,“记住了。” 第七章 借刀杀人 人们发现翠珠的尸体,是在大选的前一夜。 院仆把她捞上来时,她的皮肤惨白,肿胀发皱,已是不成人形。 她往常最爱穿的那条竹纹绿衫裙,狼狈地黏成了一坨,裙角沾着潮湿肮脏的淤泥,发黑的水藻松松垮垮绕着脚踝。 长嬴只敢在人群外围远远的看,可在翠珠的尸体被翻过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惊叫一声,当即晕厥过去。 闺阁女子哪里见得这场面?若是在大选前受惊就难办了。 长之荣生怕长嬴再出了差池,立即吩咐人送她回寝居,又请来大夫观瞧。 他下令封锁消息,让手下悄悄将翠珠的尸体送回家里,以“意外溺死”告知,又给了她家人足四十两银子以示安抚。 这对老夫妻掀开席子刚瞧了一眼,就被泡发的人面皮吓住了,慌忙丢开。 两人在报丧的仆役面前抹了几把不知去向的眼泪,颤巍巍接过沉甸甸的雪花白银。 最后是掏了三十文钱买块上好的席子,把翠珠埋在了乱葬岗。 那天晚上,翠珠的家人终于改善了一顿伙食,她的八个弟弟妹妹不知道长姐出了什么事,美美饱餐一顿后很快陷入酣睡。 云雅居。 透着蓝的弧月似是想隐瞒什么,逐渐隐没进寂寂深空,模糊了轮廓。 长朦卧床静养,半梦半醒间忽听水瑶匆匆来报,说翠珠死了,不知怎么掉进荷花池里淹死的。 她怔怔良久,竟落下泪来,水瑶听见她嘴里念叨着“报应”二字。 除了水瑶,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众人只道二姑娘心善,不是她房里的人死了,还会为其感伤甚至落泪,实在难得。 她在死前逞够了威风,早把人得罪的差不多了,众人对她的死并无太多怜惜。 卖身契已交还她的父母,一条卑贱小命,永远押在定远将军府。 与此同时,宁娴院主屋。 大夫一走,长嬴脸上的忧郁之色也跟着他跑了。 她夜里觉浅,同往常一样,遣散了所有奴婢,独留芍药一人服侍。 待芍药确认过闺房内室外院都没有外人后,长嬴这才扯掉额上的毛巾。 “她可真够心急的,我这还没走呢,她倒先把自己人给除了。” 芍药接过话来:“小姐这招真妙,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她除了。夫人恐怕还以为小姐少了个膀臂呢。” 长嬴啜了一口自己特制的安神茶,淡淡道:“她一向多疑,眼线身后必有眼线。只要翠珠稍有异样,她必定起疑。 “而怀疑一旦发生,便再难根除。 “何况翠珠确有一身侍二主的心思,这样两面三刀的奴婢,莫说杜氏,就是我也断然不敢留着。” 说话间,芍药悄声给书桌案头的莲花炉里点起了夕香,很快清甜沁脾的香气就弥漫开来,室内一片氤氲。 她闭上眼,深深吸入一口香气,再徐徐吐出,不由喟叹,“姑娘调制的香就是比外面的好闻,一点都不呛人,也不甜得腻人……有些像初晨花瓣和青草的香气。我夜夜闻着,如今也睡得好了。” 长嬴的笑透了几分得意,她很喜欢听人说她制的香好。 “明日就是大选,点安神助眠的香养精蓄锐再好不过……对了,昨日杜氏送来的衣服就收进柜子里吧,明天我就穿那件水蓝的花间裙就是了。” 芍药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句:“姑娘,为何不用夫人选的,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那条水蓝裙的颜色怪淡的,会不会太低调了些……” 长嬴慢慢捻着枕边的绿穗子:“杜氏挑的衣服太扎眼,不好。 “彼时我要见的不止是圣上,还有太后、皇后,以及众多贵女。父亲这一战成名,多少只眼睛盯着长家呢。明日我再穿得招摇些,岂不是等着人家来挑我的不是?” 芍药颔首应下:“小姐说得是,是奴婢考虑不周了。” 次日破晓。 天边的阴影刚刚褪尽,露出半黑不白的颜色来——才过寅时三刻,长嬴就醒了。 细细洗漱过后,芍药为她梳了个百合髻,薄敷珍珠粉,细细勾勒两道温婉秀丽的长蛾眉。 她皮肤和五官的底子很好,如此已经足够楚楚可人。 可芍药还觉不够,欲拿起一个颜色鲜艳的胭脂,却听她道: “别忘了,我不过是去宫里转一圈,不必施得太浓。” 芍药会意,只在她脸上施染薄薄一层红晕,衬得长嬴面色更好,气质淡雅,又为她选配了几件做工考究的饰品。 妆毕,芍药瞧着镜中般般入画的美人面,像墙上挂的仕女图似的,不由眉开眼笑。 “姑娘不上妆就已经很美了,这一上妆,谁还能从您身上移开眼?” 长嬴不语。她深知天下从不乏貌美女子,真正能帮她得到想要的东西的,绝不仅仅是脸蛋。 她换上早备下的衣裳,还未用早膳就去景明堂给长之荣和杜氏请安。 一只脚刚跨进景明堂的大门,杜氏倏地朝她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把锋利的刀子,从头划到脚。 当她发现长嬴身上穿的不是她当时看中的衣裳,脸马上就耷拉下来,可碍于长之荣在身旁,终究是没说什么。 她起身快步上前,双手轻轻牵起住长嬴的,用最慈爱的语气念叨了不少暖心话,最后还当着长之荣的面从体己钱里拨出二十两来给长嬴。 长之荣则在一旁捋着胡子眯眼笑,不住地满意点头。 三个人刻意营造的和睦气氛,完美掩盖了昨日经过的种种不堪。 长嬴感受着杜氏手心里的温暖,无视了她眯眯笑眼里掩盖不住的寒意,脸颊还未消退的红印,顺从地收下银子。 毕竟进宫后少不得要钱打点,白给的银子,当然不要白不要。 请安过后,长嬴回房用过早膳,按照大俞惯例,杜氏亲自送她去皇宫,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长之荣不在,她俩也不必再演戏,一路上静默对坐,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各瞧各的风景,良久无言。 定远将军府就建在皇城南侧不远处的甲第。半个时辰后,马车行至皇宫的西角门。 长嬴拜别了杜氏,与一众秀女跟随指引太监进入皇宫。 大俞选秀每四年一次,每次大选,秀女需要经历三道严格审查,由此精选出的百余名女子,方有资格到御前面选,才能遥遥见到圣上一面。 这三道审查便是在宫城里西北角的羡纯宫里进行。 长嬴到时,羡纯宫外院已经到了不少秀女,脂粉味弥漫了满院。 寅时一到,主持三审的内侍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大选开始。 按照花名册上的顺序,秀女每十人一组,由负责内侍和女官引着进偏院厢房逐一考核。 考核之人大多冷着一张脸,一瞧就不好相与,这样做也是为了减少徇私舞弊的情况。 大选看起来是很严格,可实际上,他们对上面交代过的“特例”还是心中有数,比如在考察长嬴时,就特意放宽了标准。 至于那些没背景没家世又没有特殊人物关照的普通秀女,就没那么幸运了。审查人以极挑剔的眼光筛查她们,稍有不合格就原路送回,也是为了节约皇帝面选的时间。 长嬴刚来时,羡纯宫陆陆续续进了约两千人,三审过后就只剩下几百余人。 当然,能通过初选进宫选秀的女子,即便在一审就落选,也能找个条件不错的婆家了。 此时早晨掎裳连袂的阵势已然过去,正午间淡淡的金橙色洒进羡纯宫,铺了满满一院。 她瞧着院角盆栽里镀了金边的富贵竹叶出神。一个清澈的女孩子声徒然闯进她的耳朵。 “这位姐姐,你的帕子掉了。” 第八章 面圣 长嬴闻声回头,最先抢过视线的,是堆叠满眼的珠宝。 发髻上、颈子上,金银珠翠铺了满头,渐暗的暖阳擦过女孩身上杏色水纹绸的一角,水波纹如荡漾般熠熠生辉。 富贵倒富贵,就差把“我好有钱”四个大字写到脸上了。 两人身高相近,但不同于长嬴的柔弱,女孩身材要丰腴些,两条羽玉眉下,嵌的是一双似笑的月牙眼,显着不谙世事的纯澈。 她递上一条白娟帕,帕角绣了一簇水仙花,正是长嬴最常用的那条。 长嬴接过绢帕:“多谢妹妹。” 刚欲询问那姑娘姓名,对方倒先脆生生地问道:“若我没看错,姐姐可是定远将军的嫡长女?” 长嬴微微一怔,自己并未见过她。 脑中迅速回忆从前见过的官家女子,也无印象。 面上疑色稍作停留,又马上恢复自然,笑道:“不错,我姓长名嬴,单字裕。妹妹还谅我多忘事,不知你何时见过我?” 那姑娘抢过话来,“这不怪姐姐,你原本不认得我。我姓尹名笑笑,字宜佳,身份比不得这里的姐妹尊贵,不过一介商人之女。” 说到这,尹笑笑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和艳羡,“两年前,我随家母进京给太后祝寿,席间无意瞥见姐姐的仙姿佚貌,听宫人说才知道是定远将军家的嫡女。姐姐出尘气质,我只匆匆一瞥便念念不忘,想不到今日还有幸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长嬴挑了挑眉。 杜氏总以她身子有恙为由,不带她出席宫宴,只携长朦前往。 若尹笑笑那天真的在宫宴上,那么她口中的神仙女子…… 只可能是长朦。 她与长朦长相相差甚远,更何况一个单薄纤瘦一个体态丰腴,岂会轻易认错? 至于一口断定自己是定远将军家的嫡长女,怕是方才唱名时留心到的。 竟然拿这种站不住脚的理由来套近乎,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不过听她口音,并非隶京人士,不知道自己早已远播的“病秧子”大名,也算说得通。 她不打算计较这显而易见的刻意讨好,静等尹笑笑说完后,直接越过大串大串的赞美之词,岔开了话题:“尹妹妹好活泼,不知你是哪里人?” “我是襄州人士,祖父起就在襄州经商了,后来父亲也留下了。” “尹……襄州……”长嬴突然想到什么,“莫非令尊就是襄州巨商尹员外?” 家中女眷能有资格参太后寿宴的,恐怕只有那个大俞闻名的尹梁了。 尹梁在襄州发家,掌管店铺遍布象殷河流域,已是名满天下,如今又想来隶京发展,其野心可见一斑。 尹笑笑闻言却是噗嗤一笑,但秉着淑女笑不露齿的原则,又一本正经地用锦帕掩住了嘴。 “嘻,姐姐可别取笑我了,哪里是什么巨商?我祖上三代不过做小买卖的商贩,勉强温饱而已。” 她边说边俏皮地歪头看着长嬴,慵懒又随意,浑然不见其他秀女紧绷着的神色。 仿佛于她而言,选秀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根本不值得她去紧张,去挂心。 长嬴敛眸,“尹妹妹谦虚了,令尊经商有方,名声在外,我早有耳闻。” 尹笑笑似是不以为然,“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我倒觉着,尊府前月的那场胜仗才是远近闻名呢!听说长家枪很厉害,连我在襄地都听说了! “尊府骁勇善战,想必姐姐也是将门虎女。但愿等我们入宫后能住得近些,日后也方便走动,我要听姐姐讲长家枪呢。” 长嬴闻言扫了一眼四下,几名秀女显然听见了尹笑笑的话,朝长嬴这边扫了几眼,眼里神色复杂。 隐约听见有人说:“她就是那个定远将军的嫡长女?怎么瘦不拉几的……” “脸蛋长得倒是好看,但听说是个病秧子,这种人怎么入的选?” “啧啧啧,你不知道她爹最近立了个二等功?” “那也不至于非要纳他女儿入宫吧?” “谁知道呢……怕不是没人要,定远将军死乞白赖硬塞进来的吧~” 那几人议论声音越来越大,长嬴耳里听着,神色却未变,再回应尹笑笑时却抬高了几分音量。 “我还尚未到殿前面选,尹妹妹现在就说这话,还早呢。” 尹笑笑懵懂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明白长嬴的言外之意。 “姐姐这么漂亮,一定会入选的,我嘛……也很好看,也一定会的!” “……” 长嬴有点不太想跟她说话了。 这时外面通传长嬴面圣,指引太监领着她进了珠翠殿,殿内上座端坐三人。 “定远将军长之荣之嫡长女长嬴觐见——” 正殿中央的龙椅上端坐着大俞皇帝越慈,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身着一袭墨绿云锦常服,蟠龙金冠束发,左手拄腮,右手捏着一只空茶盏百无聊赖地把玩。 他的左侧坐着当今皇太后,眉眼之间透着凌厉,不怒自威。 在右侧的皇后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淡淡瞥了殿外的长嬴一眼,又看看身旁越慈和皇太后的脸色,悄悄活动了一下身子。 长嬴跟在指引太监身后,款款走到殿中央,叩首行礼。 “臣女长嬴,拜见陛下,拜见皇太后、拜见皇后娘娘。臣女恭请陛下圣安、恭请皇太后颐安、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免礼平身。”透着疲惫的浑厚男声伴着殿内萦绕的沉香自头顶撒下,“抬起头来。” 长嬴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微微绷紧,似是害羞,又像惶恐。 片刻沉寂后,越慈淡淡评价:“有点瘦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不过,的确是个美人。” 长嬴双颊绯红,鸦睫轻颤,迅速垂下头,越慈捕捉到她眼底的水光闪烁,只听她柔声道:“谢陛下赞赏……” 越慈轻笑一声,开始细细打量长嬴这一身宝相纹水蓝色花间裙,不知是不是长嬴故意的,那裙子自袅袅细腰舒展开来,深深浅浅相间,错落有致,包裹着白瓷似的肌肤,竟衬得她更娇柔易碎,和她髻上的烧蓝银顶簪相得益彰。 玉肩上的软烟罗松松罩着,从上座朝下看去,纤弱的香颈藏在软烟罗里面,却在天子眼底暴露无遗,脖颈上还有几处散碎的乌发躲在领口里,让人忍不住探究。 他眼里露出些许惋惜之色,刚要开口再问点什么,皇太后却先拧眉道:“陛下选妃当以皇嗣为重。” 越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母后说得是。” 可他沉默片刻,忽然又问道:“朕听说你妹妹病了,临时才划了名。她现在如何?” 长嬴恭敬道:“回陛下,家妹的身子已无大碍,但还需将养一段时日,臣女替家妹多谢陛下挂念。” 越慈点点头,“可读过书?” 长嬴谦虚道:“臣女读书不多,除先生平日教的外,都是些杂书。” 越慈垂眸,“嗯,女子家如此,倒也无妨。可有才艺?” “回禀陛下,臣女擅音律。” “擅何乐器?” “臣女擅琴。” “哦,不错么……” 他顿了一下,语气颇有几分嘲弄:“只可惜,朕这里无琴,今日恐怕是无缘听你弹奏了。” 第九章 以绝后患 眼看苗头不对,长嬴的额上滚了冷汗,强作镇定道:“陛下,臣女不仅擅琴,还擅击乐。” “哦?”越慈终于搁下被他捂得温热的茶杯,唇瓣微微一咧,露出几颗整齐的白牙:“美人会击什么乐器?” 长嬴微微抬眸,对上天子腰间装饰的配剑。 “臣女可弹剑为琴。” 越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腰间,脸色一变。 天子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她忙道:“请陛下恕罪,是臣女唐突了。” 越慈沉默一瞬,突然笑了,他身子微微前倾,食指虚点着她道:“有点意思,想必非技艺高超不敢放此狂言,怕只怕朕把配剑给了你,你又没胆量弹了。” 长嬴唇角一抿,不做言语,听越慈又道:“这样吧。今年的中秋宴,你必须登台献艺。否则……” 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一下,瞧着长嬴紧张得满脸通红,屏息凝神的模样,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一字一顿道:“否则,朕可要治你的欺君之罪。” 越慈的话音刚落,皇太后方才缓和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前者此时却色令智昏似的,浑不在意她的反应了。 皇太后刚想再拿长嬴的体弱说事,一直保持沉默的皇后突然抢先开口。 “你高兴傻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叩谢圣恩呐。” 长嬴微微一怔,这才如梦方醒,慌忙叩首,“臣女谢陛下隆恩!谢皇太后慈恩!谢皇后娘娘恩典!” 跟着指引太监出了珠翠殿后,长嬴才开始后怕。 刚开始问话时,她的确察觉出越慈的不喜,但她同样清楚,现在的圣上需要长家,否则她不可能通过初选。 紧接着她意识到越慈在等她主动给出一个可以忽略体质弱的劣势而选择自己入宫的理由。 什么都好。 最好标新立异,让人眼前一亮,又能不失分寸。 这样越慈就可以把皇太后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自己身上。 即便她真参不透这层意思,白白失掉良机落选,越慈也完全可以另择他人。 但这必然少了一条能拉拢长之荣的捷径,皇帝一定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给自己设高难度。 对于一个家族中没地位的旁支庶子来说,亲女儿能嫁入皇室,让整个家族都能列入皇亲国戚的名单,是莫大的荣耀,只消牺牲一个女人就能做到的事,又何苦大费周折拉拢呢。 恰恰就是一个柔弱女子和名利的互换,有时就能明确皇帝的态度,成功拉过整个长氏家族的助力。所以她一定要冒险一搏。 她赌对了。 她知道越慈不可能让她摸那把佩剑,但既然她都这么“胆大包天”了,选择权又在越慈手里,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留下她。 果然不出所料。 这场戏是演给皇太后看的。 早听父亲谈起过当今皇太后手中权柄不轻,尤其看重簪缨世族的魏家,亲信魏辛夷父子,几次劝说下让皇帝封魏辛夷的胞弟为太子太傅,虽说只是虚衔,但到底象征地位尊崇,对魏家而言,可谓是如虎添翼。 至于这以后的路,恐怕要惊险许多了。 * “恭喜主子了,您东门请——” 长嬴含笑点头,赏了那指引太监几颗银瓜子,不紧不慢出了东门,府里也早就知道规矩,长嬴一进去就把马车赶去东门候着了。 杜氏在车里等得昏昏欲睡,还是随行的大丫鬟提醒,她才瞧见刚从宫门出来的长嬴,下车迎接。 长嬴一看见杜氏,鼻尖立马泛了酸,满脸的凄楚和不可置信,泫然欲泣:“母亲,我、我怎么中选了?” 杜氏早预料到结果,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只是轻拍打她后背,低声安抚:“好了好了!千万别在这哭,赶紧回家吧。” 不同于来时的淡然,回府的长嬴默默流了一路的泪,以至于下了车后,杜氏还要替她遮掩哭肿的眼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景明堂,长之荣早在堂内候着,一见杜氏便笑道:“如何?” 杜氏搭上长之荣接她的手,笑得比长之荣还开心,“成了!老爷,咱家呀,如今也算攀上皇亲咯~” 心里就算一万个不愿意,可到底是牵扯家族利益,杜氏早已向既定结果妥协。 反正无论哪个女儿进宫,她都能分得一杯羹,只是长嬴不如长朦同她一心,不好控制罢了。 但她同样认定,长嬴这个病秧子只身一人在深宫,翻不起什么水花。 “嬴儿,你怎么哭了?”长之荣这时才注意到长嬴肿得老高的眼皮。 “我……”长嬴瑟缩着肩膀,嘴里支支吾吾,还是靠杜氏替她圆场,“当然是喜极而泣了,是不是啊,嬴儿?” 杜氏拿胳膊肘怼了怼她,长嬴这才扯出一抹笑:“是啊,父亲,嬴儿心里实在欢喜。” 长之荣一走,杜氏的眼神冷下来。 “跟我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杜氏的卧房。 这间房从前是长嬴的先母万氏另置的一处书房,如今物是人非,万氏用过的一切物件,都换成了新的,为杜氏所用。 分明有那么多空房。 杜氏偏偏要占去这一间。 那时长嬴还很小,对这间屋子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每每无意走到这间房附近时,都能听见里面隐约传出长之荣和杜氏在屋里哄长朦的声音。 回想儿时的寂寥,她有些出神。 杜氏屏退房内左右下人,反锁房门,点起一盏烛台摆在桌上。 “坐吧。” 长嬴乖顺坐下,默默看着杜氏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带锁的小铜匣,摆在桌上,又从袖里掏出一把小铜钥匙。 “咔哒” 铜匣的盖子弹开,杜氏从匣里取出一卷薄薄的纸,慢慢舒展开来,自己先瞧了半晌,又丢到长嬴面前。 “这东西绝留不得了。你得亲手烧了它。” 长嬴舒展开那卷纸,一看见上面的内容,心下了然。杜氏终于要销毁这信了。一旦被旁人拿去给皇帝看了,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自然不怕,真最后走上绝路的时候,若能拉着这个家和她一起陪葬,她反而很高兴。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又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掉下来。 “母亲,女儿心里放不下……” 做戏就要做全套,她都演这么多年了,最后这几天自然要做个完美的收尾。 “放不下就把心挖出来。” 杜氏眸光狠厉,“你如今是圣上的女人,敢想着别的男人,全家都要受你连累。” 长嬴眼里溢出绝望之色,手里的纸被她捏得越来越皱,她乞求地看向杜氏。 “可是他还不知道我的心,我想……” “怎么,你还想着再寄给他?” 杜氏猛然掐住眼前女孩的细腕,长嬴一瞬间觉得骨头都要碎了。 “糊涂东西。你不会烧,那我就帮帮你!” “母亲,疼……” 瘦弱的手腕被杜氏发狠拉扯,信纸的一角被烛火尖死死咬住,随即一整张纸都吞噬殆尽。 终于被捏得泛红的手腕脱离桎梏。 长嬴委屈地揉着腕子,一时泪水决堤般涌出来,打湿了月白裙带。 杜氏长吁一口气,起身走到长嬴旁边,重重一按她的肩,“这都是你的命,认命吧。” “你父亲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如今才有机会和那些个嫡系子孙平起平坐。你在宫里走的每一步都与你父亲的荣誉息息相关,绝不敢恣意妄为。若你还替你九泉之下的娘着想,就好好记着我的话。” 从景明堂出来时,芍药正在外面焦急徘徊,时不时再望一眼门口。 一见着长嬴,她像鸟雀似的扑棱棱冲上去,紧张地察看长嬴周身上下。 “姑娘,你的眼睛……” 长嬴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主仆两人一同回了宁娴院。 一进屋,芍药就迫不及待问道:“听说姑娘入选了,夫人怎么说?” “还算顺利,不出我所料,她让我把信烧了,叮嘱了我几句就让我回来了。” 芍药长吁一口气,“听说姑娘一回来去了景明堂,我就往那边赶,一看姑娘眼睛肿成这样,我还以为……幸好。” 长嬴戳戳她的额角,安抚道:“放心,我既已中选,他们就不敢伤我。等册封旨意一下,我和她就是彻彻底底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许我断她的后路,可没有她断我的份。” 芍药笑着含泪点头,“总算,小姐总算苦尽甘来……” 长嬴摇头嗤笑:“苦还在后面呢。入宫只是为了能与家族互相制衡,宫里的人可比府里的难缠得多了。” 她顿了一下,看到芍药快哭出来的表情,打趣道:“难道你后悔了?那,我给你指个好人家?” 芍药双颊一热,“才没有,奴婢何时说过后悔?奴婢这一辈——子,就跟着姑娘了。” 她把“辈”字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日子真的过去了很久很久。 长嬴抚抚她的额角,“傻姑娘,一辈子长着呐,做奴婢多累啊,要做,就做主子。等我出头了,就给你指个体面人家,做正室,再也不做伺候人的活……” “奴婢不累!”芍药有些急了,神情严肃地跟长嬴细细掰扯,“奴婢伺候姑娘,月月都有份例,虽然不算富裕,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除了接济家里,剩下全是自己的。可若嫁了人,夫君赚的钱,怎么可能给我随便花?不仅如此,我还得把整个家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到时说不定会生七八个孩子天天缠着我烦呢!太亏了太亏了,我可不干!” 长嬴听着她有理有据地反驳自己,含笑不语。 坚钝的叩门声打断了主仆短暂的欢欣。 “姑娘,晚膳送来了,您现在用吗?” “拿进来吧。” 吱呀一声,随着门被推开,一个梳着双丫髻,身穿蓝白相间的葛布褂子的丫鬟款款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只梅花雕纹的木盒。 自翠珠死后,传膳丫鬟就换成了甘棠,她也算是长嬴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 “姑娘,今儿送饭的长忠说,厨房师傅给您添了两样饭后甜品,不知道您爱不爱吃,先尝尝。” 说话间她手里不闲,很快一盘盘菜摆满了一桌,算甜品总共七样,分别用青花小瓷碟盛着,分量都不大,但样样讲究细致,先不用说吃,光是瞧着色泽、摆放形状都赏心悦目。 在吃饭这点上,府里和宫里是共通的。 大户人家的厨子虽然多,可也难免浑水摸鱼,奴婢们不可能在没好处的前提下,心甘情愿地给每个主子面面俱到。 所以要想知道谁地位高不高,光是看厨房给他做什么菜就知道了。 这顿饭,长嬴吃得很舒心。 十七年来她第一次在这个府里得到应有的尊重,她认定了以后,她能得到的尊重只能越来越多。 饭毕,甘棠前脚提着空食盒刚走,后脚洒扫丫鬟芹儿进来通报: “姑娘,二姑娘请您去云雅居一叙。” 第十章 杜氏生疑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长嬴抬手轻扶一下脑后的缠花簪,语气淡淡。 芹儿刚一走,芍药就忧心忡忡道:“二姑娘这是干什么?怕是不要对小姐……” 长嬴抬指一嘘,指了指身后东窗上模糊的黑影。 两院相对而坐,长嬴没走几步就到了云雅居院门。 立在院门口的侍从早等候多时,一见长嬴就笑嘻嘻迎上去:“大姑娘请,我们姑娘可等候多时了。” 长嬴含笑点头,径直去了主屋,迈着小碎步刚凑到长朦床前,眼泪就恰到好处滚落下来,滴在长朦手背。 “朦儿,你受苦了。” 长朦原本平躺在床上,那天灰白的面容如今已红润了不少,但呼吸间还可见虚弱。 还是被讨厌的人抓着手,她脸上却没了那日的嫌弃,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愁容。 “姐姐,劳你过来这一趟。” 她挣扎起身,长嬴忙按住她的肩膀。 “你且好好养着吧。” 长朦摇摇头,还是坚持坐了起来,倚靠在一堆软枕上,惨淡一笑。 “听说姐姐中选的消息了。可喜,可贺。” 长嬴心知她是为这事找自己,早有心理准备。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 长嬴擦掉脸上虚挂的泪珠,苦笑道,“这本该是妹妹应得的。可惜,天意弄人,你我都不能得偿所愿了。” 长朦抬眉看她,突然咯咯笑了。 “笑什么?” “我笑姐姐啊,就算到了这会也不肯放松警惕。” 她猛咳了几下,哑着嗓子继续道:“姐姐分明知道,这一切本该是你的。你甚至本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去争,去抢。” 她扯着嘶哑的嗓音说出这番话,未免让气氛显得诡异。 长嬴的指尖触及到她背上微微支起的一处,敷衍拍打她的手一僵。 长朦顺势捉住了她放在膝上的素腕,刻意压低了声音,竟带着一丝恳求意味: “我知她对不住你……” 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便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她是何时知晓的? 总不会是刘氏告诉她。 长嬴垂眸瞧着她出神,任由那双比自己的还要苍白几个度的指头抓着自己。 病榻上的少女,银月铺洒在她面庞。 隐约记起她往日丰润的圆脸庞白里透红,从小到大人都说她有福相,现在却瘦削得能隐约摸出脊骨。 而这一切都是拜她的亲姐姐所赐。 长嬴心头一动。 “我本不该开这个口的……可是过去的恩怨再纠缠也无益,不是么?人该往前看,你既入了宫也算遂了愿,权当我补偿你的……反正我也不想进宫。 “她到底是我的母亲,他日你若荣华富贵,我求求你,给她留条生路,好吗?我……” 话被长嬴扫过来的的冷眼噎住,她嘴唇颤了颤。 长嬴定定看了她半晌,心脏像块木板,被什么人的指甲挠出白色不深不浅的印子。 她真是要被长朦气笑了,刚升起的怜惜之意此刻消得一干二净。 向前看?给她的补偿? 长朦不想入宫,难道长嬴自己就真心想进宫? 谁不知那皇宫内院一困就是一辈子。 寻常秀女进宫无非为了家族利益,荣华富贵,即便没选上也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 可她是没得选。 病秧子少爷能娶个娇妻冲喜,甘愿嫁去女儿的人家也无非是图那点家产。 可病秧子小姐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不能生不能养,遭人白眼,更不能指望逃之不及的母家多多庇护。 父亲的官位虽有提升,颇有得天子器重的架势,但这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那些达官贵戚,与其娶她回去供着,再等几年纳妾,不如直接找个身体健康的大族小姐联姻要更省力。 难道她在长府受气不够,还要再去受婆家的气么? 身为女子,她只有先嫁人才能再谈其他,没人能纵着她终生不嫁,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与其被人强按头随便指个人家婚配,倒不如自己抓住机会扶摇直上。 只要她还想复仇,只要她还不甘自己的人生被杜氏毁于一旦,她就必须入宫,而且还要爬到高位,要做皇后,把更多权力攥在手心,那才有资格往前看。 杜氏当年害她生母时,也是打算将她们母女俩一同送进地狱。 她求自己给杜氏一条生路,杜氏那时可曾想过给她一条生路? 当初那个女人用杏仁粉想致母亲滑胎,大夫说“九死一生”,可她长嬴命大,偏偏就得了“生”路。 那之后十七年,她隐忍不发,靠着身为便宜女儿的“优势”避开杜氏那把斩草除根的镰刀。 长嬴无意识绷紧了嘴角,目光又沉了几分,另一只手按在长朦手上,渐渐发了力,一根根掰开对方虚弱的干指。 她收拾好情绪,湛黑的眸子茫然地眨了两下。 “妹妹的话,我听不懂。谁对不住我了,我怎么不知道?”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过我这样的病秧子,苟延残喘尚且勉强,哪敢做梦什么荣,华,富,贵?” 像泄愤似的,最后四个字被她咬得很重。 长朦有些急了,“长嬴,你别太过分,我已经把名额让给你了,你……” “你敢直呼我的名字? “你忘了你是妹妹,该叫我长姐才对?”长嬴又无害地笑了,两指发力,捏住她瘦尖的下巴,“看来母亲送的补药,你还是吃得太少了。” * 景明堂。东厢房。 屋门紧闭。 “朦儿没事叫她过去做什么?” 芹儿安分地跪在地上,乖巧地垂着脑袋。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奴婢进不去二姑娘的院子,只听他们说大姑娘亲自喂了二姑娘喝药。大姑娘去前,房里也没有动静,不过奴婢毕竟隔着一扇窗,许是听得不真切。” “嗯,让你去查刘氏,你可查了?” 芹儿用力点点头,“奴婢不敢耽搁,昨日就去浣衣房打探。那刘氏前些日确实来院里送洗好的衣服,不过听他们说送的都是老爷的衣服,离冰窖远着呐,那刘氏回来也早。这活本该是李冉家的去做,但她那日要回家照顾发了热病的女儿,临时告了假,才塞给刘氏的。” 杜氏眉头紧锁,想从只言片语里找出点蛛丝马迹,听芹儿又道:“不过看守冰窖的小厮都说他们天天都在门口盯着呢,根本没人能靠近。” 杜氏转转眼珠,脸色缓和下来,“哼,这样是最好,我谅她也没这个胆子。不过她也不用在这干了,你去告诉长平安,今天就把卖身契还给她,让她回老家抱孙子去吧。” 她说话时总习惯尾音上扬,即便这话的内容冷漠无情,却总能让人听出些媚劲儿来。 “是。”芹儿抬眉,语气里带着试探,“不过,夫人这么确信是大姑娘所为?” 杜氏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珊瑚串,“倒不一定真是那个窝囊废。只是朦儿这场病来得太巧,我心里老有疑问,可我又不能不顾老爷的名声,兴师动众。” 她重重长叹一声,修剪齐整的指甲散漫敲打着圈椅扶手,喃喃自语: “莫不是她回来作祟……” 芹儿没听清,疑惑抬头看她,她用力闭了闭眼。 “我乏了,你先回那边去吧,她再有任何异样,马上过来禀报。” 第十一章 册封 三日过得飞快,册封的旨意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秀女长嬴,定远将军长之荣之嫡长女,素娴仪矩,度循礼法,性禀温庄,着册为正五品才人,居雪阳宫东偏殿,望其谨记宫规,勿负皇恩 “钦此” “妾……接旨。” 清凉的夏风钻进少女的脖颈和衣领间的空隙里,背后罗衫微微鼓起,恭顺低垂的颈子凉丝丝的。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恭喜长才人,明日巳时便有尚仪夫人来贵府指导才人宫规礼仪。” “严公公辛苦,”长之荣快步迎上前,“来喝杯茶再走?” 严昌升拿保养得宜的圆润指头点了点他,“诶,我这还有好几家等着呢——你呀你,自家的事成了,就不管别人了?” “哈哈哈哈……严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 杜氏识趣地带着长嬴等人告退,做各的去了。 严昌升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跟着长之荣并行进屋喝茶。 “小女年纪小不懂事,进宫还需劳烦严公公多帮衬着点呐。” “唉,这话儿可怎么说呢,不是我不想帮,关键是这恩宠要看圣上自己喜欢才有,我帮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严公公谦虚,您可是难得能在御前说得上话的大红人呐……”长之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爱女只要有个机会,便可平步青云,到时少不了念着严公公的好……” “得得得,”严昌升嘴上嫌弃,光滑的肥手却实诚揣过了金片子。 * 这天起定远将军府像一潭死水突然蹦进了一只青蛙,好容易掀起来个大水花,人人都喜气洋洋,奔走相告。 就云雅居一连几日里病气沉沉的,都被这欢快气氛带得喜庆了不少。长朦这几日消瘦下去的肉,终于渐渐地添回去了。 沉寂多年的长老爷,身为长氏家族最不起眼的旁支之一,终于也有了翻身的这一天,几日来多出门应酬,巴结恭维之人源源不绝。 宋大夫说了,她这一病就得慢慢养着,忌操劳,忌忧虑。 杜氏对从前想让她入宫的执念闭口不谈,日日去云雅居陪着她解闷儿。 只要一敞开窗,长嬴就能听见又有仆从成群结队给对面送去补品。 “啧,送这么多,可真是不心疼呐。” 早膳后,芍药耐心地给长嬴盘发髻,“哪就那么严重了?这要真都吃了可真得出事了。” 长嬴不以为然,“她好歹是个母亲,就是再狠毒的老虎,也见不得亲女儿这么受苦。” 芍药摇摇头,“二姑娘变成这样还不是应了她娘的报应,我看她是……” 镜中映出美人正用小姆指甲细细描摹两弯长眉的弧度,眼神晦暗。 当日她一出生就被迫成了杜氏上位的牺牲品,如今杜氏的女儿又被迫成了她入宫的牺牲品。 她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长朦无辜,可短短无辜二字又能在她心里占去多少分量。 她这十七年因杜氏受病痛折磨,也是无辜受害,而这一次给长朦下的砒霜,就当是还清一半了。 她的人生就是一个漩涡,只有拼命往上爬的人才能苟活,剩下的输家都被卷进深渊。 不甘心又能如何?从小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在这个世上她若不争不抢,不会有人把饭亲自送进她嘴里,更不可能凭着一时的怜悯和同情就永远得到一个人的疼爱。 至少她长嬴没这么好命。 纤纤柔夷在额上贴了一枚梅花花钿,十七岁的少女定定瞧着镜里的乌黑散乱的发丝,不知何时已梳成妇人头。 她一阵恍惚。 仿佛昨夜还留着姑娘头。 暖阳透过窗棂撒下金片子,斑斑点点晃在她脑后别着的缠花簪上。 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 以后的路,只会比在府里更血腥,更凶残。 吱呀—— 虚掩的门敞开,更多的金片子洒进屋里,点点滴滴聚成一条金河,自门口蔓延到长嬴的绣鞋底。 接着,青色的葛布裙角擦着门槛游进,甘棠满面春风:“主子,尚仪夫人来了。” * 俞朝重礼,尚仪夫人在大俞宫廷地位很高,凡是初入宫闱的女子,都需经过她们的提点,在正式进宫成为正儿八经的嫔妃之前,甭管多高位份,见了尚仪夫人都要施礼的。 因此长府上下又是好大的阵仗迎接,不巧的是这位尚仪夫人不喜热闹,一番不可避免的寒暄过后,她推掉了盛情邀请的接待宴会,主动提出要先与长嬴闲谈。 “老身姜妙清,见过长才人。”待进了宁娴院,这位尚仪夫人再次冲长嬴一施礼,长嬴也恭敬回礼。 “姜尚仪,一路辛苦。”少女嫣唇含羞带怯地一抿,言笑晏晏,“快进屋喝杯茶吧。” “多谢才人。” 姜氏一落座,随身服侍她的三个宫女也一齐跟进来,垂手侍立一侧。 宁娴院的堂屋桌上摆着几碟切好的瓜果点心,摆成了莲花型,赏心悦目。左右各摆一把红木雕花圈椅,似乎是这间院子的主人考虑到姜氏年岁大了,还特意在左手边的椅背上放了一只软垫。 “姜尚仪请用,暑气灼人,吃点瓜果祛祛暑。”长嬴使了个眼色,甘棠款款上前,呈上一只琉璃碗摆在两人之间的红木桌上,琉璃碗里是冰镇好的冰碗子,里面镇的是应季的新鲜瓜果瓤,还有莲藕,菱角等等。 两鬓斑白的老妪,舀起一块瓜肉送进嘴里,细细地嚼着。精亮的眼珠闪着微光,一面嚼,一面细细打量身边的佳人。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瘦弱,不过…… 不过这张浑然天成的脸蛋,实在难得,尤其是这极为难得的标准的柳叶眼,足以摄人心魄。 瓜果的甜味混着菱角莲藕的清香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姜氏这才发现碗里的瓜肉切得用了心思。 坚硬的靠近皮的部分全都削干净了,只剩下软软的瓜芯盛了半碗,不同于年轻人的贪凉和喜欢的清脆口感。软糯糯的瓜瓤和小碗分量,正适合她这个年纪的人吃。 这小细节看着微不足道,但足见长才人调教有方。 “才人有心了,”姜氏放下空碗,接过甘棠呈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这瓜果很是可口,老身的暑热已消大半。” 长嬴也放下手里只动了一口的茶盏,款款一笑,“姜尚仪一路劳累,母亲为您安排了客房,今日就好好休息吧。” “不必,”姜氏摆摆手,“不到半个时辰的路,有什么好歇的。”她笑眯眯拉过长嬴的手,冰凉的水葱指尖从她手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哟,手这么凉,难怪见你大热天的还喝热茶。啧啧啧……”老妪叹了口气,“这体质寒凉之人,恐怕不好生养呀,才人就没请过大夫仔细瞧瞧?” 长嬴摇摇头,抿唇不语,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氏越瞧越心疼,这好好的姑娘,偏偏体质寒虚。 “等进了宫,你可以找齐太医,他医术不错,我这痹病就是他调理好的。”姜氏突然来了热心肠,像熟识的热心大娘似的,慈爱地拍了拍长嬴的手背。 长嬴乖巧地点点头,感激道:“多谢姜尚仪,真不知道怎么谢您……” 姜尚仪笑道:“长才人学好了宫规礼仪,进了宫能不失分寸,就算是谢我。” 她放开了长嬴的手,腰背挺得笔直,直视长嬴的双眼,正色道:“皇宫内院最重规矩,才人可知,在宫中处事最要紧的一条是什么吗?” 第十二章 暗流 长嬴没想到她会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她迟疑了一下,觑着姜尚仪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妾身愚笨,还请姜尚仪提点。” “在皇宫里生活,无论是嫔妃还是我们做奴婢的,都极为不易。稍有不慎就可能触犯宫规,得罪贵人。我见过多少在后宫倾轧之下丧命的人,多是一时侥幸风光,便不知自己姓字名谁。 “因此谨慎二字,是最为要紧。 “若无足够强大的家世支撑,又没有能力诞下皇嗣傍身……”她盯着眼前妩媚的脸蛋,顿了一顿,“……仅凭美貌在后宫之中难以立足。” 字句未提长嬴,可字句都指向长嬴。 长嬴脸上不显,心知这尚仪夫人说话是直了些,但也是真心提醒自己。 入宫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万事小心。 她微微颔首,聚精会神地等姜尚仪继续往下说,俨然一副好学者的姿态,这让姜尚仪对她更为满意。 姜尚仪今年五十上下,从前也带过不少秀女,家世不大显赫但目中无人的,不在少数。这样性格的嫔妃在宫里,若没有足够强势的家族撑腰,大多风光不过两年。 她瞧着,长才人就很有自知之明。 定远将军虽然立了功,可朝廷从来不缺功臣,若是居功自傲,长此以往,必惹杀身之祸。 这长才人如此谦逊,可见是长将军和杜夫人教导有方。 “长才人或许听说过现下驻守北疆的魏老将军?” 长嬴略一思索,大致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魏老将魏辛夷,本品是大俞的骠骑将军,职事品是北鞅都护府的正三品上都护。常年驻守边疆,抚慰诸藩,辑宁外寇。 魏辛夷膝下一子一女。独子魏铉,位居越骑校尉,领兵七百;独女魏湘,十七岁入东宫做了太子侧妃,如今是后宫中正二品的柔妃。 “……因此宫中除方皇后和陈德妃以外,地位最尊贵的就是魏柔妃,若是遇上了这几位,可需得万分谨慎。” 姜尚仪越说声音越小,有所顾忌似的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没再说下去,转而从一边包袱里掏出一本足有四指厚的大册子,一串接一串的宫规就像烧沸的水,从她一张一合的嘴里咕嘟嘟涌出来。 * 宫城。 昭阳殿。 诺大的殿内寂静无声,不见一盏香炉,也不觉半缕香烟,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清甜花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外殿铺着厚实的有宫人一日打扫三次,已是一尘不染,两名神色匆匆的宫人在那毯上踩过,替换去桌上盛着虞美人的琉璃瓶里的水。 不止瓶子里水培的这束,贴墙根的四角都摆了十几盆红的粉的白的都错落摆放开来。 西面绮窗微敞,偶有夏风钻进,挑逗那各色花瓣,一时屋内簇拥在一起的虞美人纷纷颤动起来,窸窣的声音轻灵而神秘,低语般涌入更幽深的内殿。 站在在殿门口远远一望,那场景好似花海承托着外殿似的——方才那沁人的淡淡清甜味,就是这群虞美人散出来的。 一个约摸二十四五,穿着大宫女服制的女人踏进外殿,快速扫视一圈殿内正忙活的几个宫人,又远远眺了眼内殿小憩的主子,低声道:“你们先下去。” 两名宫人垂首悄然退下。 大宫女推开绮窗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合上。 她快步进了内殿,眼前绯红色的绸缎铺了整塌,纤秾合度的女人斜倚在塌上假寐,米粒似的光莹润泽的肌肤隐约藏在里面,媚而不俗。 女人听见了脚步声,并不睁眼,只懒懒问了一句。 “秀明?” 秀明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恭敬双手递上:“娘娘,中选秀女的花名册已经送来了。” 假寐的女人骤然睁开眼,慵懒的声音骤然阴冷。 “念。” 秀明展开名册,一一念下去,直念到“定远将军之嫡长女长嬴”八个字时,榻上人猛地坐直了身子。 “病秧子果然来了。这些个阉人,白拿了我的钱,是不是嫌命长了!” 秀明手一抖,战战兢兢道:“丽妃娘娘息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毕竟是圣上暗定下来的……” 言外之意,宫里的奴婢们甭管伺候谁,归根到底还不都是天子的人? 一个娘娘的醋意哪有天子震怒来得恐怖。 可惜她的主子被圣上娇惯多年,已不愿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似乎也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殷丽妃眉头一压,斜了她一眼:“圣上无非是图她父亲效力,但凡他肯给舅父他们弄个高些的官位,何至于还把姓长的当个宝贝……” “哟!娘娘呀,这可说不得!” 秀明忙噤声,慌忙看了眼背后空空荡荡的外殿,眼底的担忧才被殿门撞散。 丽妃瞧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也心生不满,不由撅起了嘴。 唇红潋滟,叫人想咬上一口尝尝滋味。 她便是靠这一点朱唇,水润圆眼和灵动轻盈的舞姿,才得以住进这座大俞两代宠妃都曾居住过的昭阳殿。 秀明点起一盏烛火,任由那长长的薄册被娇小的火苗一点点吞噬。 燃罢,她劝慰道:“娘娘,咱们查秀女名册的事可万万不能叫圣上知道,这可是大忌……” 丽妃不耐地转过头去,“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蠢。” 秀明暗叹一口气,“还有娘娘,恕奴婢多嘴,您在圣上面前可千万别提这茬,长氏毕竟是圣上暗定下的人选,虽说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可咱们该装傻的地方还是得装傻,那几位公公没去御前说,已经是给足娘娘面子了……” 丽妃闻言,扬眉得意一笑:“他们敢!圣上偏疼我这么多年,不可能舍得罚我。” 她似乎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榻下跪着的女孩,秀明像是与她有感应似的,也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殷丽妃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兴奋。 “秀明,你说我进宫这六年来,圣上可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没有?” 秀明摇摇头,“这倒是没有。” 丽妃的神情更张扬了,“那……这六年来被他亲口赐死的嫔妃、杖毙的奴婢有多少个?” 秀明眼底闪过一丝惊惧,仿佛六年前臀上的棍伤又疼起来了。 她垂下头,闷闷地说:“数不胜数……就连奴婢这条命也是娘娘给的,若不是娘娘,奴婢就……” 她没再说下去,托丽妃的福,这六年来她的确没挨过一次打,也没挨过一句骂。 因此她更要时时劝诫主子切莫恃宠而骄。 她实在怕极了,她生怕有一天圣上不再疼爱丽妃,或是她太过骄横惹恼了圣上,那才是永世不得翻身。 “你知道就好。”丽妃狡黠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好了,圣上他离不开我。只要你乖乖对我忠心,就永远都不会挨打。迟早,我还要做上皇后,皇太后……” “诶唷娘娘!您可留神……”秀明骤然压低了声音,“隔墙有耳啊……” 第十三章 初来乍到 霞光沉沉。 “看来明日是个晴天了,才人,这可是个好兆头。” 姜尚仪被长嬴送至宁娴院门外,笑得眼角褶皱更深,这一个月的功夫她跟长嬴之间已经很亲厚了。 不管这情谊几分真几分假,入宫前能跟宫里的老人搭上几分交情,已是不易。 “姜尚仪,妾身愚笨,这些日您教我教得……实在辛苦……” 长嬴双手拉过姜尚仪的手,不动声色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包金瓜子。 姜尚仪浸泡在宫闱多年,深谙此道,早就习以为常,坦然接过收进袖口里,“长才人聪慧,莫要妄自菲薄。明日您就要正式入宫,老身教过您的宫规,还望才人谨记于心,时刻不忘。” 长嬴温婉一笑,“妾身自然不敢忘尚仪教诲。” * 次日一大早,一乘精致小巧的宫轿停在长府朱门外,随行宫女太监约有三十几人,簇拥在宫轿前后,另有侍卫十五人随行护送。 杜氏眼皮发肿,眼底红红的,嗓音也有些沙哑,仍撑着笑容送长嬴到了朱门门口,一时长嬴恍惚以为她是真心哭过了似的。 即便是,哭的也是长朦罢。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很快,她就要永远离开这里了。 她生活了十七年却恨之入骨的地方。 来接引的女官亲自牵着长嬴的手上了轿,芍药和甘棠跟在轿子两侧。侍卫们都是眼观鼻鼻闻口口问心,不敢多瞧一眼。 当然,即便他们想瞧也是看不到的,长嬴周围十几名宫女太监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活像守着个不能见世的宝贝,生怕摔了碰了。 一路下来是平稳大道,宫轿摇摇晃晃上了夕水街。 夕水街平日是隶京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平时都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今日一众新册封的嫔妃要进宫,早有城管清道,店家全部休业,街上十分冷清。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三五结伴,七八一群,一个个有透视眼似的,脑袋挤着脑袋,抻着脖子瞪着眼,蹙着眉,努力往那小小的宫轿上瞧。 天子的女人岂能随意让人窥见?轿帘厚重,一摇一晃间只是小幅度的摆动,把里面光景遮得是严丝合缝。 夕水街两边越聚人越多,有那好信儿的人跟周围看热闹的打探。 “谁家的女儿?” “好像是……定远将军。” “好福气,定远将军上个月归京的时候,嘿,那可是真热闹!” “哟,什么福气啊?听说是个病秧子,不能生的……诶唷,死小鬼,你乱撞什么!” 不知哪块泥地里爬出来的到成人肩膀高的高的少年,一身是泥的在人群里快速穿梭。 “诶唷我的衣服!小兔崽子……”那人还没说完只见那少年直窜到了大街,却是脚下一打绊跌在了路中央,膝盖也蹭破一大块皮。 灰扑扑的冷包子从怀中滚落,韭菜馅摔散了一地,可怜兮兮摊在那。 少年黑黢黢的皮蹭上一抹血红,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看着那只阵亡的包子直暗骂倒霉。 “谁敢拦宫轿!” 喧闹的鼎沸声戛然而止,方才骂那少年的人被护送侍卫这一嗓子吓得缩了缩脖子,众人都齐刷刷看向跪在路中央的少年。 “臭小子,还不快滚!”说着那侍卫扬鞭,再倏地一落,结结实实砸上少年的后背,抽破了摞了几层补丁的麻布,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在撞击的一瞬间渗透了皮鞭。 “诶唷!” 少年惨叫一声重新跪在了地上,后背火辣辣的疼。 长嬴隔着轿帘听得真切,心头一揪。 眼看他还不走,那侍卫扬手又是一鞭。 “看我打不死你!” “且慢。” “娘娘……” 轿里的娘娘突然开了口,侍卫握在手里的皮鞭颤了两颤,终于是没落下。 “不过是个孩子,饶了他罢。” 一旁的小侍卫也低声劝道:“诶唷,这日子可见不得血,您老消消气儿……” 扬鞭侍卫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皮鞭大刺刺掖进腰里。 长嬴隔着轿帘问那少年:“你是哪里来的?为何挡我的路?” 少年不说话,圆圆的虎眼狠狠瞪着轿帘上用金线绣的云纹,好像他能把那云纹瞪穿似的。 真矫情,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挣命偷出来的唯一一个包子还摔破了,可是这个女人,居然能坐这么漂亮的小房子里让人抬着走。 真矫情。 正要挣扎起身逃离这里,却突然听轿里的女人轻叹一声,又说话了。 “芍药。” “奴婢在。” “怪可怜的孩子,给他点银钱罢。” “娘娘,这……” “快,别耽误进宫。” “……是。” 少年怔怔看着那个梳着双丫髻的漂亮姐姐扯开一个绸布包袱,往他手里一塞,水润的杏眼里含着埋怨,“诺,这点钱你拿着,可省着点花,连治伤带吃饭,够你用上好一阵子了……以后,可别老横冲直撞的了。” 少年的手里骤然多了一包沉甸甸的雪花银,这燥热的暑天里,手心却凉丝丝的,像是干渴难耐的人突然被塞了杯救急的冰茶。 那感觉像是半死而复生似的,方才的埋怨和迁怒,此刻成了愧疚的利器,直扎进心里。 他呆呆退到路边,木然的双眼盯着那“娇气”的小轿摇摇晃晃平地而起,直往夕水街的另一头去了。 “啧啧啧,这将军的千金就是不一样,真阔绰!” 少年攥着银子包出神,耳朵猛然被揪着吊起来,浑身汗毛惊得竖起。 “嘿哟臭小鬼,你可真走运啊,你看我这身衣服是不是该你赔了?”那人说着,宽宽的大手就往他手里的银子包伸去。 少年利落地把包袱往怀里一揣,左脚一抬,猛踹那男人的要害,趁他吃痛跳脚嗷嗷乱嚎的时候,沿着轿子去的反方向一溜烟跑远了。 背上的鲜血,断续撒了一路。 * “长才人,这便是雪阳宫了。” 安贵引着长嬴进了南偏殿,讨好道:“长才人,这里冬暖夏凉,可以说算是兼备了温室殿和清凉殿的好处,乃是不可多得的宝地啊……” “如今雪阳宫主位是方修仪,另有楚美人居北偏殿,您就住这南偏殿。按规矩,您明日卯时要去主殿跟方修仪请安,后日卯时再同所有主子娘娘去椒房殿朝谒方皇后……” 说话间四名宫人上前,在长嬴面前垂首站成一排。 其中宫女太监各两人,身高相差无几,模样端正,显然是精挑细选的。 掖庭的人倒是会来事,只是这份上心能在长嬴这里坚持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几人一一报上姓名年纪后,安贵带着讨好的笑说道:“才人,这四个以后伺候您,您瞧着怎么样?” 长嬴点点头,“很好。就这样吧,那便有劳安公公了。” 安贵笑道:“给才人办事是奴婢的福气,才人以后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一语未了,直搓着手,眼尾皱纹里都是讨好的笑意。 安贵也是刚从宫里学会了这些个人情世故,早迫不及待像师父们一样勤着从主子们手里讨赏赐。 不过他做出来,倒像是一只猴子要讨香蕉吃。 长嬴柔声道:“有劳安公公了,芍药。” 芍药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碎银。 从大选开始,长嬴的银钱就像流水似的撒出去。 她自己从前在府里的份例虽有存着,但为了让女儿在宫里各路关节通畅以光耀长家门楣,长之荣往她的嫁妆里多添了五百两银,这才让她有更多的底气打点关节。 不论什么时候,钱永远是一个人最后的底气。 “诶唷您这多见外啊。不过奴婢可不是见财眼开,只是秉着良心,需得提醒您一句话。” 第十四章 母仪天下 宫里的奴婢和府里的有不少共通之处,对新来的向来说话只说一半,除去那些必要的告知外,多余的下半截话,若是没点好处拿,便不会再多吐露半个字。 长嬴深谙此道,连忙笑道:“安公公这是哪里话,这点小心意,不过是为答谢公公不辞辛苦为我安排而已。” 安贵忙道:“不敢不敢。长才人,方才奴婢说的这位方修仪,虽刚入宫却是主位,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奴婢这小小提个醒,才人您心里有个数。” 再多的话就不是他能说的了,长嬴又赏了他些银子,他这才告退。 次日卯时,长嬴带着芍药去主殿请安,看门宫人先是进殿通报,不一会又出来了。 “长才人,方修仪这会儿不在。” 长嬴道:“那我便晚些来叨扰,只是劳烦公公帮我把这东西捎进去,权当我的一点心意。” 那宫人撇撇嘴,直到从芍药手里接过礼盒,手心里骤然被塞了一卷沉甸甸的东西,他心下一喜,原本撇得能拉出一条江的嘴,慢慢扬到了耳朵根。 “长才人费心了,我家主子要是知道您大老远过来亲自送礼,想必也要动容的。” “那便有劳公公了。” 长嬴浅浅一笑,刚欲转身离开,背后石阶上的朱门突然大开,一个穿着橙色襦裙的女孩被三五个宫女簇拥着昂首下了台阶,正撞上长嬴的目光。 那女孩将长嬴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长才人?” 她身侧的宫女青橙紧跟着昂首道:“这位是楚美人,还不快见礼?” 长嬴立刻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妾身见过楚美人。” 她懒洋洋道,“起来吧。” 长嬴试探着问:“楚美人可是刚见过修仪?” 楚美人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得意道:“是啊,不过你来得晚了,方姐姐昨夜没睡好,才跟我聊了几句,现在又睡下了,你还是明日再来吧。” 看门宫人暗想这楚美人怎么不按主子方才说好的来,真尴尬死个人。 长嬴怯怯点头,她又道:“听说你身子不大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我自小有体寒之症,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体寒之人恐怕难以有孕,你这前程可算是毁了。” 长嬴乖巧道,“谢楚美人提点,妾以后会用心调养。” 楚美人瞥了她一眼,似是满意她的乖顺,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算你有个好模样。咱们好歹是同宫而居,多说也有两分姐妹情,你若安分守己,我不介意在方修仪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让你也跟着我们沾沾光。” 长嬴面有喜色,“多谢楚美人,能跟着方修仪是我的福气,妾以后一定安安分分的。” “呵,自然是你的福气。方修仪可是皇后娘娘的族亲,你往后可小心着,别冲撞了几位娘娘才好。” “妾一定谨记于心。”长嬴垂着头,鸦睫轻颤,柔柔弱弱,乖得宛如一只小白兔。 楚美人一看她是个好拿捏的,又和传言一样懦弱,虽疑她破格入选,却不由放松警惕。 “嗯,算你是个识趣的,反正也是顺路,今日允你与我同行吧。” “是。” 长嬴满面喜色,恭维虔诚的小眼神瞧得楚美人浑身上下更舒服了。 * 厚重的阴云若有似无的边缘堪堪连成一片,堆叠在一起,天又暗几层。 入宫第一次朝谒国母就赶上阴天,这可不是好兆头。 长嬴连续两日起了个大早,眼底透着疲惫的淡青色,芍药细心,多施了点妆粉遮盖,又替她梳了个不咸不淡的交心髻,略一装饰,便成了。 后宫的宫殿群落彼此距离不远,唯有方皇后的椒房殿在后宫之外的东侧,靠近圣上的巍宁宫,自成一座殿宇,与其他区分开来。 外殿光线很好,支撑房梁的柱子上雕刻着清晰的凤凰祥云纹,四周是高大葱郁的盆栽,都是不知名的花草。 面对殿门,正前的凤座之下齐齐摆着两溜圈椅,是清一色的紫檀木。 长嬴到时,已有三五个嫔妃候着了,多坐在中末尾的位子上,见长嬴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偷眼打量几眼。 内殿管事的宫人引着长嬴坐在靠近末尾的位子,又上了杯花茶和一小碟点心。 长嬴啜了口茶,微微阖目享受空气里醇厚古朴的凤仪香味。 “郑宝林到——” 紧接又是一句: “郑宝林到——” 内殿众人觉得奇怪,暗想哪个妃嫔这么大的面子,一连通传两遍,于是齐齐朝殿门方向望去。 远处两道倩影并行进来,身形个头相似。待她们走近了再看,两人都生着一双瑞凤眼,鼻子嘴也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连妆容都一模一样。 若不是她们身上的气质相差甚远,恐怕真让人难以分辨。 一个穿天青色齐腰襦裙,神色冷淡,端庄自持;一个穿桃红齐胸间裙,眉眼透着张扬自信,婀娜多姿。 众人暗叹罕见。 这天下女子,既生于官宦人家,又有过人美貌,且通过层层考核入宫,还是孪生姐妹的,着实少之又少。 在座的女人们各怀心思,几双沉默的眼睛迎接姐妹俩入座,才收回探究目光。 陆续人差不多来齐了。眼看卯时已过,方皇后迟迟没有露面。 来朝谒的嫔妃们无不起了个大早赶过来,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妃子甚至已经开始打盹了。 “啧,怎么还不来?起这么早我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呢,皮肤都变差了……皇后她该不会还没睡醒吧?” 殷丽妃有些不耐,手里捏的团扇越摇越快,她有些无聊地拈起一块莲花酥,也不吃,搁在盘子里用签子摆弄着玩。 “丽妃妹妹急什么?”斜对面一个穿着水绿宫装的妃子压低了声音指指自己对面打瞌睡的妃子,半开玩笑道,“你瞧,惠姐姐都打起盹了。要不,你也睡会儿?” 殷丽妃瞪了她一眼,却也没反驳。 卯时一刻,在座的女人们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她们开始窃窃私语,从手下的笨宫女聊到昨夜宫城的景色,从御花园前些天刚老死的的柳树聊到太后又疼爱了哪个爬床的太监,从长公主传闻中的男宠聊到上个月的定州洪灾自己捐了多少银钱。 长嬴耳里听着热闹话,默默啜茶,偷眼观察对面方修仪和楚美人聊得眉飞色舞。那方修仪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昂着头,将楚美人喋喋的赞美之词尽收入耳中,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赞许,时不时还要说一句:“你的确是个有见识的。” 卯时三刻,内殿传出通报: “皇后娘娘驾到——” 一抹绛色从凤座两侧的珠帘后款款走出,长嬴才有机会看清方皇后的长相。 方皇后个子不算高,肩膀又生得窄了些,外面套着一件不大合身的绛色日月纹肥大宫装;头顶上象征身份的金凤掐丝金嵌宝珠冠,压得她脖子微微前倾。 黼衣方领,玉颜花貌,气质温沉,端庄自持,算得上母仪天下。 只是这位国母尚有倦色,两道水湾眉微蹙,像是还没睡醒,强打着精神赶过来似的,她一出来,众妃就齐齐站起行礼问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免礼,坐吧。”方皇后眼神木然,端端坐下,像是往凤椅里嵌了个华丽又陈旧的古董花瓶,还是铜胎掐丝珐琅的。 椒房殿大太监孙清玉领着长嬴等新晋嫔妃叩拜皇后,又见过了其他嫔妃,心里大致有了数。 她特别留意到那对孪生女,妩媚的叫郑绮,清冷的叫郑绵。众人为了加以区分,索性管姐姐郑绮叫大郑才人,管妹妹郑绵叫小郑才人。 待众人归座,方皇后浅浅叹口气,“我昨夜没歇好,今天就来迟了些,让你们久等了。” 姜婕妤道:“皇后娘娘,您的凤体才最为重要,我们多等一会儿又算什么?别说这一时半刻的,就是在这等上一上午,那也是值得的。” 座下嫔妃都是饿着肚子来的,虽不敢怪罪方皇后来迟,可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偷偷瞪她。 唯有楚美人跟着附和:“是啊,皇后娘娘的凤体才是最要紧的,反正妾也是闲着没事做,正好多和姐姐们熟悉。” 那姜婕妤又自顾自道:“皇后娘娘昨晚肯定是替皇太后抄经累着了吧?” 第十五章 姐妹醋意 “唉,娘娘的孝心,妾真是自愧不如呐。” 姜婕妤一番感慨完,皇后正微笑的嘴角一僵。 方才还跟殷丽妃打趣的陈德妃当即冷然道:“姜婕妤的消息还真灵通。怎么连这你都知道?你的宫室盖在椒房殿的耳房了么?” 这时长嬴才猛然注意到,德妃对面,紧挨皇后左手边的椅子一直是空的,再往下顺延才是丽妃。 她回想姜尚仪谈及过的魏柔妃,方才见过各个高位妃时,并未听见有这位,想必这个空位置就是她的。 再看宫中老人似乎习以为常,在座竟无一人提及这位这个身份尊贵的娘娘,也无人问起她为何不来朝谒。 难不成是久病不愈?若真是如此,她与这位魏柔妃倒是同病相怜。 座下响起低低窃笑,姜婕妤哑然。皇后娘娘熬夜抄经这事原是她手下宫人打探来的,她本想借机把皇后捧高兴打好关系,也不知怎么就戳着陈德妃的肺管子。 还没等她想好挽回面子的解释,一道尖细的女孩子声骤然响起: “皇后娘娘,妾初次入宫,有一物想献给娘娘,请娘娘笑纳。” 说话的正是昨日不肯见长嬴的方修仪。 她今日梳了一个半翻髻,眉眼修长清丽,脸蛋娇嫩得像壁画上走出来的桃花仙似的,可眼梢微微上挑,目光凉薄,少了女子温婉,却多了几分戾气。 方皇后向来不爱听那些女人扯嘴皮子的,一看是自家妹子,便顺着她的话道:“方修仪有心了,不知是何物?” 往日她都是称方修仪小字晴儿的,但如今在众多嫔妃面前,也只能以位份相称。 方修仪身边的茯央走上前,双手呈递一只锦盒,孙清玉从她手里小心接过,打开了盒盖后,呈给皇后观看。 待皇后观瞧时,她言语里颇为骄傲地说:“妾知道娘娘酷爱书法,故而遣人去集州仙书阁专门定做了一只金刻葡萄凤尾毛笔献给娘娘,还望娘娘笑纳。” 集州,是大俞最盛产毛笔的地方,仙书阁在当地众多墨宝店里位列其首,什么字画的名家大师,若是有生之年没去过仙书阁,那可是终生大憾。 众人好奇,不由纷纷注目去看皇后手里的凤尾笔。 笔锋聚拢,笔头雪白浑圆,乌黑笔杆细长,通身刻了纤细的金藤蔓,藤上结着葡萄。 两只凤鸟在藤下盘旋,微微张嘴,像是要吞掉那葡萄。金色凤尾从笔尾余出,在窗棂投进的自然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金光,近处细看连羽毛纹理都能清晰分辨。 葡萄多籽,而双凤绕之,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皇后看罢淡淡一笑,将笔放回盒中,交给孙清玉。 “这毛笔做工华丽,非是寻常物,若是轻易拿来写字倒是暴殄天物,看来我得等合适的时候才能动用了。” 方修仪脸上得色更加不掩,恭维道:“银子都是小事,皇后娘娘喜欢就好。娘娘雍容华贵,理应要用最好的,笔用坏了,妾再给娘娘送一盒就是。” 等她刚落座,又一人站起,一开口声音清脆悦耳。 “皇后娘娘,妾久慕娘娘端庄贤淑,母仪天下,因此入宫前也特地准备一份薄礼献给娘娘,小小心意,还望娘娘笑纳。” 说话的正是尹笑笑,一双无辜纯净的月牙眼笑得弯弯,漆黑的眸子里一眨一眨,只消看上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目光。 皇后的唇角再次勾到标准的弧度,端庄温婉:“尹才人有心,呈上来吧。” 尹笑笑微微垂眼,贴身婢女柏香上前,将从入殿就一直捧在手里的红漆木盒双手奉上。 盒子不大,相较方修仪送的那个略宽短些,没什么分量。 打开一看,是个椭圆形的木头娃娃,最奇怪的是脸上的蓝色大眼睛和现实中人长得不大一样,小巧的鼻子,碧蓝的大眼睛,圆嘟嘟的一点红唇,其余是通体金色上彩绘的五色花纹。 皇后疑道,“这是什么?” 殷丽妃撇撇嘴:“瞧着怪渗人的,可别是什么巫蛊之术吧?” 尹笑笑莞尔一笑,接过话来:“这是家父去罗刹国做生意时,在他们当地商铺里得来的小玩意儿,叫做吉祥娃娃。” 皇后用指腹轻轻摩挲彩色娃娃肚子上的深色裂缝,慢慢掀开,发现娃娃竟是空心的,里面还藏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娃,只是要比外面的壳子小了一圈,同样在中间有一条深色裂缝。 尹笑笑这时道:“娘娘,里面一共九个小娃娃一层套一层,加上外面最大的那个,总共十个娃娃。家父曾告诉妾说这便叫十全十美,当个摆件放在室内图个吉利,再合适不过了。” 她说罢便跪下叩拜,口中高呼道:“妾身祝愿皇后娘娘——幸福吉祥,富贵绵延!” 皇后惊喜地瞧着手里的娃娃,压了一早上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尹才人真是心思巧妙,这东西虽小,但别出心裁,本宫很喜欢。” 说罢两手一交叠,转眼从腕上捋下一对红欲滴血的掐丝攒凤赤玉手镯。 “这镯子是南红玛瑙的,虽不算值钱,却也是我的爱物,你若不嫌便送你做回礼。” 话间,孙清玉赶忙从怀里掏出一条锦帕来小心承接住,包裹严实了再拿个小方盒装着,小心呈到尹笑笑跟前。 皇后口中的“不值钱”不过是谦虚。所谓南红玛瑙,又名“赤玉”,正如其名赤红如火,温润如玉,是珠宝文玩里的佼佼者。 尹笑笑自小奇珍异宝见得多了,心中再清楚不过。 “皇后娘娘,这本是妾身拿来孝敬娘娘的东西,岂能再收娘娘的回礼?何况,皇后娘娘贴身之物,妾身恐怕会玷污了这镯子。” “呵,皇后娘娘赏你是看中你,你还推脱上了,真不识抬举。” 尹笑笑的脸色有些难堪,忙道:“皇后娘娘恕罪……” 说话之人是坐在陈德妃身侧的孟昭容。她一袭淡粉宫装,眉若细云,肤如凝脂,眼梢微挑,也是个艳丽不可方物的美人,只是相较殷丽妃,就稍稍逊色一些。 她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甚在意,“怎么,皇后娘娘赏的东西,岂是我们有资格说不要的,难道我说的不对?” 陈德妃紧跟道,“皇后娘娘叫你收着你就收着,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她的语气似是在嗔怪,可神情活像个纨绔公子,“我呀,想求个令仪姐姐的簪子还求不来呢~” “你这丫头,又浑说了。” 笑骂过后,皇后又宽慰尹笑笑:“尹妹妹,他们男人出去喝酒骑马射猎便结交了兄弟,咱们却出不去,平日维系的姐妹情分,可不就是靠这些小礼细水长流送出来的?本宫既赏你,你便收着,别怕。” 尹笑笑这才连声谢恩,乖顺地接过赏赐,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归座,仿佛那对镯子有千斤似的。 孟昭容嘀咕了句“小家子气”就不再说话了,方修仪则是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她手里的红木盒,眸光随即暗淡下来。 谁也没留意她眼里的失落,每个人眼里都夹杂对尹笑笑的艳羡和鄙夷,窥着尹笑笑手里捧着的红木盒,坐在她旁边的李美人则是用手帕捂住鼻子,以示和她划清界限。 尹笑笑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周围人目光情绪的千般变化,自顾自捧着赏赐傻笑。 从椒房殿出来时,天光已大亮。 稀薄的阳光钻进宫城,一点一点滋养着高高低低的屋脊,片片层叠的琉璃瓦安静泛起彩色的光圈。 长嬴刚踏出殿门,就远远就瞧见方修仪和楚美人在前头了,快走几步上前施礼。 “妾身给方修仪请安,见过楚美人。” 她转头看向长嬴,故意要晾着她似的,半晌无言,直等长嬴腿都蹲酸了才道,“免礼。” 待长嬴站直了身子,她才毫不客气地将其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长才人?这么瘦,在家吃不饱饭吗?” 长嬴隐隐听见楚美人的笑意,如鲠在喉,在府里的时候她还真是有点吃不饱饭。 她抬起头,认真看着方修仪,“妾自小体弱,才显得没精神。但妾既入了宫,就要好好服侍圣上,以后要好好吃饭,强身健体,为圣上开枝散叶……” 方修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长才人好大的志向,本宫真佩服你哦。” 说罢昂着头继续往前走,楚美人紧随其侧,长嬴则跟在两人后面。 快到雪阳宫附近,楚美人憋了半天的话这才冒出来:“那个尹才人真不知廉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敢抢修仪的风头?” 方修仪冷哼一声:“姐姐不过是看在礼物新奇的份上才赏了她几分薄面。不就是个破木头雕的娃娃吗,有什么好的,我这一支笔都能买她百个娃娃了……不,上千个都绰绰有余!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请大师雕刻的,凭什么姐姐偏偏只给她回礼!” 半天楚美人没响应,她这才想起跟随在后的长嬴,于是冷声道:“长才人,你觉得本宫和尹才人的礼物,谁送的好?” 第十六章 喧宾夺主 长嬴擡眼对上方修仪略有几分审视的目光,缓缓道:“妾觉着,尹才人出手的确大方。只是无论怎么大方,也不如修仪和皇后娘娘血浓于水来得亲近,同族姐妹,到底是妾等外人比不来的。” 这句话算说进方修仪心坎里了,她一扬眉,“那是自然,我们虽非同母所出,可到底是亲姐妹,岂是那尹笑笑一朝一夕能比的。但是,姐姐独独赏赐了她,我不明白。” 长嬴笑道:“依妾看来,皇后娘娘正是因为把您当成自家人,才没有礼尚往来。” 方修仪这才正眼看她,“你是说,姐姐其实只是客套?哼,我就知道是这样,都是那个尹笑笑抢风头,害得本宫差点错会了姐姐的心思。” 楚美人家里没有姐妹,对这种事插不上话,只能顺应道:“是啊,皇后娘娘与修仪可是亲姐妹,自然是最疼您的,哪里是旁人能抢得走的?” 方修仪摇着贵妃扇,脸上得色又现,“那是自然,” 她突然想到什么,看向长嬴,“想不到你家还有个妹妹,怎么偏偏选了你上来?难道是你妹妹长得太丑,才让圣上觉得选你其实也不错?” 长嬴似乎毫不在意她话里暗含的讽刺,平静回道:“家妹原本也是要参选的,可惜前几日贪食凉饮,受了风寒,这才耽误大选。” 方修仪啧啧道:“你们姐妹俩怎么就没一个身子骨好的,居然还能有个进宫,你父亲就该烧高香了。” 长嬴含笑不语,余光瞥见身后宫墙的转角处闪过柏香的影子,上扬的唇角又无声落下。 * 洁白如新的桃花纸躺在几案上,由着风一页两页胡乱的卷,原本只翻了四分之一的书很快就掀完了大半。 长嬴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只冰好的瓷碗,慢慢咀嚼着新采摘下来切好的瓜肉,暖烘烘的夏风自大敞的窗缝卷入,拂过女孩冰凉的脸颊。 “主子,当心受寒。”芍药端着一盘新换的点心进来,一进屋就看见这幅场景,忙搁下点心掩上珠窗。 珠窗闭严的同时,一丝甜甜的陌生香气突然钻进她鼻腔,但只是一瞬便化作虚无。 她转头埋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宫女,“早跟你说过主子怕凉,你怎么也不知道把窗关上。” 长嬴搁下吃空的瓷碗,“是我说屋子里闷,想透透气的。” “主子,今日开始新进宫的主子就可以列入侍寝名册了,眼下正是好时候,您若生病,岂不误了好时机?” “吱呀”一声,半开半掩的门被大推开,甘棠捧着三只漆盒进来,两眼弯弯,脸上是收不住的笑。 “主子,尹才人遣淇公公送东西来,说想邀主子后日申时一起去逛御花园,在外殿候着信呢。” 长嬴揉揉眉心,“回他说我后日一定应邀。待会你再去库房拿织金锦和浮光锦各一匹送去她宫里。” 甘棠回了信后,跟芍药七手八脚拆了礼盒。 算下来总共一匹响云纱,一匹蜀锦,一匹宋锦,一匹水纹绸,四副前朝字画,三颗鲛珠,一根白牡丹玉骨簪,一对绿猫眼耳坠,两把冰心扇,以及一盒不知名的糕点。 “这么多?” 长嬴微微讶异,若是平常交际,意思做到了便是,何必大费周章给她一个小小才人送这么多东西。 “淇公公说,这冰心扇是特殊材料做的,触手生凉,夏天用来扇风最好不过。几样糕点则是襄州特产,他们一路上每到一个驿站换一次冰,使得这些糕点到隶京时还是新鲜的。奴婢这就去放冰鉴里镇着,多放两天也不会坏。” 甘棠说这话时,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颊边染上淡淡红云。 芍药眼尖,看出她不对劲,打趣道:“哟,看来这位淇公公还说了点别的?” 甘棠白了她一眼,忽闪着漂亮的桃花眼,食指却搓着耳坠,声音细弱蚊蝇,“他说我……皮肤很好,今天戴的桃花簪,很衬我……” 芍药翻了个白眼,“嘁,油嘴滑舌,你可别被他骗了。” 她一边分装大大小小的礼盒,一边颇有感慨道:“不过,尹才人的确出手阔绰,讲话也好听。除了孟昭容和方修仪,许多主子娘娘,甚至别宫奴婢都愿意同她交往。听说不少娘娘还亲自去她宫里挑选东西,只要有看中的就拿去。” “那跟抢有什么区别?”甘棠皱起鼻子,“这……这未免有点过分了吧。” 芍药冷笑:“尹才人高兴啊,人家有的是钱,想送就送,连眼都不眨一下。不愧是巨商千金呐,连官家小姐都不如她阔。” * 戌时一到,宫城内各处宽宽窄窄长长短短的宫道、幽深曲折的御花园里,除巡逻太监和守在宫城外围的侍卫之外,再不见半个闲逛的人影。 嫔妃们都早早回了各自宫殿等待尚寝局的消息。那些个稍微受宠些的,已经开始精心挑选要穿的衣服了,只期盼着能承恩一夜。 承欢御前,是每一个夜晚里无数宫妃都无比渴求的雨露恩泽,不止是贪恋天颜俊逸,更是她们争取更好生活的最好捷径。 但并非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机会,即便有,也未必是每个人都能抓得住,抓得牢。 很快,尚寝局传来消息,越慈今夜留宿椒房殿。 女人们似是意料之中。 前几日皇太后才劝诫圣上多陪伴皇后,圣上一向孝顺皇太后,自然要遵从她老人家的意愿。 她们唉声叹气地卸了妆,奴婢们在哀怨声中伺候主子泡脚,泡脚有助怀上龙嗣。 可不过才两刻钟的功夫,夜间伺机打探的宫人嘴里又吐出让她们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消息。 郑氏姐妹截胡了皇后的侍寝。 * 昭阳殿一如既往地弥漫着虞美人清甜的香气,殷丽妃就日日夜夜沁润在这花香里,仿佛人也一日比一日娇艳。 消息传来时,秀明正往她脸上涂着杏仁蜂蜜水。 “……听说圣上当时只是和郑氏姐妹遣去的奴婢说了两句话,就直奔合欢殿去了。” “椒房殿那可有动静?” “皇后娘娘像有预知似的,一接到信就早早歇息了。” 丽妃冷笑道:“早些时她总被本宫截胡,现在好容易得了皇太后的庇佑,又被新来的截胡。什么预知,呵,本宫看她是习惯了。” “娘娘就不怕郑氏姐妹争宠?” “争宠?”丽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放声大笑。 “本宫根本不需要争,圣上自己就三天两头的往昭阳殿跑,跟两个黄毛丫头斗,只会掉本宫的身价。” 秀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敢截皇后娘娘的侍寝,又能让圣上二话不说就去的,她们可是头例啊。” 第十七章 探春苑 “哼,不就是仗着是孪生么,有什么了不起。男人么,图一时新鲜而已,从前我也是见识过这样的……” 她眯起眼,打住了话茬,“看来圣上也不是很在意长家,本宫还以为他今晚会先去看那个病秧子呢。哼,既有美貌却不知道利用,跟丑妇又有什么区别?就凭她的脑子,要不是靠着她爹,宫城里哪还有她站脚的地方?” 其实她也不知道圣上具体为什么需要长家,不过是花钱托人打听了只言片语就风声鹤唳。 她只知道她的夫君,那个万人之上的天子,明明从前无论有多少嫔妃,都只会真正在意她一个的男人,如今却要为了朝堂上的事不得不重视起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恰好有八九分的姿色。 若不是长嬴瞧着胆小怕事,不堪大用,丽妃今晚就想毒死她了事。 秀明识趣的没说话,慢慢梳理着丽妃散落在枕上的乌丝。 主子恃宠而骄口无遮拦,她这个做奴婢的更不能助长气焰了。 “娘娘的头发真漂亮,又浓又密,真叫奴婢羡慕,平日悉心保养得宜才有此功效。” 丽妃得意一笑,“女人就同这花儿似的,需得男人日日滋养着才好,否则再怎么保养也是白搭。” 秀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抿唇,沉默侍候她净面安寝。 次日一早,郑氏姐妹双双晋升才人的消息在后宫传开。 听闻为了此事,皇太后特意把这姐妹俩狠狠训诫了一番。 皇太后的原话是:新妃如此盛宠,乃祸国之兆,应罚禁足,以收君心。 尽管越慈据理力争,皇太后最后还是强硬下了一道懿旨,罚郑氏姐妹每日都去清音堂静心思过。 * 散碎的阴影揉着暖洋洋的光斑在少女的脸上跳跃,太覃湖上刮起丝丝凉风,两个少女一前一后,碎花裙摆卷展流动,好不惬意。 尹笑笑的嘴从看到长嬴起就没闭上过。从她儿时抓蝉,到十三岁第一次看账本经营不善赔了几万两银子,再到入宫前跟着兄长去醉仙楼吃“散伙饭”却遇上一群地痞闹事,桩桩件件灌进长嬴耳朵里。 两人相邀出来已有七八次了,每次都是尹笑笑自顾自的谈,而长嬴只是含笑听着,并不提及自己的事。 “姐姐到现在还没侍寝吧?” 长嬴点点头,面露愧色,“你们个顶个的天生丽质,冰雪聪明,只有我平平无奇,笨拙愚钝,不得圣上喜欢。” 她很清楚她的入宫不过是和皇帝的一场交易,被嫌弃病弱,不能传召侍寝,也在她意料之中。 “姐姐分明花容月貌,何必妄自菲薄。下次我要是侍寝,就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姐姐这样的品貌,想不受宠都难。” 长嬴心里有数,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含笑不语。 两人绕着太覃湖走了大半圈,长嬴余光注意到一旁的八角云亭后面闪出一个人影。 是楚美人宫里的小范公公。 他怀里抱着两只不大的锦盒,长嬴发现他时,他正巧也回头朝长嬴的方向看了一眼。 长嬴顿住了脚步,缩缩脖子,她和尹笑笑此时刚好站在一棵柳树后面,堪堪遮住身形,那人见四下没人,又鬼祟祟走了。 长嬴正想他去的方向是哪座宫殿,尹笑笑突然道:“姐姐在看什么?” 长嬴摇摇头,“没什么,天渐热了,我们快回去吧。” 两人走到一半分手,尹笑笑走南宫道回霞倾宫,长嬴走北宫道回雪阳宫。 快到雪阳宫,路过探春苑时,两只狸奴突然从拐角窜出来。 一只玉面狸,一只金丝虎,一前一后从长嬴眼前追逐着过去,钻进了苑门。 芍药惊喜地顺着方向一指:“主子快看,不知谁养的狸奴啊,长得可真漂亮。” 一旁安德海谄笑道:“是薛宝林养的,她的狸奴连皇太后也很喜欢呢。平时就在这宫里四处跑跑,到点了自己就回宫那吃饭,机灵着呢。主子要是喜欢,跟它们玩玩也无妨。” 长嬴想左右待着也是无聊,索性进苑逛一逛。 探春苑是个很小的园子,因为不在人最多的御花园里,位置又偏,皇帝不常去,负责修缮打理的宫人能拖则拖。 有不少地方杂草丛生,已经半荒废了,此后便更是少有人来。 尤其这时候正在夏天,大多数主子娘娘都在宫里歇着,园子里十分僻静。 一进门就看见那两只狸奴滚在一处,那只玉面狸的脾气明显要大些,追着金丝虎又扑又咬,直把它逼到一棵杏树底下。 “去、去。” 安德海看长嬴对狸奴起了兴趣,趁着机会表现起来,轻轻推开蹲守在外面伺机而动的玉面狸,伸手想抱过金丝虎。 长嬴这时注意到金丝虎颈上戴着一只别致的项圈,前面是一个短矮圆柱形的金色装饰物。 谁料那金丝虎受了惊吓,从安德海手上跳了出去,撒开四条腿没命的跑,直窜到前面不远处假山下面的空洞里。 长嬴示意安德海等人不要动,自己蹑手蹑脚跟着金丝虎走到假山附近。 “既然你还不清楚宫里的规矩,那本宫就好好教教你。” 假山另一头,尖刻掐细的女声突然响起。 长嬴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个时候探春苑还有别人在,听声音是孟昭容。 她大着胆子透过假山空隙看,孟昭容和她的宫婢就站在长嬴所在的假山后面,背对长嬴跪着的是一个发髻凌乱的女孩,显然已是被人打过了。 “妾知错了,求娘娘饶恕。”嗫嚅的女声是钟御女。 孟昭容抚弄袖角,慵懒道:“你蹭脏了本宫的袖子,本宫就刮花你的脸。碧荷,掌嘴五十,再划烂她的脸!” 碧荷的声音掩不住的得意和兴奋,“是,娘娘。” 她撸起两边袖子,掐住了钟御女的下巴,“钟御女,可别怪奴婢以下犯上,这都可是娘娘的旨意,奴婢也不能违抗不是?您乖乖的别动,奴婢下手兴许能轻点呢。” 碧荷语气温柔,说出话来却是让钟御女毛骨悚然。 “啪!” “啪!” “啪!” 趁她们忙着扇耳光的功夫,长嬴打算趁机原路返回。 可她刚迈出一步,原本缩在洞里的金丝虎突然从她裙子底窜了过去。 长嬴心里没有准备,让它带了个踉跄。 远处安德海和芍药一直往这边瞧着,一见长嬴险些绊倒,就要过去扶,长嬴赶紧摆了摆手。 这时巴掌声突然停了,长嬴慢慢蹲下,屏住了呼吸。 “谁在那?给本宫滚出来!” 第十八章 鬓边轻云 孟昭容生得美艳,嗓音却有种难言的别扭。 尤其在她愤怒的时候,本就又尖又硬的嗓音更像公鸡打鸣了。 长嬴没敢动,壮着胆子学了声猫叫。 “喵呜” 随着声音落下,在对面的长廊柱子后面闪出一道青色影子。 “吵死了。你们在干什么?” 是殿选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孟昭容的心脏怦怦乱跳,三个女人谁也没想到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碰见皇帝。 她连忙跪在地上,身后宫人“呼啦啦”跟着跪了一片,好不壮观。 “妾参见陛下。钟御女不懂规矩,不懂避让,竟蹭脏了妾的袖子,妾正要教她规矩呢。” 越慈随意扫了一眼钟御女,淡淡道:“她又没去泥地打滚,哪就那么容易蹭脏你。” 孟昭容不敢说话了。 越慈揉揉眉心,“这么多人,看得朕眼晕,都退下。” 孟昭容出门素来讲究排场,随随便便一出门也要带三十几号人跟着,恨不得只留一个看门的。 她使了个眼色,碧荷让其他宫人退下。 孟昭容大着胆子抓住越慈的袖角,撒起了娇。 “陛下~探春苑的杏花都开了,”她一指假山旁边的杏树林,“您瞧杏花开得多好看呐,妾想陪陛下四处走走呢。” 越慈很不给面子地一抬胳膊,甩开她那双跃跃欲试的手,简洁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滚。” 孟昭容在宫里也算老人,知道越慈的脾气。如果她爹不是吏部尚书,下一句就是拖出去痛打十大板;如果她是个奴婢,现在已经拖下去砍了。 她不大情愿地行了个万福:“……妾身告退。” 越慈又朝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钟御女扫去冷眼,后者也连滚带爬的谢了恩告退。 风莲湖边假山后,长嬴的两腿已经蹲麻,腹部被蜷曲的腿挤压着,再加上高度紧张,她有些想吐。 耳朵听着那边突然没了动静,可既没有过来也没有离开。 她心里正犯嘀咕。 “你还要藏多久?” 果然,还是发现了。 长嬴尬笑着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紧张之余还不忘规规矩矩行礼:“妾身参见陛下……陛下可别误会,妾身不是有意偷听。” “那个谁……”越慈扶额想了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长嬴抿嘴一笑,没戳穿他,“妾是雪阳宫的长才人,单名一个嬴字。” 这时她才敢缓缓抬眼,一窥天颜。 果然瞧着二十五六的年纪。 越慈的天仓很饱满,浓眉线条利落,斜飞入鬓,眉下瞳似墨玉,深邃难测,金丝蟠龙发冠束起浓密乌发,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她脑海里猛然闪过一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 如果除却他眼底能吃人的戾气,这样的相貌,又会是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呢。 她的这一抬眼,一双柳叶眼直直撞入越慈眼底,她似是羞涩似的垂下脑袋。 一片雪白的杏花瓣飘进她额角的发丝里,如一片雪落入漆黑夜幕。漆黑的眸子闪动着,映出他的影子。 他有一瞬失神。 这么标准的柳叶眼型十分罕见。柔婉和妩媚兼具,艳而不妖,清而不寡。 其他地方虽说也生得标志,在这双眼面前却黯然失色,只能做个陪衬。 他的声音难得柔和一些,“探春苑冷清,你不去御花园,到这做什么?” 长嬴如实答道:“妾身经过探春苑的时候,瞧见两只狸奴生得可爱,便跟着进来了。” 没等她说完,越慈迎着她的方向径自往前走,两人擦肩而过时,他顺手摘掉不知何时落在她头上的花瓣,声音暖得像一汪春水。 “杏花都开了。陪朕走走吧。” 长嬴微微一怔,随即唇边笑意更深。 “是,陛下。” 芍药和安德海远远地也瞧见主子跟着圣上从假山后面绕出来,先是愕然,随即是惊喜,紧跟着诚惶诚恐。 “奴婢请陛下安……” 越慈没看他一眼,径自越过他朝杏林深处走,身后的薛婴拍了拍安德海,芍药跟这两个貌美如花的太监颇为识趣地留了一段距离,只在后面慢慢跟着。 地面覆着薄薄一层沙土,布鞋底与沙土和碎石子摩擦,发出轻微“咯吱咯吱”的声音,伴着树叶沙沙和黄鹂的声音钻进耳朵。 此情此景本该心旷神怡,长嬴却感受不到一点平静。 伴君如伴虎,跟在越慈这个传言中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皇帝身边走着,长嬴觉得自己是被两只老虎夹击。 正当她思索是否应该主动挑起话题时,越慈突然道:“住得习惯?” “回陛下,妾很喜欢现在的宫室。” 又是一片杏花林。说来奇怪,这地方明明叫探春苑,按说应是春季的花卉都种些才热闹,偏偏只种大片大片的杏花。 层层雪白花瓣落在湖面,衬得湖水更清。 越慈随口吟了句:“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2” 短暂的沉默后,身后女子轻声应道:“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2” 越慈微微讶异,“你知道这首诗?” 长嬴谦虚道:“妾身虽然读书不多,但王介甫的诗,妾也读过一些的。” 见越慈不说话,她试图寻找话题。 “妾身记得,御花园里也有杏花,却没探春苑这样多。满目杏花雨纷纷,真叫人心旷神怡。陛下是特意来这里赏杏花的吗?” 越慈漫不经心道:“这园子快荒废五六年了,唯有这杏树还长着。朕记得小时候,老爱爬到那树上摘杏吃。” “陛下,妾有个疑问想问问陛下,陛下可愿为妾解惑?” 越慈没答应,也没否认,长嬴觑着他的神色,见他心情不错,便小心问道:“御花园美轮美奂,为何还要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另辟一座探春苑呢?” 越慈随口道:“这园子本是父皇给一个宠妃建的。”紧接着他又道:“但父皇去世后,她不到三年就死了。朕看她不顺眼就赐死了。” 他像是来了兴致,随手一指那风莲池,语气像聊家常似的轻松闲散,“那池边就是她和她婢女吊死的地方,当时德妃在,你要是有兴致,可以问她。” 长嬴一噎。 这皇帝真是不怕鬼魂索命,把人家赐死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人家的园子闲逛。 她不敢再找话题了,生怕自己再聊点什么景色,又要牵扯出越慈又赐死过谁谁谁的光辉往事。 后宫里的女人说没命就没了。原本暖茸的春意此刻也暖不了长嬴阵阵恶寒的心。 原本暖和里透着丝丝凉意的天气骤然转阴,稀稀疏疏的雨点零星砸下来,断续打在长嬴的脸颊上,像打在瓷片上似的迅速滑落。 薛婴颠颠跑过来给越慈撑伞,只够一人撑的。 越慈往长嬴的方向瞥了一眼。 随即自她头顶罩下一片阴影。 她惊异抬眼,头上方是安德海肥大的袖摆。 越慈淡淡说了句“退下吧”就走了,身后薛婴殷勤给他撑着油纸伞,自己浑身湿了个透。 安德海焦急道:“主子,都怪奴婢,没带伞出来,您可当心受凉。咱们快去那边的亭子躲会吧。” * “姐姐你说巧不巧,咱俩前两天才刚回宫,外面就下起雨了。诶,姐姐脸色怎么这么差?” “那天下雨,受寒了,不妨事……咳咳咳……” 尹笑笑摇头叹气,“姐姐身子太弱了,没淋着雨还着凉,啧啧啧。” 长嬴转移话题,“妹妹昨日侍寝又赏了不少东西吧?圣上最近很喜欢妹妹呢。” “嗐,小玩意罢了,圣上也没当回事,赏着玩的。” 长嬴从潇潇手里接过苦汤药,先往嘴里塞了颗蜜饯。 芍药劝道:“主子,蜜饯是后吃的呀……” 长嬴像是没听见,又往嘴里送了一颗。 尹笑笑接着道:“郑氏姐妹圣眷正浓,恐怕眼下除了昭阳殿那位,再没人能跟她们相比了。 长嬴嚼着甜得发腻的蜜饯,想起那个摸不清喜怒又冷漠无情的君王。前一刻还温柔地替她摘掉落在发上的杏花瓣,让她陪他去看杏花;后一刻就冷若冰霜,头也不回地撑伞走了。 他能给嫔妃的宠爱,又能实实在在地维持多久呢。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巧儿进来禀报。 “主子,方修仪召您去主殿。” 第十九章 螳螂捕蝉 “姓郑的她俩算什么东西?一连霸着圣上几日。还有那个尹笑笑,她又是个什么东西?笑笑笑,就知道笑!她不就是能花钱收买人心么,一身铜臭气,本宫真是一见了她就心烦。” 方修仪气鼓鼓捻起一块茶糕塞进嘴里,清透的茶香味涌进七窍,也不能压灭散她半分怒火。 从她进宫开始,桩桩件件都不顺心意。 先是姐姐不送她东西,转头就赏了别人;再是圣上自传她侍寝之后就再也没找过她,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好了。 不论是变得陌生的嫡姐,还是不见踪迹的圣上,都让她觉得自己被彻彻底底地忽略。 她还在丞相府时可从没有过这种情况,不管是姨娘还是父亲,甚至是没血缘的母亲都待她极好。她哪里受过这种气。 她颇为无聊地瞥了眼在身侧殷勤剥荔枝的楚美人,再看看角落里蔫了吧唧的长嬴,无奈叹了口气。 宫里的女人们都太无趣了,她不禁想起从前的闺中密友们换上男装偷溜出去走街串巷的日子,那才是真有意思呢,也不知她们如今过得好不好。 楚美人抬手往她嘴边递了颗荔枝肉,“娘娘消消气,狐媚胚子罢了,猖狂不了几天。” 楚美人看起来是不在意郑氏如何,心里却怕极了。 她没敢说自己暗中收过尹笑笑的钱。她曾见过方修仪的人把淇公公轰出去,还骂尹才人“不知天高地厚”,就真的摔门不见。 方修仪拄着腮,蹙着眉,嘴里鼓鼓囊囊嚼着荔枝肉含糊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几只狐狸精?怎么我那日侍寝后,圣上还是连看都不过来看我一眼?” 楚美人有些心虚地看向别处,“这……圣上一定是被她们蛊惑,不不不,圣上英明,怎么可能被人蛊惑呢,一定是圣上政务繁忙,才不得不一时疏忽了娘娘。娘娘别急,等圣上忙完了自然会来找您的。” 方修仪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狠狠往托盘里吐掉一颗荔枝核。 “胡说,圣上要是真忙,又怎么会流连在昭阳殿跟合欢殿呢?” 楚美人不敢接话了,又捻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往她嘴边递,她却不吃了,而是睨向从进殿起就一直坐在角落的长嬴。 “长才人,你觉着呢?” 长嬴被吓得一激灵,哆嗦道:“……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磨磨唧唧,讲就是了。” “恕妾直言。那日朝谒,妾的确见郑氏姐妹美貌不凡,因此觉着能得恩宠也不足为奇。只是她们竟敢截胡皇后娘娘的侍寝,实在不守规矩,妾如今只恐皇后娘娘神伤……” 方修仪没等她说完就猛一拍桌子,手边茶杯被震歪了盖,她腾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 “没错,本宫竟差点就给忘了。姐姐的好事被她们搅黄了,心里肯定难受。不行,我得过去好好劝劝她。” 长嬴试探着一步步靠近她,轻声宽慰:“妾明白娘娘是关心皇后娘娘。可您此时贸然相劝,岂不是让皇后娘娘再想起当晚之事,又要伤心难过了。” 她这么一听,想想也在理,削了气焰。 “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长嬴小心道:“妾以为,娘娘沉鱼落雁之姿,郑氏姐妹望尘莫及,而她们之所以受宠,无非是靠身为孪生姐妹的优势罢了。” 方修仪怔了一下,双颊“腾”地涨红,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你的意思是……让我和皇后姐姐一同服侍……什么馊主意!我可干不出这等荒淫事!” 这一骂可把皇帝也连带着骂进去了,楚美人正把方才那颗没喂出去的荔枝送自己嘴里,手一抖,又给吓掉在了地上,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娘娘慎言!” 庭院里,桃树上“扑棱棱”惊起鸟雀一片。 长嬴压低声音道:“妾只是觉着,娘娘有此仙貌,不如找巍宁宫的宫人打点,让他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劝一劝圣上多来看娘娘……” 方修仪翻了个白眼,“蠢物,想讨好巍宁宫人的多了去了,那就是个无底洞!我得送多少宝贝能让那些人愿意替我出力?本宫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能整治那对狐狸精呢。” 长嬴低下头,“娘娘恕罪,妾愚钝。” 方修仪冷笑道,“你有胆子说打点关节,就没胆子动手收拾她们?” “娘娘缜密,是妾考虑不周。可这……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方修仪不以为然,“她们能做出这么不像话的荒谬事,就是不把我方家放在眼里,本宫收拾她们,那也是她们活该。” 楚美人脸色有点不自然,但还是附和道:“她俩不过六品才人,凭娘娘的地位和家世,想收拾她们简直轻而易举。不过……妾还是想劝娘娘不要大动肝火,毕竟她们这种小角色实在不值得娘娘动手,不如让妾……” 方修仪不理她的后半截话,扶了扶腕上的红玉镯子,语气阴冷:“她们自然不敢违抗本宫。明日……就约她们出去。这口恶气本宫一定替姐姐出了。” 长嬴面露惶恐之色,略略抬高声音:“娘娘千万谨慎。郑氏姐妹毕竟为圣上所喜,若是真出点什么事,触怒了龙颜……” 方修仪现在看了她这软软弱弱的样就烦,又翻了个白眼。 “少说这丧气话。扶不上墙的烂泥,畏首畏尾的能担什么事?” “可是娘娘……” “行了,茯央,送客。” 方修仪打定了主意,即便她抢不走郑氏的宠爱,凭她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也能给她们来个下马威,到时就叫她们知道知道,什么叫高门贵女的气魄。 长嬴被“请”出主殿时已是酉时,绒绒的暖阳照在她脸上。她面有倦色,虚虚用帕子拭掉额上的汗珠。 芍药见她脸色不好,温声宽慰道:“主子别急,以后咱有的是机会让方修仪器重,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长嬴叹道:“唉,楚美人与她这般亲近,修仪事事都听她的,我却连句话都插不上,怎么能不急?” “主子,您别灰心,这浑水咱不淌也好。” 话落,一个青色身影匆匆从角门溜出,避开了长嬴目之所及的范围,消失在幽深宫道。 * 说话间到了南偏殿,甘棠已经候在殿外了。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巧儿去药房抓药,到现在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不远处走来一只瘦小的身影,梳着双丫髻,正是巧儿。 “巧儿!”甘棠隔着老远就忧心忡忡地询问,“你怎么回事,这么久不回来,干什么去了?” 待巧儿走近,长嬴的眼睛慢慢放大,耳边骤然响起甘棠恐惧的低呼: “……你、你的脸怎么回事!” 第二十章 送你上青云 巧儿的右脸颊不知怎么多了一条曲折的血痕,此时还滴滴答答地往外渗着血。 这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巧儿就像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找娘的孩子似的,泪水汩汩涌出。 “是李美人……” 李美人同长嬴一样是刚入宫的新秀,长嬴对她有点印象,就是朝谒时坐在尹笑笑旁边,夸张地捂住鼻子的那一位。 听说是个很冷淡傲气的姑娘,父亲是个正四品上的文官,从小读过不少书,有几分文人傲骨在身上。 长嬴见宫道上时有人路过,便道:“进来说话。” 几人进了内殿,巧儿跪了下来。 “主子恕罪,奴婢去了太医院的药房,后脚就碰见李美人宫里的青矾。青矾说李美人受了风寒拖不得。可奴婢心里挂念着主子的药不多了,不肯让她,她、她就让随行内侍拖进后院……” 甘棠听得眉头紧锁,指尖抠紧了裙子,长嬴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问道:“那又为何这时才回来?” “奴婢急了,咬了她手背,她就给了奴婢一巴掌,指甲划了奴婢的脸,那两个内侍又扯着我去前院跪了半天才回来。” 长嬴揉了揉额角,“唉,你惹他们做什么?潇潇,从库房里拿点伤药给巧儿。以后可不能这么莽撞。” 巧儿的头埋得更低了,似是强忍着泪,“奴婢万不敢用了主子的药。奴婢糙养惯了,这点伤倒不算什么。只怕李美人尖刻,睚眦必报,若是对主子报复,或在圣上面前恶人先告状,那——” “这话儿还早着呢,”长嬴悠然起身,搀起了巧儿,素手搭在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说不定青矾压根没把这事跟李美人提,也未可知。只是一点,你往后可不许再跟人硬碰硬了,我的病是多少年带着了,看这药还剩了点,你不用紧张。” 巧儿一怔,含泪道:“是,奴婢……多谢主子体恤。” “好了,回房去上点药,这几日就别出殿见人了,好好歇着罢。甘棠,到时候了,布膳吧。” 等甘棠和巧儿退下后,芍药半信半疑道:“主子,巧儿平时老实听话,怎么会突然跟李美人的人起了争执?” 长嬴冷笑道:“越老实的人,要想耍滑越不容易起疑。她要是被划伤脸又真的跪了一下午,伤口怎么可能还这么新鲜。我当是什么高明手段,原是放了只臭苍蝇进来。” 芍药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主子,巧儿怕不是……” 她慢慢解掉外褂,脸色阴鸷,“这才刚入宫,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让我们互相残杀了,我怎么能叫她失望呢?” * 距新秀入宫已经过去一月,郑氏姐妹风头正盛,但越慈还是昭阳殿的常客。 这一点这是宫中所有老人都能预见的,毕竟殷丽妃盛宠六年之久,绝非一般人所能撼动。 但对其他新秀来说,一旦错过入宫第一年的这段最佳时期,就要迈入“宫中老人”的行列。 到了那时,再想被皇帝记起难上加难,若进宫许久都未得宠幸更是耻辱。 许多新人为避免这个往复轮回无数次的悲惨命运落在自己头上,纷纷开始忙活着四处打点关系,只期盼着能见上圣上一面,却无奈有郑氏姐妹压制着,根本没机会见到皇帝。 长嬴这边却是过起了神仙日子。 不比在长府时拘束,她如今安扎在这处僻静暖和的小小南偏殿里,每日只管哼哼曲,调调香,甚至还种了两盆水仙摆在屋里。水仙还没开时长得跟大蒜头似的,她特别嘱咐宫人要好生伺候。 相比于雪阳宫主殿,成日因娇纵的主子不顺心而闹得殿前殿后鸡飞狗跳,长嬴的南偏殿的宫人轻松得简直身处世外桃源。 长嬴是不急,可早有人替她急了。 潇潇手里提的食盒是一天比一天轻,盘里的荤菜是一天比一天少,尚食局的人脸色是一天比一天傲慢。 再看看一起做事的几个奴婢,长嬴平日并不叫他们伺候,身边只留芍药和甘棠随身,潇潇自己也就是煎药端药的份儿。 小安公公倒是机灵,没事就近前献献殷勤,跟别宫的人交际交际,也算有些心思;至于巧儿和小李公公,相处起来硬邦邦的,像两块老榆木头,丝毫指望不上。 这日晌午她一边摆膳,一边觑着长嬴的脸色,就像聊家常似的随口提道: “主子,奴婢听说昨儿个方修仪邀请了郑氏姐妹去御花园游玩,方修仪那是什么人呐,那可是皇后娘娘的族亲呐,郑氏如今真是不一般。还有圣上前几天赏了尹才人一个西域进贡的钟表。柏香说那钟表每天‘嘀嗒嘀嗒’响,一刻不停,可脆生呢,可是尹才人宫里才有的独一份呢。” 长嬴似乎有些兴趣,“是么,这我还真不知道,改天到尹妹妹宫里瞧瞧去。”说着她拾起筷子。 潇潇赶忙道:“这谁能想到,当初主子和她们一齐入宫,如今可都不一样了。尤其是尹才人,那段时候谁也瞧不起她,可您瞧她如今多风光。唉,怎么这好命偏就让她得了……” 长嬴握筷的手顿住,芍药蹙眉冷声道:“潇潇,什么事等主子用完膳再说。” 潇潇没理会她,抱着不死不罢休的心,话锋又是一转:“可是,依奴婢看,主子的容姿比她强得多,现在却连圣上的影儿都没瞧见,竟这么白白的给埋没了。” 长嬴抬眼扫过潇潇。她比自己大两岁,若按年纪说该叫声姐姐,不论容貌还是身条都是中上等,不会盖过主子的风头,又能撑得起门面,这样的条件不管放在哪,都会很吃香。 可坏就坏在她老藏不住心思。长嬴曾听巧儿说过,她以前换过四位主子,要么是丢开不受宠的低位妃攀了高枝儿去,要么是在高位妃面前对圣上暗送秋波后被撵走,兜兜转转,现在又来侍奉自己。 她这一想,索性搁撂下筷子不吃了。 潇潇偷眼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被说动了,干脆趁热打铁,又往前凑了凑。 “主子,奴婢听说明日未时圣上要看望皇太后,主子不如带点东西过去孝敬她老人家,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遇见圣上呢,即便遇不上,只讨皇太后的欢心也好啊。” 耳边风吹不好,可是会招人嫌的。 听半晌对面无言,潇潇偷偷抬眼,正撞上长嬴扶着腮笑意嫣然地盯着自己,朱唇轻启: “好。” 潇潇眸子一亮,“主子,奴婢知道了皇太后喜欢什么,早就替主子准备好了,您……” “不必。” 她刚堆起的笑脸一僵。 长嬴认真道:“我刚想了想,皇太后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宫城里的老祖宗了,什么宝贝是她没见过的?恐怕不管我送什么都寒碜呐。” 潇潇松了口气,笑言:“主子,话虽如此,可俗话说‘礼轻情意重’,只要是用了心,投其所好,皇太后肯定会对您有所印象……” 长嬴没接她的话,缓缓起身,挡住潇潇眼前的半面阳光,发髻上步摇影子映在她脸上,苍白的指尖慢慢捋过她鬓边蜷曲的发梢。 “不如,我跟皇太后她老人家举荐个手脚麻利的丫头过去伺候,岂不妙哉?” 第二十一章 第一把刀 潇潇起初是没听懂的,直到她看见长嬴身后芍药的复杂神色,这才反应过来。 她吓得直接跪下,颤声道:“主子,”巧言如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奴婢是要跟着主子您的啊……” “哦,是吗?”长嬴恍然大悟,“原是我理解错了。我还以为你想去皇太后宫里侍奉呢。反正跟着我也是要被我连累的,不如早早寻个贵人相助,你说是不是?” 潇潇小脸煞白,怔怔看着她。 “说来也是,皇太后,那可是从先帝后宫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就连她身边的奴婢也得让我们这些做妃子的敬让三分呐。” 长嬴突然咯咯笑了,微微歪头,“你这么伶俐,又懂主子心思,若是去了皇太后宫里,再混个不错的位置,是不是连我也要叫你一声‘姐姐’了?” “主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潇潇灰白的脸颊蹭着长嬴的指背慢慢下滑,整个人瘫软在地。 皇太后最厌恶奴婢爬龙床,对身份尊卑贵贱极其看重,规矩也是最多的。 若是真去了那,先不说每日侍奉皇太后跟前提心吊胆,光是一辈子守在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身边,不能接近圣上,那才是最最要命的。 真要是去了,她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她抓着长嬴的袍角哽咽:“主子,奴婢是觉得主子容姿绝伦,若是争一争也不比郑氏她们差,奴婢不忍您就这样埋没了,奴婢是真心待您啊……” 话是这么说,潇潇的野心其实连她自己都不能清清楚楚。 她如今是想盼着长嬴的美色能引得君王一顾,可以后呢?她不甘心一直做个奴婢。 她是个人,她偶尔也会痴想,也有大大小小的欲念。 她心里也曾暗暗期盼能被圣上青睐,想着有一日能被圣上召上床榻,婉转承恩。 可圣上从未多看她一眼。 长嬴双手拢过她的轻拍了拍,手心触到一片湿凉,她笑颜妖冶:“我知道你从前侍奉过苏惠妃,也知道她当初为什么把你撵回了掖庭。” 潇潇一怔,长嬴继续道:“你想要的,苏惠妃给不了你,可我能给。既然你有这个忠心,不如就实实在在地替我办件事。若是办成了,说不定以后你我真能以姐妹互称。” 长嬴看出她的欲念,与其把她撵回掖庭或是打压,不如先许诺她将来的诸多好处,让她先心甘情愿替自己办事。 至于以后要不要举荐她到皇帝跟前,那就要看她自己怎么表现了。 潇潇这次立刻听出长嬴的话外之音,心里不由一阵窃喜,可又怕长嬴诈她,嘴上仍惶恐道:“主子,奴婢不敢逾矩。” “想做成事都要代价。你既有这个心气,往后的路就不用我指点,你自然知道该往哪走。跟你说这些,也是看你这么标志,这样白白埋没了,我也要替你可惜。” 潇潇的心怦怦乱跳。 她一面担心被主子撵回掖庭,一面想起自己在宫城里处处不招待见的处境,又幻想着被长嬴举荐给圣上,真一跃枝头做了主子…… 沉默半晌,她一字一句道:“娘娘方才说想让奴婢办事,奴婢……愿意一试。” * 旃檀香填满了小佛堂,清冷的佛香有黏性似的萦在越慈鼻尖,久久不散。 他嫌恶地屏住呼吸,他从小就一直很讨厌去佛堂。在佛堂不能乱跑,不能胡闹,也不准打骂奴婢。 可是皇太后很喜欢。 越慈默然看着她燃香,看着她慢慢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阖目呢喃。 良久,苍老眼皮缓慢掀起。 “陛下好些日子不来慈宁宫了,所幸还有依依这丫头来看老身,倒不至于太过寂寞。” 越慈的目光扫过皇太后身侧的陈德妃,低声道:“最近儿臣忙于政务,疏于尽孝,儿臣的错。” “政务?” 皇太后挑眉睨了他一眼,嘲讽道:“陛下多正事要忙,合欢殿那两个丫头,可比政务要紧着呢。” 越慈颜色尴尬,德妃开腔打起圆场: “姨母,眼下圣上子嗣稀薄,偏偏大皇子还是那样的脾气。这开枝散叶的重任可不就落在新来的妹妹身上?若郑才人真能不负圣恩诞下皇嗣,也是大俞之幸呐。” 皇太后却瞪了她一眼:“你呀你,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这么多年了,肚子里也没个动静,当初你与泽宜一同嫁进东宫,怎么泽宜不到两年有了大皇子,你就没有?” 德妃余光扫过越慈淡漠的侧脸,撒娇似的对皇太后嗔道:“姨母也太难为人了,算命先生可是说过她有天降洪福,如今又贵为皇后,执掌凤印,母仪天下,哪里是我能比的?” 话音刚落,有人跌跌撞撞跑进佛堂,慌张道:“陛下!陛下!大事不妙,合、合欢殿……出事了!” 冲进来的是个紫衣内侍,正是平时随侍越慈左右的薛婴。 三人皆是一愣,皇太后最先反应过来,沉声训斥:“佛堂净地,吵吵嚷嚷不成规矩,后宫能有什么要紧事。” 越慈问道:“什么事?” “大郑才人背上起了烂疮,太医正在诊治,但恐怕以后要落下疤了。” “啧啧啧,那她以后要侍奉陛下可就只能黑着灯了,是不是啊陛下?。” 德妃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越慈攥了攥拳,照着薛婴右肩就是一脚,厉声呵斥:“混账东西,你怎么看顾的主子!” 薛婴不敢去捂被踹的地方,低声道:“……奴婢失职,请陛下息怒。” 伺候大郑才人哪里是薛婴的活。他虽早已经习惯被迁怒,可额上新结的痂子还是隐隐作痛。 皇太后漫不经心捻动佛珠,一直低垂的眼皮抬起,“行了,生疮找太医上药就是,后宫里那些乌烟瘴气的烂事别带进来讲,扰了佛祖清净。 * 椒房殿,凤仪香气催得人昏昏欲睡。 皇后正襟危坐,俯瞰座下众嫔妃,神情严肃,只是瘦削的脸庞依旧不能与华贵沉重的凤冠完美相融。 “大郑才人的情况想必姐妹们都听说了,此事虽不算大,到底有损后宫宁和。今日召诸位来,是想查清此案是何人所为,肃清宫闱。” 苏惠妃食指轻刮鬓角,嫌恶道:“若非她霸着圣上不放,岂会遭人算计。归根结底,还是她的肚子不争气,只会争宠献媚,才招来祸事,连圣上也庇佑不了她。” 她如今三十出头,即便保养得宜,鬓角也生出了几丝白发,但风韵不减。 中低位的嫔妃惧不敢言。 她们都知道这位苏惠妃虽宫女出身,当初却是瑛太妃亲口指给圣上的贴身婢女,在宫中资历最老,比圣上年长五岁,自小就伴着圣上长大,圣上拿她当半个姐姐看,后宫之中便无人不敢敬她。 殷丽妃却不怵她,嫣然一笑道:“姐姐年岁大了,人也十分稳重,自然不比妹妹们年轻气盛了。若是后宫姐妹人人都是一潭死水,圣上瞧着也没意趣。” 惠妃剜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年轻气盛,还是狐媚胚子……丽妃妹妹可是一向开放,这样的‘闺秀’,本宫还真是头一回见。” 丽妃眉心一跳,这老女人惯会挑人痛处,刚要反驳,座上皇后先开了口。 “好了,现在不是你们拌嘴的时候。带人上来。” 殿外孙清玉带上一名宫女,那宫女一见了皇后立马跪下。 “合欢殿奴婢香橼,给皇后娘娘请安。” “香橼,前两日你家主子都见过谁?” “回禀皇后娘娘,我家主子除了应召侍寝外,只应过方修仪的邀约,去过一次簌烟亭……” “然后呢?” 香橼一开始面有惧色,而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道:“方修仪那日对主子百般羞辱。尽是些‘狐言祸水’、‘蛊惑君心’等不堪的话……我们主子不敢辩驳,只能任她的人掌掴。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看大郑才人脸颊上的红痕,正是那日方修仪所为!” 第二十二章 青腰虫 香橼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字字都是对方修仪的控诉。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方修仪身上。 方修仪狠狠剜了一眼香橼,随即神态迅速恢复自然,闲闲摇起了贵妃扇,“那都是她不懂规矩,大放厥词。竟然说什么圣上只宠她一个,几位早入宫的娘娘都人老珠黄,早该被圣上厌弃。 “而妾不过是看不过新上枝头的草鸡乱叫,才对她小惩为戒。几个耳刮子算什么?那贱人这么嚣张,有人记恨也是当然的,保不齐是谁做的呢!我甩她耳刮子,跟她生烂疮有什么干系?” 皇后看向香橼:“大郑才人可曾收过别人送的东西?” 香橼快速回忆了一下,“前两天楚美人送来不少礼品,主子很喜欢,尤其是那盒玉肌膏,前天送来,昨天晚上就用了。” 楚美人当时就慌了,急忙出来辩白:“皇后娘娘,妾的确送过玉肌膏给大郑才人,可那是妾自己都在用的东西,不可能有问题!” 丽妃挑眉,一副瞧好戏的模样,冷笑道:“那就把玉肌膏取来,一验便知。” 皇后一抬手,孙清玉会意,遣了两个人去合欢殿取证。 方修仪方才还得意扬起的眉毛此刻紧锁在一起,楚美人这出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压根没想到这事还能跟自己人扯上干系。 她只是被长嬴提醒了一句,便把郑氏姐叫出来羞辱一番出气,但那都是罚跪掌嘴之类的老手段了,再严苛残忍些的毒计,她想都没想过,她也想不出来。 她毕竟只是刚刚出阁的姑娘,从前要月亮不敢摘星星的娇养在府里,论心思城府,远不及她那一出生就作为皇后悉心培养的亲姐姐。 她是个凡什么事都拿到台面说的直爽性子,对楚美人的两面三刀尤恨之不及。 “楚如萱!你怎么还敢给那贱人送礼???” 楚美人此时也顾不得掩饰什么了,说话都带了哭腔:“娘娘,妾也只是想给自己多找条后路,谁承想出了这档子事,可她的病真的跟妾没关系……” “闭嘴!吃里爬外的东西。我不要你了!” 楚美人又哭又急,脸憋得通红:“娘娘,妾知错了,妾真的对娘娘别无二心……” 众人看笑话似的看这两人,窃窃私语,这时孙清玉回来了,手捧一只银制小盒,在众人面前打开。 香橼见了忙道:“皇后娘娘,这便是我家主子昨天晚上唯一用在背上的东西。” 皇后颔首道:“请姜太医检验。” 姜太医显然是经历多了这样的场面,轻车熟路把玉肌膏挖去一块,用木棍捻开,放在鼻底闻了闻。 “皇后娘娘,这玉肌膏表面无异,但气味十分古怪,似乎是添了青腰虫的汁液。” “青腰虫?” “不错,这玉肌膏的气味与青腰虫的毒液味道极其相似,青腰虫体内毒液,一旦接触到人,人的皮肤就会发红肿胀,严重时甚至溃烂。” 皇后听得蹙起了眉,看向楚美人,“你如何解释此事?” 楚美人吓得脸色惨白:“娘娘,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妾要是想给郑才人下毒,何苦要下在妾自己送的东西,等着人去抓?” 她慌乱扫视四周,看见角落里喝茶的长嬴。 “长才人,你说,我之前送你那盒玉肌膏是不是没有问题?那是我自己送的啊,怎么可能有问题!你说是不是,啊?” 长嬴捏着杯盖的手一颤,也跪下道:“楚美人前几日的确给了妾一盒玉肌膏,妾用了半盒,的确没有异样……可大郑才人……妾也不清楚她的情况。” “皇后娘娘,您听,真的不是妾,真的不是……一定是有人设计陷害妾啊,求皇后娘娘明查啊!” “你的意思是我姐姐故意陷害你了?” 背后突然响起清冽的女孩子声。 小郑才人一身素色,眉间揉不散的忧郁。 她眼眶里转着泪花,朝凤座盈盈一拜。 “皇后娘娘,妾要为姐姐伸冤,楚美人居心不轨要陷害大郑才人。” 楚美人眼尾鲜红:“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这个贱人,说不定是你吃醋拈酸,要害自己姐姐,却反过来污蔑我。” 小郑才人也不理她,“妾相信皇后娘娘自有明断。” 眼看求人无望,楚美人索性主动要求搜查自证清白。 皇后被这两人吵得头疼,直按眉心,叹口气道:“孙清玉。” 孙清玉三十上下的年纪,伺候皇后有十余年了,早有了主仆默契,他一甩袖子,率了十余太监去雪阳宫搜查。 一炷香的功夫后,楚美人已经跪得头晕眼花,孙清玉终于回来了。 “回禀皇后娘娘,楚美人宫里没有查到任何可疑物。” 楚美人松了口气,得意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小郑才人,对方却没看她。 接下来的话,孙清玉说出来鼓足了极大勇气。 “不过……有人碰巧在方修仪的宫人婉心身上发现了可疑之物,或许与大郑才人的事有关。现在人已经扣下,还请皇后娘娘定夺。 “怎……怎么可能,本宫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方修仪此时的脸色,比她身后那只白瓷瓶还要白上几分。 皇后也是猝不及防,愣怔了片刻,始作俑者都快敲定了,怎么转来转去,又转回自家妹子身上。 她揉揉被凤冠压得酸痛的脖子,眼神疲惫,“孙清玉,把人带上来问话。” 殿外阵阵呜咽,越来越近。 婉心一进殿就扑在方修仪脚边哭道:“娘娘,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方修仪的脑子快用不过来了,她一面安抚着婉心,一面慌乱地看向皇后,而皇后也在看她。 她从未见过姐姐那样的神情。 是失望,是责备,就是没有关心。 她垂眸,默默扯下婉心抓着自己裙摆的双手甩开。 孙清玉顺势扯过婉心的两臂往后狠狠一别,后者不得不跪伏在地上。 此时姜太医检验完孙清玉带回的物证,已经可以确定,里面装的就是青腰虫毒液。 皇后问:“婉心,这瓶毒药你如何解释?” 婉心垂着头,“娘娘明察,奴婢也不知道那腌臜东西是怎么跑到自个身上的。” “那你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奴婢只去过浣衣房,可是什么人也没见过。” 看婉心拒不承认,小郑才人冷声道:“既然这么嘴硬,不如动刑审讯,还能快些,我就不信,把她的骨头夹断了还会吐不出实话来!” 第二十三章 好好看着我 皇后并不想这么早就动刑,方修仪毕竟是她的亲妹子,她并不了解婉心的为人,更不知道她能不能扛过种种刑具拷问,若是最后屈打成招,无疑是让方修仪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可这事涉及自家妹子,若她迟迟不肯用刑,就难免要被有心之人传包庇族亲的闲话。 正在她犹豫之际,下面跪着的长嬴忽然出声了。 “皇后娘娘,妾知道小郑才人想查明真相心切,这事换谁都要着急。但妾以为,若早早动用刑罚,难免要有‘屈打成招’之嫌,恐有损皇后娘娘声誉啊,望娘娘三思。” 她这话算是给了皇后搭了个台阶下。 丽妃慢悠悠撇茶沫的手一顿,抬眸看她,嗤道:“长才人倒是会顾全大局,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懂事,也不用掖庭来审了。” 小郑才人愤然道:“你们几个同宫而居,自然帮彼此说话了。只可怜我和姐姐孤苦伶仃,没有好外援照应!” 长嬴不紧不慢道:“小郑才人误会了,妾也是为大郑才人考虑,此案如此恶劣,自然要谨慎对待,想必你也不想错抓人。” 皇后得了长嬴的推助,也马上顺水推舟道:“长才人说得在理。查案断案急不得。孙清玉,传我的令,方修仪和楚美人暂时禁足,未经通报不得出入,婉心押入掖庭,严加看守。” “是。” “你们先平身吧。今日就先到这,掖庭的人自会秉公处理,最后的结果也会交由圣上过目。小郑才人放心,莫要忧思过度,损伤身体,得不偿失。” 皇后已经下了旨,小郑才人不情愿也只能先应是,起身之际,忽听一人惊慌道: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众人循声一看,长嬴脸色苍白,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是扶着额栽栽歪歪,脚下一软,晕厥过去。 * 椒房殿内外闭严了门窗,蛐蛐声催着长嬴悠悠转醒。 已是戌时了,夏日天长,月光刚有起色,日光只剩一个尾巴,扫过天际。 长嬴可是相当舒服地睡了一觉,想起白天的事,忍不住嘴角上扬。 屋内掌起了灯,芍药一直在屋里守着她,见她醒了,担忧道: “主子可算醒了,姜太医说您是气血亏,又久跪突然站起来才晕的。这几天您身子不适,早劝您找太医看看就好了,可真吓死奴婢了,这万一要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怎么跟夫人交待……” 长嬴柔柔一笑,轻轻拍打她的肩:“我没事。这里是……椒房殿?” 芍药点点头,门外随即响起女子的声音,是在椒房殿做事的莺儿。 “长才人可醒了?皇后娘娘叮嘱过,若您醒时天色不早了,晚膳让您留下用,您要是饿了,待会奴婢就给您传膳送进来用,明日一早再回也不迟。若才人无恙的话,我便去见皇后娘娘报个平安。” 长嬴道:“莺儿姐姐,劳烦带我去见皇后娘娘,我想亲自跟娘娘谢恩。” 莺儿犹豫了一下,问了身边宫女几句,又对长嬴道:“才人请跟我来。” 长嬴道过谢,独自款款穿过前院,行至一处厢房。 皇后就在这间屋里。 * 陈德妃面对着皇后,背对门口坐着。 两人之间摆着一方棋盘,黑白子只下了零星几个,两人都无心下棋。 德妃指尖摩挲着棋子,“姐姐这又是何苦,我帮忙是应该的。” 皇后摇摇头,以帕拭泪,低低啜泣道:“泽容这孩子莽撞行事绝非偶然,平日楚美人与她走得最近,想必是受了挑唆。可若要你在皇太后与我之间犯难,我实在过意不去。” “姐姐不必担忧。皇太后宠爱我,不会多心。” “等泽容无恙,我会加倍酬谢。” “姐姐明知道那些东西,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你的话我不懂。钱财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德妃轻轻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身子前倾了些。 “你明明知道,你完全可以更轻松地给我另一件东西。” 皇后脸色骤变,手有微微回撤的意思,德妃却收紧了五指不肯放她。 “姐姐,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好好地、认真地看过我。哪怕是现在你求我办事,你也只顾看这死蜡烛!” 她微微发狠的嗔怪语气没有换来皇后的回应。 皇后默然垂泪,德妃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终于松了手。 对方则像只受惊的野兔,猛地把手一缩,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你我姐妹情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日你若有难处,我一定鼎力相助。” 德妃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我能有什么难处?哪怕现在叛军起义,我也完全能从这里离开去邻国。只要你和越慈不杀皇太后……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难处。”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皇后又沉默了,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抚德妃,这时外院忽然响起轻弱的女孩子声。 “多谢莺儿姐姐带路……那我就先过去谢恩了,您慢些走。” 皇后眼里闪过惊慌,德妃却是很是从容。 “看来她清醒了,我也该走了。” 德妃把棋子一股脑胡乱推到地上,从棋罐里又抓出一些来,撒在地上,高声道:“姐姐老不让着我,我不玩了!” 说罢大步流星推门出了屋,走到院里,迎面是长嬴带着婢女进来。 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向她恭敬施礼:“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没心思应付她,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径自走了。 “长才人进来吧。”皇后的声音在里屋响起,听着有些沙哑。 门虚掩着,无人看守,从里面透出昏暗的烛光。长嬴微微讶异,皇后贵为国母,竟舍不得多点些蜡烛照明。 透过门缝远远地看见皇后坐在里面,也没人侍奉左右,长嬴推门进了屋。 不同于白日的庄严华贵,她此时穿着一件藏青色常服,头上松散挽了个发髻,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却是愁云满面。 此时已早早卸了妆,坐在烛光旁,浅浅烛光一映,竟生出几分亲切感来,是邻家姐姐似的柔婉沉静。 长嬴没多看散落在地上的棋子,先站在门口恭恭敬敬请安。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坐吧。你其实不必亲自来的,你是病人,理应休息才是。身子可好些了?” 长嬴没急着坐下,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妾身多谢娘娘恩典,都怪妾自小体弱多病,才跪这么一小会就不行了,给娘娘添了不少麻烦,没想到娘娘还留妾身用晚膳,妾若不亲自来谢恩,就太不识好歹了。” “妹妹这话说得生分不是,身为皇后就理应照顾你们一些,否则怎么担得起中宫之职。还有,往后私下便不必拘礼,大家都是姐妹。” 如果忽略她红肿的眼皮和游离的目光的话,她这番话语气机械平淡得像在完成宫务,完美得无懈可击, 她见长嬴不说话,索性亲自起身拉着她过来坐下。 “妹妹还没用晚膳吧?来人,撤了棋盘,传晚膳吧。” 外院下人听见吩咐这才来屋里伺候,五六个人很快收拾好了残局,摆上晚膳。 长嬴不敢动筷,拘谨地摆弄飘带上绣的云纹,轻轻挨在椅上,像只乖巧的瘦弱小猫。 皇后的情绪此时平稳了些,温婉一笑:“妹妹不必拘谨,只当是自己宫里。” “多谢娘娘。”长嬴打量她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恕妾多嘴,妾见娘娘眉目间愁云不散,长此以往恐怕损伤身体啊。不知娘娘是为何忧心,可否让妾为您分忧?” 第二十四章 祸水东引 皇后叹道:“还不是为了今天的案子。” 长嬴站起身,近前宽慰:“娘娘,妾与方修仪同宫而居,虽不如楚美人与她亲厚无间,可妾也相信,以方修仪的为人,断不会行背后暗算之事。” 皇后微微颔首,尽管是亲姐妹,以她的身份也不便多说什么。 长嬴垂眸又道,“妾只恐怕此事,是有人蓄意陷害。” 她不说,皇后心里也是明镜儿。 但皇后还是佯怒道:“长才人慎言。” 长嬴跪下惶恐道:“娘娘,妾其实有一事不明,望娘娘指点。” 皇后深吸了口气,“你说。” “依妾身拙见,婢女给主子上药,不管是药物还是什么滋养肌肤的东西,一般都是用指腹涂抹,那才吸收得更好。” 皇后睨了她一眼,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踱步。 长嬴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既然……玉肌膏里添了青腰虫的毒液,为何那名婢女的指腹却安然无恙呢?” “你是想说,这件事是大郑才人自导自演?” 长嬴的头埋得更低,“妾不敢妄言,只是心有疑惑,想向娘娘请教,断不敢替娘娘下结论。” 许久不见皇后说话,长嬴一抬眸,面前赫然多了一只纤长的手朝她伸去。 “谢皇后娘娘……” 长嬴识趣地搭上皇后软绵绵的手掌,站了起来,又因起得过快一阵晕眩,芍药忙上前扶她坐下。 再看皇后,已然换了一副脸色坐在她对面,笑眯眯看着她。 “长才人所言,不无道理。” 长嬴双眉微蹙,哀愁道:“妾担心拖得越久,对方修仪越不利。虽然娘娘和妾都知道她是无辜受累,但在旁人看来,此事拖延不办没个结果,恐怕圣上他……” 她连忙捂住口,“妾失言,妾不敢揣度圣意。” 皇后似乎没听进去,只怔怔盯着烛火,半晌道:“你方才说,楚美人与她亲厚无间?” “是……” “那楚美人跟她身边的宫女,想必也会有来往了。” 长嬴似是没听懂,“娘娘您方才说什么?” 皇后这才回神,重新恢复了平日宽厚的笑容,往长嬴碗里夹了块肉,“没什么,你瞧菜都凉了,快用膳吧,你身子弱,多吃点。” * “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大郑才人转过身,慢慢解开衣领。 随着丝绸摩擦皮肤的声音,裙摆脱落在地上,堆了一片。 染着点点血红的绷带解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露出满目疮痍的后背。 皇太后透过自己吐出的缭绕烟雾里眯起眼看了半晌。 “够逼真的。下了不少功夫吧?” 大郑才人慢慢缠回了绷带,穿好了衣裳,笑靥如花,“那都是姜太医做的好。” “你倒是够豁得出去。就不怕皇帝不疼你了?” “姜太医说让我拖延几天再好,到时他随便开点治疗疤痕的药糊弄过去就是了。” 皇太后点点头,“这几天你也别闲着,多叫绵儿看看他都干些什么。” “是。” “唉,老身这把老骨头派不上大用场了,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还能跑能跳能折腾的。” 大郑才人哪能让皇太后说自己老,她马上接道:“诶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妾看您还是四十岁的模样呢。您呀,还年轻着呢~” 申时她出来,看门小太监对大郑才人谄笑道:“才人抄经可累?您看您都这样了,何苦还来抄经呢?要是我,那自然能躲则躲呀。” 大郑才笑道:“皇太后的旨意怎敢拖延,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多抄佛经修身养性,才更有助痊愈呢。” 走了几步,拐了个弯,迎面就碰上越慈的龙辇。 显然是冲着慈宁宫来的。 她的肩膀微微一震。 他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往常这会儿是应该在御书房跟大臣议事么? 她暗暗吐了口气,多亏她出来早。 暗地里思量着,她熟练地挂起妩媚笑意,冲龙辇上的天子盈盈一拜,“陛下圣安。” 越慈立即下了辇,快步上前牵过她的手,疼惜道:“爱妃伤势未愈,还来慈宁宫做什么?” 美人眼里含着委屈,“妾再难受也不能耽误了给皇太后抄经啊。” “朕会和皇太后说说,这几天就不让你去了。” “唉,陛下不必这样,您要是去说,皇太后就更不喜欢妾了。陛下疼妾的话,今晚就来妾宫里好不好?” 越慈勾起唇角,柔声道:“朕今晚还有政务要处理,恐怕不能过去陪爱妃了。” 大郑才人似是无奈地抚上越慈的胸口,“唉~国事为重,妾知道,只希望陛下别为妾的伤就厌弃了妾才好。” 越慈唇边笑意不减,盯着她的眼睛看,想要透过她的眼底挖出点什么似的,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后背不自觉紧绷起来。 大掌不知什么时候游到她的脊背,把她压进了怀里。 “爱妃别怕,朕疼你的。” 怀里娇人吐了口气,正甜蜜笑着,还不过一瞬就突然挣开,“陛下碰到妾的伤口了!好疼……” 越慈这才手足无措地安抚她,一个劲地给她擦眼泪:“都怪朕不好,唉,都怪朕,爱妃别哭了好不好,哭就不美了,嗯?” 大郑才人这才止住了泪,楚楚可怜道:“陛下快进去见皇太后吧,妾无妨的。” 越慈点点头,还不忘嘱咐香橼,“你家主子伤势未愈,可小心着点,否则朕拿你是问。” “嗯~那妾先告退了。” 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越慈方才眼里的柔情顷刻烟消云散。 “薛婴,你说女人怎么这么会哭?朕刚才差点以为她真疼得要命。” 薛婴弓着身站在后面,这是他在越慈面前不自觉就会做出的姿势,时间久了竟也没成驼背。 否则这一张能蛊惑千万女人的脸蛋算是白长了。 他笑道:“女人心,海底针呐。陛下,您跟皇太后她老人家玩这手,可真高。” 越慈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脚又登上辇,“油嘴滑舌。摆驾慈宁宫。” * “主子,您说皇后娘娘为什么不揭穿大郑才人呐?” 长嬴没留下用早膳,卯时就离开了椒房殿。 今天不用请早安,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漫步在冷清狭长的宫道。 “我不过是一句疑问罢了,这种事根本不能作为凭据。如果香橼到时咬死了不认是用手涂上去的,皇后又能如何? 芍药点点头,“是这个理没错,可皇后毕竟是皇后,贿赂一下掖庭的人总该能做到吧?” 长嬴做了个“嘘”的手势,诡谲一笑,“审讯太监必定是圣上或者皇太后的人,皇后如果有所动作,这两位肯定会察觉。” “那要怎么办,总不能真的看着亲妹妹被定罪吧?” “她不是已经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吗?”长嬴顿住步子,眼尾笑意更甚,“我们只要等着瞧好戏就是了。” 第二十五章 口供 “我是婉心的朋友,还求公公通融一下。” “不行不行,谁来也没用。” 女人塞了个纸包进去,“还望公公行个方便,这点银子拿去打酒喝。” 看守撇着嘴接过来掂掂,“哪个宫的?” 女人摇摇头,“我就在掖庭做事,还没伺候过主子。” 看守打量她几眼,一挥手:“行了,跟我来吧。” 幽暗潮湿的石壁渗着寒气,与外面暑气蒸人不同,这里长年漏雨水不见阳光,不管外面春夏秋冬,都是一样的冷。 掖庭地牢,宫廷罪人关押之所,自大俞建朝以来,无数冤魂怨鬼惨死于此。 采莲缓步跟着看守,听着头顶漏水滴答的声音,提着一盏暗灯,神色匆匆摸索着往前走。 眼前看守的背影虚晃,像是刚进了不少酒。此刻已是深夜子时,夜深人静,正是看守最容易躲懒的时候。 “到了。”满身酒气的看守从腰里摸出一盘钥匙,很快找到了他要的。 “咔哒” “吱呀——” “半柱香的时间,过了时辰,小心我把你一块锁里边。” “多谢公公。” 采莲披着一件墨绿披风,她背对里面抬手用手拽起帽子,遮住了脸。 缩在角落的婉心好久没梳过头了,发髻散下来一绺。 这几日她提心吊胆,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犯了错,为什么偏偏那顶帽子就扣在她头上。 一见有个黑影鬼鬼祟祟进来,她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你……你别过来!你别杀我!!!求你了!!!” “婉心,你不要怕。我是来帮你的。” 受惊的罪犯止了哭,“帮……我?” 采莲站在离她有些距离的位置,轻笑道:“是啊,帮你。你想出去吗?” 婉心用力点点头,“当然想,你……真的能救我出去?”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保证,你要听我的话。否则,日子一久,你知道掖庭的人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你。” 隔壁惨叫声,烙铁“滋滋”声不绝于耳,这几天来婉心听得是胆战心惊,她咽了咽口水。 “我知道。但如果你骗我,我一定要向方修仪说。” “如果我骗了你,你更出不来,说不定死得更快,你怎么跟你的主子讲呢?” 婉心垂眸,无力地靠在墙上。 “你说,怎么帮我?” “那瓶药是你的吗?” “不是。” “你可见过别人?” 婉心脱口而出“不是”,采莲打断了她。 “错了。你见过。” 婉心怔然抬头,“我见过?我见过谁?” 采莲后退了几步,“你见过青橙。” “青橙?可她是楚美人宫里的啊。” “没错,而且那天她也去了浣衣房,你要做的就是说你遇见了青橙,只是两人没跟她说话而已。” 婉心嘴唇颤了颤:“如果我不这样说呢?” “那我也救不了你,你自己考虑清楚。你和你家主子的命,可全在你的手心里攥着。时候一过,要是让圣上重视起来这件事,你的小命可就是在审讯公公手里了……” “我认!我听你的……你一定要答应我会让我出来!” 采莲幽幽一笑,“只要你照我刚才说的做,就算我不想放你出来,也由不得我。” 婉心目光微冷,“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 “我只在掖庭做事,不伺候主子。” “磨磨唧唧,时辰到了,抓紧走人!这么喜欢坐牢我就把你也锁进去了!” * “往后谁问你那天去没去浣衣房,都要说没有。” 潇潇点点头,“奴婢明白,主子叮嘱过,只去办事,不取衣服,一问三不知。” “这就对了,我就喜欢嘴严的人。这些银子你先拿着,算是辛苦费,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 “是是是,奴婢一定守口如瓶!”潇潇抬眸看向长嬴,她很感激长嬴答应以后提携她,但长嬴这样的容姿根本不需要什么貌美的婢女固宠。 只要这一双柔媚勾人的眼睛和纤柔的蜂腰,足以让君王食髓知味。 不会是在骗自己吧。 “咳咳……”长嬴突然猛烈咳起来,芍药上前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主子,该喝药了。潇潇,煎好了没有?” 往日都是潇潇负责煎药的,一听这话她慌忙起身,“主子恕罪,药还在火上,我这猪脑子给忘了,险些误了时候,我这就去!” 她真是糊涂,竟差点忘了主子身体不好,也对,哪个男人愿意要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呢。 主子虽然生得美,可架不住身体不好,这就是主子比不了自己的地方了。 早年也听过不少借腹生子之类的手段,可她不信这个病秧子能熬得过自己。 无论如何,先借着她上位才是最要紧。 她退下后,芍药颇为嫌恶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抱怨道:“真是的,她怎么连主子的药都能忘。主子,您干嘛要抬举这种人,又不忠心,又不好好做事。” 长嬴淡淡一笑,脸色从方才咳得通红已经恢复如初。 方才全是她演给潇潇看的。 她看出潇潇眼底的探究,知道她心存顾忌,只有长嬴主动把自己的劣势无限放大,她才敢稳下心思来听话。 “她生得年轻美颜,就是她最好的筹码。这样的人不让我借花献佛,总比等她自己生了异心去爬龙床要好得多。” “可是她也不算太出挑的大美人,跟丽妃和大郑才人比起来可差着不少呢。” “再美再好的女人,男人得到后早晚会腻烦,最重要的是新鲜感,是源源不断的各色美人都心甘情愿地往他怀里靠,那才能真正满足他做君主和做男人的快乐。贪心不足,多数人皆是如此。” “可主子您还没侍寝,她就更晚了,万一她耐不住性子……” 长嬴摇摇头,“她别无选择。” “苏惠妃等人不可能再接受她,都避之不及。最有竞争的大郑才人又病倒了,其他几位还摸不透,更没有什么机会钻空子。我相信她已经吸取过一次教训了。与其冒着里外不是人的风险再换主子,或者贸然接近圣上,还不如先跟着我这个暗示过好处的主子观望着。 她唇角一勾,又道:“何况不出意外的话,我离侍寝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 “糊涂东西!你怎么能跟那种人来往,两面三刀不说,还要构陷你的婢女,差点就要牵连到你。” 方修仪经过这几天的摧折下来,脸色灰白,沧桑了几分。 她是个不爱拘着的性子,禁足十天,像要了她的命。 她几次都高喊着“我姐姐是当今皇后”要冲出重围,都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挡回去。 如今好容易脱身,好悬要了她的命一般,她浑然不知她的好姐姐为了捞她出来费了多大力气,更是不惜对楚美人的婢女青橙上酷刑。 青橙是吃不得苦的,在审讯太监承诺只要她交代就保住她的命后,她编口供的速度就更快了。 而代价就是被打回掖庭做苦工,主子楚美人贬为才人,罚俸一年。 “晴儿知错。晴儿以后再也不跟人说话了。” 皇后道:“别耍小孩子脾性。这次你能出来,就吸取教训。我告诉你,宫里没有朋友,没有永远,只有暂时的合作,暂时的荣宠富贵。你这样粗粗剌剌地行事,迟早要吃亏的,你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皇后咽下一口茶,突然问道:“婉心可和你说在浣衣房见过长才人宫里的人没有?你可有听我的问过她?” 第二十六章 长嬴截胡殷丽妃 方修仪捻起一块玫瑰枣泥糕,“我问过了,她说没见过。” “嗯……”皇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拍掉她手里捏的糕点,“好了,少吃点,小心发胖。” “无所谓,反正圣上不会喜欢我。” “胡闹。”皇后眉头微蹙,“你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虽然现在说你是被冤枉的,可呈到圣上面前,你难免受影响。” 方修仪撇撇嘴,“那怎么办?他本来就不喜欢我。” 皇后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我早替你想好了。” 方修仪疑惑看她,“什么?” 皇后又道:“那个长才人,到现在还没侍寝吧?” 方修仪不屑地撇撇嘴,“可不是么,估计圣上也嫌她把病气渡给自己吧。” * 戌时。 “丽妃娘娘,圣上今晚要来昭阳殿,请您准备梳妆沐浴。” “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个伺候更衣的小宫女忙不迭恭维道:“这下娘娘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那贱人背上生了烂疮,以后圣上肯定会厌弃她了,到时谁还能跟娘娘抢呢?” “什么抢,圣上偏爱娘娘多年,哪里用得上‘抢’这个字,是不是啊秀明姐?” 秀明本来只想安安分分地立在一边,听小宫女问她,她才勉强一笑,“娘娘沉鱼落雁,能得圣上盛宠也是自然的。” 丽妃满意勾起唇角,“本宫早就说过,什么人都不配与本宫争,只要本宫勾勾手指,圣上自然就往这来。……小庆子?” 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犹豫着不敢进来。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娘……娘娘,巍宁宫刚又有人过来捎了句话。” 丽妃心生奇怪,“什么话?” * “长才人,圣上指了您今晚侍寝,时辰一到奴婢来接您上轿,您可快着点准备,圣上的耐心不多。” 长嬴含羞带怯,“妾身接旨。” 回到屋内,潇潇兴奋得安分不下来,双手合十一直“阿弥陀佛”的念着,最后感慨道,“主子总算苦尽甘来了,奴婢恭喜主子!” “主子侍寝,你怎么比主子还高兴?”芍药翻了个白眼,“主子,我们伺候您沐浴更衣吧,时辰一到就得去巍宁宫了。” “留芍药一个伺候就够了,你们都休息去吧。” 待潇潇等人退下,芍药伺候长嬴沐浴过后,扶着她到镜前坐下。 芍药细细瞧着镜中的没有一点瑕疵的脸蛋,眉眼里都是笑。 “主子,终于到这一天了。奴婢都有点紧张了,您放心,奴婢一定把您打扮得艳压群芳。不过主子本来就很美了,就算素面朝天也是足够迷住圣上了。” 长嬴无声笑笑,皇帝的喜好岂是那么容易猜中的。 帝王最忌被人摸清喜好,凭她这段时间对越慈的观察,他所谓的恩宠更像是在例行公事。 无论是对殷丽妃还是郑氏姐妹,他嘴角的弧度永远那么标准,眼神流转也短促而微妙,偏偏他的语气和那张足以蛊惑后宫女人的脸蛋,总让人失了判断。 偏偏那个殷丽妃一见了他就是满眼爱意,恐怕越慈叫她立刻去死她都愿意。 芍药拿起一盒香粉刚要往她脖子上擦,长嬴却一抬手。 “今天不涂这个。去把我床头上锁的抽匣打开,最里面的紫色的小瓷瓶给我。” “奴婢遵命。” 芍药一拔掉木塞,突然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气。 “这香味奴婢好像闻过,在哪里闻过来着……” 长嬴瞥了她一眼,“你一定是记错了。来,给我擦上,不要施得太多。” “是。” 芍药心里还是疑惑着,但还是先替她换好了侍寝要穿的衣裳。 门外响起叩门声:“长才人,您可准备好了?奴婢来接您上轿。” “我知道了,很快就出来。” “主子,夜里风凉,多添件披风吧。”说着芍药已经给她兜了一件梅花绣纹的披风。 “素日就你最细心。”长嬴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转身上了轿。 小轿行至巍宁宫后,严昌升领着长嬴进了巍宁宫西侧殿,是皇帝平时召幸嫔妃的地方。 进屋前严昌升通报:“陛下,长才人到了。” 长嬴行了个万福,“妾身请陛下圣安。” 屋里烛火通明,越慈背对着长嬴的方向坐着,手里捏着一枚黑棋,迟迟不落。 见越慈不说话,严昌升识趣告退,顺手带上了门。 长嬴一直半屈着膝,垂着头,安安静静半蹲着,时不时偷眼瞄越慈手里的动作。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越慈长嬴腿都酸了,正当她想偷偷活动膝盖的时候,越慈突然把桌一掀。 “什么狗屁东西!” 长嬴顺势跪下,“陛下息怒。” 房门外宫人也赶忙道:“陛下息怒……若这位娘娘不合陛下的意,奴婢就去找其他娘娘来……” 越慈一抬手,“算了,没你们的事了,退下吧。” 他看向长嬴,“免礼。” 长嬴起身的一瞬间带起一阵香气,淡淡的,不惹人注意,却极有辨识度。 越慈也没在意,突然换了一个语气,温声道:“过来。” 长嬴的两只手在身前紧紧扣在一起,看起来是守着端庄仪态,其实手心已经紧张得冒了虚汗。 这只老虎,最可怕的不是他脾气暴躁,而是他时阴时雨时晴,谁也料不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会是什么样的语气,会用什么手段从对方手里索取想要的东西。 最恐怖的不是已知的危险,而是未知的变化,是变幻莫测的人心。 “陛下,下棋下烦了,不如看看妾?” 越慈两指衔住她胸前的披风飘带,轻轻一抽,雪白的披风随着绳带抽落迅速滑下,堆在脚后。 “夏天怎么还穿披风?” “夜里风凉,妾的奴婢看就给妾添了件披风。” 越慈眼底浮上醉意,“你擦的什么香?” 长嬴娇羞地低下头,“很普通的桂花头油,没什么特别的。” “是么,桂花……”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她的一身裙子上。 与那日在探春苑不同,长嬴的穿着不再清素淡雅,里面裹了一件枣红色的低襦裙,衬得她更冰肌玉骨,蜂腰一握,身材婀娜。 单薄瘦弱的肩膀外面罩了件单薄的软烟罗披肩,松松散散围在肩上,半边香肩微露。 不同白日里多样首饰繁复错杂,此时一头漆密乌发虽然只用一根桃木簪缠了一个丸子,其余尽数散落,几绺青丝,乌藻缠玉般随意而恰到好处地贴在笔直白皙的脖子上。 少了白日的清冷,夜间烛火照映下更多添了几分妩媚,楚楚动人。 美人正抬眸望着她,眼神清澈见底,好像什么秘密在这湖水里也藏不住。 原来这病秧子平日瞧着恪守本分,竟也有这样用心的一面,倒真叫他惊讶。 长嬴微微歪头,含情的柳叶眼几乎要把他吸进去。 “陛下?您在瞧什么?” 越慈回了神,“你今天,和往日不大一样。” 长嬴大着胆子勾住他的脖子,慵懒中又带着几分少女羞涩,“妾身是不想陛下之外的其他人看到妾这样,再说人要是一成不变,那该多无趣啊,您说是不是?” 她垂眸看向散落一地的棋子,在越慈耳边吐气如兰,喃喃低语:“陛下,妾身其实也会下一点棋呢,陛下若是改日还有兴致,不嫌妾身棋艺拙劣的话,妾身也可陪陛下对弈一局。” 第二十七章 这碗避子汤,我干了 烛光旖旎,长嬴的脸蛋轮廓被模糊,多了几分醉人的朦胧美。 越慈轻笑一声,随手捏过桌上一枚白棋子,别进她腰带,随即在她肩头落下一吻,低声道: “爱妃想下棋,朕自当奉陪。” 随即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钻入帐中。 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1 第一缕阳光照在越慈脸上时,长嬴还沉沉睡着,倚在他臂弯里,胸口有序均匀地起伏,脸颊还泛着微红。 她那双含情目看人时,尽显娇羞可人,这一闭上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越慈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娇人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慢慢睁开眼,“陛下醒了?妾太贪睡了,竟然比陛下起得晚。” 越慈笑道:“无妨,是朕太折腾你了。” “妾伺候陛下更衣。”长嬴的小手搭上他的胸口。 “不必。”越慈拽掉她的手,“严昌升。” 严昌升的影子出现在门口,“奴婢在。” “给长才人端避子汤来。” “是。” 长嬴脸色微微发白,眼圈瞬间红了,但也没说什么。 越慈看出她的失落,拍拍她的手笑道:“朕去上朝了,你喝完了,就回去吧。” 长嬴乖巧地挂起笑容,脸色却憔悴得让人心疼,“妾身,遵命。” 越慈走后,严昌升端着药进来了。 “才人请用。” 长嬴看了一眼那碗黑黢黢的散发着恶苦的药汁,严昌升安慰道:“才人别多心,新入宫的嫔妃初次承宠都要用避子汤,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了,请才人谅解奴婢,奴婢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长嬴听着他的话,面不改色,接过药碗,一仰脖“咕嘟咕嘟”灌下去。 严昌升瞪圆了眼睛,“才……才人,您慢点喝。” 长嬴优雅地擦了擦嘴,“严公公,我知道圣上的决定一定不会有错,您不必担心我会迁怒您。妾身有幸侍奉陛下已是万分的荣幸,不敢奢求自己撞了好运能怀上龙种,只要陛下能偶尔看我几眼,我心里就很满足了。” 严昌升擦擦额上的密汗,“是是是……才人所言极是,您要真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龙嗣能否怀上,也是看天意,不可强求,娘娘放宽心便是。” 长嬴笑得和蔼,“嗯,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多亏了严公公提点我,这才不至于在御前闯祸。芍药。” “奴婢在。” 芍药和彤史一样在门口守了一夜,一夜没睡好脸色已微微发灰。 长嬴使了个眼色,芍药从腰里掏出一包金叶子,塞进严公公手里。 “公公,这点钱不多,小小心意,慰劳您这几日辛苦,买点茶叶喝罢。” 严昌升虽说受惯了礼金,却是没遇见过嫔妃侍完寝,第二天还要给他赏钱的。 那些个主子,尤其是新入宫的嫔妃,得了圣上恩宠高兴得找不着东南西北,要么只顾着回味昨夜种种,要么心里有所不愿偷偷垂泪,哪里有什么心思打点下人。 这位长才人可好,不仅对避子汤毫不避忌,完全无需自己安慰,又能面面俱到,抓紧了机会跟下人卖好。 那他就不客气了。 “多谢长才人,”严昌升接过了赏钱,话里尾音儿微微上扬,笑意填了满眼,“奴婢送您回宫……诶呦诶呦,您慢点,千万别摔着咯……” 回到自己宫里,芍药找个借口支走了潇潇等人,屋内只剩主仆二人。 “主子,奴婢从没听说新侍寝嫔妃要和避子汤,难道圣上……” 长嬴“嘘”了一声,“你别声张。我当然知道。” “那主子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长嬴冷笑,“我生什么气?产子同过鬼门关,我身子这么虚弱,万一死了怎么办?” 芍药皱起眉,“可是没有子嗣傍身,始终不是个办法。” “急什么?我只需要恩宠,再慢慢得到他的信任,根本不需要什么孩子。哼,我倒希望,他别半路改了注意。至于子嗣傍身,还不有得是办法?” “主子的意思是……” 甘棠的声音骤然在屋外响起。 “主子,皇后有请。” 甘醇的凤仪香比上次长嬴去椒房殿时更浓了些,金蟾口中鼓鼓囊囊,源源吐出烟雾来,一如既往的催人入睡。 “妹妹尝尝小厨房新做的翡翠滑糕,时用绿豆做的晶冻,本宫最近很喜欢的。” 皇后笑盈盈看着长嬴小口小口吃着糕点,温声道:“妹妹昨夜初侍寝,很害怕吧?” 长嬴垂眸怯生生道:“妾的确有些怕陛下,但妾既为天子嫔妃,理应侍奉陛下。”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皇后啜了口茶,又道:“妹妹别看圣上平时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可要收心情好了,有些话也是能听进一二的。” 长嬴笑眯眯地看着她,“娘娘说得是,圣上昨日似乎的确心情不错,不过妾实在胆小,不敢直视天颜。” 皇后会心一笑,“本宫懂的。想当初本宫也是青春少艾,懵懂无知的一张白纸,如今时过境迁,不说人老珠黄,可也已算不得年轻。” 长嬴忙道:“娘娘还风华正茂,妾虽年纪尚轻,却是比不上皇后娘娘半分,以后年老色衰更要泯然众人。” 皇后一抬手,“你道不必说这样的恭维话,本宫自知不如你们这些年轻的姑娘得圣上青睐。不过,后宫之中想站稳脚跟,只凭美貌是不够的。” 长嬴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类似的话也在姜尚仪口中听到过。 她接过话道:“娘娘说的极是,若说要长久,没有个依仗是不行的。可惜妾福薄,身子孱弱,恐难诞下子嗣……” 说着还掏出帕子揩了揩恰到好处溢出的眼泪。 皇后忙道:“说到妹妹伤心处了,是本宫不好,妹妹快别哭了,这要是让别人瞧见,恐怕还要说本宫欺压新人。” 长嬴忙收了泪,“妾身不敢。”随即展颜一笑,“娘娘宽宏大度,对妾身多加照顾,妾身实在感激不尽,断不会让娘娘蒙受非议。” 皇后也笑了,“妹妹虽说家世不错,可本宫说句不好听的,你可别恼。在宫里家世高的嫔妃数不胜数。 “定远将军虽说得圣上器重,可到底只是一家而已,莫说妹妹这样的仕宦人家,就是那世家大族想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也是要靠朋友相助的。” 长嬴心里暗笑,早听闻方丞在越慈面前屡屡受挫,她这个做皇后的近来又十分没威严。 若非是她亲妹妹牵扯进这桩案里,让圣上怀疑她暗箱操作让楚美人做了方修仪的替罪羊,恐怕她除了配合圣上让自己顺利进宫外,断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了。 第二十八章 跪下,给本宫吃了它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长嬴蹙着眉无缘无故止了话头,试探着看了看皇后。 “妾身只与方修仪略熟悉些,妾身胆小,没交得几个好友。只恳请皇后娘娘,若不嫌妾身聒噪,妾愿意常伴娘娘左右,替娘娘分忧。” 长嬴知道皇后是想靠自己争宠,替她妹妹争一争。 这就是她最想要的效果。 几天观察下来,她看出皇后虽然无宠,但比起爱吃醋的殷丽妃,传统的苏惠妃和心思全然不在皇帝身上的德妃不同。 皇后与她是一路人,都只想要权势,要财富,甚至更多。 而对于皇后来说,长嬴生不出子嗣是最好的,这样她就会无依无靠,急于找个大树乘凉。 而皇后,就是最合适的树。 皇后的亲妹妹与她同宫而居,虽说不算熟络可也还算熟悉,尤其方修仪每每不爽都能被她巧妙化解开。 如此看下来,长嬴就是皇后收拢势力最好的人选。 皇后达成了目的,也是款款一笑,“你是个可心的,本宫很喜欢你。椒房殿寂寥,往后你要是不常来,本宫可要罚你。” 长嬴笑逐颜开,“妾身遵命。” * “主子,药还烫,奴婢扇凉些您再喝。” “嗯。”长嬴闲闲翻弄书页,并未抬头。 芍药一面扇着,一面偷偷打量着长嬴的神色。 “主子,奴婢有一事不明。” “讲。” “奴婢一直想不通,主子是如何知道郑才人想构陷害方修仪的?” 屋内只有她和芍药两人,长嬴合上书,笑着招招手:“你倒是好奇心重。” 芍药凑过去,长嬴才耳语道:“那日我和尹才人在外面,我瞧见楚美人的宫人捧着东西鬼鬼祟祟去了合欢殿,就隐隐猜到是她要背着方修仪去讨好她的‘死对头’了。 “我暗示方修仪,郑氏姐妹截胡恐怕会让皇后心伤难过,她果然真去教训那两人。” 长嬴轻轻一笑,又继续道:“青腰虫多在夏季出没。记不记得以前夏天,府里有人被这种虫子咬了,皮肤很快就溃烂的事?” 芍药懵懂地点点头,“奴婢记得,当时奴婢吓坏了,还以为是什么传染病,生怕自己毁了容……” 长嬴点点头,“这种虫子不好抓,郑才人得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楚美人要讨好她,更没必要用这么明显的方式自讨苦吃,而方修仪那个直爽性子,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大郑才人自导自演。 “那主子那天一大早又是让潇潇做什么去呢?” “我让她办的事很简单,不过是让她留意婉心的动向罢了。若有人给她的篮子动手脚,潇潇就马上悄悄回来告诉我,我再想办法跟皇后独处,引导她把脏水泼给旁人;若没有,就是我的失算也无妨。 “反正火是引不到我身上,若能救方修仪自然最好,我不过是想借着皇后这股力,争一次侍寝的机会罢了。” 芍药忍不住抚掌笑道:“主子好厉害!奴婢真没想到这么多。” 长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道没什么不好的。无非是一点猜测加上运气罢了。” 芍药点点头,“可惜圣上昨日有事出宫,明天才能回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忘了主子,唉……诶呀瞧我这嘴,呸呸呸,主子闭月羞花,圣上一定会记得主子的。” “笃笃笃——” 甘棠在屋外叩门。 “进。” 甘棠推门进了屋,满面春风,“主子,殷丽妃娘娘的赏花宴您可要前往?” 长嬴掖了掖鬓角碎发,悠然道,“我自然要去。” 昭阳殿,沁花堂。 “诸位妹妹不必拘谨,今日本宫召诸位姐妹来,无非是想和姐妹们,尤其是新来的几位妹妹亲近些。今日我们不讲尊卑,不论位份,痛痛快快地玩一天才好。” 孟昭容率先起身,举起手中酒杯:“丽妃娘娘果然大气,妹妹先敬您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丽妃含笑颔首,也一饮而尽,还颇为豪气地把空了的酒杯口对众人展示。 “姐妹们今日若玩不痛快,可是博我的面子。诶,长嬴妹妹,怎么不喝啊?” 长嬴眨巴眨巴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娘恕罪,妾身不会喝酒。” “不会喝?”丽妃眸光微寒,脸上笑意却不减。 长嬴的头垂得更低了。 “妾小时肠胃不好,大夫说要忌酒忌辣。” 丽妃冷笑一声,周遭谈笑声渐渐平息。 “不会喝那就不喝了。妹妹前几日才刚承宠,想必也是盼了好久的。本宫还想着和你对饮,好好庆祝一番呢。” 长嬴的脸更红了,指尖搓着裙带。 众人都知丽妃暗讽长嬴体弱被皇帝厌恶,迟迟不召侍寝,都低低笑起来。 孟昭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听说妹妹能侍寝,还要靠皇后在圣上面前提了好几次,圣上才勉为其难召幸了呢。” “诶,要这么说,我也听说了一个传言,圣上第二天早上好像还赐了她一碗避子汤呢。” “哦?是么?”丽妃散漫地环视四周,“皇后她老人家今日去陪皇太后了,没空屈尊来我这寒舍,长才人身为皇后身边的红人,倒是肯赏脸呢。” 长嬴吓得滚下椅子,跪在地上:“娘娘,妾不敢。” 丽妃摩挲着指上的玉戒指,笑得花枝乱颤,“你倒是谨慎。我不是说了么?今日我们不论位份,不讲尊卑,只以姐妹相称。” 她一抬手,身边秀明端过一只托盘,上面盛着一碟碎糕渣,怼到长嬴眼前。 丽妃往后一靠,懒懒道:“赏你的。” 长嬴抬头看了一眼,艰难道:“谢……娘娘赏赐。”说着伸手要接过瓷盘。 谁知秀明突然松了手,瓷盘跌落在地崩成了几块。 其中一块飞快划过长嬴的手臂,印上血痕。 “嘶……” 芍药忙扑上去,“主子!您没事吧?” 长嬴摆摆手,再次叩头,“丽妃娘娘恕罪,是妾失手。” 丽妃微微一笑,“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不过这糕点可是本宫从宫外请来青州师傅做的,你这么丢在地上,本宫实在心疼。”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长嬴面前。 长嬴眼前映入绣着彩云的淡红裙角。 “你帮帮本宫好不好?” 鼻腔扑进虞美人的香气,长嬴微微抬眼,下巴却被狠狠捏住。 “吃干净,本宫就饶了你。” 第二十九章 花最少的力气,捕获最多的痴心 长嬴的脸被她掐得发疼,她用力咬了咬牙,艰难地瞪着殷丽妃。 这一瞪算是彻底惹恼了把丽妃,她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在长嬴脸上甩下一巴掌。 才侍寝了一次就这样挑衅自己,今天就是她想放她一马都不能够了。 “贱人,别以为从本宫手里抢嬴过一次你就嬴了!本宫告诉你,只要本宫还在一日,你就永远别想压过本宫!” 修剪秀丽的指甲抠着长嬴后脖颈的肉,用力往下压迫,长嬴的脸险些扎进那堆碎瓷片里,瞳孔骤然放大。 “吃!给本宫吃干净!”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陛……陛下万安!” 严昌升跟着越慈一路来了赏花宴,远远就瞧见丽妃摁着长嬴的脖子往地上那堆碎瓷片上贴,好悬要惊叫出来。 越慈快走两步上前,殷丽妃却没跪下问安,而是还保持着控制长嬴的姿势,身后的秀明一个劲唤她,她也没反应。 “娘娘!那是圣上,快行礼啊!” 殷丽妃眼底泛红,看向越慈的眼神带着几分幽怨,手里渐渐松了力,长嬴像是受惊的小猫崽,保持着跪趴的姿势,迅速往后挪了挪,缩在越慈的袍角旁瑟瑟发抖着。 越慈眼底冷若冰霜,一句话没说,一把揪住长嬴的脖领猛地拎了起来。 剥了壳的鸡蛋似的面皮还是完美无瑕,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说不定要被丽妃糟践成什么样。 长嬴眉头一皱,漂亮的柳叶眼盛满了委屈,娇滴滴地嘤咛一声:“陛下……妾不是有意让丽妃娘娘生气的,您别打妾身,好不好?” 丽妃怒道:“狐狸精,蛊惑圣上倒有一手,你在这装可怜是给谁看?” 越慈没回答她,检查过长嬴的脸无碍后才撒了手,又冷冷扫过丽妃。 严昌升见越慈脸色不对,“大胆丽妃,见到圣上因何不拜!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丽妃不依不饶,“本宫是圣上嫔妃,哪里轮得到你指使本宫了……啊!” 脸颊猛地印上一层滚热,她的手慢慢抚上脸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圣……圣上,您……打我……您打我?” 四目相对半晌,死一样的沉寂后,丽妃突然爆发。 “你打我!就为了这个小贱人!你从来没打过我!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她受惯了越慈的偏爱和娇纵,哪里受得了这个,六年来她早忘了自己不过是越慈偶然微服私访捡回来的小姑娘。 头上的草标早就换成了耀眼夺目的珠宝首饰,从前啃过的树皮草根也换成了吃不了一半就扔的金珠玉粒,山珍海味。 她忘了,她即便得到再多的宠爱,也抵不过对皇帝有利的家族送进来的女人重要。 她想方设法求越慈给她的亲戚一官半职,他也只是敷衍的安排几个名不副实的闲官,再不理会她的要求。 她在后宫再怎么为所欲为,拉党结派,欺压家世一般的新人,也没动过德妃和皇后,只是因为越慈从不让她与这两人交集而已。 她已经忍受他有那么多女人,只要求他眼里心里全是自己就好了,偶尔和其他嫔妃也可以容忍,她甚至觉得这样更能衬托出自己的盛宠地位。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让步这么多了,他还是打她…… 是第一次打她…… 那个只会扮可怜的贱人! 越慈没留意她变化丰富的表情,和气到颤抖的肩膀,只顾着看长嬴手臂上的伤口,只淡淡说了一句话。 “瑞兰,你太过分了。” 他的语气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就好比“今天尚食局做了什么新菜”一样平常。 可他越是这样,底下跪着的这些人就越是害怕,越慈要发疯起来,往往用最平静的语气,提出最残忍的死法。 丽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她的右手被人猛地一拽,她不得不跌跪下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娘娘也是对圣上关心则乱,才差点酿下大错,是奴婢不慎打碎了盘子,伤了长才人,求陛下降罪于奴婢,千万不要错怪了娘娘!” 丽妃怔怔看着秀明,还是不叩头,不认错。 她挺直了腰,静静仰头直视越慈的眼睛,那双眼看向自己曾经满是温柔,且唯独对自己才这样温柔,对其他人都是冷若冰霜,非打则骂。 他的手心里还攥着那个女人的腕子。 太过分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了。 “嘶!”长嬴突然颤抖了一下,缩了缩手。 “怎么了?” “没,没事。”说着,她一个劲把手往后缩,越慈一把抓过她的手,撸起袖子。 少女的藕臂笔直白皙,染上一抹不合时宜的鲜红。 “丽妃,你可知残害嫔妃该当何罪?” 丽妃蹙紧了眉头,“妾只知道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定罪。陛下怎么不问问那个贱人,刚才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惹得妾生气!” 孟昭容上前跪下,“陛下,丽妃娘娘并未刁难长才人,都是长才人刚才以下犯上,冒犯了丽妃娘娘,娘娘才对她小施惩戒啊。” 长嬴跪下委屈道:“娘娘,妾身知错了,妾会吃地上这些糕点的,求您别杀了妾身,求您别杀了妾身……” 越慈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糕渣,看向丽妃的更冷了几分,他沉声道:“堂堂正四品官员女儿怎能容你如此折辱?朕这两天没见你,你便愈发不像话了。” “陛下!”丽妃突然嘶声力竭,“您非要信那个贱人也不信我?” 长嬴假意低头拭泪,暗忖这一切未免也太顺利了些。 以她这段时间的了解,殷丽妃长达六年盛宠不可能只是貌美这么简单,越慈肯定有自己的考量,但他怎么突然为了自己,对丽妃动粗。 她自知现在越慈虽然喜欢她有几分颜色和技巧,又有她特制的情香加持,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他迷得死去活来。 皇帝毕竟是皇帝,绝不可以对一个妃子动真心,毕竟有了天下,就有无数女人源源不断进宫。 人,总是以为自己用情至深,但其实只要真正坐在那个位子上,再稍加引诱,大多数的人还是会忠于自己的欲念,而非感情。 因此长嬴总觉得他突然对丽妃的态度转变这么大,实在可疑。 “陛下息怒,丽妃姐姐只是说话直了些,妾身无碍的,陛下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越慈揉了揉眉心,“秀明,把你的主子带回去。朕晚些再过来看她。” 越慈拉着长嬴离开昭阳殿后,亲自送她回了雪阳宫。 “陛下,可要尝尝小厨房新研制的点心?” 敷了草药的小臂露出一截,在蔼蔼水汽里像披了一层轻纱,若隐若现。 “陛下其实不必这样护着妾身,”长嬴为他斟上一杯温茶,“妾惹恼了丽妃娘娘,是妾不懂事,妾甘愿受罚。” “还疼吗?”越慈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小臂上。 长嬴把手缩回了袖子里,笑着说:“不疼了。” 轻弱的女孩小口小口抿着茶,手臂微微发颤,没喝几口又放下了。 越慈心头一动,拉过她没受伤的那只手道:“朕以后不会让你受这种苦了。” 女孩乖顺的闭上眼睛,身上传来淡淡香气,颇为惬意地拄着腮笑眼看他。 越慈微微阖眼,“哪怕是在白天,你身上,也是这样香。” 长嬴微微前倾了身子,并不接他的话,“妾只要陛下能陪在妾身边就好,不奢求什么。只是怕丽妃伤心,妾知道陛下不是真的生了丽妃娘娘的气,可妾还是恳请陛下去看看丽妃娘娘。” 越慈叹了口气,“你倒心善,只怕丽妃不肯领你的情。” 长嬴娇滴滴道:“后宫祥和有利于陛下心情。妾只求陛下每每处理政务劳累后,都能在后宫享得片刻安宁。” 在长嬴三哄两劝下,越慈终于去了昭阳殿。 他走后,潇潇满脸惊愕地凑上前。 “主子,您怎么把圣上给放跑了,要挤丽妃下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第三十章 我要他心甘情愿来找我 长嬴冷笑道:“急什么,现在就急着留他未免太快些。” 芍药不解,“主子,丽妃深受宠爱多年,今天圣上对她发怒已经尽显对娘娘的宠爱,主子让圣上就这么回去,岂不是让圣上心冷?” “你以为圣上护着我是宠我?他宠的那是我吗?他宠的是长家。” 长嬴看向窗外,此时珠窗微敞,夏风卷起柔嫩的粉桃花瓣,一点点拖着它们,铺成一片花毯,花毯一角微微卷起,荡起漂亮的波浪。 “只要长家一天要为他所用……他就要护着我,保我周全。我与他之间,其实是变相的君臣而已。” 芍药轻轻叹了口气,在她看来,主子不爱圣上的确是好事,可未免又替她着急。 主子这样不慌不忙的,要是真错失良机怎么办,再等待新的机会,又要耗掉多少时间呢? 长嬴看出她的担忧,轻拍了拍她的肩道:“放心,我有的是机会再接近他。这次若是太急着挽留他,反而会让他觉得我耍了什么心计要跟丽妃争宠。” 芍药眼里又放了光,“嗯!奴婢相信以主子的才貌和智慧,受宠就是早晚的事。” * 椒房殿。 “妾请皇后娘娘金安。” “快平身。听说你前几日受了丽妃的责难,现在伤可好了?” 长嬴乖巧点头,“已经结痂了,不是什么大事,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皇后含笑点点头,见长嬴有犹豫之色,便道:“长才人有什么话要讲?” 长嬴这才道:“妾知道妾能侍寝全要托娘娘在圣上面前说了妾的好话,圣上却对妾兴致缺缺。妾虽感激涕零,却没机会报答皇后娘娘……” 皇后听完笑道:“才人不必多虑,本宫听说过圣上赐你避子汤的事了。孩子嘛,急不得,不是你想要就能怀上也不是说生下来就能养大的。要说我这个大皇子,养他可是操碎了我的心。” 长嬴忙道:“妾听闻大皇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十分好学,想必都是娘娘教导有方。” 皇后叹了口气,“他是皇子,谁敢说他的不好呢。那些个教授都围着他转,本宫几次三番告诉他们不必怕圣上怪罪,只管严加管教,可他们还是一再纵容潘儿。” 长嬴道:“小孩子调皮些也是正常的,长大些就好了。娘娘不必太忧心。” 话是这么说的好听,可实际上长嬴早在家中就听说过这位大皇子越潘的恶名。 越慈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一个皇子和两个公主,其余的要么胎死腹中,要么生下来半路夭折。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平日处事残暴,导致老天降下责罚只留给他一个皇子。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也不敢传的,不过猜测而已。 正因如此,越慈对这个儿子尤为疼爱,生怕这一条龙脉就这么葬送在他手上,国子监的教授们也就更不敢忤逆这位小祖宗,处处让着忍着,越潘年仅九岁,就已经是个混世魔王了。 倒是颇有他父亲当初的风范。 “对了,潘儿这时候也该下学回来了吧?” “是,娘娘。” “正巧,带他过来前殿,见见长才人。” 孙清玉面有难色,“这……大皇子说要跟二公主去御花园玩……” 皇后叹了口气,“算了,等他回来再问功课吧。你先退下。对了,多遣些人跟着,他没个轻重,别再像上次那样伤着了。” 孙清玉退下后,皇后对长嬴苦笑道:“瞧瞧他,整天就知道疯玩,这一次恐怕又要玩到晚上才肯回来了。真叫本宫发愁。” 她撇撇茶沫,又道:“本宫想着,要说延续皇室血脉,自然子嗣兴旺更好。圣上日日为此事忧心,本宫也不能不为圣上分忧。圣上最近不大来椒房殿,更青睐你们这些新人,不过晴儿却因为前段时间的事……” 长嬴马上接过话来,“妾明白娘娘的苦衷。圣上子嗣绕膝,于我们大家都是喜事,妾自知体弱福薄,不能诞下子嗣,以报答娘娘赏识,妾同样知道,方修仪品貌兼备,那事只是一时误会,却让圣上隔心。娘娘您放心,妾以后若有幸得圣上喜爱,妾必定跟圣上多说方修仪的好处,常常去看看她。”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她安排长嬴就是为了让她搭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替方修仪美言,让越慈回心转意,多看看方修仪。 但她嘴上还是道:“其实长才人当以自己为重,这样就很好了,倒也不必如此。” * 落霞宫西偏殿。 “主子,姜婕妤来了。” “哦,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尹笑笑叹了口气,她这边方才拔下发簪,正准备散发休息,姜婕妤就抱着她的破画进来了。 近来这个姜婕妤,老是找她聊天,还是聊些无趣的闲话。 什么她宫里宫女又在聊什么秘闻啦,什么新养的鱼又死了一批决定换成鹦鹉养啦,什么抱怨父亲又来信让她勤学苦练琴棋书画…… 因着姜婕妤自己在宫里人缘不好,老是被人嫌弃,即便她送出去不少做工精致的绣品,也没换来一句好话。 反观尹笑笑,虽说财大气粗,但因为出身到底是不被那些官宦之家的小姐瞧得起的。 因此姜婕妤老觉着,尹笑笑简直就是自己的知音,同病相怜的苦命人。 “好妹妹,快帮我看看,这画画得如何?” 姜婕妤裙角牵着一阵风,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没有个端庄淑女样子。 尹笑笑压着心里的不耐,展开画卷一看,是一副山水图。 “姐姐的画工真是太妙了,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奥对!巧夺天工!姐姐,您这幅画是要给谁的?” 姜婕妤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过一个月就是赏秋宴了,我报名了献礼,到时就献这幅画给圣上,圣上肯定喜欢。” 尹笑笑笑了笑,“姐姐果真心灵手巧。”她捻过放在桌角没动过的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瞧了瞧。 这手帕正是姜婕妤很久前就送给她的。这么好的绣工,原以为是个心思灵巧之人,没想到是这么不会看脸色的跟屁虫。 明明已经位至婕妤,还傻傻憨憨的,围着她一个小才人转。 尤其是当她傻乎乎地跟自己说出那句:“我们两个其实是一样的,都不被她们喜欢。” 尹笑笑想到这,眸光一寒。 谁和你是一样的? 胸无大志,傻傻憨憨,根本不懂自己费尽心思维持尊严。 她抛出去那么多钱,甚至还大方地让那些嫔妃来她这随便拿走看中的东西,为的只是让她们愿意接纳自己,让自己进入她们的交际圈。 最后却只换来这么个傻子跟着!真是浪费了她那么多钱! 尹笑笑仰起头看向姜婕妤,微微一笑,“不过妹妹觉得,这画还差了一笔。” 第三十一章 风调雨顺,哀鸿遍野 姜婕妤刚才还有几分得意,一听尹笑笑这么说,马上就着急了。 “好妹妹,是缺了哪一笔?” 尹笑笑拾起画卷,指指左上角的留白,“诺,这里,应该题一首诗。” “这……不用吧,我只是想献一副画而已。” 尹笑笑摇摇头,“姐姐这就错了,你可知圣上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姜婕妤茫然摇摇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怎么受宠,能做到婕妤就是靠待的年份多,正所谓资历深,又巴结着皇后,才从才人的位份一点点升上去的。 至于皇帝的喜好,她观察那些宠妃其实也能略知一二。 但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东西只要了解了就能为你所用。 丽妃娘娘的毫无顾忌、张扬大胆,她学不来,光是让她在一边瞧着就羞死了;大小郑才人身为孪生,用着一模一样的脸蛋,却同时具备了妩媚和清冷两种气质,浙中医得天独厚的优势,她就更学不来了。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身段丰腴,可惜相貌平平,又十分不懂风情,每每侍寝都不能挑起皇帝的兴致,久而久之就被遗忘了。 她也不是不想争,但似乎比起其他人的不择手段,她更倾向于找棵稳稳当当的大树乘凉,缩在什么能庇护自己的人后面,安度余生。 可惜她越是这样巴结,越不被人瞧得起。 “除样貌好之外,我听说圣上也很喜欢有文采的女子。姐姐若是在这里题上一首诗,圣上一定会比只看到一副画更为欣喜。” “可是我……唉,不瞒你说,我其实很讨厌念书,家父找了老师教我一年我就不再读书,只学刺绣书法作画之类。” 尹笑笑道:“我倒有个主意,不如借前人的诗一用,也不失风雅。” “妹妹给我想一首吧,我实在是想不出。” 尹笑笑想了半晌,突然笑道:“有了。我这就写下来给你誊抄。” 说着随手从案桌上取过一张宣纸,提笔“唰唰”写下几列小字给姜婕妤看。 姜婕妤看了半晌,“这诗是什么意思?我看不大明白。” 她瞧着眼熟,但很多年过去她也早忘了,也仅仅只是眼熟,而已。 尹笑笑道:“是称赞圣上治理天下有方,是颂德诗,都是好话,圣上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姜婕妤把宣纸卷进卷轴,“多谢妹妹了,我回去就给它誊上。” 尹笑笑却按住她手腕,“姐姐回去后恐怕又要把这事抛在脑后了吧?就在这写吧。柏香,小厨房今早新做的点心,呈上来给姜婕妤用。” “是。” 姜婕妤一笑,重新坐下来,铺开了卷轴,两颊生出两个小梨涡。 她一边蘸墨一边道:“笑笑,你真好,我真庆幸有你这个好姐妹。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孤单。” 尹笑笑始终不语,着看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写下那两句诗,无声勾起唇角。 待姜婕妤撂下笔,忙着吹干墨迹的时候,尹笑笑不动声色收起了自己写的那张。 柏香恰到好时端着托盘进来。 “娘娘请用。” “来,姐姐,尝尝我这里新做的紫芋糕。” “哇,谢谢妹妹!” 姜婕妤素来好吃,尤其甜点更是每日都要用一些,要不是怕体胖,恐怕顿顿都要多吃掉许多。 看着姜婕妤大快朵颐,尹笑笑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道:“好姐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哦。” 姜婕妤嘴里塞满了糕点,含糊道:“很莫?” “姐姐献礼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圣上,这是姐姐苦思冥想自己想要题上去的,不要说有人帮你。” 姜婕妤面有疑惑,尹笑笑又道:“姐姐是宫中老人,一定也知道圣上的脾气。这给天子献礼,就需得一个人诚心诚意的做,马虎不得。姐姐的画惟妙惟肖,恐怕宫里的画师也比不过你,但若说这诗是有他人提醒才做上,恐怕圣上觉得你思考不周,诚心不足,一定不会很喜欢了。所以姐姐,为了不让咱们白费功夫,你要答应我,好不好?” 姜婕妤感动得快哭了。 “好妹妹,话虽这么说,可我能真正完成这幅画,都要多亏了你。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 “……诶对了,你刚才说,这诗是什么意思来着?瞧我这脑子,又给忘了。” 尹笑笑耐心道:“是称颂圣上英明神武,明辨是非,连上天都让大俞风调雨顺呢。” 姜婕妤默背了几遍,点点头,“好,我记住了。不过说起来,两个月前定州旱灾,庄稼颗粒无收,有不少难民涌进隶京城讨要说法,说什么朝廷不拨赈灾款……” “嘘,”尹笑笑忙制止了她,面有疑色,“姐姐从哪听来的这话?” 姜婕妤像是说家常一样神态自若,“父亲来信跟我提过,圣上不听谏言,还把他撵回家去了。唉,再这样下去,恐怕父亲真要丢了官位……不说这个,只要我这幅画送上去,圣上一高兴,我再替父亲说点好话,说不定能保住他的官位的。” 尹笑笑惊恐道:“姐姐可千万别再跟别人谈起这个了,今天的话我就当不知道,妄议朝政,那可是大罪。” 姜婕妤摆摆手道:“因为你是我的好姐妹,我才说的,不过我早把信烧了,没事的。” 尹笑笑眼底划过淡淡的失望之色,道:“姐姐能这样谨慎,我就放心了。” * “主子,下个月赏秋宴您可有所准备?” 长嬴不紧不慢戴上一只耳环,“我打算献点礼就行了。” 芍药没说什么,潇潇在一旁插嘴道:“主子,有才艺总比没才艺的好,以往丽妃善舞,娘娘不如也献一支舞,盖过她去……” 安德海捧着一篮新采的鲜花进了屋,骂了一句:“主子身弱,跳舞最耗体力,你怎么尽出馊主意。” 面向长嬴时已然换上一张笑脸:“主子,新鲜的时令花卉,奴婢已经采来了,您看放哪好看?” “先摆桌上吧,待会芍药看看怎么装饰。诶,甘棠不是和你一起吗?她去哪了?” 安德海挠挠头,“她说要去找姜婕妤宫里的锦葵还鞋样子去了。” “姜婕妤?”长嬴回想了一下,应该就是初次朝谒时自作聪明,当着所有人面说皇后脸色不好是因为给皇太后抄佛经。 皇后初次接见新进宫嫔妃尤为重要,若是自愿为之,皇后何须非要在这一天的前一晚熬夜抄经。恐怕孝心是假,受罚才是真。 “是啊,听说姜补阙最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直面说圣上派的人不对才导致定州的赈灾款被吞,结果停职在家,这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诶,我听说姜婕妤就指望着这次赏秋宴上献礼能让圣上消气,保住她爹的官位呢。” 长嬴闻言不禁想起长之荣来,最近没接到府里的书信,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惹麻烦。 芍药正给长嬴擦着桂花头油,“咦,甘棠回来了……你怎么回事?” 第三十二章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甘棠心不在焉,没回芍药的话,没进屋,只喃喃道:“我去扫扫院子。” 芍药拧眉道:“扫什么院子?你又不是洒扫丫鬟了……你怎么回事?” 甘棠挠挠头憨憨笑道:“啊,是嘛哈哈哈我还以为在府里呢……” 芍药的语气变得犀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一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甘棠没对上她的目光,长嬴见状摆了摆手,“你太累了,就退下歇着吧。” 芍药还想追问,却被长嬴制止。 “你没看见吗?她失魂落魄的,现在根本回答不了你。” * “再过几天就是赏秋宴了,各位姐妹有什么提议?” 椒房殿前殿前面几个座位稀稀落落,众人只知道苏惠妃生病了没来,德妃有事找皇太后。 “皇后娘娘,怎么不见丽妃娘娘?” 想起那日赏花宴的事,总有人想看笑话。 “你刚入宫,不知道丽妃娘娘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清漪台练舞。” “是啊,丽妃娘娘的舞姿可是一绝,听说圣上只看她跳舞,连宫里最好的舞姬都比不了。” “不知道丽妃娘娘今年要跳什么舞,记得去年好像是绿腰舞。唉,真是难得一见……” “哼,皇太后心疾发作,她居然还有心思练舞。” 长嬴一如既往保持沉默,看向丽妃空空的座位,若有所思。 她那天劝越慈去陪丽妃,当天晚上果然就宿在她那了,紧接着又是几日霸宠。 丽妃倒也没再找她麻烦,可这仇也算结下了。 她越是没动静,长嬴越要谨慎她。 回宫路上,芍药开始给她讲宫里最近发生的趣事。 “最近不是快中秋了么,宫里又开始流行互送礼物了。薛公公可是收了不少小宫女的东西。” 安德海不屑道:“嘁,我也收了不少呢。” 芍药调侃道:“是啊,可薛公公收到的,都能堆满他整个寝房了!话说回来,他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长嬴回想那日在探春苑看到的薛婴,的确貌若冠玉。 虽说从小就进宫的那种太监大多面容清秀,可长成薛婴这样的还是很稀有。 若他不是个太监,想必圣上早把他杀了。 “主子,最近甘棠总把自己闷在房里绣东西,我老觉着怪怪的。”芍药抿了抿唇,突然又提起甘棠。 “她以前从来不这样,我怎么问她都不说。” 长嬴随口道:“说不定她也喜欢上了某个太监,想着过节送个东西……呢……” 她渐渐止了声,也许甘棠真的是对谁动了心思,才这么反常。 如果是这样,她真要好好留意一下,免得甘棠犯了傻事。 当初刘氏帮她给长朦下砒霜,就是图女儿在宫里有人庇佑,有个好前程。 若她连这点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去斗别人。 * 皇家猎场。 两匹马竞相追逐,马上两人衣着锦袍,手持弓箭射击路边靶子,卷起一片尘土飞扬。 两人牵住马头,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些的男子,一身红衣热烈如火,同他胯下那匹乌骓马一红一黑,对比鲜明。 他掏出帕子,慢慢擦去额上的汗。 “皇兄几日不见,又厉害了。” 越慈朗声大笑,翻身下了马,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五弟也不差,朕看你可又有长进了。从前你的马可没这么快。” “皇兄不用拿这话安慰我,从小到大,您的骑射功夫一直是兄弟几个里最棒的,父皇对你才青睐有加。我嘛,也只有在马上下下功夫了,这马的确是快了不少,因为我前几天才换了匹新的。” “哦?”越慈这才仔细打量他的马,“的确跟上一匹不太一样,它叫什么名字?” “这是乌骓马,我只叫它踏云。这家伙跑得像闪电一样。不,比闪电还快!” 他轻轻拍打了两下踏云的马背,“这可是我最近新觅得的宝贝,找到他可费了不少功夫。” 越慈细细打量踏云的四只白蹄子,点了点头。 “皇兄这匹也不错,看着是……赤兔马?” “是啊,骑着玩玩。” “看来孟尚书没少给皇兄献马啊。啧啧啧,不愧是吏部的,油水可真没少捞啊,不然他哪来这么多的马?” 越慈龇牙一笑,岔开了话题,“过几天就是中秋,你不打算回宫看看皇太后?” “看望自然是要看望的,不过不一定留下吃饭。” “呵呵,你倒是来去如风,这江山重任全丢给朕。” 庆王眯起了眼,“皇兄是天子,胸怀可盛山河,哪里用得着我呢?我啊,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天天走街串巷,收几个美姬,跟几个江湖侠客上醉仙楼不醉不归,岂不快哉?也省得给皇兄你添麻烦。” “呵呵,听说你前几日又收进一个美娇娘?” 庆王干笑两声,道:“不过是个弹曲儿的,长得倒是标志,可也就那么回事吧。要说这天下美人,不都在皇兄的后宫里么,五弟的人还不都是皇兄挑剩下的?” 越慈笑而不语。 猎场种的几棵枫树已经有不少叶子发黄了,零零落落飘在地上,一脚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两人并肩慢慢走了一段路,庆王突然按住左臂,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 身后随行侍从不等越慈伸手,就忙冲上前搀住了庆王。 越慈满脸担忧,“五弟,你怎么了?” 庆王脸色苍白,虚弱摆了摆手,“旧伤而已,小事。” 王府随行的人上前围起来,忙活了好一阵,庆王才缓过来。 “皇兄,你看,我就说没什么事吧。” 越慈的眉头却越拧越深。 “当年是朕的错,才让你受苦。五年过去了,直到现在你还不能拉弓射箭……都是朕对不起你,朕不配为天子。” 庆王忙宽慰道:“皇兄千万别这么说,当年罚我的是父皇,你只是想保护我,并非有心。唉!我只恨这左臂废了,护不了皇兄的江山了,实在是没用。” “江山自有将军护。你是王爷,不需要去做那些苦差事。怪只怪我不该喊你秋猎。薛婴,准备马车,多派人,护送王爷回府。” 待一切准备完后,庆王上了回府的马车,越慈背着手目宫里的马车渐渐远去,方才眼底的一点温情慢慢消失殆尽。 “薛婴。” “奴婢在。” “你觉着,他这胳膊是好全了,还是真没好?” 薛婴转转眼珠,“这,奴婢也看不出。不过既然他敢来,应该是没有大碍。但奴婢觉得,他应该还有所顾忌,否则不会在陛下面前做这个样子。” “朕本打算叫他出来,看看他到底还是不是五年前那样。结果他倒还真在朕面前装了个彻底,要不是他的府医也是朕的人,朕还真要信了。” 薛婴道:“陛下倒不必太忧心。依奴婢之见,若陛下真想试探王爷,倒不如来个出其不意。” 越慈来了兴趣,“怎么个出其不意?” “每年庆王都有那么几天是生病静养,不如抽一天去王府上微服私访,必定能有所发现。” * 眼看着丽妃一点点拿回宠爱,芍药的心一天比一天急。 “主子,难道真的就看着她东山再起?她肯定不会放过主子啊。” 长嬴还是不急,反而说起了别的。 “前几天给太后抄的经文抄好了,我今天就送去。芍药,潇潇,跟我去慈宁宫。” 芍药无奈,只得跟着去了。 一到慈宁宫门口,大宫女沁霜上前施礼。 “奴婢慈宁宫大宫女沁霜,见过长才人。” “沁霜姐姐好。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妾听说皇太后心疾发作,故而来看望皇太后,希望能尽尽孝心。” 沁霜没进去通报,只淡淡说了句,“皇太后刚睡下,闲人不得打扰,长才人请回吧。” 长嬴刚要说话,背后响起低沉的男子声。 “哦?那朕算白来一趟了?” 第三十三章 为什么开始留心她 长嬴惊得肩膀一颤,怔怔回身,只见越慈正冷眼着看她。 她盈盈一拜,“妾身请陛下圣安。” 沁霜显然也是没料到越慈会来,忙跪下道:“奴婢请陛下圣安。” 越慈款步上前,冷笑道:“皇太后怎么这个时辰就睡了?朕可记得皇太后没有午睡的习惯啊。” 长嬴看到沁霜双肩微微颤抖,显然已经被越慈的突然出现吓坏了。 “奴……奴婢刚才许是记错时候了,奴婢这就回去看看。” 越慈一摆手,“行了,不用费事。”说罢抬脚往里走。 “那劳烦沁霜姐姐替我把这卷静心经交给皇太后吧。” 沁霜有些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经卷,那个渗人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你怎么不自己进来?没听见朕说的话吗?” 长嬴哆哆嗦嗦道:“妾的事不要紧,怎敢打搅陛下和皇太后,妾明日再来。妾身告退。” 她飞快把经卷交到沁霜手里,没走两步,就听越慈道:“朕日日给皇太后请三次安,你明天八成还是能遇见朕。” 看着长嬴不知所措的样子,他道:“不如现在随朕进来。” “……是。” 天子圣驾,畅行无阻,两人穿过长长的游廊,廊外绿植葱郁,种了不少粉的紫的白的月季,淡淡的幽香充斥庭院每处角落。 走着走着,越慈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嬴,却发现长嬴也正盯着他看。 “你看朕做什么?” 长嬴显然没料到他会回头,脸一红低下头,“妾是在看路。” 柔顺的眼眸低垂,鸦睫撒下一圈淡淡的阴影,这一分小女儿娇羞情态拿捏得恰到好处,越慈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回过头。 想起那日侍寝她虽然青涩了些,但妩媚又大胆,是他最为喜爱的,最重要的是之后两次她也是这幅样子,好像全然没有熟练侍奉他,但又非常想侍奉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要命的新鲜。 如果说这是她想用侍寝争宠的手段,可以说是很成功了。 可是,白日里见了他就毫无顾忌地定定盯着他看,被抓个现行之后又露出这种表情…… 他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好像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妃子,而是他的妻子,他也不是皇帝,而是这女人的新婚丈夫。 她的青涩,她的娇羞,她的大胆和主动,以及无法掩盖的欲望,全藏在她的眼底,仿佛是留只给他一个人探寻,邀请他去征服她,占有她。 上一个能给他这种感觉的是殷丽妃。 但丽妃最近越发肆无忌惮,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把自己视为妃子,而妄图与自己平起平坐,像寻常恋人一样争吵。 他虽然喜欢妃子在自己面前表现得特别一些,但他极其厌恶他的女人恃宠而骄到了一种甚至可以左右他的决定的程度。 真不知道如果自己宠爱长嬴,会不会她又成了第二个丽妃。 思索间已经到了内殿门口。 “圣上驾到——” 通报刚落下,那宫人突然发现越慈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影子,看清之后吓了一跳。 “长、长才人到!” 屋里清脆的“唰唰”剪枝叶声音不停,半晌传出一个苍老的女声:“进来吧。” 长嬴跟在越慈后面,纤瘦的身子被越慈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瞧瞧偏头往里看了一眼,一个身着紫衣的老妇背对着她,手里剪刀忙活不停。 大型花盆摆了满屋,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穿着玄色宫装,立在巨大的花盆们中央,背对着两人修剪花枝,像是满屋子花生出一个人似的。 越慈先跪下施礼,“孩儿给皇太后请安。” 长嬴紧跟着也跪下,“妾身长嬴请皇太后金安。” 老妇没回头,她慢悠悠道:“不是说不用来看老身了么?” 越慈道:“孩儿前段时间忙于国事,疏于尽孝,近来好容易得了闲,自然是要先来慈宁宫尽孝心,方能给天下人做榜样。” 皇太后冷笑一声,她道:“都坐吧,来啊,给陛下上茶。” 越慈看了眼长嬴,没说话。 两人落座,一个模样清丽的小宫女端着托盘跪在越慈面前,双手高高举起托盘,从茶杯上方可见一双杏眼眼帘微抬,细看是一身的妩媚风情。 越慈端起茶时似是无意摸了一把小宫女的手背,那宫女竟吓了一跳,强忍着惊呼,嘤咛了一声,慌张起身退下。 越慈也不恼,又盯着她的婀娜背影看,直到在视野内消失不见。 这一切尽入皇太后和长嬴眼底,皇太后朝长嬴看了一眼,后者脸上细微又不敢表现出来的醋意让她心情大好。 近来她也听说了越慈为了长嬴扇了得宠多年的丽妃一巴掌,颇为震惊。不禁暗忖长氏女到底有多得皇帝重视,值得他对多年的宠妃动粗。 今日一见也算了解了。呵,男人就是男人,尤其是皇帝,见异思迁,突然就不宠了,处处留情又不负责,再正常不过。 先帝就是这样,越慈真是随了他父皇的全部缺点。 那无知的长氏女还以为圣上有多爱她,巴巴地找准了机会跟着他一起来慈宁宫。却不知早安排好的小宫女稍微来试探一下,就让越慈的心思飞得远远的了。 她打算彻底粉碎这小丫头的幻想。 她道:“陛下很喜欢霁月?” 越慈明显走神了,但还很不自然地口是心非道:“没有。” 皇太后再看向长嬴,那长氏女的眉头果然紧紧蹙在一起,手里的佛经也被捏得卷了边,不由心里暗笑。 不过如此。 却见那长氏女立刻起身跪拜道:“妾身听说皇太后心疾复发,妾不通医理帮不上忙,只能为皇太后抄了一本静心经,希望能为皇太后分忧。” 身边太监接过经卷,皇太后翻了几页,点点头道:“你的字倒很好看。你又不是太医,何须为看病忧心呢,能有心抄经已经很好了。起来吧。” 长嬴依言起身,皇太后又道:“过来,让老身看看你。” 长嬴垂着头乖乖走上前,行止间透着清澈的稚气,但身姿婀娜,月白的布料衬得她身材更加纤弱。 越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掌。 那么细的小腰,是不是他一捏就断了。 还有那两条胳膊,此刻被皇太后握着,真是纤弱得可怜。 越慈一向是喜欢丰腴又妩媚些的女子,最好性子活泼,爱说爱笑,有点骄横,后宫里也是这类的女子居多。 尤其是丽妃这么多年一直深得他心。 他想不明白这个病秧子是怎么做到既清瘦单薄,又带着一股独特的妩媚的,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个病秧子徒增了这么多留心。 那股香气,淡淡的,她从他身边站起来时才能闻得到。 那气味真的很特别,他从来没闻过。 还有那眼睛……那双柳叶眼,无论做什么样的表情都让他挪不开眼。 脑海中多了几个字。 病西施。 原来……是个病西施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得太久,很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第三十四章 我叫裴儿 出了慈宁宫后,长嬴向越慈告退,就直接回了自己宫里。 “潇潇的消息还真准,没想到圣上今天真晚来了一会,这时机真是捏得恰到好处。哦哦,还有皇后也是,上次要不是她告诉主子圣上会提早回来,恐怕主子真是凶多吉少了。” 潇潇得意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主子就称病不去了,她还能动一个病人不成?” “说的也是。” 长嬴道:“潇潇这次的确做的很好。”说话间从梳妆奁里取了一对玉镯出来。 “这双镯子,你戴上看看。” 潇潇受宠若惊,忙跪下磕头,“主子,这太贵重,奴婢受不起。”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她小心翼翼接了赏,“谢主子恩典。” 芍药在一旁道:“以后好好侍奉主子,少不了你的好处。以往那些嫔妃怎么看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跟了长才人,就是新的开始,把心思放平实,踏踏实实侍奉主子,你想要的,主子有了时机,自然会给你。” “是!主子的恩情,奴婢……奴婢无以为报,主子放心,奴婢一定永远效忠主子。” “好了,我要睡一会,退下吧。” “是。” 潇潇退下后,长嬴低声道:“巧儿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芍药的表情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不出娘娘所料,巧儿最近总是往德妃宫里跑。应该没错了。” “我记得德妃对争宠没什么兴趣,倒是与皇后走得极近。那天我去找皇后道谢,你还记得吗?当时已是戌时,德妃还和皇后在屋里下棋。哼,恐怕下棋是假,皇后求德妃办事才是真。如果不是极为亲密的关系,又怎么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挑一处隐蔽的偏房下棋谈事?” 芍药想了想,肯定道:“主子这么一说,却是很奇怪。奴婢本来还以为是丽妃插进来的人,这样看来德妃和皇后的关系也很可疑。” 长嬴回想起殿选时,皇后莫名的突然插嘴,替越慈把话挑明。她看不到皇太后的表情,但她能隐约猜到那老太太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 这样细细回想起来,皇后那日顶着黑眼圈出现。 姜婕妤说她是替皇太后抄经才熬夜晚到的时候,她的表情突然那么难看。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方丞在朝中虽然颇有声望,但越慈并不大喜欢他,往往将很重要的事务交给宦官薛婴和严昌升去做。 对于越慈来说,这些宦官都是他的家奴,是信得过的,而方丞在朝野德高望重,极有可能觊觎自己的权力,更何况他女儿还是皇后,现在又塞了个小女儿进来…… 很难不让人顿生疑心。 皇后若是还想拉回越慈对父亲的信任,就必须协助他达成她力所能及的目的。 替越慈开口留下自己就是其中一件。 长嬴在史书上看到过不少因疑心病误事的皇帝,可惜叹息之余又十分理解他们高处不胜寒的无奈;那些贤德仁厚的皇后们,何尝不是在为自己家族的荣誉努力。 她沉默半晌,道:“巧儿的事,你不要与旁人讲,即便是甘棠,也等一段时间。你与她不要生分,照常相处就好,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已经察觉她有问题。 “德妃城府极深,暂时我也摸不透她的心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替皇太后做事,那么巧儿来这,多半也是皇太后想监视我。” “主子说得在理。只是主子为何不快些找个别的理由撵走她?” “撵走?德妃位高权重,她能在我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安插一个奸细,就能在我赶走这个巧儿之后再找一个更隐蔽的方式监视我,甚至会怀疑我已经发觉,到时只会更麻烦。” 她拔掉最后一根簪子,千万青丝如瀑散落肩头,镜里的美人尖尖一张瓜子脸,长发散在两鬓,更显娇柔,眼神纯净,不谙世事,实在惹人怜爱。 下一刻嘴角就浮起阴鸷笑容。 她悠然自得地用小指慢慢刮过长眉纹理,“与其让她把我当回事,倒不如先像刀板上的没有思想的鱼肉,做一副任她们宰割的姿态,不是更好玩么?” * “听说了没有?昭阳殿有个宫女疯了!被撵回掖庭了……” 安德海正抱着食盒往尚食局走,耳里突然钻进这么一句。 素来喜欢聊天说地的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新闻,他凑到那两人跟前,“诶,那宫女怎么疯的?” “不知道啊,听说是惹了娘娘不高兴,就被打了一顿,之后神志不清发了高烧,醒来就疯了,估计是脑子烧坏了吧,估计丽妃的脾气,会直接打死了。” 安德海心里一阵唏嘘,“哼,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嗐,咱们哪算是人呐?死了贱命一条,多的不过是几两抚恤金而已。” “对了,那宫女叫什么名?” “听说叫裴儿。” 裴儿……还怪好听的,可惜了。 安德海不敢误了事,匆匆忙忙去尚食局还食盒去了。 送完食盒回宫路上,正好路过掖庭,一个女孩浑身脏兮兮地,被几个太监架着往冷宫去。 “放开我!放开我!求你们了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啊!!!!!!” “少嚷嚷!一个疯子留在宫里吃白饭,丽妃娘娘能留你一条贱命,算你走运!” “放了我,我没疯,我只是记性不好唔唔唔唔唔……” 不等话说完,被那太监塞了一嘴烂布架着走远了。 安德海心里生疑,悄悄跟着那一伙人去了。 越走越冷,路越来越窄,视野逐渐多生杂草枯树。 听一个太监道:“到了。滚进去吧。” 随着重物重重扔在地上的声音落下,脚步声和肆意的大笑慢慢走远,安德海才敢露头。 冷宫关的都是罪人,一般来说皇帝是连过问都不会过问的,所以看守一直很松散,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稍出点银子就能进去。 安德海按捺不住好奇,花了点小钱,也进了里面。 “你在干什么?” 那宫女拄着腮,蹲坐在一堆草堆上,歪头看着他。 他这才有机会细看她的脸。 嗯,唇红齿白的,长得倒还算标致,可惜已经丢进冷宫,再也没有机会出头了。 他暗叹了一口气。 “你也和我一样是被丢进来的?看着不像啊。” 疯子说话也会这么清楚? 安德海清了清嗓,一扬头,颇为得意道:“我是一个娘娘宫里伺候的,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 那宫女皱了皱眉,“算了,你真的骄傲就好。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德海,你叫我小安公公就行了。你……叫裴儿?” 宫女明显愣了一下,借着又道:“……对,我叫裴儿。” 她突然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小安公公。” 第三十五章 丽妃的贺礼 “听说这次宴席庆王也会出席,他可是圣上最疼的弟弟,不过过去好多年云游四海,前两个月才回隶京。” 芍药给长嬴梳着头,慢慢地说着。 长嬴也曾听说过,那个庆王似乎是身体有些残缺,所以深得越慈的信任,免去了其他几个兄弟的下场。 她看着镜中站在后面给花瓶换水的巧儿,淡淡道:“朝堂上的事,咱们议论不得,更何况王爷是外男,我们还是少议论为好。有些话,关起门来自家人提醒两句就行了,不要到外面去说了。” 芍药会意,乖巧道:“主子说得是。” 插好了梳篦,她看着镜里妆容精致的美人,绕到她身后笑嘻嘻道:“主子,您看奴婢的手艺怎么样?” “越来越有长进了。” 芍药叹了口气,“主子若是肯穿件艳丽些的衣服,就衬这妆容和发型了。” 长嬴淡淡一笑,“今天可不是时候。我一个六品才人,怎好穿得太张扬?走吧,时辰到了。” 赏秋宴说到底只是中秋月宴前的一个铺垫而已,安排在较小的景华殿内。 殿宇位置较为偏僻,如果不是办宴,鲜少有人会来此处,在夜间尤为显得阴森。 好在宫宴一向人多热闹,添了不少人气,众人又十分信服天子龙气辟邪,也不害怕。 长嬴驻足在殿外,盯着牌匾上的用隶书工工整整刻着的“景华殿”三个大字,和用新朱漆刷过的大门,迟迟未进。 “你在干什么?” 长嬴闻声回头,又是方修仪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从来了。 她迎上去道:“娘娘吉祥,妾在看这牌匾上的字,不知是谁写得这样洒脱有力。哈,这天真冷下来了,不知道中秋那天会不会更冷呢。” 方修仪抱着暖手炉,白了她一眼,“你真够闲的,有这功夫不如进来暖和。秋夜最冷了,你要是冻着了还怎么侍奉圣上。” 长嬴笑道:“妾身多谢方修仪关心。”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殿,除皇后与几位高位嫔妃外,不少人已经到了。 负责维持宴会的宫人引着长嬴落座,长嬴这才发觉自己坐在钟宝林右侧,最靠近宴席末尾的地方。 按照规矩,无论什么宴会,都应按照位份尊卑落座,谁也不能乱挪位置。 芍药皱了皱眉,潇潇也看出不对劲,拉过那个宫人质问:“你确定我们主子就坐这?” 那宫人细看起来很年轻,只有十二三岁左右,分明还是个孩子。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怎么交代我就怎么办。” “你师父是谁!” “是齐公公。” “好了,潇潇,我坐这里也是一样,放了他吧。”长嬴淡淡看了眼那小太监,“不好意思,小公公,你受惊了。” “不不不,奴婢不敢,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来问奴婢。” 负责宴会布置的是协管六宫的德妃,八成是德妃的授意。 她现在势单力薄,这种小事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免得惹祸上身。 陆陆续续高位嫔妃也都来了,长嬴又注意到柔妃的位子空着。 她皱了皱眉。 普通的朝谒不来也就算了,怎么连宫宴也不露面。 看样子这里的人也已经很习惯了,根本无人问起她的事,权当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恐怕就算到了中秋宴,这位身份显赫足以和德妃平起平坐的柔妃娘娘也不会露面了。 看来也不是生病这么简单。 相比之下倒是殷丽妃虽然家世比在座的嫔妃几乎都要低微,反而风头最盛,最受关注。 她只能摸清丽妃想要什么,却看不到柔妃的弱点。 丽妃不过是被皇帝捡回来的民女,纯粹凭借着宠爱一步登天,长达六年之久的盛宠。但奇怪的是,听闻她父兄只是几个流外闲官,越慈并没有给她与宠爱相匹配的外戚优待。 这和以往在书上看到过的宠妃外戚专权是完全相反的。 而柔妃却从不肯露面,似乎也没听说她被谁传召侍寝,这个背后有着深受皇太后信赖的簪缨世家贵女,居然低调得像几乎不存在一样。 仿佛她的一切,只是一枚冰冷的棋子,一场完全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政治联姻。 想到这,长嬴苦笑了一下。 某种程度来说,可以不去朝谒,也不出席任何宴会,也是这位柔妃背后家族势力强悍的最好证明。 她和其他任何一个妃子都不一样,同样困在深宫,她完全可以在这个范围内,去做一些真正想做的事,不需要遵守任何必要的礼数。 如果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家世撑腰,轻轻松松久坐到妃位,也不必卷入任何一场后宫女人的争权夺利,想来自己也不用这么绞尽脑汁地往上爬了。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众嫔妃纷纷跪下请安,越慈摆了摆手,“免礼平身。开始吧。” 鼓乐奏起,先是来了一段昏昏欲睡的冗长宫乐,越慈不住地打哈欠。音乐还没奏到一半,越慈就往主乐师脑门上摔下一只酒盏。 主乐师的脑门当场就破了,血流不止,皇后像是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不紧不慢传了太医来包扎伤口。 她没去看越慈阴沉的脸色,冷声道:“说过多少次,以后这种扫兴的音乐就不要上了。那些舞姬,都准备好了?” “回娘娘,都在外面候着呢,就等陛下和娘娘传召。” “让她们先上吧。” “是,娘娘,奴婢这就叫她们去。” 少顷,殿内静得能听见越慈用指关节不耐敲击椅子扶手的“当当”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心里暗骂那些舞姬动作太慢。 哪里是舞姬动作慢,上殿表演都是按照顺序来的,本来第一个进殿的半路被越慈打跑,排在第四的舞蹈根本就来不及补上。 皇后从孙清玉手里端过一果盘,摆在越慈面前,温柔道:“陛下,尝尝这新摘的瓜果,很爽口呢。” 果盘里的果肉色泽鲜艳,清香沁脾,但越慈看起来毫无兴致。 他今天格外暴躁,袍袖一挥,果盘被他扫落在地,碎成几瓣。 皇后脸色尴尬,宫人赶忙上前打扫,一个凑到桌前打扫,还被越慈狠狠踹了一脚,他不敢躲,紧接着又踹了两脚。 越慈习武多年,脚上功夫比普通人要厉害许多,那宫人吃了大苦头却不敢言,忍着剧痛收起碎片,撤了下去。 新来的嫔妃没见过这种场面,生怕皇帝下一个迁怒自己,都死死压着脑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奏乐声响起,十二名舞姬踏着欢快的乐声款款进殿,越慈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 舞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身姿婀娜,腰条像柳叶一样柔软,穿着五彩的纱裙,在这个寒冷秋夜里,在大殿内踩着欢快的韵律翩翩起舞,时不时还朝越慈抛个媚眼。 乐声奏至最欢快热烈之处,团团羽扇后现出一个俏丽又熟悉的脸。 正是殷丽妃。 第三十六章 颂德诗,送命诗 经过赏花宴那日后,丽妃除侍寝之外已经许久没出宫了。 虽然众人都猜到她会和往年一样献舞,但这一次破天荒的用一群舞姬来衬她。 宫里老人都知道她平日最爱吃醋拈酸,讨厌周围有貌美女子,妨碍越慈只看她一个人。 今天怎么突然开窍了? 长嬴漫不经心看着丽妃卖力的跳着舞,偷眼看越慈的反应。 果不其然越慈很吃这一套,众多佳丽衬一个绝世美人,在自己面前卖力的歌舞表演,很难不让人心情大好。 那天越慈被长嬴推去昭阳殿哄劝丽妃之后,虽然又连着宿在她那几日,却都是丽妃强行求他留下,没过三天就去御书房睡了。 丽妃今日献舞,突然选择用舞姬伴舞衬托自己,也算是别出新意,恐怕也是为了能真正留住越慈的心。 而她也的确做到了。 只是这个主意,未必是丽妃自己想到的。 长嬴慢慢看向对面的尹笑笑,后者也碰巧看向她,龇牙一笑。 舞乐奏毕,众舞姬悄然退下,殿中央只剩丽妃一人。 越慈抚掌大笑,“好!丽妃舞姿灵动,朕心甚悦。赏!” 丽妃跳了一身的汗,但美人香汗淋漓更是动人,她款款走上台阶,扶着越慈的臂弯,娇声道:“陛下既然这么喜欢妾身的舞,今晚就来昭阳殿看妾身再给您跳一支新学的舞,好不好嘛?” 皇后微微敛眉,没说话。 新来的嫔妃们略微尴尬地低下了头,老人们则是一脸淡然,似是已经习惯丽妃说话露骨,不在乎场合了。 越慈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好,朕今晚就宿在昭阳殿。” 丽妃退下后,又上了班乐姬和戏法表演。 皇后道:“陛下,大致就是这些,可要开始献礼?” 越慈微微颔首,示意开始。 第一个献礼的是德妃,是一尊佛像,越慈皱了皱眉,也收了。 皇太后信佛,德妃送这个虽然不投喜好,可投皇太后的喜好,越慈再不悦也不能把佛像摔了,只能冷脸收下。 第二个是方修仪,送了一条雕刻精致的玉带,越慈没什么反应,淡淡地叫严昌升收了。 方修仪不满意,还想再夸夸这条玉带,皇后赶紧岔开了话,传唤下一个人。 姜婕妤走上前,怯生生道:“陛下,妾亲手绘制了一副大俞山河图。妾虽然没有亲自踏过大俞的每一处土地,但这也是妾心里想象的大俞,今天就献丑了。” “呈上来。” 严昌升接过卷轴,小心展开铺在越慈桌上。 越慈俯身细看,见线条苍劲有力,倒不像是初学者所作,不由问道:“这真是你画的?” 姜婕妤愣了一下,道:“是,陛下,妾身保证是妾身一人所作。” 越慈点了点头,由衷称赞道:“画得很好,朕看比那些个画师还要好。” 他不由仔细地查看起来,姜婕妤紧张地绞着手指。 良久没听见越慈说话,她刚想抬眼偷看他的表情,就听越慈又问了一句,“朕再问你一遍。这画,都是你一个人作的?” 他的声音明显冷下来,姜婕妤咽了咽唾沫,“回陛下,是……是妾身一人所作。” “很好。” 姜婕妤松了口气。 “啪!” 越慈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姜婕妤惊愕抬头对上他猩红的眼睛。 她壮着胆子问道:“陛……陛下,画有什么问题吗?” “你问朕?朕还要问问你,写这种诗是什么意思?你难不成也要学你父亲,来教朕做事!嗯?” 姜婕妤吓傻了,她硬着头皮道:“妾不知道陛下的意思,妾只是想称颂陛下。” 可这话到了越慈耳朵里倒像是进一步认下了罪状,又阴阳怪气地顶嘴。 他把画往皇后面前一甩,“你念给她们听听!” 皇后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定时炸弹就在她旁边,搞不好又要死人,她不敢耽搁,拾起画卷定睛一看,也吓了一跳,但硬着头皮念了出来。 “旻天疾威,敷于下土。谋犹回遹,何日斯沮?谋臧不从,不臧覆用。我视谋犹,亦孔之邛。”1 长嬴微微一震,这是诗经里的一段,原诗大意是讽刺周朝君主不能采纳好的谋略,使贤臣有“临渊履冰”之惧。 妄议朝政可是大罪,姜婕妤怎么会这么愚蠢,在自己的贺礼上写这么大逆不道的诗。 这不是找死吗? 姜婕妤一脸茫然,被恐惧扭曲了五官,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慌忙道:“妾身……妾身不知,这是,这诗不是妾身要写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越慈一脚踹翻了桌子,“你和你父亲一内一外,一唱一和,好好好,都来指责朕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慌了,忙看向尹笑笑,“是尹才人让我写的,妾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尹笑笑也惊慌跪下,“陛下千万别听她血口喷人!妾身只是提点了她几句画技,可这诗妾身什么也不知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妾宫里搜,如果搜出什么证据,妾甘愿受罚!” 姜婕妤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尹笑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严昌升不敢延误,忙率人前往落霞宫搜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宴会气氛比一开始越慈摔杯子那会儿还要低。 毕竟后妃妄议朝政,还是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恐怕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照越慈往日的性子,怕是诛九族也眼都不眨一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严昌升带着人回来了。 “陛下……奴婢等并未在尹才人宫里搜到可疑之物。” 尹笑笑委屈哭道:“姐姐你好狠的心,你想以死上谏就以死上谏,别拿我做垫背!”她又看向越慈,“陛下,您看到了吧?这个毒妇惯会演戏,妾好心提点她画法,她却恩将仇报,借着妾做挡箭牌骂您呢!” “够了!”越慈冷眼睨向姜婕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姜婕妤已经猜到了结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不惶恐,也不惊讶。 她脸色灰白得像燃尽落下的香灰,铺了薄薄的一层,宛如纸人。 “不管陛下信不信,妾的确不知道这首诗的含义。呵呵,家父从前就嫌我读书不上心,我还不听,只想学些针织刺绣。如今看来,到底是读些书的好。可是什么都晚了,都晚了。” 她虚虚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深吸一口气道: “妾犯的错,都由妾一人承担,妾不求陛下饶恕家父在朝上的过错,只求陛下开恩罢免了父亲的官职,饶他一命,不要降罪姜氏族人,给他们一条生路。妾,叩谢陛下隆恩。” 第三十七章 有一物要送给薛公公 越慈冷笑一声,“你别以为说这些朕就能饶了你。妄议朝政乃是重罪,姜氏一族一个都别想逃。来人!剥夺姜婕妤位分,贬为庶人,押入掖庭。左补阙姜怀冲撞君威,教女无方,妄议朝政,其罪可诛,通缉姜怀全族,男女老少一个不放,七日后在舞阳门凌迟处死!” 严昌升眼里放着兴奋的光,“奴婢遵旨!”扭头兰花指一翘,点着最近的几个内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罪妇姜氏带下去啊!圣上瞧着心烦!” 小太监被方才越慈发怒吓坏了,匆忙上前扯住姜婕妤的臂弯,把她往后拖拽,直接拖出了大殿。 留在殿内的人也不好过。新来的嫔妃都早有耳闻越慈残暴,喜怒无常,今日真见了现场… 氛围比他们想的还要再恐怖一万倍。 长嬴不动声色地半合眼帘,身子微微往后靠,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越慈余怒未消,手心紧紧攒着茶盏,几欲要将它捏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殿坐满了人,却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又是皇后开开口缓和气氛,“陛下,可要继续献礼?” 越慈不说话,凝神盯着手里的茶盏裂开的缝隙。 皇后清清嗓子道:“下一个献礼的是谁?” 短暂的沉默后,皇后刚要再问一遍,一道清丽柔婉的女声响起。 “皇后娘娘,妾有一物,要献给圣上,还望圣上笑纳。” 越慈冷冷抬眸,见是长嬴款款上前,眼底杀意像是被倒了夏日的冰茶,散了几分。 “呈上来。” 严昌升从芍药手中接过礼盒,在越慈面前打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通身墨绿的玉佩,上面雕着祥云纹。 越慈面容微微缓和,拾起玉佩前后瞧了半晌,没等他说话,丽妃先不屑道:“妹妹好歹也是朝廷正四品官员之女,怎么送了这么寒酸的东西?一块破玉石能值几个钱,圣上要什么金银珠宝就有什么,岂会缺这一块破石头?” 长嬴微微一笑,抬首对上越慈的目光,“圣上君子之风,妾等都有所目睹。玉石虽不珍稀,但妾对圣上的仰慕之心,从未动摇。自从上月妾就左思右想,恐怕只有这玉佩才能衬出圣上英明神武,沉稳从容。” 越慈被她这几句恭维话逗笑了,他是阴晴不定,却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手染鲜血,手下亡魂千百不止,可他不在乎。 但敢在节日宴上用贺礼骂他的,姜婕妤是头一个。 不过他也并不意外,姜怀就是那个牛脾气,朝堂上就数他最爱反驳自己,但他看在他是老臣的份上一直忍让至今,谁成想他女儿不识好歹居然羞辱他。 明知长嬴说的都是恭维话,却十分受用。 何况这玉的成色,的确不错。 “长才人有心了。君子佩玉,补气辟邪,修身养性。玉虽不算名贵,但心思难得,朕很喜欢,定会日日佩戴,不辜负了你的心思。” 随着氛围微妙的变化,在座众人纷纷起身敬酒,说起道贺词来。 只有丽妃一人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怨毒地盯着长嬴看。 “娘娘,她们都敬酒了,您也敬酒吧?” 丽妃毫不顾忌地抬高声音道:“我偏不,凭什么要我和她们一样。”转而她看向越慈撒娇,“陛下,妾醉酒了,有点头晕呢,陛下陪妾回宫吧好不好?” 越慈刚喝了几杯酒,正在兴头上,自然是不愿意这么快离席,他对秀明道:“带着你们主子回去吧,朕今晚先不过去了。” 丽妃脸色大变,带着哭腔道:“陛下~妾头晕,要陛下扶才能起来。” 越慈叹了口气,扭脸对薛婴道:“你去送她回宫。” “是,陛下。” 薛婴笑着凑到丽妃身边,“娘娘,奴婢扶着您也是一样的,咱们走吧。”说话要搀她起来。 丽妃气得喘不过气,她觉得又自己被越慈狠狠羞辱了,她猛地甩开薛婴,自己站了起来,连“妾身告退”都没说,就径直离了大殿。 薛婴只得在后面跟着这位活祖宗回去,丽妃心里厌恶他,走得很快,薛婴就小步跟着。 直到走到太覃湖畔,丽妃看他还跟着,怒斥道:“你跟着本宫做什么!不需要你送本宫!” 薛婴低声下气道:“娘娘息怒,这可都是圣上的意思啊。” 丽妃冷笑,“臭阉人,本宫隔着老远都闻到你身上的香粉味了,你也配跟着本宫?圣上叫你去死你也去?” 薛婴垂着头,看不见表情,“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圣上若真要奴婢死,奴婢也甘愿去死。” “哼,孬种。”丽妃一甩头快步走远,薛婴就跟在远远的后面,亲眼看着她进了殿才回。 再次经过太覃湖时,远远瞧见湖对岸站着一个面生的宫女,正往他这边看。 他没在意,快步往景华殿赶去,不想那宫女伸手拦住了他。 “薛公公请留步!” 薛婴挑眉,这才仔细打量她。 一双弯弯的月眉又细又淡,倒是真像今晚隐在云后的弯月,朦朦胧胧。 脸型偏圆,肉长得恰到好处,多则油一分,少则干一分,生得像个米团子。 “你是哪里做事的?” 甘棠垂眸,嗫嚅道:“我是长才人宫里的。但我叫住公公,与主子的事无关,是私事。” 薛婴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了,此刻却无瑕顾及她,只冷笑道:“我们做奴婢的哪里有什么私事,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你走吧,不然叫你主子知道了可要罚你。” 没等甘棠说话,他扭脸就走。 “等等!” 属于女子柔软的手指轻轻牵住他的,“甘棠有一物无论如何赠予薛公公,不求您领情回礼或是日后帮我办事,但求公公能收下此物,不算我白费力气。” 薛婴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行行行,不过你别指望我能怎么样,这东西送了可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你想好了。” 甘棠点点头,薛婴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揣进怀里,身影隐入茫茫月雾。 第三十八章 她怎么活得下去 不得不说丽妃那一支舞确有成效,越慈去昭阳殿的次数又逐渐多了起来。 嫔妃们嫉妒归嫉妒,羡慕也是真羡慕。丽妃无家世依靠,竟真仅靠着越慈宠爱嚣张多年,简直现世的商纣妲己。 “唉,丽妃真幸运啊,圣上这么疼她,哪个女人能遇上这么疼爱她的夫君真是上辈子行了好事才有这福分。”潇潇一边叹气,一边扇着药锅下面坐的火。 “我娘从来没得到过爹的好脸色,爹每日喝得醉醺醺进家门,就开始打我和我娘……” 她的脸蛋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巧儿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都过去了。我爹也是好赌成性,把我卖进宫里,就为了还赌债。” 潇潇叹了口气,熄了火开始盛药。 巧儿道:“你看火也累了,还是我来吧。” 潇潇犹豫了一下,最后笑道:“那就辛苦你啦,等药放温了劳烦你叫我一声。” 巧儿乖巧地点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快去吧。” 内殿,长嬴坐在镜前,芍药为她梳妆。 “主子的头发又顺又滑,摸着真舒服。” 长嬴笑了笑,没说话。 “自从殷丽妃复宠,这几天陛下就没来看过主子,以后还能有多少机会呢?” 长嬴垂眸,抬起胳膊看看小臂内侧的结痂,“今天。” 梳妆完毕,用过了午膳,潇潇端着药碗进了屋。 “主子,该用药了,奴婢已经放温了。” 长嬴点点头,接过药碗就要喝,芍药突然道:“主子要的蜜饯怎么没准备?” 长嬴一看托盘,果然没有蜜饯,她皱了皱眉。 “这种小事你都能忘,还能做什么,自己去领罚。” 潇潇苦着脸下去了,不一会儿端上一小碗蜜饯。 “主子您请用。” 长嬴喝了药,吃完了蜜饯,站起身道:“走,辰时了,芍药,跟我去给圣上送点心去。” 潇潇试探着问:“主子,奴婢也想跟您去。” 芍药白了她一眼,“你打什么鬼主意。圣上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死心吧。” 长嬴微微嗔怒:“芍药,别说了。”扭头看向潇潇,“你留下看着宫里,其他的以后再说。” 潇潇不情愿地低下头,也只能作罢。 长嬴走后,潇潇正蹲在井边没精打采地刷药锅,身后响起巧儿的声音。 “姐姐怎么心情不好?” 潇潇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巧儿在她身边蹲下,看着她用铁勺用力刮蹭着药锅内壁的残渣,轻声道:“我怎么不懂?我们这么辛苦,不过是为了有一天有所值得。若是能自己选,谁又愿意做奴婢做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潇潇微微动容,“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了。我觉得主子就是在骗我。” 巧儿不经意勾起唇角,“你早该料到她在骗你了。好姐姐,你现在不跟过去,真是便宜她了。你兢兢业业的干活,换来的是什么,凭什么芍药是她的家生奴婢,她就要带着她去,你可不比她差。” 潇潇微微讶异巧儿从平时的唯唯诺诺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她道:“你说得对,可是我还没刷完锅,也不知道找什么理由过去啊。” 巧儿笑道:“这我有办法。你追上她们之后就悄悄的跟着,到了巍宁宫之后再露面,就说她落下东西了。至于活嘛,我替你干就是了。” 潇潇感动得说不出话,握着巧儿的手,亲昵道:“我要是富贵了,一定忘不了你。” 巧儿笑了笑,拍拍她的肩道:“快去吧,再晚就追不上了。” * “劳烦公公将这盒东西带给圣上,是我亲手做的一些糕点。” 严昌升摆摆手,“按照规矩,为了保证圣上的安全,是不能随便接别人做的任何食物的。哪怕是尚食局送来的饭,那也得经过本公公以身试毒之后方可给圣上食用,娘娘请回吧。” 长嬴不肯走,还在恳求严昌升,严昌升不耐这个小才人死缠烂打,一副病猫样还妄想圣上宠爱,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眼看长嬴还往前走了两步,他不耐地用手挡了一下,“快走吧,吵到圣上就不好了,到时别怪本公公不客气。” 这一挡不要紧,长嬴扶着额摇摇晃晃,居然直接栽倒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样?传太医!传太医!” 严昌升肥腻的下巴颤了两颤,额上一时冒了混着油的大颗汗珠。 他没想到这病秧子这么不堪一击,他寻思自己也没用力啊。不管怎么样这位娘娘要出点什么差错,那他可罪过大了。 不远处看见有个影子鬼鬼祟祟跟过来,他本来就心情不好,马上冲那个人影高声喝道:“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给我滚出来!” “公公……我我来给我家娘娘送东西。” * “长才人是被下了毒,本身气弱体虚,就有体寒症状,又被此毒一攻,恐怕日后更难以有孕。” 齐太医在纸上写下一张药方,交给身边的随侍太监,“去抓这几味药。” 严昌升长出一口气,他把芍药拽到一边,神神秘秘道:“你主子的事可是被人下毒了,不关我事啊!要是审问起来,你可千万别提我的茬。” 芍药哭道:“我不管,主子要不是被你推了一下,也不会晕倒。” “姑奶奶,你可看见了听见了,太医都说是被下毒了,关我什么事!” “那你怕什么?” 严昌升一抱肩,压低了声音,“我怕什么?我怕我掉脑袋!你只要别说我挡了那一下,就说是你主子自己在门口晕过去的,我就替你们把点心送到圣上他老人家面前,再替你们说几句好话,行了吧?” 芍药这才止住了哭,“严公公,你可说话算话?” “那自然是算数的,一盒小小的点心而已,本公公这身份根本不在话下!” “那芍药就多谢严公公了!” 窃窃私语间,外殿传来通报。 “圣上驾到——” 众人跪拜,“陛下万安。” 越慈一进屋,身上裹着一层冷气,他淡淡扫过众人,目光最终落到躺在帐内的长嬴身上。 “长才人如何了?” 齐太医把刚才那套话又说了一遍,越慈瞳孔骤然紧缩。 一个病秧子摆在那,风吹就跑,雨浇就塌的,有什么可下毒的。 他想不明白。 长嬴是最佳制衡长之荣的人选,如果这个不到几个月就死了,长家恐怕难免心存芥蒂。 何况再收下一个进宫,就是四年之后,她妹妹都已经过了入选年纪,执意要收或是换别的长氏女肯定要惊动皇太后。 有时候他也恨自己在皇太后面前太窝囊,连纳个妃子都顾虑那么多。 他走到帐前,轻轻掀开纱帐,长嬴面色惨白躺在里面,一只手臂露在外面,袖子半遮半掩。 雪白的肌肤上,暗红结痂仍然可见。 是那日丽妃的赏花宴上弄伤的。 明明这么虚弱,还总是被其他人摧折。她连一点跟被人争抢的心思都没有,也不懂得反击。 这样的女人在后宫怎么活得下去。 他握住那只苍白的小臂,轻轻把它放进被子里。 第三十九章 朕,哪都不去 很快,齐太医已经从随侍太监手里接过长嬴今天喝过的药渣,放在鼻底下细闻了闻。 “这药是谁熬的?” 潇潇忐忑道:“是我。” 齐太医打量她几眼,“你熬药时用的药方给我看看。” 潇潇犹豫了一下,交给他一张泛黄的纸。 “这是我家主子从家里带来的,已经喝了好多年了,不会有问题的……” “这药方上面,可没写有雷公腾啊。” 潇潇一怔,没等她反应过来,齐太医就向越慈道:“陛下。娘娘被下的毒叫雷公藤,可致人头晕头痛、心悸乏力,病症严重者甚至可能死亡,需要立刻使用针灸排毒治疗。” 越慈点点头,起身让齐太医先医治。 随即看向潇潇,眼底泛起冷意,“你叫什么名字?” 潇潇连忙跪下,磕磕巴巴道:“奴婢名叫郑潇潇。陛下,奴婢可什么都没做啊,求陛下明查!” 说话间外面薛婴走了进来,在越慈耳边耳语了几句,越慈一抬手,薛婴从外面带进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正是刚才的巧儿。 “你说你亲眼看见郑潇潇给你家主子下毒?” 巧儿垂首乖巧道:“是,陛下。郑潇潇有心攀龙附凤,鸠占鹊巢,妄图给长才人下毒,取而代之,奴婢无意发现她往长才人药锅里倒了不明粉末,心下惶恐,却不敢不报,可还是晚了一步……想必那剩下的药还藏在她身上!” 药包当然在潇潇身上,她给潇潇出主意去找长嬴时,就趁机塞进她了。 “你别血口喷人,是你跟我抢着干活,要帮我看火,说不定就是你那个时候下的药!” 巧儿冷笑道:“你自己玩忽职守还好意思说我?我可一直在外院洒扫,又何时去过厨房?” “够了!” 越慈耳朵里灌满了两女人叽叽喳喳的争吵,最后听烦了,猛地单手掀翻了桌子,茶盏摔落在地,激起一片脆响。 “把她们两个都给我押入掖庭,让皇后去审!” “是,陛下。” 这时齐太医已经施针完毕,对越慈道:“长才人还需精心修养一月,此期间不能食辛辣刺激物,也需避免侍寝。” 越慈淡淡应道:“你下去吧。” 齐太医走后,他坐在床边,看着长嬴额上冒了虚汗,忍不住用袍袖替她拭去。 昏迷的长嬴看起来比醒着时少了几分和他待在一起时的狡黠,多了些乖巧。 长嬴被他擦拭的动作惊醒,像是刚做了一场噩梦,眼底余惊未了,挣扎着想坐起来。 “陛下,您怎么……我这是……” 越慈虚虚按住她,“你不必起来。有人往你平日喝的药里下了药,齐太医已经给你施针排毒,你的两个婢女已经押入掖庭候审,朕会交代皇后处置的。” 长嬴脸上先是惊愕,而后又转为恐惧,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紧紧盯着越慈的眼睛 “怎么会有人这么坏……居然给妾下毒……可是妾没有得罪过别人啊。” 越慈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这世上比你想得险恶,总会有人不等你招惹他就去害你。” 她太单纯了。明明身子这么弱,更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越慈正陷入思绪,长嬴眨巴眨巴眼,茫然看着他:“陛下……您生气了?” 越慈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脸上怒意未消:“没有。朕,没有生气。” 平日里清冷的女孩撅起嘴,似是埋怨又似是撒娇,“陛下分明是生气了。” 长嬴露出仔细回忆的表情,轻声问他:“妾晕倒时,记得严公公说圣上还在处理政事,是不是妾耽误了陛下的政事。” 严昌升的说辞是他授意说给每一个嫔妃听的,那个时候他其实在后院练箭。 才射了没几发就听见前殿门口大乱,又听宫人说是长才人突然晕厥,这才过来。 越慈没说话,垂眸看着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挽上自己的手臂,软绵绵的身子隔着衣料轻轻贴合。 她的体温太低,贴合上去也感觉到温度。 没被女孩抱住的手臂慢慢抬起,他的大手轻轻覆在女孩额头,顺着脸颊一寸寸滑到她单薄的肩膀。 “你该多穿点,天凉了。”转头看向芍药,眼底温柔瞬间化为厉色:“你是家生奴婢,你家主子怕凉你还不知道?” 正说着,手上缠上两只软绵绵的东西,一看是长嬴抓着自己的手轻轻往上抬,重新覆在自己脸庞。 “陛下能来看看妾,妾已经满足了。还请陛下去忙政事吧,既然齐太医已经为妾诊治过了,那妾应该好好休息就可以了吧?” 长嬴的手松开了,但越慈的手还覆在她脸上。 “陛下……” 除皇后外,皇帝亲自来探病已是天大的荣幸,结果长嬴非但不留他,还劝他去理政事。 懂事得让人心疼。 鼻尖又缠上那股熟悉的香味。 好喜欢。 好喜欢…… 喜欢到可以忽略她此时脸色苍白。 喜欢到可以遗忘她此刻气息虚弱。 他不知不觉靠近了些,在她颈侧轻嗅。 “陛下……痒……” 嘴上这样说,身子却软软靠在他怀里,半推半就推拒着他的胸膛:“陛下请回去吧,不用担心,妾一个人可以的。” 越慈越嗅越用力,含含糊糊道:“再等一会。” 芍药和薛婴都识趣退下,紧闭了房门。 屋内只剩长嬴越慈两人。 “陛下……您在嗅什么?” “你的头发好香,擦了什么香?” “是桂花头油呀,陛下,”长嬴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笑得妩媚勾人,轻点了一下他鼻尖,“妾和您说过的,您怎么又忘啦?” “是桂花么……”他很想说不像,可那香气似乎真的有点像桂花,但绝不是他平时闻过的桂花味。 “你们女人家的东西总是那么奇怪。”他指尖拂过她微微发红的眼尾,“晚上吩咐她们多盖床被子……你哭了?” 长嬴吸吸鼻子,“妾没哭,陛下看错了。” “胡说,分明是哭了。” 长嬴一个劲摇头,白皙的脸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妾只是……觉得陛下这么心疼妾,不管以后吃什么苦都值了。” 越慈忍俊不禁,“这就算心疼你了?” 长嬴点点头,“从来都没人这样对妾,陛下,是第一个。” 越慈微微一怔,原以为她体弱多病,家里人想必是捧着哄着,生怕有个好歹。 这样看来长之荣未必好好待她。 想起长之荣续弦后又诞下一子一女……这倒也说得通。 他无法共情长嬴的不受宠,从小到大众兄弟几个他是被先帝极为疼爱的,倚靠母妃得宠,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 却不幸母妃早逝,小小年纪便由当时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养在膝下,先帝出于愧疚和补偿对他的溺爱更变本加厉。 对不受宠的同胞兄弟,他不同情,只觉得意,但看长嬴因为在家被忽视,被他关切几句,抱几下,就觉得自己太疼她,他实在觉得可怜。 尤其是她那双柳叶眼微微抬起,自下而上看自己时,他就再也看不到别处了。 若是她的眼睛被挖去,这副身子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病秧子,但多了这双眼,无论她喜怒哀乐,都是活脱的病西施。 长嬴方才还软软靠在他身上,见他不说话,刚要支起身子,又被他按了回去。 “朕今天,哪都不去,就在这陪你。” 第四十章 借力打力 残破的黑石砖不情不愿堆砌在一起,秋雨连绵几日,缝隙里生了湿哒哒的青苔,地上角落堆了几层已经凝固、不知是老鼠还是什么人的粪便。 审讯室的四壁角落钻了两个老鼠洞,硕大的肥老鼠以尸体血肉为食,生得健壮,肆无忌惮蹭过内侍的脚边,在过道来回横穿。 “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 潇潇哭着喊着,身后巧儿默然不语。 “给爷老实点!”内侍扇了潇潇后脑勺一下,冷笑道:“进来就乖乖地闭上你那张贱嘴,不然这里的老鼠可是最爱凑热闹,明白了?” 潇潇不敢说话了,点点头,看守内侍带她进了其中一间审讯室,巧儿带进了另一间。 “待会有公公来专门审你们,你们要是实话实说,肯定给你们痛快。但如果不老实交代,瞧见没?墙角这一溜刑具,还有那盆烙铁,可都是你们的饭后甜点!” 说话间那内侍还摸了把潇潇的下巴,后者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敢说话。 内侍阴阴笑了,“小妹妹,我可真不忍心看你受刑,待会你要是不好好说话,爷我可要好好疼疼你了。” “少废话,不就是这间吗?我进去等着。” 说着她就要往里面一条凳子上坐,那内侍伸手拽住她,“着什么急啊,小妹妹,审讯老爷来之前,你可不能坐,这是规矩~” “那我站累了怎么办?” 内侍又阴测测一笑,“坐哥哥腿上怎么样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潇潇知道,来这审讯的宫女不变成弃子之前,是没人敢羞辱的,一旦背后的主子找上门来,他们必死无疑。 这个内侍明显是看她还年轻,以为她不懂规矩,可以随意吓唬,恐怕也隐约听闻了事件经过,怕是以为她必定要被主子视为弃子了。 蠢货。 潇潇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公公放尊重点。我家主子还没说怎么着呢,公公这就先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啊。” 内侍脸色一变,后退两步,往地上忒了口痰,低声骂道:“不就是个宫女么,在那神气什么,伺候主子娘娘就了不起了?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说着推搡潇潇进了审讯室,把她捆在刑具上,外锁了大门。 潇潇等了一会,远处传来平稳不乱的脚步声。 她抬眼,是个子不高的老太监,看着耳聋眼瞎的。 “你叫郑潇潇?” “……是。” “长才人中毒一事,你可知道内情?” “不知。” “胡说!你分明是亲手煎药后端给才人,怎会不知情!” “我煎药时突然内急,巧儿主动提出替我看火,毒可能是她下的。” 老太监绕着她转了一圈,冷笑道:“可是巧儿说从未帮你看药,她一直在外院干活,且有人给她作证。” “是谁作证?” “这老夫不能说。你若是知道什么趁现在就说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潇潇也冷笑道:“分明无凭无据,我只说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我又能对你说什么?” “咯咯咯咯……”老太监牙缝里溢出几声笑,“你呀,是不是以为你的主子能救你出去?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个奴婢,你死不死,你的主子可不会在乎。” “我无话可说。” 老太监拾起铁钳,“那老夫就只能让你尝点苦头了。” * “主子,您就不怕潇潇把您卖了?” 长嬴含进一颗蜜饯,“我怕什么?毒又不是我下的,我不过是提前知道了,吃了点别的药骗过去而已。” “唉,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受皮肉之苦。” “东西都给她准备好了,昨日吃药的时候也借着让她去取蜜饯,往巧儿房里放东西了,稍一引导就能成的事,她那么伶俐的嘴,犯不着受刑。” “就怕她唯恐毁了自己的好样貌,就全供出来了。” “她无凭无据,有什么好讲的?况且这样说对她也没有半点好处。她在我这捞不到利益,又卖主求荣,你说各宫嫔妃谁敢要她?她唯一的选择就只是我,这一点,她比我更清楚。” 不一会门外传来通报,“主子,严公公求见。” “快请严公公进来。芍药,倒茶。” 严昌升顶着满面春风进来了,冲长嬴一行礼,“长才人身子可好些了?” 长嬴淡淡一笑,“好些了,公公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长才人,掖庭那边传了话来,是您宫里孙巧下的毒,不过那贱婢死不说是何人背后指使,现在已经咬舌自尽了,娘娘放心,此案我们会继续追查,给您个交代。至于郑潇潇暂时无罪,稍后就回来了。娘娘若是不敢用她,奴婢就把她撵回掖庭换个手脚麻利做事认真的过来,您看如何呢?” 长嬴细细听完,眼底错愕迟迟未祛。 “怎么会,巧儿是我宫里最老实的,平时干活也勤快,前两天我还夸她干活利索,赏了她银子,她怎么会害我呢?求公公明察啊。” 严昌升笑道:“长才人心善,自然想不到这一层。奴婢可是有实证在手,不怕娘娘深究。小李子,呈上来。” 一个小内侍端着一只托盘进屋,上面覆着一层布,严昌升用手一掀,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块纸包。 “这纸包里装的就是雷公藤调制的毒药,就藏在孙巧床下。那孙巧死不承认这包药是她的,我们的人稍加用刑,她就咬舌自尽了,显然是畏罪。呵呵呵,主子,您这下信了吧。” 长嬴呆呆看着那包药,掩面哭道:“快把它拿走,这样我以后还怎么相信我的人。求公公快拿走!” 严公公笑道:“奴婢告退。” * “她当真这么说?” “是啊陛下,长才人当时就吓哭了,恐怕没几个月都不敢轻易出门了。” 越慈低低笑了两声,“她倒信得过自己的奴婢,朕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笨?” 严昌升会看脸色,他看出越慈的态度微妙转变,隐隐意识到将来这位长才人恐怕要往上升一升了。 他马上就顺应道:“陛下,女人往往都傻,还胆子小,又爱哭,倒也好哄。” 越慈点点头,在脑海中描摹起长嬴的哭相。 “别的女人哭,朕看着心烦,吵着耳朵也烦。可是她哭就很安静,又没有怨气,撒娇似的,瞧着不烦,朕却是越看越舒心,越看越喜欢。” 严昌升转转眼珠道:“陛下若是喜欢看她哭……奴婢眼下倒有一个主意。” 第四十一章 让她吃醋还让她哭 “主子,潇潇回来了。” 长嬴正侍弄着院里的菊花,外面甘棠和潇潇走了进来。 她搁下剪刀迎上去,“你受苦了,你可受伤了?” “只要能保住主子,除掉奸细,潇潇受什么苦都值得。” 长嬴拉过她干裂的手道:“胡说。你要是伤着了,我还怎么帮你?” 潇潇两眼一亮:“多谢主子挂念,奴婢真的没事。主子日夜忧思奴婢,奴婢才是心疼您又憔悴了。” 芍药捧着一摞衣裳进来,“主子,三天后就是中秋宴,奴婢已经预备好了合适的宫装,请主子定夺要穿哪件赴宴。” 长嬴翻了两翻,很快就敲定了:“就这件吧。” 她选的是一件月白宝相纹蜀锦裙,轻盈柔软,外加一件披风,在秋日穿刚刚好。 “主子,送给圣上和皇太后的月饼已经吩咐小厨房做好了,请您过目。” 说话的是掖庭送来替补巧儿的丫鬟,名叫琴容。 小丫鬟说话干脆利落,麻利直爽,与巧儿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不出几天就熟悉了自己的活,此后专在小厨房做事。 手艺更是好得没话说,长嬴很喜欢她做的家乡小菜。 “我记得你是定州人?” 琴容乖巧点点头,“是,娘娘。” 定州灾荒的事还没个结果,越慈无心去管,一心只知道骑马射箭,皇太后则是大兴土木修建佛塔和行宫,灾民都涌进隶京城乞讨了。 长嬴叹了口气,“听说你是刚入宫一个月就分到我这来了,想必一路也不容易吧。” 即便是奴婢也有高低之分,平民出生的女儿进了宫只能做粗使丫头,出身官宦人家的女儿则更有机会侍奉主子娘娘,甚至身份更尊贵的人物。 平民女儿想进宫伺候娘娘,就少不了银子打点关节,更何况是琴容这种逃难来的,长嬴不禁好奇她到底是哪里来的银子分到这来。 琴容还是低着头,“能侍奉娘娘是奴婢的福份。” 话音刚落,就见甘棠从外面急匆匆进来道:“主子,丽妃娘娘有请。” 长嬴知道丽妃心里还没过赏花宴那道坎,她唇角一勾:“怕什么?她又不是吃人的鬼。” 一炷香的功夫后,长嬴到了昭阳殿门口。 秀明迎上来道:“奴婢秀明给长才人请安,我家娘娘可等候多时了。” 长嬴忙道:“不敢不敢。下雨路上积水,这次才耽搁了些。” 秀明点点头,带着她进了外殿。 昭阳殿的面积相当于雪阳宫两个主殿大,秀明带着长嬴绕过巨大的莲花池和独立的小花园,踏过一只独木小桥,才兜兜转转来了昭阳内殿。 还没见面,先来个下马威,炫耀自己宫殿有多大,让长嬴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一进殿,虞美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丽妃坐在软榻上嚼着杏脯,神情惬意。 “长才人来了?快坐吧,尝尝这新进的清罗茶,甘香四溢,去火的,最适合秋天喝了。” 长嬴从秀明手里接过茶盏,“多谢娘娘赐茶。” 转头看了一圈,身边没有一把椅子,她疑惑地抬头看向丽妃。 “妹妹怎么了?哦,是没有座位?你不知道品茶站着品更香吗?都说茶香可以通肺腑,站着自然更助于顺气,妹妹觉着怎么样?” 她不是想让她顺气,她是想让她郁结于心。 长嬴尴尬笑了笑,“娘娘果真冰雪聪明,这茶的好处都让您通晓了。” 说完还真喝下一口,“娘娘的茶,果真甘爽,但恕妾直言,茶还是刚采时新鲜,娘娘的茶似乎放得有些陈了。对了,妾那里还有新鲜的柑柠茶,娘娘可要尝尝?” 说完还无辜地笑笑。 言外之意就是,丽妃已经不复往日娇美,再好也是不如年轻貌美的新人。 丽妃咬了咬牙,“秀明,给长才人赐座。” “是,娘娘。” 好半天秀明才从帘后搬出一个小矮凳,往长嬴身边一摆,“才人请坐。” 长嬴轻轻一笑,“娘娘恕罪,妾腿脚不好,坐不得矮凳。” 帘外传出低低的笑声,越慈的脸从帘后闪出。 “爱妃好会说笑。” 两个女人都没料到越慈会突然过来,丽妃震惊之余又欣喜若狂。 “妾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 越慈进屋环顾一圈,除了贵妃榻就只有一只矮凳,故意问道:“怎么,朕也要坐矮凳?” 丽妃之前为了给长嬴难堪,故意撤走了所有的椅子,所以明明是外殿却空荡荡的,只有虞美人残留的香气。 “秀明,愣着做什么,快搬椅子来。”说罢扭头看长嬴,“长才人别介意,本宫不过与你说笑,别往心里去啊?” 长嬴余光看见越慈冲自己笑,却不看他,只道:“妾知道娘娘是在说笑,娘娘宽宏大度,贤惠温柔,妾心里十分清楚。圣上既然来了,妾就告退了,不打扰陛下和娘娘共处。” 举止得体,进退得当,又无心争宠。 丽妃自然巴不得她走,话音里喜色难掩:“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改日我们再聊。”说着挽上越慈的胳膊,娇滴滴道:“妾想陛下好久了,陛下一定是与妾心意相通,才来昭阳殿的对不对?” 越慈嘴上“嗯啊”答应着,眼神却飘到长嬴越来越小的影子上。 怎么也不多坐一会。 就因为丽妃给她难堪的时候自己正好来找丽妃? 就因为这次没有出面护着她? 越慈心里疑惑着,长嬴却是一阵窃喜,一路上嘴角都压不住了。 这才是因祸得福,不仅逃过了丽妃的刁难,还借丽妃拉回了越慈的注意。 不费吹灰之力又在越慈面前混个脸熟,她怎么能不侥幸。 至于伺候越慈的活,就交给丽妃去做好了。 * “薛婴,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 “陛下,您说谁?” “还能有谁,病秧子啊。” 薛婴想了想,奴婢瞧着长才人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无动于衷…… “什么?!” 越慈猛一回身,扇子尖点着薛婴的额头,“她无动于衷?你的意思是她不吃朕的醋?” 薛婴连忙跪下连连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婢的意思是……长才人恐怕是心里吃醋,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越慈收回扇子快速扇着:“嗯,这话还在理。她是朕的女人,就应该心胸宽广,爱吃醋可不是贤良淑德的表现。” 薛婴心里腹诽这狗皇帝妻妾成群还这么多事,听越慈又道:“可是朕想看她吃醋,她既然是朕的女人就应该吃朕的醋。” “这个好办,可以在中秋宴上,既让她吃醋,又让她哭!” 第四十二章 月下吹埙 轻纱微撩,长亭内,圆桌上摆满了瓜果,围坐几个美人说笑着。 酉时三刻,有人来报。 “请娘娘们安。时辰已到,请娘娘们尽快去华清宫赴宴,等皇后娘娘驾到再去就不好了。” 为首的丽妃嗤笑一声:“行了,咱们走吧。皇后人老架子大,咱们可得罪不起。” 到了华清宫外殿才发现,皇后和圣上早就到了,除丽妃之外,只有丽妃和几个依附她的嫔妃姗姗来迟。 怎么会这样? 丽妃环顾四周也没看见方才通报宫女的人影,硬着头皮道: “给圣上请安,圣上万福金安。” 越慈面有愠色,从赏花宴那日开始,他对丽妃的耐心就不像以往,越来越不耐烦了。 “你们几个怎么来得这样晚?” 丽妃这才想起来根本没人告知她开宴的时辰,以往都是秀明提醒着她,今日秀明偏偏肚子不舒服告了假,她也没安排人顶替秀明的活。 往年办宴可没这么早。 她偷眼看座上的皇后,后者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丽妃的眼神逐渐怨毒。 “丽妃!回朕的话。” 越慈揉揉额角,他真是把她给宠坏了。 丽妃微微一怔,他从来没叫过自己丽妃,从来都是“瑞兰”“瑞兰”的叫。 她不敢迟疑,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息怒,宫人通报得晚,这才来晚了。” 越慈自是不信的,殷丽妃从前无视宫规惯了,能做到尊重皇后和德妃已经够了。 但现在不同。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变了。 他冷声道:“你起来吧。” “谢陛下。” 丽妃回了自己位子坐下,乐师开始击乐,舞姬翩翩起舞。 说是赏月宴,其实还是喝喝酒,听听曲,观观舞。 越慈不是个有雅兴的人,偏偏喜欢附庸风雅。 第一曲唱跳结束后,几名嫔妃的奴婢替自家主子献上月饼,由越慈挑选一位品尝,长嬴的奴婢芍药也在其列。 越慈随手选了钟宝林做的豆沙月饼,骂了一句“难吃”就不再尝了。 等芍药再回座上,发现甘棠不见了。 她左看右看,硬是寻不着。 她不敢延误,只好对长嬴低声道:“主子,甘棠不知是去哪了。” 长嬴眉头一簇,道:“你去附近找找,找不着再回来告诉我。” * 华清宫西墙下,两个人影在灰色石壁上微微晃动。 这里离办宴的位置很远,几乎没有侍卫把守。 “该说的本王可都说了,具体怎么做,还是看公公的。” 薛婴阴恻恻一笑:“王爷不仅要看望皇太后,给她老人家尽孝,还要照顾圣上的身子骨,奴婢只恐怕您劳累过度,吃不消啊。” 庆王捏了捏左臂,笑道:“你倒是够关心本王。放心,五年足够本王歇的。” 薛婴道:“此处不宜久留,请王爷尽快出宫吧。” 目送庆王走远,薛婴扭头转身,正好看见甘棠迎面过来。 他心里一揪,这丫头不好好侍奉主子,来这做什么。 面色仍是如常,皮笑肉不笑道:“你怎么来了?” 幽幽灯笼,火光映着甘棠的脸,少女粉面含羞,低声道:“没什么,就是看你一个人出来,应该会很无聊吧,我来看看你做什么。” 薛婴冷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该去了解的吗?” 甘棠心里发毛,灯笼光底下薛婴的脸并不和善,虽然还是俊美非凡,却多了几分鬼魅的诡异。 “薛……薛公公……” 薛婴慢慢搁下灯笼,眼睛瞄准了甘棠的脖子,一只手慢慢摸上她的,一点点上滑,握住她的肩膀。 甘棠放松下来,以为薛婴对他有意,不禁欣喜若狂,她刚要出声,背后就响起芍药焦急的声音。 “甘棠,是你吗?” 薛婴的手像触到烙铁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天冷,多加件衣。” 说罢提起脚边的灯笼,匆匆走了。 芍药气喘吁吁跑到甘棠身边,“你吓死我了,大晚上别乱跑行不行?” 甘棠不吭声,芍药又问了一遍:“你来这干什么?我还没看清,刚才那个人是薛公公?” 甘棠还是不说话,红着脸往前走,被薛婴握过的手藏进袖子里,,试图保留他手上的那抹余温。 芍药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她稀里糊涂地回去。 两人回去后,正赶上长嬴弹琴给越慈听。 越慈肉眼可见的陶醉,琴声如何他是没注意,光看着长嬴素白水葱似的尖尖细指就让他赏心悦目。 没多久宴会已经落入尾声,越慈离开,众人散去,长嬴也匆匆离席。 水静花无声,路遥霜正浓。 越慈带着淡淡醉意漫步在树荫下,烈酒暖意丝毫无畏秋夜的寒露。 他慢悠悠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月白影子。 那人坐在桥头,吹着什么乐器,曲声悲凉,是他方才在宴上从未听过的。 他脚下有些虚浮,走得快些,险些又跌倒。 “陛下小心!” 曲声戛然而止,那影子的轮廓也逐渐清晰。 乌黑浓密的发丝松散挽起,只别了一根玉簪。 “陛下?妾身长嬴给陛下请安。” 越慈微微一怔,原以为是哪个宫女深夜幽怨,独自吹曲以慰愁苦,却没想到是方才弹琴弹得欢快的长嬴。 长嬴一身月白素衣,泛着淡淡蓝光的月白跟月色完美相容。 皎好的面庞不加修饰,却更显娇怜可人。 “你吹的是……”他垂眸看向长嬴手里的埙,“这是埙?” “是,陛下。” 他脑中醉意还未醒,情不自禁伸手覆上美人的脸颊。 “你方才为何不吹这个?” 长嬴垂眸道:“埙声悲凉,恐扫了陛下兴致。” 这倒是。 越慈近前了几步,长嬴又道:“况且陛下殿选那天说过要妾弹给陛下听,所以妾精心准备了那支曲子,陛下喜欢吗?” 越慈微微一怔,不过随心说的一句玩笑话,怎么就当真了。 反过来想想,她居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实在是让他喜出望外。 原来这么在乎朕,那日又何必装作无动于衷呢? 果然女人都这么口是心非。 他情不自禁揽住长嬴的纤腰,“朕很喜欢。” 第四十三章 装给你看 长嬴轻轻推拒他,“陛下,您醉了。” “朕没醉。” 长嬴对上他的视线,眼含嗔怨,“陛下,刚才大郑才人敬的酒,好喝吗?” 方才宴席上越慈倒是没怎么理会丽妃,却是和伤势刚好的大郑才人眉目传情。 自然这都是薛婴的主意。 越慈醉意半醒,“不好喝。” “陛下骗人,”长嬴转过身背对着他,“陛下分明喝得尽兴,妾给您敬酒,您连看都不看,既然不喜欢妾,又何必哄妾呢?” 越慈借着醉意从后面抱住她,随口道:“朕可没看出爱妃吃醋,想来是不在意朕,不然也不会这么悠闲的吹埙了。” 长嬴一听,猛地推开他,羞愤道:“陛下非要看妾的笑话才高兴吗?妾只是不想做个妒妇,陛下何苦折磨妾?陛下以为妾坐在这是高兴吗?妾难过死了!” 说罢又猛地扑进他怀里低低呜咽起来。 冷风袭来,越慈的酒醒了大半。 他揽住长嬴的肩膀,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夜里这么冷,怎么也不穿件披风?” 长嬴还埋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好了好了,朕送你回去,嗯?” 长嬴在他怀里蹭了蹭,蹭得他胸口痒痒的。 “陛下冷,您也披上。”说着踮起脚把披风往他肩上一搭,宽大的披风堪堪能遮盖两个人的身体,“这样就都有披风了。” 可是这样也挡不住前面的风了。 不过这种事情重在意趣,不在保暖。 就像小情人下雨天同撑一把油纸伞,重要的是伞下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而不是伞能不能遮雨了。 越慈自然身强体壮,虽是听了长嬴的话,还是担忧地环着她,用袍袖裹着她,两人笨拙地往前走,颇为滑稽。 薛婴试探道:“陛下,您方才说去大郑才人宫里,现在…” 越慈不耐道:“晚一点又何妨。” “是…” 放在以往薛婴肯定不在意这些女人斗来斗去,但是今天… 他看了眼和芍药站在树荫下毫无存在感的甘棠。 他不能确定当时甘棠有没有听到他和庆王的对话,又不敢轻举妄动。 这主仆几个怎么没一个省油的灯! 两个主子在前面你侬我侬地走着,后面三个下人冻得嘶嘶哈哈。 芍药心里想着别的事,甘棠时不时偷眼瞄薛婴,薛婴盘算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杀了甘棠。 要杀肯定不能现在杀,长嬴正得宠,越慈肯定会常去雪阳宫,到时甘棠一死,长嬴必定要求彻查,真查到自己头上就前功尽弃了。 但是要怎么堵住这丫头的嘴呢? 薛婴再次把目光投向甘棠时,小姑娘也在看他。 “你…看我做什么?” 薛婴的语气冷淡,带了几分试探。 甘棠睁着葡萄粒似的黑黢黢的圆眼,想了想道:“看薛公公好看。” 一旁神游天外的芍药猛地扭过脸,满脸惊愕地看着她。 薛婴也愣住了,他突然想起赏秋宴那天,好像有个小宫女给了她一个小礼物。 但他记不清是什么了,当时随手就扔了。 送他的人太多了,宫女甚至那些不受宠的小嫔妃也悄悄塞给他一些小物什,无一例外他全都扔了。 这种东西只会占地方,没有别的用处。 真正需要这些女人替他办事的时候,只要有这张脸不就够了么。 是啊… 这张脸就够了… 薛婴看向甘棠,喃喃道:“你也挺好看的,很可爱。” 甘棠微微一怔,一边芍药看向他们俩的眼神更震惊了! 主子在前面辛苦演戏,努力给他们涨涨月钱,但他们这到底是假戏真做还是… 没眼看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芍药紧闭双眼,试图从脑子里抹去这两个人的存在,但是没用。 等越慈和长嬴去了南偏殿,芍药也进去了,薛婴顿住步子,把甘棠拉到一边,在她耳边低语: “明天我休息,中午你来松烟亭找我吧。” 想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只能先拉近关系观察。 与其杀人见血,不如兵不血刃。 * “爱妃,你好好歇着,朕先走了。”越慈扶着她上床歇息。 长嬴方才还满面娇羞的脸骤然一变,“陛下要离开妾?” 越慈叹了口气,“朕已经答应要去大郑才人那,你现在病还未愈,朕不能打扰你休息…” 长嬴瞳孔一缩,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越慈吓得忙替她拍打后背。 再抬起头时,长嬴眼底又泪光点点,呼吸微弱,眉眼之间忧愁里含着委屈,直把越慈看呆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长嬴生病的时候更好看了,比平时更让他想怜爱。 “爱妃又哭了…” 长嬴从袖口里掏出帕子,绕在越慈的脖子上,慢慢朝自己拉进,“陛下要去尽管去,妾放陛下走还不行吗?” 嘴上这样说着,却是拽着越慈朝自己靠过去。 越慈被她逗笑了,“爱妃分明是不想让朕去。” 烛火幽幽,柔和了长嬴的轮廓,她像一汪水,把自己整个泼进越慈怀里。 美人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脖颈,滑进他的领口,柔软的指腹描摹他锁骨的轮廓。 “陛下告诉妾,您现在想去哪?” 越慈搂紧了美人几分,贪婪地吸入她颈间的香气,“朕哪都不去…” 他最近好奇怪,一看见长嬴就想起她身上的香气,一听见她的声音还是怀恋那股香气。 怎么都闻不够。 像桂花,但是绝不仅仅是桂花。 长嬴突然推开他,“陛下不必骗妾,妾直到陛下还想着郑才人。” 越慈的醉意混进长嬴身上的奇香,他的神志好像被一双纤纤小手掏空了似的,只任由摆布。 他无暇多想,忙道:“朕…要怎么证明没有骗你?” 长嬴唇角一勾,藕臂一环,轻勾住他的健腰。 “陛下躺下陪妾聊聊天吧。” 说罢朱唇凑上去,在他下巴尖上吮了一下。 然后就真的拽着越慈躺下了。 说是要和他聊天,可越慈哪里有心思聊。 他有股邪火,但是长嬴的病还没大好,那香气又诱着他,他也根本无心去别人那,只能把鼻子埋进她颈窝里,轻轻嗅着那股香气。 怪的是,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味道就变淡了许多,只剩下桂花头油的香味。 “爱妃怎么没有刚才香了?” 长嬴嗔道:“陛下说的什么话?羞死人了!” 看着越慈不解的样子,她又笑道:“我们女人身上擦的粉,当然不会一直香了,什么香气时间一长,就会淡的。” 就像君王的宠爱一样。 如果只靠怜惜和美貌获胜,终究是不稳固的。 只有人的欲望,贪念,才是最长长久久的东西。 * “才人体质尚虚弱,应减少出门,多在床上静养。微臣开的药,才人可按时服用了?” “自然按时服用。” 齐太医蹙着眉为她把脉,发现已经好了不少。 作为姜尚仪当初推荐给长嬴的人选,齐御医对长嬴的病还算上心。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这么虚弱的人中了雷公藤的毒还能无恙。 她的脉象微弱无力,气息虚弱,症状也符合。 但中了这种毒药居然还能慢慢痊愈,他实在想不通。 长嬴看出他的心思,一沓银票推到桌子上。 “齐太医一定不敢想象像我这么虚弱的人中了毒,就应该很快死了,怎么还能挺到现在?” “这…微臣不敢…” “雷公藤的毒性你我都知道,齐太医您心里明白倒无妨,只是有些时候糊涂一些未免不是好事,您说是不是?” 第四十四章 初遇二公主 齐太医鼻尖泛了潮,他犹豫片刻还是抓过银子揣进袖里暗袋。 沉默须臾才道:“长才人气血两亏,又受了风,可以服用八珍汤治疗时日,再观后效。” 长嬴点点头,眼尾含笑:“那便劳烦齐太医了。” 齐太医在纸上唰唰写下一张药方,“微臣在这汤里又添了几味药,更能适应才人的体虚,请才人以后尽量避免晚间吹风,注意添衣保暖,这样才好得快。” 齐太医走后,皇后的人就来请长嬴到椒房殿一叙。 长嬴知道这又是为了替方修仪说话的事。 想来方修仪已经两月未承宠,就连尹笑笑和钟宝林还侍寝过一两次,楚宝林和方修仪的宫里半点动静也没有。 长嬴还去看望过她们两个。 楚宝林见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怔怔地靠着帐子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方修仪索性不愿意见她。 长嬴知道她的脾气,是极不情愿靠着她一个小小才人复宠的,更何况她从前也不算受宠。 长嬴不对越慈提起方修仪,只是时机未到,她知道皇后这回是心急了。 其实长嬴是懂得用分散宠爱来固宠的。 更何况她仍记得长之荣的喜新厌旧和薄情寡义,她自然更不会相信越慈对她能有几分真意。 除了强者对弱者的保护欲,高位男子对孱弱美人的恋爱,就只剩下惑心的余香。 长嬴不是西施,她也不想变成西施一样的身不由己。要想稳固地位就要借助别人的力量。 * “最近妾的小厨房新来的婢女研制了几分稀罕糕点,妾就让她多做了几份给皇后娘娘尝尝。” 皇后垂眸看了一眼五颜六色的点心,淡淡道:“长才人有心了。本宫这也有上好的茶叶,妹妹也品品看。” 说话间帘后隐约响起孩童嬉笑的声音。 “又输了!再来一盘!” “诶,小爷累了,改天改天。” “不行!再重来!我下一把肯定能赢!” “切,你以为重来就能下得过我?女孩子家下棋学学样子就好了,那么厉害有什么用?又不带兵打仗。” “谁说不带兵就不能下棋?” “这你就不懂了,棋盘如战场,不管是象棋围棋,都像两个人打架一样,要讲究谋略的。你这么笨,就算再过二十年也学不会!” “你胡说!我可打你了!” “诶呦!嘶……你还真打啊!小爷我可好男不跟女斗!” “少装模作样,再吃我一拳!” 窸窸窣窣和噼里啪啦的摔打声随之而来,长嬴听得心里暗笑。 想必这男孩子就是大皇子了,另一位应该是二公主。 听说宫里有两位公主,大公主生母是苏惠妃,身份尊贵,知书达理;至于二公主性子火烈,常与大皇子一处玩闹,关于她的出身,却众说纷纭。 最不堪的说法,长嬴都已经听过了。 他们中有些人,说是二公主是圣上在外面眠花卧柳,跟一个不知名的放浪女人生的。 皇太后为了不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这才接回宫里,但为了保全皇帝清誉,不让生母进宫,也不准她们母女相认。 先不说传闻几分真,一个没娘看顾的小孩子,其在民间地位尚要受损,更何况是在捧高踩低,跟红顶白的皇宫里面。 可她却能跟大皇子玩得这么自在。 没有亲娘做后台撑腰,更无父皇宠爱,这位公主自己需得不是个好欺负的性子,才能镇得住下人,和那个众星捧月的皇子分庭抗礼。 皇后看了眼长嬴,和蔼笑道:“小孩子就是活泼,本宫已经记不清当年是怎么和圣上在这皇宫里玩闹了。 “从前只觉得皇宫太小,不够我们玩的,现在觉得太大太空旷,反倒寂寞了。” 她尝了一口点心,“这点心的确好吃,不过稍放一段时间,口感就不大好,到底新鲜热乎的更让人回味无穷。” 长嬴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也笑了笑。 “到底是琴容学艺不精,让皇后娘娘见笑了。好的点心即便稍放久些,也能让人回味无穷。再者,多新鲜的点心,吃得太多也有腻味的时候,这个道理,妾还是懂的。” 言外之意皇后娘娘您就算年纪大了也是风韵犹存,我这样的新鲜角色,待的时日久了,圣上再看也会腻的,我肯定是愿意把新人推过去,大家都好过。 皇后满意点点头,“是啊,最近泽蓉的身子又变差了,本宫还真有点担心,但最近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她没个人看望,本宫心里也总是挂念。” “娘娘放心,方修仪吉人有天相,什么病啊灾的,皇宫里龙气最旺,还怕治不好吗?只是雪阳宫离巍宁宫确实远了些,圣上走动过来也不算方便。嗐,这也无妨,雪阳宫种了大片的梅花,到时候圣上去赏梅,方修仪让这龙气一沾不就好了?” 皇后确认了长嬴的忠心,就不用兜圈子了,转而聊起了别的。 “在宫里有个皇嗣傍身还是有必要的,就说这椿儿,虽说我膝下养着她,不比皇子能有望继承大统,可有一个公主总比没有的好。你说是吧?” 皇后就差点问长嬴愿不愿意过继二公主了。 话音刚落,帘子后冲出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女孩,手里抓着一个玉石似的东西,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母后母后,您看我找到了什么?” 皇后看向她,温声道:“椿儿,快见过长才人呐。” 小姑娘生得一双鹿眼,水盈灵动,柔和的眉眼里藏着几分谨慎小心,她盈盈一拜。 “见过长才人。” 长嬴瞧着越椿,问道:“二公主今年多大了?” 越椿皱皱眉,她显然很不喜欢被这样问年纪,淡淡道:“七岁。” 长嬴僵硬地笑着点点头,接皇后的话她游刃有余,但她不是很擅长应付小孩子。 她不禁想起越慈今年不过二十有五,七年前先帝驾崩,而他才刚刚登基,正忙着清缴异党。 长之荣当时还没出去打仗,留在隶京镇守,因为每天都要去皇宫找皇帝汇报,风雨无阻,为此天天抱怨,便知越慈当时为了稳固地位有多心焦。 连政务都处理不完的暴躁少帝,从东宫册封的嫔妃还只有皇后,德妃和惠妃而已,就连丽妃都是六年前才被他带进宫的,他哪有时间去寻花问柳。 何况越慈那么注重养生的一个人,平时没事就看太医,生怕自己英年早逝让别人捡了便宜,或者皇太后趁机称帝,是不大可能去烟花之地的。 想到这长嬴的嘴角又不禁勾起来。 “长才人在笑什么?”二公主越椿蹙起眉,显然以为长嬴的笑是不怀好意。 第四十五章 皇太后的试探 长嬴忙道:“公主见谅。我是见二公主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华贵气质,日后必定不同凡响,实在心悦诚服。” 越椿狐疑地盯了她半晌,终于信服,得意道:“行了,知道孤厉害就好。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打马球!” 皇后忙道:“椿儿别闹,长才人身子娇弱,可做不得这么激烈的运动。” “行吧。”越椿失望地摇摇头,“儿臣还有事要忙,先行告退了。” 越椿走后,皇后有些无奈道:“这孩子就是这样,我一直忙于宫务,疏于管教她,她就越发不懂礼数了。” 长嬴摆摆手,“二公主还小,又是金枝玉叶,有些脾气也是当然的。” 两人又东西闲聊一会,长嬴告退,回了自己宫里。 一进门,安德海就神神秘秘凑上来道:“主子,长大人今早递进来一封信。” 长嬴微微皱眉,宫中女眷与外面通信本是不被允许的,若是嘘寒问暖接济银两倒也罢了,但长之荣给她写信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进屋说。” 闭紧了屋门,遣散所有下人,长嬴单独留下安德海问话。 “这信是我走了多久以后递进来的?” “不出半个时辰。” 长嬴拆开信一看,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上面短短两句话。。 「天恩浩荡 佑吾女百病不侵」 长嬴端端坐下,对着蜡烛细看了半晌,翻来覆去这张纸只有四个字,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讲。 毕竟是往宫里递的信,什么话不能说得太明显。可单凭这八个字实在难猜,正思索着,有人门外通报。 “主子,皇太后有请。” 这才从椒房殿回来,午膳还没用,就要去慈宁宫了。 长嬴叹了口气,烧了信纸,推开了门。 “皇太后说,午膳就在她那用。” 长嬴点点头,“我知道了。” 又是一场鸿门宴。 她不明白明明装得那么像了,怎么皇太后还不愿意放过她。 想起刚才长之荣信上那两句话,她隐隐感到不妙。 慈宁宫门口接迎她的还是沁霜。 沁霜一改那日的冷淡颜色,笑盈盈地上前施礼。 “请长才人的安。皇太后正等着您呢,快请进。” 这一次她选了进路,两人直行进入内殿,皇太后倚着凤椅吞云吐雾,微微抬眼。 “你来了。坐吧。” 长嬴依言坐下,不敢乱看。 皇太后身上有一种难言的阴沉气质,仿佛凡经过她面前的女人都要被她的眼剥掉一层皮才行。 沁霜在两人之间的桌上摆好了食碟,皇太后道:“这菜是吩咐尚食局的人做清淡些。老身知道你身子虚,想来吃不得大油大荤的东西,这都是些清淡小菜,你尽管放心吃。” 长嬴恭敬道:“多谢皇太后体恤,妾位卑人轻,实在惶恐。” “位卑言轻?”皇太后轻笑,“你父亲这两年立了不少战功,你如今在宫里可是个活宝贝。” 长嬴慌忙道:“妾不敢,家父虽说身上有些小功劳,却万不敢居功自傲,圣上年轻有为,手下人才无数,家父不过是幸运才得以崭露头角……” 皇太后点点头,又道:“你家里有个弟弟?” “是,家弟今年十六岁,跟着家父在军营学着打仗。” “嗯,他现在还没有官衔对吧?” 长嬴犹豫了一下,道:“家弟年纪轻,也不出众,能跟着家父出去历练也算好事,若说官衔,怕他还担不起责任,更没本事担。” “诶,不尽然。”皇太后摇摇头,“若是好好培养,少年得志也是有可能的。” 长嬴疑惑地抬头,皇太后笑眯眯地看她。 “老身听说过,当时你弟弟跟着长大人上战场,表现十分出色,若是给他一个小官做做,鼓励一下这孩子,岂不是很好?” 赐官? 据她所知,皇太后虽然权柄不轻,但赏官赐官这样的事还不能自己做主,需得和皇帝商议才名正言顺。 不管是皇太后亲口指官,还是与越慈商议决了,由越慈封官,都会让越慈对长嬴心生怀疑。 怀疑她左右逢源,两面三刀。 怀疑她的清纯,她的痴心,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也确实都是装的。 同她许诺跟杜氏商议抬翠珠为一等丫鬟,好借杜氏之手除掉她一样,皇太后居然也要用这种办法对付皇帝。 可既然她已经入宫,长家就没有替别人尽忠的理由,她也没理由劝说长家替皇太后效忠。 “皇太后恕罪,信儿年纪尚幼,妾恐怕惹来闲言,若是皇太后觉得家弟是可塑之才,妾有个不情之请。” “哦?你说,什么不情之请。” “信儿平日最喜收集称手兵器。若皇太后和圣上对他赏识,赏赐些名将的战袍、盔甲、武器之类,或是钱财,则更容易信服众人,还望皇太后三思。” 她感觉到头顶上方的视线久久不去,硬着头皮接了一句,“若是皇太后觉得这些都不行,若是能跟圣上提及给妾抬一个小小的位份,也算对家弟的赏识了。” 皇太后终于笑出了声,“你呀你,终于露出你的如意算盘了?” 长嬴憨憨一笑,“妾让皇太后见笑了。可毕竟什么都没有月银来得实在啊。” “这倒是。不管是进宫来做事的,还是入宫为妃的,包括朝上大臣,哪个不是为了过得更好呢。就连老身,也不得不为钱财担忧。” 长嬴狡黠一笑,“皇太后雍容华贵,天下子民钱财无不是皇室恩泽所赐。若是连您都要担忧钱财,那我这个小小才人可怎么活呀?” “好好好,数你会说的。”皇太后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她虽说是半老徐娘,可如今也不过才四十有五的年纪,一颦一笑还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只是她一眯起眼来,长嬴就觉得她哪里怪怪的,应是不怀好意,打着什么算盘。 一顿饭无言,离开了慈宁宫,长嬴回宫就倒头大睡。 这些天她实在太累了,惑心香诱惑越慈的同时也在反噬她自己的精神气。 几日下来面容又苍白了不少。 她说的抬位份不过是让皇太后看到她想往上爬的野心,她并不指望皇太后真能跟越慈说什么。 相反,如果皇太后真的跟越慈说起她的好话,让越慈给自己抬位份,那越慈才要真的推脱一番,说些冠冕堂话的话才能答应。 明明是名正言顺入宫的嫔妃,君王也是实打实的宠爱,却还要做戏给皇太后证明他不是很看重长家,更不在乎长家送进来的女儿。 这样才能保住长嬴不被皇太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 一个最接近权力巅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怎么会相信自己没有半分野心。 所以这戏还不能做得太假。 她替容信推开诱人的官位许诺,主动开口替自己求个位份,足以见得她的诚惶诚恐和小小的贪心。 皇太后不会不知道她和容信非一母所生,把没有感情的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功劳据为己用,更有说服力。 与一家人团结一心恰恰相反,长家人人都为了私欲为己谋利,不正是皇太后最想看到的场面吗? 第四十六章 她很像我一个认识的人 “主子的脸色看着好多了,”芍药取过一盒水粉,“终于不用再像前两天那样,上那么浓的妆撑着了。” 镜里的美人眉头一动,那日潇潇故意露破绽让巧儿下手,就是为了引出幕后主使,但掖庭自那日孙巧死了,说是继续彻查,也没个结果。 按说德妃是没理由害她的,因着怕有人想一石二鸟,直到现在她也不能完全确定孙巧就是德妃的人。 “最近听说最近老爷临行一月还应酬不断,许多达官贵戚都找他喝酒钓鱼赛马的,连那几个嫡系的亲戚也来走动,真是不比当年叫他们看不起了。” 长嬴回想起那天长之荣送进来的信,不由想到皇太后那日召她,怕不是前一天刚派人找过长之荣试探。 也不知道长之荣是怎么回的,一想到这些她就头疼。 “主子……圣上来了。” 长嬴忙站起身,却瞥见通报的安德海满脸愁容,心里直发毛。 随即越慈迈着大步进来,长嬴忙施礼道: “妾身请陛下圣安。” “免礼吧。” 她一抬头,就看越慈的脸色十分不好,眉间隐隐含着不悦,便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抬手替他解开披风,手腕却被他攥住。 “皇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长嬴对上他的目光,她从来没见过越慈这样的神情。 她避开了皇太后的拉拢,他难道不应该高兴么? 难道皇太后又跟他说了什么? 她快速思索一下,软声道:“皇太后没跟陛下说么?就是妾的弟弟,今年才十六,皇太后看他上次立了功,想着他年轻,可以提拔提拔。妾觉着,他年轻气盛,真给他官做还不知会怎么逞威风呢,妾就替他讨了别的赏赐。” “哼。”越慈甩开她的手,把披风往薛婴身上一甩,后者和芍药识趣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你就不想,要点别的?” 长嬴沉默片刻道:“若说妾别无所求是假的,但钱财高位,即便没有,妾也能活得下去。” 越慈瞥了她一眼,阳光透过窗牖,撒在她背上,宛如一尊背光的女神像。 他垂眸,薄唇一抿,“这倒是实话。过来吧。” 长嬴乖乖走过去,伏在他膝上。 越慈一下一下抚摸她的鬓角,“朕真怕你跟她们一样了,为了父族,为了地位算计着朕。” 他捏起长嬴的下巴,蹙眉道:“你会和他们一样吗?” 女孩的眼底水雾雾的,泛着光,越慈用指尖轻轻挑去她眼尾的眼泪。 “妾永远不会背弃陛下。” 越慈松开了她,她反而抱住越慈的腰。 “妾既然已经是陛下的人了,就会一心一意为着陛下,若陛下不能信妾,那妾愿意以死明志。” 越慈当然舍不得她去死,心里虽还有疑虑,忙把她揽进怀里,轻声安抚,若有若无的惑心香混着桂花味钻进他鼻里。 “是朕疑心太重,你起来吧。” 长嬴摇摇头,“陛下思虑缜密,妾信得过陛下的考量,只是日夜担惊受怕,恐不能自保,或给陛下徒增烦忧。” 越慈拉着她起身,“爱妃侍奉朕也有些日子了,该厚待你的,朕不会忘。这些日子丽妃刁难,朕看在眼里,委屈你了。” 长嬴暗想,你倒是不怎么去昭阳殿,现在又往合欢殿跑了。 看来这一次她真得给郑氏姐妹下一剂猛药,才能彻底断了后顾之忧。 她轻轻环住越慈的脖子,软声道:“陛下知道妾日思夜想着您,也不多来看看妾。您瞧,妾的脸色都变差了。” 越慈细细看了半晌,手心里捧着的美人面还是那么冰清玉洁的,像尊白瓷雕的仕女似的,惹人疼惜。 他嘻嘻一笑:“那就让朕好好看看你。” * 镜里两个女子,一站一坐,站着的眼底无波,机械地梳理着眼前长发,随着梳理的力气越来越大,她眼底也越发狠厉。 坐着的少女眼形似月牙,哪怕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两分笑意慵懒,此刻却对身后的女子怒目而视。 “好疼!你怎么梳的头,笨手笨脚!” 尹笑笑攥着一缕被她扯掉的头发丝,骂了一句,“掖庭的人什么毛病,派了你这个笨蛋来!” 柏香立刻上前接过,“主子,我来吧。” 江莲忙跪下叩头,“主子息怒,奴婢下次一定注意……” “你还有下次?”尹笑笑冷笑一声,从桌上抄起一根银簪,“划烂自己的脸,去外院做粗使丫头,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张狐狸脸。” 江莲生得比郑潇潇还要美艳几分,身段又十分丰腴,颇有姜婕妤的意思。 如果入宫为妃,恐怕会是越慈很喜欢的那种女人。 但如果是小宫女长成这样,就可能引来无数想要挤掉她往上爬的女人,包括身处高位的主子娘娘。 淇公公迈着小碎步进来通报,“主子,长才人来了。” 尹笑笑插簪的动作一顿,冷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等长嬴进屋时,她立刻换上一张明媚的笑脸,“姐姐安好,好几天没来看我了,果然有了恩宠就忘了姐妹?” 长嬴点了点她的鼻尖,“说的什么话,就这么信不过我?” 低头看见跪在地上的江莲,她道:“这是怎么了?” 尹笑笑摆摆手,漫不经心道:“今天先饶了你,这个月的钱别想要了,自己去领罚。” “……是。” “妹妹好大的火气,”长嬴任由她拉着自己坐下,“这丫头像是新来的。” “是啊,掖庭新送来的,顶掉了上个月离宫的空缺。这宫女来来往往,说换就换,说到底,还是家生奴婢最信得过。” “这倒是,不过这丫头我好像在哪见过。” 尹笑笑看着江莲越走越远的背影,疑道:“没有吧。姐姐许是看岔了。” 长嬴无声勾起唇角,“或许吧。” 江莲出了外殿,没有去外院领罚,而是径直去了掖庭的一处荒废小院。 她看四下无人,推门进了一个小隔间。 一只脚刚踏进门,耳边就响起一道阴柔冷嗓。 “新脸皮适应得怎么样?” 江莲被吓了一跳,发现是薛婴后吐了口气,“还好。她没看出来。” 薛婴款款上前,捏起她的下巴,“你呀,还得再练练。你骗得了她,可未必骗得了别人。” 江莲迅速打掉他的手,“松开你的狗爪子。我知道。” 薛婴眯起眼,“注意你的语气,你现在可不是婕妤,你只是个小宫女。” 江莲冷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现在的处境。你别跟我绕弯子,如果庆王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大不了现在就去告诉狗皇帝,然后再自戕。” “那你的父亲呢?他现在可还在庆王府里,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换了张脸,就不受制于人,可以随便谈条件。我告诉你,你这条命是王爷给的,你全家的命都在王爷手里。王爷想捧你,你就能成,你要是不乖乖听话,王爷有的是办法弄死你。明白吗?” 江莲瞪了他半天,对方的气势丝毫不让,终于她软下声音,“是,薛公公。” 第四十七章 尹笑笑有孕 在秋天的尾巴扫过隶京城时,尹笑笑突然有孕了。 消息是从宋太医口中传出来的。 宫里已经两年没有皇嗣诞下了,人们都在猜尹笑笑这胎是男是女。 尹笑笑自是像护着传家宝似的护着肚子,不管是在屋里用膳还是出门散步消食,都格外小心。 不过小小才人,一出门就动辄十几人跟着,惹人瞩目。 因着皇嗣金贵,原本被越慈抛之脑后的尹笑笑重新获得了重视,一时又吩咐掖庭往她殿里添了不少下人伺候。 “陛下其实不必这么紧张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尹笑笑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许是因为做了母亲,她眼梢少了几分往日的嬉笑,多了几分沉稳气质。 “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朕的心头肉,你只管安心养胎,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喜欢。” 话虽如此,可越慈一直想再添个皇子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尹笑笑自然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自知自己比不得丽妃宠爱稳固,不如大小郑才人天生优势,更不能像长嬴一样幸运,即便是个病秧子也只靠着一张脸和一双楚楚的柳叶眼赢得越慈的怜爱。 她同其他几个新人一样,能把握的机会就只有刚入宫时皇帝对她们的新鲜感。 她能在半年内得子,已经是老天垂怜。 想让家族翻身,成败就在此一举。 “陛下,妾有一事相求。妾希望孩子出生后能健健康康,所以想出宫为腹中孩儿祈福,求陛下准予。” “你有这个心再好不过。但出宫就罢了,你腹中怀着龙胎,若是出宫有什么差池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安危,还有皇儿的性命,冒险不得。” 尹笑笑恳求地看着他,“陛下,您有所不知,妾这几日寝食难安,生怕孩儿不能顺利降生,昨日又梦见佛祖托梦,说我腹中皇儿有一劫难,必须度过此劫,否则不能顺利降生……” 越慈骤然变了脸色,“胡说!朕的皇儿自有列祖列宗庇佑,哪来的劫难?我越家的天下是先祖父打出来的,可不是被什么狗屁神佛吓出来的!” 尹笑笑缩了缩脖子。 梦当然是她瞎编糊弄越慈的,她真正想做的是借着出宫去求签忏悔当初陷害姜婕妤的事,保佑孩子不被降罪。 按照太医的说法,孩子怀上的时间和姜氏一族被诛的日子相吻,再加上那日长嬴说新来的江莲长得有些眼熟,她就更慌了。 姜绾绾必死无疑,江莲就算和她再神似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可她还是感觉毛毛的。 “陛下~妾真的很担心这个孩子,妾这几天睡都睡不好了,都有黑眼圈了,您瞧,您瞧啊~” 一旁薛婴突然道:“陛下,听说最近宫外有座新建的金清寺,不少善男信女前去烧香朝拜。金清寺就在皇城东侧,奴婢觉着,尹才人若是去那,倒也能免去不少危险。” 尹笑笑瞥了他一眼,她心里想的是有千年历史的万重寺,金清寺不过才盖起一年左右,能有什么灵气。 越慈却点点头,“你说得不错,金清寺半天的功夫就到了,也不会让你这有身子的人太过劳顿。就这样吧,朕同你一起去。” 尹笑笑嘴角的笑意一凝,还想再坚持一下去更有名气的万重寺,在碰上越慈不容反驳的目光后闭上了嘴。 “……是,陛下。” * “宫里人都在传三日之后圣上陪尹才人去金清寺祈福,可圣上昨儿个还说那一天要陪您赏枫的,这怎么就给忘了?” 楚宝林端然坐在玉凳上,有一下没一下撇着茶沫,不怀好意地挑唆。 殷丽妃眼神暗淡无光,整个人陷进圈椅里,手边的茶已经半冷,她却从茶端上起就一口没动过。 “啪!” 茶杯翻落在地,楚宝林丢下手里的绣线慌忙跪下。 “娘娘息怒。妾也是实话实说……” “他们都说圣上对本宫的心意不比从前,可本宫从不这么觉得。 “六年的情分,他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他答应本宫的事就一定会做!” “可是……圣上已经安排尚乘局和尚辇局的人准备三日后的出行事宜……” “我不管!!!秀明,到了那天你就去巍宁宫去请圣上,本宫一定要等到圣上去紫枫苑赴约。” 从昭阳殿出来后,楚美人肠子都悔青了。 她没了方修仪做仪仗,又没搭上大小郑才人的关系,连丽妃都不比昔日专宠,本以为这宠妃再怎么也应该是个狠角色,没想到这么蠢。 剩下几个新人宠爱平分秋色,实在让她不好选哪一个。 她一直是这样犹豫不定,就索性全讨好一遍有机会飞黄腾达的,万一日后哪个发达了,丽妃失了势,也能照应照应她。 一眼看下来,如今只有一个人能愿意见她了。 * 长嬴正把自己锁进房里乐此不疲地调香。 她一直在尝试压制“惑心”的特殊气味,毕竟每每越慈问起来,她心里都毛毛的,最后只能口不对心地告诉他是桂花香,又害得自己以后见越慈只能擦桂花头油。 每一次调香小有成就都让她欣喜若狂,但这一次她的喜悦还没出来就被掐断了。 “主子,楚宝林求见。” “她来做什么?” 前些日子还闭门不见。 长嬴犹豫一下,还是应了。 “让她在殿内小坐,我等会就过去。” “是。” 楚宝林一进殿,目光就落在几样与宫殿装潢格格不入的古董上了。 “这香炉瞧着,不像是南偏殿原有的东西啊。”她抬眼对上李福瑞淡漠的目光,补充了一句,“没别的意思。” 对方只木然答了一句:“圣上赏给我们主子的。” “哦……”楚宝林不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等到长嬴出来。 “好妹妹,近日可好?” 没等长嬴回答,楚宝林就自顾自上前挽住她的手,“前几日不见妹妹都是因为身子不适,没别的意思,那就千万别多想。。诺,我宫里新做的糕点,秋季吃不凉,养脾胃的,你尝尝?” 长嬴和善一笑,“姐姐这是哪里话,您能见我我就很高兴了。我还很担心姐姐因为之前的事郁郁寡欢,忧思伤了身体呢。姐姐准备糕点有心了,多谢姐姐。” 几句话解开了楚宝林的心结,她忙道:“你还愿意喊我一句姐姐,我就没白认你这个妹妹……” 她转转眼珠,觑着淡然喝茶的长嬴的脸色,小心道:“妹妹这些日子,深得圣上喜欢,姐姐我真替你高兴。咱们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巴望着圣上的恩宠活着,可是像妹妹这样天生丽质的佳人儿,能得圣上青睐,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长嬴突然握住她的手,“姐姐想说什么尽管说吧,在我这不需要什么顾忌。” 第四十八章 皇帝不在家不搞事真可惜了 果然这个长嬴是个好拿捏的,她还没说什么,就主动示好了,真是跟刚认识她时一模一样的软弱好说话。 圣上一定就是被她这幅小白花似的柔弱性子迷住了,原以为这种人在后宫不会吃香,却不想也能跟两个郑才人平分秋色。 楚宝林眼含感激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不瞒你说,这几日我在丽妃那战战兢兢,惶惶不安,连着几天做噩梦,到了妹妹你这,我就如沐春风了。” 长嬴不做多言,只委婉道:“丽妃娘娘雍容华贵,那气魄不是我们能承受得起的。” “我前两天还听说,丽妃娘娘约了圣上三日后去赏枫,可圣上已经做了安排去陪尹才人祈福,你说丽妃娘娘会不会……” 长嬴看了她一眼,迅速垂下眼帘,“丽妃娘娘的心思,圣上的心思,都不是我们能揣测的。” “诶呀,我也没说要揣测什么,妹妹你难道就不好奇那天圣上会去谁那?” “姐姐以后还是少打听这种事为妙,若是让圣上知道了,可没我们的好处。” 话是这样说着,长嬴的眼神却飘忽不定。 楚宝林一看有戏,马上煽风点火道:“依我看,妹妹你不比她们俩姿色差,你从前也被丽妃为难过,何不助她一臂之力,让圣上更‘喜欢’她呢?” 长嬴猛地站起身,脸上怒意已现,“姐姐,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不管是丽妃还是尹才人,她们的事都与我无关,还请姐姐见谅。” 楚宝林看她脸上越发古怪,心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又继续刺激她:“妹妹身子的状况,想必你比我清楚。这孩子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先便宜咱们,你说是不是?” 长嬴看了她一眼,“姐姐的意思是?” “丽妃的脾气火爆,一点就着,最近恩宠不比以往更是好对付。只要妹妹你见缝插针,除了尹笑笑的孩子,再去圣上面前做个好人,不就……” “姐姐胡闹!”长嬴忙制止了她,看看四下无人,“你疯了?那是皇嗣,是皇家血脉,这可是死罪!” “那又如何?”楚宝林眸光狠厉,“妹妹不能生养,别人生的越多对你越不利,不是么?就算不除了这个孩子,他的生母也是一定要除的,但这孩子最后能不能落在妹妹名下,还是两说。你不过才人而已,谁会把皇嗣过继在一个六品才人名下?” 长嬴眼底鲜红,像是能滴出血来,“别说了……别说了!你这是在要我的命!” 楚宝林攥住她的手腕,声音颤抖,“妹妹,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忘了我是怎么……算了,反正你也不信我,我一个罪妃,有什么可说。” “不是我不信你,我相信姐姐是无辜的。”长嬴反握住她的手,“可我实在害怕,我害怕……” “你不狠,别人就会踩在你的头上,妹妹,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这样的人只会被人当做替罪羊!与其这样为什么不主动下手?圣上如今算是疼你的,你要是能立个功,晋封美人,甚至婕妤都指日可待!” “你真是疯了……我怎么能自己设局,再自己揭发……” “我没疯。我已经想好了。”四下无人,奴婢早已屏退,楚美人还是耳语道,“丽妃三日后会派秀明请圣上过去紫枫苑,那日她必定途径尹才人的落霞宫,妹妹可以在那个时候下手,一石二鸟。” 长嬴听得快笑出来了,这不就是她当初诱导皇后嫁祸楚宝林的招数么? 她高声道:“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恕妹妹不能久留您了,您请便。” 说罢甩袖走了,留下楚宝林一个人直跺脚,“妹妹,你不能错失良机啊,我都是信得过你才这么劝你!” * “都仔细着点,主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金贵着呢,可闪失不得。”柏香环视外院,督促着粗使奴婢捡小石子,忽然瞥见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影。 “江莲!你怎么还不干活?” “我……肚子疼。” “肚子疼?我看你是想偷懒!” 江莲背对着她蹲着,不动声色往袖口揣了一包东西,悄悄用脚踩平了小土坑,这才回过身来。 “柏香姐姐,我真肚子疼,我癸水来了。” 柏香一皱眉,“行了行了,到时候你就离娘娘站得远点,多擦点香粉盖一盖血气,娘娘害喜害得厉害,要是你身上的腥味熏到了娘娘,小心我没提醒你。” “自然自然,多谢姐姐提点。”江莲还是畏畏缩缩勾着脖子。 “哼,要不是现在事多人手不够,你这样的可无福跟着去了。” “是是是,多谢姐姐。” 等外院收拾完,监管的柏香走了,江莲这才从角门溜出来。 她环顾四周,没注意看前面,猛地就撞上个人。 “诶呦,你怎么到这了,不是让你去南……诶,不是?你……你能不能看着点路!” 她本来就很紧张,本来就担心跟薛婴碰面会被发现,现在更害怕了。 “对不住,”安德海提着食盒,“冲撞姑娘了,我有急事,还请见谅。” “……哼,我也有急事,先走了。” 她含着怨气走远了,安德海挠挠头回看她的背影,总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却也没多想。 他提着食盒,径直穿过宫道进了废弃的太元宫,横穿出了南门,又走过一段幽长竹林小路。 “站住。” 看门侍卫拦住他,“冷宫禁地,干什么来的?” “我来看望一个叫裴儿的宫女。” “那个疯子?”侍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找她做什么?” 另一个坏笑道:“还能干嘛?人都疯了。” “哦……呵呵呵呵,你小子口味还真独特啊!” 安德海鄙夷地看了这两人一眼,“侍卫兄弟,我不过是看望一位朋友。还请行个方便。” 侍卫捻捻手指,安德海叹了口气,递上一把碎银。 “侍卫大哥,行个方便,我快进快出。” “行行行,也不知道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还能要多久哈哈哈哈……” 安德海坚持重复:“我真的是她的朋友。” “行了行了,我虽然不能理解你,但也知道你有多憋屈,既然看上了就尽管去吧,我们不会到处乱说的,放心放心。” “都说了不是……算了。” 安德海提着食盒扎进门里,娴熟穿过完弯弯曲曲的小道,走到一扇破木屋前。 “裴儿,你在吗?” “你来了。进来吧。” 安德海推门进了屋,抱怨道:“新来的这几个侍卫真碎嘴,怎么也没个男人样。” 裴儿淡淡道:“什么叫男人样?男人女人都有长了舌头就满嘴乱跑的,何必非要说碎嘴是说女人的话。” 安德海道:“行行行,我是没什么资格说他们了。” 裴儿看了他一眼,有句话想说出口,但又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即便没了那东西也能做个好男人。 她很怕他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四十九章 金清寺 新建的金清寺就在隶京城的长雍街北道外,位置偏僻,少有人烟。 尹笑笑掀起轿帘悄悄地朝外看着,沿途枯树密集错杂,不知是枯死多久的了。 “陛下,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妾身害怕。” 越慈不以为意,“女人家就是胆子小,金清寺佛门圣地,自有佛祖庇佑,怕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薛婴尖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陛下,到了。” 越慈这一路已经消耗完了耐心,冷着一张脸下了轿,尹笑笑紧随其后。 主持率一众弟子叩头,礼毕,薛婴上前与主持交谈几句,主持笑了笑摇摇头。 薛婴面有难色,对越慈道:“陛下,主持说需要娘娘一个人进去求方能灵验。” 越慈的目光扫过主持时,后者打了个寒颤,“陛下,孩子未出世时,要为其祈福,只有生身母亲才能有所感应,若陛下执意要进去倒也无妨。” 没想到越慈大手一挥,“你自己进去便是,朕在外面等你。” 尹笑笑心底一凉,“陛下,妾身害怕,您陪妾身进去好不好?” “真是麻烦,薛婴,你陪她。” 越慈本来就不信神佛,陪尹笑笑出宫无非是顶着皇嗣稀薄的压力,不得不重视。 但他既然已经站在寺庙门口了,也算完成任务,现在让尹笑笑一人进去倒也无妨。 “……妾遵命。” 金清寺是新建起来的,装潢崭新华美不说,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 面对门口的是一座金身送子观音像,莲座下的香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尹笑笑抬头望去,佛像两眼纤长,慈眉善目,瞧着十分亲切。 尹笑笑从主持手中接过已经点燃的佛香,对着佛像拜了三拜,恭敬地把香插进香炉里。 薛婴取一只蒲团过来,尹笑笑跪坐在上面,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求菩萨保佑,信女尹笑笑愿多行善事,每年拨银子接济穷苦百姓,保我腹中孩儿无虞。” 她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说:“从前是信女一时糊涂,害死无辜之人,不求菩萨恕罪,但若要降下惩罚还请菩萨只罚信女一人,不要牵连我的孩儿,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说完她站起身子,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耳边隐隐听见薛婴说:“娘娘,您乏了,奴婢扶您歇息一下吧。” 她迷迷糊糊点点头,正要搭上薛婴伸过来的胳膊,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影,就在神像前面。 她脑子一下清明了,“谁!” 薛婴疑惑道:“娘娘,怎么了?” “……你没看见有个人影?” 薛婴疑惑地摇摇头,“娘娘,想必您是太累看错了?” “不可能……明明有个人影!” 薛婴笑了,“娘娘,没有的事,奴婢可什么也没见着,您太累了,该休息了。” “怎么可能……我……啊!!!!!!!” 眼前赫然窜入一张煞白的脸,尹笑笑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薛婴赶忙上前,“娘娘您可好?” “好久不见,”那张脸属于本该死去的姜婕妤,此刻她双唇一张一合,鲜红的嘴唇如血,一步一步逼近尹笑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尹笑笑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她的额角鼻窝都湿哒哒的,她却无暇顾及。 “你……是人是鬼?” “姜绾绾”歪头一笑,“尹才人贵人多忘事啊,我才被处斩多久,你就不记得了?” 薛婴好像没看见她似的,兀自对尹笑笑说:“娘娘,奴婢扶您出去,您累坏了,可当心腹中皇嗣。” 尹笑笑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笑眼,“你……看不见?” “奴婢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奴婢觉着娘娘累了,该歇着了。” 说着伸手扶她,被尹笑笑一把甩开。 她对着“姜绾绾”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随后突然哀声求饶,“是妹妹对不住你,我给你多烧些钱,以后每年清明和中元我都给你烧纸,你的家……我给你们全家都找大师超度,求你别来找我……” “姜绾绾”冷笑,“你要了我全家的命,还指望我会放过你?” 她步步靠近尹笑笑,不知什么时候薛婴离开了尹笑笑的视野。 “薛……薛婴?” 听不见声音,眼前只有姜绾绾越靠越近的惨白的脸,她惊叫一声晕厥过去。 *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魔怔了?前几天不还春风得意的么?” 方修仪给鸟喂着谷子,漫不经心道。 “听说是撞见鬼了,可是薛公公说他什么也没看见,是她太累了才……” 方修仪冷哼一声,“卑贱东西,压不住福气。” “娘娘若是能怀上龙嗣,一定能平安降生。”茯央笑着给主子披上外披风,“眼看就要到冬天了,梅花就要开了,不知道长才人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南偏殿。 “尹才人这一疯,恐怕又要有不少流言散开。” 长嬴捻起红纸,在唇间抿了一口。 芍药却道:“她疯了,主子的机会就更大了。” 长嬴摇摇头,“她自称见到鬼,却没说是谁。看她的样子想必是认识的人,才能让她这么害怕。” “主子是说,死去的姜婕妤?” “你还记得赏秋宴上的事吗?” “记得,当时姜婕妤说是尹才人教她写的那首诗,但是无凭无据,尹才人拒不承认。” 长嬴望着手里的水仙帕子出神,“那首诗,根本不像姜绾绾这种人会拿来用的,恐怕她说她不懂,是真的。” 芍药想了想道:“那圣上为什么不愿意深究呢?” 长嬴冷笑道:“他有什么深究的必要呢?他厌恶姜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她女儿又这般羞辱他,不管背后始作俑者是谁,他只要怪罪姜婕妤就是了。” 芍药打了个寒噤,“主子,他们真可怕。姜婕妤好可怜。” 长嬴的目光飘出了窗外,“进了宫,谁不可怜?如果人人都互相可怜,世上也没有什么恶事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不也是恶人之一么?” * “主子,这盒玉骨扇是长才人送来的贺礼,长才人还传话说祝您龙嗣安康,母子平安。” 尹笑笑怔怔抬头,柏香被她吓了一跳。 两天下来,她的眼睛已经十分空洞了,额头罩着一片黑气似的,脸色十分难看。 “玉骨扇……秋天送什么扇子。打开我瞧瞧。” 第五十章 粉蝶绕梅 玉骨扇一展,馨香扑鼻,扇面上赫然画着一对粉色的蝴蝶。 两只粉蝶绕梅而飞,还附了一句诗,写得是蝇头小楷。 尹笑笑勉强仔细看,却越看眼越花,朦朦胧胧间她窥见两行字:我视谋犹,亦孔之邛。 “啊!!!” 尹笑笑瞳孔骤然紧缩,慌张丢开扇子,“这写的什么!!!” 柏香拿过扇子细细看了一遍,疑惑道:“这写的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啊。” 尹笑笑一边眉毛抬起,“什么?” “主子,您怎么了?从怀上龙嗣起您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奴婢……” “出去!出去!”尹笑笑愤怒地抢过扇子撕了个粉碎,她的心恍若有几千只虫爬过似的又痒又恶心。 柏香默默收拾了残局,退出了屋。 * 姜婕妤死后的第三个月,尹才人疯了。 诞下的龙嗣是皇子,却是死胎。 听说是因为尹才人几天不好好吃饭,嘴里总念叨着姜婕妤的名字。 宫人传言是两人感情深厚,连怀了龙嗣还不能忘记她可怜的死去的姐妹,其情可叹。 转眼已是十月初冬,大郑才人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越慈又常常到她那去。 长嬴吩咐安德海送些点心过去请越慈来赏梅,巍宁宫迟迟没消息。 “主子,估计是来不成了,合欢殿那边已经预备送郑才人过去了,圣上八成是宿在那边了。” “圣上会来的,”长嬴淡然得像是笃定越慈会来,“你们都退下吧,甘棠留下就行,告诉看门的,圣上若来了就说我睡下了。” “是,主子。” 到了戌时,外殿响起通传,“圣上驾到——” “你们娘娘呢?” 守门内侍微微颔首,道:“回禀陛下,主子已经睡下了,奴婢这就通传。” 越慈喃喃道:“不应该这么早啊。”他看看左右,最终道:“算了,你们不必通报。” 守门内侍一侧身请越慈进去,越慈三步并作两步迈进外院,从外殿找到内殿都没找到长嬴的影子。 “去哪了?” 越慈又重新回到外院,对守门内侍道:“你家主子去哪了?朕可没瞧见她。” “陛下,奴婢刚才发现主子去后院,想必是去雪阳宫西面赏梅了。”芍药不知何时从里面探出头来,“奴婢本来想跟着去的,主子叫我看门。 越慈心下不解,大晚上天寒地冻的,有什么梅可赏? 跟着芍药去了梅林,越慈在大片大片的红梅里瞥见长嬴的白披风。 瘦瘦窄窄的人,背上披风飘摇浮动,满目的嫣红缀寒白,活脱画中仙走出来似的。 长嬴“不经意”回头看到越慈,扬起一抹意外又惊喜的笑,“陛下,您怎么来了?” 一时也忘了规矩,直冲进他怀里,像受寒的鸟雀似的整个人捂进他的大氅里。 越慈重重搂住她,她冰凉的鼻尖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陛下,您瞧这寒梅,多美啊。” 越慈却无心赏梅,怀中人的馨香熏得他心痒痒。 “爱妃怎么不在殿里等着朕?” 长嬴惊讶地挑起眉梢,“陛下难道没接到尚寝居通报吗?妾的葵水提前来了。” 越慈蹙眉,“朕不知道,难怪你手这么凉。” “陛下还是去别宫休息吧,妾怕葵水弄脏了您的衣服。” “这叫什么话?” 越慈微微蹙眉,“疼不疼?” 长嬴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疼,陛下还是去别人那吧。妾无妨的。” 越慈想着留下也没趣儿,便道:“那朕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他看向芍药,“好好伺候你主子歇息,别让她冻着。” 芍药点点头,无意间瞥见薛婴盯着甘棠,又迅速垂下眼帘。 * “陛下累了吧?咱们是回巍宁宫?” 越慈点点头,他现在也无心去别的地方了。 龙辇又行进了一段,猛然停住。 “什么人?” “陛下,是妾。妾请陛下圣安。” 方修仪清脆的嗓音一响,越慈便往后靠了靠身子。 他是不大愿意见到方家女儿的。 “你在这做什么?” “妾本是要与长才人约好赏梅的,无心冲撞了陛下,陛下恕罪。” 越慈点点头,“你不必去了,朕刚从那回来。” 方修仪脸色有些难堪,嗫嚅道:“妾知道了。” 越慈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便道:“你最近怎么样?” “妾……一切安好。” “朕瞧你瘦了不少。还在为那件事伤神?” 方修仪猛然抬头,“妾身不敢。” 月色下女人眼里盛着泪花,楚楚可怜的,越慈道:“朕便去你宫里吧,你也不算白走一趟,叫人通报那边就是了。” * “尹才人是疯了,可你也别太得意,你打算怎么接近他?” 江莲看看四周,冷哼一声,“我自有办法,长才人如今得宠,人又好,想必会收留我,到时候借着她接近上就行了。” 薛婴冷笑,“你以为她是个省油的灯?” 江莲睁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未必不知道你的事,如果你去靠近她还被她证实了,你觉得她会帮你?” 江莲张了张嘴,颇为无力地靠在墙上。 “那我怎么办?” 薛婴转转眼珠,“我还是有些办法的,不过么,你得绕点弯子。” “说清楚点,绕什么弯子?” 薛婴道:“你先接近她宫的宫女甘棠,在她面前混个熟脸,等她觉得对你知根知底,你就好办了。只等尹笑笑一死,你就有充足的理由投奔她。” “我凭什么觉得那个甘棠没事?要是她也怀疑我呢?”江莲现在有点惊弓之鸟了,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份没有最初想象的那么安全。 “她真的认出我了?” 江莲抱着肩膀,缩在墙角,却被薛婴挑起下巴。 “你得清楚,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可能事事都机关算尽的,咱们能做的只有设防,谨慎行事。 “你去替我打探甘棠的喜好,回来告诉我。” 江莲隐隐察觉他的目的:“公公不会是想以身……” “闭嘴!” 江莲一扫方才的不自信,开起了玩笑:“薛公公也有今天,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可能猜测别人的喜好呢。” “你真够蠢的,再高贵的奴婢也只是奴婢,”薛婴的眼神骤然变冷,“记住你的身份,你已经不是主子了,姜绾绾。” 第五十一章 发现私情,初遇柔妃 每年十一月都是越慈冬猎的特殊时期,这一狩猎就是两天一夜,因此需要准备许多的干粮酒水,驻扎的帐篷等等。 越慈平日最喜欢打猎,尤其是冬猎每每都要带上几百人,各宫嫔妃都要参与。 长嬴本来体弱,是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折腾的,但为了能有更多机会观察越慈的动向,也跟着去了,这让越慈甚为欢喜,他以为这个谪仙似的女人彻底迷恋上他了,这让他很满足。 冬日的初晨总是最难耐的,寒风席卷了整个隶京,夹杂着许多萧瑟的气息挠得人心慌。 越慈却是兴致勃勃,他等待这次放纵的机会已经许久了,近来忙于跟皇太后周旋,连喜欢的嫔妃也不能肆意宠爱,唯一可以排解的就是昭阳殿。 毕竟丽妃背后无父家支持,全部身家都挂在他的宠爱上,丽妃越是渴望他的爱,越是摆出那副小女儿姿态,越能给他成就感。 到了皇家猎场,长嬴已经半乏了,她一出门就总是这么没精打采的,越慈不好多细心看顾着她,何况他一门心思要去猎虎,只安排了人多加照顾长嬴,就带了几个人去追老虎了。 长嬴左待右待也是无聊,索性绕着林场外闲逛。 眼前突然闪过一抹蓝色的影子,细看是孟昭容。 她在这做什么?长嬴心里疑惑,但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雪地可以淹没许多杂音,但行走亦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长嬴不敢跟得太紧,远远的朝她的方向靠拢过去,但保留着很安全的距离。 孟昭容离林场越走越远,最后停在了一棵老枯树底下。 这里没什么人,她左看看右看看,不一会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从后面搂住了孟昭容! 长嬴惊诧得张大了嘴,但很快镇定下来。 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她看到那个男人左臂活动不大自然。 是庆王? 嫔妃居然和王爷在这种地方私会,也不怕越慈知道。 长嬴紧张地观察周围,身边跟着的芍药悄声道:“主子,快回去吧,等会陛下的人就来找您了。” 长嬴点点头,和芍药准备离开,快到营地的时候,长嬴隐约听见周围密林有窸窸簌簌的声音。 她有点害怕了,暗想越慈给她的人是什么时候跟丢的,正想着,一声野兽的嘶吼划破天际。 长嬴猛然回头,芍药不知去哪了,身后是一只一人高的棕熊! “啊!!!” 长嬴及笄后还是第一次被吓到尖叫,她拔起腿拼命往前跑,身后的棕熊紧追不舍。 “救命啊……”她怕得连拼尽全力呼喊也做不到了,她的双腿发软,冷汗直冒,拖着长披风跌跌撞撞往前跑。 呼救的声音刚落下,耳后有箭风作响。 ‘嗖嗖’两声,只听身后有重物跌倒的声音。 长嬴才顿住步子,回头望去。 烈焰一样的鲜红闯入她眼帘。 长发被利落的盘起,不像贵族女子的打扮,头上没有一件首饰,只是随意用布扎紧发髻。两道剑眉纤长入鬓,眼形纤长而线条利落,英气逼人。 鲜红的披风随着动作扬起,女子的指尖还扣着弓弦,偏头冷眼睨向长嬴。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一个婢女不带就到处乱窜,你可知他从不喜欢拘着那些野兽?” 他?是指越慈吗? 说来也是,越慈武艺高强,最喜刺激,但她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越慈还有这种癖好,难怪给她安排了那么多侍卫,不过那些人不应该不知道这里的危险,怎么还会跟丢了? 她知道这其中必有鬼,却也无暇多想,忙行了个万福,“妾多谢娘娘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娘娘,妾早就……” 女子挑起一边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是娘娘?” 长嬴道:“能在猎场骑马的女子,总不会是女侍卫。” 女子哈哈大笑,“那你觉得我会是谁?” 长嬴试探道:“妾从未见过柔妃,不知娘娘……” 女子扬起下巴,“别这么叫我,我讨厌这个封号。” 长嬴微微一怔,还没有人敢说讨厌皇帝亲赐的封号呢。 想起方才她直呼越慈“他”,也看得出宫规礼仪她压根没当回事。 柔妃道:“你叫我魏湘就行了。” 长嬴忙道:“不敢不敢,妾万不敢直呼娘娘尊名。” “唉,你怎么跟那群人一样无趣。算了。” 柔妃随身的侍卫早把那头熊处理了,这时候长嬴的侍卫才姗姗来迟。 “娘娘您没事吧?”长嬴看着领头的张侍卫一脸紧张,或者说,失望。 “无妨,你们去哪了?” 张侍卫支支吾吾,只道:“陛下在找您呢,娘娘请随我们来。” 回到营地,就看见越慈在骂人。 “你们怎么办的事!一个大活人你都能看丢,朕要你们何用?一群酒囊饭袋,长才人要是少了半根头发,你们就全都陪葬!” 长嬴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陛下!” 越慈猛地回头,看见她发髻微散,心里一揪。 都怨他没看顾好她,万一她真的出事……他不敢想。 他真的想到这次长嬴不见会让他这么紧张害怕。 “嬴儿……你没事就好。” “陛下叫妾什么?” “嬴儿。”越慈眼里盛着软绵绵的温柔,几乎要把长嬴揉进去。 魏柔妃干咳了两声,越慈这才注意到柔妃也在。 “她和你一处?”他的眉头很不自然地拧在一处。 长嬴猜出他心里的顾虑,便道:“陛下,妾性命攸关时,正是柔妃娘娘出手搭救,妾正要感谢娘娘呢。” 越慈一听她俩是偶然遇见,便放松了一些。 “这样啊。柔妃最善骑射,每年冬猎她从不缺席。” 冬猎不缺席,但其他的朝谒和宴会半只影子也不见,越慈对此其实很有意见。 但碍于她背后皇太后和父亲撑腰,也不好说什么。 柔妃冷笑道:“陛下谬赞了,要说狩猎高手还非陛下莫属,身边没点侍卫还真保不住小命呢。” 一句话让张侍卫满脸通红,他扑通跪下,支支吾吾道:“陛下……臣有罪,臣有罪……” 越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只有宫里老人清楚,越慈这是打算回宫再算账。 这里位置偏荒,兵力有限。在此就摘了他的官职,押做囚犯在这里,难免要生事。 第五十二章 丽郑联手 因着险些闹出人命,又有许多疑团尚未解开,越慈才在猎场待了不到一天就率众人回宫了。 长嬴一面后怕刚才罴的袭击,一面又感慨有生之年能看到柔妃一面。 “柔”,本应是赐予温情似水,乖顺懂事的女子,偏偏给了魏家这个好舞刀弄枪,桀骜不驯的女儿。 其中越慈对柔妃有多少暗示,不必多言,柔妃讨厌他和他的封号,也是再明显不过。 长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柔妃救了她一命,即便她父家是太后的人,也是自己欠了她一个人情,理应要答谢的。 她预备了谢礼,打听了柔妃所在的宫殿,打算登门道谢。 柔妃所在的鸢鸾殿离巍宁宫极近,是除皇后的椒房殿外第二靠近巍宁宫的宫室,越慈对魏家的忌惮程度,以及皇太后有多倚重魏家,全在宫室和宫室之间的位置分布之中。 寒冬十月,冷风刮得长嬴的手有些僵了,芍药替她紧了紧披风。 “主子何必亲自出来,奴婢做就是了。” “答谢救命之恩当然要亲自去才显重视。” 芍药犹豫着道:“主子身子本来就弱,若是有个好歹未免不值。奴婢听说那位柔妃娘娘性子很不好相与的,娘娘何必……” 长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休得胡言,” 主仆二人到达鸢鸾殿时正赶上鸢鸾殿的大宫女银珠迎面出来,长嬴忙上前道:“银珠姐姐,柔妃娘娘可在?” 银珠看了眼她身后奴婢们捧着东西,了然道:“你们不必来了,柔妃娘娘不喜欢收礼,如果是为了谢救命之恩,柔妃娘娘也有吩咐,说叫您不要放在心上,以后也请别到鸢鸾殿来,我们不跟任何嫔妃扯上关系,还请您谅解。” 芍药皱了皱眉,但碍于双方地位悬殊,也不敢说什么。 长嬴面不改色,笑道:“柔妃娘娘喜好清净,我自是不好打扰。可我这礼物想必娘娘会很喜欢。” 银珠挑眉道:“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我家娘娘应有尽有,也对这些没多大兴趣,那天你也该看见了,娘娘头上连一件钗环都没有,你送这些岂不浪费?” 长嬴道:“银珠姐,我送的可不是什么钗环绫罗,我要送的是一柄宝剑。” 银珠的眼神从不屑骤然转为惊愕,天子脚下皇城之中,谁敢私造武器,更何况主子家世特殊,更要忌讳这个。 她不由多看了长嬴几眼。 这个长才人一进宫就是出了名的病秧子,柔柔弱弱的,十指水葱似的娇嫩,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私造兵器! “你……你不知道规矩?后宫嫔妃怎么能私带武器,还是宝剑!你你你……快退下,我家娘娘可不要这个,快走!” 银珠的语气慌张,但也不忘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见生事。 “我劝你赶紧处理了,叫圣上发现可了不得!” 长嬴一使眼色,芍药上前掀开了长盒的盖子。 只见里面躺着一柄长木剑。 银珠愣怔了半晌,这才松了口气,她拍着胸口道:“长才人,你可别再说话大喘气了,行了,东西我先带进去,人就不必进了,娘娘从来不见客的,你先回吧。” 长嬴也不再坚持,恭恭敬敬道:“劳烦银珠姐了。”说着又往她手里塞了点银子,“一点心意,您且收着。” * 巍宁宫。 “陛下,长才人被罴袭击一事,臣已经审问清楚。” “说。”越慈自在地吞云吐雾,屋子里满是烟草慢慢燃烧的气味。 “张云清供认是郑庭指使他在长才人所经之处洒下蜂蜜引诱冬眠的罴出来,若不是柔妃娘娘武艺超群,恐怕长才人……” 越慈摩挲着手心里的墨绿玉佩,“皇太后真是急不可耐啊,朕还没沦为傀儡皇帝呢,不过与她周旋几番,她还真以为朕不敢动她。” 路石笑道:“陛下,皇太后沉不住气您可得沉住气啊,再过两天长之荣就要赴东南战场,皇太后此举明显是想扰乱长将军的心呐。” 越慈把玉佩随手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轻笑一声。 “既然她这么喜欢制造惊喜,那朕也给她一个惊喜。” * 郑绮这几天心里很乱,皇太后的突然出手让她不由害怕越慈顺藤摸瓜摸到她这里,毕竟办事的是她的亲哥哥,越慈要真查出什么,可不单单是她大哥一个人死的事。 拖延了好久才起来用午膳,筷子在里面翻翻搅搅也没找到她喜欢的菜,猛地一掀桌子。 “做的什么狗屎也敢端上来,让他们重做!” “……是,主子。” 香橼小心翼翼拾掇砸碎的碗盘和散落的筷子,正欲往门外走去,迎面是一道妩媚入骨的女声。 “妹妹发这么大的火啊?”丽妃稳稳迈步进来,一手搭在秀明的胳膊上,妆容明艳妩媚,显然是心情很不错。 郑绮勉强勾勾唇角,行了个万福,道:“姐姐好雅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合欢殿寒酸,比不得昭阳殿了,姐姐可别嫌弃。” 丽妃咯咯轻笑,“妹妹说的什么话?凭你现在的势头,昭阳殿又怎么会在话下?” “妹妹不敢。不知丽妃娘娘今日造访,有何贵干?” 丽妃端然坐在郑绮原本应坐的位置,“妹妹背上的伤差不多也好全了,可惜眼前又来了一只拦路虎,妹妹看她就不牙痒痒?” 郑绮冷笑:“圣上是大家的,轮不到我不爽。姐姐才是,从前有多安全,现在就有多害怕吧?” 丽妃脸色微变,听郑绮继续道:“我和绵儿终究位分卑贱,比不得娘娘身居妃位,位高权重,即便不爽,也不能把她拉出来打个十板子解恨。” “她受了惊,这几日都不敢见人了,妹妹时机正好啊。都说靠着大树好乘凉,妹妹要是不愿意听本宫的把握机会,本宫也没办法了。” “这么好的机会,娘娘自己怎么不把握?” “妹妹没听说过小别胜新欢的道理?圣上总是看着你或是看我,早晚都要腻的,不如你我联手,好好整治那个贱人,这样圣上也不至于厌倦了你或本宫,而你又有本宫庇护,岂不是一举两得?” 丽妃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说出“圣上早晚要看腻你或我”这种话,放在几个月前她还会觉得这种话简直笑话,简直天方夜谭。 第五十三章 长嬴晋封美人 御花园的花草一如嫔妃们求得的宠爱,盛衰有时。凛冬时节只有点点红梅映着白雪,从不见有人驻足观赏。 孟昭容很喜欢梅花,倒不是因为什么梅花‘高洁’‘冷傲’,只是因为庆王最喜欢的花就是梅花。 “碧荷,死了好多梅树,怎么全死了?” “陛下去年被梅树刮破了衣裳,就下令把梅树全砍了。” 孟昭容哑着嗓子呢喃自语:“怎么会这么简单,分明是冲着阿忻去的。也不知道,阿忻好不好。” 碧荷看看左右,确定四下无人才道:“主子,这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眼下长才人得宠,尹才人疯了,丽妃又要拉拢郑才人,咱们也得有所准备才行,不然这股风指不定刮到谁身上,谁倒霉呢。” 孟昭容冷笑,“她们再斗,也比不过父亲这么多年给圣上进献宝马,只要有父亲,有那么多的宝马,还怕圣上不护着我?”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所准备为好,奴婢听说这几日圣上可紧着雪阳宫呢,方修仪也隐隐有要起来的架势,不如主子现在跟她们两个示好,以后也算多条路。” 孟昭容想了想,碧荷说得倒也对。 不过方修仪好歹是皇后的妹子,上次郑才人的事宫里人多多少少都猜测是皇后背后用了什么手段嫁祸给楚宝林,若是她再有什么事,皇后保不齐还要拉自己下水。 那个长才人倒是柔柔弱弱的,好拿捏的软性子,纵然得圣上喜欢,可也有些软肋。 比如,不好生养,这就是最致命的。 凭他什么宠爱都没有孩子来得可靠,皇后算是稳赢,无论她有没有亲生皇子,只要坐稳皇后之位就一定能当上皇太后,还要压着太后一头,倒不必有太多争的心思。 而大皇子又是那样顽劣,谁能不让着他呢? 孟昭容越看越觉得皇后胜算太大,未必能愿意罩着自己,倒不如捡了长嬴这颗软柿子捏。 想罢她也没心思赏花了,匆匆回了自己宫里,精心挑选了些礼物,赶忙去了雪阳宫。 一到门口孟昭容远远就瞧见越慈的龙辇停在南偏殿门口,吓得她马上掉头回宫。 他怎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她要去的时候去了。 不过这长才人果真是盛宠加身,圣上最近本来就忙,连丽妃和郑才人那都很少去了,却大白天的往雪阳宫跑,实在不能不叫人紧张。 越慈心想着找到了幕后主使,心情不错,哼着小曲进了殿。 长嬴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镜前唉声叹气。 越慈摆手示意左右宫女噤声,悄悄地挪到镜子看不见的地方听着。 长嬴此时并未上妆,一张素脸苍白无血,双眼却是掩不住的妩媚。 芍药给她慢慢梳着头发,“主子,别难受了,您只管养好身体,何必想着尹才人的事呢?” 长嬴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是我入选前就认识的了,虽说不是亲如亲生姐妹,却也有些情谊,我如何能看她这么憔悴,疯癫,又不知是谁害她?再说圣上好容易又添了一个皇儿,就这么……” 芍药道:“主子,您这么得圣上喜欢,即便没有皇嗣也足够过得很好了,何必……” 长嬴打断了她,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圣上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想再有个孩子的,我身子弱不好生养,却总霸着圣上,长此以往在宫中难以立足,以后要是圣上来了,我就劝劝他多雨露均沾……” 帘后越慈冷不防开腔:“朕才来你这南偏殿,身子还没暖呢,你就要赶朕走了?” 长嬴双眼骤然放大,“陛下!”随即嗔怪道,“陛下怎么也不让他们通报?”说完还朝门口的宫女瞪了一眼。 她这副神情看在越慈眼里越看越可爱,他在她额上轻啄了一下,“朕来看看你,你却要撵朕走,看来朕还是不来的好。” 长嬴垂下头,嗫嚅道:“陛下不知道,妾这几天怕死了。” 越慈轻嗅她头顶的桂花香,“怕什么?” “妾被罴追赶,当时妾想着陛下是不是也在猎这样大的猛兽,如果陛下……唉算了算了,妾不能说,陛下还是别听了,不吉利。“ 越慈宠溺地的弯起眼,抚着她额头的碎发,喃喃道:“朕知道你在怕什么,但朕早习惯这样的猛兽了,你瞧,朕这不是毫发无损的?” 长嬴点点头,埋进他怀里。 越慈看了她半晌,突然问道:“你不想知道那天你是为什么被罴袭击吗?” 长嬴微微一怔,“不是因为妾走路咯吱咯吱的声音吸引它来了吗?” 越慈摇摇头,她怎么这么傻的。 再嗅她发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好像少了点他魂牵梦绕的那种香。 “是有人故意害你。” 越慈说得很直白,他也不是太会转弯抹角的人,否则殿选那天他也不会等着长嬴猜他心思了。 说完他观察长嬴的脸色,女孩先是微微讶异,低呼了一声:“怎么可能?” 随即眼圈红了。 眼圈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爬上红线。 “陛下,妾想过会有这一天。” 越慈奇怪的看着她,他以为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问他,“陛下,为什么会有人害妾?” “你想过什么?告诉朕。” 长嬴挣脱他的怀抱,像一只不想被主人抱的猫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妾知道自己有罪过。” “什么罪过?” “没有子嗣的罪过。陛下,后宫有太多女人了,妾想独善其身,可妾得了您的垂怜却不能有个孩子回报您,妾有罪,妾有天大的罪过。所以天要惩罚妾。” “胡说。”越慈起身拽住她的手腕,“朕宠你是朕喜欢,你为什么总是怪自己……” 再看长嬴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了泪,眼尾已经泛红了,越慈把她揽进怀里。 她在他耳边喃喃道:“妾真的很怕。怕陛下突然不喜欢妾了,不肯看妾,到时候妾又该怎么办呢?” “不会有那一天的。”越慈的心跳微微加速,他觉得长嬴身上少了那种奇妙的香味,只剩下桂花味了,可是这桂花味也莫名的好闻,他还想再多闻一点。 “妾不信。” “那朕就封你做美人,赐号纯,取冰魂雪魄之意,如何?” 第五十四章 再遇孟昭容 长嬴猛然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陛下,这算是您重视妾吗?” “自然。明天一早,朕就让严昌升过来宣读圣旨。”说罢他看着低头拭泪的长嬴,挑起她的下巴,“怎么样,好好补偿补偿朕?朕可是为了哄你脑子都累坏了。” 长嬴忙牵着他的袖子,往帐里引,芍药等人都识趣退下,外锁了房门。 甘棠和芍药凑到一处没人处嘀咕起来:“主子这回算是成了,圣上还没闻见呢,就先迷糊了,啧啧啧。” 芍药得意地弯起眉:“主子自小就研制香料,若不是托生在那样的人家,以后就是香料铺子的大掌柜!” 甘棠心里也替长嬴高兴,正笑着,眼前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薛公公?” 薛婴生着一双丹凤眼,鬓若刀裁,眉不化而黑,薄唇水润润的,勾起的弧度总是那么好看,活像个大姑娘,却带着英气。 他穿着一袭紫色圆领袍衫,笑吟吟地望着甘棠。 芍药看看甘棠羞红的脸颊,心下了然,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走了。 薛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包着的什么东西来,递予甘棠。 甘棠看看四下,有些难为情。 她的确对薛婴有倾慕之心,可还没见过几天就送东西,实在突然了些。 “薛公公,我不敢收。”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打开看看。”薛婴凑近了些,呼出的热气扑在甘棠耳畔,她失了魂似的,缩缩脖子。 红色的方帕一掀开,里面躺着一支并蒂海棠步摇,水蓝色的花瓣在斑驳的光点下闪烁,在甘棠的心底扑闪扑闪。 没等甘棠开口,薛婴先道:“我给你戴上。” 他挑好了地方,轻轻把步摇扎进去,熟络地扳过甘棠的肩膀,轻声道:“很适合你。” 甘棠想起中秋那夜他拉着自己的手,脸又红了。 她怔怔望着他喃喃道:“公公这是做什么?” “你难道不喜欢?” “不是……”甘棠低下头,“送步摇什么意思,公公应该比我清楚。” 男子送女子步摇,乃是有意成为夫妻。 薛婴轻笑:“我自然清楚。”他捻过甘棠的耳环,低声道:“耳环旧了,你主子好歹也是正四品官员家的女儿,怎么她的家生奴婢也没个像样的首饰?” 甘棠不好意思地抚弄耳环,“都寄给弟弟了,他要念书。” 薛婴却抓过她的手道:“这怎么成?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才是。” 甘棠不说话,这是她第一次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得到真心实意的关心,她的眼眶微微发酸。 长嬴平时不怎么过问她,更信得过芍药,除了和别人斗就是把自己关进屋里制香制药。芍药就更是不爱和别人深交,她眼里除了长嬴谁都装不下。 潇潇不是家生奴婢信不过,又是个有野心的,她不敢多交往,安德海和李福瑞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太监,没什么聊的。 她一直觉得宫里比府里还孤单,还冷漠。 薛婴是唯一一个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的人,又生得这么好看,她怎么敢触碰他? 可眼前这个紧紧攒着她手的,的的确确是她魂牵梦绕的人。 * “妹妹这几日憔悴了不少,本宫特地来看看你。”孟昭容笑得很别扭,却也只能维持着干巴巴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不信她都笑得这么用力了,长嬴还会忍心驳了她的面子。 长嬴也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她知道孟昭容背后靠着德妃,但德妃不大重视她,具体这两人如何搭在一起她不知道,但要说孟昭容有多会审时度势她倒是看出来了。 这才刚封了美人,孟昭容就马不停蹄地来贺喜了。 “纯妹妹深得圣心,又升了美人,赐了封号,想必假以时日,你也能做上昭媛了。” 长嬴细细摩挲着手里的骨扇,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姐姐这么贤惠,我一定在圣上面前多提起您。” 孟昭容微微一怔,“不不不,这就不必了。” 长嬴含着笑看她,果然孟昭容心思全在庆王身上,越慈要是常去找她还不把她烦死。 她忍不住笑出声:“姐姐别客气,恩宠不能让我一个人占了去,您说是不是?” 孟昭容吓得直接弹起来,“本宫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回去了。妹妹你慢慢休养。” 她走后,芍药上前道:“主子,方修仪也托了人过来问候。” 长嬴淡淡‘嗯’了一声,“我给她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她还是没好好抓住,那晚以后圣上又不去找她了,我看她也是没打算上心。” 芍药道:“皇后娘娘倒是上心,这几天还忙着笼络别的朝臣之女,但大多都是德妃的人。唉,没有几个愿意跟着皇后的,方相年事已高,圣上又不倚重,不怪她们不愿意。” “方相纵然年迈,可到底有些根基,皇后此举未必是对父亲有利,你传信给父亲近几日多加小心,尤其是方家的人要找他,更要防备。” “是。” 长嬴有自己的考量,方皇后想在后宫培养自己的势力,或多或少影响着前朝,就难保方相党羽不会笼络父亲,而触碰越慈的逆鳞。 帝王擅权衡之术,臣子针锋相对拉党结派,鹬蚌相争,皇帝则在背后渔翁得利,这是自古以来常见的惯例,但长之荣现在的地位尴尬,说是越慈重用的心腹也不算,只等东南这一仗打下来能彻底翻身。 如果这个时候方相拉拢他,难免要在越慈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日后再想取得他的信赖就要格外吃力。 至少在越慈最需要长之荣的这段时期,她必须让长之荣做一个绝对忠心不喜欢结党营私的好将军。 “听说这几日大郑才人和丽妃走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 “丽妃当初那么恃宠而骄,到头来还不是得和新人互相帮衬。” 长嬴并不惊讶,“人总是会变的,何况她只能凭借宠爱维系地位,根本不敢想没有越慈她会成什么样。” “大郑才人这几日紧着邀圣上过去,丽妃倒是消沉了不少。” “难不成还是为了圣上陪尹才人不陪她赏梅?” “可是尹才人已经疯了,她难不成还会嫉妒一个疯子?” 芍药说到这突然顿住,看了眼长嬴,唇角诡异地勾起。 “主子,该不会是……圣上以为是丽妃对尹才人下手了吧?” 第五十五章 丽妃开窍了 内殿月麟香荡起香雾,扑在长嬴的裙角上,模糊了绣鞋上的水仙花纹。 她唇角的笑像越慈书房里挂着的那副仕女图,温婉得体,却透着隐隐杀意。 “圣上怎么想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只管一概不懂。” 她拾起一根木勺,勺里不知何时盛满了饵食,饵食一洒下,缸里的彩鱼就全挤到一起抢食。 她眼底无波,冷眼看着它们撕咬啃食。 这几日她升为美人,各宫高高低低的嫔妃不管生的熟的远的近的,基本都送来大大小小的贺礼。 其中最让人意外的是过去和长嬴针锋相对的丽妃也一改从前的态度,送来些滋补身子的补品和一些小厨房做的点心。 “丽妃娘娘挂念纯美人受惊,特地送来这些补品,愿娘娘能早日修养好身子,并祝愿娘娘早日诞下皇嗣。” 秀明倩笑着递上两只锦盒,长嬴打开瞧了一眼,诧异地张大了眼。 “丽妃娘娘出手大方,只是我怕担待不起。” “有什么担待不起的,娘娘这是看重您呐,还请纯美人收下,若是有用,我家娘娘还有,以后还会再送来些。” 长嬴满脸感激道:“多谢丽妃娘娘。” 转头又吩咐芍药取来些名贵的绸缎作为回礼,并将秀明送出门。 芍药一回来就看见长嬴刚用完药,于是轻声道:“主子,奴婢服侍您午睡。” 长嬴这一觉睡到酉时,芍药心觉奇怪,正欲唤长嬴起来活动活动再用晚膳,掀开帐帘一瞧,发现长嬴还保持着最初入睡的姿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主子?”芍药试探着唤了一声,又伸手小心推了推她。 还是没反应。 芍药脸色登时惨白,忙吩咐一旁的潇潇道:“快,快找御医,找齐太医来!一定要找齐太医!” “是!” 潇潇出去后,芍药走到窗边摆着的鱼缸前。 里面大大小小的鱼都仰躺着浮在水面上,没了生气。 芍药大声哭起来,不久内外院的人都知道长嬴昏迷不醒,很快消息又传到雪阳宫主殿。 方修仪一听说这事就匆匆赶往南偏殿。 倒不是她多关心长嬴的安危,而是长嬴是她现在手里最有用的牌,靠着她,越慈多多少少会想起自己。 这半年下来,她虽然骨子里还留着高门贵女身上的傲气,却也逐渐对人情世故有些了解,同样,对帝王眷顾也不那么执着了。 她只是想给家族争些面子回来,父亲在朝中势力日渐衰微,能给越慈吹吹枕头风的也只有她和姐姐了。 长嬴出事时,她脑海中第一闪过的念头就是越慈一定会过来,那么只要她一直守在长嬴床前,就能在越慈面前留下好印象。 一进屋门她就直奔长嬴床前去,倒也没假惺惺地掉眼泪,只是默默守在长嬴床前久久不言。 那一副凝重神情不像方修仪该有的,芍药偷眼瞄了她半天,只觉得她好陌生。 齐太医这边刚给长嬴号过脉,观察了气色,只听他问道: “潇潇姑娘是说,纯美人在睡前喝了丽妃赏赐的补品?” 潇潇哭着道:“是,主子说丽妃娘娘难得对她另眼相看,她要看看这药有什么益处,好去感谢丽妃娘娘,谁曾想就一睡不起……” ‘啪’ 没等潇潇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撞上芍药愤怒到有些扭曲的脸。 “呸呸呸!谁一睡不起,你别胡说八道!主子福大命大,管好你的嘴!” 方修仪抬眼看了潇潇一眼,只觉这姑娘标致却有些眼熟,细细思索在哪见过她。 “圣上驾到——” 越慈卷着一阵冷风进来,肩上还沾着一层薄薄的冬雪。 “陛下圣安——” 众人方才的喜怒哀乐尽收敛起来,越慈粗略地扫过他们的脑瓜顶,也没叫免礼平身,径直朝着齐太医走去。 没等越慈开口问,齐太医就先有默契似的开口道:“陛下,纯美人暂无生命安危,只是这中毒的源头十分可疑。” “怎么个可疑?” 越慈扯开帐帘,长嬴惨白的小脸深深陷进他前几日赏赐的紫缎里。 她是有多喜欢自己送她的东西,现在却衬得她脸色更难看了。 “据宫女潇潇所说,纯美人睡前服用了平日惯常用的午药,只是午药里又加了一味丽妃娘娘赏赐的燕窝。只等药渣取来,臣一验便知。” “那还磨蹭什么,还不快验!” 越慈这几天快被烦死了,又要应付皇太后三番五次的试探,在大郑才人面前装得沉迷声色,心里却暗暗盘算给长信什么官职合适。 近来庆王没动静更让他心慌不已,他深知这位弟弟的脾性,总是不声不响地做些让他出乎意料的事。 现在长嬴刚升了美人就病倒,虽说一定程度上能减轻皇太后的关注,但总这么病病歪歪的,他瞧着却先别扭起来。 “嬴儿?”他试探着唤了一声,长嬴没反应,双唇紧抿着。 齐太医动作很快,药渣一呈来,他捻起一撮放在鼻底闻了闻,又挑挑拣拣挑出一块小石子似的东西,似是因为煮得过久而微微发黑,但仍能辨认出原本橘黄的颜色。 齐太医眉头一皱,“陛下,这是雄黄啊,这加入燕窝再高温熬制,就可能会变成砒霜,所幸纯美人用量不多,但纯美人身子虚弱,能否醒来也要看运气了。” 越慈看着甘棠往长嬴嘴里一勺一勺渡药,咬着后槽牙道:“把丽妃送来的燕窝拿来,朕亲自查!” 芍药赶忙取来装着燕窝的密封陶罐,打开一看里面要么淡黄色要么米白色的,都是完整的内里凹陷的燕窝。 越慈拿起一块查看,里面果然嵌了少量白色不明粉末,他怒而拍案下令:“把殷丽妃带过来,朕要找她问个清楚。” 他心里仍是存疑,仍觉得丽妃是个不善耍心机的,每每都让他识破然后包庇。 这一次她的手段依旧拙劣,但越慈还是觉得应该好好问问她。 他拉起长嬴的手,喃喃道:“你放心,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薛婴刚去找丽妃不久,殿外有人进来通报。 “陛下,外面有个叫江莲的宫女哭着喊着要见纯美人,千万不能让纯美人吃那燕窝,说是有话要讲。” 显然这是一个重要的口供,越慈便道:“带她进来。” 第五十六章 他只管嗜杀,却要求你冰魂雪魄 江莲一进殿就扑倒在地,“陛下万安。” “抬起头来。” 江莲缓缓仰起脸,与姜婕妤神似的面容在越慈眼底一览无遗,他深吸了一口气。 越慈:“……” 他显然没认出来江莲长得像谁。 姜婕妤的死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而越慈每天要见太多人. 姜婕妤这种平白在宫里待了好多年的女人还没混个脸熟,更不能指望她死前能在越慈面前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了。 “你是哪个宫里的奴婢?” “奴婢在落霞宫西偏殿,尹才人手下做事。” 越慈点点头,他对尹才人很有印象。 那个好容易为他怀了龙嗣的女人就因为过度思念姜婕妤病倒,还没保住龙嗣,又得了失心疯。 他暂且不去想尹才人的事,只搁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 “他应该与你说了,纯美人到底怎么回事,如实告诉朕。” 江莲深吸了一口气,“奴婢在落霞宫做事,本不会知道这些的,但不巧那日在太医院替主子抓药,碰上昭阳殿的秀明跟宋太医说话。 “妾听见了一耳朵,只听她说什么‘多喂雄黄’,宋太医就给了她一罐燕窝,说每天掺进药里就行了。 “奴婢生怕他们对主子不利,无奈主子失心疯已有一段时日,不能自保,而纯美人与我家主子关系亲厚,就想着来求纯美人帮忙。 “谁知碰巧看见秀明捧着那罐燕窝就送进纯美人宫里,奴婢也是害怕极了,迟迟不敢告诉纯美人,谁知等奴婢下定决心来提醒纯美人时,她就已经……已经……” 说着说着江莲泣不成声,但其中意思已经交代明白。 越慈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双眼始终落在地面,盯着地毯上湛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木槿纹看。 屋内空气骤然降到冰点,人证物证俱在,丽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越慈紧闭双目,慢慢揉着太阳穴,消化江莲一连串的供词。 殷瑞兰绝没有这么多的心思放在勾心斗角上,她满眼都是自己的宠爱,凡是挡了她路的人,她只会用最简单的办法消灭对手,从上次她刁难长嬴就能看出来。 背后一定有人给她出谋划策。 越慈正想着,薛婴进门通报:“陛下,丽妃娘娘来了。” 说话间一道婀娜身影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冲越慈行了个万福,脸上还挂着笑。 “妾请陛下圣安。” “还不跪下,你可知罪?” 丽妃微微一怔,她虽不明白自己明明是给尹才人下药,怎么就长嬴突然病倒了,本来她是很高兴的,毕竟杀死一个受宠的嫔妃比杀死一个疯子划算多了。 她只恨长嬴还没死。 “妾不知,陛下,纯美人病了,叫妾过来做什么?妾又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你是不是给纯美人送补品了?就在今天!” “是啊,可……” “你让秀明往纯美人的燕窝里加了雄黄,好让她熬燕窝的时候把变成砒霜的雄黄一起喝下去,你真是好歹毒的心!” 丽妃两眼发直看着越慈,心脏砰砰乱跳。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她不明白明明吩咐秀明给疯了的下药,怎么就害了长嬴? 她的确让秀明给尹笑笑下药,只是因为一个疯子突然死了,是怎么死的,根本没人会在意,她只是想一解心头之恨罢了。 明明是她事先约好了越慈赏梅,谁让尹笑笑还要缠着他去什么金清寺祈什么狗屁的福! 孩子没了也是她活该! 她越想越气,她明明没有害长嬴,越慈为什么不肯相信她? 她睁圆了眼看着越慈,好像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像当初一样可以不顾君臣之礼。 “陛下,妾没做就是没做,您要是不信,可以问宋太医。” 宋太医收了她那么多银子,又是给尹笑笑下药害她诞下死胎,又是替她谋划怎么收拾长嬴,宋太医是绝对不会出卖她的,她很确信这点。 她话音刚落,薛婴已经领着颤巍巍的宋太医过来了。 丽妃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宋太医苍老的脸上多了几道鞭痕,浑身上下都是污血,眼神浑浊似乎已经不能视物。 “宋……太医?” 丽妃原本跪得笔直的身体突然瘫软,她跌坐在自己的脚上,秀明赶忙扶住她的小臂。 丽妃可以猜到宋太医要说什么了。 在越慈手下的人受了刑,还能活着出来的,无疑是招供了。 果不其然,齐太医带着哭腔道:“臣有罪,臣有罪!臣收受丽妃娘娘贿赂给尹才人下毒,又让臣给秀明雄黄,臣不知道她是用给谁,臣只知道丽妃娘娘当时威胁臣,如果不给她就杀了臣,臣实在是无可奈何啊陛下……” 越慈没说话,定定看着躺在床上的长嬴。 良久,他终于开口,“秀明,你可认?” 丽妃刚要替她开口,秀明先抢过话来,“陛下,我不认。” 越慈冷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不认,只有受刑。” 秀明眼不眨一下,“奴婢甘愿受刑,只求陛下不要错怪娘娘。” 事到如今她不可能说什么是想给尹才人下毒这种话了,更不能让越慈知道她们和宋太医害死了越慈的孩子。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咬死不认,保住主子的清白之名。 丽妃的泪珠在眼眶里闪了又闪,摇摇欲坠。 她的脑海中闪过秀明从前劝她不要肆意妄为,恃宠而骄,劝她珍惜越慈的宠爱,别惹祸上身,可她总以为时间可以决定一切。 她总以为现在的越慈和六年前的越慈是一样的。 看来她是错了,而且错得彻底。 六年宠爱就像落在她旧衣上的薄灰,轻轻一吹就掉了,然后就是用力的拍打,揉洗,旧衣不再是以前的旧衣。 它变得干净了,变得高尚,变得深情,只是不再面对它的旧主人。 她钳住秀明的手腕,哭着对越慈服软。 “陛下,求您别用刑,这事和秀明一点关系没有,是妾自己做的……” 她大声的嚎哭着,哭得装睡的长嬴都要于心不忍。 这么多的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真可怜,包括她自己也是一样。 这种日子不知道要过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演多久的戏。 “你终于认了。” 越慈冷冷俯视着丽妃。 “正是因为朕觉得她是后宫里难得的冰魂雪魄,至真至纯,才给了她这个封号,却不想因此招致许多麻烦。” 他站起身,揪住丽妃的衣领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这个毒妇。” 长嬴躺在床上都快笑出来了。 冰魂雪魄?至真至纯? 他一个嗜杀成性的暴君,居然指望后宫的女人为他保留着冰魂雪魄,一派祥和? 果然,人对自己的要求和对别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越慈只管嗜杀,说诛九族就诛九族,说砍头就砍头,除了会影响他和皇太后夺权的关键人物,他杀任何人都不会手软。 第五十七章 江莲的忠诚 一直被遗忘在一边的方修仪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她只是想来越慈面前混混脸熟,谁能想到扯出这么多事? 她哆哆嗦嗦的往长嬴的床边靠,好像‘昏迷’状态下的长嬴真能保护她似的。 越慈甩开丽妃,后者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秀明痛哭着扶住她,“娘娘,您做什么要认,只要奴婢不认就能给您争取缓和的机会,您自己认了做什么?” 丽妃苦笑了一下,“本宫答应过你,不会让你挨打的,记得吗?” 秀明眼底闪过微弱的光,她当然记得。 那日新秀刚刚定下入选名单,丽妃眼里闪烁着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好了,圣上他离不开我。只要你乖乖对我忠心,就永远都不会挨打。迟早,我还要做上皇后,皇太后……】 她当时还吓得不行,求丽妃别再乱说话了。 想想那时候,越慈还很宠爱她,明知道她偷偷打听新秀名单也不责罚,连着他手下的大太监也默契的闭口不提。 那段时日再也回不去了。 “娘娘,”秀明挽住她的胳膊,俨然一对姐妹,“奴婢也说过,奴婢这条命是娘娘给的,娘娘还记得吗?” 丽妃心底突然爬过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么多年过去,她和秀明都没有改变,但越慈变了太多。 变了太多…… 她望向越慈,对方也在看她。 她不知道越慈还记不记得,当初他刚刚登基,意气风发地走在大街上。 她头上插着草标,一眼就看出他身份不凡。 之后她被带进皇宫,封为丽才人。 入宫即为才人可不是平民之女会有的待遇。 她高兴坏了,从没想过那会是长达六年的盛宠。 她不后悔,她已经体验过最幸福的时光,如果被卖到普通人家免不了做小妾或者做一辈子奴婢的命运。 是越慈给了她新生,即便被亲手杀死她也不会怪她。 她淡淡把目光飘到长嬴身上,仿佛躺在那里被越慈紧张的人是她。 “传朕旨意,”越慈的声音少了怒意,突然清冷下来,“殷丽妃褫夺封号,搬出昭阳殿,迁至关雎宫主殿,禁足半年。大宫女秀明……” 越慈深深看了眼殷妃,“扣两年俸禄,降为下等宫女,永不得晋升。” 殷妃深深吐出一口气,似是花光了全部的力气。 “妾,谢陛下隆恩。” 长嬴醒来时,越慈正坐在桌案前看书。 她张了张嘴,“水……” 越慈忙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长嬴也是真渴了,虚虚接过杯子就灌了一口。 喝完这一杯她才好像刚看到越慈似的,微微一怔。 “陛下……陛下怎么来了?妾这是怎么了,好难受好难受……” 越慈叹了口气,“你连被人下毒都不知道,以后朕怎么放心你?” 长嬴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眼里带着恐惧和迷茫,“怎么还有人给妾下毒?妾才被罴追,怎么就又被下毒了?” 越慈冷笑,“不过是你的老冤家殷妃罢了。” 长嬴更困惑地看着他,似乎是想问殷妃怎么不叫丽妃了,却突然捂住头,“诶呀,妾头好痛,陛下,妾想再睡会。” “好好好,左右你无碍了,朕就先回了。” “陛下,真对不住,妾总是让您挂心。”长嬴像是在和一个朋友说话似的,用了对不住这三个字,越慈心里紧绷的弦被她抚顺了些。 “你该想想的是你自己。你可知这段时间把朕担心坏了?” 看长嬴无措的样子,越慈最终落下一声轻笑:“你好好歇着吧,朕晚些再来看你。” 说着,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他走后,甘棠带着江莲从侧屋过来了。 “主子,人带来了。她就是奴婢之前跟您提起的江莲,尹才人宫里新进的人。” 长嬴绕着指尖的发梢,敛眉不去看她。 “你的主子是尹才人,你又是何必冒死帮着我呢?” 江莲轻笑,“娘娘莫不是没听说尹才人已经疯了?” 长嬴这才悠悠转眼看她,半张脸暴露在阳光下,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 她不屑地笑了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疯的?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选择我,而不是什么郑才人,殷妃之类的。” 江莲神色微微凝重,“奴婢相信娘娘的为人,却不敢信丽妃和郑才人。丽妃自有秀明信任,大郑才人有亲妹妹扶持,方修仪背后更是靠着皇后,而唯有您现在,还需要帮手,不是么?” 长嬴翻身下床,轻盈得像一只小鸟。 脸上的苍白根本不需她刻意伪装,这是她的常态。 她的劣势和美貌结合在一起,这一瞬间成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她蹲下身,淡淡的檀香味钻入江莲鼻底,“你到底想要什么?姜绾绾。” 江莲眼底波光闪动,“你怎么知道的?” 诡谲笑意在长嬴嘴角浮起,“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了。你再怎么易容,骨像也不会改变,尹笑笑疯了以后到处说她看见你了,我就知道是你做的。不过,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我还不太明白呢。” 江莲咽咽口水,“我想要荣华富贵,你信么?” 长嬴定定看了她半晌,扑哧笑了。 “姜绾绾,她已经疯了。我不知道你家族中人还剩几个,但他们,不值得你留下磋磨。听我一句劝,回落霞宫安分做事,尹才人虽然疯了,可她那反而是非最少,等你攒够了银子,混到了年纪出宫,就做点小买卖,安度此生,不比卷进我们勾心斗角强吗?” “娘娘。”江莲似是完全没在意她说什么,她知道长嬴不会懂她的痛苦,也根本不会理解她想杀了越慈的心,“江莲从此只叫江莲,姜绾绾死了,她是被凌迟处死的,她死得很惨,我亲眼所见。 “如果您愿意帮我,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重新成为嫔妃,我不仅要回到婕妤之位,我还要爬得更高。” 长嬴站起身,叹了口气。 她知道姜绾绾现在恨透了越慈,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是谁帮她回到后宫,又是抱着什么目的救下她,但她现在不能过问。 她现在只管先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皇宫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可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样死得更快。 她探究地看着江莲,还是递出了手。 “现在你应该清楚在皇宫没有人是真正值得信赖的,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先帮我爬到更高位,这样我才有能力兑现诺言。” 江莲轻扬眉梢,搭着她的手慢慢站起来,两人相对而立。 长嬴注意到江莲的眼神和往常的飘忽不定完全不同,她的眼神很坚毅,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你说话算话?” “我从不食言。” 第五十八章 我给你赐婚如何 辰时,鸳鸾殿。 衣着朴素的女子站在断裂的残树旁,手掌细细拂过木制的长剑。 “主子,纯美人又送药膳来了。” “药膳?”柔妃挑眉,语气里含了几分嫌弃,“送什么药膳?我又没病。” 银珠笑道:“药膳不一定生病才吃呀,纯美人这是在关心娘娘,娘娘这次可算是救对人了。” 柔妃唇角轻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轻快道: “叫她进来。” 少顷,长嬴来了,身后的芍药提着一只木盒。 “给柔妃娘娘请安。”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你也不累得慌?” 这里的每个人都极重规矩,她想找个好好聊天的玩伴都没有。 长嬴看看她手里的木剑,笑道:“妾身送娘娘的剑,娘娘可还喜欢?” 柔妃浅笑:“你手下人是个心细的,这剑做得很逼真,比我做得可强多了。” 她看长嬴,“你没吃早饭吧?怎么感觉你的脸色很苍白?” 长嬴摸摸自己的脸,道:“妾自小就是这样。妾吃的早,已经在宫里吃过了。” 柔妃皱起眉头,“瞧你瘦的,就应该多吃点,这样,你就跟我一起吃。” 说话间银珠接过食盒,转而交给负责布膳的宫女,“跟今天的早膳一起呈上来,快去吧。” 小宫女点点头,狐疑地看了眼长嬴,似是有些怕生。 长嬴注意到她的目光,不以为意。 她最近特意去打听了柔妃的风闻。 鸳鸾殿很久没来过生人,这么多年柔妃都闭门不出,不是练剑就是爬树窜房顶,逗狗逗鸟的,就是不出门跟人打交道。 唯一能让柔妃出门的就是一年一度的冬猎。 难怪这里宫人个个神情诡异,好像自己是什么吃人的妖精似的,又是惧怕,又是好奇。 如果不是安德海做的剑这么精细讨了柔妃欢心,自己也未必能有办法进鸳鸾殿。 “姐姐不吃饭就活动,不会觉得头晕?” 柔妃摇摇头,“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不练剑就太浪费了,就算我这一天不练剑,早上起来也是一定要练的。” 长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进屋时早膳已经摆好了。 鸳鸾殿的装潢很简单,按说这种高等级的独立宫殿,应该有一些相配的陈设才不显得单调,但事实上这里和院子一样,空落落的。 她突然想起院里那棵断树。 “娘娘,妾见院内有棵断树,不知是什么树?” 柔妃表情不太自然,“是合欢树。” 长嬴讶异,“合欢树?可是……圣上送您的?” 柔妃翻了白眼,忍住要骂人的冲动,“是他种的,不过让我给砍了。” 长嬴不敢说话了,柔妃怎么连御赐的树都敢砍,这换了谁不得当祖宗供起来。 果然这就是娘家背后有皇太后撑着的底气。 她尴尬一笑,“那还真是可惜。” “可惜?有什么可惜的?皇帝的深情比草贱。” “咳咳。” 听到背后银珠咳嗽,柔妃这才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收敛了戾气。 说话间两人坐到饭桌旁,柔妃拾起筷子尝了一口长嬴送来的药膳。 “嗯~好吃好吃,你比小厨房做的还好吃!” 长嬴笑着看她大快朵颐,不禁羡慕起柔妃的好胃口,自己也受她影响,多吃了一些。 临走时柔妃还提醒她: “妹子,以后多吃点饭啊!” 回到雪阳宫后,长嬴吩咐甘棠,“去把小安子传过来,我要好好赏他。” “是。” 甘棠出去许久,一个人回来了。 “小安子呢?” 甘棠支支吾吾道:“这……他们说安公公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长嬴疑道:“出去了?我没吩咐他办什么事,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甘棠眼神飘忽,“他……他,我也不清楚。” 长嬴慢慢朝她走近,“你可知道,包庇别人玩忽职守,当同责处置?” 甘棠吓得软软跪下来求饶:“奴婢……奴婢听说是去冷宫了,冷宫前段时间进了一个昭阳殿的宫女,安公公总往那跑……”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又闭上了嘴。 长嬴冰冷着一张脸,甘棠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她现在有多生气。 昭阳殿的宫女…… 长嬴最不能忍背主求荣的行径,她入宫虽然不久,但对下人从不薄待,不管是家生奴婢还是宫里的奴婢,她给出的承诺都是抱着说到做到的打算,为的就是在宫里建立自己牢固的关系网。 奴婢虽然位卑言轻,可在关键时候往往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她不怕对手是什么主子娘娘,有多少权力,但最怕自己的人反水。 虽说还不能敲定安德海有没有二心,长嬴已经开始盘算好了一切坏结果的处理办法。 “等他回来时,来告诉我,别说我今天等着他回来,明白了?” 甘棠点头如小鸡啄米,长嬴一摆手,“去吧。” 直到下午安德海才珊珊晚归,一进院就看见甘棠坐在石桌前发呆。 “甘棠?你干什么呢?” 甘棠这才回神,看是安德海,脸色霎时紧绷起来,她努力压制自己的紧张,“你回来了,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说着转身回屋去找长嬴。 很快芍药出来了,去后院寻到正打水的安德海,笑道:“小安子,主子叫你过去一趟。” 安德海心下一紧,难道他偷偷去冷宫找裴儿的事被发现了? “芍药姐,”他摆起笑脸,他的清秀脸蛋是许多宫女路上碰见都会多看两眼的,“娘娘找我什么事啊?” 芍药往后退了两步,还是客气地微笑着。 “主子说了,柔妃娘娘很喜欢你做的木剑,要赏你呢,去吧。” 安德海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他颠颠跑到主殿,心里琢磨着是什么好东西,要是银钱的话,找个机会出宫给裴儿打两件首饰,做件衣服也成。 若是别的东西…… “奴婢给主子请安。” 长嬴背对着他,手里慢慢剪着红纸,语气懒散:“起来吧。” 安德海笑嘻嘻地起来,讨好道:“几天不见,娘娘的气色好多了,果然是国色天香啊。” 长嬴冷笑,“哪里学的小嘴这么甜?” “嘿嘿,还不是娘娘调教的好。” 长嬴搁下剪刀,“你做的木剑,柔妃娘娘很喜欢,我琢磨着应该送你点东西。你喜欢什么?” 安德海笑道:“能为主子分忧是奴婢的福气,主子要是高兴,随手打赏点什么就行,奴婢都感恩戴德。” “是么?”长嬴笑出了声,“那,我给你赐婚如何呢?” 第五十九章 柔妃出事 安德海闻言一怔,“主子,我……我暂时还不想……” 长嬴回身看他,语气和蔼,“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周裴么?” 安德海脑子‘嗡’地一下。 她怎么知道裴儿姓什么的…… 他也隐隐猜到长嬴生了疑心,忙解释道:“主子,奴婢……奴婢只是看她可怜?” 长嬴这时面向他,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柳叶眼弯得好看,却泛着冷光。 安德海后心泛凉。 “多久了?” 他咽了咽口水,“回主子,个把月了。” “你喜欢她?” 安德海的头摇成拨浪鼓,“不不,奴婢不喜欢她,她可是殷妃旧人……” 长嬴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睨着他的脸色。 “你既知道她是殷妃旧人,又和她来往甚密,既无私情,总该有个缘由。” 安德海沉默片刻,裴儿的身份特殊,他实在编不出别的,“奴婢……奴婢是有些喜欢她。” 长嬴脸色沉下来,“既然你认了,那当领什么罚,你应该清楚。” 安德海嘴唇发白,手心里湿漉漉的渗了汗,他道:“奴婢……知道,但主子,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只是……只是裴儿的确是个好姑娘,其实奴婢是想跟主子引荐她来咱们宫里做事……” “胡闹!”长嬴怒而拍案,眉头紧蹙,她没想到安德海平时这么机灵的人,在这种事上就犯了糊涂。 “你竟然还要她来我宫里做事,是嫌我死得不够早吗!” “奴婢奴婢绝无此心呐主子,裴儿真的是个好人……” “她从前是殷妃的人,都不知究竟是什么缘由被丽妃抛弃,你就不怕她靠着利用你算计我,找殷妃邀功?” 安德海刚要说话,院外突然一阵骚乱,“鸳鸾殿那边出事了,圣上正往那边赶呢!” “快快!快通知主子……” 旋即芍药连门也来不及敲就冲进来,“主子!主子不好了,柔妃娘娘身上起了皮疹,今天只有您给她送过药膳,圣上要知道了了不得,主子……怎么办呐?” 芍药快哭了,以往都是主子算计别人,这一次也被别人算计,她却全然没有准备。 长嬴刚才还全然陷入安德海之事的担忧,现在又要担心柔妃的事。 此刻真是背腹受敌。 饶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亲自下厨做的,亲手送到柔妃手里的药膳能出问题。 这栽赃陷害再明显不过。 她想起那个最后端药的小宫女。 “别哭了,马上去鸳鸾殿。” 长嬴先补了个妆,刻意化得更病恹恹一些。 她站在鸳鸾殿前殿门口,掏出帕子咳了两声,背后响起讥讽声音。 “纯妹妹的病可什么时候能好啊,成天病恹恹的,也不怕把病气度给圣上。” 她回头一看,是楚宝林。 她此刻无心理会,径直进了殿。 出乎意料的是越慈早就到了,坐在桌边若有所思,身侧还坐着皇后,四周跪着几个嫔妃。 这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妾给圣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越慈没说话,还是皇后先开了口,“纯美人病体刚愈,其实不必来的。” “什么不必来,柔妃出了事,宫里姐妹怎么能不来看看?” 长嬴这才注意到德妃闲闲坐在皇后身侧。 德妃嗑着瓜子,事不关己,连个样子也不装,一点也不怕别人怀疑是她做的。 长嬴熟练地蹙起眉,“柔妃姐姐前些日救了妾,妾早上送药膳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姐姐人很好,邀我一起用了膳,却没想到她突然就……早知道我就一整天都在她身边了,这样或许还能避免……” 说着说着自己就要哭了,她想先把这件事说出来,好在越慈面前做个问心无愧的样子。 不过她当然问心无愧,她和柔妃的家族再有利益冲突,柔妃到底救过她一命,她绝不可能主动去害她。 越慈始终阴沉着脸不说话,长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不敢问,只能无声掉着眼泪。 突然座下方修仪道:“听说纯妹妹还送了柔妃娘娘一把木剑,其心思之细,实在让人动容呢。” 长嬴挽着帕子的小指尖微微一颤。 “木剑?”越慈这时才抬起眼,看着长嬴,眼里不再是往日的柔情似水。 长嬴对上他的目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皇后面色从容,“即便纯美人给柔妹妹送了药膳,也不能说明就是纯美人出了问题。” “陛下,药膳的汤底验出花生,柔妃娘娘的体质却是吃花生就会生皮疹,甚至呼吸困难。” 越慈当然知道柔妃不能吃花生,他抬眼看长嬴,“你知道她不能吃花生吗?” 长嬴在做药膳之前自然也是打听过柔妃的忌口,她也很清楚柔妃不能吃花生,所以药膳里根本没放花生。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她承认她知道柔妃不能吃花生,又没有能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越慈必然会罚她。 柔妃是魏辛夷的独女,越慈再不喜欢她,再忌惮魏家和皇太后,也不能让柔妃有半点闪失。 所以柔妃能肆无忌惮砍掉他送的树,他却不能发怒。 他当然有理由发怒,惩戒柔妃,但他动不了魏辛夷的根基,魏辛夷必然会怀恨在心,皇太后也会不满。 他不得不忍。 他的怒气,只能发泄给姜怀这样无权无势的言官。姜怀纵然有监察百官,谏言上面作风的权力,却没办法跟越慈讲道理。 “妾不知道柔妃娘娘不能吃花生,可妾做的是黄精枸杞乌鸡汤,并没有用到花生。请陛下明查。” 德妃道:“菜谱是死的,人是活的,菜谱里没有花生,还不许你自己加花生?” “妾的确没有放过花生。”长嬴此刻不能再多说什么,眼下形势不清,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陛下,臣暂时尽力稳住了娘娘的病情,还需要精心调养一段时日方能痊愈。这段时间娘娘不能受到惊吓,最好也不能让外人来打扰了。” 越慈颔首,他白天处理了一天的国事已经很累了,他本来没有心情管后宫怎么折腾。 比如上次大郑才人的事,只要她不干出格的事,折腾就折腾,即便是皇太后的人又怎样,他乐得装傻。 这次不一样,长嬴的父亲长之荣是他想要重用的新秀,柔妃是他最忌惮的魏家女,这么多年他都没管过柔妃,连殷妃从前最嚣张的时候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怎么偏偏是平日里这么乖的长嬴。 怎么偏偏是你。 第六十章 长嬴禁足 明明几天前还在他怀里娇娇柔柔的哭着说不能给他诞下皇嗣心里有愧,今天就成了害柔妃起皮疹的人。 他咬了咬牙,“朕自有判断。这汤底里有花生,难不成是柔妃自己害自己么?你觉得朕会这么荒唐,相信你的鬼话?” 长嬴怔然望着他,才擦干的眼角又溢出泪珠,打湿了手帕。 “陛下,妾相信陛下自有明断。妾不会蠢到会在自己送的东西里做手脚,妾没考虑周全,没有问过柔妃娘娘的忌口,就贸然送药膳去道谢,是妾的错,可妾做的药膳里绝对没有放过花生,求陛下明察……” 越慈揉揉眉心,“此事还待细查,将纯美人禁足,未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 “遵命。” 越慈强忍着不去看长嬴的眼睛,他知道她此刻有多需要他,但他没办法。 况且他也很怀疑长嬴。 方修仪刚才说的“木剑”,让他想起当年柔妃想带剑进宫,但后宫嫔妃自然是不能碰冷兵器的,而他为了讨好皇太后,特意在她院子里种下合欢树,以示安抚和看重。 谁知她仗着父亲是皇太后亲信就砍他的树做成木剑示威,气得他再也没去过鸳鸾殿。 那棵断树是他的耻辱,偏偏长嬴又送了柔妃一把木剑。 她当真没打听过柔妃的喜好和禁忌? * “江莲,我真的怕,主子万一……”甘棠哭成了泪人,“你能不能替我传话给薛公公,我……我给他绣的帕子恐怕送不了了……” “别胡说,不会有事的。”江莲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朝四下张望,等侍卫过来包围雪阳宫就晚了。 “我得走了。” 江莲一路回了椒房殿,自从尹笑笑疯了以后被打入冷宫,她就被调到椒房殿做事。 虽然只是粗使婢女,但能接近皇后就可能探听到更多的情况,这是薛婴告诉她的。 她刚要走到门口就看见德妃进了外殿,她缩缩脖子。 她从前还是姜婕妤时就总被德妃怼,现在换了个皮换个身份,还是很怵这个女人。 她暗慨皇后和德妃关系真是亲厚,两个人都是名门贵女,又同心同气,实在难得。 要是当初尹笑笑能跟她同心同气,何至于如今这番田地,一个落在冷宫,一个为奴为婢。 她叹了口气,想着等德妃走了再说,却听廊下两个宫人悄声道:“皇后娘娘吩咐不让人过去,你说她们俩到底干嘛呢?” “谁知道,德妃娘娘最近来得可频繁了,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反正不是咱们应该操心的。” 江莲转转眼珠,皇后和德妃来往甚密,说不定真的跟长嬴的事有关。 薛婴让她接近长嬴,要是能借此救了长嬴套取信任,以后就省了大事了。 她决定冒险去蹲墙角。 果然皇后屏退了下人,只留几个内侍留在外院守着。 薛婴告诉过她椒房殿有个狗洞,从那里钻进去有条羊肠小道,再往里通着一条暗道,路程很短,只是从外院到内院的距离。 暗道又很狭窄,基本没什么用,但没人知道,要是有事找他但不方便出去,可以走暗门。 这暗道是从前皇太后还是皇后时修的,也是一样的用处。 江莲虽然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薛婴知道皇太后挖的暗道,现在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从外面的暗门反向穿进院里,正是她平时洒扫的院子。 幸好皇后连这一层院子的人都屏退了,只留人守着大门口。 真是天祝她也。 到底是在聊什么事……江莲越来越好奇了。 她小心翼翼走到厢房墙下,靠着窗蹲下身子,竖起耳朵细听。 “青天白日的你就来了,也不怕他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姐姐还想不想让晴儿好了?” “你少拿晴儿威胁我。” 江莲听得奇怪,捅破窗棂纸往里偷看。 皇后面色酡红,发髻散乱,手里拿着酒盏,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床上。 德妃唇角压不住的笑意,喝干手里一盏酒,往地上一摔,脸上也见了红,弯下腰,伸手扳住她的肩。 皇后仰头看她,醉醺醺的,轻声抱怨: “你……你好毒的心,纯美人多无辜。” 德妃俯视着她冷笑,“不毒不丈夫。不把她送出去,我还怎么帮你?再说,小凌子再不快点用上,就是下一个巧儿,你愿意看这么好的机会丢掉?” 皇后叹了口气,打开她的手,叹道:“我就晴儿这一个妹妹,我也是没办法的。这些日子圣上一忙,差不多也忘了那件事,眼下她又有了孩子,只等胎像稳固就告诉圣上……” 孩子? 江莲死死捂着嘴。 方修仪居然怀孕了? 真是够快的,她记得方修仪这段时间一共才侍寝了两次,怎么说有就有了。 果然,孩子才是杀手锏啊。 江莲不自觉咬起指甲,她想着要不放弃长嬴算了。 薛婴从来没告诉她为什么接近长嬴,只说是庆王的任务,她不敢不听。 她真的怕死,她唯一一次不怕死就是越慈说要杀了她全家,但事后她又怕了。 但是长嬴已经这样了,根本不可能赢得了皇后和德妃。 皇后突然垂泪,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好妹妹,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还是别趟这浑水了,要是被发现了我一个人担着。” 德妃轻轻拍拍她的脸,像在安抚,又像在挑逗。 她轻声道:“姐姐早晚有一天会改变心意的,我等着。” 江莲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已经能想象到她那张英气又棱角分明的脸平时看着皇后时的表情了。 真是没想到德妃居然对皇后…… 不过皇后这一招欲擒故纵真是用得妙啊,一点力不出就让德妃心甘情愿帮她。 这要是让越慈知道了,这两个人恐怕都要玩完。 光是皇太后这一关,德妃就过不去。 她不敢久留,悄悄地离开,走到暗门旁边了还能听见德妃肆意的大笑。 江莲心里更发毛了,德妃若是男子恐怕就是个老奸巨猾还好色的大奸臣。 她打了个哆嗦,溜进暗门。 * “裴儿,我可都按你说的做了,主子能不能得救全看我……” 安德海捏着手里的字条,把它捂在胸口念念有词。 裴儿告诉他长嬴今天会有一难,只要把这个字条塞进尚食局的小旗子床底下就行了。 安德海打开字条看过,上面只写着几个清隽的小楷: 【鸟肚子里住着白胖子】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眼看主子就要完了,他要是能救了主子,就有希望救裴儿。 “娘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安德海蹑手蹑脚走到内侍住的下人房,直奔小旗子所在的院子。 第六十一章 要她孩子的命 “娘娘,方修仪来了。” “快请进来。” 皇后搁下毛笔,方修仪一进屋就看见她满面红光。 “请姐姐的安。” “你是有身子的人,不必多礼。”皇后屏退了左右,扶着她坐下,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方修仪皱着眉,不见一点开心颜色。 “怎么了?”皇后拂过她的鬓角,唇边笑意也微微收敛。 “没什么……只是,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圣上我有身孕?” “不急,你就安心养胎……你没跟其他人说吧?” 方修仪摇摇头,“圣上都不来找我,我好怕……” “怕什么,”皇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拍了拍方修仪搭在她膝上的手,“哪怕这两天他不去看你,等你告诉他有了身孕,他肯定天天往你那跑。 “再多的女人,也比不过子嗣重要,他总要给方家面子的,你得有底气,知道么?” 方修仪这才舒展开眉头,这几日她不知是孕期反应还是第一次推波助澜构陷别人心里有愧,总觉得心神不宁,夜里也睡不安稳。 御医给她开了安神茶也没用,脑子昏昏沉沉的,怎么都睡不醒,夜里又睡不着,吃饭吃不下,害喜害得厉害。 “昨天做梦是个女孩,把我吓坏了,万一真的……” 皇后止住她的话头,“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最重要的是,你都要利用好这段时间把住他的心,绝不能让长嬴那个狐狸精钻了空子。 “这些天我在物色合适的宫女……到时他尝到甜头就知道你的好了,而且,还能更疼爱你们的孩儿。” 方修仪被说动了,漆黑的眸子微微闪烁,她对越慈的惧怕远远胜过刚进宫时的无知者无惧。 “好,我信姐姐的。” 回去路上,方修仪的心情得到了短暂的宁静,但一踏进雪阳宫门口,她远远就瞧见把手在南偏殿门口的侍卫。 南偏殿无人出入,皑皑白雪覆在屋顶,院内,无人打扫,寂静无声。 她抿唇,脚步短暂犹豫一下,还是转头回了主殿。 进屋就见茯央笑盈盈地迎上来。 “什么好事,高兴成这样?” “娘娘,两位郑才人邀请您赏荷呢,还有一位钟宝林也去。”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方修仪翻了个白眼,“她们三个的位份加起来还没我高,该是她们高兴才对。” 茯央先是顺从地点点头,随后又道:“但多和这些宠妃打打交道,总比不熟络的好。现在纯美人遇上这种事,即便放出来也未必能再得到圣上信任,娘娘不如趁此机会多和别人交际……” “行了!”方修仪不耐地把擦脸的毛巾往她手里一砸,“还嫌我不够头疼,提这事做什么?” 她自己也是被陷害禁足了一段时间,洗清冤屈也跟没洗一样,她心里清楚,楚宝林就是被姐姐拿来顶罪的,可她也是真的无辜。 但越慈只会认为是她心思歹毒,害了大郑才人,又嫁祸给楚宝林,反正她是永远比不得那个长嬴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 如果不是有人害她,她也不会沦落到要靠巴结别人引起越慈注意的田地! 她本以为长嬴被禁足,可以让自己体验到转嫁痛苦的愉悦。 可是没有。 茯央觑着她的脸色,小心道:“……奴婢失言,娘娘莫气,小心身子啊……” 说着伸手要扶方修仪坐下,却被一把甩开。 “出去。” “娘娘……” “给我出去!” “那四天后大郑才人的邀约……” 方修仪揉揉额角,“我去。” 该搞好的关系还是要搞好,否则就要前功尽弃。 * “主子,吃点东西吧。” 芍药的脸色微微泛黄,她两天没睡好觉了,看着长嬴日渐消瘦,她也是心如刀割。 “陛下不疼我了,我还怎么活?” “主子,奴婢让小李子去找圣上求情了,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 “你们说的,是这位李公公?” 李侍卫戏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长嬴忙朝外看去,只见张侍卫拖着李福瑞的领子进了院。 “纯美人,在下也是例行公事,还请您多多配合。皇城之下,有冤之人自然有处喊冤,娘娘请放心,圣上圣明,明察秋毫,必不会让您蒙冤。到时候,您不有的是时间找圣上么?呵呵呵……” 李侍卫脸上挂着油腻的笑,手上提着李福瑞的领子迟迟不放手。 长嬴冷不防地大步冲上去,碍于她是嫔妃,李侍卫不敢碰她。 长嬴轻松从他手里拽过李福瑞。 “有劳侍卫长了,我的人,我自会教训。” “哼……” 李侍卫撇撇嘴,阴阳怪气道:“奉劝您一句,您现在可还没洗清罪名呢,现在找圣上只会让圣上更心烦,到时我也保不齐要说点什么……” 说话间手上还做着暗示的小动作,长嬴使了个眼色,芍药极不情愿地给他递了一个银子包。 宫里就是吃钱的无底洞。 形势不利时就更是如此。 等李侍卫走后,李福瑞长舒了一口气,跟着长嬴等进了屋。 芍药给长嬴捂好了棉被,又递给他一杯热茶,他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看着芍药冻红的脸傻笑。 外面实在太冷了,他手僵了,可一看到芍药那双亮晶晶水汪汪的杏眼,就什么都忘了。 他道:“想必甘棠应该见到江莲了吧。” 长嬴点点头,“做的不错。你们的忠心我都记着。芍药。” 芍药笑吟吟递给李福瑞一个小布包,“诺,拿去吧,省着点花啊?” 李福瑞挠挠头,“这点事不算什么的,主子您太见外了。” 长嬴轻笑:“你出了力,我就要赏你,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成之后我还有赏,收着吧。” “是!” 长嬴慢慢摩挲着皇后新送来的衣料,喉咙里溢出一阵冷笑。 “既然她们这么早就容不下我,我又何必让这孩子留到最后呢。” * “娘娘,奴婢今天新点了安神香,您觉着怎么样?” 方修仪倚在软枕上,神情懒懒的,她闻着安神香,心里果然平静了许多。 “主子,该睡了。” 茯央上前替她盖好被子,她恍惚睁眼,竟看到楚美人的脸。 “楚如萱!你怎么在这?” 她惊叫一声,死死护住肚子,“你离我远点!” 茯央紧张地摆手,“娘娘,您别激动啊,我是茯央,我是茯央啊……” “茯央……?”方修仪怔怔看了她半晌,“我是怎么了……我看到楚如萱了,我看到楚如萱了,她恨我对不对?她恨我!” “娘娘!”茯央摁住她的肩膀,轻声劝哄,“她不在这,她好着呢,您别怕,奴婢扶您睡下,啊?” 方修仪茫然点点头,她的心绪被安神香抚平了。 茯央吹灭了灯,守在她身边。 夜里,方修仪想起夜,她摸索到茯央的手臂,那里是一片冰凉。 “茯央?” 没有反应。茯央的手臂出乎意料的冰。 她害了怕,又惊叫道:“茯央!” 第六十二章 生隙 茯央揉揉眼睛,“娘娘,怎么了?这香效果真不错,连奴婢都睡迷了。” ‘啪!’ “睡迷了?本宫还怀着身孕,你还敢睡迷了!” 方修仪惊出一身冷汗,她总觉得整件事哪里不对,可她说不出来,她哆哆嗦嗦摸到床尾,取出前几日皇后给的护身符,捏在手心里。 “娘娘……”茯央委屈捂着红肿的脸颊,“您现在不宜多思啊……啊!主子您怎么了!” 方修仪痛苦捂着小腹慢慢仰躺下来,“怎么会……这么疼……” “传御医!传御医!” *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迟迟不报!”越慈气得指尖发抖,“朕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儿,方修仪要是出了事你们谁都别想活!” “陛下,修仪平安无事,龙胎暂时无恙,但修仪惊吓过度需要好好调养。” “茯央,你平日贴身侍奉修仪,她可有用过别人给的东西?” 皇后紧紧攥着帕子,目不转睛盯着茯央。 茯央知道皇后这是怀疑她了,忙解释道:“皇后娘娘,奴婢只是给修仪点了安神香,就是娘娘前几日送修仪的那几支。” 皇后的心沉了沉,那香是德妃送的,不会有问题,怎么就…… 她缓缓看向德妃,对方却低头把弄腕上的镯子,事不关己似的,淡淡说了一句,“方修仪平时就风风火火的,实在不够端庄稳重,龙胎受损她责无旁贷。” 越慈点点头,“皇后身为长姐应当好好教导妹妹才是。时候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 “陛下,”越慈刚要离座,严昌升突然开腔。 “纯美人一案,奴婢已有眉目。” 越慈目光扫过他,含着些许期待,“倒是够快的,你说。” “奴婢以为,既然是饮食问题,应从尚食局查起,奴婢审问过尚食局这个月值班的太监,又搜查了掌管食材的太监房内,发现了一样东西。”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这张字条是从尚食局的小旗子床底下搜出来的,奴婢以为这便是证据了。至于人证,奴婢也有找过,有很多人称见过大郑才人的人频繁来尚食局跟小旗子厮混,前两日更是与小旗子交换东西。 “至于具体的东西,只有小旗子自己能解释了。带人上来!” 一个衣衫残破,浑身是血的小太监被五花大绑押上来,哆哆嗦嗦道出一句:“请陛下圣安。” “大郑才人让你给柔妃送的汤里加花生,可确有其事?” 皇后接着道:“纯美人的药膳是她自己做的,你怎么会有机会加进去?” 小旗子脸色惨白,“奴婢是给纯美人送膳的时候,引开宫人,偷偷加进去的,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皇后觉得不对劲,还想再问,就听小旗子道:“一切都是大郑才人背后主使。” 郑绮吓得马上跪下来求饶:“陛下别信他的话,妾身什么都没做啊。纯美人自己忘恩负义想害柔妃娘娘,关妾什么事?” 越慈从严昌升手里接过字条,扫了一眼,厉声呵斥:“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大郑才人接过字条,嘴唇颤了颤,“这……这是什么啊,妾看不懂啊,陛下,妾什么都没做……” “来人,郑才人谋害柔妃,罪行恶劣,责禁足一年,罚俸三月。” * “主子,大喜,圣上已经给您洗清冤屈了,您的禁足已经解除了。” 长嬴面上不见一丝喜色。 “有什么可高兴的,我现在哪有脸面见圣上。” “怎么就不能见朕了?” 越慈满面春风,迈着方步进来,语气难得温柔下来,“哟,又哭了?” 他自然地揽过长嬴的肩,左看右看怀里娇人的脸色,“生气了?” “妾没有,陛下别胡说……妾只是觉得柔妃娘娘好可怜,如果不是妾自作主张去给柔妃娘娘送药膳,也不会有这些事……” “他们想害人,便是无手段不用的,朕的嬴儿,就是太善良了。 “禁足这些日子,很怕吧?” 长嬴鸦睫轻颤,娇声道:“陛下,妾不怕,就是很想陛下,想得妾心慌……” 他搂她更紧,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朕今晚就宿在你这。” *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受惊,还有那个字条,你怎么会给他们留下把柄?” 皇后焦急踱着步子,“这下都前功尽弃了,这个孩子必须得保住,晴儿只有这一个机会,不能……” 她突然停住不说了,回眸看向闲闲剪着烛心的德妃。 “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差一点就要露馅了!” “又不是我家妹子,有什么急的?再说,他想宠那个病秧子,方修仪就是怀十个也拦不住。” 皇后慢慢逼近她,“你不会是在骗本宫吧?” 德妃对上她的目光,“骗你什么?这么轻易就被糊弄,你这个皇后怎么坐得稳?” “你什么意思?” “我的香不可能有问题,那可是连皇太后都在用的东西,我根本没动过。” “那你觉得是哪里出的问题?” “香么,不懂行的人看不出什么,只有请太医验。” 少顷,专门给皇后看病的柳太医来了。 “柳太医,请你好好验一验,验出问题,本宫重重有赏。” 片刻后柳太医验过回话:“皇后娘娘,这香没有任何问题,与您给我的皇太后用的安神香是完全一样的。” 皇后和德妃俱是不信,德妃更是狐疑地盯着柳太医:“方修仪闻了这香可是无故受惊差点小产,你敢拿项上人头担保?” 柳太医叹了口气,又验了一遍,“回娘娘,这一盒香都没问题。” 皇后揉揉额角,“算了,你退下吧。” 柳太医走后,德妃安抚她道:“既然柳太医说没问题,那就先这样吧。你早点休息。” 皇后扬起嘴角,也柔声道:“你也是。” 德妃心头一动,撤回了手。 她离开后,孙清玉进来禀报:“皇后娘娘,不出您所料,德妃娘娘直接去了皇太后宫里。” ‘咔吧’ 皇后手中折扇断了两截。 “她骗我。何时轮得到她骗我了?” 她越笑越阴冷,孙清玉听得背后发毛,“主子,这德妃娘娘或许不是为了方修仪的事也说不定……” “说不定?她是皇太后族亲,我早该料到。我就不应该信她会帮我安排妥当晴儿。” 第六十三章 裴儿的投名状 雪阳宫的的包围侍卫前脚一撤,方修仪后脚就来‘安慰’长嬴。 “妹妹这几天受苦了。唉,人心险恶,你这么冰清玉洁的人,怎么就让人泼这一身脏水?好在圣上疼你,最后能解禁真是万幸啊。” 方修仪难得放下架子,紧挨在她身边坐下,偷眼看长嬴的脸色。 自从知道姐姐为了给自己铺路陷害了长嬴,她就一直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没有长嬴的帮衬,除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什么可以让越慈多看看她。 长嬴低下头,小口啜着茶,语气凉薄:“妾能出来都是圣上明察秋毫,公正廉明,不管什么结果,妾心里都无怨。” 方修仪看她态度冷淡,不禁隐隐怀疑她猜到皇后从中作梗,更心觉有愧。 毕竟是自家姐姐害了她,怎么着她于情于理也该给个宽慰。 她拉过长嬴的手,轻声劝慰:“不管怎么样你开心就好,圣上如今喜欢你,你可别学那殷妃,辜负了恩宠。” 长嬴心灰意冷道:“该有的总会有,不该有的怎么都没有。我入宫也有半载,肚子里也没有动静,果然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不好生养的。不像姐姐,身子一直都很康健,圣上又宠爱您,想必很快就能诞下皇嗣。” 方修仪暗想上次她出事时长嬴还在禁足,她平日也没什么人脉,一定是还不知情。 她刚欲开口,就听长嬴道:“妾不能开枝散叶,心里难安,有机会一定对圣上再说说姐姐的好处……往后……你我也好互相帮衬着。” 方修仪看她到了这时候还一心想着与自己交好,于心不忍地抿起唇。 “其实,”她一向凌厉骄傲的目光此时柔和下来,“我已经有孕了。” 长嬴黯淡的眼珠‘噌’地就亮了。 “什么时候……怎么……怎么突然就有了?太好了……姐姐,可别怨我不知道,没来得及给你送些礼物。” “不用,不用费心……”方修仪想起前几日孩子刚差点出事,心里又绷紧,既然已经确定长嬴没有察觉,她也安下心来。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我送送你。” 方修仪捂着肚子慢慢地出了南偏殿的门,她其实还没显怀,但第一次身为人母的她不免神经敏感,更何况前几天刚出了事。 ……那可是姐姐给她的香,不可能有问题。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有人看不下这个孩子,要害她了。 看长嬴刚才的态度似乎真的不知情,更何况她一直在禁足,谁能替她办事呢。 南偏殿内,月麟香重新点起,甜甜的香味钻进鼻腔不禁让人心情大好。 “主子,她来了。” 话音刚落,殿外就进来一个身材丰腴的宫女,脚步轻盈迈进内殿,冲长嬴盈盈一拜。 “奴婢江莲,见过长才人。” 长嬴一见她,脸上升起悦色,这次能发现皇后的算计多亏江莲在外面打探。 “你做得很好。以后本宫一定找机会帮你见到圣上,后面的就要看你自己了。” 郑潇潇进门就听见这句话,眉头微压。 她轻轻放下呈着药碗和蜂蜜水的托盘,长嬴看了她一眼,似是冲着江莲说道: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地位不够稳固,尚不能保全你们。你也清楚,只要皇后和德妃还在一根绳上,我就很难翻身。 “她现在是觉得她家妹子不需要我了……哼,我要让她看清楚,跟我玩卸磨杀驴,是什么后果。” 江莲阴测测道:“奴婢明白。只要再两个晚上就够了,奴婢需要您在圣上身边时下手。” 只有事发时长嬴在越慈身边,才能让越慈对她保留最高的信任。 长嬴点点头,喝完了药和蜂蜜水,看着潇潇端着空碗盘退下后,才道:“这个本宫心里有数。之前让你去打听的那个裴儿,你可有消息?” “奴婢问过几个知道的。这个裴儿本来是昭阳殿的洒扫宫女,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也没朋友,突然有一天不知怎么掉进池子里,幸好被人发现及时救上来。 “可这一救上来,整个人脑子也不清醒了,哭着喊着说什么‘放她回去’之类的话。后来被秀明扇了几嘴巴之后,整个人又木讷讷的,像是被夺舍了……秀明怕她冲撞殷妃和圣上,就请示殷妃找个罪名把她赶去冷宫了……” 长嬴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静静听着。 良久,她道:“我知道了,她的事不要外传。时候不早,你先回吧,别让她们生疑。提前做好准备,时机一到,本宫会通知你。” 江莲走后,长嬴传了安德海进来。 安德海畏畏缩缩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见长嬴脸上没有怒色,才放下心来。 “进来。”长嬴冲他招招手,安德海这才敢进屋,一进来就在她脚边跪下。 “主子,恕奴婢自作主张,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才……” “那个裴儿……”长嬴语气缓和,不像是要找他治罪。 她果然看出裴儿的不一般了。 安德海心里窃喜,“主子,这事多亏了裴儿,奴婢就是听了她的才能救出主子。” “嗯。你自然立了大功,但我需得向你问清楚。我要用人,不知根知底的可不行,你说是不是?” 安德海点头如捣蒜,“主子您尽管问,只要奴婢知道……” “我不问你,我要问她。明天你带我去见她。” * “你是说,那香其实是德妃给姐姐的……” “……是,不过德妃娘娘是站在皇后娘娘这边的,没理由害主子,主子您也别太担心,皇后娘娘已经在查这件事了,想必很快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 方修仪冷笑一声,她永远也忘不了皇后让楚宝林背了黑锅,尽管那事不是她做的,她还是心里不舒服。 纵然平日嚣张跋扈,楚宝林曾两面三刀,方修仪却也不想害得她一辈子顶着罪名,不得圣上信任。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希望圣上认为是自己靠皇后的关系脱嫌,认为自己是个不择手段的毒妇。 她揉揉额角,“新送来的香都扔了吧,我只喝姐姐昨天给的静心茶就行了。” 茯央领命,很快端上一盏温茶。 “奴婢按照娘娘从前的习惯添了黎朦子,娘娘最近爱吃酸的,黎朦子生津止渴,改善食欲,添这个在茶里饮用再好不过了。” 方修仪看了半晌偏暗黄的茶水,吹了吹,一点一点地喝下。 第六十四章 新的麻烦 冷宫位置偏僻闭塞,由于一般是关押罪妃和有罪的奴婢,和其他殿宇隔得远远的,免得生出意外祸端。 嫔妃都对这里避之不及,非必要情况,皇帝和皇后也鲜少踏足这里,毕竟谁也不喜欢惹一身晦气。 偏偏这天卯时,长嬴披上斗篷跟着安德海驻足在冷宫门口,久久不去。 “侍卫大哥,行个方便。” 安德海护在长嬴身前,往两个侍卫手里各塞了一把碎银。 左边的侍卫用手一掂,嗤笑一声,“两个人这点银子哪够,得双倍价钱。” 安德海脸皮一绷,有长嬴在他也胆大了起来,“大胆,知道这位是谁么?” “我他娘的管你们是谁,死阉货摆什么臭架子……” “罢了。” 长嬴拉住安德海,从怀里掏出一布包,示意他给那两人。 “两位大哥辛苦,我进去是想看望个熟人,很快就出来,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只求二位不要跟旁人提起我们。” 右边的侍卫方才一直没说话,一看长嬴遮着面,只露出一双柳叶眼,心想应是个很美的女人,只怕是宫里哪个主子。 这么悄悄过来,地位应该不会太高,但……主子终究是主子,说不定哪天就是更高的枝儿,这点小忙还是可以帮的。 他一拱手,“客气了,有话快说,不要久留,不然我们就不得不请你们出去了。” 长嬴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我一定尽快。” 穿过幽长的冷院,就是关押有罪奴婢的地方,再往里,看守更为严格,都是罪妃。 穿过那些院落时,长嬴不知觉屏住呼吸,努力不去闻墙壁缝隙里隐隐散发出的死老鼠尸体味和潮湿的水腥味。 安德海将她引到一处破门前。 “主子,就是这了。” ‘笃笃笃’ “裴儿,我来了。” 微弱的女声隐隐传出,“是你啊,进来吧。” 长嬴跟着安德海一进门就看见正对门口蹲着一个女孩,手里捏着一本破旧不堪的泛黄的书,连书皮都掉了,不过是零星几页残卷。 女孩一见长嬴,马上警惕地坐直身子,几乎是一瞬间就弹了起来,把残卷掖进怀里。 “这位是……” 安德海上前安抚她,“这是我家主子,快叫纯美人。” 女孩马上生涩地行了个万福,“纯美人安。” “不必多礼。”长嬴直入主题,“安德海说是你教他如何救出了我?” “是。” 长嬴见女孩虽说胆小,但似乎并不算怕人。 因为她一直直盯着自己眼睛看,好像她们是平等的人一样。 长嬴觉得很奇怪,她从未在奴婢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 刚才的万福行得也是很奇怪,膝盖弯得很夸张,像是很努力做出恭敬的样子,可这并不符合大俞宫廷的礼仪。 果然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连最基本的礼仪都记错了。 这样的人能救得了她真是让她意外。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些内情的,鉴于你是殷妃旧人,我不能信任你,但是安德海一直在我面前保证你的品行,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是否愿意出冷宫,跟在我宫里?” 裴儿不答反问:“你有办法?” 安德海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忙扯扯她的袖子,“别这么说话……你要叫娘娘……” 裴儿也是后知后觉的打打嘴,“还请纯娘娘恕罪,奴婢许久未见人了,平时跟小安公公交往比较随意,所以……奴婢愿意追随娘娘。至于奴婢为什么知道内情,只是偶然偷听到尚食局那边人的话罢了,现在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长嬴忍俊不禁,这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行了,过几天我会跟圣上提这件事,不过贸然把你从冷宫救出来,光说我愿意是不行的,毕竟你从前是殷妃的人,又是被外人传说已经疯了,我得有个合理的理由。 “这个理由我已经想好了,但你若介意,就算了。” 裴儿乖顺道:“娘娘能救奴婢出来,奴婢已经感激不尽,无论用什么方法,奴婢都愿意。” 长嬴眯眼看了她半晌,道:“我要跟圣上恳求给你和安德海赐婚,你愿意吗?” 没等裴儿说话,安德海先急了。 他脸涨得通红,“主子……这这不是耽误人家么,不成不成,没有别的法子了?主子能不能给她换个身份?” 长嬴叹了口气,“你在宫里待得比我久,要是能换身份你何苦来找我帮忙?宫城之内每个奴婢都登记在册,不可能是你说换就能换的。” “我愿意。” 裴儿脱口而出,长嬴反倒微微讶异。 “你愿意?当真?” 裴儿点点头,眼神坚定,她看向安德海,“如果小安公公觉得,我配不上您,或者不喜欢我,我可以求别的公公要我,我也不想耽……” “我没有!”安德海的脑子像烧开的水似的,咕嘟咕嘟沸个不停。 他磕磕巴巴道:“你别后悔就行。不过你以后到了年纪要出宫的话,我会让你走的,这个你放心,我不会动你。” 裴儿淡淡勾起唇角,眼底含着一水温情,没有说话。 长嬴看出两人气氛不对,便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统一好说辞,就说她进冷宫前就认识你了,不要提你看过她的事,都给我演得像点,圣上才会信。” “是是是,”安德海低着头,“主子,咱们该走了……裴儿,应该过几天就能出来了,你再等等。” 长嬴等人走后,裴儿又等了半晌,确定他们走远了,这才把方才藏进衣服里的残卷取出来。 泛黄的纸页潦草写着几行字,裴儿看了很多遍,早就烂熟于心。 【长嬴,本书最大反派。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后辅佐大皇子称帝,垂帘听政多年……废黜新帝,自己登基为帝,改国号为炎,年号青平……中年时期立二公主越椿为皇太女……】 裴儿手捧残卷,合上双目,凝聚注意力。 “告诉我,任务进度。” 纸页被无名风翻动,‘呼拉拉’作响,少顷,裴儿睁开了眼。 原本的文字消失不见。 【任务进度:50%】 【任务目标:杀死长嬴,协助越慈将朝局推向正轨】 第六十五章 拉拢方修仪 “娘娘,今天戴这个玉花簪吧,夏天戴玉的清爽。” “嗯。” 方修仪懒懒挽起耳边垂落的青丝,斜倚在贵妃椅上慢慢吃着核桃。 她身下铺着十几层厚实的软毯,周围十余宫人伺候着,分毫不敢差错。 经过上一次的惊险,皇后和她对这个孩子的保护在原来的十分上面又添了十分。 “娘娘,小郑才人来了,在宫外等您呢。” “扶我起来吧。” 方修仪的肚子已经稍稍显怀,这这次她本不想去的,奈何小郑才人几次邀约,加上御医也嘱咐要适当活动,否则胎儿过大也不好。 照顾到她孕期不便,两人选择去了附近的太覃湖转转。 这是冬季冰正厚的时候,宫人早把湖畔积雪铲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粒雪,长廊扶栏也重新修缮过。 方修仪就扶着木制的扶栏,踩着加厚的软底棉鞋,慢慢地走着。 郑绵知道她有孕,不敢碰她,给自己招致麻烦,但碍于皇太后的交待,她不得不尽快做出行动。 “你姐姐正禁着足,其实你也不必勉强一个人过来陪我的。” “娘娘哪里的话,姐姐虽然犯了错,可跟娘娘说好的事不能马虎。即便姐姐她人不在这,心也是和娘娘在一起的。” 方修仪冷笑一声,没说话。 “修仪想必听说最近柔妃娘娘的事了,这小旗子虽然逮住了,幕后主使却没查出来,实在可惜。姐姐如今有了皇嗣,更要万分小心有人惦记……” 方修仪脚步骤然放慢,瞳孔紧缩,“你……你不要胡说,人已经抓住了,不会有事的。” 郑绵微微一笑,“是啊,可谁能保证柔妃娘娘不会继续查下去呢?”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郑绵突然停住脚步,目光幽幽看向她的肚子。 “您可要小心,别看柔妃娘娘平时低调不露面,要是真惹到她,她绝不会手软。” “我并没有惹到她。”方修仪强撑着身子,按在栏杆上的手慢慢缩紧,“……我的孩子绝不能被伤害。” 郑绵迅速后退了一步,睨向茯央,“还不快扶着娘娘,出了事你担得起吗?” 茯央快步上前扶住了方修仪。 方修仪推开她的手,自己稳住身形,“你到底想说什么?” “姐姐别紧张,柔妃娘娘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错冤无故。不过……” 她妩媚地笑了笑,又道:“姐姐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多来找妹妹聊聊,我这倒是有些可以帮到你的小东西。” 方修仪想起皇后送给她的安神香,险些让她滑胎,她深吸了口气。 与其只依赖姐姐给她提供便利,不如自己抓住机会。 看来郑绵已经有所察觉,但具体知道多少,她还不清楚。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方修仪也报之一笑,“我改日一定登门造访。” * “小安公公,我想吃口香糖。” 安德海正剪纸花,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香檀?” 他已经习惯裴儿老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也许她真的疯了,但她的双眼很清明,又不像是脑子不好使的样子。 “我是说——我想吃糖啊~” “嗯……等我哪天出宫办事的时候看看能不能给你带个糖人回来吧。” 裴儿勾住他的胳膊,软软地撒娇:“还是你待我好。诶,内侍能不能也早点出宫啊,等出了宫,我们就去乡下置办间宅子,过过田园生活,那多好啊。” 安德海苦笑,“内侍没这个说法,不过,你出了宫……还要跟着我?” 裴儿转转眼珠,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现在是不是崇德二十五年?” 安德海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么一句,怔怔道:“是,怎么……?” 按照原书剧情,长嬴会在这一年年底怀孕,只要她让长嬴怀不上,那么就可以扰乱原剧情,长嬴应该也不会成为太后。 “没什么,”她凑得近了些,“只是觉得日子真快啊。” 安德海咳了一声,耳根微微发红,他不是很理解一个好姑娘怎么老是黏着他一个阉人。 裴儿眨眨眼,“对了,纯美人什么时候帮我出去啊,我都快等不及了。” “急不得,圣上这几天忙,没空来看主子。” 安德海眼神黯淡下来,果然她只是为了能出去才讨好自己。 其实她也不必如此,帮她出去,他本来就没打算从中捞得什么好处。 “时候不早,我先回了。” 裴儿有些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袖角。 在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只是她眼里的npc,死不死其实都无所谓。 但是安德海不一样,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吓得要死,是安德海陪着她度过了最初的三个月,她有时候差点以为他是引导npc。 直到那本残卷有一天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枕边。 安德海笑着掰开她的手指,“乖,我明天再来看你。” * “主子,方修仪来了。” 虽说郑绮因为柔妃的事被禁足,但两姐妹毕竟同居一宫,背后有皇太后撑腰,看守侍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郑绮虽然不能出去,但郑绵还能进来看望她。 姐妹俩正闲话,一听通报,郑绮就冲郑绵挤了挤眼,“我就说她会来吧。” 虽然郑绮早事先让郑绵拿话激方修仪,但真到了这时候,郑绵又有些担心了。 她道:“这么做会不会让皇太后不喜?毕竟魏家……” “我又没让她真对柔妃怎么样,不过是利用一下她的孩子罢了。到时候皇太后只会觉得是她看不得柔妃,自然收拾她,跟我又有什么干系。何况……” 她看了眼手中茶盏映出的倒影,眼底怨毒,“是时候自己抓住机会了。你我绝不能老是坐以待毙。 “最近圣上总不来咱们宫里,皇太后很快就会安排新的人选进宫,到时候你我就是弃子,谁还会怜悯我们?” “……姐姐说的是。”郑绵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对皇太后畏惧。 她本来就胆小,郑绮这么疯狂的行为她根本无法接受,她甚至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去问皇太后阻止郑绮。 思绪翻涌间,方修仪扶着肚子进来了。 “哟,姐姐来了,快请坐。” “听说了姐姐的喜事,也没来得及去道贺,实在不好意思。” 方修仪看了眼郑绵,后者识趣道:“方姐姐是来找姐姐的吧,那我先告退了。” 她走后,方修仪也没客气,开门见山道:“说吧,你昨天说的话什么意思?” “姐姐别急啊,”郑绮勾起唇角,“姐姐可听说过柔妃善武?” “听说过,魏家簪缨世家,她可是帮魏老将军带过兵的。”她想起自己宫里的那个病秧子,冷笑了一声。 郑绮看出她的心思,道:“不错,不是所有武将女儿都和那位一样羸弱,柔妃可是正儿八经的女将军,要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家族要靠她去联姻……” “少废话,你到底想利用她干什么?”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觉得姐姐应该先下手为强。只要柔妃垮了,就没有任何人能对姐姐造成威胁,不是么?” 方修仪眯起眼,“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自己。我知道你们容不下纯美人,但姐姐现在有孕,与其把恩宠让给一个已经对你们生疑的女人身上,不如和我做个交易。 “我能保你腹中孩儿无恙,还能去掉皇后的心头大患,何乐不为呢?”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带着调侃的语气问道:“对了,皇后娘娘送您的安神香,您用的可好?” 第六十六章 二次痛失皇嗣 “你……你怎么……”方修仪心里的疑问呼之欲出,她是怎么知道姐姐给自己安神香的。 “修仪别急,我又没说什么。”郑绮走到一处亭子端端坐下,“您也不用太担心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毕竟还有个大皇子不是?” “大皇子……” 方修仪喃喃自语,“是啊……姐姐……” 她根本没那么需要自己,和这个孩子。 或者说,姐姐只是想利用自己复宠,这个孩子的出现只是个意外……会对大皇子造成威胁…… 她定定望向郑绮,突然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 “时候不早了,本宫该回了。” * 越慈刚跨进南偏殿内殿的门,长嬴正从浴桶里迈出来。 一袭素衣裹着她的身形玲珑有致,湿哒哒的发丝粘在藕颈上,水珠顺着发丝滑落,摇摇欲坠。 见了越慈进来,似是毫无预料,“陛下……请陛下圣安。恕妾穿着不雅……妾……” 温热的大掌覆上她微凉的肩,越慈的喉结上下滑动,“是朕来的突然。来,朕给你擦头发。” “是……”长嬴柔柔一笑,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的脸蛋在他手中包着,一点点绽开笑意。 越慈情不自禁靠近了些,手里攥着毛巾,却没落在她头发上,而是勾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芍药和薛婴等人识趣地退了出去,反手带上门。 “陛下别急,妾的头发还没干呢……” - 夜幕时分,越慈搂着头发半干的长嬴倚在榻上,才开始给她擦拭着头发丝和额角的汗水。 长嬴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越慈折腾了她半天,也没来得及给她擦干头发,现在又后悔怕她受凉。 她身上那股淡香现在已经没了但他还是对她有一种奇怪的依恋情结。 就像已经形成习惯似的。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越慈皱皱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薛婴的声音听起来很恐惧,“陛下……方……方修仪……” 越慈面色一寒,揽着长嬴的肩一紧“她怎么了?” “娘娘她……小产了……皇嗣……没保住……” “什么?!” 越慈愤怒地把毛巾往地上狠狠一摔,长嬴也被惊醒,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陛下,怎么了?” 越慈翻身下地,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带着怒音道:“方修仪的孩子没了,朕得去瞧瞧。” 长嬴忙下地接过他手里的衣服,给他披上。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妾陪您一起。” “不必,”越慈冷眼对上长嬴担忧的目光,心里一软。 他握住她的双手,语气又软下来,“夜里风凉,你没擦干头发就被折腾,本是朕不好,就别出来吹风了。” 长嬴点点头,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担忧神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唇角笑意。 “好戏开始。皇后娘娘,您可准备好了?” - 雪阳宫主殿。 方修仪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脸色苍白,额角还挂着细密汗珠。 齐太医给她把着脉,口中连连叹息。 “怎么样了?”越慈裹着寒气一进来就问道。 “请陛下圣安。回禀陛下,娘娘体质强健,身体倒无大的损伤,只是……皇嗣没能……” “朕已经知道了。”越慈摆摆手,“是什么原因?” 齐太医面有郁色,“臣还在查验娘娘平日用的东西,娘娘前两日点的安神香,有些问题。” “哦?香能有什么问题?” “陛下有所不知,有些药加进香里,也是能对人造成影响的,比如迷魂香……” “你是说有人在香里做的手脚?”越慈转头看向茯央,“你主子用的香是谁给的?” 茯央畏畏缩缩道:“是……皇后娘娘……” “皇后?不可能。”越慈冷笑一声,“她怎么可能害自己的亲妹妹呢?” 众人哑然,都不敢说话,只有齐太医继续道:“臣方才验出香灰里有些可致人烦躁不安的药物,娘娘本就身怀六甲,心神不稳,这种药闻多了百害而无一利,但……” 齐太医把话拉回来,“此话臣也不敢坐实,还有待调查。” 所谓有待调查,不过是推卸责任的说辞罢了。 毒是他验的,越慈很难因为这一件模棱两可的事就废掉皇后,最后倒霉的只会是齐太医自己。 “陛下……姐姐没错。”方修仪不知何时醒来了,她眼底满是悲凉,“是妾自己无能,没保住孩子,求陛下治妾的罪吧,一切与姐姐无关的。” 越慈上前握住她的手,语气郑重,“朕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不,陛下……别查了,真的和姐姐没关系,我……我自己无能罢了……要怨,就怨妾吧……” 说着又埋在越慈怀里哭起来,“前几日,陛下还说这孩子若是个男婴,就叫洪,若是女孩,就叫桢……那未出世的孩儿,还不知是男是女就走了……他是不是……陛下,您说他是不是不喜欢妾……妾还不是个好母亲……” 越慈被她说得动容,搂她越紧,“你不要再胡说了,朕以后常来看你。这件事,朕一定会查清楚。” 方修仪无力的靠在他怀里,似是要睡着了,口中还喃喃着:“姐姐是没错的,都是妾不好,妾不好……” 这一夜,越慈就宿在雪阳宫主殿,和长嬴的南偏殿同在一宫之内。 次日卯时,该是照常的去椒房殿朝谒,越慈特意嘱咐不让方修仪去了。 椒房殿外殿,皇后端居主位,脸色难看,像是一夜没睡。 “皇后娘娘,怎么脸色这么差啊?” 郑绮坐在坐下,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皇后冷冷扫去一眼,没理会她。 “雪阳宫昨夜出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凡事涉及皇嗣,都非同小可,把主意打到皇嗣身上,那就是在挑战圣上和本宫的权威。” 她说话时还扫了一眼德妃,对方却好像事不关己似的,磕着瓜子。 “今日朝谒,稍后圣上下了朝会过来,究竟是谁做的,圣上自有明断。” 有人怯生生道:“皇后娘娘,昨夜听说方修仪是因为用了安神香才滑胎,不如查查那香?” 第六十七章 皇后受审(1) 说话的是钟宝林,一开口,众人目光都齐齐朝她看去。 谁不知道那安神香是皇后赐给方修仪的,听说方修仪日日都用,不曾间断。 如此一来,谁有问题一目了然。 但皇后的东西谁敢说有问题,何况圣上的态度暧昧,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除了皇后和德妃,在场没有人知道那香是德妃给的。 皇后没查出结果,本不想说是让德妃替自己寻的,德妃背后是皇太后,这要是捅出来那可不是普通的后宫争斗这么简单,而是皇帝和皇太后之间的事,,到时候自己和父亲都要受牵连。 皇后面色不改,寒冬十月,暖烘烘的银丝炭烤着,额上渗的却是冷汗。 座下长嬴突然开腔:“圣上和皇后娘娘自有明断,咱们只要安分守己就是了,无权干涉皇后娘娘从哪查起。” 皇后看了她一眼,对方也回看过去,微微一笑。 长嬴果然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即便自己曾构陷过她,反正她也不知道,既然方修仪的孩子没了,那就只能继续用她了。 反正她这身子骨也怀不上,无所谓,不怕她翅膀硬了不服管。 “纯美人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孟昭容乐得看戏,悠悠把玩着圆扇在光线下被穿透,柔荑转着扇柄玩。 “谁能保证下一个不是自己呢?妹妹之前不也是被人构陷么,若是大家都漠不关心,以后还了得?” 长嬴微微颔首,“昭容说得是,是妾目光短浅了。” 皇后端然道:“此事圣上自有定夺,不该有的闲话少议论,好了,都散了吧。” 当日晚上,江莲又来了。 “纯美人,该做的我可都做了,明天就看您的了。” 长嬴递她一包赏银,“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报酬。你放心,少不了你的。” 江莲凑近了些,“我不要钱。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长嬴了然一笑,“你别急,现在不是时候。眼下我不过是个美人,怎么能让皇后宫里的人做婕妤呢,你说是不是?” 江莲敛眉,“我真的很着急。你还要多久?” 长嬴眼帘微垂,“这个不好说,不过我应该可以给你一个惊喜,就在下个月。” 江莲面露疑惑,“下个月?万寿节你有准备?” 长嬴咯咯一笑,“比万寿节更管用。” 今夜越慈点名要去长嬴宫里,江莲急急走了。 越慈到时,长嬴已经沐浴更衣完毕。 香香软软的美娇娘斜倚在榻上,一见了他,眉眼间含着忧郁款款上前。 但今日气色甚佳,不比往常病殃殃的皮肤苍白了。 这让越慈有些意外。 他不知道的是,长嬴只是化了个健康些的妆容而已。 为的就是在今晚逆风而上,让越慈在连续两次痛失爱子后看到一个能让他心情好起来的娇人,而不是还需要他呵护照顾的病美人。 不过这两种越慈都很喜欢就是了。 “陛下,”长嬴娇滴滴地倚在他怀里,“陛下累了吧?妾给您宽衣,早早歇息吧。” 越慈看着她微露的香肩,哑声道:“你今晚怎么这么美?” 长嬴佯装嗔怒道:“陛下的意思是妾平时不美了?” 这倒不是。只是穿成这样,总不能真的盖被子纯聊天。 越慈把头倚在她肩上,再次嗅到那股熟悉的香味。 “嬴儿,我从没有这么累过。” 长嬴的下巴顶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抿唇一笑。 这个疲惫的男人很显然需要温柔乡的细心安慰了。 白日里面不改色,威风凛凛的暴君,还是会为死去的孩子可惜。 长嬴倒不是相信他有多少父爱,不过是担心江山无人继承罢了。 大皇子固然受宠,但孩子在皇室自是越多越好,多一个孩子,就多一种备选。 长嬴缓缓抱住他,“妾知道陛下的辛苦。陛下不仅要处理国事,还要被我们这些后宫女人伤神,实在心力交瘁。妾最近新学了按摩术,陛下若不嫌,妾给您按一按。” 越慈点点头,任由长嬴扶她到榻上。 女子身上传来阵阵幽香,越慈合目趴在床上,感受着柔软纤细的小手在他背上捏来捏去,虽然手法不算精湛娴熟,却也能缓解疲乏。 他突然觉得有些困了。 长嬴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睡着。 背上冷不丁覆上一大片软绵,冰凉的蚕丝让他清醒了一些。 暖暖的气息钻进他耳朵。 “陛下累了,今晚就让妾来好好伺候伺候您。” - 越慈昨夜很舒坦,对长嬴更加喜爱,但是为了在皇太后面前装样子,他也得多去合欢殿看看郑氏姐妹。 这些日长嬴渐渐地被‘冷落’下来,她也不着急,没事就找齐太医把把脉,开点强身健体的药。 越慈也不再常去找她,但仍怀念着她身上的香气。 “陛下,掖庭查出来了。皇后前几日送了方修仪安神香,又送了静心茶,奴婢已经查出是茶叶出了问题。” 越慈揉揉眉心,他实在想不出来皇后有什么理由害自己的妹妹,难道她就那么自信大皇子一定会活到成年,活到登基那天么? “传皇后来。” “是。” 接到越慈传召时,皇后似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进屋就看见眉头紧蹙的越慈。 “陛下圣安。” “你可知罪?” “妾知罪。” 越慈微微讶异,他没想到皇后会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只听她又道:“妾不该对妹妹疏于照料,害得她痛失孩儿,却不能查出谁下的毒手。” “就是你!”越慈一脚踹翻了案桌,茶壶茶盏摔碎的声音劈里啪啦倾泻入耳。 “陛下,妾不知是谁冤枉妾,但妾也有人证物证。昨日掖庭的人来报,此事皆是方修仪宫中婢女所为,因方修仪孕期喜食酸物,故而那贱婢在黎朦子里做了手脚。” 越慈看向一旁的严昌升,对方摇摇头。 严昌升也心有疑惑,他的人可没查出什么黎朦子有问题,但皇后正说话他也不好插嘴,只能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陛下,妾本想着先亲自审问清楚再将人带来,看来是不必了。孙清玉,把方修仪的宫女带来,让陛下审问!” 第六十八章 皇后受审(2) 杏儿被带上来时,浑身布满血痕,显然是受过刑了。 屋内已经围坐着众妃嫔,个个神情冷漠。 “陛下,奴婢知罪。奴婢是受德妃娘娘指使,在给方修仪的黎朦子浸泡了打胎药。奴婢罪该万死,只求陛下不要牵连奴婢的家人……” 杏儿承认得痛快,根本不需越慈多问。 皇后怒而拍桌,“大胆贱婢,巍宁宫岂容你污蔑德妃清誉!” 德妃冷声道:“难不成你以为陛下会轻信你妖言惑众?你说说看,本宫有什么理由残害皇嗣?” 杏儿按照事先说好的说法回道:“德妃娘娘多年无子,所以见不得别的嫔妃有身孕,奴婢也只是听命办事,具体什么原因,德妃娘娘心里清楚。” “是么?”德妃轻笑一声,目光从皇后身上跳到越慈身上。 “陛下想必清楚这其中什么缘故,我何必在乎一个小小修仪有没有皇嗣,您说是不是?” 越慈从未对她有过实实在在的宠幸,即便被召幸侍寝,她也从来不让越慈碰她一根头发。 原话是:本宫对男人没兴趣,管他是皇帝还是王爷,都不好使。 她母家有皇太后,何惧越慈在这件事上对她有微词。 柔妃可是连个样子也没做过啊! 越慈脸色有些难看,胸中憋着一股火发不出来。 他越来越确信是德妃从中作梗。 正是因为她不愿意侍寝,不可能有孩子做倚仗,才会对其他嫔妃起了妒忌之心。 至于皇后,她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妹妹呢,更何况皇后已经有了大皇子…… 越慈的目光兜兜转转又落在杏儿身上。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是受谁指使,那人又是什么目的,你若能说清楚,朕可以考虑免去你家人的死罪。” 杏儿双眸一亮,皇后答应过她只要认下来,不但不会动她家里人,还能给她哥哥谋个一官半职,甚至可以进宫做侍卫。 反之自然是全家都得死。 她自知皇后位高权重,即便她反咬皇后一口,越慈也未必能把她怎么样,而且家人还要受到更大的威胁。 不如咬死了德妃不放。 但皇后交给她的说法只有那一句,她紧张得满头大汗,生怕说错话。 她微微抬头看看上面端坐着的皇后,见上面没有暗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德妃娘娘……想谋害皇嗣嫁祸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觊觎后位已久,这阴谋绝非一时半日才有的,而是筹谋许久,陛下明察!” “你要知道,”越慈摩挲着手上墨玉扳指,“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害死或者救你家人一命。” 皇后此时轻声道:“陛下,不如将此女押入掖庭严刑拷问,德妃妹妹平日待人和善,妾实在不愿意相信是她所为。” 杏儿浑身一震,皇后事先可没跟她说要进掖庭拷问,她身上的伤是皇后提前伪装好的,只是普通的皮外伤。 可要是真进了掖庭那就是非死即残! “不必了。”越慈冷笑道,“德妃还不认罪?” 这可是整治皇太后那伙人的好时机,如果这次拿德妃开刀,皇太后那老家伙想来能消停一段时日。 德妃扬了扬下巴,“陛下说什么?妾没错,为何要跪?” “大胆!”越慈一拍桌子,震得掌心发麻,“这是你和朕说话的态度?” 德妃脸色变了变,她第一次见越慈拿话压她。 “陛下息怒。但无凭无据,恕妾不认罪。难不成,您忘了皇太后交待给您的话了?” 越慈冷笑一声,“朕自然记得。但你谋害皇嗣在先,朕不得不违背皇太后的意思。” 谋害皇嗣这种大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料定皇太后不会真的出面保她。 皇后赶忙跪下,“陛下,此事单凭一个杏儿空口白牙还不足以断定德妃所为,望陛下三思!” “我有证据。” 杏儿缓缓抬起头,注意到德妃的瞳孔微缩。 “德妃娘娘曾交给奴婢一封信,说是太医院的人见了就知道了,奴婢就是拿着这样东西要来的堕胎药。” 德妃眉头紧锁,只见杏儿取出一封信来,眼睁睁看着它被递到越慈面前。 越慈展开信纸一看,果然是德妃的笔迹,上面大概意思就是对太医院的人威逼利诱,为的就是从他们手里要来堕胎药。 越慈看罢,把信纸往德妃身上一甩,“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德妃扫了一眼信上内容,冷笑道:“是么,原来你们早有谋划。这字迹仿的是妾的,连纸都是妾惯用的。” 皇后正色道:“陛下,德妃是妾的好姐妹,妾只求陛下开恩,从宽处置……” 德妃冷哼一声,“好姐姐,你难道不知道有迁怒这个说法么,你还是明哲保身为妙。” 皇后看向她眼底的讥讽,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行了,人证物证俱在,有什么好辩驳的。” 越慈摆了摆手,“皇后起来吧。传朕旨意——” “德妃陈氏,谋害皇嗣,心思歹毒,罪孽深重,念其平日常伴皇太后左右侍奉有功,着降为妃,禁足披香殿三月,罚俸一年。 谋害皇嗣等同想要皇帝断子绝孙,这种惩罚还算轻了许多,如果不是背后有皇太后替她撑腰,陈妃这次恐怕连九嫔都捞不到。 陈妃还是不慌不忙,眼里含着笑,“妾谢陛下隆恩。” * “主子,该喝药了。” 长嬴接过放温的药,一饮而尽,然后又一如往常饮蜂蜜水。 潇潇则顺从地跪在她脚边,给她捶腿。 “主子,力道怎么样?” “嗯……不错。你近来做事越来越上心了,说实话我很欣慰。”长嬴的纤指捏起她下巴。 漂亮的桃花眼忽闪忽闪,今日潇潇没上妆,天然雕饰的素净一张脸,却更显娇艳。 她看潇潇是越看越喜欢,只要年底她的计划成功,这小美人就能被她稳稳当当送上龙床。 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沉住气了。 要在越慈身边侍奉,太急躁可不行。 皇后和越慈召集的六宫审讯,长嬴在旁一边看着,一边感慨皇后真是不择手段。 她连德妃都能舍,还有什么舍不了的。 莫名觉得之前她自己被皇后出卖也很合理了。 方修仪没了孩子,她过两日还要去看看她。不过现在她最担心的还不是方修仪,而是柔妃。 自从那件事之后柔妃就闭门不见任何人了,长嬴想着年底之前无论如何得找她聊聊。 不是为了什么后宫姐妹情谊,柔妃家世根基稳,又有皇太后撑腰,性格又直爽,虽说长嬴打算先站在越慈这边,以他做引头替以后铺路,但柔妃这张王牌,她得先捏在手里再说。 第六十九章 腊八前的谋划 听说柔妃自从上次一直没胃口进食,长嬴亲自煮了一锅桂圆山药糯米粥,直奔鸳鸾殿。 还没见着柔妃本人,连人带粥先被银珠拦下了。 “不好意思,我家娘娘身子不适,还请纯美人回吧。” 不同上次的平和近人,这一次银珠冷着一张脸,显然把长嬴当做了瘟神似的,生怕她给主子带了晦气。 长嬴软着性子道歉:“银珠姐姐,上次的事……实在对不住。我听说娘娘没胃口吃饭,这粥是我亲手煮的,还备了一些家常小菜,想给娘娘送来开开胃。” 银珠瞥了眼芍药手里的食盒,毫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 柔妃固然直爽,没主人架子,但既然身在高位,不树个威严难免叫人看轻了去,做奴婢的更得厉害些才好镇门面。 银珠正是因此对所有比柔妃位份低的嫔妃都锋芒毕露,若不是长嬴上次说要来道谢,她以为是个好相与的,必不会烦扰主子,这才态度和蔼许多。 如今看来实在没那个必要。 “对不住,娘娘今儿不见客,您这粥留着自己喝吧。” 银珠把脑袋往回一缩,隐没在沉沉朱门缝隙里。 “银珠。” 闭上门的瞬间,柔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银珠回头一看,她上身只穿着一件靛青色披袄。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风这么大,受凉了可怎么好?”银珠急急上前,馋着柔妃就要往里走。 柔妃却是一动不动,“外面那是谁?” “没谁,娘娘,快回屋吧,着凉了就不好了。” “是不是纯美人?” 银珠叹了口气:“是她。娘娘,奴婢真想不明白这时候她还来干嘛。” 柔妃叹了口气,“害我的是大郑才人,又不是她。” 银珠抿了抿唇,还是不甘道:“话是这么说,可若不是她送什么药膳来,娘娘也不会让人有机可乘,娘娘都小心这么多年了……” “好了。” 柔妃按了按她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低声道: “当初她刚来的时候你还不是欢天喜地的,怎么一有了事就躲得人家远远的?这不像话。” 没等银珠回话,柔妃先拉开大门。 凄冷的寒风挟着片碎的雪花进来,柔妃眯眼往外看,长嬴披着月白披风,布料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给周围的雪花添了一抹淡蓝。 柔妃浅浅一笑,英气的眉眼难得有了柔情。 她果然还在外面等着。 方才的温柔一敛,柔妃冷哼一声,“进来吧。” 长嬴甜甜一笑,柳叶眼弯得妩媚,“哎。” 窗外霜风呼啸,内殿被银丝炭烘得暖融融的,柔妃手里慢慢地削着一柄小木剑,长嬴给她往碗里盛着糯米粥。 “娘娘喝。”长嬴把青瓷碗往她手边一递。 柔妃没看那碗粥,自顾自削着剑,长嬴也不尴尬,亲自舀起一勺,糯米里同时盛着桂圆和山药,吹了又吹,竟自己吃下了。 接着又拿出另外一只勺子放进粥里,往前推了推。 “来吧,没毒。” 柔妃绷着笑,语气有些生硬:“有本事,你就全吃了。” 长嬴眨眨眼,用自己的勺子又舀了一口送进嘴里,还不忘赞叹:“嗯~好吃,这是谁的手艺,这么好啊。” 一口,一口,一整碗喝了个干净。 柔妃停下手里,瞥了眼空碗,低低骂了一句: “耍贫。” 长嬴从食盒里又取出一只碗,盛了新的,又将干净勺子重新放了进去。 “这下可以放心喝了吧。” 柔妃捻起勺子,浅浅尝了一口,淡淡道:“还行吧。” 语气虽然冷淡,吃得倒欢快。 长嬴看她吃着,感叹道:“柔妃娘娘爱武成痴,却不好好调教调教她们,大冷天的,小厨房也不多做点开胃菜,才两个月您就瘦了。” 柔妃搁下空碗,擦了擦嘴,没理会她的体贴话,芍药撤下碗碟跟食盒。 “你这时候不好好准备万寿节的事,来鸳鸾殿做什么?” “这些日子,妾一直惶惶不安,娘娘此难因妾而起,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妾恐怕要内疚一辈子了。” “行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过在宫里还是少送吃的好,送不好就要送命的。” 长嬴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小木剑上,脑海骤然回想起那天方修仪提及自己送给柔妃的木剑,越慈眼里的古怪神色。 她想开口问柔妃,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怎么问。 回宫后,长嬴找到了在小厨房忙活的琴容。 琴容正在厨房忙活着,厨房里飘着浓郁的燕麦和红豆香。 “琴容,忙着?” 长嬴掀帘进来,笑眼盈盈。 “请主子安!”琴容忙在围裙上蹭蹭手,恭敬福了一礼。 “做的腊八粥?也对,过几天就是腊八,也是时候了。” 长嬴说“是时候”的时候,似乎并不是在说腊八节,而是别的什么。 琴容只当她在说腊八的事,应道:“奴婢想做得更好吃点,各宫主子这时候都会往巍宁宫和慈宁宫送腊八粥表示心意,奴婢希望主子送的腊八粥比她们的都好!” 长嬴苦笑,琴容憨厚,却傻了点。 宫里那么多嫔妃,皇帝和皇太后只长了一个肚子,怎么可能全喝一遍。 哪怕一人送的只喝一口,宫里近百名嫔妃,全都喝上一遍,也要喝撑了。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皇帝先喝皇后给的,再选一个宠妃的喝。 长嬴不确定越慈会不会来自己这里,毕竟皇帝的喜好向来阴晴不定,说不定殷妃或者陈妃又趁着这时候想复宠,想出什么新花样呢。 她扫视过桌上一排排撑着腊八粥材料的碗,轻声道:“你费心了,不过我有个想法,过两天,我要跟你亲自学做腊八粥,花样不必新,你只要好好教我就行了。” 见琴容满脸疑惑,她叹了口气道:“你把我教会了,我会给你赏银,因为是要给圣上做的腊八粥,自然要亲手做才有价值,不是么?” 琴容一听赏银二字,后面的其实也没太仔细听了。 好好好,不就是亲自做么,主子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 心下想着,嘴上已经连连答应:“奴婢遵命,奴婢一定能让圣上喜欢主子做的腊八粥!” 从小厨房出来,回到内殿时,芍药让潇潇去领新的炭火,小心对长嬴问道:“主子,您不是打听过圣上不爱喝腊八粥么?怎么突然……” 第七十章 长嬴有孕 长嬴哼着曲子,往新的帕子上绣着水仙花,心情似乎不错。 她轻松道:“自古帝王疑心重,我要是不让他眼见为实,说不定怎么怀疑我呢。” 芍药点点头,“想必薛公公那边能尽快有所行动,他虽说会引圣上过来,但总怕……” 正说着话,甘棠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喜气,“主子,大喜!” “什么喜事?瞧你急的满脸是汗。”芍药笑着替她拭掉额上的汗珠。 “主子,老爷凯旋,下月回京!” ‘吧嗒’ 手里把玩的脂粉盒滑落,长嬴喜色难掩: “当真?” “自是千真万确,严公公已经把战报呈给圣上看了,圣上龙颜大悦,马上就遣了人送来赏赐,现下人都在外面候着,只等主子过目就收进库房。” 长嬴传人进来,奴婢们手捧着锦绣盒子陆续进了院。 待一一看过没有问题,她才让人收进库房。 又过了三日,腊八节到了。 - “陛下,今儿个去哪位娘娘宫里?” 看到越慈批完最后一道折子,严昌升笑眼一弯,递上盛着牌子的托盘。 越慈搁下毛笔,抬眼。 “不才酉时么?” 严昌升笑得谄媚,“陛下早定下,奴婢也好通知小主们早做准备。” 一旁薛婴道:“陛下,听说梅园日昨日才栽了几棵新品种,可要去赏赏?” 越慈睨了眼薛婴,“方修仪刚去梅园你就来说这话,她给你塞了多少银子?嗯?” 薛婴忙低下头,“奴婢不敢,奴婢是看陛下批奏折太累了才……” 严昌升道:“梅花有什么可看的,梅花配佳人,那才是人间佳景。” 越慈点点头,“朕记得雪阳宫种了不少红梅,就去那吧。” - “主子,这粥得熬多久能好啊,好香啊,我都要饿死了。” “你这丫头,不是才吃过晚饭么?粥要熬得烂烂的才好吃啊……” 长嬴慢慢搅动长勺,粥米和红豆、燕麦等物散发出的香味卷着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雪阳宫西院。 “陛下,西院梅花好像更香啊。” 越慈挑了挑眉,“蠢货,这哪是什么梅香。” “奴婢闻着,是粥的香味。”薛婴替越慈撑着伞,小心前行着,又补充了一句,“西院住的是纯美人。” 她又做什么呢? 越慈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内院,腊八粥的香味越来越重,刚才被严昌升认错的梅香正来于此。 一路径直穿过内外两院,越慈示意看守内侍噤声,却不见内殿亮灯。 随口问起外院的粗使奴婢。 “你主子呢?” 小奴婢战战兢兢道:“主子在小厨房。” 越慈了然,带着严薛两人绕到后院,小厨房的门虚掩着,长嬴在里面正忙活着把粥盛到碗里。 她的纤腰上围着一块绿色的围裙,盈盈一握,额上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满眼都是满足和甜蜜,此时不像个深宫嫔妃,而是农妇急急备好晚饭等丈夫归家似的,一派温馨。 长嬴往小碗里盛了一勺,吹了两吹,给芍药和甘棠各喂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 芍药脸色微僵,“主子……” 长嬴‘不解其意’,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越慈正负手立在她身后,笑意盈盈看着她。 “陛……陛下!” 长嬴忙放下勺子,急忙跪下施礼。 “陛下万安。妾不知陛下要来,这副样子就……” “无妨。” 头顶越慈的嗓音清冽,与往日沉稳冷酷不同,此时多了几分暖意。 长嬴抬头,暖融融的夕阳光透过窗棂纸洒在她脸上,面前是越慈伸出的大掌。 她含羞搭上他的手,站起身来。 重新盛了一碗递到越慈面前,“陛下,尝尝妾熬的腊八粥。” 越慈啜了一口,腊八粥又糯又香,他忍不住赞道:“好喝,没想到爱妃的手艺这么好。” 揽着长嬴回了内殿,奴婢很有眼色的盛了两碗送去内殿。 “爱妃方才煮粥的样子,颇有贤妻之范呐。” 长嬴微微一怔,忙笑道:“陛下实在过奖了,论贤妻良母,怎么说也是皇后娘娘,妾不过是雕虫小技,为了陛下才临时学的。” 既推开了“妻子”这个犯忌讳的包袱,又点出来自己并不是精通厨艺,而是为了越慈才学的。 宫中嫔妃有几个不是深闺小姐,不管是世家大族的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须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为了越慈好好练习厨艺的极少,大多是想方设法让小厨房想办法打探皇帝喜欢什么再刻苦钻研。 相比之下,长嬴只是在特定的节日做特定的食物,就显得不那么刻意,又十分真诚感人了。 越慈紧了紧揽着她腰的手,在她白润如珠的耳边低语道:“你有心了,这粥朕很喜欢。你想要什么奖赏,嗯?” 长嬴眼里含着纯澈的茫然:“陛下,给陛下做腊八粥是妾的本分,无论陛下吃不吃,妾都该有这份心,何谈奖赏呢?这样子好像陛下觉得妾是为了争宠才……” 越慈难得笑得无害:“你父亲立了功,你可知道?” 这要是说不知道可太假了,全后宫都知道长之荣打仗打赢了,长嬴这做女儿的自然是知晓的。 “这个妾知道,不过父亲为陛下效力是应该的,陛下不用奖赏我,只求陛下让父亲多歇几个月,妾心里记挂着……” 越慈捏捏她的脸,“朕自然是要让他好好休整,和家人享天伦之乐。不过,该赏的还是要赏。” 长嬴眼底一闪而过的雀跃,被越慈捕捉进眼底。 越慈身在尊位,贪名好禄的人多了,岂会相信世上真的存在没有一丁点私欲的人。 人都是有贪欲的,如果长嬴一点贪欲都不表现出来,就太脱离越慈对人性的了解了。 长嬴做出仔细思考的样子,小心翼翼又含着一丝欣喜道:“只要是陛下赏的,妾都喜欢,妾先替父亲和弟弟谢过陛下。” 两人喝着腊八粥,越慈发现长嬴手边摆着一大碗冰糖酸楂汁,正说话的功夫,酸楂汁很快就见底了。 越慈有些纳闷,他的爱妃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吃酸的了。 话毕,越慈有些乏了,长嬴挽着他进帐,刚欲躺下,长嬴突然蹙眉扶着额,要晕倒似的,歪在他怀里。 “陛下,妾肚子疼……” 越慈想起上次她中毒,慌忙传唤太医。 齐太医到后,紧张地替长嬴诊脉,良久,脸色骤然一变。 “陛下,纯美人这是有喜了!” 第七十一章 朕要册你为婕妤 “娘娘身孕已有一月余,只是身体虚弱,需要静养。” 越慈听了这话喉咙里像吃了一块糖甜丝丝的,但又紧接着担忧长嬴的身子。 “嬴儿,你觉得怎么样?” 长嬴浅笑着摇摇头,“陛下,妾无碍的。” 她看着越慈满面愁容,问道:“陛下,妾终于有了身孕,怎么不见陛下高兴,反而愁容满面的?” 越慈徐徐吐出一口气,“朕很担心你的身子。你体质这么弱,万一……” 一根纤白的食指轻轻按在他嘴唇。 “妾不怕,若是此番能为陛下诞下皇嗣,无论是龙子还是公主,妾都会觉得是上天恩赐,若是妾有个什么好歹,只求能留下孩儿在陛下身边……” 越慈紧紧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 “朕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你是朕的女人,若是连你都护不住,朕还算什么皇帝。” 长嬴满脸幸福地把头埋进他怀里。 “陛下,妾有陛下已经很开心了,如果陛下因为妾自责,妾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 这个女人怎么句句都说在他心坎上! 他揽过长嬴的双肩,轻声道:“嬴儿,你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嗯?” 长嬴犹豫了一下,“妾什么都不要。” 越慈看出她不好意思说,便道:“无妨,朕说到做到,你说说看,朕听着。” 长嬴正犹豫着,忽然安德海上前,递上一碗药。 “主子,该喝药了,稍后还有安胎药。” 长嬴微微颔首,接过药碗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对越慈道:“陛下,妾想起来一件事。” 越慈疑道:“什么事?” “陛下听了可不准生气。” “朕生什么气?” 长嬴看了眼安德海,这才开口道:“我宫里这个小内侍,有了个心上人,这几日我一直在劝他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和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在一块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越慈点点头,“这倒是,那姑娘知不知道?” “妾起初以为是这小子单相思,后来才发现他是喜欢上昭阳殿的一个宫女了,那姑娘也对他有意。不过……” 越慈来了兴致,“不过什么?” 长嬴叹息道:“那姑娘不慎落水,妾听人说,之后就痴傻了,叫人打入了冷宫。小安子现在茶不思饭不想的,就等着那姑娘,真叫妾担心。” 见越慈不言语,若有所思的样子,长嬴又道:“妾觉着,这姑娘实在可怜,但小安子也是个好人,妾想着若是他们俩能好好过日子也未尝不是好事。所以想恳请陛下赐婚,恩准他们两人……” 越慈抬眸看她,“你好容易有了身孕,怎么也不为自己求点什么?” 这么无欲无求的,实在不太现实。 长嬴掩唇一笑,“妾想要的,陛下已经给妾了。” “什么?” “妾想要陛下的真心,妾已经得到了。” 越慈眼底涌上复杂的情绪,“……真心?” 长嬴点点头,“陛下给妾的关心,是妾从前未感受过的,父亲常年不在家,虽然对妾有所亏欠,但也鞭长莫及。母亲虽然也很好,但对妾终究不比亲生女儿。说出来也不怕陛下笑话,这么多年来,除了大夫,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妾的身体这么关……” 话还没说完,就被越慈揉进怀里。 后背被他轻轻抚着。 “嬴儿,朕以后若是对你不好,你又如何?” 长嬴沉默片刻,越慈竟有些紧张听到她的回答。 良久,长嬴微微叹了口气。 “妾知道陛下是天下人的君主,不是妾的夫君。但妾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妾这样说不是求陛下多施舍妾一些爱怜,只是希望陛下能在还喜欢妾的时候,再多看看妾,妾就心满意足了。” 灼热沉重的气息长长地扑在她颈窝里,越慈松开了她, “朕答应你。明日下旨赐婚他们两个。但朕还有件事要做。” 长嬴含笑看着她。 “什么事?” “朕要册封你为婕妤,如何?” 长嬴脸上的笑凝住了。 她也没想到越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本以为要说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就晋升,怎么孩子连个影都没有就…… 越慈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 这很可能是一次重要的试探。 她必须稍微暴露一点贪心,但又不能太多,需得恰到好处。 “陛下,怎么突然说这个?妾其实不在乎这些的……” 越慈笑道:“那就算了。” 长嬴微微一怔,脸上顿显一丝失落,“妾……也不是这个意思嘛。” 越慈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你怀孕辛苦,朕想着好好补偿你,但是不管朕给你什么,都不如给你晋位重要。不过,你可知朕最厌恶什么?” 下一秒,长嬴被他拉入怀中,清透的男音钻入她耳朵。 “朕最恨别人在朕面前耍小聪明。所以……嬴儿千万不要把朕当傻瓜骗。” 长嬴耳朵发痒,缩了缩手,却被他更紧地反握在手里。 “嬴儿,答应你的朕会做到,但有件事你也要答应朕。” 长嬴沉默片刻,轻声问:“什么事?” “永远不要背叛朕。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朕会很难办吗?” 越慈手指勾住她一绺青丝,放在鼻下轻嗅。 “朕喜欢你,但朕不希望你是下一个殷妃。” 长嬴眼里顿时闪出泪花,“陛下,妾不会是她。妾也不明白陛下为何信不过妾。” 越慈轻轻一笑,“哪里信不过你了?不过逗你玩的,别哭。” 说着揩去她眼角的泪花。 长嬴顺势把头倚在他怀里。 “陛下,今晚就留下吧,妾害怕。” “害怕什么?” “陛下把妾吓到了,妾不敢让陛下离开妾。” 越慈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发顶。 才几句话就成这样,真是不经吓。这么好糊弄,怀孕应该不是假的。 他慵懒道:“朕今晚留下陪你。” - 次日长嬴有孕并册为婕妤,以及周裴和安德海被越慈赐婚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裴儿从冷宫出来时,太阳正好。 这是她从那个世界穿过来后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接下来只要杀死长嬴,保证越慈和大皇子无恙应该就可以了。 安德海走过来,挽住她的手。 裴儿回看他一眼。 在原书里,安德海是长嬴身边的得力干将,不过既然她来了,这位小安公公的命运也应该被她改写。 想想要回原来的世界,裴儿还真有点舍不得安德海。 她扬起甜甜的笑容,轻声道:“我们走吧。” 第七十二章 潇潇的引诱 “娘娘,尚宫局新送来两个婢女,是圣上特意叮嘱过来伺候娘娘生活起居的。” 长嬴倚在一堆软被子上,身后软绵绵,还带着新晒的阳光的气味,好不惬意。 她闲闲抚弄小指上的红玉小戒,懒洋洋地对两名婢女问话。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樱恬。” “奴婢叫萃环。” 长嬴无意多问,使了个眼色让甘棠将两人带下去了。 芍药见她们俩走了,忍不住对长嬴感慨,“娘娘,陛下可真疼您啊,不仅送来这么多宝物,提了位份,还送来两个奴婢专职伺候着。” 长嬴没言语,只舀了一勺红豆汤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到了戌时,越慈的龙辇停在雪阳宫南偏殿口。 越慈这次是专程过来看望长嬴,确切来说,是瞧瞧孩子。 平时都是从东门进的,今儿越慈是从慈宁宫直接过来,所以这次是从西门进。 刚进西院,突然听见一声婉啭唱腔。 “……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 女子唱的每字每句里似乎带着幽怨,声音很低,但吐字很清晰。 此时月刚上枝头,前日的大雪掩盖了全部嘈杂之声,此刻女子的唱词尤显动人。 越慈循着声音看过去,茫茫雪地里,有个紫色影子背对着他坐在玉波亭的扶栏后,身材纤秾合度,手上动作似是在绣东西。 “谁在那?” 女子像是没听见,继续咿咿呀呀地唱着。 她声音甜腻委婉,越慈心里越发好奇,制止了想要上前唤那女子的严昌升,只身慢慢靠近亭子。 走近才发现,女子身上穿的衣服不算厚,只着一件紫色的薄袄,手里不是在绣东西,而是绕着一只锦帕,坐着自编自演的动作。 越慈默立在她身后,继续听她唱了几句,才探出手摁在她肩膀。 那女子冷不丁被人按住肩膀,自然是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是越慈,赶忙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饶命,奴婢不知陛下会从这西门进来,惊扰了圣驾,奴婢知罪……” 越慈没言语,耳边还回味着她刚才的唱腔,道:“你唱的是玉簪记?” 女子娇羞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娇滴滴道:“回陛下,是玉簪记。” 突然起了寒风,溜进女子的衣领里,她不禁瑟缩了一下,紧接着越慈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一股温热迅速笼罩她。 “天这么冷,为何要在外面唱曲?” “在屋里怕惊扰其他姐妹,奴婢自幼喜欢唱昆曲,每每做事疲累就会找个无人僻静之处唱曲。奴婢家中贫困,并没有找师傅学过,都是唱着玩的,让陛下看笑话了。” 潇潇说话时,越慈一直在打量她的长相。 他隐约记得这个宫女好像在长嬴跟前端过药,那时他的注意力几乎落在长嬴身上,却未留意这个小宫女容姿不俗。 潇潇的桃花眼噙着水光,虽未哭却楚楚可怜的样子,虽然穿着薄袄,却能看出腰肢盈盈一握的婀娜。 越慈收回目光,“你唱得很好。叫什么名?” “奴婢……名叫潇潇。” 说话间越慈轻抓过她的手,缓慢地摩挲起来,潇潇缩了缩手。 “陛下,我家娘娘还在前殿等候,可要奴婢带陛下去前殿?” 越慈这才回了神,正色道:“走吧。” 到了前殿,长嬴已经备好晚膳,一桌子都是越慈爱吃的菜,就坐在桌旁等着他来。 可一见是潇潇带着越慈进来,她脸上笑意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这一细微的变化还是被越慈捕捉到了,他看了眼长嬴平坦的还未显怀的肚子,难得有些愧疚。 他道:“怀着孕还要忙前忙后的,真辛苦了你,以后我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地准备。” 长嬴莞尔一笑,牵着他的袖子,两人走到桌旁坐下。 长嬴轻轻抚摸他的手臂,越慈常年习武,手臂肌肉发达,摸起来很舒服,很有安全感。 这么血气方刚的男人,身为帝王,本应无情,道德底线又不高,甚至连平均线也没达到的暴君,能抵得住几回诱惑。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潇潇今天的成果了。 这一晚越慈对她温柔备至,生怕碰坏了她,虽未侍寝,却也一夜温情蜜意。 在长嬴有孕的这段时间,昭阳殿的那位也没闲着。 殷妃自从被剥夺封号后,虽然已经对后宫争斗灰心,但也不代表她一点野心都没残留下来。 越慈对她那么心狠,她的心已经被他伤透了,但她还是想挽回尊严。 尽管不比以往风光,但她好歹是妃位,在宫中依旧有一定的地位。 这日天气正好,她又去了躺合欢殿。 长嬴这段时间占尽了风头,有孕不说,还升了婕妤,这要是再诞下个皇子,岂不是就要做了九嫔,再往上爬那还了得。 殷妃恨越慈,但更恨长嬴。 她对越慈还有一些旧日情谊,但是对长嬴那就是纯粹的冤家碰冤家。 “大郑才人如今禁足还没解,本宫现在的情况也不好说什么,唯一的希望可就在你身上了。” 殷妃摆弄着郑绵盆里栽的长寿花瓣,“这花照顾得真不错,妹妹现在到底多久没伺候过圣上,也有闲心伺候花了。” 郑绵知道殷妃想干什么,姐姐如今被禁足,她一个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毕竟越慈喜欢她们就是因为她们孪生姐妹的优势。 “姐姐犯了错,禁足也是应该的,至于妾,对圣宠没什么执念,圣上疼妾,是妾的福分,不疼,妾就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娘娘若是想拉拢谁去对付纯婕妤,恕妾没这个本事。” 皇太后交代过她们,姐妹俩唯一的倚仗就是她,若是和其他后妃拉帮结派,必然要露出马脚,泄露了身份。 姐姐上次冒险擅自行动已经犯了皇太后的忌讳,若是自己再做点什么不该做的,那她们姐妹俩可连个照应和求情的人都没了。 殷妃看出她有所忌惮,继续劝说道:“妹妹也听说了,她现在有了身孕,一个女人生了孩子,身材变形是再正常不过了,可咱们这样想,圣上却未必。 “再者,纯婕妤那身子骨,若真生出孩子,恐怕半条命都要丢进去,能活下来是一说,活不下去……可就叫别人抢去了时机啊……” 第七十三章 那孩子留不下来 郑绵冷笑,“既然殷妃娘娘这么有心,为何要来找妾商议?姐姐正被禁足,我一个人怎么能留住圣上的心呢,殷妃娘娘当找个有胜算的才是。” “明日午时,我在御花园菱池等你,如果你想替你姐姐翻盘,就过来。” * 月麟香弥漫开整个内殿,萃环捧着一盘车厘子和一碗药进来。 长嬴见不是潇潇来送药,问道:“潇潇呢?” “娘娘,潇潇她今儿早上肚子疼,所以奴婢替她来送药。娘娘放心,奴婢从前侍奉过惠妃娘娘,惠妃娘娘有头痛病,一直是奴婢负责煎药,因此对煎药一事已经很熟谙。” 长嬴正举起碗要喝,听了萃环的话又搁下了。 “你从前既然是惠妃的人,现在怎么又来伺候我了?” 萃环盯着她手里的药碗,犹豫片刻道:“妾惠妃娘娘一心给后宫娘娘们以身作则,因此筛减了不少宫人送回掖庭,以节省开支。用药一时如今由惠妃娘娘的大宫女全权负责。” “是么……”长嬴若有所思,重新拿起碗将药汁一饮而尽。 萃环松了口气。 本以为她会心有芥蒂,没想到这么利索就喝了。 长嬴又饮下一大口水冲淡了药味,随手捻起萃环手中托盘里的车厘子。 “这车厘子吃着不错,你尝尝?” 说着要递到她嘴边。 萃环被她这一举动吓得丢了魂似的,急忙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艰难地说着:“娘娘恕罪,奴婢不敢。” 长嬴笑眯眯把那颗车厘子塞进嘴里,“你不想吃就算了,退下吧。” 萃环走后,一直在旁边伺候的芍药这才道: “要不是安公公看见她往车厘子上涂药,娘娘恐怕……” 长嬴指尖搓着车厘子的茎,方才还和颜悦色的脸布满阴云。 “你真觉得安德海有那个时间去看她怎么办么?” 芍药闻言想了想,娘娘今早安排安公公出宫采买,回来时碰见了也未可知。 长嬴冷笑一声,“我辰时让他去城西的鲜阳店买山楂,坐马车来回也要花上半天功夫。现在还不过未时,这车厘子是巳时时送来的,他哪里来的功夫?” 芍药一听也有理,“这就奇怪了,这安公公既然没有时间去厨房看着萃环,又怎么会知道……啊,不会是……” 长嬴眸光狠厉,“说明他背后有个人提前知道萃环的动向,这个人要么会占卜之术,要么就可能是跟萃环一伙。” 她站起身慢慢走了几步,突然回身看向芍药。 “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 暖阳照在梅树枝上,安德海伸手努力去够最高处的梅花,周裴站在树底下给他呐喊加油。 两个人俱是满脸的喜悦,仿佛这不是宫里而是某处花园里,青梅竹马一处玩闹似的。 远远瞧见甘棠过来,裴儿这才止了笑,下来打招呼。 “棠姐,要不要安德海给你摘支梅花……哟,这海棠步摇可真漂亮,莫不是谁送的?” 裴儿知道原书里甘棠和薛婴有过一段情,自然也知道这步摇是薛婴送的。 这么问,无非是想套套甘棠的话。 甘棠却是笑眼一弯,搪塞过去了。 “什么谁送的,自己买的,妹妹别打趣我了,娘娘要找呢,你们快过去吧。” 裴儿回头看看安德海,狐疑道:“是我一个人去还是我们一起去?” “你们小两口一起去,快让安公公下来吧,瞧着怪吓人的,可别摔着。” 裴儿一挑眉,似是有些得意,“可不是的,他自己非要上去,我拦都拦不住。” 说着冲后面拢声喊道:“德海快下来,娘娘传呢。” 安德海中午才交了差,好容易有了功夫歇会,跟裴儿多待一会,长嬴还又要找,难免心里埋怨。 裴儿道:“说不定是什么好事呢,你今儿个提醒了娘娘要紧事,娘娘说不定已经抓住了那丫头,要赏你呢。” 安德海面色复杂,还是和裴儿一起去见了长嬴。 长嬴坐在座上,手里用茶盖慢慢撇着茶沫。 “你们来了。坐吧。” 待两人坐定,长嬴这才抬眼笑了笑,“裴儿,听说你是江州人士?” “回娘娘,奴婢是江州人。” “当初进宫可吃了不少苦头吧?现在小安子能和你结为对食,也是你俩的福分。” “能跟安公公相伴,是奴婢的福分。” 长嬴点点头,又道:“不知等你出宫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裴儿面不改色,只如常答道:“奴婢并不打算回家,既然跟了安公公,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奴婢不想回家。” 安德海本来以为裴儿会说要回江州老家,闻言也是一怔,嗓子像吞了一块冰似的,心底一片清爽。 “裴儿,你……” 长嬴也是面露疑惑,“你难道不想家?不想你的爹娘?” 裴儿淡淡道:“他们当初把我卖进宫里,奴婢就不把他们当做亲人了。” 有理有据,又是人之常情,长嬴也不好质疑,只道:“那我便放心了。你或许不知道,宫女若是跟太监成婚,便不能出宫了。但我一直是个尊重旁人意愿的,你若想要自由,我也不会为难你。 “安德海是我的心腹,我很信任他,说实话,我对他跟对我的家生奴婢都是一样的信任,你若是能和他好好过日子,我也放心了。” 长嬴这一番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戳进安德海心坎里,他低下头颇难为情似的。 “娘娘,奴婢没想到在您心里这么大分量,奴婢惭愧,以后奴婢为您一定赴汤蹈火……” “行了行了,”长嬴摆了摆手,“这些话不急着现在说。还有一件事,今儿萃环的事,你做得不错,虽说是‘巧合’之下发现的端倪,也是天要助我,往后你盯着萃环,有什么可疑之处马上来告诉我。” 安德海忙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事办好,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好了,我乏了,你去吧。” 出了殿,进了院,裴儿挽住安德海的胳膊,“怎么样,我就说手夸你的吧?” 安德海挠挠头,“裴儿……其实……我很奇怪,那么多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总说是碰巧发现的,可我总觉得……” 双唇被一根纤细的手指堵住,裴儿笑吟吟道:“怎么,信不过我?你就等娘娘的皇嗣平安降生,咱们都能沾光了,其他的事都不要想。” 安德海无奈,裴儿就是行为这么奇怪才被关进冷宫的吧。 周裴挽着他的胳膊哼着曲,嘴角压不住的上翘。 想生孩子,也不看剧本允不允许。 长嬴这一胎,是注定保不住的。 第七十四章 她可比你精 没人知道萃环这些日子有多恐惧。 她分明把药全涂到那些车厘子上了,长嬴却一点事没有。 眼看长嬴的肚子渐渐显怀,她趁长嬴睡下后去了趟合欢殿。 “奴婢的的确确把药涂上去了,奴婢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她她一点事没有!” “糊涂!”郑绵顺手抄起一只茶盏就要往她脑门上砸。 “主子息怒!”身侧忍冬按住她手臂,低声道:“若是她脸上挂了彩,回去让纯婕妤发现了就不好了。” 郑绵咬了咬牙,用力把茶杯往桌上一砸。 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宫人。 “主子,大……大大喜!雪阳宫那位……听说早上腹痛不止,已经传了太医了!” 郑绵脸上喜色难掩,“谁诊脉?是不是宋太医?” “不是……” 郑绵笑意一滞,“你什么意思?” “是齐太医诊脉……”那报喜的宫人见郑绵变了脸色,支支吾吾起来。 “齐太医……” 郑绵喃喃了一句,“他不是姜尚仪的好友么……姜尚仪是圣上的人,怎么会……” 宫人觑了一眼她的脸色,“这……齐太医之前一直为纯婕妤诊治,似乎是早就认识。” 郑绵脸色惨白,“去打听纯婕妤进宫前,是谁教她礼仪的。” “是。” 雪阳宫南偏殿。 长嬴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虚虚喘着气,齐太医在一旁叹息不止。 “娘娘病症太过凶险,臣只能尽力保住娘娘性命。” 长嬴微微扬起唇角,脸上又苍白了几分,“多谢齐太医了,姜尚仪当初向我举荐您,不是没有道理的。” 齐太医垂眼,眼皮上的皱纹轻轻颤抖了一下,“臣忠于您,但更忠于圣上,姜尚仪与臣只是好友,臣位卑人轻,不能擅自做主为谁诊治。” “这是自然。”长嬴用袖子盖住裸露的手臂,一字一顿道:“齐太医自然忠心为主,到时候向圣上禀报我的情况可得多劳您费心了。” 她使了个眼色,芍药往齐太医手里塞了个银子包,对方连连拒绝。 “娘娘,圣上知道了可了不得,臣……臣一定会为您尽力诊治……” “齐太医,”长嬴双眸微眯,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精光,“之前也不止收了一次两次了。 “不止是我,昭阳殿的那位,合欢宫的两位,甚至还有落霞宫早就疯了的那位……齐太医应该知道对这种事,抓不着则罢了,抓着就是个死,难不成您要为了躲我这一个,把其余几个都顺带出来?” 之前受过的“恩惠”叫长嬴一五一十地道出来,齐太医有些恼羞成怒。 她不过是被他监视的,他背后可是圣上,只要他说一句“错话”,她就不得不死。 圣上再怎么需要长家,也不至于任由这女人上蹿下跳的。 可他又的的确确收了人家的银子,圣上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千不该万不该叫长嬴知道,甚至以此被她威胁。 这话直接说给圣上听,他项上人头可就是真的不保了。 前朝后宫能有几个清清白白的人,圣上从小浸淫在后宫朝堂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个女人居然敢用这种事威胁自己,当真蠢钝至极! “娘娘,您肚子里可揣着孩子呢,”齐太医索性威胁她一把,“若是思虑过重,心情郁闷,肝气郁结,到时孩子生不出来,可就麻烦了。” 长嬴也不怕他威胁,她右手轻轻抚摸着小腹,左手从枕边拿起一个护身符。 “孩子应不应该保住,齐太医难道不该比我更清楚吗?若是这孩子有了闪失,想必齐太医也难辞其咎。” “你!” 长嬴紧跟着道:“您可得掂量好了,这孩子该是您负责的,还是合欢殿的……” 齐太医现在只恨自己当初怎么那么贪财,收了人家的钱,现在想甩都甩不掉。 太医贪财物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要不是这个女人有了孩子,圣上现在又喜欢她喜欢得紧,他往常可不吃这一套。 一个普通嫔妃的孩子,落在他手里,是死是活,甚至他生身母亲死活,都是他说了算。 但一个宠妃的孩子,他就不得不确保她的安全了,一旦有了闪失,加上之前的事,圣上要真想追查起来,可不光是掉个脑袋了。 但是宠妃能受宠多久,也是看圣上心情,等长嬴失了势,可有她哭的。 齐太医擦擦额上的汗珠,“臣自然尽心竭力。” 寂静的外院被一声尖锐通报划破,“圣上驾到——” 齐太医已经跪下了,长嬴扶着腰慢吞吞地要起来,越慈已经进屋了。 一见长嬴,双手按住她不让她起身。 “身子如何了?”越慈焦急问道,“都是朕不好,不常来看你,叫人得了空子。” “陛下,”长嬴靠在他肩上,“妾无碍。” 混着桂花香的惑心香又来了,越慈不自禁埋进她发间轻嗅,桂花味更浓了些。 “陛下,齐太医有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呢。” 齐太医手指颤了颤,“是是是……臣……刚才为娘娘把脉,应是个男胎。” 越慈眼中微微诧异,“这么快?” “是……臣不敢完全确定,但十有八九是男胎。”齐太医的头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他的表情。 “是么……”越慈微微垂眼,长嬴身上的香气搅得他心神烦乱,好半晌他说不出话,“你……” 齐太医袖子底下的手紧张地攥紧,“臣在。” “此事要保密,不得对外人提起,明白吗?” “是……”齐太医也有些意外,这种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圣上虽不懂医术,但多少也该有些怀疑,怎么就让他保密了。 长嬴皱了皱眉,“陛下,难道妾有了皇子,您不高兴?” 越慈攥住她的手:“怎么会?不管你怀了男孩还是女孩,朕都高兴,高兴得很。” “那陛下怎么不见笑模样?还要保密,妾难道给您丢脸了?”她撒着娇在他胸前蹭了蹭,齐太医赶紧又低下头。 这纯娘娘跟陛下黏腻真是不分时候,偏偏圣上就喜欢这样。 “朕是太高兴了,”越慈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朕今天留下陪你。还有,齐太医。” “臣在!” “你去查查她用的药,吃的东西,有没有问题,朕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 长嬴却撒娇道:“妾哪里就这么金贵了?妾只是没睡好罢了。” “诶,你呀,就是太善良了,不知道人心险恶,朕已经痛失两个还未出世的皇子,不能让你和腹中孩儿出事。” 齐太医心想,这婆娘可比你精着呢。 长嬴没再说话了,她看了眼正检验的齐太医,“齐太医验得怎么样了?” 对方手里一滑,手中的车厘子滑落在地毯上,越慈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你怎么回事,连个车厘子都拿不好。” “朕让你验药,验她平时用的饭,你验它做什么?这水果都是每日新送来的……” 越慈话说到一半,就见齐太医脸色一变。 “陛下,这车厘子表面涂了药。” 第七十五章 出卖亲姐 郑绵被越慈传召到雪阳宫的时候,她的人还没带来消息。 但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不管她骂自己多少次给一个不存在的孩子下毒,简直愚蠢至极。 越慈在前殿端坐,阶下跪着的是萃环。 郑绵一到,像往常一样对越慈福礼。 萃环转身扑到她脚边,抓过她裙摆大哭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郑绵满脸嫌恶地一脚踹向她心口,“哪里来的疯子,也敢拉扯我的衣裳!” 转而又对越慈言笑晏晏。 “陛下,这贱婢不懂规矩,竟然在御前失仪,妾觉着,应该送去冷宫严加看管,不然冲撞了陛下可怎么好呢?” 越慈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意味深长道:“这贱婢确实该教训,她背后的主子更该教训。” 郑绵唇角笑容一滞,“陛下,不知这纯婕妤犯了什么事?”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越慈刚端起茶盏,闻言朝郑绵脸上摔去。 越慈习武之人力气极大,瓷片划烂了郑绵的袖角,堪堪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白印。 郑绵背后迅速密布一层冷汗,她慌忙跪在地上,强作镇定道:“陛下息怒,妾恪身守己,许是何时触犯了宫规,愚钝而不自知,还请陛下明示。” “呵,”越慈往她面前摔下一包裹着黑色药沫的纸包,“这腌臜东西想必你认得,纯婕妤今早腹痛不止,险些滑胎,若不是齐太医看出她每日用的车厘子有问题,朕还看不清你这毒妇的嘴脸!” 郑绵虽早有预料,但越慈当面逼问下来,她指尖也不受控地发起抖来。 “陛下……妾……妾从未见过此物。妾不通医理,哪里知道这些害人的手段,天气这么热,车厘子每日都是新换的,哪里有机会做手脚呢?还求陛下明察。” 越慈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座下的瘦弱女人。 “你当然没机会,但她有。” 这个“她”自然是指萃环了,郑绵装作努力辨认的样子看了萃环半晌,才道:“妾见她有些面熟,不过……妾真的不认识她。” “方才掖庭的人来报,她可是口口声声说着是你指使。” 郑绵瞥了一眼萃环身上的淤青和嘴角挂着的血丝,咬牙道:“陛下,清者自清,妾没做过的事不会认。” 越慈在在座上冷眼看她眼神闪躲,语气更多了几分威胁。 “你以为掖庭都是吃白饭的,会屈打成招,拿她随便招认的口供交差?” 话音刚落,严昌升在一旁紧接着道:“有圣上明察秋毫,耳聪目明,掖庭处事可不敢马虎分毫。” 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软绵绵的香囊,抛绣球似的翘着兰花指丢到郑绵面前。 “诺,小郑才人,您可瞧仔细了,这就是咱家从宫里搜出来的索项草,这索项草也是找齐太医验过了,是可致孕中女子小产的毒药!合欢殿的下人交待,您今儿个说要来雪阳宫看望纯婕妤,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信口雌黄!”小郑才人刚喊出这一句就后悔了,眼看着越慈的脸色越来越沉。 “雪阳宫应是纯婕妤静心养胎之地,岂容你放肆。朕没那个闲心与你周旋。传朕旨意,小郑才人谋害皇嗣,剥夺位份,押入西冷宫……” “陛下!陛下,妾……妾还有一言!” 越慈下完旨意本来要走了,听这话又顿住脚步,“你还有什么话讲?” 越慈现在的表情很平静,但实际心里已经打起了鼓。 他心里真切盼着郑绵不会逆转局势,郑氏姐妹是皇太后压在他身边的两根刺,他纵然贪图美色可也不至于失了理智,他一面与郑氏周旋,一面含糊其辞,迷惑这姐妹俩。 好容易逮到一个按捺不住野心害人,虽说险些害的是他近来最舍不得伤着碰着的纯婕妤,可到底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能不借题发挥。 “陛下,”郑绵五官生得清冷,一头首饰虽繁杂但色调清丽,又喜浅淡颜色的衣裳,更衬得她双眸柔弱含水,楚楚可怜,“容妾先自言一项罪过。” 越慈叹了口气,“讲。” “妾身的姐姐前些日子被禁足,妾实在想念她,想着怎么也要想办法去看望看望,才踏实些,也好尽些姐妹情分,就偷偷去看望了姐姐。” 越慈冷笑道:“你害纯婕妤险些小产,已经够你在冷宫待上十年,这点小罪过,朕可以不追究。” “陛下,妾要说的,正是大郑才人。” 郑绵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方才妾还斗胆想替姐姐隐瞒此事,可事到如今,不得不向陛下禀告……妾那日去姐姐宫里拜访,不想正撞见姐姐正调配药粉,姐姐自小精通医理,之前还曾借青腰虫的汁液致使背上生疮,嫁祸于人……” 越慈听得暗自咬了咬牙,多年浸淫朝堂的他怎么会看不出郑绵的小心思。 她这是想弃卒保车,舍了她姐姐,保自己平安。 “姐姐那日送了我一些药粉,告诉我,找机会往纯婕妤宫里安插个眼线,再让她把药下了……可妾不敢,姐姐索性遣人亲自去挑了丫鬟给我,我这才……” 郑绵仅仅靠着郑绮半吊子的医术,添油加醋讲了不少她害人的“罪名”,说了半柱香方才说尽。 越慈早已无心细听,郑绵怕他不信,还补上一句。 “陛下,若是您不相信妾,大可去姐姐宫里搜,想必上次姐姐用的药粉,还没用完呢。” 药粉自然是郑绮调配的,不过也只是留着备用,从未动过,除了她和郑绵,没人知道那药粉放在哪。 原本这是最妥帖的,郑绮做梦也想不到她的好妹妹会在她禁足的时候,还给她扣了一顶黑锅。 铁证如山,越慈自然是不信郑绮的说辞,但话都说得这么详细了,他如今也不得不下令严查。 果然在郑绵的“无意”引导下,严昌升在郑绮院子的青石凳侧壁里,找到了一包药粉,像是还未拆封的。 打开查验,果然是索项草磨的药沫。 越慈想的是,左右想除掉一个郑氏,大小都一样,便给郑绮定了罪,因着郑绮“不巧”正替皇太后抄经,出于对皇太后的尊重,越慈特允她抄完再进冷宫。 “陛下,那您方才对妾下的旨意……” 越慈没正眼看她,冷声道:“没你的事了,滚吧。” 郑绵委屈道:“陛下,姐姐好歹服侍陛下一场,走前可否让妾送送她?” 第七十六章 偷梁换柱(1) 送她?怕不是赶着去要她的命吧。 越慈不由冷笑,他是不能亲眼目睹这场好戏了。 “准了。” 无论这姐妹俩哪一个死了,于越慈而言都是有利的。 皇太后年岁大了,看人也不准了,竟往他身边安插这两个争抢好胜的女人,到头来竟是害人不成,自相残杀。 既然长嬴无事,且万事已尘埃落定,他也无意再阻拦郑绵的小动作。 外面的天渐渐阴沉下来,内殿没有掌灯,一室昏暗,外面若有似无的阳光一撞上窗棂纸就散了。 郑绮刚刚睡醒,就被严昌升带的人同一众宫婢被押在内殿里,由内侍看守着,几个人惧是胆战心惊,窃窃私语,暗暗揣测着圣意。 前些日郑绮因为草率行动,受了不小的责罚,禁足几月来,越慈一直没来合欢殿看望她,听说郑绵也受了她的牵连。 这也难怪,当初皇太后要安排她们服侍越慈,不就是看孪生女子貌美至此又出身合适的少见,想着一举把皇帝的目光拿下,谁成想刚杀倒一个皇后,半路又杀出一个长嬴来。 即便是为完成皇太后交派的任务,姐妹俩几个日夜伴驾下来,也不得不对越慈多了几分不应有的眷恋。 越慈生得俊美无双,虽然脾气暴躁,阴晴不定,但温柔的时候是真让人甘愿沉醉,即便后来他冲她们发火,也莫名带着难言的魅力。 他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都在她们眼底尽数呈现,有时候郑绮觉得,这皇帝还挺可爱的。 可惜是皇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太后是她们从小就追随的主子,她们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外至保养得宜的身段和肌肤,内至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本事,都是皇太后精心培养。 她的命令,不能不从。 皇太后前几日和庆王达成了共识,刚下了死命令,要她们尽快除掉长嬴,再想办法重新获得越慈的宠爱和信任,继续给他下药。 谁知这三番五次地陷害,偏偏这病秧子半死不活地,坚持得还挺长久。 如今郑绮还没盘算好下一步的计划,甚至还没召妹妹秘密会面,就被越慈突如其来的搜宫搅晕了。 她正禁着足,怎么招惹是非,正焦虑着,一抬头就见妹妹不急不缓进了内殿,脸上带着从容之色,郑绮的一颗心才算是安定下来。 她迫不及待开口询问:“绵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圣上好端端地竟要来搜宫,我听说是你出事了?可被他们伤着?” 郑绵没急着回答她,先拉过她的左手,缓缓抚摸她的碧玉镯子,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姐姐,圣上都已经知道了,如今秘而不宣,是给你我一个机会。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益?” 郑绮如遭晴天霹雳,揪着妹妹袍袖的手指僵硬地放了下来。 她喃喃重复着:“陛下知道了……圣上知道了……是……是那件事?” 身周还有人在,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清楚。 可是这也不对,既然她有事,郑绵怎么没事? 郑绵有意引导她往皇太后身上想,只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郑绮立刻瘫坐回原本坐的那张圈椅上。 郑绵立刻吩咐:“圣上要我和姐姐单独说几句体己话,你们先退下吧,结束了,我再叫你们。” 殿内只余郑氏姐妹二人。 “你给我说清楚。” 郑绮还是不敢相信,她努力戏做得那么足,甚至交给皇太后的“罚抄”都是她亲手一笔一笔写的,就是为了能让越慈相信皇太后不喜她们姐妹。 “圣上都知道什么,凭什么你就没事!”她迫切地盯着郑绵的黑黢黢的眼珠,意图从里面找到什么破绽。 “圣上知道你用车厘子谋害纯婕妤腹中皇嗣。”郑绵慢慢推开她攒住自己袖角的手,温婉一笑,“而我,是获圣上恩准,来同姐姐道别的。” 她抬手卷过一绺发丝,绕在小指上卷着玩,慵懒而随意,丝毫不见方才在越慈面前的的紧张惶恐。 两个形似无比的女人就这样对望了三秒后,郑绮莫名轻笑一声。 她直勾勾盯着郑绵,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却慢慢向下游移,停在她白嫩的脖子上。 “果然是你自己做的事,推到我头上,你以为皇太后会被你蒙蔽?” 郑绵方才的悲戚神情一扫而空,转而是满脸漠然。 “这都是你的命数。至于皇太后,我在她面前可比你的人缘好多了,不是么?” “命数?”郑绮移开了视线,目光涣散,“你我被皇太后利用也是命数,你难道以为自己逃得过?你不会以为她是真的心疼你吧?” 郑绵脸上一僵,“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比你孝顺她,逢年过节掐着肉给她送礼,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她了!你再看看你,一个男人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连正事都忘了!要不是皇太后下了死命令,你还想不起要动手!” 郑绮冷笑,她真是觉得自己的好妹妹真是太单纯了。 皇太后那是顶尖尖儿上的金枝玉叶,她郑绵什么好东西能入得了皇太后的法眼? 现在她还拿这些事说了,也不想想皇太后培养她们真正目的是什么,送再多的东西有什么用,比不得能讨越慈的喜欢。 她却没有接话,只满面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这么说我是死定了,对吧?” “放心,我会给你烧纸的,皇太后的任务,我也会替你完成。” 郑绵得意地扬起眉梢,轻快地往桌子另一边的圈椅上一坐。 “我知道圣上更喜欢你,每次我们服侍他的时候,他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 郑绵食指戳着太阳穴,慢慢地揉着,“不过我会有办法让他爱上我的……” 她偏头看向郑绮,勾起一个与她气质并不相符的妩媚的笑,“姐姐放心,你的那一份,绵儿会替你争取的。” “哈哈哈……你真是够荒唐,就你那个死鱼样,圣上怎么可能爱你?” “那难道他就爱你?” 郑绮没回答她,沉默半晌,突然转移了话题。 “前些日子……在我被禁足之前,皇太后赏了我一盒玉菱糕,因着圣上那些日子对我赞不绝口,说是奖励我的……如今都是……全都没用了。” 郑绵不知道此事,她可没收到皇太后的赏赐,不由心里一揪。 果然越慈喜欢谁,皇太后就疼谁,就会对谁更好。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越慈更喜欢殷妃和姐姐这样极具妩媚风情的女子,至于长嬴那个清清瘦瘦的病秧子纯属是个意外。 就这么一点点温情,是她兢兢业业哄皇太后高兴才有的。 她们可是姐妹俩! 凭什么差这么多? 临死临死还要气自己一把,可真真儿是她的好姐姐。 她高傲地昂起头,嘴硬道:“什么破东西,我不稀罕。” “玉菱糕本身倒是不稀罕,”郑绮也不急不恼,只是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但皇太后她老人家赏的这几块,重在用料新奇,听说馅里还加了雪莲泥,夏天用清爽不腻,冬日里吃还能暖这五脏六腑。” 第七十七章 偷梁换柱(2) 郑绵听得已有些心动了,玉菱糕是冀州官员请民间师傅做的,那师傅的一块玉菱糕最少也要十两银子。 如此难得的珍品,郑绮就这么轻轻松松从皇太后手里得到了。 她不过是性格不似郑绮活泼,又不会讨好谄媚,皇太后就一直看不见她的孝顺。 不知道皇太后看到郑绮如今的境地,会说什么。 会不会称赞一句自己,“你比你姐姐要懂事得多。” 郑绵努力压下嫉妒和喜悦交织的表情,语气轻飘飘:“是么,如此珍贵,我也不好让姐姐留遗憾。” 越慈的意思是把郑绮打入冷宫,但进了冷宫的妃子,是死是活,是清是浊,都不重要了。 到那个时候,还不是她想让郑绮何时死,她就得何时死。 香橼心领神会,从后房取出早早备好的玉菱糕。 白净剔透的小糕点仅有巴掌大小,雪白的面皮比珍珠还润,比水还透彻,玻璃球似的光滑,能清晰看见里面的馅料。 “这便是玉菱糕了。” 郑绮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块来,细细赏玩片刻,忽而开口: “妹妹可还记得小时候?沁阳夫人总是不准我们动厨房的点心。七岁那年咱俩偷拿了两块,叫厨娘逮个正着,拉着咱俩去见夫人。 “夫人问是谁偷的,你大包大揽站出来说都是你做的,跟我无关。沁阳夫人就独独罚了你,把那两块点心全送给我。” 郑绵听这话更来气了,“原来姐姐还记得,明知道我被冤枉,还能云淡风轻的把点心全吃了,连个渣滓也没给我留!” 郑绵越说越气,抬手就要掀翻郑绮手里的点心盒,刚要挥下,却突然停在半空。 眼前递来一双捧着两块糕点的手。 “其实,我也偶尔后悔小时没好好待你,后悔总是让你替我扛着过错,可一看到圣上我就动摇,他多帅啊……你是知道的吧,你说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这几句话算说到郑绵心坎里了,她不大自然地清嗓:“我才不知道。” 郑绮笑着摇摇头,“我是将死之人,其他无力补偿你,只有当年那两块点心,能替我谢罪。” 郑绵慢慢张大了眼睛,定定看着着她手里那两块糕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平日嚣张欺压她的姐姐,居然,还会后悔。 “你是个好妹妹……可我不是个好姐姐。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十年前,我愿意替你承担责罚。不,甚至更多!” 郑绮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是真的悔不当初。 郑绵见她这么着急,顿时疑心大起,她收起方才的惊愕,冷哼道: “你不要以为说轻飘飘这么几句,给两块吃得,就能让我跟圣上求情。” 没听见回应,她偏过头一看,郑绮那死丫头居然自顾自捻起一块,咬了一口。 “你不要,那我就吃了。” 郑绮正津津有味吃着,另一只手里的糕点被郑绵一把抢了过去。 “给我的干什么不吃?再拿一块来。” “好……好!” 眼看着盒里糕点越来越少,郑绮不住地往她杯里续茶,郑绵的心也莫名其妙软下来。 尽管这罪名定然不能让自己担着,可姐姐到底是姐姐,不如在圣上跟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能让这两位念及些昔日侍奉的旧情。 * 严昌升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寒冬腊月,郑绵进去一叙就是半个时辰,严昌升手里搓的汤婆子都快冷了,才见郑绵慢悠悠从里面出来。 “哟,郑才人,您可算出来了……哟,您这是怎么了?” 严昌升发现郑绵双目无神,嘴唇惨白,不由担心她伤痛过度,再出了三长两短,不好交待。 “才人脸色不大好啊,还请您回宫歇息……” “姐姐她……去了……” 严昌升脸上堆起的笑凝在半空,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妹妹进去看了一眼姐姐,姐姐就死了。 虽说这郑绮是要进冷宫的弃妃了,可巧还没进宫就不明不白地毒死。 必须禀报圣上。 严昌升找到越慈的时候,他正和长嬴玩跳棋。 “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玩小孩子玩的游戏。” 越慈宠溺地揉乱了她的发顶,温热的掌心顺着额头一路滑至嘴唇。 软软的,弹弹的,像颗熟透的红果,熟到软烂了,就等着他去采摘。 如果他再不去吃,这颗果子就会烂掉了。 这样是不行的。是浪费食物。 长嬴像是感知到他的心意一般,轻轻抬眼,柳叶似的柔眼微微眯起。 “陛下在想什么?” 唇边呼出的热气湿润了越慈干燥的指尖,两排贝齿轻轻硌了硌。 熟悉的香气又回来了,勾着他的心,他一步也不能逃。 这真的是桂花香么? 越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旋即掀翻小桌子上的跳棋,又一把踹翻了桌子,把长嬴整个人压在散落玻璃珠上。 长嬴像是毫无准备,紧紧抱着他的背不撒手。 “陛下,妾还有身孕呢。” 越慈这才想起她还有身子,忙扶她坐起。 “是朕不对,刚才也不知怎么的……” 宽大的袍袖罩住长嬴纤瘦的身子,也挡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长嬴忽然带了哭腔,“陛下,陛下还是疼疼妾吧。” “胡说什么,你还有身子。” “陛下,妾要被厌弃了是不是?” 越慈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她还提醒自己有身子,这会又说自己厌弃她了。 “怎么会?朕最疼你了。” 长嬴抽抽搭搭地拿帕子擦了擦泪,“陛下有所不知,最近总有人说这孩子是……是妖怪,妾害怕……” 越慈眉头紧皱,“谁说的,谁敢这么胡说!看朕不扒了他的皮!” 长嬴摇摇头,“妾也是从身边宫人透露,最近宫中流言四起,只是不敢说给陛下罢了,具体是谁起的头,妾也不得知……” 越慈怒不可遏,正要说话,门外忽而传来严昌升的声音,急促而疲惫。 “陛下!陛下!不好了,大郑才人……她死了!” 越慈安抚着长嬴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奴婢见小郑才人出来时脸色不好看,问了缘由,谁知她哭着说大郑才人吃了块糕点就吐血了……” “糕点?什么糕点?” 严昌升犹豫了,越慈使了个眼色,屏退下人,长嬴也识趣告退。 见没了旁人,严昌升凑到越慈跟前耳语:“听大郑才人的宫人说,是皇太后前几日赏的玉菱糕。” 越慈听了这话如同背后让人用冰块砸了一下。 “皇太后?” “是啊陛下,大郑才人走前说要吃皇太后给她的糕点,就咽气了。” 越慈冷笑,“皇太后无端端给她糕点,也不怕有人怀疑?” “谁说不是,不过听说大郑才人禁足之前日日去慈宁宫抄经,陪皇太后焚香拜佛,太后怕是用这个缘由赏的。” 第七十八章 潇潇上位 “此事先压下,随便找一个人顶上就是,就从她自己宫里找。” 随便找个人,便是找个郑绮宫里的替罪羊。 严昌升这事办得多了,早已熟捻,“奴婢遵旨。” 严昌升出了前殿,迎面就见潇潇捧着一只红木盒穿过院子朝这边走来。 严昌升见这小宫女穿着不俗,冬披风下浅藕荷色的涟漪裙勾勒她婀娜的线条,面皮白里着透红,眉眼如墨画清晰,又不见她家娘娘,心中有了计较。 严昌升是越慈身边伺候的一等大太监,潇潇见了他自然要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严昌升看着眼前美人盈盈身姿,语气难得和软。 潇潇低眉顺眼地又福了一礼,“奴婢潇潇,见过严公公。我来给主子送晚药。” 这一句话说得又轻又浅,听得严昌升耳朵眼里都酥麻麻的,饶是他残缺之人,也会对这些年轻貌美的小宫女有些不痛不痒的幻想。 只是潇潇这副好嗓子,如若稍加利用,就能变成俘虏男人的利器,更何况得天独厚的好脸蛋和身条,虽不比丽殷妃孟昭容等,却也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孟昭容声音尖利刺耳,圣上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抱怨不想听孟昭容开口,尤其是她笑起来,啧啧啧,毛骨悚然都不为过,可惜了那副好脸蛋。 至于殷妃,虽说容貌身材是数一数二的妩媚婀娜,可到底没有脑子,敢贿赂圣上亲派的大太监,又听说曾扬言要做皇后。 这样的脑子怎么能长久呢?若不是圣上利用她迷惑皇太后,让她以为他只是贪图美色,对后宫制衡朝堂毫无概念,殷妃也不会被偏宠六年之久。 正因如此,不知情的殷妃直到现在还以为圣上只是不爱她了。 哪里知道,她的夫君,她的天子只是不需要她罢了。 天子身边的美人还不多得是? 譬如眼前这个,倒真有几分当年殷妃的风采,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些年想必要比没真正经历过宫廷险恶的殷妃有些脑子罢。 再瞧这眉眼,是个有福之人,圣上应是会感兴趣的。 他这些暗地里的念头,潇潇当然是不知道,可她也能感受到严昌升在她身上梭巡的目光,其中带着几分考量和探究。 “去吧。” “是,公公慢走。” 跟看守太监通报过后,太监又与越慈通报,潇潇才进了外殿,远远就看见越慈的手轻轻抚摸着她家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把耳朵贴在上面,细细倾听着,不觉心中发笑。 “奴婢潇潇请陛下圣安,请娘娘金安。娘娘用晚药的时候到了,奴婢伺候娘娘用药。” “平身。”越慈头也没抬,只顾着看长嬴的小手好像又变瘦了。 “你得多吃点,肚子里还装着一个,吃这么少是想修仙?嗯?” 长嬴撒娇道:“妾身最近吃不下饭,要是有点酸杏干就好了。” 说话间潇潇已经打开食盒,用托盘盛着端出一碗浓黑的药汁,另有一碟蜜饯。 “娘娘请用。” 素白的手腕上没有一件饰品,藕臂在浅藕色的袖摆下若隐若现,纤细得一捏即碎。 从外面穿进来的披风还未脱下,因为要伺候主子喝药,不能耽搁,更没有先顾着自己的规矩。 因此殿内烧着暖烘烘的银丝炭,捂得她额上渗了一层汗珠,也来不及擦,倒衬得她两道月眉底下水汪汪的桃花眼,愈发动人。 越慈的目光由不经意地扫视变成了更深的注视,一时觉得眼熟。 “你叫什么名字?” 长嬴正喝药呢,听越慈突然发问,目光也越过碗沿朝潇潇脸上看去。 潇潇不卑不亢道:“回陛下,奴婢名叫郑潇潇。” “潇潇……朕应是见过你,你是不是会唱昆曲?” 潇潇脸一红,“奴婢那日偶然兴起才唱了两句,并不是很好,却不想又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你唱得很好。”越慈的眼睛没再回到长嬴身上,眼下他的思绪已经飘到那夜潇潇唱曲的时候了。 他补充了一句,“你唱得比司乐坊还好。” 潇潇也不扭捏,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接过赞赏,“奴婢多谢陛下夸奖。” 看起来潇潇是完全不害怕越慈,长嬴已经注意到她的脚在微微发抖了。 越慈现在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顶好的脾气,可一旦他开始发作,随意处置无辜奴婢嫔妃就是拿手好戏。 要是有了把柄,譬如当时的姜婕妤,九族几百口人还不是说诛就诛? 潇潇虽才十九,可也是在皇宫里摸爬滚打几年的人了,皇帝什么脾气,她心里清楚。 但为了荣宠,她必须强忍着害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不争个名分、争个荣华富贵回来,岂不是白白煎熬了这么多年? 暴君又如何,只要拿捏对了分寸,她也能像主子一样,把他迷得服服帖帖。 长嬴已经饮完了药,刚刚吃下两颗蜜饯,该是潇潇收走药碗送厨房了。 越慈揽在长嬴腰上的手微不可查地松懈几分,长嬴看了他一眼,轻声唤道:“陛下,妾身有些头晕,恐怕不能继续侍奉陛下了。” 越慈这才回神,“哦,朕疏忽了,爱妃孕期得多多歇息才是。不必守着朕了,稍后朕就回宫。” 长嬴脸上颇为不舍,最后还是扶着腰让芍药搀扶自己回内殿,临走还不忘吩咐潇潇,“明天的药膳按齐太医最新吩咐的药方来。” “是,娘娘。” 越慈目不转睛地盯着潇潇的侧脸。 潇潇的脸型十分优越,无论是从哪个方向看都很完美。 越慈从后面愈靠愈近,与潇潇不过咫尺之间。 潇潇自然也能感受到身后突然出现陌生气息,她强装着没有察觉,把药碗收进匣子,就要提走。 一张大掌轻轻按上她的。 “既然你家娘娘已经用过晚药,何必这么着急回去?” 手与手相触的一瞬间,潇潇打了个激灵。 “陛下!” 披风不知什么时候被越慈解落,散落在脚踝。 里面浅藕荷的锦裙被披风压得有些皱,越慈探指轻轻捋平那些细小的褶皱,隔着布料,潇潇被他的指尖烫得发痒。 越慈的气息愈靠愈近,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在她眼前慢慢放大,她只觉得有些恐惧。 再美的男人,只要一想到他之前把那么多人残酷杀死,面对他时都会有种情不自禁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陛下……娘娘尚有身孕,奴婢不敢……” “不敢,还是不想?” 越慈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食指勾过她的腰带,没有半分要放她走的意思。 潇潇知道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临幸自己,放下一颗心,与他周旋起来。 “奴婢能得陛下垂怜,是奴婢之幸,可娘娘对奴婢有再造之恩,若不是纯娘娘,奴婢恐怕不会有今日好光景。 “可奴婢又对陛下十分景仰,若一天见不到陛下,奴婢心里就多一分失落,可奴婢身份低微,怎么敢玷污了陛下龙体……” 越慈很喜欢听女人描述对他的依恋和渴望,那是源于一个男人天然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普通男子尚且如此,何况已经睥睨天下的越慈。 他听了这话非但没失了兴致,反而愈发觉得这小宫女十分有趣。 从前怎么没见过她? “你多大了?” “奴婢年方十九。” 十九岁……竟比纯婕妤还要大两岁。 “几岁入宫的?” “回陛下,十二岁。” “已经七年了……”越慈指背轻抚她脸颊,“从前朕竟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不过,现在也不晚。” 第七十九章 我心疼的,是你。 潇潇是在主殿后的东厢房被天子临幸的。 一夜才叫两次水,潇潇就已经精疲力尽,又被缠了半夜才停歇。 越慈是习武之人,精力非比寻常的旺盛,潇潇一面怕他,一面又要迎合他,一边带动越慈的兴致,一边又欲拒还迎。 许久没有甚合心意的妃子侍奉自己,越慈是难得尽了兴。次日一早,潇潇被册为采女一事传遍了后宫。 长嬴前脚接到消息,后脚潇潇就来赔罪。 “娘娘,奴婢有罪。” “何罪之有?” “娘娘教奴婢欲拒还迎,奴婢一开始太紧张了,根本做不出来,而且……太害怕圣上,实在是……” 长嬴不由弯起唇角,“潇潇,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还有,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 “是,娘娘过奖。”潇潇手里不自在地搓着裙带,“娘娘放心,不管何时,奴……妾身都不会忘记娘娘的再造之恩!娘娘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长嬴又笑了,“这你不用急,圣上的心一天一个样,你的当务之急就是稳住他。你知道该怎么做。” 潇潇点点头,长嬴的安神香刚刚送到她宫里。越慈常年累月熬夜批阅奏折,最需要的就是好睡眠。 美人,皇帝从来不缺。但真正的放松,惬意,懒散,是越慈在殷妃以外的人面前不曾展露的。 只要能让越慈在一个人身上再次找到这种感觉,潇潇能盛宠的日子屈指可数。 “娘娘,妾身还有疑问。” “讲。” “娘娘为何不在自己殿里用这安神香呢?这么好的东西,为何偏偏给了妾身?” 潇潇心里还是对长嬴有些怀疑的,这几个能近身伺候的都知道长嬴制香,但具体做什么用的,只有长嬴自己清楚。 每次问她香的功效,她都只说是安神的,助眠的,好孕的…… 可潇潇在宫里待这么多年了,哪里不清楚凡是这些吃的喝的闻的用的,只要能接触到人的东西,都暗藏玄机。 长嬴的香绝对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从前她还想偷偷拿一根出来自己研究,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长嬴放哪了,也不见长嬴有什么钥匙,梳妆台的抽屉从来不锁,仿佛真的光明磊落,什么秘密也无。 她不是一等大宫女,不像芍药那样日日贴身伺候,就算芍药告假,也有甘棠补上,她是从来没有机会的。 现在她封了采女,如果不问清楚,恐怕以后就更难有机会知道了。 长嬴摸上左腕新换的水镯,语气随意,“我身子虚,这里常年死气沉沉的,若是再用什么安神香让他放松得想睡觉,那我这雪阳宫岂不是太过无趣。 “你性子活泼,若能用安神香在动静两者之间取中立,圣上必然更喜欢你几分。何况我现在有身孕,什么香也不敢多用的,等以后你有了皇嗣,也要少用。” 潇潇一听,心中疑虑打消大半,她知道长嬴不会完全说实话,但以现在的局势,也绝不会害她。 长嬴身子不好,常说生完了孩子指不定什么样,以后就全仰仗潇潇来固宠。 现在两个人都需要彼此,长嬴没理由算计她。如果不想让她受宠,当初发现自己的小心思时,长嬴就该直接杀了她。 如今又是布局又是演戏的,何必这么难为。 所以,想必娘娘这香一定是为她好的。 她乖巧应道:“是,娘娘,奴婢明白娘娘苦心,定不会白白辜负。”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显然不如以往主仆交谈那般自然,虽说长嬴是亲手调教潇潇引诱的皇帝,潇潇心里却总觉得很别扭。 “娘娘,柔妃娘娘特来看望,还带了一些补品。” 潇潇见长嬴面露讶异之色,暗忖她想必也没想到柔妃会在这时候来了。 便笑道:“妾身先恭喜娘娘了。妾身告退。” 这“恭喜”二字,即是针对对柔妃的主动亲近长嬴一事而言。 柔妃家世之显赫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却皇后和陈妃,柔妃的娘家是最不好惹的。 如今殷妃和陈妃又被褫夺封号,柔妃反而独善其身,不由也让潇潇认为柔妃多年避世是在韬光养晦。 想来如今突然与长嬴亲好,也是有所图,潇潇想着,自己可以看好戏了。 如果长嬴和柔妃两人斗起来,胜负难下定论。既如此,以后也要多向柔妃示好才是,以防将来长嬴倒台,连累着自己。 潇潇告退从角门出去后,长嬴亲自去前殿接引柔妃。 两人同为将门之女,又不在一处长大,两家也形同陌路,即便再怎么亲近也是隔着一层,更何况彼此又不知根知底。 但这两月相处下来,柔妃的性子耿直又没架子,这么多年避事不问,甚至连请安和宴会都从不出席,许多新来的嫔妃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要说她是因为不喜欢皇帝,倒也不至于这么躲着,要说不喜欢与人接触,她在长嬴面前倒是十分爽快大方,甚至还来亲自看望。 难道仅仅是因为救过长嬴一命才如此么? 长嬴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同为将门,她对自己有所图谋,是盟友还是算计暂未可知; 二则是她或许认为长嬴没有攻击力,即便有了身孕,身子如此孱弱也是很难活得久的,孩子能不能留下都还两说。 不管怎么样柔妃现在没有害她的理由,长嬴也就欣然接下她送的礼物。 “这孩子真是有福气,还未出生就让柔妃娘娘如此疼爱,真要生出来可还了得?” 柔妃眼底闪烁着光芒,“我这人不喜欢孩子。我心疼的,是你。” 长嬴笑了笑没言语,柔妃继续道: “这孩子怀着实在不值当。你身子这么弱,要是还不进补养养身子,以后生下来可没有心力抚养他啊。” 长嬴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当即示意下人退下。 “好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为圣上诞下皇嗣是我们这些做嫔妃的职责……” 柔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真奇了怪,本来以为你和她们不一样,怎么也这样说。” 长嬴暗叹一口气,她现在也不知道柔妃几句真几句假,若绕开皇帝闲聊,柔妃的表现还很寻常,可以谈到皇帝,皇嗣,她就很格格不入。 是讨厌皇帝?还是演给自己看? 长嬴越来越想不明白柔妃到底想要什么。 她是不信皇宫之中有人没有欲望,能清清白白的活到最后。 凡是单纯良善之人,十有十二都要因宫中明争暗斗之中倾轧而死,其余的不得不卷进争斗,多多少少是不会干净的。 可是柔妃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她仿佛不像是一个身负家族兴荣之责的贵族小姐,她仿佛生来就不属于皇宫,不是长嬴他们这样能为了一块肉撕咬到头破血流的恶犬。 第八十章 长嬴小产(1) “这是夏国进贡的覆甘子茶,晴儿快尝尝。” 金蟾炉内燃着凤仪香,点点灰烟悠悠飘扬,粘在橙衣女子的衣角。 橙衣女子端起茶杯渡进一口,神色倦怠。 也不知是被长姐的凤仪香熏得脑子晕晕乎乎,还是前几日忧思长嬴有了身孕造成更大的威胁。 再看长姐,神态自若,看不出半分焦虑。 “最近南偏殿那位风头可正盛,姐姐也不敲打敲打他,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本分。” “瞧你,急什么?”皇后抿了口茶,神色愉悦地放下茶杯。 “昨儿个她宫里不是有个小宫女被圣上临幸了么?” “这倒是,可圣上保不齐只是一时兴起,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宫女真上心呢?” 皇后却是摇了摇头,“圣上固然偏宠纯婕妤,可架不住她身弱,真要拼死生下来,九死一生绝不为过。即便万幸能活下,她的身体也只会越来越差,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 “而她表面上看着宽宏大度,实际上哪个主子会愿意看到自己的人背着她爬龙床呢?既然这个郑潇潇敢在她主子有孕时借机上位,就不可能满足一个小小的采女之位。” 方修仪听得云里雾里,“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笨蛋,”皇后白了她一眼,“我们需要的不是长嬴这个人,而是任何一个可以帮到我们的盟友。你若对她上些心思,而她为了往上爬,定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方修仪不以为然,“长嬴已经有了皇嗣,我这还没个信,谁知道这次能不能……” 皇后又笑了,潋滟红唇被拉扯得很长,晚灯映照下竟有些瘆人。 “谁说她有命抚养那孩子?” * “陛下昨日才来看妾身,今儿个又来了,若是其他姐姐妹妹知道了,妾又要被埋怨了。” 长嬴把头轻轻靠在越慈胸口,隔着厚厚的玄色面料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跳得强劲有力。 不愧是常年习武之人,体魄就是比一般人强健。 病怏怏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每天几个时辰的劳心劳神,要是这颗心,是她的就好了。 “陛下,”她的指尖在他胸口上画着圈,挠得他心痒痒的,“怎么不去瞧郑采女了?” 越慈一听变了脸色,果然长嬴是不高兴了。 即便懂事如长嬴,也难免有妇人家的小气。 她既有身孕,不能服侍自己,找个宫女侍候又怎么了? 那夜郑潇潇的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勾引着他的魂儿,无论长嬴往日如何动人妩媚,百般柔顺,许是如今有了身孕的缘故,也少了些颜色。 现在他眼里只有郑潇潇窈窕的背影。 “吃醋了?” 说的话像是宠溺,可语气却不见半分怜惜,而是冰冷冷直戳进对方耳朵里。 他是天子,想宠幸谁,谁敢说一个不字。 即便是长嬴,争风吃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更何况这宫里的人都惧他万分,郑潇潇这样在他面前落落大方不紧张的奴婢,少之又少。 他不知道的是,潇潇不过演技好,蒙过了他而已。要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谁又心甘情愿伴在他这种君主左右。 “妾为什么要吃醋?”长嬴疑惑的表情反倒让叫越慈不知怎么回答。 “你是朕的女人,有什么理由不吃朕的醋?”越慈眯起双眸,目光缠上长嬴的脖子,渗出一丝危险。 “正因陛下是天子,妾才愿意把一切都献给陛下。” 越慈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长嬴会这么说,明明潇潇是背着她爬上龙床,做主子的不悦甚至怨恨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常常要求自己的女人又要会吃醋,又要懂分寸,又要大度宽厚。 如果纯婕妤是装出来的宽容,那她的演技未免太好了些。 越慈正想着怎么回答,长嬴又说话了:“方才妾还送了不少补品到郑妹妹宫里。从前她是妾的宫人,吃了不少苦,现在做了采女,不能再与往日相比。” 越慈没说话。这件事长嬴表现得未免太过大度,如果不是提前知晓,怎么会面不改色地接受这一切? 除非是她蓄意而为。 难不成…… 越慈升起一个怀疑的念头,手就下意识摸上长嬴的肩膀,慢慢向上游移,直触到一片冰凉。 那是长嬴的脸颊。 湿湿的,滑滑的,寒冬腊月里这张脸的温度比雪还要再冷几分。 她居然在哭。 明明嘴上说着要把最好的全部献给自己,又有意提及给郑采女送东西以示大度,明明正依偎在他怀里,此刻却悄悄地哭,而他才知道这个小女人的心有多单薄,正如她的体魄一样羸弱。 越慈不想戳破她的尴尬,垂下头在她眼皮上落下一吻,吮去了挂在她颧骨上的那滴泪。 长嬴闭了闭眼,“陛下,妾身有些倦了。” “朕近日无事,陪你歇息。” 长嬴抬头看了他一眼,撞上越慈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眼尾还挂着泪,赶忙用帕子拭去了。 “妾失态了……”她的声音如蚊蝇细小,像是被家长抓到犯错了的孩子,越慈却对此很受用。 两人和衣而卧,越慈小心翼翼揽着她的肩膀,不敢压到她的肚子,长嬴则是满脸餍足地躺在他臂弯里。 越慈无心歇息,只想多看看此刻熟睡中的长嬴,温柔懂事,长睫的阴影掩饰住了她全部的情绪,脸上泪痕半干。 长嬴是在未时醒的。保持清醒的状态下和越慈干躺两个时辰,她不困也要开始犯困了。 “圣上刚走不久,娘娘现在可要邀请她?” “嗯,都准备好了?” 长嬴此刻眼底早已没了方才在越慈面前的柔弱可欺,取而代之的是腾腾杀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娘娘尽管放心。” 方修仪接到长嬴邀约时,正在书房练字。 她的字中规中矩,不比长姐的潇洒狂放,也不比长嬴的隽秀,倒像是个初练字的小孩。 琴棋书画,唯独书法这一项,她学了十年也写不出自己的风格。 她看着自己的字眉间忍不住轻蹙。 “娘娘的字越来越好了。” 香橼不分时机的夸赞一句,被方修仪狠狠瞪了一眼。 “娘娘,纯婕妤邀您一同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门外响起下人的通报声。 方修仪满面诧异。 “慈宁宫?皇太后?” 她正有身孕还往慈宁宫折腾什么?何必还要邀请自己一起? 可若不去,相当于拒绝给皇太后请安了,以后若被人传出去,传进皇帝和皇太后耳朵里,哪还有她过好日子的时候? 这鸿门宴,她不去也得去了。 第八十一章 长嬴小产(2) 方修仪除了宫规里中高位嫔妃的要求的每日晨昏定省,从来不会去主动给皇太后多请一次安。 皇太后垂帘听政多年,朝中有她培养的势力在。而方家几代忠臣,仅效忠这朝的每一任帝王,势必要得罪皇太后,因此她能避则避。 哪知道今天长嬴主动来找,居然是为了一起看那个老妖婆,方修仪心里就一阵不痛快。 长嬴看出方修仪的心思,凑近了些,神神秘秘道:“姐姐这几日未能承宠,我想了个办法。听小道消息说,圣上每年年底前三天都会去慈宁宫找皇太后叙家常,今儿就刚好,你我今日去了说不准就能碰见圣上,他一见姐姐,念起您的好,如此,便水到渠成了。” 方修仪闻言先是一喜,紧接着又生了疑心。 若是以往,像这种话她都深信不疑,可入宫不到半年,就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的宠爱和地位在水中沉浮挣扎,她早已身心俱疲,哪里还能轻信长嬴。 这么好的机会,怀着身孕,还坚持要去看望皇太后,再“凑巧”被皇帝看见,岂不是事半功倍。长嬴不好好利用,何必要帮自己。 她冷笑道:“长姐虽让你帮本宫复宠,可也没让你尽心到这个份上。其实你只要在见到圣上的时候,引她过来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 长嬴短暂的愣怔之后,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她迅速用帕子擦了擦,随即起身福礼。 这一举动把方修仪看愣了。 她又抽什么风? “娘娘为何明知故问呢?”长嬴勉强稳住气息,极委屈道:“妾身能有今天都是仰仗姐姐和皇后娘娘照拂,妾自幼体弱多病,圣上如今怜惜妾不过是同情和一时新鲜罢了,迟早会厌弃,而娘娘才是倾国倾城姿,只要有合适的时机定能被加以盛宠。” 方修仪听得心里平衡了不少,可嘴上还是冷哼:“少在这油嘴滑舌,本宫可不吃你这套!” 长嬴轻轻摇了摇头,“妾说的字字是真心。妾虽表面看着风光,可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徒有其表罢了。若是没有娘娘撑腰,迟早是要狠狠跌下来的。妾这些日子十分惶恐,妾比谁都希望娘娘盛宠!到那时,妾也能沾沾光……” 方修仪深吸了口气,这个长嬴怎么每次一张嘴就让自己动摇。不过这小贱人说得也在理。 可不是么,要不是有姐姐帮她,这盛宠哪轮得到她? 长嬴说道此处,瘦弱的手掌覆上微微隆起的小腹。 “妾知道自己体弱,生下此子恐怕再难有孕,更可能丢了性命。妾初为人母,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若妾不幸难产,还求娘娘替妾抚育这孩儿……” 方修仪撇茶沫的动作一顿。 “你说什么?” “妾恳请娘娘在这孩子出生后,无论男女,由娘娘抚养,方能安心。” “你倒是信得过我。”方修仪冷笑一声,“你就不怕我让你们母子永世不得相见?” “妾残破之躯,即便亲自抚养,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实不相瞒,妾幼时曾有算命先生说妾活不过桃李之年。” 桃李之年,即为女子二十岁。 方修仪虽说不大信算命,但看长嬴这憔悴的面容,也知道这一产子必定要大伤元气。 “你坐吧。” “娘娘不应,妾就不坐。” 方修仪审视她片刻,最终还是“勉强”应下。 “行了行了,本宫答应你。” 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 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她都有利可图。 若是个皇子,自不用提其中好处多多;若是公主,也能借着孩子名义多去找越慈,或者邀请越慈过来。 而长嬴产后体虚,身材恐怕也会走样,时间一久,越慈对她的新鲜劲一过,还不是要另寻新宠? 想到这,她不由勾起嘴角,眼尾也弯了起来。 而这一表情也落入长嬴眼中。 “娘娘,是时候去慈宁宫请安了。” * 慈宁宫内殿一片烟雾缭绕,皇太后一边吸着烟,一边懒懒抚摸座下两个年轻女孩献上的礼品。 “来就来,送这些东西做什么。尤其是纯婕妤,你还有着身孕,何必来看我这老骨头。” “皇太后风华依旧,妾能带着这孩子见到您的凤面尊容,那是他的福气。” “你倒是嘴甜,”皇太后语气慈爱,眼底却无一丝波澜,“不过,小聪明用得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长嬴面露尴尬之色,垂首不语。 方修仪的心思全然不在这,枯等了半天,也不见越慈来,眼看着快到皇太后每日参佛的时辰,她不住看向长嬴,眼底满是疑惑。 皇太后突然道:“既然你们来这一趟,不如陪老身去佛堂诵经。” 方修仪很不情愿,但是又不敢违抗皇太后,只得应是。 三人前往小佛堂,长嬴道:“皇太后,太医说妾现在不便下跪,恐有损龙嗣,妾想候在佛堂外静心问佛,这样也不失了对佛祖和皇太后的敬重。” 皇太后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转移到她的小腹,良久才道:“那你就候在外殿吧。” 皇太后转过身的一刹那,长嬴对方修仪使了个眼色。 方修仪以为她这是有办法偶遇皇帝,连忙编了个借口道:“皇太后,纯妹妹有身子,一个人站在外面妾不放心,妾也想在外殿问佛,顺便照顾妹妹。” 皇太后皱了皱眉,不知这两个人打的什么主意,突然主动过来请安,也不说有什么所求。 尤其是这个方泽蓉,靠着她姐姐到处耍威风,怎么和纯婕妤这个闷葫芦待在一处了? 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参佛要紧。 外殿也生着无烟炭,即便是在寒冬腊月殿内也暖烘烘的。 长嬴手心合十,闭目喃喃自语,方修仪听了一耳朵,果不其然是保佑孩子平安的话,心里忍不住暗笑。 佛祖要是能保你的孩子,这宫里哪还会有那么多小产的嫔妃和夭折的皇嗣? 心里也暗暗焦急着,她捅了捅长嬴。 “诶,圣上什么时候来?” 长嬴看了看左右,宫人都远远的站着在后面等吩咐,她唇角一勾,悄悄往方修仪身边靠了靠,一副亲昵姿态。 方修仪不自然地缩了缩肩膀,想分开她。 长嬴却死死拽着她的手腕,笑容阴鸷诡异,“姐姐别急啊,您过一会儿就能见到圣上了。” 第八十二章 过继越椿 长嬴此刻的神情像阎王庙里的鬼画,美丽而妖冶。 方修仪只觉得后背筋肉猛地一紧,暗道不妙,想甩开长嬴的手,没等她发力,长嬴就直直跌倒在她面前。 “圣上驾到——” 几个字宛如晴天霹雳,方修仪跌跪在地上,一时也忘了离长嬴远些,头直磕得砰砰作响。 “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她的嗓音已有些嘶哑,是皇太后未给她两人上茶,半日没进水的缘由。 越慈横眉看去,一眼就瞧见跌在地上的长嬴。 “嬴儿!你!” 长嬴的裙摆下面已经渗出汩汩鲜血,脸色惨白,比平时更要娇怜几分。 “陛下……妾恐怕……恐怕不能陪伴陛下……” “别说话,太医!传太医!” 骚动惊扰了在佛堂祈福的皇太后。 她不紧不慢地出来,一见越慈便道:“好好的吵什么,又出什么事。” 越慈冷声道:“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冷眼扫过被人抬着去偏殿休整的长嬴,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佛堂净地,怎么总有这不清静的人。皇后也该好好管管后宫了,瞧瞧这都像什么样子?” 皇太后这一提及皇后姐姐,方修仪心里更慌了,她正要开口主动辩解一二,门外又有通报。 “柳太医到……” 平时都是姜太医给皇太后问诊,今日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柳太医,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还很年轻,是前两日才进宫当值的。 薛婴满面忧色迅速禀报:“陛下,奴婢无用。平日伺候皇太后的姜太医去给德妃……哦不,去给陈妃娘娘问诊了,专门给娘娘看病的齐太医今儿个告假了,因此只有这位年轻太医。” 心里想到陈妃动用皇太后钦点太医,越慈总觉得哪里古怪,他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一个被他忽略的人。 “救人要紧,让产婆看着点。” “是。”薛婴低下头的一瞬间唇角勾起笑意。 “方修仪,方才是发生了什么?” “回陛下,纯婕妤刚才许是孕期衰弱,久站头晕,才不慎跌倒,妾想拉她一把,却没拉住……妾无能!求陛下治妾的罪!” 越慈双眸微眯,没有言语,先任凭方修仪跪着。 心里却是隐隐不悦。 皇太后明知长嬴有孕,还让她站在外面祈福,摆明了是没把这个皇嗣当回事。 也对,她怎么会希望自己有子嗣呢? 思至此,越慈心中一阵冷笑。 南偏殿作为临时的产房给长嬴使用,隔着门板都能听见里面的产妇有多辛苦,良久,柳太医慢吞吞从里面出来。 “陛下,皇嗣不足月……没能保住,微臣拼死救娘娘,才勉强能让娘娘保住性命。” 越慈方才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耐心等长嬴的结果,现在皇嗣已经没了,这股邪火他必须找人发出来。 “方修仪可知罪!” “陛下……陛下,妾真的没有动她啊陛下!一切都是因为纯姐姐有孕身子虚弱晕倒,都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你是想说,因为她一直站在外殿祈福……疲累过度才至此,是么?” “是……”方修仪下意识辩驳,说着说着不自信了,总觉得哪句话说得不对劲,抬眼对上皇太后凌厉的双眼,压迫的气场降在她身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得罪了皇太后! 两个人站在外面祈福是皇太后的意思,长嬴纵然有孕,可晕倒了,流产了,也不应该是皇太后的过错。 饶她如何辩驳,也只能苦往肚子里咽,一切的罪责,由她一人担着。 “陛下,纯婕妤晕倒一事,是妾的罪责。 “是妾,不小心撞了纯婕妤,才导致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以至于皇嗣不保。恳请陛下降责于妾一人……千万不要迁怒皇后姐姐……” 越慈冷声道:“你不说朕还真忘了,皇后平日都干什么去了,打理不好后宫,教养不好妹子,该罚!传我旨意!” “奴婢在。”薛婴颠颠地凑上前。 “方修仪一人之过致使纯婕妤小产,其罪难恕,降为婕妤,迁居肃宁宫偏殿。纯婕妤孕育龙嗣有功,为人所害痛失皇嗣,升为充仪,迁居雪阳宫主殿。 “至于皇后……教妹无方,罚俸半年,禁足两月思过,由苏惠妃暂理六宫。” “遵旨。” 方婕妤脸色变了又变,从此她见了长嬴就要行礼,且再无管理一宫之权! 还连累了自己的姐姐! 长嬴啊长嬴,你真是个灾星……若不是你我无端端来慈宁宫做什么? 皇太后本就不喜我姐妹俩,若是不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皇帝不仅不会怪皇太后,反而会更严厉地惩罚她们姐妹。 可如今也是状况凄凉,长嬴这一路只升不退,实在叫人嫉妒得很。 她且看这狐狸精何时能用光了气运,来日有她倒大霉的时候! 怨毒地盯了一眼窗外紧闭大门的厢房,方婕妤就这么被人带了下去。 越慈料理完这里的事,安抚了皇太后,匆匆又去看望长嬴。 “嬴儿……”越慈刚一进来,长嬴就挣扎着要坐起身子。 “陛下怎么……参见陛下……” “不必起来,你身子虚弱,不要折腾了。告诉我,刚才是这么回事?” 长嬴在厢房听不见他们说话,额上的粘湿的汗水证明方才她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疲累和痛苦。 她轻轻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嘴角下垂,像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陛下,我们的孩子……是妾无能。恐怕以后妾都难以有孕。” 长嬴的痛苦,越慈自然是深信不疑的,谁会阴狠到会故意杀死自己的孩子嫁祸别人呢。 长嬴抹抹眼泪,极力想忍耐悲伤,把头靠在越慈肩上,柔柔道:“妾的身体妾清楚,这一番折腾已经损伤元气,恐不能诞下健康的龙子或者公主。妾却初尝人母滋味,希望能有个孩子傍身…… “那日在皇后宫中看到两个孩子玩闹,实在心生羡慕……” 越慈眉头一锁,自然是难以做为倚仗,想起那个顽劣不堪的大皇子来,他垂首看着长嬴。 难不成她想接机要大皇子? 未免太大胆了些,竟敢目无皇后,即便自己再怎么护着她,也不可能让她越这么大的边界。 大皇子再怎么顽劣,如今皇后再怎么有错,一个小小充仪纵然一宫主位,也绝不能过继皇后的孩子。 长嬴啊长嬴,你可千万别犯傻。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长嬴突然道:“妾觉着,那二公主越椿不错,是个好孩子,陛下可否开恩过继给妾?” 越慈微微一怔,二公主的身世复杂,唯有皇后照顾才能给她最大的保护,若是给了长嬴…… “陛下,妾觉得椿儿一个女孩子,心思自然是要比男孩子敏感细腻一些。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天下子民都是陛下和皇后的孩子,可皇后娘娘夙兴夜寐,不仅要教养大皇子,还要看顾椿儿,椿儿年纪小,恐怕心里要有被顾及不到的落寞……妾希望能好好抚养椿儿,全心全意照顾她,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第八十三章 引蛇出洞 越慈闻言不由松了口气。 嬴儿果然是最让他省心的。 一个无心插柳流落民间的公主,他本是不大在意的,但也不能这么快就答应了长嬴。 他细细搓弄着绕在指尖的珠串,故意犹豫片刻才道:“你受的苦朕都看在眼里,椿儿年幼,的确需要有人悉心照料,不过皇后与她相处多年,也有情分在,此事朕也要问问皇后的意见。” 还不等长嬴说什么,他就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嬴儿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椿儿顽皮些,即便现在过继也只会打扰你休养,不如日后再议。” 长嬴也不急,只是默然落下泪来,点了点头,“是妾思子心切,让陛下为难了。若皇后娘娘舍不得,妾也不愿夺人所爱,妾命里无子恐怕也是命运使然,只是不能为陛下生养一儿半女,实在羞愧难当。” “胡说,”越慈再次把她揽进怀里,柔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能陪在朕身边,朕已经很满意了。你不必如此自责,孩子总会有的,不急这一时。还是说……你觉得朕老了?” 越慈宠溺地刮了刮她哭红的鼻尖,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皮,长嬴这才舒展了愁容,强颜欢笑道:“妾一定会再为陛下诞下孩儿。” 越慈又耐心陪伴她一会儿,这才走了,安排严昌升送她回了雪阳宫。 一进宫,两列宫人早已候在南偏殿外院,齐声道:“给纯充仪请安——恭喜充仪,贺喜充仪!” 长嬴面无喜色,冷声说了一句:“谁叫你们贺喜的!” 甘棠从人群中走出来,李福瑞几次要拉她都没拉住,她朝着长嬴福了一礼。 “纯娘娘晋升充仪的消息传遍了六宫,奴婢想着要第一时间给娘娘道喜,娘娘心里头更欢喜,缓解了丧子之痛,我们做下人的也能沾光。” 长嬴冷笑一声:“甘棠,你可真会说话啊。这么快就会揣摩我的心思了?从前我可没见你这么机灵啊。” 甘棠脸色一变,方才的胸有成竹一扫而空,长嬴狠狠盯了她一眼:“你自己下去领罚。” 转头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今年的俸禄你们一个子儿都别想要。竟敢擅作主张贺喜,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众人都不敢言语,甘棠是长嬴的贴身奴婢,又是和芍药并列的一等大宫女,自然是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并不是没有人想劝甘棠不要触怒长嬴的逆鳞,但甘棠姑姑近日频频动怒,总拿手下的小宫女发泄打骂,方才有异议的那几人现在全被关进柴房,如今也要被娘娘的怒火牵及。 只得异口同声道: “娘娘息怒。奴婢遵命。” 长嬴没再给她们一个眼神,由芍药扶着匆匆进了内殿,紧闭房门不再出来。 “娘娘,也不知那周裴儿信了没有?” 长嬴慢条斯理地用小勺捣弄装饰在珍珠簪里的香粉,悠悠然道: “她不是很喜欢通风报信吗?那就让她再去给她的好主子报一次,本宫就不信揪不出来她的狗主子。” 芍药点点头,还是面有惑色:“可是那几天甘棠每日晚上都去蹲守,都不见人影,只能听见周裴儿一个人的声音,奴婢想,会不会是没有什么主子,是她自己疯了……” 长嬴冷笑道:“真要是疯了的人,说话怎么可能那么有条理,都能把安德海那个滑头迷得团团转,她肯定不是个简单角色。你先按我说得办,先别急着搬宫,这一个月我闭门不见客。” 说罢她把簪子往桌上随手一摆,便让芍药伺候自己睡下。 于此同时,雪阳宫主殿。 “娘娘,这些东西都是皇后娘娘赐予您的,可摔不得啊。” 方婕妤本来摔了几个瓶子,怒火消减了少许,一听这话又火气窜顶,连着摔了七八个古董。 “姐姐赐的又如何!现在本宫连这小小的主殿都保不住,圣上都恨死本宫了,留着这些老古董又有什么用!” 即便降为婕妤,不再是一宫主位,方婕妤照旧自称本宫。 骨子里不容许她承认自己不再是主位妃,而是要受长嬴管制。 长嬴…… 那日她来找自己,自己就不该抱着什么好念头,以为她真的要平分恩宠。 看着傻呆呆的一个人,怎么这么多的心眼! 楚如萱也是,长嬴也是,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要背叛她,这皇宫里到底什么才是真心实意,什么才是虚情假意。 她不就是帮着姐姐推了一把长嬴吗? 那不过是顺嘴一说,怎么想还不是圣上的事。 她丝毫不在乎自己对长嬴做过什么,只觉得长嬴实在欺人太甚,三番五次算计她,如今连主位都要保不住,又见不到姐姐。 “娘娘……”茯苓上前怯怯道,“时候不早了,该搬去西偏殿了。” “本宫不搬!” 方婕妤眼底怨毒之色毫不掩饰,“那个贱人害得我丢了主位,还连累姐姐受罚,我死也不搬!” “娘娘……圣上知道了不悦,可就麻烦了……” “娘娘!凤仪宫的人来传信了!” 因着白日的风波,眼下雪阳宫主殿的人说起凤仪宫那边的事,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生怕让人听去给圣上通报。 “快拿来!” 方婕妤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方才摔了好几个瓶子,动作幅度大,发髻早就有些散乱,此时更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宫人手里抢过竹筒,抽出一张信纸。 大略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她注意到竹筒里还有件东西。 拿出来展开一看是一张符,上面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有一些奇怪的符文。 她咽了咽唾沫,把姐姐的信纸烧了,又把符纸塞到枕下,嘱咐茯苓申时叫自己起来,沉沉睡去。 这一夜越慈没去别处,白日里安抚长嬴,处理政务,也来不及伤心了。 想起这段时日接二连三的皇嗣夭折,冷酷无情如越慈,心里也难免忧愁子嗣稀薄。 忧伤只是片刻,最重要的还是继承问题让他头疼。 顽劣不堪的大皇子终究难当大任,眼下庆王和皇太后虎视眈眈,他也不能高枕无忧。 正揉着眉心叹气,薛婴在门外通传: “陛下,纯充仪那送来了点心。” “进来。” 心里疑惑着长嬴还没安寝,看着薛婴满脸堆笑打开了食盒,里面齐齐摆着六个兔子形状的糕点,还有黄白黑色之分。 “娘娘说陛下劳累国事,自己下不了厨,只能让宫人替她做了些点心给陛下做夜宵。” 越慈捏起一只兔子糕,看了半晌,“她倒是有心。” 无论什么时候,长嬴永远不会过多流露自己的哀伤,总是第一时间来安慰自己。 没了孩子也好,被疏忽了也好,她受了委屈也好,从来都能哀而不伤,这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从未见过的坚韧。 那些嫔妃,一个个没了孩子,失了宠爱,就没完没了的缠着他,要他陪着,借机讨个赏。 可唯独长嬴从不得寸进尺,她对这些事清淡得仿佛漠不关心自己的宠爱,也不在乎嫔妃争宠一样。 可是他心里清楚,他能看到长嬴看他揽着别的女人时眼底划过的失落,他的嬴儿是爱他的,舍不得劳累他才会这样。 若自己并非天子,而是一介布衣,只娶一个长嬴这样懂事的女人,未尝不是一件妙事。 刚吃了一口,又听薛婴道:“南偏殿那位,对陛下还真上心呐,奴婢可从未见过自己失了孩子,还反过来安慰陛下的。” 第八十四章 江莲发现异常 越慈手上动作一顿。 “南偏殿?她已经是充仪,怎么还在南偏殿?” 越慈微微蹙眉,薛婴忙解释道:“可主殿那位迟迟不愿意搬离,奴婢过去劝了几次,都说是过两日再搬……所以才……虽说纯娘娘还在为皇嗣悲痛,没说什么,可……” 发觉越慈脸色愈发难看,薛婴又慌忙道:“其实也是纯娘娘身子虚弱,不愿意再折腾,所以也没急着搬进去。” 越慈沉默片刻,“薛婴,朕记得雪阳宫附近还有一处空殿。” 薛婴愣怔片刻,“是有一处景和宫,不过那是一座独立的殿宇,只有妃位及以上的嫔妃才……” “明日让纯充仪住进景和宫。方婕妤明日必须搬离主殿,否则朕不饶你。” 薛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奴婢遵旨!” 接下旨意后,薛婴出了巍宁宫,迎面看见等候多时的甘棠。 他轻笑一声,“瞧你急的。放心吧,你家主子明日就要去景和宫住了。”他顿了顿又道,“那可是个好地方。” 甘棠笑意粲然,“我家娘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薛公公今晚当值么?” 薛婴凑得近了些,夜色蒙蒙罩着二人的身形,看不清楚。 “你猜?”说罢揽过甘棠的肩膀,两人调笑着走远了。 * “你什么毛病?” 裴儿捧着那本破烂古书,愤愤对着它道:“她的孩子不是殷妃害死的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古书没有反应,泛黄的纸页上只有凌乱的文字记载着裴儿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故事。 长嬴的孩子是留不住的,但是是被心生怨恨的殷妃害死的,同时殷妃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可现在故事的走向全变了。 本该是漩涡中心的殷妃现在闭门不出,方婕妤莫名其妙扯进这场争斗。 这个长嬴好像个永不停息的战斗机,什么事都能升升位分,连孩子没了都能升位分。 既然系统要自己除掉长嬴,难道不该给自己开点金手指? 她气得直想撕书,按理说长嬴这次小产过后会异常虚弱,接下来要闭门多月,研制谋害皇后的毒药才对。 只要自己拿到她的药渣,就能让皇后直接除掉她! 是夜。 长嬴的南偏殿陷入沉睡,申时,来自主殿的骚乱很快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娘娘,”琴容推门进屋,长嬴正坐在床上,发髻松散,慢条斯理地披上外袍,“主殿出事了,方修仪……哦不,方婕妤梦魇了。” “梦魇而已,失宠的妃子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我看她真是被娇惯坏了。”芍药睡得好好的被吵起来,没好气地说道。 长嬴却神色凝重,琴容既然说“出事”,那必然不是区区梦魇这么简单。 “琴容,你继续说。” 琴容一颔首,“是,娘娘。听说从方婕妤枕下找出一张安睡符,上面……写着方婕妤的生辰八字。” 长嬴揉着眉心,似是在消化琴容的话,良久才道:“你就当不知道这回事,明早若是有人来了,就说我还在休养,若是圣上过来,就说我睡着,他必会直接进来。” “奴婢遵命。” 次日一早,惠妃便召集众嫔妃到自己的寝殿。 长嬴称病不去,惠妃知道她刚刚小产,只传话让她好生休养,其余人都聚在鸳鸾殿里。 郑潇潇冷嘲热讽道:“谁让她残害皇嗣,这就是报应啊。” 陈妃瞥了她一眼,戏谑一笑,“妹妹倒是没有残害皇嗣,倒是借着纯妹妹的龙胎‘平步青云’了。” 郑潇潇脸色变了变,闭口不言。 背靠长嬴那点宠爱和地位反击陈妃,郑潇潇还没那么傻。 即便如今陈妃不比以往说话有分量,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太后近日虽闭门不出,到底朝中还有她的心腹大臣坐镇,更何况她身体还康健。 惠妃笑而不语,仿佛只是听两人闲话家常一般,看向殷妃空着的位子,“殷妹妹好一阵子没出来了,怕是伤透了心呐。” 陈妃笑道:“宫里的女人,谁又不是为了恩宠伤心过?” 站在惠妃身后的宫女奇怪地看了陈妃一眼。 这人正是江莲。 虽然皇后不能到场,但江莲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幸运”地被选中代表皇后出来旁听。 那日从暗道潜入皇后内殿,瞧见她对陈妃虚与委蛇,两人醉酒暧昧的场景,至今难忘。 郑绵冷笑:“纯充仪不就是么?圣上疼她疼得紧,向来都不叫她受委屈。 “她可是风华正好,倾国倾城貌,那一双柳叶眼,竟连我一个女人也看迷了。” 陈妃瞥了她一眼,很是不屑。 这一次圣上对方婕妤的惩罚远比之前要严重得多。 陈妃和殷妃不过是褫夺封号,禁足罚俸,方婕妤则是害得皇后也被连坐。 也不知是越慈多日来积压的暴怒碰巧在三次丧子后达到极限后爆发,还是他有意借此敲打皇后,都足以震慑她们。 “方婕妤到——” 方泽蓉脸色惨白,脚下虚浮,只微微一福身子,显然昨晚睡得并不好。 “昨晚你受惊了。坐吧。” 惠妃温和地摆摆手,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像是协理六宫的威严高位妃,倒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者。 她原本就是宫里最年长的,当初是赵太妃的贴身宫女,后又伺候过越慈,教习他周公之礼,是宫中资格最老的嫔妃。 越慈私下里喜欢叫她苏姐姐,她也把越慈当弟弟看待。如今皇后被禁足,管理六宫之权交给她,足以显示越慈对她的看重。 不过因从前是太妃的人,皇太后对她很是不喜。 待方婕妤坐下,惠妃才道:“昨夜方婕妤梦魇,从枕下搜出一张符纸,连夜派司天监的人拿去核验,确是有不祥之意。今日召众姐妹来,也是想彻查此事,好让方妹妹心安。” 没等她说完,陈妃插嘴:“方婕妤平日行事谨慎,哪里会得罪什么人呢?你说是不是啊,郑才人?”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朝郑绵看去。 不约而同想起当日郑氏姐妹被当时还是修仪的方婕妤掌掴训诫一事。 郑绮一死,如今郑绵可被直呼作郑才人,再没有大小之分。 郑绵嚼着脆仁玲珑酥,看也不看陈妃一眼,更不搭话。 气氛一瞬冷了下来。 所有人都只以为她只是怕被挑出破绽才不敢抬头。 只有江莲注意到她梳了灵蛇髻。 灵蛇,是死去的郑绮平日最喜欢的发型,每每朝谒她必定要梳灵蛇髻以显示自己优越的脸型。 而郑绵却不喜太俏丽的样式,总是梳低髻,婉约低调。 这一时间,竟分不出座下的究竟是郑绵还是郑绮了。 第八十五章 致命一击 方婕妤不慌不忙的起身福了一礼,“惠妃娘娘仁厚,妾身这几日从未收取过旁人给的东西,这符纸来得蹊跷,恐怕是早有谋划。” 郑绵再次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方婕妤狠狠瞪了她一眼,却默不作声。 惠妃眼含同情,“掖庭的人已经开始调查,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这一次晨会也没说什么,很快就散了。 等所有人走后,方婕妤这才神神秘秘凑到惠妃跟前。 “娘娘,其实妾身还有一事要禀告,但怕惹人恶意猜疑,才不敢讲。” 惠妃诧异看着她,“什么事?” “其实前些日子,纯充仪来找妾身给皇太后请安时,妾身没把她当外人,就让她进了妾身的卧房……妾身怕……” 惠妃了然点点头,“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宫,剩下的事,交给本宫处理。” * 昭阳殿。经过殷妃这一番大起大落,已然寂寥了不少。 但宫人依旧远超妃位应有的限额,殷妃虽不常露面,该有的奢靡却是一样没少。 早听说雪阳宫有人梦魇了,听说还是被人诅咒,她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长嬴。 嘴角还未勾起,但听说是主殿的那位方修仪后,就僵在了原处,在听到方修仪因为害长嬴流产而降为婕妤,不得不搬离原来的宫殿后,她的火就更大了。 “长嬴那个贱人现在怎么样?” “圣上有旨,让纯娘娘入主景和宫。” 殷妃柳眉一皱,嫣红的双唇喃喃念叨出两个字:“景和……” 良久才想起来,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带起手边暖手炉,打翻了一桌: “你放屁!她不过九嫔,甚至还算不得首位,哪里有资格住景和宫!” 报信的宫人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圣上也不知怎么了,听说方修仪迟迟不动,也没说什么,反倒是随口安排了纯充仪住景和宫……” 殷妃冷笑一声:“呵,这是圣上不能明着动方家女儿,诚心要恶心她呢。我倒要看那老太婆还坐不坐得住!” 她平日私下就管凤仪宫那位叫老太婆,身边奴婢往日都仗着她盛宠非凡无所畏惧,近日却不同以往,几个字听得秀明皱起了眉头。 “娘娘,还请慎言呐,皇后娘娘虽被禁足,可到底是一国之母,若是叫人听去传进圣上耳朵里,那可就……” 殷妃毫不在意地偏过首。 “长嬴小产,难以侍奉君前,方氏郑氏眼下都不行了,我若不抓住机会,真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来人,伺候更衣!” 话落一摆手,一群宫人涌上来簇拥着她去了隔间。 这时外门宫人匆匆来报,凤仪宫的江莲来了。 殷妃微微一怔,她早已失势,起初还有些人相信她能东山再起,可随着长嬴那边几番波折,越慈对她宠爱更甚后,就在再没人来见她了。 这江莲还是第一个。 一见到殷妃,江莲就开门见山道:“殷妃娘娘贵安,娘娘休养这段时日,奴婢日夜悬心,常常向佛祖祈求保佑娘娘安康如意。” 殷妃幸灾乐祸道:“你既是凤仪宫的侍女,又何必跑到我这来示好,你家主子护不得你了?” 本以为江莲会有羞愧颜色,她却扑通跪下道:“娘娘!奴婢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奴婢是为了自保,求娘娘庇护的!” 殷妃垂眼欣赏自己前两日的指甲,没说话。 江莲又道:“奴婢这几日在凤仪宫当差,皇后娘娘心情一不好就拿我出气,娘娘,奴婢这几日周身上下全是她又掐又拧又紥的伤,奴婢实在是受不了了!” 殷妃闻言这才颇有兴趣地抬头,瞧着江莲被紥红的双臂,突然笑出声来。 “想不到老太婆的手段还能这么毒辣,我当真没想错,她就是个假慈悲的贱人!” 她心情不错地捻过身侧盛放的虞美人花瓣,飞快道:“起来吧,往后你是本宫的人,便要效忠于本宫,若是生出二心,凤仪宫还有本宫的眼线,你别以为能跑得了。” “奴婢明白,多谢娘娘!”江莲觑着殷妃的脸色又道,“奴婢有耳闻,圣上似乎有对娘娘恢复封号的意愿。” 殷妃摆弄花枝的手一顿。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方修仪出事前两月,纯充仪尚在养胎,奴婢偷听得圣上对皇后娘娘讲,说殷妃多年侍奉不易,被夺封号想必心生怨怼,不忍心看娘娘伤心太久,圣上就想着过几日摘个吉日,恢复娘娘的封号。” 良久没听见上面人说话,江莲壮着胆子抬头一看,殷妃居然双眼通红,扑簌簌落下泪来。 * 景和宫。 “娘娘,圣上当真是喜欢您,您瞧,这方修仪不挪地方,圣上直接把景和宫给您住了,想从前丽妃都没有这般盛宠啊。” 长嬴抚弄着越慈昨日赐的黑珠耳环,唇边溢出笑意。 “皇后如今想必恨极了我。不过她们姐妹俩再翻又能翻出什么浪花呢?皇后大概也不会想到,会因为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栽这么大的跟头。” “圣上对您尤为疼惜,娘娘可要抓住机会。” 正闲聊,门外有人来报:“娘娘,郑御女求见。” “让她进来。” 不多时,潇潇满面春风地进了内殿。 “给纯娘娘请安,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晋升。” “坐吧。你来我这,不全是要为了道喜吧?” 潇潇不大好意思地笑笑,“娘娘,最近圣上不大来找我……” 长嬴瞥了她一眼,笑道:“自己拢不住男人的心,找我做什么?” 这时琴容端着一盘点心进来。 长嬴命令道:“装进盒里给郑御女拿去。”她看向潇潇,“我乏了,你退下吧。” 潇潇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娘娘,娘娘您不能这么打发我啊!妾身需要您帮我……娘娘!” 还没说完已经被塞了一盒点心,撵出了内殿。 前脚潇潇刚走,后脚甘棠就神色匆匆地进来。 “娘娘,大事不好,掖……” 芍药尚未从刚才的喜悦缓过来,直接打断了她笑道:“能有什么不好?” 长嬴很是淡定,示意芍药不要说话,“讲。” 甘棠气喘吁吁:“掖庭的人来了!只说娘娘宫里有人的字迹和这纸上一模一样,派人来拿人了!” 第八十六章 是敌是友 长嬴面容肃然,“想拿人,也要看本宫答不答应。” 芍药取来披风急急忙给她披上,“娘娘,可要我派个人去告诉圣上?” 长嬴一抬手,“本宫先会会他们。” 来至外院,庭院内灯火通明,数十名内侍和侍卫堵在院外,把南偏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公公,深夜至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长嬴脸色苍白,发髻松散,显然是早已睡下却被惊扰,肉眼可见小产后的虚弱,但气势分毫不减。 苏源是皇宫的秘狱丞,已年过六旬,精明的眼珠里总透着无声的算计。 秘狱以残酷刑罚为重,多血腥怨气,所以离皇帝的巍宁宫和后宫很远,苏源来到,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苏源微微一笑,不慌不忙施了一礼,“娘娘恕罪。奴婢也不想惊扰娘娘清梦,只是要事紧急,刻不容缓。前两日方修仪突发梦魇一事,眼下已有了眉目。经奴婢所查,方修仪枕下藏了一张符纸,娘娘也知道,巫蛊乃是宫中大忌……” 长嬴冷笑,“她做噩梦关我什么事,难不成那符纸还是我放进去的?” “奴婢不敢。”苏源晶亮的眼珠闪烁了一下,缓缓道,“听说娘娘宫里新收了一个婢子,还是从冷宫里放出来的,旧主是殷妃娘娘,您可记得?” 周裴? 长嬴心头一颤,周裴最近形迹可疑,她忙着斗方家,竟把她给忘了。 “那婢子痴傻,苏公公怎么会知道她的事?”长嬴故作轻松摆了摆手,“我不过是为了成人之美,这事早已请示过圣上。” 苏源闻言,从袖中扯出一卷纸,一抖手展开内容,幽幽道:“这是我的人截获的周裴亲笔信,娘娘可知这信是给谁的?” 长嬴蹙眉,示意甘棠接手,她展开信纸细细一看,竟是周裴和景风阁药铺老板的通信。 信上寥寥几句,大致意思就是让老板把“大师”三更天送到济明客栈,她亲自接应。 长嬴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周裴真是要了她的命! 先不说她究竟为谁效力,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清誉,也得先护着周裴,否则长嬴自己也不知道这周裴嘴里能吐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苏公公,凭这一张纸,可不足以定下是我的人害方修仪。” “是不是,奴婢一审便知。” 人群之中,周裴瑟瑟躲在安德海身后。 她尚未与安德海结为对食,长嬴保不齐就要把她拉出来顶罪。 苏源一摆手,身后五六名身材高大的内侍上前,立在长嬴面前。 几个内侍都是在秘狱掌刑的,身上穿的制服虽不见血渍,但常年浸淫在血腥酷刑之中,杀气和血腥之气难掩。 “大胆!没有圣上的旨意,你敢擅自搜宫!” “娘娘,甭管您平日在圣上面前如何得宠,今儿这事可不是简单的后宫争斗。您可知那符纸里还夹着一块锦布,上头写得是当今圣上的生辰八字!” 苏源迈了几步,两只发绿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长嬴,“娘娘可知这是何等大罪?” “圣上的……生辰八字……” 饶是长嬴,此时额上也冒了冷汗。 她颤了颤嘴唇,“圣上知道这件事?” 苏源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没正面回答长嬴的问话,只把搜查令攥在手上在她面前晃了晃,“娘娘,不是奴拿人压您,但惠妃娘娘手谕在此,您还是乖乖把人交出来,洗清嫌疑为妙,若是不服,明日找圣上告冤也不迟。” 长嬴脸色灰白,她深知惠妃在越慈心里的地位,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得罪的。 良久,她冷笑一声,“既然是惠妃娘娘的意思。” 裴儿早已瘫软在地,“娘娘,奴婢绝没有大逆不道的心思,奴婢只是……只是最近运气不好,想找个大师算算,奴婢也不知道……” “啪!”芍药上前扬手甩了裴儿一巴掌,裴儿雪嫩的脸蛋上很快红肿起来。 安德海见状,双眼通红,下意识往前窜了一步,抬头对上芍药埋怨的目光,又硬生生忍住了。 长嬴眼神忧伤,不再看苏源,轻飘飘道:“苏公公请便吧。” 掖庭宫人一拥而上,将裴五花大绑,押了下去。 苏源很满意长嬴的识趣,行礼告退。 待不速之客走后,安德海才连滚带爬到长嬴脚边,拽着她的裙角哭喊:“娘娘,娘娘,求您救救裴儿!她绝无二心啊娘娘!” 刺骨的青砖地上不知何时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绒,安德海膝上洇出一滩深色。 长嬴面无表情,漠然拽拽裙角,径直进了屋。 芍药蹙着眉从他面前经过,还不忘丢下一句数落: “也不顾主子死活了,还想着那没过门的女人呢!安德海,你的良心是吃到狗肚子里了?” 安德海微微一怔,芍药这一句点醒了他,若裴儿遭不住刑罚,胡诌长嬴指使她来个一箭双雕,那到时死的可不只是一两人。 整个南偏殿都要陪葬! 他是知道皇帝的脾气的。一旦裴儿为了自保胡乱编造,皇帝很可能还没等查清真相就一气之下把所有人处决。 他知道,裴儿可未必知道! 只盼她胡诌也要胡诌个别人,千万别是自家主子,否则……连他也不能自保。 回到屋内,长嬴一口接一口喝着热茶,一言不发。 安德海立在一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有一下没一下抽着鼻子。 芍药蹙着眉,忙着看着小太监换上新的银丝炭,近来天儿又冷了,只怕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行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芍药不耐烦地拍了安德海一把,给李福瑞使了个眼色。 后者马上会意,连拖带拽把安德海带走了。 芍药这才道:“娘娘,您别上火,奴婢刚派人打听过,圣上还不知道这事,明儿个一早咱们去巍宁宫先去找圣上说清楚……” “找他有什么用?”甘棠焦急地瞥了她一眼,“她们铁了心要治娘娘的罪,圣上先知道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 “但不管怎么说,咱们可还有一张底牌呢。”芍药微微一笑,“娘娘不是已经给了她杀手锏么?” 长嬴没说话,隔着绒布摩挲掌心里的汤婆子,那一股暖意沿着指尖一路窜到头顶,她的心绪稍稍平稳了些。 方修仪梦魇这事来得蹊跷,摆明了是对自己反击的报复,后宫争斗向来如此,斗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对不起谁,反正每个人都为了利益活着。 只有柔妃例外,她就是利益本身。 裴儿来路不明,尚不知是敌是友就被人抓住了把柄,无论她找那“大师”的初衷是什么,对长嬴都是百弊而无一利。 “本来还觉着她之前帮了本宫一把,可以留下看看,如此,倒省了事。” 第八十七章 殷妃的手段 次日卯时,没等长嬴去找惠妃,宫里先传出消息。 昨夜皇帝召了殷妃侍寝,还留宿一夜。 这是殷妃失宠后第一次被召幸,谁也不知道越慈的心思,都传言说是殷妃傍晚在荷塘的亭子里跳舞,“碰巧”让越慈瞧见了,还十分喜欢。 于是小别胜新欢,以往种种不快和隔阂都化为一夜餍足的翻云覆雨。 昨夜长嬴宫里才有人被带走,今日殷妃就隐隐有了复宠的势头。 * “娘娘为何不找圣上呢,圣上疼惜您,一定不会轻易……” “找他?你以为他平日在床上百般温柔,就能把这种事关天家利益的事置于我之后?” 话音刚落,长嬴缓步走向摆置在角落的琴弦,泄愤似的用力拨弄出几个刺耳急促的音节,芍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娘娘英明,是奴婢鼠目寸光了。” 踏进鸳鸾殿外殿的那一刻起,长嬴就察觉到这宫殿主人没有熏香的习惯。 鼻尖只有淡淡的青草香气萦绕,清新淡雅。 跟着内侍一路往内殿走,发现后院还种了个小菜园,那是惠妃亲手种的。 别的嫔妃一般会给自己的院落种些花啊树啊的,或者干脆让它荒废着。 比如殷妃盛宠时在宫中内外种了不少虞美人,皇后的后院种的是金银花。 这位惠妃却不一样。 若不是宫殿富丽堂皇,足以证实这里是某个贵人的居所,只看后院还以为是山间农家小院。 “惠妃娘娘蕙质兰心,这小菜园打理得可真好,妾身方才经过,还以为是哪位园艺大师种的,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娘娘亲手栽培。” 长嬴说话间,芍药马上呈上两盒翡翠糕,献给惠妃。 惠妃没接长嬴的话,只淡淡点了点头,示意宫人收下。 那翡翠糕的确是她最爱,但送这糕点来的对象着实不令她喜欢。 纤瘦。苍白。虚弱。 怎么看也不是能给皇家开枝散叶的女人。 她最厌烦这类女人。 不堪大用。 “纯充仪有心了。不知所为何事?” 问是这样问的,可两人都心知肚明,长嬴的目的无非是昨夜裴儿被押入秘狱之事。 长嬴平静地开口:“娘娘,妾身今日来是想求惠妃娘娘帮妾身一个忙。” 惠妃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帮忙?你想让本宫帮你捞个人?” 长嬴睁大了眼,疑惑道:“捞人?” 惠妃皱了皱眉,“你不是为昨夜之事来?” 长嬴轻摇摇头,“并非。周裴原本不是我宫里人,不过是个痴傻的可怜人。她进我宫中,是为成就我一个宫人的美事,妾身无能,这事还是求圣上办的。何况这些日子我很少见到她……若真是她做的,那是她咎由自取,若不是她,等她回来我就操办她的喜事。” 惠妃眯起眼眸,不动声色。 “痴傻”二字在她心里转了两圈,又放下了。 她的确有所耳闻,殷妃将那宫人打入冷宫就是因为她疯了,至于这后半段的故事,她倒是没听人说过。 若真是圣上促成的美事,她就得好好掂量一下这其中有多少算计。 究竟是圣上看重长嬴,真的为她从冷宫把人放出来,还是一时兴起就随口应下。 长嬴突然起身跪伏在地上,严肃道: “娘娘,妾身是为了另一件事求您。妾身小产后,太医说妾身的体质恐怕很难再生养,妾身便求圣上过继一个皇嗣给我,圣上眼下想必是忙忘了,妾知道自己宫里出了事,不敢再去叨扰圣上,所以想求惠妃娘娘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提起自己小产一事,长嬴眼圈又湿润了,不由让人心生爱怜。 惠妃眼底透出一丝怀疑,二公主越椿的谣言在宫里可谓人尽皆知,一个下流娼妓的孩子,除了皇后母仪天下,谁能愿意去抚养这个还不知是不是圣上血脉的孩子。 长嬴这么积极地想要过继越椿,目的不会简单。 长嬴揩揩泪,哽咽道:“妾身那日在凤仪宫偶然见过二公主,便觉得可爱,想着自己要是也能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好了。但妾身的身体您想必也能看出来,一个女人,再美再贤惠,也不会一辈子享不完君王宠爱,在这宫中能有什么指望,无非是想要个孩子陪伴罢了。” “你……” 最后这一句话说到了惠妃心里,她颤了颤嘴唇,本以为这个盛宠加身的女人会不知天高地厚与自己争,却是在不到二十的年纪就看破了自己三十岁才看透的事。 她重重叹了口气。 虽说这一次造访有几分蹊跷,但见长嬴完全没这个意思后,惠妃对她的不喜也消减了几分。 “你起来吧。” 惠妃的嗓音变得轻柔许多,长嬴纹丝不动。 “婵娟,扶纯充仪起来。” 直到婵娟的手递到长嬴眼前,后者才肯起身,柔婉动人的柳叶眼缓缓对上座上惠妃的视线。 “这些日宫里出了不少事,我也不想拿这个去烦圣上,不过看你怪可怜的,我就在圣上面前提一嘴,不过你得等一等了。” “是,娘娘。妾身多谢娘娘!若椿儿能到我身边,妾身甘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行了行了,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回到寝殿,芍药不解道:“娘娘,为何不提裴儿的事,若是她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娘娘都自身难保,怎么还想着过继……” “你以为,我为了周裴去求她,她就会答应我?事已成定局,不如先做个样子。 “她之所以这么快让秘狱的人带走裴儿,想必是方婕妤在背后说了什么,那我更要让惠妃看到我问心无愧。甚至还想着别的不相干的事去打搅她帮忙。 “还有,他们带走了裴儿却不将我禁足,你没想过是为什么?” 甘棠抢先道:“奴婢知道,因为昨晚圣上还不知道这件事,皇后又刚被禁足,惠妃只是代理妃,还不能随便禁足娘娘。” 说罢她思索片刻,又道:“可这么大的事,也不见有人紧急报给圣上,奴婢心里实在奇怪。按说这种事情圣上当晚就得知情……” 长嬴突然噗嗤一笑,“你也不看看昨晚他召幸的是谁,殷妃想必为了这次君恩下了不少力气,怎么会轻易让人能见到圣上呢。” 她摘下最后一根银簪,“啪嗒”一声撂在桌上,笑眼瞥向甘棠。 “圣上此时想必是正熟睡,何况,薛公公大概也有意不去打搅他。” * “还以为姐姐能再蹦跶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行了。” 说话的年轻女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金匙轻磕了磕香炉沿,“还有呢?” “从五日前,庆王就受召入宫,一直在清心殿住到现在,皇太后两次召他觐见;祁将军近几日频频邀请老爷外出,时而是在醉仙楼,时而是去光雁湖钓鱼,时而是……楚香馆。” 长朦动作一顿,紧接着又叹息一声,“父亲这么大年纪还折腾什么。” “自打大小姐入了宫,又得了盛宠,老爷就开始热衷设宴宾客,还收了不少门客在府里。除却魏老将,其他品级比老爷低或不相上下的武官,都同老爷相处得很好。” “那都是官场上的人情往来,未必能有用得上的时候。父亲这般不知忌讳,惹圣上猜忌就不好了。”长朦揉揉额角,不住地叹气,“眼下正是风口浪尖。” “诶呦我的王妃娘娘,这可不是您要操心的,您呐,把胎养好,生个健健康康的小王爷出来,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水瑶笑盈盈上前,边说着,边呈上一块用装饰华丽的小盒盛放的香薰。 “娘娘您瞧,这块香薰是从小梁国进贡来的,睡前点一点,能安神,对胎儿有好处,咱们王府里只此一份,王爷连老太妃都没给,专门叫奴婢给您。” 那香薰通体紫色,香气醇厚,清香扑鼻,长朦看了半晌,冷冷道:“我当什么稀罕东西。她在宫里,这种东西还不是应有尽有,你倒当个宝贝……” 像赌气似的,又丢下一句:“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赏你了。” 水瑶眉头一扬,心知这是长朦还对往事耿耿于怀,赶忙道:“奴婢不敢!娘娘不稀罕这劳什子,奴婢这就把它收起来。” 第八十八章 熟悉的刺激感 “陛下~您瞧,妾身的气色都变好了,果真是君恩养人。” 昭阳殿,橘红纱帐内,一男一女斜卧着依偎在一起。 殷妃软绵绵伏在越慈宽厚的胸膛上,娇滴滴地把手中小镜往他面前一递。 越慈的视线淡淡扫过镜中的美人面,又挪回了视线。 “陛下以后常来好不好?” 越慈半阖着眼,不置可否,似是刚从酣睡的状态漫步出来,懒散唤道:“薛婴。” 半晌无声。 越慈有些不耐烦,“薛婴!” “奴婢在!奴婢在!” 内殿之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人,弓着背站好,不敢直视天颜。 越慈不耐烦道:“都什么时辰了,难道你还没清醒?” 他很快松开了怀里的女人,不带丝毫留恋,仿佛昨夜温存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早没有任何意义。 殷妃眼里闪过失落,她拢了拢被褥,盖住了自己的肩膀。 薛婴觑了眼越慈的脸色,“陛下息怒,奴婢四更接到通报,忙了半宿,刚从鸳鸾殿回来。” “鸳鸾殿?”越慈思索半晌,似乎记不起是谁住在那里。 薛婴忙提醒道:“是惠妃娘娘。” “哦……惠妃,是她。皇后呢?” “陛下不记得了吗?皇后娘娘前些日才被禁足,因为方婕妤……” 薛婴没继续说下去,提到方婕妤,越慈才想起前两天自己亲口下的旨意。 “惠妃没事叫你过去做什么?” “陛下,前两日方婕妤梦魇了,惠妃娘娘协理六宫,正在彻查此事。” “查出什么了?” 越慈昨日整天忙于政事,还未有人向他通报此事结果,自然也不知巫蛊之事。 没等薛婴开口,殷妃先道:“还能有什么事,方家那丫头就是喜欢大惊小怪,陛下不必理会。” “你插什么嘴?” 越慈不耐地皱起眉头,丝毫不念昨夜情意似的,殷妃有些失望,但她也不敢多做纠缠。 若是放在以前,她非要磨上越慈半日不可。 鉴于多日被越慈冷落,最终还是乖顺道: “妾身去吩咐他们备膳。” 薛婴听殷妃走远了,这才道:“陛下,方婕妤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张符纸,上面写着她的生辰八字。后来惠妃娘娘交给掖庭的人去查,却发现符纸里还有一个夹层,里面还藏着一张纸,是……” “什么?” “是陛下……您……您的生辰八字……” 「砰!!」 越慈一掌震下去,床头柜上茶杯碎了四瓣,掉在地上,“咯棱棱”旋了半晌,昨夜酒水染深了地摊上的金线牡丹,散出淡淡的苦味。 “大胆!敢咒朕,朕看他是嫌命长!” “陛下息怒!奴婢也是刚知道消息,正派人严查!” 越慈对薛婴的“刚得知消息”有些存疑,但眼下还是先查明巫蛊之事要紧。 “陛下,惠妃娘娘昨晚去纯充仪宫里拿了一个宫人,据说那宫人字迹与符纸上很像。” “那你怎么没来通报?”越慈的语气里又增多几分怒意,“那宫人叫什么?” “是陛下前些日子才赐婚的那个小宫女,周裴。陛下昨夜兴致好,歇息得也早,奴婢不敢打扰,想着也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这才……” 这言外之意,都是丽妃邀宠缠着圣上,才耽误了大事。 越慈品出它话里的意思,懒得理会,揉揉眉心仔细回想了一下。 “是她……一个奴婢,朕放她出冷宫,又成全他们的好事,竟敢……” 薛婴垂下了头,“陛下,审讯周裴还未有结果,奴婢不敢妄下结论。” 越慈冷哼一声,“给他们半个月的时间,若查不出逆贼,朕就让他们顶罪!” “是是是……” 薛婴似是被他吓怕了,一向沉稳清柔的声音也打了哆嗦。 “纯充仪的搬迁之事,就放一放吧,她宫里人出了事,就先禁足着避嫌,等水落石出再搬迁也不迟。” 薛婴连连称是,还不忘夸夸越慈明察秋毫,很快下达了旨意,侍卫队涌入雪阳宫,直把南偏殿围了三层。 内殿。 “娘娘!娘娘!怎么办,金甲侍卫已经把南偏殿全围起来了……” 芍药慌慌张张进来,满头大汗,进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仰脖把一整杯都喝干了。 长嬴咬了一口酥蜜饼,细细咀嚼着。 待口腔里酥香浓郁消失殆尽,她才慢慢道:“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芍药不解长嬴为何到了现在还能稳如泰山,但看主子这态度多半是有了对策,便稍稍心安了些。 她不知道的是,长嬴没捏着酥蜜饼的另一只手,紧紧攒着锦帕的,已经因高度紧张而指尖发白发麻。 她自然是怕的。但若在下人面前表现出来,只会白白消耗他们的心神。 只有主子稳住,下人才能给她安心办事,有条不紊。 所以无论谁乱,她长嬴绝不能乱,更不能怕。 此事完全在长嬴意料之外,她比谁紧张,巫蛊乃宫中大忌,无论是谁,哪怕不是对皇帝行巫蛊之术,也是大罪。 方婕妤敢用这东西陷害自己,如此大胆绝不是她一人的主意。 必定是皇后在背后谋划。 按理说妹妹犯事,姐姐没必要跟着一起受罚,即便是皇后失职,后宫中大小事务都是皇后处理,这突然就禁了足,许多事都要节外生枝。 不过君主既然是越慈,不管他下达什么命令,长嬴都不会意外。 毕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深深意识到越慈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如果自己没有惑心香的加持,照这么和那些女人折腾下去,早就被越慈杀死一万次了。 现在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潇潇发挥她最大的作用。 殷妃隐隐有东山再起的势头,德妃和皇后就是两只狼,唯一的弱点还是方婕妤。 那个蠢货,如果没有她姐姐,哪里轮得到她坐上九嫔之位? * 巍宁宫。 满室龙涎香,越慈扶额批阅奏折,眉头不自觉微微簇起。 如玉的男子此时看起来没有什么气势,像是批作业的先生,他与身上那件龙袍,以及这偌大的富丽宫殿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知道他骨子里暴虐成性,越慈这副貌绝冠玉的皮囊也足够整个后宫的女人为他倾倒。 “陛下,郑御女送了点心来。” 严昌升挎着一只食盒进来,笑眯眯道。 “没胃口。倒了。” 严昌升笑容一滞,“陛下,这是郑御女亲手烤的点心,是她鄞州老家的小吃……陛下吃惯了宫里厨子做的,不想尝个鲜?” 严昌升说着话上前走了几步,打开了食盒盖子,浓郁香气溢了出来。 那香味越慈从未闻过,但莫名让他食欲大增。他鬼使神差捻起一块,放进嘴里。 酥软的口感在舌尖上扩散,诡异勾人的香味充斥整个口腔。 那奇异的感觉就像他第一次宠幸长嬴时…… 等等,为何会想起长嬴。 她身上的香气分明与这点心不同。 但那种奇妙的感觉是一样的。他并不讨厌这种刺激。 “今晚传纯充仪侍寝。” 严昌升一愣,“陛下,纯充仪还在禁足,恐怕后宫流言……” “唔,朕竟忘了。谁送的糕点来着?” “回禀陛下,是郑御女。” “传她侍寝。” “是。陛下还要再用点吗?” “都放这吧。” 第八十九章 断壁残垣 郑潇潇走进内殿时,越慈正坐在龙塌上,侍女伺候他用丁香茶漱口。 潇潇扭着纤腰走到越慈面前,盈盈一拜,“陛下~妾身给陛下请安~” 越慈见是她,微微一怔。他知道这侍女原是长嬴宫里的人,只是不记得姓名。 这对主仆,真是不把他牢牢捏在手心里不罢休。 “过来。”越慈遣散宫人,拍拍自己身侧。 潇潇乖巧上前,挨着越慈坐下。 “听说那糕点是你亲手做的?” “回陛下,正是妾身。可还合陛下的口味?”潇潇笑意盈盈,完全不怕越慈。 “不错。” 潇潇捂着嘴轻笑,“陛下喜欢,妾身就放心了。妾身家乡是个小地方,原本妾身还怕陛下吃惯了御厨做的,不爱吃这些民间小吃呢。” 说着话,窗外风雪大作,潇潇打了个寒噤,紧紧环住越慈的臂膀,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颈窝,柔软纤细的发丝蹭得他心里麻酥酥的发痒。 说话间竟大胆坐到了越慈膝上,亲昵地搂住他的脖颈,软绵的娇躯紧紧贴上越慈的胸膛,绵软潋滟的唇瓣轻轻蹭着他的耳畔,吐气如兰。 “陛下,妾好冷,陛下可以帮妾暖暖身吗?” 屋里银丝炭很足,帝王寝殿,富丽堂皇,又怎会让人寒冷,不过是小女儿撒娇的借口。 潇潇的身材很好,体态轻盈,面若桃花,虽不比丽妃国色天香,却不过十九,是十分年轻,这是最易打动男人的。 越慈知她有意邀宠,方才那道点心深得他心,因此并不反感,探指捏上潇潇的脸颊,沿着白皙的脖颈一寸寸下滑,探进衣领。 滑嫩绵软的触感由指尖涌进心头,潇潇深吸了口气,越慈搂着她双双钻进纱帐。 潇潇善舞,腰肢柔软,越慈滚烫的指腹碾过她微凉的肌肤,再度想起初见她时她在亭内翩翩起舞,像一片火红的枫叶,单薄纤柔,随风摆动。 她似乎清楚帝王的每种喜好,极尽所能地引诱他一步步沦陷,那出乎预料的娴熟,像是一只精明的兔子。 可一对上那双青涩的美目,越慈又觉得大概是自己多心。那双眼,分明还是少女般的懵懂。 燃到一半的烛火微弱地摇曳着,越慈习惯埋进怀中人发间轻嗅,却没找到他想要的气息。他竟有些失望。 他在期待什么? 嬴儿身上独一无二的异香,他竟然妄想从别的女人身上捕捉到。 若不是出了巫蛊事件,现在躺在他怀里的该是嬴儿才对。 一夜旖旎后,郑御女被晋为郑才人。 消息穿进椒房殿时,皇后正挥墨作画。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圣上用了那盒点心后,马上传了郑御女侍寝,据说圣上很喜欢那点心,全吃光了!” 皇后咬了咬牙,原本想借着妹妹被人陷害又梦魇的事让越慈心生怜爱,只要长嬴的人屈打成招,她和妹妹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毕竟要诅咒圣上的人,即便小产也是罪有应得,妹妹的罪名自然能够洗清。 哪想到会半路杀出个郑潇潇…… 不过无妨,那小丫头没了长嬴,也折腾不了几日。 只靠帝王宠爱想在后宫立足,只有殷妃这种平民百姓出身,即便群臣上谏,后宫非议,却没有家族可拖累,又天真愚蠢的女人才是最合适的挡箭牌。 这么多年没动她,也是时候要她发挥点作用了。 “娘娘,可要奴婢动手收拾郑御女?” “不用管她。那个周裴如何了?” “回娘娘,周裴已经招了,一切按娘娘计划,只等圣上下了早朝回来就禀报。” 皇后闻言脸色舒缓不少,“算她知趣,不算辜负本宫赏识。” 孙清玉道:“娘娘,那周裴问及安德海,她希望娘娘信守诺言,能安排她与安德海成亲……” “安德海是纯充仪的人,他必须死。你先搪塞着,等她从秘狱出来,自然要乖乖听本宫的话。” “是,娘娘。” * “纯充仪,得罪了,劳驾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薛婴奉旨前来时,长嬴刚佩好最后一朵簪花。 “去哪?” 长嬴神色淡然如水,像是早就预料到结果,却毫不在乎。 “自然是巍宁宫。娘娘,请吧——” 薛婴一摊手,示意长嬴上轿。 甘棠站在长嬴身后焦急地望向薛婴,后者的目光恰好也在此时扫过她。 但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像两个陌生人,不再有任何眼神交流。 甘棠快急哭了,想跟上去,但芍药坚持让她留下看家,自己只身一人随长嬴前去。 天气阴凉,冬雪早就被扫干净,青砖面像是因为太过干燥而生出许多细纹,仿佛它们也是苦等深宫,生出皱纹。 通往巍宁宫的宫道很长。雪阳宫在宫城最北侧,所有后妃宫殿中距离巍宁宫最远。 长嬴自入宫伊始,便殚精竭虑谋得皇帝宠爱。哪怕她的宫殿离越慈最远,她调制的惑心香却阴魂不散萦绕在越慈鼻尖。 到巍宁宫前,长嬴甚至睡了个回笼觉。 从大门到寝殿的路,长嬴从未觉得如此漫长。 她不知道越慈会说什么,会做什么,更不知道周裴究竟在秘狱里交待了什么,她唯一能知道的是,越慈要见她。 到大门前,侍卫拦下她。 “娘娘,您的侍女只能在外面。” 长嬴使了个眼色,芍药不甘也只能退下。 穿过长廊,只见内殿大门紧闭,内侍进殿通报,像防贼似的,只把门开了一条小缝。 “陛下,纯充仪来了。” 越慈刚听完苏源的报告,手里还在翻阅周裴的口供。 “让她进来。苏源,你退下。” “是。” 长嬴进殿时,与苏源擦肩而过。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笑着向越慈福了一礼。这一礼下去,她就一直没动,直到大腿根都酸麻了,越慈才开口:“起来吧。” “谢陛下。”长嬴乖巧地站在原地,越慈漫不经心道:“你知道朕为何召你过来么?” “妾身不知。” “你当真不知?” “妾身不敢欺瞒陛下分毫。” “朕瞧你威胁人的时候可是消息灵通得狠!怎么现在装聋装瞎了,嗯?” “妾身从未威胁过任何人。” 长嬴抬眼对上越慈的,平日柔顺的柳叶眼此刻却是坚毅平静。 越慈抓过一只酒杯狠狠朝长嬴身侧的花瓶砸过去,剧烈的碰撞碎裂声响起,长嬴打了个激灵。 “胡闹!你可知周裴全都招了?”越慈双眼猩红。 长嬴定了定神,才道:“陛下,周裴的口供,可否能给妾身一看?” 越慈抓过铺在案上那两张薄薄的纸页——方才已被他瞧出花了,不耐甩下。 “看吧,看吧,看完了去冷宫。” 第九十章 绝地反击 长嬴纤柔的指尖颤抖着捻起纸页,她紧张得连视野都在颤抖,越慈眯眼观察她的神色,慢慢盘着手里的核桃。 供词上写着长嬴如何威胁她去宫外寻道士学巫蛊秘术,长嬴如何在宫中悄悄练习,甚至还在周裴身上种下蛊虫,威胁她把符纸交给安插在方修仪宫里的眼线。 至于那眼线,现也被押在秘狱,听候越慈发落。 供词上信息并不多,仅仅几行字迹,就敲定了长嬴是谋害天子的始作俑者。 她依旧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敛眸俯身道:“陛下,妾身还有一个请求。” 越慈素来疼爱她,如今长嬴犯下这等大错,他也是不愿意相信的。见长嬴还有辩解的意思,他点点头。 “说吧。” “陛下身处皇宫这么多年,想必也见过不少宫中尔虞我诈。今天拿一张纸来说这是我宫中人的字迹,明日说是他人的字迹,后宫岂不是要永无宁日? “如果周裴句句属实,妾想能亲自看到那张符纸上究竟是不是她的字,否则妾好端端的被安上这等罪名,妾不过普通官宦人家,妾担不起。” 越慈越听眉头蹙得越深,“你这是说朕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是非?” 长嬴连忙叩头:“妾身不敢!妾不信清者自清,只想尽力证明自己清白,才能不让族人蒙冤。” 严昌升喝道:“大胆,圣上的生辰八字都写上去了,若是把符纸给你又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圣上安危岂是儿戏?” 殿外忽然禀报:“皇太后驾到——” 巫蛊之祸,甚至危及天子,此事惊动皇太后也是意料之中,越慈连忙起身施礼,众宫人也跟着跪拜。 “给母后请安。” 越慈从皇太后身边的宫女接过手,搀扶着皇太后落座。 皇太后脸色有些疲惫,显然是没有休息好,一看就是因皇帝被人下了巫蛊之术担忧。 “皇帝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老身,还是惠妃她跟老身说的,你真是越大越有主意了,啊?” “儿臣不敢。母后,这种事儿臣自己能处理。” “陛下的能力,老身自然是明白。但事关天家血脉安危,若是这贱妇的巫蛊之术起了效,恐怕这巍宁宫现在已经改名换姓了。” 越慈眼色冷下来,只对薛婴道:“证物取来。” 薛婴不知从哪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锦盒,递到长嬴跟前。 “娘娘请过目。” 符纸安安稳稳躺在锦盒里,用透明的纱罩着,纱上又贴了好几道符纸,应是钦天监的人贴的。 纸上那几个字写得正是越慈的生辰八字,已经用特殊手法封起来,碰不到,也拿不走。 想必等罪名坐实后,这张符就要被处理掉了。 年月日虽然字数不多,但也足以能看出一个人书法功力。 长嬴蹙眉看着那苍劲有力的落笔收笔,不像是周裴能写出来的。长嬴虽不把周裴放在身边伺候,可也听芍药说起过她的字,还偷偷拿来给长嬴看过。 说她会写又不是完全会写,说她不会又不能说大字不识。这写字的习惯完全没见过,更不要说芍药看她握笔极不习惯。 这人来头不一般,既不是书香门第,也不是乡野粗人。 能威胁到天子的东西,怎么可能任它留存于世。 皇太后道:“这符纸给她看做什么?陛下也不怕她再故技重施?” “这符纸已经让钦天监的人处理过了,况且她心有不服,儿子要罚她,也要罚得光明磊落。” 两人正说话,长嬴突然直起身,开口道:“回禀陛下,皇太后,妾身看这字迹,并非周裴平日所写。” 皇太后双眸微眯,“你说这不是她的字,难不成掖庭的人都是吃白饭的?” 长嬴笑道: “皇太后严重了,妾身只是想说,周裴的字可没有这么漂亮,妾身的确曾经要她替妾写过对子,想让她练练字,可也只是一两次而已。周裴那字实在是…… “不堪入目啊。” 长嬴的语气里竟带了几分戏谑。 薛婴突然尖着嗓子道:“周裴想必是谋划已久,单用这几个字练习,所以便写得好。” 长嬴不理睬他,只对越慈道:“陛下何不让她亲自过来写几个字瞧瞧,真假与否,一看便知。” 皇太后冷声道:“有什么可传召的?招都招了,那种罪人进殿只会玷污龙气!” 越慈却道:“母后,她既然嘴硬,朕就让她认罪认得心服口服。薛婴,传周裴来。朕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说!” 长嬴微微抬起头,对上越慈深邃的目光,她知道越慈也希望她是被冤枉的,她去拜访惠妃,无非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个辩解的机会。 她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很快周裴被传召进来,长嬴瞥了她一眼。几日不见,险些认不出了,那个笑靥如花的妙龄少女,在秘狱里被蹉跎得不成人形。 浑身血渍已经干涸,这两日她招供后,日子稍稍好过了一些,但秘狱环境恶劣,吃不好睡不好,显然消瘦了些许。 长嬴只看了须臾就收回目光,神色镇定。 “拿笔墨来。” 越慈沉声下令,殿内气氛倏地紧张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周裴不解的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纸墨,缠声问道,“我已经招供了啊。” “大胆!陛下面前要自称奴婢,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说话?” 皇宫规矩多,周裴一个现代人在秘狱受了这么多酷刑折磨,已经快忘了自己在哪里,什么规矩礼数,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编造了一个受长嬴指使下蛊术的谎言…… “写年月日三个字和你的名字即可。” 周裴无奈,拿起她并不熟悉的毛笔,蘸了点墨,挥笔就写。 长嬴盯着周裴颤巍巍的手,在纸上划下奇形怪状的“年月日”后,心里大致有了数,她的唇角偷偷扬起,又迅速落下。 “陛下,您可以对比这两者的字迹。虽说都是方方正正,算不上多漂亮,但落笔收笔回峰,是有很大区别的。符纸上的字很明显是一个有书法功底的人所写,但周裴方才写的字,完全如同小儿初学,不成样子。” 越慈对比看了半晌,又给皇太后看了看,后者皱起眉头,没说话。 “的确不一样。但这符纸上的字迹,同周裴送给安德海那张手帕的笔迹一模一样,又如何解释?” 越慈已然没了方才的怒气,他已经对长嬴的话信了大半,现在就差最后一步。 “陛下可否给我看看那证物上的笔迹?” “严昌升。”越慈一下令,严昌升就从身旁小宦官手里小心取来那张绣字用的样子交给了长嬴。 长嬴接过纸样细细观看,的确与符纸上的字迹一致,那上面写的诗句碰巧有年字。 [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 长嬴偏头看向周裴,哂笑道:“恐怕这就要问裴儿自己了。这样子不是你自己写的吧?说,是谁给你的。” 周裴咬了咬唇,在秘狱时皇后说过会保自己出来,现在却没了动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眼下认罪是个死,不认也是个死。 第九十一章 错怪 长嬴见周裴没有反应,心生奇怪。如果周裴是被屈打成招,此刻有个机会证明她清白,应该好好抓住才是。 可周裴目光躲闪,显然还顾虑着什么。 以周裴眼下的处境,能让她顾虑的事,不过生死二字,现在给她一线生机她不抓住,偏偏要站在那条死路上徘徊不定,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她选的那条死路,已经有人为她铺好了后路,所以她不需要翻供,甚至……她并不想替自己和长嬴翻供。 那个人,不可能是方婕妤这么单纯的人,那就只会是皇后。 皇后是宫中唯一一个与方婕妤的利益直接挂钩的人,也是除皇帝和皇太后外,唯一一个有权直接进入秘狱的人。 即便皇后正被禁足,不代表她的耳目不能见缝插针。皇后不亲自出手,反而更容易脱身。 这算盘打得妙! 不仅转移了皇帝对她妹妹致长嬴小产一事的注意力,还反将长嬴一军,这一次若是让她得了手,不仅长嬴自己,连同整个长家都永世不能翻身! “裴儿,”长嬴这才仔细打量着周裴的神色,“我素日待你不薄,知道你是遭不住刑罚才胡乱说的,现在是对圣上言明的好机会,说实话,还来得及。” “娘娘,我……” 周裴欲言又止,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那本古书上分明写着长嬴是千年难遇的灾星,是红颜祸水,是忤逆天理的篡位者,如何能叫她相信这么一个大反派? 谁能保证她前脚实话实说,后脚不会被长嬴报复? 正犹豫着,方婕妤突然嘲讽道:“人家本来说得就是实话,还能怎么改。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惯会说瞎话蛊惑人心?” 要让周裴说实话是不可能了,长嬴心里暗自担忧。 这么久以来相处,她很清楚越慈是个较真的人,谁真要算计他,他必定会查个清清楚楚。 可如果有人愿意顶罪呢?越慈虽然对自己的安危看得极重,但也未必不愿意省事。 周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这符的确是我……奴婢写的,奴婢,认罪。” 她的声音不大,藏着几分心虚和踌躇,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长嬴和周裴俱不敢抬头,两个人听自己的心跳声都响如擂鼓,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越慈道: “当真?你可别后悔。” 周裴不明他后半句的意思,只道:“奴婢说得都是实话,若有不实,天打雷劈……” “薛婴,拿朕的宝贝来。” 薛婴眯着眼笑:“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取。” 周裴不明白“宝贝”是什么意思,只见长嬴却脸色发白地瞥了她一眼,迅速低下头不言语了。 她猛然回想起那本古书上记载越慈是个暴虐无道的昏君,这么久以来看长嬴被他护在手心里旁人动也动不得,险些忘了他是个暴君。 周裴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求助地看向方婕妤,对方却不给她一个眼神,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越慈哼着小曲,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一会薛婴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锦盒。 “陛下,宝贝取来了。” 越慈“嗯”了一声,又道:“严昌升,你来赏她吧。” 严昌升咽了咽唾沫,“陛下,奴婢可是头一回做这事,万一她顶不住了,误了陛下的事,奴婢可担不起……” “让你去你就去。” 越慈声音冷下来,严昌升擦了擦汗,手接过锦盒走到周裴面前。 “周姑娘,可别怪我。” 说着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骨鞭。 长嬴不由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吓人的刑具,原来只是根鞭子。 她不禁看向越慈,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天子眼底晦涩不明,分明是要罚周裴,他似乎全无兴致,始终盯着长嬴的眼睛看,好像试图要从她眼底看出点什么。 很快严昌升拖着哭喊挣扎的周裴到了外殿,距离长嬴一丈远的地方,扬起了骨鞭。 起初周裴也以为那是普通的鞭子,直到那鞭子挨在身上,她才反应过来越慈的暴虐传闻不是虚言。 骨鞭不知为何十分烫人,像是刚用火烘过一样,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一个小内侍过来摆上一只木桶,严昌升把骨鞭往桶里一浸,带起红色的水来一扬,落在再往周裴的后背。 “啪!” 周裴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啪啪!” 严昌升又紧接着两鞭,辣椒水和血渍直接溅到内殿长嬴的后背的衣料上,她却动也不敢动,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 听着外殿非人的凄厉惨叫,长嬴才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鞭子。 那是越慈自己研究的刑具,专门用来折磨罪人的刑具。 粗暴,绝对压制,残忍,这才是越慈真正的面目。 昔日小意温存不过是帝王一时新鲜的宠爱罢了。 长嬴指尖死死扣着丝帕,她知道越慈此刻还在盯着她,等着她主动认罪。 但她没做过的事怎么能轻易认下,她现在不敢给周裴求情,周裴坚持说是自己写的咒符,若是求情,更显得可疑。 她只能闭眼听着周裴一声接一声的惨叫,直到那声音渐渐微弱,她骤然睁开了眼。 不行,周裴死了,自己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即便自己指出字迹有漏洞,那又如何,周裴咬死了认罪,谁知道越慈会不会由她顶罪。 她不敢相信君恩能维持太久,但她也不想让它消散得这么快。 辣到让人窒息的痛觉因滚热的温度而更加强烈,周裴身上本就有伤,那辣椒水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辣椒做得,砸在伤口上如同被雷电劈打一般让人大脑一片空白,痛不欲生。 周裴瘫软在地上,十根指头因用力抓挠地面血肉模糊。她在想,皇后为什么还不来? 不是说会除掉长嬴,让她假死出宫么? 她已经无瑕思考这些事,只听见严昌升说了句“泼水”,紧接着听见内殿长嬴高声道:“陛下!……看在往日情分……和我们死去的孩子……饶恕裴儿吧……她也是一时害怕才说了胡话……” 周裴想,这个反派到了最后怎么还在为自己求情? 难道被她害得还不够惨么? 周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意识已经陷入虚无,她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哪,被严昌升一路拖拽进了内殿。 浓烈的血腥味和辣椒味钻进殿内人的鼻腔,方婕妤嫌恶地掩住了鼻子,但为了堵周裴的口,还是道:“陛下,这周裴怪可怜的,还是别打了吧,既然幕后主使是纯充仪,不如把这刑具用在纯充仪身上,那才解气呢。” 接着她看向周裴,暗示道:“这巫蛊之事可不是小事,你说清楚纯充仪是怎么下蛊,让我们也听个明白,我呢,还能跟陛下求求你的情。” 周裴没力气再觑座上人的神色,她的身上此刻被骨鞭抽得没有一块好皮,身上火辣辣的疼。 长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周裴绝对不能现在就死,否则她的口供就足以把长嬴置于死地! “裴儿,你怎么样?还能说话吗?” 长嬴急得哭了,顾不得周裴身上全是血,扑过去抓着她的胳膊哭道:“你怎么这么傻,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她们拿了你什么把柄,难道我上一世欠你的不成?” 接着她用只有周裴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你不会真以为皇后会管你一个奴婢死活?安德海会被你害死的,蠢货。” 周裴骤然睁大了眼睛,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方才她被越慈鞭打,方婕妤没求过一句情,她现在才想明白,方家姐妹是等着她被皇帝虐待致死,好灭口省事。 ……安德海,他是无辜的。 周裴躺在地上,此刻的脑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清醒,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哑着嗓子道: “陛下……是奴婢有罪。皇后娘娘派人去秘狱,跟奴婢说,就说是纯充仪指使,承诺奴婢可以假死出宫……奴婢错了……奴婢知罪……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泪水划过伤口又激起剧烈疼痛。 长嬴松了口气,这蠢货总算是松口了,还好没被打死。 皇太后和方婕妤满目震惊,没想到周裴这个时候翻供,刚才长嬴已经指出漏洞,周裴都咬死了要认罪,现在翻供还有什么意义? 但凡是个在宫中浸淫多年的人都应该清楚,她方才就已经犯了欺君之罪!照样是个死! 第九十二章 朕不想用别人取代你 “周裴,你方才不是还说是纯充仪指使你做的?现在才反悔,晚了吧?” 越慈眯眼笑着,眉梢微微挑起,瞧着心情很好。 他生得玉树临风,这一笑起来更像个翩翩公子,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这样笑准是折磨谁折磨爽了才会如此。 “你不要血口喷人!”方婕妤按捺不住,站起来指着周裴的鼻子斥责。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姐姐让你说的,我与姐姐都被禁足,怎么可能去秘狱找你?若不是你做的好事,我现在还在自己宫中吃斋念佛洗清罪孽,又怎么会在这里与你费口舌?” 她越说越气,兀自捂着脸哭起来,又娇滴滴地跟越慈哭诉:“姐姐冤枉啊,陛下!妾身虽然有错在先,可也不敢那这种事情和陛下胡说……姐姐她一向贤惠,还求陛下明察!” 皇太后也道:“这周裴方才还说是她亲笔写的,现在怎么又改口,怕不是她主子教给她的,想欺君蒙混过关呐。” 皇太后把“欺君”二字咬得很重,长嬴可不由着她把这帽子扣到自己头上。 “启禀皇太后,妾身虽愚笨,但也分得清是非。妾身刚刚丧子,怎么会有精力算计方婕妤?要说对圣上下巫蛊之术,更是荒唐可笑。既然周裴已经说了实话,还请陛下命掖庭重查此案,还妾身一个清白。” 长嬴说罢脸色惨白,似是十分痛苦地捂住肚子,裙下竟渗出点点血迹。 越慈下意识微微倾身,脸色阴沉,但还是没有下去搀扶。 薛婴会来事,马上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长嬴,并传召太医。 “陛下……妾身……妾身真的冤枉……”长嬴泪光点点,甩开薛婴扶着她的手,不停地叩头,额头“咚咚”砸向地面,直砸得血肉模糊。 越慈微微皱眉,他也不想罚长嬴,但此事没有确凿说法,他也不能相信长嬴。即便长嬴要用巫蛊害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陛下!求陛下明察,妾身对您一心一意,怎么可能用巫蛊害您……妾才失去和您的孩子,怎能让妾再遭受一次这等痛楚?” 越慈冷眼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道:“严昌升,带周裴下去,找太医医治,命掖庭重审。” “是。” 很快周裴被带了下去,没等方婕妤和皇太后再说什么,齐太医赶到,长嬴被带到后殿。 越慈站起身沉声道:“朕罚了,此事明日再议吧。薛婴啊,送母后回宫吧。” 方婕妤还不死心,“陛下,就这么算了?姐姐她是无辜的啊!您再审审纯充仪呢,一定是她指使的!” 越慈没理他,径自走了。 皇太后面色不虞,但也没有办法,沁霜扶着她上轿回慈宁宫,方婕妤想跟着她一起,被皇太后拒绝,只好一个人边哭边回了宫。 路上,沁霜终于忍不住问道:“皇太后,奴婢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您的看法。” 得了皇太后的应允,她道:“明明这事关系着龙体安危,为何圣上今日一言不发,只冷眼旁观方婕妤同纯充仪斗呢?” 皇太后摇摇头,“他?他要是信这些巫蛊之术,怪力乱神,就不会这么嗜杀了。他呀,只是想看戏罢了。” 沁霜点点头,“奴婢明白了,圣上知道是她们自己窝里斗,所以除了皇家威严,其他都不在乎。” 皇太后点点头,“这送女儿入宫贵精不贵多,送得再多,不中用的人只会被人当猴耍。就说纯充仪,早不哭晚不哭,偏偏周裴说了有利她的才哭;再看方家那丫头,开始有利于她的时候,得意得恨不得马上把长嬴至于死地,哪里还能叫人怜爱?” 一旁周清附和道:“要说纯充仪的手段还真是高,真相大白的时候哭给圣上看,更让人觉得委屈,又凑巧添了落红之症,这番折腾下来,也足够圣上心疼她了。” 沁霜摇摇头,“宠爱有什么用,还不是保不住孩子。” “我可听说她要过继二公主呢,已经同圣上提过了。” 皇太后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哟,您还不知道?她说她膝下无子,想要个女儿过继抚养,也是为日后养老考虑呗。” 皇太后听了没做声,但脸色阴霾,轿帘是掀起的,周清往旁边一瞥,看出她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道:“皇太后……奴婢,又说错话了?” 皇太后用力闭了闭眼睛,“无事,只是乏了。” 巍宁宫里挤满了太医,个个神色匆忙,越慈坐在外殿,欣赏着周裴留在地上的血迹。 “薛婴,要说这人的鲜血,真是世上至美之物。” 严昌升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尤其是美人的鲜血,就更让人心动了。” “哈哈哈,你这阉货倒是有品位。” 话音未落,内殿太医匆匆出来,“陛下,纯充仪性命保住,是小产后休息不足,才多了落红之症,加上劳心劳神,还需要调养,不能再受打击了。” “朕知道了,下去吧。” 太医走后,越慈漫步进入后殿,长嬴仰面躺在床上,屋内飘满药香。 越慈大步流星走到她床前坐下,“身体可好些?” 病床上的女人面有忧色,他没有唤她嬴儿,这让她有些不安。 她努力绽开一个笑容,“陛下,妾身感觉好多了。” 话是这么说,可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一切,越慈握住她的手,“你身子不好,这些时日就更要好好休息。” 长嬴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陛下,妾委屈,怎么不唤妾嬴儿。” 越慈微微一怔,何时她这样患得患失,是他方才不够偏袒她? 巫蛊之事非同小可,即便他不信报应鬼神,为了天家尊严也要对长嬴漠视一些。 不过他确实要承认,郑潇潇的出现的确弥补了一些长嬴的空缺,但这不代表他不再疼爱长嬴。 他拉过长嬴纤弱苍白的手在唇边吻了吻,“嬴儿。” 长嬴突然坐起身紧紧抱住他,他完全没有准备,被吓了一跳。 耳边传来女人的娇弱哭腔:“陛下,是还在怀疑妾吗?陛下不疼妾了吗?” 凌乱的发丝依旧散发着那股迷乱他心智的香,他想起那晚他没有在郑潇潇头发里找到那股香气。 他用力吸了一大口,狠狠搂住长嬴。 “嬴儿,朕一直都疼你,但朕是天子,朕不能不顾大局无条件信任你,别让朕为难,好吗?” 他哄了她半晌,只听长嬴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妾身什么都不要了,只要陛下疼妾。” 发觉她的呼吸渐渐微弱,越慈忙侧头一看,长嬴已经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熟睡,苍白的小手虚浮地搭在他腰上,指尖还勾着他的腰带。 他轻笑一声,把她放倒在床上,替她掖好了被角。 “嬴儿不是想要女儿么?朕给你就是了,以后乖乖喝避子汤。朕也不想用别人取代你。” 第九十三章 灭口 “琴容做的这血瓶还真好用。” 长嬴把袖口里的小瓷瓶取出来递给了芍药,“把它洗干净,收起来吧。” “嗐,幸好那些太医都是男的,不敢直接看病,不然可就露馅了。”甘棠一边给长嬴捏肩一边叹息道。 “呸呸呸,娘娘吉人天相,怎么可能被发现?” 芍药笑着说,把洗干净的瓷瓶收进最下面的抽屉里。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来告诉本宫?” 皇后虚卧在榻上,一旁锦秀姑姑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垂手立在一旁。 “圣上有意封锁消息,娘娘和方婕妤都在禁足中,实在不便与方婕妤的人见面,因此迟了许多天。” 正巧江莲端着托盘进来,听见锦秀姑姑的话,打抱不平道:“要奴婢说圣上真是怪错了人,怎么能因为方婕妤犯了错,就要把娘娘也禁足呢?” 锦秀姑姑忙打了个噤声:“可不敢胡说!圣上只是脾气大些,江莲姑娘从前伺候太妃,不了解这边。皇后娘娘被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牵连,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这一次事关重大……” 江莲心中暗笑,什么脾气大,分明是暴虐蛮横,毫不讲理,想连坐就连坐,想砍头就砍头。 他爱的固然是捧在手心里,他不在乎的便可以随意决定生死。 她满门冤屈,迟早要找越慈算清这笔帐! 江莲看了眼皇后,连忙笑道:“是奴婢说错话了,娘娘莫怪罪。”说着把药碗递到皇后手边,“娘娘请用,趁热喝药效好。” 皇后闻见苦药味捂住了鼻子,江莲又递上一小碟蜜饯。 “娘娘,这蜜饯是西域进贡的,比咱们平常吃的更甜上几分,娘娘吃了它,就不怕药苦了。” 皇后进了药,马上送了一颗蜜饯进口,果真如江莲所说口感甜润,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虽然是新来的,办事却很周全,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细心的人在身边伺候。” 江莲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谬赞了。” 江莲看着皇后慢慢品着蜜饯的味道,试探道: “对了,说起来……奴婢前两日旁听惠妃娘娘审讯巫蛊一案,瞧见郑才人十分反常。” “郑绵么?她有什么好奇怪的?” “奴婢看她平日穿着朴素,那日却着了件鲜艳宫服,倒像……有她姐姐昔日的风范。” “孪生姐妹,有几分相像也是正常。” 皇后不以为意,江莲思索片刻,又道:“皇后娘娘不常与宫人们接触,所以不知道。郑才人身边的宫人说,她平时只喜欢梳低髻,嫌那些高髻要假发太麻烦。 “但那日在鸳鸾殿,她不仅衣着艳丽,甚至梳起了从来不梳的灵蛇髻,娘娘可知道那灵蛇髻能保持形状,少不得要用些假发支撑,郑才人那么怕麻烦的人,何必要为了去听个案子费周章打扮呢?” 皇后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奇怪了,“那你的意思是,那天死的其实是……” 江莲忙跪下道:“娘娘,奴婢不敢,刚才不过胡乱一说,娘娘别当真……” “行了,你起来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讲。” “那是自然,奴婢必定守口如瓶,娘娘放心。” 江莲端着空药碗退下后,皇后把锦秀姑姑召到跟前。 “派我们的人去,别走漏风声。此事非同小可,做干净些。” 秘狱。 大门外两个铁甲守卫站得笔直,神情严肃,两人周遭压抑的气息和秘狱阴森的氛围完美融合在一起。 “哈——啊——欠……”左边的侍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活动活动筋骨,那个吧唧吧唧嘴,瞥了眼自己的搭档。 “二狗,昨晚一起喝的酒,你怎么就这么精神?” 李二狗嫌弃道:“那是你酒量太差,才两壶就把你灌倒了,以后你要娶了媳妇,你媳妇都得笑话你。” 赵铁山不屑地撇撇嘴,“嘁,显摆什么,不就是媳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怎么,你还想从这里头找一个?”李二狗往里一指。 “少放屁!我说的是娘娘跟前伺候的那些,一个个细皮嫩肉的……” “前些天原本关进来放出去又回来那个,我瞧着长相就不错。” “长相不错有什么用,都打得不成人形了,而且我听说……”赵铁山摆摆手,“这回呀,好像是两条死罪加身,活不成了……欸!干什么干什么!往哪闯呢!” 一个小内侍低着头要进去,被两人拦下。 “你是干嘛的?”赵铁山蹙眉盯着那小内侍瞧了半晌,从没见过。 “我是来给张主簿送信的。” “张主簿?他忙呢没空,信给我就行。” “那就算了,我改日再来。” “诶,给我还不一样么……嗐,放心,都自己人,不会乱看的。”赵铁山嘻嘻一笑。 “不了不了,圣上说必须亲自送到张主簿手里,既然他忙着,我晚上再来。” 小内侍始终低着头,似乎生怕人认出他来似的,飞快走远了。 赵铁山看他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嘁,肯定是个新来的,一点也不会变通,瞧他吓得那样儿。” 小内侍前脚刚走远,后脚就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来帮忙!” 声音是后院传出来的,赵李二人交换了眼神,李二狗留下继续看守,赵铁山则到后院帮忙灭火。 等赵铁山回来后,发现大门前空空如也,李二狗已经不知去哪了。 “二狗?” “二狗子?” 赵铁山在前院绕了一圈,始终不见李二狗的身影,嘟囔了一句,“这臭小子,早不去茅厕晚不去茅厕,偏赶这时候。” 又独自守了许久,赵铁山打了无数个哈欠,平时有人陪他聊天还好打发时间,现在李二狗不在,他宿醉加上无聊,实在难熬,随意踢了一脚脚下的小石子。 赵铁山的视线顺着石子飞过去的方向看去,对面树林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常年担任皇宫守卫的他警觉嗅到一丝危险气息,他双手擎枪,一步一步朝那人挪过去。 拨开层层树叶,赵铁山终于看清了地上那人惨白无血色的脸。 是李二狗。 越椿的过继仪式很低调,只留下奉茶请安等关键环节,其他一切从简。 按照长嬴的意思,宫中事端频出,若大张旗鼓操办,恐怕节外生枝,心意到就是了。 越慈虽然觉得长嬴太过小心,但也没说什么,多赏赐这母女俩不少稀世珍宝,以示重视。 “儿臣给母妃敬茶。”越椿小小的手托着茶碗,恭敬跪在地上。 “好椿儿,起来吧。”长嬴接过茶碗,越椿却提前松了手,长嬴惊呼一声,滚烫的茶水洒落在柔荑上,十指瞬间红肿起来。 “越椿!看你干得好事!还不给你母妃赔罪!”越慈怒气冲冲过来,扬手就要打越椿。 长嬴忙拦住他,“陛下,孩子还小,拿不住茶碗是正常的,妾无妨。” 她看向越椿,温柔笑道:“好孩子,母亲的手已经喝到你的茶了,谢谢你啊。”说罢上前拉过越椿的手仔细查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越椿始终一言不发,蹙着眉看着长嬴,眼底似有许多怨愤和不甘,长嬴不想让越慈再对她发怒,便道:“公主累了,送她回去吧。” “是。” 被芍药带下去时,越椿回头看了一眼长嬴,这时的长嬴却并未看向她,而是伏在越慈怀里由着他给自己上药。 顺从得像温柔的绵羊,还对着那个残暴的父皇笑靥如花,一定也是个坏人。 越椿恨恨地扭过头,不再看他们。 第九十四章 周裴失踪 “嬴儿,朕一直有个疑问。” “陛下请讲。” 长嬴笑着为他斟了一杯茶,指尖却微微颤抖。 上件事勉勉强强算过了,只等周裴重新交待口供,便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皇后这步棋实在恶毒,一向斩草除根的长嬴这一次只能求自己平安无事,甚至都不奢望皇后能因此事彻底倒台。 越慈这一发问,不知道又要给她什么定时炸弹。 “你身上……为什么总是有种奇异的香气,用的什么熏香?” 长嬴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笑得更妩媚了,“陛下不是问过妾吗?妾用的是桂花头油。” “不对。” 长嬴微微一怔,越慈突然搂住她的肩膀,脸埋进她颈窝里,细细地闻着。 他在她耳边道:“你身上的香气,和那日郑美人送来的点心一样香,不过是不同的香味。那点心,是你做的吧?” 长嬴不由屏住了呼吸,越慈突然松开了她,笑道:“朕竟不知爱妃有这等好手艺。难怪郑美人会来求你帮她邀宠。” “啊……是啊,那晚她来找妾,说是惧怕天子神威,不敢去找您邀宠,妾就做了点心给她,让她送给陛下,妾知道陛下喜欢桂花,于是亲手做了桂花馅的糕点。看来……陛下很喜欢?” 那点心她的确动了手脚,为的就是让潇潇成功给越慈留下印象,方便日后自己一旦失宠,好有人在越慈面前说话。 长嬴没敢说是琴容做的,那日她佯装不耐,用糕点打发走潇潇,就是防止别人怀疑。 但既然越慈觉得是自己亲手做的点心,而且很喜欢,再说是下面奴婢做的点心,就太不合适了。 “嬴儿,这样不好。”越慈突然很严肃地看着她,长嬴刚松下来的心又是一紧。 “妾……是哪里做错了么?陛下生气了?”长嬴试探着摸向越慈的手,对方却反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你的心太善良了,”越慈叹了口气,“帮人邀宠,这样下去你会很危险?你可知皇宫有多险恶?朕的兄弟手足,只有忻儿与我关系最好,其他几个弟弟为了从我手中夺去太子之位,不择手段,不惜在父皇面前诬陷我,险些害我丧命……亲手足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不相干的人。” 长嬴听得云里雾里,“陛下,您到底想告诉妾什么?” “朕宠幸郑潇潇,你该吃醋才对,可你却帮着她邀宠,你就不怕朕要她不要你了?还有方才椿儿打翻了茶碗,你不该那么快原谅她。” “诶呀,妾的好陛下,妾知道陛下关心妾,她还是个孩子,而且妾真的无事的。 长嬴狡黠一笑,又道:“还有,妾的心永远放在陛下这,至于陛下愿不愿意把心交给妾,就看妾的福分了。若是陛下喜欢上别人,不疼妾了,不再见妾,妾都无怨无悔,妾只要眼下和陛下开开心心就好。” 越慈把她用力揉进怀里,犹豫了一下才道:“你难道看不出……椿儿是故意的?” 长嬴看不到他的眉头深深拧在一起,他好像有话要对她讲,却欲言又止。 “椿儿她其实……算了,总之你要多加小心。巫蛊一事……当时被查出是你的人,已经吓到朕了……你也该好好管教你手下的宫人才是,以后别乱发善心。” 长嬴知道他说的是周裴,她紧紧抓着他胸口的衣料,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吓了一跳,若不是周裴不大会写字,她真不知道怎么脱身。 “是妾身管教无方,让陛下受惊了。妾身……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殿外忽然有人报:“陛下,大事不好!秘狱死了个铁甲侍卫,女囚周裴也丢了!” “周裴丢了”几个字如晴天霹雳,长嬴趴在越慈怀里不敢动,越慈沉默须臾道:“怎么回事,掖庭可查出是谁做的?” “听另一个侍卫赵铁山说,事发之前有个小内侍说要给张主簿送信,但那会张主簿有事不在,赵铁山想替他送信,那内侍却说宋大人嘱咐过要亲自送到张主簿手里,就走了。” “然后呢?!” “然后……”底下跪着的侍卫战战兢兢,“然后,秘狱后院走水,赵铁山去帮忙,回来发现……发现李二狗死了……而且……而且周裴也失踪了……” “废物!”越慈怒吼一声,胸腔震得长嬴耳朵发麻。 “一个女人,还是受了重伤的女人,你们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越慈指着那侍卫骂,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她可是知道谁给朕下巫蛊之术的人,你们就让她这么丢了?皇宫内外都搜过了吗!” “正在搜,不过只是搜了外宫……娘娘们住的地方不好查……需要陛下另派人选。” “陛下消消气,”长嬴倒了一杯茶,“这周裴实在可恶,但还需要她的口供查出真凶,此事错综复杂,陛下可得好好考虑人选。” 长嬴话说得冷静,却只恨那天不能让越慈当场处理一个结果。但当时毕竟事关皇后,越慈不能当着皇太后的面轻率处理,这才交给秘狱重新审问。 哪知道会碰上这种事。 * 自长嬴搬迁后,又过继了越椿,新添置不少人手,景和宫打破了漫长的死寂,终于多了几分人气。 “独立殿宇果然比几个人住一个宫里好得多,娘娘您瞧,还有独立的池塘,现在已经立春,再过段时间冰雪消融,娘娘就能养锦鲤了,还能招来好运呢!” 芍药扶着长嬴在院里漫步,想方设法找话题,转移长嬴的注意力。 见长嬴始终心不在焉,她叹了口气,“娘娘呀,圣上明摆着已经相信娘娘了,就算找不到周裴,谁又能把您怎么样呢?” 长嬴轻轻摇了摇头,“本宫总觉得没这么简单。皇后若是真想要灭口,或者把人藏起来,迟早会利用周裴反击我。” 芍药叹了口气,扶着长嬴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下面铺了厚厚的软垫,转头吩咐:“娘娘的云寿糕应该好了吧,拿上来吧。” 见安德海不动弹,芍药又唤了一句:“安德海,听见没有?” 安德海还是没懂,眼神呆滞地盯着脚尖,站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 芍药白了他一眼,给李福瑞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会意,拍了拍安德海。 “喂……娘娘的云寿糕。” 安德海回过神来,“哦哦哦!奴婢这就去拿。” “算了,我不想吃。”长嬴揉着太阳穴,她头痛得厉害,根本没有食欲,也看出安德海是在担忧周裴。 但长嬴现在无心开解他,眼下连自己都过得战战兢兢,索性道:“安德海,你心不在焉,就下去休息吧。” 第九十五章 张龄尹 “娘娘……” “去吧。裴儿到底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就当是她死了,今天想哭便哭,明日起就不要再提及此人。” “是……多谢娘娘……” 安德海刚退下,越椿就来了。 “儿臣给母妃请安。” “椿儿来了,快坐。” 越椿坐下后,长嬴问道:“你在这住得还惯吗?” “还算习惯,虽然比不得皇后宫中富丽堂皇,但也算宽敞。” “那就好,那就好……”长嬴尴尬笑笑,“嗯……你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已经做好了,请母妃过目。” 长嬴接过她的功课一看,上面写得是洛神赋,都是潇洒行书,笔锋苍劲有力,不像是个七岁的孩子写得。 “你的书法很好,是哪位太傅教的?” “张太傅,他的书法是所有老师中最好的,也是最年轻的。”越椿提及张太傅时,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崇拜。 “这样……看来你很喜欢张太傅教你?” 越椿重重点头,长嬴道:“椿儿这么喜欢他,他一定教课教得很好,改天我会给太傅送些礼物过去。” 越椿淡淡道:“太傅不喜欢别人给他送礼,之前皇后娘娘想给他一尊金身玉面佛做寿礼,他都回绝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他都不给,更不要说母妃。”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连带着张太傅一起驳了长嬴的面子,长嬴却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的。 坐了一会,越椿告辞,芍药看她走远了,凑上近前问道: “娘娘难道不觉得……公主态度……怪怪的?” 芍药的语气犹犹豫豫,有所顾忌。 长嬴怎么会看不出来,越椿那日打翻茶杯,越慈曾说越椿是故意的。 但她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自己和她不过是一面之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怨恨自己? “那孩子还小,她原本常去皇后宫里同大皇子玩闹,而我现在连妃位都还不到,她不喜欢这里也正常。” “可是她并不算皇后名下的孩子,只是和大皇子常在一处,皇后又常常邀请她过去玩而已,终究是没有母妃的孩子,以她的出身,娘娘肯过继她已经是她的福分。” 长嬴皱了皱眉,“芍药,何时你也会这样说话?无论你们听到什么,我不想听见有景和宫的人议论公主出身,如果连你们都不尊重她,那个孩子如何能在这里安心住下?” 芍药喏喏道:“是,娘娘。” 甘棠接话道:“娘娘,奴婢知道这话不该是奴婢讲,但宫里虽然皇嗣稀薄,但以后总会有人怀孕,娘娘眼下位分不算低,到时再找机会过继更小的孩子放在膝下养着,不是更好吗? “更重要的是……娘娘难道不想过继一个皇子?哪怕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以后……也总会有的,若是公主,就不能……不能……”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长嬴微微一笑,“本宫自有考量。椿儿虽然是个女孩,但不比男孩差,李福瑞。” “奴婢在。” “明天去广延殿找个师傅教她学武,要女师傅。” 李福瑞办事利索稳重,话不多,比起安德海,要更忠厚踏实,长嬴很信任他。 “是,娘娘。” 长嬴知道自己不会诞下孩子,几次怀孕都是她偷偷用药伪造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越慈对她心有愧疚。 越椿虽然与大皇子厮混得品行不算好,但年纪尚小,若是正确引导还能加以改正。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越椿对自己如此敌视。 要想知道越椿的态度,她必须先去华章殿找张太傅聊聊。 隔日,长嬴带上一份礼物,去华章殿拜访张太傅。 华章殿伺候的宫人都是伺候来上课的皇子公主,最会察言观色,讨皇子公主们欢喜,不管哪一个长大以后,都是金枝玉叶,一句话就能要他们小命的人。 现在不讨好,那还等什么时候。 一见是纯充仪,孙管事马上就认出来这是越慈身边的宠妃,十分热情地迎上来接待。 “娘娘您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呀?” “张太傅在吗?” “回禀娘娘,张太傅每天都在华章殿处理公务,很认真负责,公主们都很喜欢他,就连大皇子都对他心服口服啊。” 长嬴微微颔首,能让大皇子那样顽劣的孩子心服口服的,的确不简单。“那他可有空?我想拜访太傅,顺便问问二公主的课业。” 孙管事一看她身后宫人手中的礼物,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娘娘请坐,我这就找他来。” “那就劳烦了。” “不敢不敢。小栗子,快点给娘娘上最好的凤阳茶!” 孙管事下去后,很快一个身着官服的年青男子出来,对长嬴躬身施礼,“微臣给娘娘请安。” “张太傅快请坐。” 等男子坐下,长嬴才看清他的容貌,不禁微微愣怔。 张太傅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一张的清癯脸,眼睛偏圆,多了些柔和,少了几分凌厉,很难看出来是能拒绝皇后送礼的人。 但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像尹郎。 她不知道张太傅叫什么,但从年纪和长相可以看出来,他就是张龄尹。 长嬴定了定神,对方显然也认出她来,下意识脱口而出:“裕儿……” “裕儿”是长嬴的乳名,连越慈都不曾知道的,被张龄尹这样堂而皇之地喊出来,在皇宫里实在可怖。 周围还有许多驻立的宫人,长嬴背后沁出冷汗:“张太傅说什么?椿儿吗?诶呀,本宫正想说,椿儿说她的字是跟张太傅学的,本宫看她写得很好,实在欣慰。这些礼物是慰劳张太傅的,还望太傅日后多多看顾她,她年纪还小,许多事情需要太傅多多照顾才是。” 张龄尹显然已经傻了一半,他喃喃道:“啊?是……是,二公主啊,她学得很用功,还请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尽心教导公主,无所保留,不会让娘娘失望。” 话音未落,长嬴就迅速站起身道:“如此本宫就放心了,张太傅留步吧,本宫先回了。” 说罢她匆匆告别,张龄尹也忘了拒绝她的礼物,呆呆站在原地看了那礼盒半晌,最后还是拆开,里面是青玉制的笔和砚。 他叹了口气,望向长嬴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是哀伤。 回宫路上,甘棠惊叹不已。 “娘娘,张太傅可真年轻啊。这么年轻就是太傅,以后可还了得?” 长嬴没说话,芍药知道张龄尹的事,怕给长嬴惹出麻烦,白了甘棠一眼,“外男的事,少说。” 甘棠“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长嬴只觉得脑子像炸了鞭炮一样,张龄尹是她儿时认识的玩伴,曾经是荆州刺史的儿子,后来刺史被调回京中任职,两年后家宅走水,父母双亡,张龄尹那时还未考取功名,只能依靠亲戚帮衬,长嬴十四岁时就和他断了联系。 想不到他已经长得这么高了,男子不少都是后长个,龄尹当年也是和她差不多高,如今竟也是个翩翩君子了。 想必也有不少姑娘对他倾心…… 长嬴如今不看重男女情爱,更何况自己是宫妃,更要与他避嫌,否则以越慈的性子,两个人不仅要招致杀身之祸,临死前也必定遭受百般折磨,甚至连累九族,这是长嬴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芍药看出她的忧虑,主动开口道:“娘娘,以后给张太傅送礼,还是奴婢和李福瑞去办吧。” “也好……本宫今日也只是好奇椿儿口中的张太傅究竟是什么样子而已。” 刚到景和宫,就见安德海急匆匆迎上来,气喘吁吁道:“娘娘!殷妃娘娘在昭阳殿摆宴,请了您和几位娘娘一同过去!” 第九十六章 一品红 长嬴到时已有些晚了,其他人早已到了。 侧殿中央摆着一张雕凤金漆木的长桌,桌上摆着瓜果点心,食材和精美程度都是吩咐尚食局按照一等宴会的规格。 丽妃做东居主位,惠妃资历最老,又协理六宫,坐宾位上座,陈妃是皇太后族亲,与她旗鼓相当,位置在她对面。 再往下坐的是孟昭容,再往后都是低位嫔妃,为首的是郑才人,楚宝林,郑御女等其他不常有交集的宫嫔。 殷妃一见长嬴来了,热情迎了上去,仿佛已经把过去两人的种种不愉快全忘记了,长嬴瞧她满面春风,也装作没事人一样任由她拉过去坐下。 长嬴被安排坐在薛昭仪身侧,她打量着薛昭仪怀里的滚地锦,觉得有几分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对面孟昭容只看了长嬴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继续专心照镜子。 坐下时,瞧见孟昭容对面特意空出一个位子,想也知道是留给柔妃的。 这个殷妃,不知是不是接二连三受打击的缘故,一向不屑与众嫔妃搞好关系高高在上的她,今日却像个热情又圆滑的东道主,她明知道柔妃不可能来,都要特意留出位子以示尊重。 “今日召集诸姐妹过来,一来是想叙叙旧情,过去这几个月来宫里发生了不少事,姐妹们都受惊了,现在也该放松下来,热闹热闹才好。 “这二来么……新岁快到了,不知道姐妹们可想好准备什么贺礼给圣上和太后了?” 几个低位嫔妃面面相觑,还真没想过准备什么。 献礼这种出风头的事,旁的人表现太好没用,枪打出头鸟,左右是那几个宠妃要做的,她们悉心准备能有什么趣? 楚宝林看出来殷妃这是想借着复宠,在众人面前立威,于是率先开口道:“殷妃娘娘蒙受圣上恩宠,一定是最知晓圣上心思的,不知娘娘准备了什么?” 殷妃很满意楚宝林的有眼色,不紧不慢道:“本宫要送圣上的东西,定然是最好的,不过呢,这礼物还是落到正日子再揭晓才有意思。” 惠妃淡然一笑,“殷妹妹还是对圣上这么上心呐。” 陈妃道:“殷妹妹当年可是宠冠六宫啊,若不是……现在说不定也是贵妃了,是不是啊?谁还记得,当初圣上赐殷妃封号的时候,那可是情意绵绵,恨不得把她圈在巍宁宫呢。” 几个年青宫嫔不加掩饰地直勾勾看向长嬴,其中意味多了几分艳羡。殷妃的笑容变得有些不大自然。 惠妃垂眸道:“不管怎么说,有个孩子才能立足。什么美貌,恩宠,都不如子嗣来得实在。” 楚宝林又道:“是啊,如今只有皇后娘娘诞下皇子,帝后果真伉俪情深,旁的人再怎么受宠,也是比不了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下意识的拍皇后马屁的她才意识到今天的东道主是丽妃,而不是皇后,甚至连方修仪都不在场,她这话给谁听去? 她觑了一眼丽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讷讷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气氛尴尬时,只听孟昭容漫不经心道: “嗳,这天儿怎么干,涂了多扫怎卒霜也没用啊……” 她手捧一只小圆镜怼在脸上照来照去,细细抚摸自己的脸颊,时不时还要叹息一声。 薛昭仪怀里抱着那滚地锦,头也不抬地说道:“姐姐要不试试蛇油?” 长嬴自上次冬猎后就没再见过孟昭容了,那日撞见她与庆王耳鬓厮磨,柔情蜜意的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她鲜少见到薛昭仪,心里也疑惑,这位昭仪本是九嫔之首,却低调得仿佛不存在一样,颇像柔妃一样急于避世。 “那就太油啦,脸桑要脏脏东西滴~”孟昭容有些平卷舌不分,可搭上她那张讨人喜欢又小巧的脸蛋,却十分可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嗓音沙哑,因此在皇帝面前从不多说话。 “要是冬天也能去南方行宫过冬就好了,现在定州可湿润呢。” 薛昭仪接话道:“眼看就要春天了,过完年会开始暖和的。我的孩子们也能多出去转转了。” 孟昭容闻言,抬眉看了眼她,这才注意到对方怀里抱的狸奴,正舒舒服服埋在主人怀里,一时也不知是谁给谁取暖了。 “哟!怎么冷的天你也舍得抱泽她粗来?不怕冻着心疼奥?” “你还真别说,”薛昭仪瞪圆了眼睛,像是要讲什么稀奇大事一般,前倾了身子,“今早我要出门,她非缠着我不让走,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带她来了。” 薛昭仪述说这件事时,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依我看,花眠还是有灵性的。”说着,还探出食指逗弄小狸奴湿润润的鼻尖。 “孟姐姐,这皮肤干燥用珍珠霜是不管用的,不如自己调制玉蝶膏来擦呢。” 长嬴出其不意地接了话,孟昭容微微诧异,印象里这个人似乎不太爱说话来着,虽然早听说她荣宠不凡,不过她爱的是庆王,倒不在意,因此对长嬴的态度还算友好。。 “玉蝶膏?那是什么?” “就是和珍珠霜一样的润肤膏啊,但是要比珍珠霜更好,是用玉蝶花和六籽叶捣成泥配了其他几味药材和的,做出来若是上品,那就是淡绿的透明色,还会有一种特别的香味!最重要的是,湿润皮肤的效果很好,姐姐不适应北方的天气,不如试试这个,妾自己也在用的。” 孟昭容眼睛一亮,打量长嬴那张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光洁没有瑕疵的脸蛋,更觉有几分可信。 “怎么做的?” 长嬴抿嘴一笑,“回头妾抄个配方来,亲自送到姐姐宫里。” 孟昭容喜笑颜开,“那感情好,不如你直接跟我回宫,给我写一份下来。” 长嬴笑着点点头。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连一向居高自持的惠妃和陈妃都竖起耳朵细细听长嬴的护肤心经。 丽妃突然清了清嗓,秀明捧着一盘东西上前来。 “这是本宫给姐姐妹妹们准备的礼物,东西不贵重,却是一份心意。” 秀明依言分发给每个嫔妃一个小方盒,惠妃和陈妃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连摸都没摸一下,让自家奴婢收下了。 丽妃把目光落在几个低位宫嫔身上,细细打量那几个年轻姑娘的神色,见那几人俱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她的脸色才和缓下来,唇角得意地勾起。 长嬴拿起方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血玉。 她合上盖子笑道:“多谢殷妃娘娘。”随即看向周围摆满了盛放的虞美人,道:“娘娘很喜欢虞美人?这花,在隶京可不常见。” “喵~喵!”薛昭仪怀里的花眠不知为何突然躁动不安,薛昭仪不住地抚摸她,安抚她的情绪。 “本宫初见圣上时,虞美人遍地盛开,因此是我与圣上的定情花。本宫喜欢虞美人娇媚,圣上喜它最称本宫容颜,虞美人珍贵无比,只有本宫家乡的气候最适合种植,自然是不可多得。” 长嬴笑了笑,“妾身真羡慕娘娘,想必圣上每每见到此花,都能想起与娘娘初见的情景吧。” 殷妃没想到今天长嬴会一直捡她爱听的话说,顿时喜笑颜开:“那是自然,圣上今天还说,晚上要来看本宫跳舞,只是各位姐妹又要寂寞了~” 长嬴笑意渐深,“娘娘舞姿动人,陛下会喜欢也是必然的。娘娘送妾身的血玉,妾身也很是喜欢,倒像极了娘娘宫中种的虞美人。” 丽妃唇角一僵,又很快恢复了自然,“妹妹喜欢便好。” 第九十七章 越椿受辱(一) 这场宴会无非是殷妃借机炫耀恩宠罢了,因此众人都不想久留,找了借口,各自散去。 “贱人,拿了块碎玉有什么好得意的,今日明明是本宫办的茶会,怎么她还抢风头!” 秀明给她揉着额角,耐心道:“纯充仪因上次巫蛊事件,圣上已有许久不去看她了。” “不是说是皇后干的吗?”殷妃皱着眉头,颇为不满。 “娘娘,您在这说说就算了,出去了可别说是皇后,这周裴的口供还没出来,谁敢说是皇后啊……现在都传是纯充仪偷偷把周裴……” 秀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把殷妃吓得一激灵。 “她她……真有这么狠?” “谁知道呢,反正娘娘别趟这浑水,圣上几日不宠幸她,却也不定罪,明摆着也是拿不准主意,就看周裴能不能找回来,若是再找不回来,恐怕……” 秀明没在往下说。再找不回来,后果殷妃最清楚。 越慈不会容忍有人这么肆无忌惮在宫里暗箱操作。不管他自己信与不信巫蛊,天子这个身份就绝不容忍被挑衅,被戏弄,不管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他心爱的女人,无一例外。 事情再拖下去,只会对长嬴最不利,至于皇后,就要看越慈愿不愿意信她了。 殷妃想到这,唇角又扬了起来,“好啊,那本宫就看看这个长嬴还能蹦跶多久,不管是什么结果都不会伤及本宫,这就是本宫最喜欢的结果。” 秀明捏着桃木梳细细为她梳头,神情淡淡:“是啊,娘娘盼了这么久,总该盼到头了,这‘丽’字封号,也该落回娘娘这了。” 回去路上,长嬴跟着孟昭容去了她殿中,路上还听孟昭容抱怨:“泽个殷妃可真能嗦,本宫还急着要配方,她倒说起个没完没喽。” 薛昭仪也与孟昭容一道回去,怀里抱着花眠道:“花眠怕是不喜欢那虞美人的气味,方才一个劲地要跑,嗳,熏得我头晕。” “虞美人气味清新,妾闻着倒还好。” “咱们人的鼻子跟狸奴可比不了,本宫的花眠可是一点奇怪的气味都忍不了。” 薛昭仪一面抚摸着花眠,一面叹息:“可怜花眠跟我拘在宫里,外面的世界是看不到了,想给她寻个合适的公狸奴搭伴,可她老是追着人家打,啧啧啧。” 长嬴突然想起这只滚地锦是哪里见到的。 那日在探春苑,她就是跟着那两只狸奴误打误撞进了园子,瞧见孟昭容训钟宝林,又第一次遇见了越慈。 原来那两只狸奴是薛昭仪养的…… 那么当日薛昭仪是否也在场,就不得而知了。 看孟昭容的态度,她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当时也在的。 她稍稍放宽了心,向薛昭仪问:“妾家中养过一只小京巴,却没养过狸奴。姐姐的花眠养得可真好,毛色鲜润漂亮得很。” 薛昭仪很宝贝这两只狸奴,但却鲜少听见有人真心实意地夸赞它们,她看向长嬴的眼神多了几分喜爱和赞许。 “纯充仪不仅人美,眼光也好,本宫的这两只狸奴,可不是一般人能欣赏的!我家的花眠呀,人见人爱,谁不喜欢?” 长嬴笑着听她絮絮自己家狸奴有多可爱乖巧,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孟昭容的住所。 两位嫔位分居两宫主位,薛昭仪回了姚华宫,孟昭容带长嬴回了皓雪宫。 孟昭容的父亲是朝中三品大员,平时没别的爱好,就爱给越慈献马。越慈酷爱骑射,孟父给越慈进献的宝马数不胜数,至于回报,自然是要在宫中的女儿身上体现出来。 尽管越慈并不满意孟昭容的公鸭嗓,但该给的位分,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人前孟昭容风光十足,既不用伺候皇帝,也不必被人瞧不起。 相比于功高震主的魏家,以及那些家世低微而不得不往上爬的小宫嫔,孟昭容的“福气”可谓可遇不可求。 看着长嬴一只手伏在案上,另一只手握着笔杆在纸上挥挥洒洒,很快写下了一份配方。 “姐姐,按这个配方去太医院抓药就是了,若是姐姐不放心,就让太医给您看看。” “哪里的话,纯妹妹心地善良,本宫自然是信得过你。” 孟昭容嘴上这么说,可多年来在宫中生存的经验当然会要求她把方子交给太医检验,但这不妨碍她对长嬴的坦诚产生好感。 长嬴注意观察孟昭容的神情,那是一种疲惫的妩媚,是常年在皇宫倾轧过来的女人都会流露出来的状态。 长嬴打算起身告辞,孟昭容却要她多留一会。 “天还早,急什么,陪本宫聊聊天。” 长嬴这才坐下来,又想到了那只滚地锦。 “孟姐姐似乎和薛姐姐很熟识?” 孟昭容点点头,“进宫选秀,我们是同一批。她平时不爱说话的,但自从养了猫,就很喜欢交际,不过我俩一直是最好的。” 长嬴笑了笑,又问:“姐姐可知薛昭仪养了多少狸奴?” 孟昭容似是没想到长嬴对薛昭仪的狸奴如此上心,“有三只,一只金杯银床,一只滚地锦,还有一只是踏雪寻梅,还是只衔蝶呢!” “那狸奴瞧着可爱,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它们可有过自己跑出来玩的时候?” 孟昭容想了想,“有时候会在巍宁宫和慈宁宫那边转悠……”说到这她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神神秘秘地对长嬴说:“说来她也是个有心思的,把猫调理得通灵性,知道在圣上和皇太后面前落个印象,就是不知道那两位买不买账,说不定哪天见多了烦了,就把那几只狸奴撵出宫去……” “这狸奴没准是自己被龙气吸引呢。”长嬴笑眯眯道,似乎没把孟昭容的猜测当回事。 “什么龙气……嗐!”孟昭容知道再说下去就是不能说的了,叹息一声也就止了话头,长嬴见她不愿多说,便起身告辞。 回到宫中,还没等进内殿,先瞧见甘棠满面担忧地在原地徘徊,一见主子回来,这才露出宽慰的样子。 “娘娘,不好了!二公主放学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屋里,不吃不喝,方才还在屋里摔东西,奴婢怕伤了公主,想冲进去,又怕公主恼怒,可若不进去……” 长嬴闻言立刻带甘棠去越椿院子里查看,还没跨进院门就听见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音。 长嬴示意甘棠和芍药守在院外,一个人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椿儿,怎么了?可以让母妃进去吗?” 里面没有反应,但也不再摔东西了。 长嬴问守在门口的随行婢女,“二公主可是被人欺负了?” 那婢女早已恐慌得语无伦次,“娘……娘娘,大皇子他……他把二公主给……给……” 长嬴眉头紧蹙,“他怎么?你说清楚!” “吱呀”一声,门开了。 越椿发髻微微凌乱,门开了一条缝,俏丽的脸庞只露出一半,她就这样站在门口,默默对上长嬴诧异的双目。 第九十八章 越椿受辱(二) “母妃,进来吧。” 越椿扯了扯长嬴的袖子,这让长嬴有些受宠若惊。 这么久以来越椿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这还是第一次和自己亲近。 长嬴马上进了屋,反手带上门,因为她隐隐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屋里很昏暗,瓷器片碎了一地,那些精美繁丽的瓷器此刻只能狰狞地仰躺在地上,盯着站在遥遥两侧的母女俩。 “母妃,你知道……我的生母是谁吗?” 长嬴没想到她会率先问出这个问题,她浅浅摇头。 “他们都说我的生母是个妓女,是个放荡不堪的女人,引诱了父皇,才有了我,她自己没名分进宫,就求着父皇把我带进宫……” 越椿越说,眼泪蓄得越满,又大又圆的眼眶里也快盛不住了,长嬴不等她说完,先一步抱住了她。 “母妃……你说……那是真的吗?” 越椿第一次表现出如此脆弱的样子,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野猫,突然丢开平日凶巴巴的样子,在长嬴的怀里颤栗。 长嬴却比她想象中更淡定,更从容。她在越椿耳边喃喃道: “不管你的生母是谁,我都永远是你的母妃。无论何时。” 越椿的头埋得更深了,长嬴又问:“可是有人嚼舌根?” 越椿脱离她的怀抱,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半晌,她突然把袖子往上拉了一小截,几道鞭痕和淤青赫然跃入眼帘。 “这是!”长嬴愤怒地撸起另一只手臂的袖子,果然也有鞭痕,“这是谁的?!” “是大皇兄。”越椿死死咬着颤抖的唇角,“他说我和生母一样,都是下贱的残花败柳,他还说……既然父亲临幸了我的母亲,他作为未来的帝王,也要把她的女儿给……” 长嬴猛地攥住她的小臂。 “我咬了他一口,他就用鞭子抽我……” 越椿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她真的会崩溃。 长嬴再次搂住了她,探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凌乱的发顶,双臂不自觉地慢慢收紧,仿佛恨不得把越椿揉进自己怀里。 这个禽兽! 简直和他父亲一样禽兽。 越溧更不如越慈,越慈尚且晓得伦常,这个越溧竟然还想染指自己的亲妹妹!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若他日越溧登基,自己和越椿的处境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越溧态度的突然转变,恐怕和皇后脱不开干系。 越椿在宫中本就没有地位,因为常去皇后宫中和越溧玩闹,皇后为了博个母仪天下的名儿,也要对越椿好。 可如今越椿被过继给长嬴,再也没踏进椒房殿一步,往日也不曾与皇后亲近。 与长嬴有关的一切,那就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长嬴只想利用越椿掩人耳目,在越慈面前当一个渴望孩子又没有野心的蠢女人,考虑过越椿可能不喜欢被自己过继,却没料到皇后竟然会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下手!而且还是利用自己的儿子去侮辱她! 而越溧如今已有十三岁了,也该知晓男女有别,君子之礼,这样侮辱一个比他小了六岁的妹妹,实在不像话。 长嬴再出来时,芍药和甘棠俱守在院外,不敢进去,但又时时朝屋里张望着。 长嬴对一个小宫婢道: “去华章殿传本宫的话,二公主病了,后面两月都不去上课。” “是,娘娘。” “甘棠,去把齐太医找来,悄悄的。” “是。” 芍药跟着长嬴回了屋。 “你先下去吧,本宫有些乏了。” 长嬴揉着额角吩咐,面容疲惫,自顾自卸了簪花钗环。 芍药瞧着担忧,“娘娘,奴婢瞧您脸色不好,可是……” “无妨,这几日若是圣上来了或是翻牌,就说本宫突发疾病,不便伴驾。” “……是。” 华章殿。 张龄尹刚收拾好东西准备走,却远远瞧见匆匆赶来的甘棠叫住张管事说了些什么,又走了。 甘棠平时送二公主来上课,他认得甘棠,是裕儿宫里的人。 看甘棠神色怪异,似乎有什么大事,他的心也不由揪起来。不仅仅是为二公主,更是担忧裕儿。 他不敢上前和甘棠搭话,那日他脱口而出唤了长嬴的乳名已经让她吓得花容失色,他不敢再将两人置于险境。 他调整了半天心态,装作漫不经心的路过,拍了拍孙管事肩膀。 “那个是不是平时送二公主来的宫婢啊?” 孙管事叹了口气,“嗳,是啊。” “是……二公主出事了么?” 孙管事摇摇头,“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恐怕这两个月都不会来了。” * 天气晴好,柔妃披着狐裘在外院舞剑,剑风飕飕作响,站在一旁看着的小宫婢吓得魂都飞了。 银珠从院外进来,肃然道: “娘娘,景和宫那位……病了。” 柔妃挥舞木剑的手骤然停下。 “她病了!什么病?” “好像是一种心疾,齐太医说这病还从未在书上见过。那位心情郁闷,日渐憔悴,不喜进食,还失眠多梦,常说自己心口疼,照这样下去恐怕活不过多久。” “……心疾?” 银珠摇摇头,“太医没明说,奴婢不敢揣测。” 柔妃的指尖无意攥皱了裘摆,提腿就要往外走。 “本宫去看看她。” “娘娘!”银珠惊愕看向自家主子,伸手拦下。 “这么多年隐忍不发,娘娘难不成还要为了她前功尽弃吗? “您这一去不少风言风语又要传出来,圣上不喜魏家结交党派,您在后宫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魏家!还请娘娘三思!” 柔妃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坐回了石凳上。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她生病却不能探望……” “娘娘……”银珠轻轻按摩她的双肩,幽幽道:“纯充仪想必也不希望娘娘因她以身犯险,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娘娘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乱了方寸。” 银珠苦口婆心地劝着,给她倒了一盏枫茶。 “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 “银珠……我连自己的朋友都不能看望,进宫到底有什么意思?” “娘娘,您在这宫里安安稳稳地待上一日,老爷夫人就能安稳过一日,可您若和长家女儿有什么联系,在圣上眼里……那就是结党营私到后宫来了,整个魏家都……” ‘啪!’ 刚倒好的枫茶被柔妃大袖一挥扫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泼到青石板上,迅速释放着热气。 瓷器震碎的声音太过刺耳,银珠不禁缩了缩脖子,后退几步。 柔妃细细摩挲把柄木剑,那是长嬴送给她的。 整个后宫只有长嬴送过她剑。 其他的奇珍异宝她都不感兴趣,她魏家战功赫赫,这么多年从朝廷那得的封赏就够保她全家一辈子荣华富贵,又何须在乎这些俗物? 她只想回到战场,回到那个她睡梦中都在呢喃的地方…… 钊都…… “在这宫里活着真没意思,好容易有个朋友,又让那混蛋拘在身边,如今她病了,我却不能见上一面……我这个娘娘当着有什么意思!” 她把木剑往桌上一丢,顺手抄起桌中央装饰的小石墩,朝大门砸去,险些就砸中要进来的那人。 “哟,娘娘哪里这么大的火气?妾来的不是时候了?” 柔妃闻声诧异看去,是个陌生女人,看头饰服制应是低位嫔妃,模样长得十分标志,头梳灵蛇髻。 在这宫里除了皇后惠妃德妃还有长嬴,其他人对柔妃而言都和陌生人没区别。 “你是谁?”柔妃一肚子火发不出去,怒目盯着来人,“他没告诉过你,这里不允许随便来吗!” 不速之客笑盈盈一拜,并不回答柔妃的问题,妩媚的眸子里闪烁着探究……和一丝期待。 “您没见过我不要紧,才人郑绵,见过柔妃娘娘。” 第九十九章 我们要遭天谴的 “郑绵?”柔妃探究地看着她。 “妾身也是刚入选进宫半年,娘娘不知道我这号小人物也正常。早听说娘娘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不假。”郑绵自顾自地说,“娘娘方才大动肝火,可要妾为您分忧?” “关你什么事?银珠,把她赶出去!外面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人都能放进来!当本宫是摆设吗!” 银珠刚要把郑绵“送”出去,郑绵又高声道:“娘娘手下的人的确该管教,但娘娘可别忘了昔日的宋太妃!” 柔妃浑身一震,“你什么意思?” 郑绵冷笑道:“看来娘娘知道宋太妃的避世性子已经害惨了她,想必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盼着娘娘能不要重蹈覆辙。今日宫人可以把我放进来,明日他们就能见财眼开,给主子的饭菜里下毒!” 柔妃气得浑身发抖,银珠也冷下脸来:“郑才人请回吧,鸳鸾殿不是您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娘娘可别忘了,”郑绵竟丝毫不怕柔妃,硬是又上前迈一步,“到底是谁庇护您无虞?是皇太后她老人家!您若是再不出手,恐怕在皇太后眼里,您也只是一枚弃子。” 冬日的暖阳这时才慢慢升起,温柔的水一样的阳光慢慢浇融柔妃微微冻僵的手,随着阳光的作用,柔妃紧绷的情绪也渐渐缓和。 弃子。 是啊,皇太后,才是她真正的靠山,也是魏家的靠山。 在父兄面前,自己又算什么呢,在皇太后面前,族亲还不是大把大把送上门来? 人总是趋炎附势的,她死去的姑母宋太妃早年是皇太后的宿敌,如今她死了,她不争不抢一辈子,死得那样早,她的族兄,也就是柔妃的父亲魏辛夷,竟选择投靠了皇太后。 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么? 只是,郑绵如何知道这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绵见柔妃有所松动,脸色也缓和下来,“妾同娘娘一样,也是皇太后的人。不同的是,妾曾经为皇太后所重用,而娘娘……可一直是枚闲棋冷子。” 柔妃看了她半晌,一收剑势,转身就进屋。 “银珠,请郑才人进内殿说话。” 这一夜,越慈又留宿昭阳殿,实属意料之中。 长嬴屋里的烛火点得很足,她全神贯注翻动手中的书页,以至于都没注意到窗下墙角窸窸窣窣的声音。 芍药瞄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劝道:“娘娘怎么还有心思看棋谱?圣上可是一连两夜都留宿昭阳殿,殷妃要复宠的消息,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她得不得宠关本宫什么事。”长嬴冷冷道,“圣上喜欢谁咱们说不着。” 伺候长嬴这么久了,主子的脾气芍药再了解不过。 她叹了口气,“二公主今天又发病了。” “齐太医开的药见效吗?” “公主不肯喝,一直吵着要见圣上。” “她也该懂事了,圣上现在不喜欢我们母子,难不成本宫还要再去烦他?” “娘娘不为公主考虑,也该为自己想想。这么久了,圣上难道还会怀疑娘娘的忠心么?” “本宫惟愿圣上安好。公主没有母亲,本宫看她可怜才过继她来,从未奢望这皇恩雨露能一直往景和宫浇,天往哪边偏,咱们不都得谢恩受着?” 说着长嬴又剧烈咳嗽起来,似乎有咳不完的怒气,芍药轻轻拍打她后背,低声安抚道: “娘娘当心咳坏了身子。奴婢这就让琴容再煎副药来。” “不必了,大不了本宫病死算了。反正圣上也不疼本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娘娘!”芍药焦急地搓揉手里的帕子,“再怎么样也要顾惜身体才是。圣上……也有难处,周裴的事……咱们也只能认倒霉啊。” “嗳。皇后想置我于死地,只可怜越椿被我执意过继来。” 长嬴的目光幽幽扫过窗外,一片雪花猝不及防落在窗台上,黑漆漆的夜里,白亮的雪花晃得她眼睛疼。 “……又有雪来,该扫雪了。” “奴婢看这雪怪干净的,不如明日赏过雪再扫。” “雪瞧着干净,实则脏着呢。还是趁天早就扫了吧。” “是,娘娘。” 子时。 皇宫各院都灭了灯,唯独椒房殿内院灯火通明。 肃穆高大的城墙把内院围得严严实实,砌得严丝合缝的红墙有股说不出来的压抑。 和皇后的凤仪香一样让人昏昏欲睡。 周裴这一夜醒了三次,孙清玉用冷水泼了她三次。 “秘狱的时候看你是个软骨头,还以为能用得上,结果到了殿前你竟敢出卖本宫。” 皇后毒蛇一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周裴晃晃脑袋,试图投过朦胧的视线看清面前人的脸。 当然光听这声音也知道是皇后的,只是她被接连几日的酷刑拷打,已经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 “娘娘,要不还是做掉吧,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糊涂。她死了岂不是坐实了本宫的罪状!殿上四个人清清楚楚听见她提了本宫,这个时候死,只会对本宫更不利!” “可她咬死不认,皇后娘娘也不能再动刑了,不然她非得折磨死!” 周裴耳朵里听着她们的谈话,并无窃喜,也无悲伤和恐慌,她默默回想那本被她藏好的古书,会不会被长嬴发现。 如果她看到了那本书,会做何感想?安德海呢,会觉得她是个坏人吗? 可她只是想回家。长嬴也不过是书里的角色,没有任何需要付出感情的理由。 但安德海不也是一样…… 头顶和后背的皮肤传来又麻又疼的感觉,如同电流一点点炸她的神经。 她想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但她不能相信皇后,也不敢相信长嬴。 眼下无论她在谁手里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她只能拖。因为皇后不敢杀她,现在也不敢再继续用刑。 但她的时间也不会很多,皇后不能一直关押她,也不能直接杀了她,那么她必须被转接给第三个人手里。 一个于这件事完全无关的人。 会是谁呢? “娘娘,陈妃娘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 皇后有些诧异,迅速吩咐人把周裴藏了起来,弄乱了头发,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脱到只剩中衣,披着一件外衫就出来了。 “你来做什么?”皇后懒得与她客套,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多看陈妃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陈妃也不在意,她高挽发髻,首饰戴得很完整,一点也不像半夜临时起意过来,更像是是半宿未眠就过来了。 “姐姐好不容易解了禁足,怎么也不召我来陪你?”她的手轻轻搭上皇后的,得到的只是对方嫌恶的表情。 “你觉得皇太后一点也不清楚你的小动作?” 陈妃不再同往日那般让着她,她比皇后要高大一些,纤弱的皇后在她面前不过盈盈一握。 皇后感觉背后软绵绵的东西瞬时贴了上来,自己被陈妃牢牢禁锢在怀里。 “放肆,你想干什么!” “做姐姐原本就该答应我的事。” “你胡闹!你你……我是一国之母……你是……”皇后被她板正了过来,对上她的眼睛,一时语无伦次。 陈妃呢喃道:“我是什么?我是你和皇帝算计的工具!难道你骗我在先就没错?” “我们要遭天谴的。” 皇后有些发抖了,她不明白这一晚陈妃为什么突然闯过来,莫名其妙地做这些事,她还有周裴的事没处理完,她根本无心应对陈妃纠缠。 陈妃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姐姐,是不是把周裴藏起来了?” 第一百章 疯子(一) “你放肆!” 皇后没回答她的问题,愤怒地反手甩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不偏不倚落在陈妃的右脸,陈妃的头被微微打偏。 可深在宫中的妇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不是习武出身,这一掌压根没什么力道,只是在陈妃脸上短暂地泛起一抹红,很快就消散了。 “姐姐该消消肝火。”陈妃摸了摸被皇后扇过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不关你的事,滚出去。” “不要把话说得太死。这可不是你的风格。”陈妃收敛了方才的挑逗神情,正色看着皇后。 “她不在我这。”皇后几乎要崩溃了,一面是要想办法完美处理掉周裴,以免又得对付陈妃这个狗皮膏药。 她突然有些头痛,慢慢坐了下来。 陈妃不理会她的苍白否认,自顾自地说道:“姐姐现在要做的不是审问她,而是主动把她交给别人,只有这样,你才能洗清嫌疑,不是么?” 皇后睨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陈妃的手再度搭上她肩膀,“姐姐想省心吗? “把她给我,我保证把她训得乖乖的。” 皇后转转眼珠,还是不说话。 “你比我更清楚翻供意味着什么,现在不处理掉,难道要等薛婴循着味过来,再跟你要人么?” “你要把她给皇太后?” “怎么可能,姑母巴不得你们都被废掉,扶正柔妃呢。不过,我心疼你,所以不会这么做。” 陈妃狡黠一笑,柔荑从皇后身后探到前面,指腹轻轻刮过方皇后柔软的下颌。 “难道不是先让自己的侄女做皇后?”皇后语气嘲讽。 “要是我做了皇后,姑母还要顶着“外戚独大”的压力,她不傻~柔妃那个性子,才是最好的傀儡,不是么?” 方皇后垂眸不语,她不想跟一个对头的侄女谈论自己被废后会是谁顶上。 这很冒犯。 但陈妃很有兴致,似乎她也不希望方泽宜是皇后,这让方泽宜很恼火。 温热的气息突然贴上她耳畔,“明日有朝会,到了卯时,用轿子把她送到我这来,就说里面坐的是你,回来的时候用空轿送回来便是了。” “为什么要白天,晚上悄悄送过去不行么?” “亏你还是皇后。”陈妃撇撇嘴,“巫蛊之祸后皇宫戒严,悄悄地把人运过去,倒不如用你的身份光明正大出门来得容易。别忘了,薛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方皇后闭了闭眼,“知道了。” “不谢谢我?” 陈妃拿开了搭在方皇后肩上的手,那一瞬间皇后竟莫名有一丝空落落的错觉。 她怎么会为了陈妃的若即若离心乱呢。 她一定是疯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女人。 不过为了大局,她还得忍着恶心虚与委蛇。 她慢慢站起,转过身面向陈妃从容的笑意。 再浓的妆也盖不住她脸蛋的苍白了。 “晚些回吧,陪我下会棋。”她在陈妃耳边轻声道。 …… 皇后一夜未眠,陈妃是丑时回宫的,头上少了根钗,就收在方皇后寝房里桌上的妆奁盒;皇后最常戴的玛瑙耳环,就掖在陈妃怀里。 没人知道。 除了皇后的陪嫁丫鬟,以及蹲墙角的江莲。 半个月之前,江莲就没再出现在长嬴的面前。 还不到卯时,景和宫的前院就聚集了一群粗使宫人在院内扫雪。 长嬴在院内台阶伫立,耳边充斥着“沙沙”的扫雪声,心沉到了胃里。 江莲不出现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因为某些原因出不来。 第二,她叛变了。 或许江莲并不打算把椒房殿的消息告诉长嬴,并且在她眼里,长嬴已经放弃她,没有任何依靠价值。 与其继续出卖皇后,不如借皇后之手再把自己重新送上龙床。 长嬴当然有让江莲重回昔日地位的打算,但江莲这个人,实在不算聪明。 她当初还是姜婕妤的时候,竟然被尹笑笑那么轻易地欺骗,酿成大错,即便如今换个身份再做妃子,恐怕也未必能有什么用处。 怕就怕她到最后把长嬴也卖了。 因此长嬴打算等把那几个威胁最大的人除掉,自己的位置坐稳再说。 现在不是能拖延的时候。周裴的口供至关重要,皇后一定不敢轻易让周裴死,否则根据周裴最后的翻供,所有脏水都可以轻而易举泼在她身上。 但周裴失踪一定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她停下脚步,打量着新来的洒扫宫女,和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低眉顺眼,“奴婢叫来香。” “谁给你起的名儿?怪好听的。”长嬴没有正眼看来香,但她的语气很自然很放松,就像姐妹话家常。 来香也放松下来,随口答道:“是掖庭的公公。” “苏源?他一个主事亲自给你起名?”长嬴脱口而出苏主事的名字,然后直直盯向来香的双眼。 来香微微一怔,下意识没有反驳,对上长嬴探究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补充道:“掖庭的另一个管事公公,不是苏公公……” “这样啊……”长嬴抬手触到手边盛放的红梅,“本宫还以为掖庭就那一个管事公公呢。” 来香憨笑道:“娘娘没去过那种地方,不了解也是应当的,我们那三个管事的呢,其中一个还是薛公公挂职的虚衔……” 来香突然打住话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道:“那样的地方,还是没去过的好。” 掖庭不仅是宫人的工作场所,同样也是罪妃罪臣女眷关押服役的地方,被带去过那的嫔妃或宫人,不会有什么好事。 长嬴点点头,紧了紧披风,此刻芍药不在身边,甘棠也不知去哪了,她看了看其他几个卖力扫雪的宫人,低声道: “这几天暖了,趁着雪还没化,抓紧扫清了,回头去库房领赏。” 来香喜笑颜开道:“多谢娘娘!娘娘菩萨心肠!” 雪下得不大,饶是景和宫外院再大,很快也就扫完了。 暂时结束工作的宫人纷纷去了库房,早早领了赏钱,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唯有来香慢吞吞拖到最后才领钱。 来香仔细数好了钱,小心收进怀里,看看四下无人就溜了出去,站在门口朝东边望了一会儿。 这时候才刚卯时,宫人还忙着打扫自家院落,宫道上来往人并不多,她直往东走。 是椒房殿的方向。 第一百零一章 疯子(二) 来香刚走没多久,一只小轿从正东方向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向陈妃的披香殿去了。 没过多久,小轿和来香正面迎上了,为首是孙青玉,来香只寻常道了声“孙公公早”,绕道后面,叫住末尾的一个小太监,往他手里塞了一卷纸,一分也不敢多停留,径直走远了几十步,这才回头看。 她远远瞧着那轿子走到一个拐角处,刚要放下心离开,余光瞥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颤颤巍巍扶着墙,死死盯着那座小轿,且飞快朝轿子跑过去。 “你!!!……喂!!!!当心后面!!!”来香高声呼救起来,企图能让抬轿的人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她又是挥手又是叫喊,急得直跺脚,又不敢上前阻拦,因为她看见那女人手里不知从哪摸来的匕首。 百步远的距离高声呼喊,后头两个内侍很快听见了,他两个转头的功夫,已为时已晚。 疯女人早已以呼雷豹一般的速度冲过来,随手抓过他的脖领,一刀扎进他后背里。 “啊啊啊啊啊啊!!!!!!!” 来香再也忍不住了。 那是和他传信的太监! 她也顾不得什么掩盖身份,直接朝轿子冲过去,可小轿周围被内侍围得水泄不通,尸体被混乱的人群踩踏了几脚,来香再也挤不进去。 疯女人已经被赶来的侍卫控制住,挥舞着匕首大吼。 “姜绾绾你这个贱妇!你有本事青天白日滚出来!少他娘的装神弄鬼,本宫知唔唔唔唔……” 没等她说完,嘴就被堵上了。 所有人高呼着“护住凤驾”,轿子被摇摇欲坠地放下,孙清玉不得不装模作样地隔着轿帘安抚轿内的“皇后”。 “这是怎么回事!啊!皇后娘娘!这……” 郑潇潇不知怎么卯时就出来闲逛,碰巧赶上了这一幕,忙对孙清玉道:“哪里来的疯子,皇后娘娘怕是吓坏了!” 孙清玉见是她,也客套了几句,想要剩下的人快抬着轿子走,可郑潇潇话音刚落,紧跟着又来了一个公鸭似难听的声音。 “皇后娘娘?您可还好吗?” 是孟昭容领着宫人走出来,脸上还是余惊未了。 轿子里没一丝回应。 “半天没动静,该不会是吓晕过去了?”郑潇潇惊恐地捂着嘴,险些要哭出来。 孙清玉脸上冒了一层虚汗,赶忙道:“皇后娘娘方才受了惊,现在还不想说话。” 孙清玉暗道“女人就是麻烦”,想指挥人重新起轿,可这么大的事皇后还不露面看一看实在说不过去,只好先这么耗着。 远处,来香扒着墙,盯着死去的内侍尸体瑟瑟发抖。 碍于旁边两个嫔妃在,她不敢上去直接把证据拿回来,只能眼巴巴地躲在角落盯着,没人注意到她。 她怕得后退了几步,撞上一个胸膛。 尖锐的嗓音毒蛇一般钻进她的耳朵。 “热闹吗?” 紧接着一只软绵绵的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堵住了她溢出喉咙的尖叫。 来香用力扑腾,却被身后的人死死压在墙上。 “老实点!要不了命。” 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混乱不堪的大脑勉强分辨出来是薛公公的声音。 那是圣上跟前的人,在这干什么! 莫不是发现了她刚才的小动作? 那为什么也鬼鬼祟祟的,不抓她带到皇帝面前问罪? 来香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纹丝不动的小轿,薛婴继续在她耳边道:“之前是谁的人,照见不误,但是从今日起任何传递书信和特殊情况先交由我看。” 薛婴没有问她听没听见,明不明白,只是默默指上发力,扣着来香的喉咙一点点压下去,胁迫着来香从他手指缝里溢出断断续续两个字。 “知……道……” 薛婴松了手,来香扑通跪在他脚边,盯着他脚尖的鎏金蛇纹大口喘息。 薛婴掏出帕子蹭干净了指头,这才幽幽道:“别想着人不知鬼不觉,本督想让你死有的是招。” “是……圣上的意思吗?” 薛婴不回答她,只说:“圣意难测,本督也只是奉命行事,我劝你少问不相干的事,多为自己做打算。” 来香点点头,也顾不得那内侍身上的证据,踉踉跄跄往景和宫赶。 另一边,混乱渐渐平息,孙清玉想先赶紧把人送到陈妃那,到时也好有个人照应,哪知郑潇潇这蠢女人竟然不走了。 “皇后娘娘,您还好吗?不舒服的话,我和孟昭容陪您回宫啊?” 被绑起来的周裴自然没办法回答她们俩的问题,她无论落在谁手里都是必死无疑,因此既不怕露馅,也不怕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送进陈妃宫里。 “行了行了,两位娘娘,皇后方才就告诉奴婢不想被惊扰,现在也不愿意说话。来来,起轿起轿!” 孙清玉心想,这两个女人加一块也没有皇后尊贵,总不能硬把轿子拦下来吧。 郑潇潇的确不敢,孟昭容不敢也不想管闲事,眼看着轿子继续往鸳鸾殿去了,死去内侍的尸体还躺在地上。 嘴里呜呜咽咽的疯女人此时也被掀开乱糟糟的头发,潇潇一眼就认出来。 “尹笑笑!你怎么跑出来了?” 尹笑笑怨毒地盯着潇潇,她的记忆有些混乱,她觉得潇潇眼熟,但又记不清楚。她才进冷宫多久,宫里就添了新人。 潇潇见她不回答,装作漫不经心走到手忙脚乱的掖庭宫人附近,看他们搬尸体。 “妹妹你不害怕么?”孟昭容站得远远的,摆摆手招呼她回来,“多脏啊。” 潇潇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惊呼一声:“他袖子里鼓鼓囊囊是什么东西!?” 掖庭的本来没注意内侍身上揣了什么,只以为是寻常宫人替主子挡刀罢了,看了眼腰上的名牌,登记下来,搬到统一处理的地方,归还家人或是丢到乱葬岗去。 潇潇这么一提醒, 徐公公掏了掏那小太监的袖口,还真缝了个暗袋。 暗袋藏着一个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看完,徐公公大惊失色。 “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快告诉圣上!” 话音未落他马上跑到皇后逐渐远去的轿子跟前,一五一十说了。 “皇后娘娘,您宫里有奸细啊!” “什么奸细!胡说八道!” 孙清玉余光瞥见他手里的纸,心下暗惊,他方才光顾着周裴的事,都忘了这死去的太监就是和安插在景和宫的人接头的那个! 怎么偏偏事情都赶在一起,他现在想捂着火都捂不住了。 “皇后娘娘有急事,回头再说。” “这可不能拖啊,娘娘身边人有奸细,恐怕夜长梦多,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圣上此事,事关娘娘性命安危!” 徐公公一向胆小如鼠,若是现在让皇后离开自己视线一步,那么接下来一旦皇后出了任何事,都与自己不及时通报之失职有脱不开的关系。 “娘娘,凤体可无虞?” 轿子里没有任何回答。 孟昭容在一边瞧着奇怪,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莫不是娘娘已经!” 说话间她一个健步冲上去,顾不得什么礼数尊卑,直接掀开了轿帘。 第一百零二章 闹鬼 轿内端端坐着身穿皇后服制的方泽宜。 “皇后娘娘……” 孟昭容喃喃念叨,潇潇也呆住了,里面居然真的是皇后!她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方泽宜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盯着她们,潇潇下意识往孟昭容身后退了两步。 “娘娘,您……没事吧?” 方泽宜依旧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前方,双眼无神。 孟昭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求饶:“娘娘恕罪!妾身也是担忧娘娘安危……” 潇潇也跟着跪拜,头埋得低低的,心慌得跳成了两个,“皇后娘娘,妾也是见娘娘不说话才担心……” 方泽宜还是不出声。 一滴冷汗从孙清玉的额角滑落,他看了眼轿子里面的人,也是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拉上了轿帘。 “诶唷孟昭容!奴婢刚才都说了,现在不想说话,何必打扰呢!起轿起轿!” 孙清玉擦了擦额上的汗,小拇指还微微颤抖着,只觉自己整个人踩在棉花上,虚虚浮浮,只想快点到陈妃宫里。 待轿子走远后,孟昭容才怔怔回神,看向郑潇潇:“郑御女……你说得对,皇后娘娘是中邪了……怎么办,要告诉圣上吗?” 郑潇潇面无表情,沉默片刻,才道:“妾身也拿不准主意,昭容您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我当然不会对旁人讲!” 郑潇潇可怜巴巴地说:“妾这会也不知道该找谁了,说实话妾这心里也实在害怕……” “要不……找陈妃问问?” 郑潇潇表情突然变得诡异:“陈妃?那您猜猜,皇后娘娘现在要去谁宫里?” 孟昭容拧眉思索片刻,“她要找陈妃……啊!难道是陈妃给她下……” “娘娘慎言!”郑潇潇看看远处走动的宫人,拉着孟昭容去了个没人的角落,两人嘀嘀咕咕半晌,才各自回宫。 下午,芍药才从外面回来,径直找到长嬴,主仆二人进了一间幽静的厢房。 芍药出去一上午口干舌燥,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进屋就开门见山道: “娘娘,大事不妙! “轿子里是皇后!她胡诌说给孟昭容的话成真了!” 长嬴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按我教给她说的?” 芍药用力点点头,“她说还好这个谣言对上了,不然就不好办了!娘娘,皇后不会真的中邪了吧!她说得好可怕……” “嘘……”长嬴示意她别说话,轻手轻脚走到窗前,突然开窗往外瞧了瞧,这才把厢房门打开,慢慢走了出去,芍药在后面跟着她。 “上午你取药的事,别告诉任何人。今晚邀请圣上来景和宫用膳,记住多做点圣上爱吃的菜。我有重要的事要对圣上说。明白了?”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把圣上请过来,娘娘可要穿什么衣服?” “就拿我那件宝蓝月白裙,这几日圣上都在殷妃那,也该换换口味了。” “是。” “甘棠去哪了?” “掖庭的苏公公找她问点事,一直没回来……娘娘别担心,等会奴婢就去找她。” “嗯……” 鸳鸾殿。 孙清玉几乎是拿浮尘赶着几个抬轿的去了鸳鸾殿,还未等通报,孙清玉先把轿帘掀开了。 方泽宜端端坐在那,一动不动。 孙清玉倒吸一口冷气,试探地问了声:“皇后娘娘?” 方泽宜的眼珠一动不动,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 很快陈妃出来接应,孙清玉忙凑到陈妃跟前低语了几句,后者也是脸色大变,匆匆掀起轿帘…… 空荡荡的四壁是皇后专用的正红色,轿子不大,里面铺着软被,看着就很舒服,但却没人去坐,留下的只有掀帘时带起的那一阵微风,凉丝丝的,比隶京城冬日的北风还要凉上几倍。 “她人呢?” 孙清玉躲在轿子旁边不敢看,直到听见陈妃问话,才敢探头往里看去,直接摔了个屁墩。 “皇皇后娘娘刚才就在里面啊……不……不对,本该是周裴进去的,奴婢看得可是清清楚楚!哪知道半路跑出来个疯子扎死了一个抬轿的,孟昭容和郑御女就截下要看看里面……” “然后呢?”陈妃咬着牙问。 “里面是皇后娘娘……” “那现在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奴奴婢也……也不知道啊……奴婢这就回宫查看!” 他跌跌撞撞跑回了椒房殿,看见守门的小太监就问,“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吗?” 小太监摇摇头,孙清玉又跑到内殿,正瞧见皇后摆弄新送来的初春的花种,那眼里的神采和愉悦,与刚才那个木偶般古怪的“皇后”截然不同。 孙清玉松了口气,紧接着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皇后娘娘……出大事了!” * 芍药带人搜查耳房时,属于周裴的包裹已经被翻开,里面本没多少东西,还留下许多细软,仿佛那人翻开这包袱的目的就只是把它解开而已。 芍药没动那包东西,任由那包袱敞着,一旁的来香道:“芍药姐姐,这东西反正她用不上,不如……” “来香,别动歪心思,不是你的,就不要碰。” 来香瘪瘪嘴,不情愿地应道:“……是。” 两人走后,一个穿着粗布蓝宫装的下等宫女从床底下钻出来,迅速扫视一圈四周,确定没人了,这才扑到那个包裹上,利落打了个结,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寝房内,听完芍药的复命,长嬴揉了揉眉心,“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搜寻周裴,她那一身伤,肯定没出宫!找到人马上来告诉我!” 她看看形单影只的芍药,皱了皱眉,“甘棠这几日做什么去了?总不见人。” 芍药咯咯一笑,“甘棠有了情人,心思自然不全在这。” “怎么可能?” “真的,那位薛公公,私下里和甘棠做了对食,这事只有我瞧见过。” 长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当真?” “千真万确,要是假的,奴婢嘴里长烂疮!” “你这丫头,又胡说。”长嬴摇摇头,“甘棠那么腼腆,怎么可能跟薛婴那种人……” “娘娘您别不信,前几日奴婢还瞧见薛公公送了她一对紫玉手镯,但是她嫌贵重没要,说‘都是做奴婢的,戴镯子也不方便’,薛婴拗不过她,改送了一只并蒂海棠簪,正应了她的名儿。” 海棠簪?长嬴见甘棠日日戴着,还以为是什么亲人的遗物,原来是他…… “岂不是委屈了她,”长嬴苦笑,转转眼珠又道,“不过,这人或许还有些用处。” 她琢磨着怎么给越椿报仇,是必须先扳倒皇后,还是找个就近的机会给越溧一个教训。 薛婴和甘棠的关系,无疑是她的好王牌,此人究竟是否可信,还有待商榷,不过她到不必那人做太多,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越慈彻底厌恶皇后。 第一百零三章 扳倒大皇子 长嬴似是无意望了望窗外,“安德海这几日可还好?” 芍药沉默了一瞬才道:“他呀,还是没什么精神,奴婢瞧着瘦了不少。嘴上倒是不念叨了,可任谁都知道他心里还是放不下。” “人有七情六欲,没人情味那才是不正常呢。这样吧,你把这盒鹿茸给他送去,补补身子,我嫌鹿茸的味,权当赏他了。” “娘娘!您前几日还准他休假,怎么还要送鹿茸给他,您才是主子,何必在乎他的感受?” 猫在窗下的蓝衣宫女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奴性不改。” 屋里的长嬴轻声道:“你不知道,安德海也算忠仆,曾经还帮过本宫不少事,誓死效忠于我,他的女人受了这么多苦,虽不是完全冤枉,心里总归不好受。” 芍药还是有些不情愿,“这么好的鹿茸……这可是皇后娘娘送您的……” 蓝衣宫女微微一怔。 皇后送的长嬴的……那能是什么好东西,保不齐做了手脚! 她咬着手指继续听里面的动静,可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彻底听不见,她知道自己该换个地方藏了。 很快,芍药从屋里出来了,蓝衣宫女跟在后面,不远不近,鬓边的发丝半遮半掩着脸,手里也端着一样东西,侍卫见她俩一起出来,也没多问,任由那蓝衣宫女跟着出了院。 芍药慢慢地走着,突然停下,蓝衣宫女一时不知该往哪躲,谁知芍药只是叹了口气,“嗳,这么好的鹿茸,可惜了。”接着继续往前走。 还没被发现,蓝衣女已经吓得满头大汗,更不敢拉近距离,见芍药进耳房半晌才出来,等她走了,这才扒着窗沿往里看。 安德海背对窗坐着,似乎变瘦了一圈,也佝偻了,就那样半死不活地坐在床边,摆弄着盒里的鹿茸。 蓝衣宫女听见他一声叹息,“要是裴儿也在,就能与她一同享用了……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良久,他扣上了盖子,低低地呜咽起来。 蓝衣宫女听得急了,看屋里没人,悄悄推开了门,看着捂脸哭的安德海,叹了口气。 “德海……” 安德海茫然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裴儿?你怎么!” “嘘……”周裴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李福瑞。” 安德海点点头,眼里闪烁着幸福的泪光,“裴儿……我以为你……” “听着,我时间不多了,有些话我想告诉你,但你要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 “时间不多……什么意思?你要走了?你要去哪?” 周裴再次捂住他的嘴,“我其实不是你们这的人……因为巫蛊事件,我不可能在你主子的眼皮底下活下来,今日之后我不会再回来,但是你要答应我……不管我在不在你都得好好的!” 周裴有些哽咽,“不能再耽搁了,我要完成我的任务……我……我就要回家了,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安德海,保重……” 她摸摸怀里那本稍稍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声的古书,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 傍晚,甘棠按照长嬴的吩咐让薛婴把皇帝引到景和宫。 芍药得了消息,马上在厢房里取出那件月白缎裙,来香这时候进来了。 “姐姐,我来吧,你累了。” 芍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点小事,有什么累的,今晚要受累的可是娘娘。” “哦对了,刚才听甘棠姐说,琴容那边人手不够,有两个小丫头病了,喊姐姐你过去搭把手呢。” “你干嘛不去?” 来香不好意思挠挠头,“我笨手笨脚打碎了好几个盘子,琴容姐姐不让我去了……” 芍药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你!你还能做成什么事?罢了罢了,我去吧,这件裙子是娘娘要穿的,我已经确认好了,你送到娘娘寝房就行了。” “是,姐姐,您就放心吧。” 来香看芍药走远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把里面的细粉均匀撒在衣服内衬上,薄薄的一层,把所有角落都撒到了,这才罢手。 “长嬴……看你还怎么争宠。”来香收起瓷瓶转身欲走,正迎面碰上甘棠。 “甘……甘棠姐?” 甘棠笑眯眯地看着她,眼底深邃无波。 “来香姑娘,咱们娘娘有请。” …… “陛下好久不来,妾都闷得慌。” 长嬴穿着暗红烟罗裙,小鸟依人地坐在越慈身边,更显得身材婀娜。她轻轻提起酒壶,给越慈斟了一盅酒。 外面传来大皇子和越椿打闹的声音,越慈皱了皱眉头。 “怎么溧儿过来了。”他心不在焉地拍着长嬴的手背,盯着窗外两个打闹的孩子,摩挲着手心里含的那只柔软滑嫩的小手。 长嬴知道越慈想干什么,她佯装不知,又谈起了孩子。 “大皇子也许是来问安的吧。” 越慈冷哼一声,“他会主动来给朕请安?是皇后的主意倒还可信。” 长嬴伏在他肩上,“如果妾身不说椿儿的事……陛下大概还想不起妾吧?” “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朕何时忘了你?” 原本玩着毽子的少男少女,不知何时变成了你追我赶的架势。越椿的尖叫声越来越大,似乎在喊着什么,含糊不清,她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又一圈,越溧穷追不舍。 越椿故意放慢了脚步,跌倒在地上,越溧直接扑到她身上牢牢地钳制住了,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叫你跑!小浪蹄子!” “殿下!别这样!那是二公主啊!”甘棠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殿下,于礼不合!” 长嬴腾地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越慈在屋里也听得清清楚楚,拧着眉,推开窗怒骂:“越溧!你干什么呢!” 其实越溧还没糊涂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做什么,只不过这姿势实在让人误会,加上越椿的发髻不知何时散开了,胸前的衣襟也乱了,更显得不对劲。 越溧私下再怎么禽兽,在越椿或宫女身上揩油,他也知道自己当着父皇的面要人模狗样,要衣冠禽兽……呸,衣冠楚楚。 他面如土色,跌坐在地上,双腿颤抖着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越慈。 “父父父……父皇……她她她不是我弄的!” 越慈撇开怀里的长嬴,大跨步迈进院子,像提小鸡崽一样把越溧提了起来,越椿此时马上跑到长嬴身后,放声大哭起来。 “溧儿到底做了什么?” 长嬴搂着及腰高的越椿,似乎还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茫然看着越慈愤怒的面孔,也慌张起来。 “你这浑小子,”越慈声音竟有些颤抖,“你母后是如何教导你的!啊?!” 最后一声质问几乎是吼出来的,越溧脑子一片空白,“父皇,不是……我……” “她是你亲妹妹!!!” 越慈目眦欲裂,扬手就是一鞭,正抽在越溧肩上,越溧痛号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耍无赖似的不肯起来。 “父皇偏心!父皇偏心!明明她是娼妓生的野种,凭什么做我堂堂皇长子的妹妹!” 越溧的声音很大,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啪!」 又是一鞭,越溧胸前的衣襟破了。 越椿回想着过去几日他对自己的百般羞辱,悄悄长出了一口气。 叫他惦记这惦记那,敢惦记到亲妹妹头上,自找的! 第一百零四章 翻供 长嬴无声笑了,但很快她又做出一副恐惧担忧的神情,拼死抱住越慈的胳膊。 “陛下……陛下消消气罢,妾身不忍看大皇子如此……有什么话好好说!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越慈正值而立之年,哪里就那么容易气坏了身子,他知道长嬴心地善良,却又不禁埋怨她没有好好看顾女儿。 如果在看不见的时候让臭小子得了手,到那时皇家颜面何在! 越慈把鞭子别回腰里,沉声道:“送越溧回宫,禁足三月思过!罚抄论语三百遍!你出来的那天,朕要亲自检验!若是敢找人代写,朕打死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说罢他一甩袖子进了屋。越溧被带走后,长嬴怯怯地问道:“陛下,皇后娘娘那边,妾怎么解释啊?” “你解释什么?” “毕竟人是在妾身这……若是皇后娘娘有了什么误会,妾就……” 说着,长嬴眼里蓄满了泪水,妩媚的柳叶眼像被露水打湿似的,整个人都仿佛摇摇欲坠,随时要跌进越慈怀里。 越慈叹了口气,修长结实的大手替她揩去泪水,“好端端的哭什么,这有什么可哭的?” 长嬴抽抽搭搭,咬着唇,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陛下有所不知,自从裴儿失踪,临走前还谈及……皇后娘娘。 “于是妾日夜悬心,生怕皇后怪罪于妾身,眼下妾与皇后境地尴尬,若说有罪,却是两份供词,若说无罪,那脏东西又确确实实存在,一日找不到裴儿,妾就一日不得安生,妾害怕陛下不信妾,更怕以后被皇后娘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突然打断不再说了,越慈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何尝不想早日洗清长嬴的罪名,由周裴最后的供词来看,长嬴的确是中了谁的圈套,可皇后那边又没什么证据,他一时也不知该相信谁。 但今日越溧对亲妹妹欲行不轨,可见私下里皇后品行低劣,好好的孩子都让她养坏了,越慈心里的天平,自然而然偏向了长嬴这一头。 这么娇弱,可怜兮兮的女人,怎么有胆子诅咒自己,更何况,他这么宠爱她,哪个女人会不知足呢? 他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侍卫通报: “陛下,找到周裴了!” 越慈脸色一变,“带她进来!” 一时也没了寻欢作乐的兴致,撤下酒席,直接坐到堂屋等着人被带上来。 一个穿着粗布蓝衣的下等宫女被带了上来,面皮白净,没有一丝瑕疵,眉目如画,是个小家碧玉。 身上宫装洗得褪色了,却十分干净,不见血痕。 确实是周裴。但这浑身上下的伤口尽数愈合,实在诡异。 她从狱中逃出至今不过半月之久,怎么可能一点伤痕没有呢? 越慈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你真的是周裴?” “是。” “你身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奴婢有特效药,可以快速疗愈伤口。” “什么灵丹妙药,拿给朕瞧瞧。” 越慈现在对周裴伤痕愈合秘密的兴趣,仿佛已经压过了抓住幕后黑手。 “回陛下,奴婢的特效药世间仅此一份,若给了陛下,奴婢就一无所有。” “朕是天子,这天地之间上至星辰下至深河,皆是朕的江山,就连你的命,也在朕的一念之间定夺,你本就一无所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所见即所得,但看不见的东西呢?陛下即便拥有,却看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子危险地眯起双眼,周裴显然在挑衅他的皇权。可他又的确不知道这药如何得来…… 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药,而是某种巫蛊之术。 “你想要什么?” “奴婢会如实交代巫蛊之祸的主谋,但陛下也要保奴婢性命不死。” 越慈笑了,“朕若真想夺药杀人,你又能如何?没了你的药,朕还是一统天下!不仅如此,朕的王朝还会万世不灭!千秋万代!”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回荡在空旷的院落里,长嬴离他最近,感觉耳朵酥麻麻的。 “陛下一代明君,教养出来的皇子也会是明君,江山自然千秋永存,但这千秋万代之中,陛下有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代,有一个人,打破了历朝历代的传统?” 越慈慢慢踱着步子,咀嚼着她话里的意思。 长嬴则是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她大概猜到周裴要说什么了。 这个女人太过诡异,她现在可以确定,即便皇后没有收买周裴,周裴也一定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可是为什么? 她曾经设计救过自己,她们是合作关系,安德海与她情意正浓,自己促成了他们的美事,难道不该心怀感激? 除非…… 除非从一开始就抱有其他目的接近自己…… “你的意思是,外戚夺权?” “奴婢不敢,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会被亲信近人迷惑?” 长嬴镇定地拿起酒壶,“陛下,酒有些冷了,妾再让人去热热。” “不必了。”越慈回身,按住她的手腕,在桌案后坐了下来,“嬴儿也陪着朕一起听听。” 长嬴无奈,只好坐下,装作没事人似的轻轻环住越慈的手臂。 周裴微微一笑,却是岔开了原本的话题,突然交待起巫蛊主谋来。 “那张符纸,其实是皇后娘娘仿造了奴婢的笔记,又意图收买奴婢,顺势嫁祸纯充依。伪造奴婢笔迹的,正是皇后身边的奉茶宫女彩言,陛下可以把她带来,一审便知。” 长嬴呼吸一滞,周裴现在显然不再受皇后牵制,也不是自己能轻易除掉的角色,居然还保留之前翻供的供词。 难道她对安德海的感情就这么深吗?一个习惯了后宫争斗,又是在殷妃手下求生存的宫女,会是这么心软吗? 她不由想起秀明。那个看起来温吞老实的人,在殷妃面前保持着绝对忠诚,但背地里心狠手辣,善于演戏。 周裴也是这样的人吗? “呵,周裴,你仿佛无所不知啊,不仅身上的伤痊愈速度非常人能比,还能如此清楚地讲出是谁伪造了你的笔记,真让朕刮目相看啊。” 越慈的语气冷到冰点,盯着周裴平静的脸。 “你交待得这么痛快,就算朕不因欺君杀你,你的两个旧主也容不下你。你就不怕死?” “陛下,奴婢虽然身上无药,却能推测出药方,陛下给奴婢半个月的时间,保证能重现药方,制出灵药。陛下可以等到到那时看了药效,再决定要不要留奴婢性命。” 越慈对她这番说辞并不感兴趣,在他看来,不过是周裴想拖延时间的手段。 但周裴一身的重伤竟不出半月就能痊愈,又的确诡异。关于周裴这个人的背景,他还要派人好好调查一番。 薛婴从一旁的阴影中走出来,迈步来到周裴面前,递给她一张写满了字的指,和一副印泥。 “周姑娘,画押吧。” 周裴扫了一眼上面的供词,果断在上面摁下指印。 薛婴把供词规规矩矩呈到越慈面前。 “如此,证据确凿。陛下,要下令吗?” “朕准了。但若半个月后你做不出来,就不会是杀头那么简单了。” 周裴唇角微勾,“奴婢不会让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