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法师同人)汉之广》 第1页 [bl同人] 《(无心法师同人)汉之广(顾玄武x张显宗)》作者:何许人也【完结】 文案: 顾玄武顾司令是个天生的帅才。凭着一股杀人不要命的狠劲儿,一路攻下文县占山为王,本是顺风顺水,没想到第一次阴沟里翻船,就翻在了自己为之掏心掏肺的好兄弟手里。 乱世之中无兄弟,成王败寇,这是他教给张显宗的,反过来被捅一刀也没什么,然而他可惜的是,他这辈子其实也就信任过张显宗一个人。 一肚子脏话还没骂完,再一睁眼,竟回到了两年之前,张显宗还是那个温顺的张显宗,并没有露出獠牙的时候。 顾玄武:张显宗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老子这回不弄死你,我顾玄武三个字倒过来写! 因为是重生文,完全可以当做原创来看↓ 【痞子风流司令攻x伪温顺真阴狠参谋长受】 ps.顾玄武是个大男子主义的封建直男,张显宗是个没有三观的偏执病娇,角色三观均不代表作者立场 内容标籤: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玄武,张显宗 ┃ 配角: ┃ 其它:故障夫夫,无心法师 ================== ☆、第一章 梦里入了幻境,昏昏沉沉的,顾玄武感觉自己像睡了几个世纪。 眼前的世界渺无边际,远方似有白昼冲破黑夜,极致的黑与白将他团团围住,太静了,这梦里只剩下寂静。 一缕微光自时光深处穿梭而来,盘绕在他眼前,化为一滴水,缓缓在脚下崩裂消逝,盪起了一圈轻轻的涟漪。那是这虚无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点光景。 于是他看到了自己脚下的镜花水月。 步子轻飘飘踩在上头,涟漪一层层扩散开去,映出了千万张一闪即逝的面孔,这光景无限延长,犹如一张逐渐铺展开来的画卷,向远方搭筑起了一条不见尽头的道路。 有人大笔一挥,画卷上绘制而成的,是那些过往的时光。 时光漫长如斯。 脚下踩着熟悉的画面,顾玄武低头辨认起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诸多角色。 这是他的父母,这是他青梅竹马的小春子,这是他几个姨太太,这是无心,这是月牙……呵,戏文里管这叫什么来着? 顾玄武一拍手:对了,这是走马灯。 他死了。 许是周围太静了,静到顾玄武的内心也很平静,他抬脚踏入自己的走马灯,跌跌撞撞向前走去,走向自己一生的回溯。 “啪”的一声,溅起了水花,这一脚不知踩在了谁的脸上。顾玄武停下来:会出声,那就一定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走马灯里的男人还很年轻,穿着蓝色军装,眼睛里时常没什么神采,偶尔歪着头笑一下,竟然还有点好看。 顾玄武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男人,看得久了,也跟着这人笑了起来:哟,张显宗,老子这走马灯里要没你,还真说不过去。 他摸了摸枪套,可惜枪没跟着他一起死,没法对着脚下的人崩上几枪,他忽然觉得有点烦躁。 有关张显宗的走马灯很长,甚至长过了他死前最好的兄弟无心。 毕竟他与张显宗认识那么久了。 顾玄武后来常说,他与张显宗是一起撒尿和泥长大的好兄弟,而那时候顾玄武还不是文县的司令大人,甚至还不叫顾玄武。 乡下人信奉贱命好养活,所以父母给他起了大名叫顾石头。张显宗就不一样了,家里读过书,起的名字也好听,显宗,听着就有点文化。 幼时的张显宗性格内敛,话不多,甚至有些阴沉,与过分开朗的顾石头正好是个互补。张显宗跟顾石头混久了,骂人损人的话学了八成,痞味一点没染,倒有那么点阳光的意思了,可惜顾石头却没学到张显宗的稳重。 后来战乱频发,两人一起被抓了壮丁,顾石头瞧张显宗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事事护在他前面,强出头的次数多了,居然给顾石头一路杀上了位,没多久被调离到不同的部队,再回来顾石头就成了顾玄武,又变成了顾司令。 顾大人有了钱,有了兵,有了枪,张显宗就成了他的参谋长,笑也没了,闹也没了,只会低眉顺眼地,对他说:“是,司令。” 上下级的关系不可逾越,张显宗无条件服从着顾玄武所有命令,顾玄武偶尔看着心烦,伸出拇指去扯张显宗的嘴角,没个正行地沖他眨眼睛:“乐一个。” 张显宗总是愣一下,然后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顾玄武心里就爽快了,在对方脸上蹭一下:“真乖。”张显宗再一笑,点点头:“是、是。” 张显宗一直是一个很温顺的人。或者说,顾玄武以为他是一个很温顺的人。 顾玄武觉得自己像养了一只猫,这猫儿乖巧懂事,叫他笑便笑,叫他坐便坐,说什么也恭恭敬敬地听着,又很懂自己的心意,交代下去的每一件事都能办得漂漂亮亮。只是小猫眼睛里总带着点倔劲儿,有时看着又阴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好在无聊时随手顺个一两下毛,就又乖得不得了。 顾玄武着实喜欢张显宗这副温顺的模样,便也乐于去哄他,这一哄又哄上了瘾,以至于顾大人时常都在想:怎么才能哄张参谋长高兴呢? 豪气如顾大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送礼。凡得了稀罕玩意,就分一半送到张显宗家里去,分不了的就全给张显宗。不管用不用得上,张显宗都客客气气收了。后来送东西也满足不了顾大人对张显宗的喜爱了,顾大人就开始琢磨送点别的什么。 第2页 一个男人最想要什么?顾玄武换位思考了一下,要是他自己,想要的不外乎权力、金钱,和女人。 权力这件事,他自己也就是个司令,已经让张显宗做了二把手,好像没有上升的余地了;金钱倒觉得俗了,反正有他一口饭在,总也不会委屈张显宗半点。 于是顾大人就开始给张显宗送女人了。 他顾大人送出去的女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个个盘儿亮条儿顺,以他顾大人眼光之高都怎么看怎么喜欢,全都一点捨不得也没有的送给了张显宗。 婚宴的排场一次比一次大,绅衿权贵能请的都请了来,比他顾玄武自己娶姨太太还风光。嚼舌根的倒也不少,可顾大人不在乎。能罩着这个兄弟,顾大人就是高兴,不时也对人讲:“老子能打跑丁大头占了这文县,就胜在比他丁大头多了一个好参谋。” 后来这话传到张显宗耳朵里,后者似乎有点高兴,弯着嘴角说:“多谢司令。” 顾玄武很难得看见张显宗这样的表情,一个激动又想赏点什么,思来想去,没几天又送了一个姨太太。 顾玄武自己也才五个姨太太,可他送张显宗一连就送了八个,凑麻将都能凑上两桌,一排站一起别提有多亮眼,漂亮得都跟花儿似的。 外面的人说张参谋长好福气,八个姨太太挨个睡一星期都睡不完,张显宗听了没什么反应,倒是顾玄武很得意,觉得自己对兄弟真正是不薄了。 顾大人满足了自己示好的心理,也就没空去管张显宗怎么想,太平的时日一长,以至于他都忘了,再温顺的猫也是有着能咬人的牙齿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提猫比兔子狠多了。 然而直到流亡外县,从唿风唤雨的司令大人到性命难保的通缉要犯,顾玄武也不知道张显宗到底是怎么背叛他的。 他哆哆嗦嗦躲在无心家里,冷静下来后将所有曾经的蛛丝马迹理了一遍,总算想通透了——其实也不用想很久,顾玄武捶了捶自己的脑子,真是猪脑,他对张显宗那么放任,那人想叛他还不难吗? 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来了:张显宗为什么要背叛他? 他顾玄武唯一一个为之掏心掏肺的兄弟,恨不得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屁话说了那么多,那人却压根没把自己当兄弟,还带人反了老子,这天下还有地儿说理去吗? 真该一枪崩了那小子!不对,怎么也得打上十枪!可十枪好像也不解恨,顾玄武恨得牙痒痒,竟不知该拿张显宗怎么办好。 这小白眼狼!要不是老子这么信任你,别人想造我的反,下辈子再做梦吧!顾大人越想越气,直骂娘还不够,非把张显宗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心里才舒坦了那么一丢丢。 气过之后,顾大人就开始琢磨怎么反击了——顾大人向来有一个好处,就是心态好。跌得再惨都能有法子东山再起,否则也不能从屠户一路杀成司令不是。加上顾大人带兵是真正有两下子,所以很快他借了天津大帅的兵,打了张显宗一个措手不及的回马枪。 风水轮流转,这下换成了张显宗流亡在外,文县还是他顾大人的。不过直到张显宗冒死闯入无心家中来杀他时,顾大人才想起,原来第二个问题他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张显宗究竟为什么要叛他? 而且还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 看见张显宗开的每一枪都对准了自己的死穴,虽说混乱之下一枪也没打中,顾玄武却觉得枪枪都打在了自己心上。心寒是真的,一辈子的兄弟,彻彻底底就断在了那一瞬间也是真的。 老子早就该一枪崩了你! 他这么想着,枪却脱了手,而几分钟之后,月牙捡起枪,真的一枪崩死了张显宗。 死了好。顾玄武这么想着,头也没回就逃了出去。张显宗倒在他身后,直直看着他逃走的背影,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后来顾玄武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什么样的梦都有,唯一不变的是总有张显宗拿着枪要杀他的片段。 顾大人半辈子带兵打仗,杀了不知多少人,这种程度的梦魇原本不在话下,但不知怎地,梦里那人换成了张显宗,顾大人就有点心虚了,每每惊出一身冷汗,梦醒之后忍不住又骂:“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老子怎么对你,你怎么对老子?死了还来祸害老子!” 不过也就过了几天,顾玄武就不担心自己再做那个噩梦了——因为他张显宗竟然还没死成! 准确来说,死是死了,可魂魄被强制留在了身体里,于是张显宗拖着腐烂的尸身,就像一个劣质的提线木偶一样,和岳绮罗杀了回来。 我去你妈的!顾玄武吓得跳脚,人死了也不可能再死一遍,用枪打肯定没用,无心又不在身边,不禁又骂:“死还死得这么不利索,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啊!” 张显宗已经说不出话,一只眼的眼珠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变成了一个黑窟窿,只剩下另一只眼珠子还挂在眼眶上,直勾勾地盯着顾玄武,盯得顾玄武起了一地鸡皮疙瘩。 张显宗的身体明显已经用不了了。岳绮罗指着顾玄武,对张显宗道:“我这就把这个身体抢来给你。” 顾玄武懵了:抢老子的身体?老子死也不给你啊! 然后他就真的死了。 岳绮罗的纸人缠住了他,他挣脱不开,想干脆扑到岳绮罗身上搏一把时,被仅剩一点神智的张显宗拦了下来。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到地上,顾玄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张显宗你个王八蛋,老子弄死你!” 第3页 枪打不死,就用刀割。他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去割张显宗的头颅,本想同归于尽,没想到自己先被岳绮罗弄死了。 老子这辈子真他妈冤!回忆起了自己的死法,顾玄武坐在原处生了半天闷气。他气自己,更气张显宗。不过他已经气了张显宗很久了,如今再多气一会儿也没什么分别。 坐了太久,起来时竟有些腿酸。想着,人都死了,还会有这种感觉啊。拖着一条麻得不太利索的腿往前走,踉踉跄跄地,终于意识到:这种感觉不太对。 想到这一层时,他已经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 有滴答、滴答的声音流淌而过,像有清凉河水穿过自己的身体,那些不可触及的时光,也一併在脑中回溯了从前。 顾玄武又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时日过去了多久,反应过来后想的竟然是:老子也学起张显宗了,真是死都死不利索。 然而能再醒来,当然是开心的。脑袋里还没整理出个所以然,下意识唤人进来伺候时,一扭头,却看到了自己的副官。 那个追随张显宗一起叛了变、早被他杀了个死无全尸的马副官。 顾玄武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拔脚就跑:“鬼啊——”猝不及防又栽进了一个怀抱,带着淡淡的脂粉香,胸部的触感柔软而结实。 仔细一看,竟然是在自己落魄时早跑得不知哪去了的二姨太:“老爷跑什么呀,马副官不是来和您商量明天婚宴的事吗?” “婚宴?什么婚宴?” “哎呀,就是张参谋明儿娶姨太太的婚宴啊。” “你——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第二章 在确认了眼前的马副官并不是鬼、明天也真的是张显宗的婚宴之后,顾玄武坐在床上懵了半天,懵过之后又开始犯愁:真的假的? 他知道自己是确确实实死过一回。 按说顾大人这辈子见识也不少了,撞过鬼,杀过殭尸,乱七八糟的邪祟上赶着往身边凑,还和不老不死的怪物成了兄弟。一路大风大浪走过来,各种超自然现象他信得没边儿了,但死过一回再睁眼就回到了两年以前,白捡了一条命,这事说出去就算吓不到别人,他都怕吓到自己。 抬眼看见马副官战战兢兢候在下首,顾大人气不打一处来,饶是脑子里还浆煳似的,也知道此刻该做什么,于是他勾了勾手指,示意马副官近身来。 待马副官一点一点挪到自己眼前,顾大人勐地抄起旁边的军帽砸到对方脸上,接着一脚给他踹趴到地上,对着那蜷缩的身体就是一顿揍,估摸连小时候吃奶都没使过那么大劲儿,一边踹一边在心里骂:“你个狗曰的,让你背叛老子,老子弄不死你!” 可怜两年前的马副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被司令莫名揍了一顿也只能咬牙受着,偏顾大人还嫌不够似的,非得问他:“疼不疼?!”马副官忙不迭摇头:“不疼!” 顾大人踹得更狠了,马副官意识到自己猜错了上司的心思,急忙改口:“疼!疼!” 顾大人松了松领口,歇了两秒又继续踹:“疼就对了,说明老子没做梦!” 旁边的二姨太吓得花容失色,想着司令睡了一觉起来怎么火气就这么大呢?要不要……要不要叫张参谋长过来劝劝?可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踹累了的顾大人坐回床上,托腮想了半晌,竟咬牙切齿地从嗓子里逼出了一句:“叫张显宗那狗曰的过来见我!” 马副官一秒也没耽误,立刻连滚带爬跑出去传信了。二姨太在墙角站久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顾玄武看着她心更烦,压着火气轻轻吐出一个“滚”字,二姨太这才如获大赦地踏着小碎步跑走了。 顾玄武真是恨得牙痒痒。 张显宗又落回了他手里,这回身边没有岳绮罗护着,一切反叛的苗头还未萌芽,看他不先一枪崩死那小白眼狼以绝后患! 然而顾大人的冲动毕竟只是暂时的。 顾玄武觉得自己还算是挺有头脑的一个人,所以还没有等到张显宗过来,他的冲动就散去了大半。虽说火气是一点没消,手指头也按耐不住着想扣动扳机,但理智已经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他顾玄武此刻还是文县的司令,张显宗还是他手下的参谋,他不能无缘无故崩了自己的参谋长。 张显宗来得很快,两个人床上床下大眼对小眼互相瞅着,张显宗的神色一如往常平静,大概司令这一次召见对他来说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顾玄武却有了点恍如隔世的感觉——还真是已经“隔世”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张显宗,可在看到张显宗的脸时,顾玄武的脸色忽然变得奇怪,就好像吃了苍蝇吐不出来一般难受。 张显宗被盯得发毛,先问:“司令叫我来什么事?” 顾玄武往床头一靠,活动了几下脚踝。他盯着自己的脚,是因为他发现他现在不能看张显宗的脸。 一看到这张脸,他就想起了张显宗魂飞魄散前那副腐烂的尸身,吱呀吱呀沖自己走来,浑身没一块好肉,黑窟窿似的眼眶里明明连眼珠都没有,却就是好像在盯着自己不放。他甚至感觉自己闻到了那股发霉的气味,熏得整个屋子都一股烂肉味。 第4页 他很想让张显宗赶快滚出去,想了想还是忍下来。张显宗已经开始觉得奇怪,再次小声叫他:“司令?” 顾玄武就又看了张显宗一眼。此刻在他面前的张显宗一身干净硬朗的军装,身板站得笔直,微微侧了头,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如果一定要说,大概还带着那么点温顺的意思。 顾大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向来很强,他觉得自己这回的感官明显好多了,记忆里那个懂事的张显宗,也就是眼前这个张显宗,很快就替代了那个殭尸张显宗。 可是这样一来,顾玄武就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他直到死也没有得到答案的第二个问题:张显宗为什么要背叛他? 这个问题重要吗?放在上一辈子,顾玄武觉得反正事成定局,也就那么回事了;但这一辈子,顾玄武觉得,重要。 他上辈子对张显宗掏心掏肺,张显宗还是反了他,他心里横着这个坎儿,再也不可能将张显宗当做自己的兄弟。可要是突然作践起张显宗,外人总要说他不讲义气,发达忘了旧友,以后这路也不太好走。 顾玄武这辈子最重的就是一个义字,所以他也死活都饶不了张显宗。他知道自己大可过段时间找个由头毙了张显宗,这辈子还是他赢了,只是心里似乎总硌着什么。 赢是赢了,憋屈在张显宗对他知根知底,他却两辈子都没看透张显宗。 他对张显宗过于信任,以至连张显宗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反自己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那么现在的张显宗,站在他眼前的张显宗,这副温顺面皮下也对他怀着那样大的杀意吗?顾玄武看不出来,张显宗对于这些小心思一向藏得很好。他感到微微的挫败,也知道要找出这个答案,可能比对上岳绮罗打一架还要困难。 既然对张显宗好也不行,坏也不行,顾玄武决定走一步算一步,横竖只要他留一个心眼儿,张显宗怎么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顾大人终于捋清了自己的小心思,张显宗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了很久。 顾玄武仰起头若无其事地问:“家里几个姨太太还好?” 估摸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起姨太太的事,张显宗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回:“还好。” 顾玄武又随口找了个话茬儿:“明儿宴席的名单——”话出口才觉得不对,张显宗的婚宴向来由他一手包办,张显宗从来不曾过目宾客名单,每次都是婚宴当天跟在他身后由他引荐。 他没问过张显宗的意思,因为他以为他的朋友就是张显宗的朋友,而藉此机会和绅衿联络感情本来也是他摆宴的重要目的之一。 不过话已出口,顾大人总不能收回,只得补了下去:“——你看过了没?” 张显宗这回愣得久了点,才说:“还没有。” 顾玄武有些不耐烦:“回去赶快看,记下来,明儿好好叫人,别给老子丢脸。” 张显宗瞟了眼外边天色,这大半夜的,顾玄武这么一个任务交代下来,怕他整宿都不用睡了。他脸色不大好看,仍然垂着眼道:“是,司令。” 这低眉顺眼的模样让顾大人心里难得有点爽快,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张显宗身上获得这种快感了,不禁来了兴致,命令道:“肩膀酸,来给我揉揉。” “啊?”张显宗扯了下嘴角,反应过来后“哦”了一声,脱了皮手套过去跪在床上:“那司令您躺好。” 肩膀上传来的力度不轻不重,顾玄武睨了一眼,那人表情还是淡淡的,就问:“怎么着,累了?” 张显宗讨好似的笑了一声:“哪能呢,司令您舒坦比什么都重要。” 张显宗就该这么听话才对。顾玄武这么想着,疲惫地闭上了眼,而身后张显宗眼里的阴戾一闪而逝。 ☆、第三章 文县一早就热闹了起来。张参谋长的婚宴一如以往阔气,附近有名的绅衿权贵几乎都被顾玄武请了来,办得那叫一个漂漂亮亮声势浩大。只是熬夜过了一遍宾客名单似乎没什么用,张显宗站在顾玄武身后迎来送往,除了在顾玄武引见宾客时沖对方行个礼,依然一句话也说不上,只能干听着顾玄武与诸人寒暄。 顾玄武俨然变成了婚宴的主角,不过他本来也是这文县的中心罢了。 张显宗冷着脸立在一旁,每次婚宴必然要听到那么几次的台词又飘入了耳中,跟走过场似的回回不落—— “哪个是新郎官啊,就那个?” “哟,真可怜,那算什么新郎官,就是他顾玄武抖威风的工具罢了。” “谁说不是呢,顾司令现在有钱了,没地儿炫耀,回回拿这小参谋做文章,这都第几个姨太太了……” 说话声渐渐远去,张显宗脸色阴得厉害,弯下的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偏顾玄武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选择性失聪,用力拍了拍他的脸蛋:“怎么回事啊你,结婚能不能高兴点儿?” 张显宗酝酿了一下,敷衍地扯起嘴角:“是。” 这个时间点上张显宗娶进来的是五姨太。 顾玄武喝着小酒,看着从前的自己为张显宗选下的这位五姨太,柳眉凤眼琼鼻樱唇,合身旗袍下的曲线挑不出一点毛病,看着看着就看直了眼,心想:瞧自己这审美,啧啧,这叫一个正啊。 第5页 张显宗注意到顾玄武的心思,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盯着眼前的酒杯发了会儿呆,顾玄武忽然揽过他的肩膀,吓得他一激灵,筷子差点脱手。 “怎么样,兄弟给你找的这个姨太太不错吧?”顾玄武竖起大拇指,邀功似的问他。 张显宗唯唯诺诺笑了两声:“是,很好。” 顾玄武就不再理他了,扭头和其他宾客闹了起来。张显宗顿了一下,随即兴致缺缺地撂下筷子。 一席宴罢张显宗也没吃下去多少,顾玄武是个不拘小节的直爽性子,以前不曾注意到这事,幸而这回他铁了心要吃透张显宗,不论如何与外人插科打诨,总放了一半注意力在张显宗身上,才终于发现对方似乎每次娶姨太太时情绪都算不上高涨,甚至低沉沉的。 不喜欢这些姨太太?顾玄武又瞅了瞅旁边的五姨太:不至于吧,他上辈子送了张显宗八个姨太太,娇俏的性感的温柔的泼辣的,什么类型的没有,个个美得跟仙女似的,他张显宗就是眼光再高也不能一个都看不上。 他挑起张显宗的下巴,作为男人忽然开始同情对方:“喂,你不是不行吧?” “啊?”张显宗直直看着顾玄武的脸,神色难得有点慌乱。 顾玄武朝张显宗两腿之间努了努嘴,后者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尴尬地嘿嘿两声:“没有啊,我觉得……还行吧。” “啧啧啧。”顾玄武不再追问下去,抄起军帽戴好,拍拍张显宗的脸蛋:“那行,你晚上悠着点吧。” 张显宗站起来回了个军礼:“司令慢走。” 顾玄武挥了挥手:“别送了。”张显宗就真的没送。 忙活完了婚宴,顾大人花了几天时间不动声色地彻查了一番自己的军队,倒没什么异常,他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想着张显宗这时候应该还没有反叛之心。 他的三姨太端了亲手做的点心来讨好他,嗔怪他这几天也不知道去她那看看,是不是又缠上外面哪个小妖精了。 顾玄武合上报告书打发副官出去,软玉在怀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他现在只娶到了三姨太,按照原本的进程,未来两年他还会再娶两个姨太太,但他心里却不怎么想了,因为他知道这些姨太太现在跟他腻得比蜜还甜,在他落难时却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 倒是无可厚非,情意这种事都是相对的,他本来就不指望能从这些姨太太身上得到什么深刻的情感,也就不能怪对方不念旧情。 乱世之中连兄弟没有,更别提这点夫妻之情了。顾玄武深知这一点,只是看到了那些已经发生的未来之后,到底还是觉得膈应。 他禁不住想,你看人家月牙多好啊,跟无心情深意重生死相随的,他顾玄武怎么就碰不上一个呢? “老爷,您还吃不吃嘛!”三姨太坐在他腿上扭了扭身子,圆滚滚的屁股在他命根子上蹭啊蹭,顾玄武身体里的火不出所料燃了起来。 这些姨太太再绝情,起码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顾大人最架不住美人撒娇,他觉着自己再没反应就不是个男人了,抱起三姨太往床上走:“行,老爷我吃,老爷我不光吃它,我还吃你呢。” “哎呀,老爷你真坏。”三姨太轻轻捶了捶顾玄武的胸口,顾玄武把人压在床上,忽然想起来,其实他也有过一个并非逢场作戏的相好。 他青梅竹马的小春子,上辈子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害他,他对她也当真念念不忘了许多年,两个人即使算不上生死相许,也绝对够得上情深义重。 他与小春子有过婚约,说起来上辈子他不停派人寻找小春子的下落,然而直到小春子被岳绮罗杀死他也没有找到。 嗯?顾玄武皱起眉,发现自己被张显宗摆了一道——小春子与他和张显宗三人一起长大,所以上辈子他一直委派张显宗处理小春子一事,每逢他问起,也都是张显宗对他说:“对不起,司令,没有找到。” 可轮到岳绮罗想用小春子做饵杀了自己时,他张显宗没用三天就轻轻松松把人带到了岳绮罗面前。 这么多年张显宗一直在骗他。 所以张显宗这么早就起了异心吗?顾玄武睁大眼,发现他真的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张显宗。 “老爷?”三姨太拽着他的领子把他往下拉,顾玄武顺势亲了三姨太一下,心里那口气别不过来,着实不甘心,便抬起身子叫手下人进来。 马副官一进屋就看见顾大人压在三姨太身上,三姨太有些不情愿地合了合自己的领口以防春光外泄,顾大人则头也没回,吩咐道:“去把张参谋长给我叫来。” 副官领命出去了,这边三姨太把衣服解开又贴了上去:“老爷可真是的。” 顾玄武乐了一下,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美人上,把脑袋埋在三姨太的酥胸里:“老爷我坏着呢。” ☆、第四章 张显宗来的时候,顾大人一番云雨刚刚结束,心情大好,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喝茶。 三姨太旗袍上的最后一颗扣子还没来得及繫上,她沖张显宗微微笑了一下,左右张参谋长是自己人,也不觉得尴尬,穿戴完毕后坐到顾玄武身旁替他捏起了肩膀。 张显宗扫了眼一床狼藉,收回视线盯着自己脚面,沖顾玄武行了个军礼:“报告,司令。” 第6页 顾玄武吧唧吧唧嘴,漫不经心地问:“那五姨太可好?” 张显宗没明白顾玄武问的究竟是五姨太的滋味可好,还是她这几天过得可好,正不知怎么回话,三姨太抬起手腕敲了一下顾玄武的肩头:“我还说老爷以前变着法儿的把张参谋往家里叫,一天看不见都不行,怎么这几天都没叫张参谋过来,还担心你们兄弟吵架了呢,原来老爷是体谅张参谋新婚,让他在家和姨太太好好享福呀。” 顾玄武轻轻拍了拍三姨太的手:“多嘴。” 张显宗看着顾玄武和三姨太打闹起来,清了下嗓子,回道:“回司令,都挺好。” “人家姑娘不错,你对她好点。”顾玄武不走心地劝了两句,把腿架在茶几上,做作地伸了个懒腰:“哎呀,腿疼。” 三姨太立刻伸手过去,把顾玄武的腿挪到自己大腿上想给他捶腿,没想到顾玄武弯了弯膝盖,又把腿放回茶几上,不满道:“我这肩膀也疼啊,你得给我揉肩。” “老爷你呀。”三姨太戳了下顾玄武的胸口,只得继续给他捏肩。 看张显宗还没反应,顾玄武晃了晃两条大长腿,又嚷了句腿疼。张显宗愣了下,咧嘴“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于是脱了军帽和皮手套,过去单膝跪地给顾玄武捶起腿来。 顾玄武乐了:“哎,我这参谋就是好。” 张显宗扯起两边嘴角笑了一声:“这不是司令腿疼么,做属下的责无旁贷。” 顾玄武拄着脑袋看他这副神情,以前他以为张显宗是真的忠心,忠心故而温顺,现在才发现,这混蛋原来根本没有笑进眼睛里去。 笑是假的,温顺也是假的,他眼睛里藏着不情不愿的恨意,嘴角的弧度都是硬生生扯上去的。 等张显宗给他捶了半天左腿,顾玄武示意他停手,又晃了晃右腿:“这边。” 张显宗便起身挪到右边,跪下去给他捶起了右腿。 按说就算上辈子顾玄武也不会这样对待张显宗,但是现在他很乐意这样做。张显宗不喜欢什么,他偏要做什么,让张显宗跪在自己脚下,他越是感受到张显宗的不满,心里就越发爽快,这种爽快和上辈子不同,是真真正正将人捏在了手心里的爽快。 顾玄武慢悠悠说起正事:“我让你找小春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果然张显宗回道:“还没有头绪。” 顾玄武看他回答得如此顺畅,连手上的力道和速度都没变,这一脸无辜的模样,怨不得上辈子他一直信他,心里也就越发来气,怒道:“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姑娘就是嫁人了能嫁多远,怎么这些年都找不到?” 张显宗和三姨太一齐愣了一下。这还是顾玄武第一次因为小春子的事对张显宗发火,张显宗想了想,只能讨好地笑着回:“属下办事不力,一定加紧去查。” 查个毛啊毛。顾玄武心底冷笑,他就是想看看张显宗是不是真的这么早就对他起了异心,于是厉色道:“十天,十天你要再查不出个头绪来,老子废了你!” “十天啊?”张显宗有点为难,看向三姨太求救,三姨太正好也想说话,揪着顾玄武耳朵就问:“小春子又是哪个相好的啊?” “哎哟哎哟。”顾玄武握住三姨太的手,“什么相好的,你别瞎闹,那是老爷我未婚妻。” “顾玄武你!”三姨太瞪大眼睛,作势就要哭闹,张显宗不咸不淡地插嘴问:“那要是她嫁人了,司令还怎么娶她?” 顾玄武正懒得理会三姨太,有意立个威风让她识相,便道:“嫁人好使么?我俩那情比金坚的,她就是嫁人了也肯定迫于无奈,现在老子起来了,叫她休了她男人跟我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张显宗垂眼“嗯”了一句,低声道:“好。” 顾玄武还欲再说,三姨太的眼泪竟说来就来,一边哭一边捶打他的胸口:“顾玄武你个没良心的!你说,你哪来的未婚妻!” 哭闹的力度太大,顾玄武一时制止不住,浑身都跟着一起使劲,脚上没注意动了起来,不想却一脚踹在了张显宗肚子上。 三姨太吓得叫了一声,顾玄武趁机抱住她,沖张显宗道:“你先下去吧,十天内给我答覆。” 张显宗额首退了下去,关上门后表情霎时冷了下来。 马副官唯唯诺诺跟在他身后,前几天被顾玄武打了一顿伤口还没好全,以至于他现在都不敢直面顾玄武,只能从张显宗这里探探司令的口风:“参谋长,您没事吧?” 张显宗捏紧拳头,皮手套狠狠甩在马副官脸上:“滚!” 马副官立刻就滚远了——整个军队都知道,离开顾玄武,他张显宗就是一个阴晴不定的定时炸龘弹,简直比顾司令还难伺候。顾司令好歹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可张显宗的逆鳞谁也不知道在哪。 所以后来这几天,张显宗手下的人可没少吃苦头。张参谋的心情不好,谁靠上都得惹一顿骂,连新近嫁过去的五姨太也没能多获得一点恩宠,不如说,反而苦头吃得更多了。 五姨太梨花带雨地与丫鬟哭诉,无外乎老爷是不是不喜欢她,其他姨太太幸灾乐祸地趁机跑去讨好张显宗,没想到也都被骂了出来。 第7页 张显宗手下的副官好心提醒:“司令给参谋长下了军令状,参谋长这几天为这事忙着呢,各位太太别来撞这个枪口为好。” 原来是公事。姨太太们放了心:只要不是老爷厌烦她们了,可不就是一切都好。至于什么军令状,顾司令对他家老爷好着呢,话说得再死也不必担心。 每个人都拿准了主意,以为顾玄武不会对张显宗如何,而张显宗在书房坐了半晌,两眼放空地盯着天花板,脸色阴鸷不堪,也不知想了什么。 十天后他果然给顾玄武带来了答覆。斟酌了一下措辞,选择了自以为最容易让顾玄武接受的语气道:“小春子嫁人了,司令。” 我知道她嫁人了,顾玄武心里想。口上说:“老子不是说了,就算嫁人了……” “前些日子去世了。”张显宗截了话。 顾玄武愣住:“什么?” “属下赶去时刚出殡,听说是染了病死的。”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小春子明明应该还活着,并且无病无灾活得好好的。顾玄武怒从中来:“放你娘的屁!” 张显宗低眉顺眼地,露出悲伤的表情:“属下看过了,也问过左右,是小春子无误。司令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很多人可以作证。” 顾玄武气得手都发抖,拽过张显宗的衣领还要质问,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张显宗抬起头,对上眼前顾玄武贴近的脸,慢慢咧嘴:“司令,我也为她难过。” 顾玄武勐地撒开手,张显宗一个踉跄,听顾玄武道:“我要问话,叫他们进来。”他整理了一下军装,立正道:“是。” 后来顾玄武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小春子真的死了。 然而他绝不会相信张显宗那套病死的说辞,他知道他又被张显宗摆了一道。 顾玄武恨得牙痒痒,一边想,张显宗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果然这么早就有异心了;一边又想,可不对啊,张显宗为什么这么早就杀了小春子?而且这些年他按下小春子的行踪不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为什么不希望自己找到小春子?思前想后,顾玄武只能得到一个不是结论的结论:张显宗,我艹你妈。 ☆、第五章 顾玄武算是为小春子伤心了一阵子。他曾经眼睁睁看着小春子在自己眼前魂飞魄散,重来一次竟依然没能保住她,两次都是为张显宗所害,仇上加仇,心里的恨意何止一星半点。 然而成日伤春悲秋到底不是大丈夫所为,何况他顾大人日理万机,也没那么多空闲来缅怀小春子。也就是那么十来日,顾大人脸上的笑容回来了,并且这次学精了,又开始有事没事就把张显宗往家里请,正事没有几桩,十有八九都是闲话,拉着张显宗喝点小酒听点小曲儿,论亲密程度比从前有过之无不及。 做官做到顾大人这份上,那是一定有那么一两个小毛病,比如逛窑子。顾大人喜欢热闹,更喜欢拉着姑娘小手说私房话,张显宗却没有这个毛病,所以任顾玄武怎么动员,大都被张显宗打马虎眼儿煳弄过去了。偶尔那么一两次张显宗拒绝不了陪他去了,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姑娘坐在腿上抱在怀里也没玩开,还坏了顾玄武的兴致。 顾玄武觉得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了,于是推杯酒到张显宗面前:“欸,你不是真的不行吧?” 这话张显宗听了没觉得尴尬,张显宗怀里的姑娘倒不自在了。姑娘正想帮忙打个圆场,张显宗端起那杯酒一下子餵进她嘴里,明摆着叫她闭嘴。 这个话题不得不继续了下去。 估摸是作为男人被连问了两次这个问题,还是有那么点伤自尊了,就着妓院里嘈杂的背景音,张显宗一贯温顺地笑了两下,盯着顾玄武说:“司令,我行不行,您要不要看看?” “我看你那破玩意儿干什么?”顾玄武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手一挥把这事带过。 张显宗抿嘴笑了笑,姑娘给他满了酒,他自己端起来喝了,始终懒得再看怀里的姑娘一眼。 第二天顾玄武给张显宗送去了鹿鞭,收到东西时张显宗脸色阴了一下,新近最受宠的四姨太过来瞧了瞧,掩嘴笑道:“别说,这顾司令对老爷还真好,连那事都想着关照您……” 看出张显宗不大高兴,她凑到张显宗怀里蹭了蹭:“依老爷平日的雄威,有这个顶多算如虎添翼,司令就是送您东西送惯了。” 张显宗沉了一口气,在心里骂了顾玄武一句煞笔。 顾玄武没什么要紧事交代给张显宗,自己却有正事要办。世道不太平,后路一定要有,他上辈子挖墓挖了一箱金子做老底儿,这辈子墓还没挖,金子还在墓里头埋着,不过也算省事多了,寻着记忆去找就是。 临行前张显宗问了一句,顾玄武只说有丁大头余党闹事,出去处理一下。 “也就几天,你等我回来,别想我啊。”顾玄武敲了一下张显宗的帽檐。 上辈子他不曾告诉张显宗金子的事情,是因为挖墓有损阴德,他不想扯上张显宗,晦气留着自己扛呗——这辈子却是不再信他。和张显宗这么相处久了,顾玄武还是有点遗憾,曾经帮自己挡过枪子儿的兄弟,就这么散了真可惜。 第8页 挖出来的金子决计不能再埋在猪头山,顾玄武换了个地儿,毙了帮忙埋金子的两个手下,想着只要自己命还在,这回下半辈子算是不愁了。 他原本是个有志气的人,屠户出身的,总想着干一番大事业,然而死过一次后这念头就消减了,顾大人现在就寻思乱世之中性命才是本钱,就像无心和月牙曾许下的愿望那样,找个知心人长相厮守,过点平静的日子,也挺好。 顾玄武愁的是,他就没这么一个体己的人。 该娶的媳妇还是要娶。逛窑子的时候他碰见了上辈子娶的四姨太,回来纠结了两天:上辈子都娶过了,回忆是有,人也不错,但没有不错到这辈子还得娶过来的程度。 活了两辈子,总不能活得一模一样,何况他觉得他上辈子活得挺失败的。 张显宗看出他有烦心事,一边给他点菸一边问:“司令惦记着燕春楼那个女的?” 顾玄武嘆了口气,心想真让张显宗说准了,回过神来又有点可惜:你张显宗要不是个白眼狼,绝对可以算得上我的知己了,瞧瞧,这多懂我啊。 “司令要是喜欢,娶回来做四姨太也没什么。”张显宗微微笑道,“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顾玄武蹙眉盯着张显宗的脸,不知想了什么。张显宗被看得不自在,以为顾玄武还拿不定主意,又道:“怎么,司令不喜欢?” “不是。”顾玄武慢慢道,“娶回来也好。” 这事就交给张显宗张罗了。顾玄武看着张显宗出去的背影,心说,又给老子假笑,又在老子面前演戏,这小王八蛋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 媳妇很快娶进来了,顾司令家人丁兴旺,虽说原来的宅子住得也挺好,但有人想拍顾司令的马屁,正巧文县有个大宅子空了下来,卖得出奇便宜,那人就琢磨着买下来转给顾司令。 没想到话刚递上去,顾大人吓得一哆嗦,第一反应就是那宅子老子才不住,也不许别人去住。 正是封印着岳绮罗的鬼宅。 上辈子别人送给他这么一个大宅子,他还挺高兴,后来才知道那宅子闹鬼,这辈子这狗东西又送了这宅子上来,他再去住不如让他断子绝孙好了! 顾玄武害怕又有人把岳绮罗给放出来,这辈子他说什么也要让岳绮罗在井里睡到海枯石烂,幸好岳绮罗的封印在井底,估摸也没人像无心那么无聊非往井底跑,大不了将来无心来了,他提醒一句就是了。 但是退一万步讲,就算暂时不担心有人放出岳绮罗,那井里可还有岳绮罗丫鬟的鬼魂,没事就出来吸人精魄,也够他喝上好几壶了。 等等,对啊,那宅子里闹鬼啊,闹得还是取人性命的厉鬼啊——顾玄武忽然有了主意,叫停来人:“那宅子我收了。” 他想,他不住,他可以让张显宗去住。 他正好缺个由头解决张显宗这个祸患,可张参谋长办事勤勤恳恳并无疏漏,于公于私都挑不出毛病,既然如此,不如让厉鬼收了他。 他送了张显宗那么多东西,再送一套宅子别人也看不出毛病。正好那天张显宗也有事找他,他直接就让人把宅子交到了张显宗手上。 本以为张显宗会高兴一番,再不济也会像平常那样说句谢谢,可张显宗沉默许久,才面无表情问了一句:“司令想让我住进去?” “给你的宅子,除了让你住还能干啥?” 张显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顾玄武也挑眉:“不高兴?” 张显宗这才咧嘴笑了一声:“没有,谢谢司令。”就没了下话。 顾玄武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开口问他:“你不是有事要跟我汇报?” 张显宗打了个军礼:“现在没事了,司令。” ☆、第六章 张参谋长一家人欢欢喜喜住进了新宅子。按惯例张显宗找了个风水先生测风水,那先生知道张显宗已经住了进来,乐得讨主人欢心,便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张显宗没甚兴味地应付几句,直到一行人来到那口井前,他看到风水先生急忙把明显在颤动的罗盘藏进怀里,便冷笑一声问:“大师,有什么问题?” 风水先生讪讪笑道:“没有……”看到张显宗阴沉的脸色又立刻改口:“其实大人这宅子风水极佳,唯独这口井缠了点阴气,只需要做场法事,就又可保大人家宅安宁、官运亨通了……” “哦——”张显宗拖长尾音笑了一声,“多谢大师指点了。” 张显宗倒真听风水先生的话,第二日就请庙里的和尚来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亡灵,井里的脏东西除没除净不知道,日子确实还算消停了。 顾玄武也不天天把张显宗往家里请了,底下人以为顾司令是体谅张显宗乔迁新居事务繁忙,实则他就是想让张显宗在那鬼宅里多呆呆。没想到等了好久也没动静,他虽然知道张显宗请人做过法事,可岳绮罗的咒术厉害得很,明显一场法事不可能超度那头髮精,他琢磨着,难道张显宗也是杀气过重,厉鬼不敢近身? 平心而论顾玄武这些年缺德事干了不少,手底下也没几个人手是干净的,虽说张显宗也如此,但他始终护着张显宗几分,那些真正积损阴德的事都没让张显宗经手。 第9页 那人私底下有几分狠劲他是知道的,可也是直到张显宗和岳绮罗厮混到一起,他才实打实地明白他这个兄弟到底心有多狠。 老这么放着也不是回事,过了一阵子顾玄武又开始把张显宗往家里请,面上别提有多热络,晚上倒不缠着他了,总准时准点把人送回家去。 张显宗回了家大门一关,要么把自己锁在书房处理公事,偶尔往哪个姨太太房里住一宿,大半个月过去那井里还是安静得一个屁也没有。 时值有伙乱军流窜到文县附近,顾司令提了枪桿子准备打上一仗。 本来算不得大事。上辈子他和张显宗一起打的这仗,前后没用上几天,也没多少波折,结局歼敌一半,剩下那一半则收编己用了。有了上辈子的经验,估摸着这辈子打起来更是得心应手,顾玄武就没带张显宗去,他巴不得张显宗时时刻刻都呆在那鬼宅里。 可顾玄武吃亏就吃在了上辈子打过一次,以至于这一次也笃定了对方会採取和上辈子相同的行动——没想到没了张显宗,局势没按照上辈子走,中途开始出了差错,倒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顾玄武一根烟接一根烟抽了几个小时,想着再这样下去,虽说总不至于打败仗,但他原本打算收编人家扩充实力的念头可就彻底断了,那点破人还不够补他这回死伤的缺儿呢。 他顾大人终究不乐意做这赔本买卖。抽断了一根烟,一摸烟盒空了,顾大人当下想发火,好在立刻有人递给他一根烟,双手为他点上了火。 这双手倒有点熟悉,顾玄武一愣:“张显宗?” 张显宗沖他呵呵笑了一下:“哪有打仗不带参谋长的啊,司令。” 这关口顾玄武也没空理会自己对张显宗那点恨意了,一瞬间的惊讶后他连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都不感兴趣了,舒了一口气,只疲惫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看司令想事情,没敢打扰。” 顾玄武吐出一口烟圈,想的竟然是,来了挺好。 他从张显宗手里的烟盒又掏出一根烟,本想塞到对方嘴里让他陪自己抽一会儿,手抬了一半,又了无兴致地躺回去:“对了,你不抽菸。” “啊。”张显宗把烟塞回烟盒,不急不缓地说:“司令放心吧,一伙流窜军碍不了事,您不是比他们多了一个好参谋么。” 顾玄武想东西出着神,张显宗的话听了一半漏了一半,下意识闪过的一个念头是: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听过?不禁看了张显宗一眼,昏暗的灯光下,那人眼睛里竟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真诚。 论打仗张显宗不如顾玄武,但有张显宗相助,他顾玄武不知能省多少事,省了多少兵。所以这一仗打下来,顾玄武清点战果:嘿,没赔,还赚了。 顾大人一开心,使劲照张显宗屁股上拍了一下,拍得张显宗一愣:“这回你有功,说吧,想要什么?” 张显宗咧嘴一笑:“这不是属下分内的么。” 顾大人一拍胸脯,豪气万丈道:“别介,本司令带兵赏罚分明,只要老子有的,你想要啥尽管说。” “那……”张显宗想了想,支吾一声,“属下暂时没什么想要的,不如留着吧。” 顾玄武随口回:“行啊。以后想到要啥了告诉我,保准儿给你。” 张显宗勾起一个轻描淡写的笑意:“谢司令。” 顾玄武其实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心里不喜欢张显宗,但在明面上,即使没这一茬,张显宗想要什么他不照样都会给他。难就难在张显宗从不主动开口问他要东西,所以回到文县没几天,为了表彰参谋长的功绩,主要也为了摆桌酒宴炫耀自己的战果,顾玄武又给张显宗送去了一个姨太太。 原不打算再送来着,他以为张显宗怎么都要被那女鬼吃了,何必还往鬼屋送新人,可没想到这么久头髮精也没个动静,顾玄武渐渐就把这码事淡了下去,六姨太也按时送到了张显宗家里。 酒宴上他搂着张显宗打趣:“这回是六姨太,过阵子哥再给你娶个七姨太,凑成个七仙女,你说怎么样?” 张显宗干笑一下没接话茬,不一会儿又说:“这可不是属下跟您要的,您还欠着我一样东西呢。” 顾玄武喝得多了,伏在张显宗耳边的每一下喘息都带着酒气:“那当然,本司令说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 你反悔的事多了。张显宗淡淡地想,就怕你到时不肯认。 张参谋长新婚燕尔,第二天就告了病假。 顾玄武想着这小子终于也知道享乐了,尽情给他放了个“蜜月”,没想到第三天手下人前来报告,说参谋长是真的病了。 好像是酒宴上喝多了,半夜回家染了风寒,而且一连几天都没法出门,该是病得不轻。 也不怪顾玄武一开始不信,张显宗的体质向来很好,怎么也不像轻易就被冻坏的样子。但既然真的病了,于情于理顾玄武都得去看他一番,可惜一则顾玄武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二则刚收编了一队人马他忙得很,这天就直忙到天黑才抽出空来。 那宅子天黑以后才闹鬼,天一黑顾玄武就不愿意往里面去了,最后考虑到早晚都得去看张显宗一次,今天不去明儿再来更麻烦,再说那头髮精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顾大人咬咬牙,还是去了。 第10页 张显宗果然病得厉害,一直发着烧躺在床上。顾玄武坐在床边,从下人手里接过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装作关怀的样子说:“你怎么搞的,也不知道注意点。” 张显宗声音哑哑的,小声道:“我好久没这么病过了。” “也是。你小子以前身体就挺好,又当了这么些年兵,看看,还练出点肌肉来了。”顾玄武拍了拍张显宗的胸口。 张显宗笑了,缓缓道:“我们真是认识好些年了。” 顾玄武往后挪了两下,倚在床头面对着张显宗,也没脱鞋,军靴就贴在张显宗耳边放着,低头给自己划了根烟:“有二十来年了吧,打你出生咱俩就认识了。” 张显宗打趣:“我出生的时候,司令还不会走路呢,怎么认识我?” 顾玄武也笑,喷口烟到张显宗脸上:“老子天赋异禀。” 烟雾缭绕下,顾玄武想起了从前很多事情。他与张显宗一起长大,一起参军,身边的人生死聚散,只有张显宗与他几乎不曾分别,所以他这半辈子但凡重要关头,旁边一定有着张显宗的身影。 曾经打过最惊险的一仗,暗处一颗子弹沖他心脏射来,意识到时为时已晚,一瞬间想着死定了吧,是张显宗扑到他身上替他挡了下来。 子弹打进张显宗右胸,张显宗昏迷了一天一夜,顾玄武也在床头守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等张显宗醒了,他握住那人的手就开骂:“你个混帐王八蛋,要吓死老子啊!” 张显宗扯着苍白的嘴唇笑了一声:“……对不起啊,司令。” 顾玄武紧紧握着张显宗的手,低着头,身子颤了起来。 他说:“你可别死啊,张显宗。” 张显宗静静听着,“嗯”了一声。 那时顾玄武身边的人已经死了太多,一批又一批的亲信换来换去,没剩下什么能掏心窝子的人了,唯有一个张显宗要是也死了,他不知道后来那些年他该会多么孤独。 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义,他相信张显宗对他一定有过真心。 张显宗被呛得咳嗽一声,顾玄武回过神来,捻灭菸头随手扔了,兀自感怀时,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夜空,随即外头乱了起来,霹雳桌球一阵动乱后,有下人慌慌张张前来报告:“报告司令、参谋长,死、死人了!” ☆、第七章 六姨太死了。 尸体四分五裂分散在园子各处,一众人东拼西凑也没凑齐个全尸,看那一地的血肉模煳,顾玄武捏着鼻子叫下人赶快抬走,心想可怜他给张显宗娶的这个大美人了,这不争气的也没来得及给睡一下。 而这个“不争气的”此刻正拖着病体晕乎乎地站在顾玄武身边,到底是他家里死了人,顾玄武叫他回房歇着他也不回,在一旁询问下人:“这怎么回事,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了吗?” 下人喏喏答没有,并说可能是邪祟作怪,张显宗瞄了眼顾玄武发白的脸色,挑挑眉闷不做声。 顾玄武此刻真是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一看到那尸体的惨状,他就知道是头髮精作祟。他对头髮精有心理阴影,埋怨这货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赶上他来的这天,可有张显宗在身边又不能明说,只能骂了下人两句敷衍过去,想着赶紧把这事处理完了赶紧跑才最重要。 满院子的血腥味,他拿把扇子扇啊扇,看表情难受得直要吐了。而估摸刚才谈及了兄弟过往,加上烧得煳涂,张显宗也不像平时那样态度恭谨了,竟然问了顾玄武一句:“司令枪林弹雨过来的,怎么还怕这个味儿?” “你怎么还不回去歇着啊?”顾玄武心下烦躁,不耐烦地回,“这能一样吗?让老子杀人那没问题,这……” 这鬼杀的,能一样么?顾玄武扭头看到张显宗的脸,立时闭了嘴。不是这话不能说,而是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张显宗也是这样。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身体,腐烂的肉破败不堪,还有蛆虫在其上蠕动,视觉带来的抗拒让他甚至一时忽略了那股同样令人作呕的气味。 以那样的方式活着,想必滋味绝不会好受,偏张显宗死得不甘愿,那时非要来找他索命。 顾大人又噁心了。 他倒抽一口气避开张显宗的视线,尴尬得只差把“我不想看见你”这几个字贴在脸上了,张显宗嘴角动了动,没等追问下去,忽然被几声枪响吸引了注意力,只见有个士兵正拼命往这头跑,边跑边喊:“鬼、鬼啊!” 而在他身后追赶的,正是那头髮精。 “我艹!”顾玄武把扇子往地上一摔,在心里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明明一直刻意远离那口井了,怎么这头髮精两辈子都阴魂不散啊!当下往后一躲,指挥手下对抗起鬼怪来。 其时女眷一早都被顾玄武打发回屋躲着了,院子里只剩下一帮精壮男兵和杀气颇重的老兵,一众人里属正在病中的张显宗阳气最为虚弱,又属杀气最重的顾玄武阳气最盛。 肉体凡胎自然不是头髮精的对手,这头髮精又不知怎么气势比上辈子兇狠许多,好在但凡鬼怪对顾玄武这类刀尖上舔血活过来的将军都有所忌惮,顾玄武估摸着这么多人怎么死也轮不上自己,没想到头髮精钳制住了周围的士兵后,只吸了一个士兵的阳气,竟放弃了其他人,径直冲顾玄武沖了过来。 第11页 一缕湿漉漉的长髮正要往顾玄武的脖子上捲去,没等顾玄武反应,一直站在旁边的张显宗勐地推开顾玄武,紧紧攥住了那缕头髮。头髮精见状便将攻势转移到了张显宗身上,一人一鬼顿时纠缠在一起。 “我艹!”顾玄武又骂了一声,心想:都他妈什么毛病!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女鬼也是,张显宗也是,都他妈什么毛病啊? 打经歷了上辈子那些糟心事,顾玄武对鬼怪一说极为上心,重生以后第一时间就花重金去青云观求了几道灵符随时带在身上。眼看着头髮精那水蛇一样的头髮要缠住张显宗,他一心急,也来不及想太多,掏出一道符就往那头髮精身上贴去。 这符倒真管用,头髮精尖叫一声,张牙舞爪的头髮瞬时缩了回去,张显宗立刻下令:“给它封进去!”见顾玄武没动作,又喊:“把你的符拿来啊!” 这小子什么时候会驱鬼了?顾玄武皱着眉,不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想多了,原来张显宗只是用自己的符咒作为武器,叫一帮老兵打前阵,又放了宅子里的狗血和鸡血,硬生生把女鬼暂时逼回了井里。 前后折腾了大半夜宅子里才安宁下来,估计那头髮精今晚不会再出来了,顾玄武终于彻底舒了口气,盘膝坐在地上,嘴里嘟囔:“真可惜啊……” 张显宗坐在他旁边,闻言眼色阴郁地问:“可惜什么?” 顾玄武回头去看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忽然说:“这宅子闹鬼,你甭住了。” 张显宗有点惊讶:“不住了?” “张显宗啊……”顾玄武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一声嘆息,贯穿了前后两次短暂的人生,“……我和你真是认识好久了啊。” 他认识张显宗已经这么多年了。 他待他肝胆相照,他也曾为他出生入死,从总角到莫逆,这个人不可能忽然转了心意叛他杀他,所以这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在一切变数都未发生的现在,他固然不会仁慈到试图挽回这个兄弟,也绝不会原谅他,心底的杀意始终不曾散去,然而他从来都不曾真正明白过的这个人,他不想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最起码,也得等到他弄清这个人的心思以后,再大卸八块不迟。 宅子闹鬼确实住不得人,只是张参谋长家眷众多,旧宅子也卖了出去,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落脚地。顾大人得知后当下一拍板:“住我家来啊!” 大病初癒的张显宗站在他面前,显得有点为难:“啊?” 顾玄武想难得自己宽宏大量请敌人住进家来,虽说有那么点监视的意思,但这人怎么还不领情呢?老大不乐意地扬声道:“怎么着,我这公馆不够你住啊?” “不是……”张显宗歪了歪脑袋,小心翼翼笑道:“……好像确实不够。” 张显宗光剩下的姨太太就有五个,更别提一帮丫鬟、老妈子、门房、下人,顾大人捏着手指头一算,还真是不少人,一拍大腿又道:“那帮下人什么的就不用留着了,我这都有,叫你姨太太们光带着贴身丫鬟过来就行了。” 张显宗咧嘴:“真住啊?” 顾玄武不耐烦地踹他一脚:“快去!” “可是……”张显宗咳了一声,“我家里那帮上不得台面的,和您的夫人们住一起,怕惹太太们眼烦。” “哟呵!”顾玄武明白过来,气性更大了:“都是从老子这儿送过去的人,你还怕老子睡了你媳妇不成?” 张显宗盯着自己脚面,不置可否。 顾玄武随手抄起一个本子往张显宗身上砸,气归气,也没使多大力气:“快去!” 张显宗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军礼:“是,司令。” ☆、第八章 张显宗病了几日,搬家又耗了几日,一来二去的,等他再回到司令部时才发现,就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有些事早已跑偏了。 顾司令买了一批军火,东西还没运来,一查帐却亏空了万把银子,查来查去,原来纰漏出在了军需处的老徐身上。 老徐跪在顾大人面前哭得撕心裂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这怎么可能啊?司令您相信我,这事真不是我干的!” 顾大人利索地掏出枪来顶住老徐的脑门:“他妈的要不是你吞的,老子的银子还能让狗吃了?!” 老徐哀嚎道:“就是再给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匿司令的钱啊!” 顾大人拇指一动,开了保险。 凡顾大人在气头上,全军上下只有张显宗一个人能够劝动他,其他人谁碰谁死,故而这个当口底下人规规矩矩站了两排,一个敢出气儿的都没有。老徐一颗脑袋实实磕在地上见了血,余光终于瞟见张显宗走了进来,立刻扑上去抱住救命稻草的腿就开始嚎:“张参谋长,您救救我啊!这真不是我干的啊!” 张显宗一脚踹开老徐,垂眼思索了一番,似乎在酝酿措辞。 顾玄武收回枪按在桌子上,莫名笑了一声——这场景与上辈子何其相似,只是比预想中早到来了数月,而三人的心思也与上辈子大相迳庭了。 第12页 那时张显宗以花言巧语劝他道:“司令,他这条贱命还不如您的子弹值钱呢。再说把他给毙了,您那些军火也找不回来不是?不如就给他一个机会,看他有多大能耐,您说呢?” 他信了张显宗,饶了老徐一命,谁知这两人是狼狈为奸,转头张显宗就杀了老徐灭口,也因此得到了那批为数不少的军火,很快便反了他。 他等着看张显宗这次会说出什么。 果然张显宗清了清嗓子:“司令,杀了他,这钱也回不来了不是?不如给他一个机会,看他能不能把这个缺补上,您说呢?” 顾玄武冷笑一声,一脚踩在老徐腹部:“行啊,我看你怎么把这个钱找回来。” 顾司令一路杀到文县占山为王,富得是否流油不说,家资肯定不小,又赶上是个仗义性子,手底下一帮人追随他久了多少也攒了点老底儿。当下老徐赚了条命回去,真是倾家荡产也得把这个缺口补上,别说,所有家底儿变卖出去正正好好够补这笔军火亏空的缺儿,想着钱补上了,再随便找个下面人顶罪,起码这条命是保住了。 不过他老人家此时除了自己这条贱命还真是什么都没剩了,不禁暗骂自己流年不利,可真他妈冤啊,怎么白白摊上这么一桩煳涂事呢? 赶上张显宗带着人来善后,老徐忍不住吐了一地苦水:“参谋长,您说这事怎么偏赶上我了呢?我老徐是有点贪财,但您了解我啊,我怎么有胆子扣下顾司令的钱?他顾司令还不说崩就崩了我啊?这事肯定是有人阴我,就是不知道我老徐遭了哪个小人,给害到这步田地!” 张显宗往那端端正正一坐,手指轻轻敲点着桌子,等老徐停下来,才歪头问了一句:“完了?” 看张显宗这漠不关心的模样,老徐突然有点心慌,说话也磕巴起来:“啊……完……完了?” 张显宗掏出手龘枪,拿出手帕擦拭着枪身,老徐见状就明白了,扑通一声跪下去:“参谋长,您、您可不能……” “缺儿都补上了,你上路吧。”张显宗抬手一枪崩了老徐,正中红心。 警卫闻声推门而入,看见是老徐倒在了血泊里,而参谋长还好好坐在椅子上,顿时放了心。 张显宗重新戴好皮手套,起身抽了下鼻子,面无表情道:“收拾干净了。” 回去找顾玄武復命时,张显宗还是笔直站在顾玄武面前,顾玄武核查完帐目无误,把帐本随手一扔,问他:“老徐呢?” 张显宗坦然道:“我毙了。” “钱也回来了,毙了干什么?” “司令觉得不该杀?” 顾玄武捏着下巴想了想:“毙了就毙了吧。” 张显宗一笑:“那我退下了。” 顾玄武挥挥手,拉开抽屉想拿根烟,忽然想到什么,又叫停张显宗:“欸,回来。” 张显宗倒退两步,转身走回来:“嗯?” “这个给你。”顾玄武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雪茄,“喏,外国运过来的菸捲,雪茄,路上得走好几个月呢!” 张显宗瞧了一眼:“可司令,我不会抽菸啊。” “大老爷们哪有不会抽菸的?”顾玄武就如上辈子一样,把雪茄硬塞到张显宗嘴里,拍了拍他的脸,“不会你回去学啊!” 张显宗沉默片刻,然后笑起来:“那司令你教我啊?” 这回是顾玄武愣了。张显宗的反应果然和上辈子不一样了,他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盯了张显宗好半晌。 张显宗唤他:“司令?” 顾玄武回过神,坐回沙发上翘着脚,不走心地说:“行啊,你过来,我教你。” 张显宗就笑着坐过去,顾玄武有点烦躁,想了想说:“这外国菸捲和中国菸捲抽法还不一样,你去,把抽屉里的中国烟拿来,我先教你那个。” 等张显宗把烟拿过来了,顾玄武眉间皱的那点痕迹还是没有散开。 直到张显宗点上烟,一口进去呛了满嗓咳个不停,顾玄武才笑起来:“笨死你啊。” “咳咳……所以我才让司令教我啊。”张显宗拍着胸脯顺气,顾玄武看不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一时烟雾缭绕在两人周围,张显宗十口进去能呛出八口,顾玄武拄着脑袋帮他拍背,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老徐家里还有人么?” 张显宗一边咳一边答:“没有,他为了补上亏空,把家眷遣散的遣散,卖人的卖人,就剩他一个了。” 顾玄武眯起眼:“你觉得不是他干的?” 张显宗又笑:“反正留着他也是想让他补上那笔钱,到最后都是司令的,咳咳……一条贱命,死就死了。” 顾玄武不作声,掐住张显宗嘴里的半根烟往外拔,张显宗不及防身子往前倾了倾,看顾玄武也不忌讳地把那半根烟放进嘴里接着吸了起来,不禁愣了一下。 咳嗽声也没了,张显宗劲儿也缓过来了,顾玄武一连又抽了两根烟,空气里除了烟雾瀰漫,始终安静如常。 顾玄武不时瞟一眼张显宗,想着,这小子不一样了。 他要断绝张显宗反叛的一切可能,所以上辈子那些帮助过张显宗的、和张显宗一起叛了变的,凡是可称之为张显宗羽翼的人或物,他打从重生以来就在一步一步剪除,包括那个吃里扒外的老徐。 第13页 老徐除了贪财也没别的毛病,但只这一点就让这个人极易掌控。张显宗此时还没有和老徐搭上线,但也没有必要杀了这个人。 因为想杀了老徐的是他顾玄武自己。 总归钱在自己手里攥着,也不会成为亏本买卖,他本着看戏的心态留老徐这一命几天,没想到白赚了一倍的银子回来,他简直要怀疑张显宗是真的忠心于他。 顾玄武摇摇头:不可能。就算前后过了两辈子,叛了他的张显宗已经死了,可上辈子造的孽也是孽,说到底张显宗就是张显宗,始终都是同一个人罢了。 那个人上辈子可以叛他,就说明这辈子依然可以。 张显宗被他盯久了,露出一个茫然的微笑,顾玄武下意识拍了拍张显宗的脸颊:“别说,你小子这么一笑还挺好看。” 张显宗有点发愣,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嘴。 顾玄武不再看他,掐灭了菸头,想,所有的火苗,他都要彻底浇灭在萌芽里。 ☆、第九章 张参谋长死了六姨太,然而顾司令为他凑个七仙女的心思却是打不住了。琢磨着赶快再给他娶两个姨太太,对方难得没有一味点头称好,反问道:“司令现在给我弄个七仙女,以后再来个‘文县八艷’,还打得住吗?” 顾玄武一挑眉,拔高嗓门:“大男人多几个姨太太怎么了?过几年再给你凑个十美图、十二金钗,不挺好的?” 原来你还想到那么久以后了啊。张显宗抿嘴一笑:“可是司令,我新住处还没找到,这姨太太娶到您公馆里来,也不合适啊。” 顾玄武想了想也是,这么着是有点损害张显宗作为男人的尊严,也就暂时把这事搁置下来。 适时他买的那批军火还没运来,正好张显宗就在眼前,顾大人想起这事,随手就扔给了张显宗处理。 张显宗一怔:“司令让我去办这事儿?” 这打仗的年头,对于军队来说武器弹药就是顶天的大事。按理说刚出了老徐的岔子,现下张显宗作为他明面儿上最信任的心腹,让他接手这事是合情合理的,顾玄武不知道张显宗在惊讶什么,啧了一声:“不行?” 张显宗点点头:“好。” 于是张参谋长忙了起来,以至于一连好几天没回公馆。他的姨太太们住在公馆里,很快和顾大人的姨太太们打成了一片,一堆女人混在一起,凑两桌麻将都能多出一个轮替,公馆里成天热热闹闹的,顾大人也不嫌烦,相反觉得特养眼。 本来顾玄武没事就喜欢在家里摆酒来个不醉不归,现在有了九个女人更是玩得不亦乐乎,他喜欢这纸醉金迷软玉环绕的感觉,就是有时候对着屁股摸一把,分不清到底摸了谁的姨太太。 摸归摸,顾玄武自诩是个讲义气的人,就算张显宗不义,他也不能睡了人家的老婆不是。 一进屋看见又摆了两桌牌,张显宗的四姨太正嗑着瓜子坐在旁边瞧,顾玄武往沙发里一陷,挥手叫她过来:“来,老爷陪你玩。” 四姨太一个人看三家牌正看得有意思,但和顾司令打牌更有意思,于是立刻坐过去,言语里本来还带了点青楼的风骚,想了想收敛了些:“司令要玩什么呀?” 顾玄武直接倒满十杯酒:“老爷陪你划拳。” 顾大人划拳是行家,喝酒更是行家。姨太太们看老爷玩起来了见怪不怪,也不去管,顾大人兴头上来,倒有了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大半酒都自己喝了,喝多了就把四姨太搂在腿上,刚想啵一口,才想起来这是张显宗的女人。 多好的女人啊。顾玄武心下难捨,忽然想起来那个问题,就问怀里的四姨太:“欸,你家那老爷们儿是不是不行啊?” 四姨太没听清,拿叉子挑起一块西瓜含在嘴里:“司令说什么?” 顾玄武小声重复道:“张显宗是不是不行啊?” 四姨太噗嗤一声笑了:“司令说什么呢,我家老爷好着呢。” 看顾玄武一脸不信的表情,她想起前不久司令是给自家老爷送过鹿鞭,合着是这个念头,没忍住又掩嘴乐了半天:“司令从哪听说的,我家老爷威风着呢,那儿可一点问题都没有。” “真的?”顾玄武摸了摸下巴,“还能有我威风?” 四姨太推了顾玄武一把,娇嗔道:“我怎么知道您和我家老爷谁厉害?” 顾玄武来了兴致,跟个好奇宝宝似的继续问:“张显宗床上怎么样?” 四姨太塞了瓣橘子到顾玄武嘴里:“司令问这个干嘛呀!” 也是,他问这个干嘛。顾玄武嚼碎了吞进肚里,自己也疑惑起来。 这么闹闹哄哄过了几天,有天傍晚顾玄武处理完公事,正抱着自己的姨太太享乐,门房进来递了帖子,说是有人摆了局,想请顾大人赏脸过去喝上一台。 顾玄武接了帖子,寻着上辈子的记忆一下子就想起来这桌酒是怎么回事了,故而还有点犹豫,这桌酒到底有去的必要没?——正是在这桌酒上,他会遇到自己某一个相好。 顾大人这辈子相好顶多,本来都不算事儿,而这个之所以会犹豫起来,当然有其特别之处。 那时他本着应酬顺带玩乐的心态去了,却有些兴致缺缺,席上其他人都叫了各自的相好过来陪酒,唯独他没叫。偏有个人同时叫了两个相好,是对儿双胞胎姐弟,模样精緻得都跟洋娃娃似的,连那个弟弟也不例外,小纤腰软得好像一掐就碎。他看那肥头大耳的男人抱着这么一对儿可人,当真有些碍眼,正好自己身边没人,便跟那人要了一个过来。 第14页 要过来的是弟弟,名字叫祥瑞。五官和姐姐没什么分别,漂亮极了,但可能因为到底是个带把的,看着比姐姐还多了那么点奇妙的风情。 像顾大人这种玩得开的有身份的,大多都是男女通吃,而顾大人此前没沾过小倌,不是因为接受不了,单纯只是因为女色上的花样就够他翻着花儿玩,一时还没功夫往这边看罢了。现下忽然有了祥瑞,顾大人有点新奇,祥瑞再瘦弱也是个男人,比女人体质好多了,他在祥瑞身上可以玩得尽兴,主要也是滋味着实不错,就给当个宝儿似的宠了一阵儿,还给赎了身养了起来。 家里是家里,相好是相好,这道理顾大人还是明白的。他不会把祥瑞带回家,就隔三差五地往祥瑞家里跑,回回醉得一头蒙,不到第二天晚上都起不来,也乐得开心。直到后来祥瑞家里闹贼,小可怜竟被人一刀抹了脖子。查到最后发现是祥瑞姐弟以前的恩客迷了心窍前来报復,顾大人气得照那人脑门上连崩了三枪,也算给祥瑞报了仇。 这么一番因缘,要说喜欢,肯定算不上。顾大人玩乐这么久,要是个个宠过的都喜欢,那就是有多少真心也不够分,何况他还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但顾大人最不喜欢过河拆桥,凡好好地跟过他、又没做过什么对不住他的事的,他也都真的上过心。 这辈子之所以犹豫,也是因为他不想旁生事端,总归是上辈子闹过一阵儿的人,最后也没落个好结局,再说该尝的滋味都尝过了,这辈子似乎没必要再添上这么一笔了。 帖子还在手里攥着,人还等着回话,张显宗正好赶这时候回来了。 说东西都运来了,已经送到库房里了。顾大人把帖子扔回给门房,让他给那头回话说叫他们先玩,披上衣服就到库房验收去了。 顾大人这回不辞辛劳地一件一件都亲自验收好了,发现的确没什么纰漏,东西也一件没少。虽说这一路他早安插了人在张显宗身边,就算张显宗想做什么手脚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但看到这批军火安安稳稳地运了回来,顾大人还是心下欣慰非常。 他看了眼张显宗,忽然觉得自己这种思想不对——张显宗只是老老实实做了自己的本分工作而已,他竟然觉得只要他不反叛,那就是有天大的功劳了。 顾玄武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想珍惜这个好兄弟,不禁厌恶了一番自己的优柔寡断,再追捧了一番自己的重情重义,自然顺带又唾弃了张显宗的忘恩负义。 “这回干得不错,你累着了,回去歇着吧。”他打发张显宗回去,差点忘了现下两个人回的是同一个家。 一路前前后后走着,到公馆门口看见传话的还在那里张望,顾玄武想着从他出来已经过了很久,就把人叫过来问:“那头结束了没有?” 来人立刻答:“没有,老爷们玩得尽兴,不到天亮停不了了,正等着司令过去呢。” 张显宗便笑着问:“司令不去赴宴?” 顾玄武想了想:“去。” 张显宗回了公馆,顾玄武往反方向走了,却没去赴宴,把随张显宗运送军火的人叫了来,详细地问了一路的状况。 说是没什么大事,虽然撞了一伙草寇,但三两下就给打跑了,唯独参谋长作为带头的,冲锋陷阵,肩膀受了点伤。 手下不着痕迹地替张显宗说了两句好话,顾玄武点了烟,想起上辈子的事,不屑地哼了一声,想就算他张显宗是演戏给你们看,你们也看不出来。不过从各人的说辞上来看,这伙草寇好像确实跟张显宗没什么关系,看来这批军火他本来也没想搞什么手脚。 忙了一宿,顾玄武回到公馆时天已经大亮,没想到在走廊里又碰上了张显宗。 张显宗似乎也没睡过,这会儿刚要回房去,见顾玄武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也很惊讶:“司令没去赴宴?” 顾玄武不知道他何出此问,随口道:“去了啊,回来了。” 张显宗皱了皱眉,也没回话。 顾玄武看张显宗身上的睡衣还是自己送给他的,心里不知怎么有点别扭,没好气道:“手伸出来。” “啊?”张显宗下意识伸出左手,不明白对方想干什么。 顾玄武不耐烦:“另一只。” “啊。”张显宗又慢慢伸出右手。 顾玄武勐地使劲拽了张显宗的右手一下,果然张显宗倒抽一口凉气,立刻捂住肩膀,不自觉瞪了顾玄武一眼,意识到后又马上收回视线。 顾玄武冷着脸一颗一颗解开了张显宗睡衣的扣子,张显宗心里那口火还没咽下去,又不能发作,干脆动也不动地看顾玄武想做什么。 顾玄武掀开他右肩看了看,竟然真有未愈的枪伤,刚被他一扯又流了血。他想着上辈子在他还拿张显宗当兄弟时,看到张显宗受伤是作了什么反应来着?于是学着那时的模样,做出一个极为关切的表情:“你怎么就不知道小心点啊!” 张显宗暗暗磨牙,面上笑了笑:“谢司令关心,没大碍。” “上药了没?我那里有顶好的药,让人给你拿去!” “上了,用的就是您的药。” 顾玄武没话了,心里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让你住进来是监视你的,你倒真打入我家内部了。却忘了在下人眼里,他顾玄武待张显宗本来就是过命的交情。 第15页 ☆、第十章 张显宗的枪伤比想像中还要严重,一早医生看过之后坚持要给打上石膏,张显宗觉得没什么必要,顾玄武其实也觉得医生担心过头了,毕竟他们这些上战场的,谁身上没挨过几个枪眼儿,没人这么娇惯。不过能好好治干嘛非往坏了整,他告诉张显宗听医生的话,保险点没啥坏处。 于是张显宗右臂就打上了厚重的石膏,顾玄武给他放了个长假好好养伤,可人就住在他家里,每逢碰着杂七杂八的事,顾玄武总会顺口谘询一下张显宗的意见,说了几句又觉得麻烦,干脆直接扔给了张显宗处理。这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至于张显宗手里的活儿比以前更多了。 看起来他似乎比那时更依赖张显宗了,然而顾玄武心里拎得明白,那些可以让对方插手的事,和不能让对方触及的事。要事由他经手,张显宗还是他的参谋长,他不着痕迹地逐渐收回了张显宗手里的权力,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偶尔也想,张显宗作为当事人,有没有也意识到呢?然而张显宗始终乐呵呵地跟着他,看不出什么异常。 顾玄武碾灭一根烟,忽然想,不对,其实也有一些异常——张显宗还是有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地方,可具体是哪儿他就说不出来了,这种感觉极为微妙,看不见摸不着,缥缈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处何时开始滋生。他将这些归结于自己是个重活一次的人,那叫什么效应来着?一定是因为自己的行动与上辈子有了变化,才让张显宗也与那时不一样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可以说得出来的不同之处——毕竟上辈子的张显宗是不抽菸的。 这辈子张显宗跟着顾玄武学会了抽菸。顾玄武发现抽菸这事儿就跟喝酒似的,两个大老爷们儿坐一块儿面对面地点上烟,烟雾缭绕的还挺促进感情,就算啥也不说都能有点心灵上的默契。 就是有些人好像天生就不擅长这个,张显宗始终学得不太好,抽着抽着总要呛一嗓子,往往顾玄武抽两根的功夫,他一根还没到头。 顾玄武嫌弃跟他抽菸没劲儿,张显宗总是憨憨笑一下,心里想着:抽死你得了。 他这么一笑,顾玄武又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张显宗近来爱笑了。 这种感觉就不仅微妙,还带着点诡异了。 要说张显宗对上别人的确没什么表情,简直算半个面瘫,但面对他时偶尔也能笑笑。他曾经以为那是因为两个人一起长大,张显宗对他当然比对着别人要表情丰富,也是直到张显宗叛了他,他才明白原来这小子是笑里藏刀。 不过这辈子、不如说近来,张显宗的笑容又和以前不一样,嘴角微微上翘,淡淡的,挺温和,甚至温和到了眼睛里。顾玄武只是觉得奇怪,因为他知道张显宗不是这样的人。 他被笑得头皮发麻,把菸头往张显宗身上一扔:“你小子最近怎么总这么笑啊,大男人的恶不噁心。” 张显宗一愣,捻起菸头在菸灰缸里摁灭了,低头看自己的衣服险些被烧出个窟窿,也就不笑了。 你可真他妈难伺候。张显宗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单手给顾玄武又点上一根烟。点菸这个事他可比抽菸擅长多了,毕竟也给顾玄武点了这么多年的烟。 张显宗面无表情地看着菸丝烧红,心头的情绪一时难以排解,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恰顾玄武一抬眼,视线对上了,他下意识抬起嘴角一笑,看见对方眼里顿时生出的嫌弃,笑容便定了格。 顾玄武挪开视线,注意到张显宗右手的石膏,又问:“你胳膊好点了没?” “胳膊没事。”张显宗坐回座位上,“我伤的是肩膀。” 饶是他语气淡淡的,顾玄武还是听出了那么点讽刺的味道。这王八蛋怎么还心情不好了?顾玄武凑近他,故意往他脸上吐了一大口烟:“老子知道。” 过了没几日,顾玄武又收到一张帖子,还是上回那帮人摆的酒,请他这次务必赏脸。 上辈子明明没这桌酒,想来是因为上回他没去,对方想继续拉拢他才又摆了一桌。 好巧不巧帖子来时张显宗就在身边。张显宗瞄了一眼内容没说话,顾玄武却有种被人当面戳穿谎言的羞耻感。好在顾大人脸皮厚,尴尬了五秒也就好了,一把给帖子扔出去,直接问张显宗:“你怎么知道那天我没去赴宴?” 张显宗一边慢慢弯身捡起帖子,一边道:“因为司令要是去了,不到第二天晚上不会回来。” 顾玄武腹诽:老子在你心里成什么人了?看张显宗把帖子递还给自己,挑眉问:“你说这回我去不去?” 张显宗想了想回:“去了挺好,和绅衿联络联络感情,以后办事方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顾玄武看不出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拄着下巴还在犹豫,顺带调侃:“我这现在日理万机的,再跟他们那个玩法,身体可吃不消了。” 张显宗白了一眼,讽刺道:“听说司令前些日子和九个姨太太玩得挺好的,也没喊过吃不消。” 顾玄武先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一掌拍在桌子上:“老子可没睡过你媳妇!” 张显宗看着他,淡然道:“睡了也没事。” 顾玄武咬牙,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了。他顶多也就是没看清脸的时候摸两下屁股,连小脸都没亲过,说他睡了人家的媳妇,可比说他下面不行更有损尊严。 第16页 没等顾大人发火,张显宗说回正事:“司令还是去吧。” 顾玄武怔了一下,他意识到张显宗是真的想让他去。 本来张显宗让他去,他偏不想去,可冷静下来想想,张显宗说的对,不去虽说没什么损失,但去了明显比不去要好。 于是顾大人心里堵着这口气,还是按时赴约去了。 酒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后半夜顾大人还没有回公馆,张显宗慢悠悠把顾玄武交代给他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公事处理完,正好睏意袭来,叫来下人问了问,说司令那边正玩到兴头。 下人了解顾大人的脾性,说:“估摸明晚之前回不来了吧。” 张显宗打了个哈欠,歪着头,脸上看不出情绪:“没事,这几天他都回不来了。” 要论对顾大人的了解程度,那还真是没人能跟张参谋长比。自从去了酒宴,顾大人果然一连三天没回公馆,姨太太们猜测老爷是又被哪个小婊龘子勾了魂了,派人打听了回来才知道,勾了魂是真,却不是什么小婊龘子,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可能也不怎么地道,来人说那个叫做祥瑞的小倌虽然是个带把的,却是男生女相,唇红齿白楚楚动人的,比女人还媚上几分。 姨太太们勐地吃了一惊:他家老爷虽然下半身的风流程度能气死个人,但也没听说过对哪个男人感兴趣,合着是女人玩腻了,开始换口味了? 一时也不知道这消息是好是坏,就一齐跑到张显宗房里哭,非要张显宗给她们做主,把老爷给找回来不可。 “老爷可就能听进您的话了,张参谋,您是和老爷一起长大的,老爷他睡女人就算了,大不了娶回来做姨太太,我们多几个姐妹就是了,可如今连男人都……这男人也娶不回来,老爷又不回家,我们姐妹可怎么办是好啊!” 几个女人一起哭,张显宗着实听得头疼,象徵性地劝了几句不见好,就把自己的姨太太们叫过来让她们劝,自己坐在一旁不知出什么神,容她们哭了个够。 等哭声渐渐小了,张显宗才说:“司令的脾气太太们还不了解吗,也就是图几天新鲜罢了。您们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去问一声就是了。” 姨太太们愤愤不平道:“迷上个男人算什么啊,您可得好好问清楚啊!” 张显宗表情一点点冷了下来,慢慢道:“我会的。” ☆、第十一章 顾大人和祥瑞厮混了几天,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抽的是什么风。 要说祥瑞的滋味,上辈子他能尝的都尝过了,如果这辈子不想有什么瓜葛,只要不理就是。可没想到在看见祥瑞的时候,顾大人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还是:他想上了他。 顾大人分析自己这种心理的源头,喜欢嘛肯定不是,独占欲也许有那么一点,毕竟上辈子跟过自己的人,看他被那么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抱着还是有点不舒坦,不过分析到最后,顾大人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上辈子只抱过祥瑞一个男人,而这辈子一直还没来得及往男人那头想——顾大人对床上那些事儿的兴趣极大,喜欢不断探索新的花样,所以他觉得自己不是想抱祥瑞,而是想抱男人了。 还有一点就是,歷史的洪流是无法改变的。话说得固然大了,顾大人明白自己只是歷史中极为渺小的一环,说白了有他没他都一样,但将自己两辈子对祥瑞的性趣归结到歷史这个大方向里,他多少就能这件事上过得稍微心安理得一点。 顾大人在祥瑞家住了三天,到第四天张显宗来了。他作为一个司令,在相好家里混了这么久不回公馆,顾玄武用屁股想都知道张显宗是来干嘛的,可没想到张显宗往旁边一坐,脱了帽子和手套扣在桌上,淡淡地说:“司令,您喝您的,不用理我。”然后真的挪开视线,也不去看他。 顾玄武有点搞不懂了:“你来干什么的?” 张显宗似乎有些无奈,蹙眉道:“太太们叫我来看看,您放心,我坐一会儿就走。”顿了顿,怕顾玄武不相信似的,补上一句:“太太们那边我知道怎么说。” 顾玄武笑了:“你打算怎么说?” 张显宗思索片刻,没等张嘴,顾玄武又道:“什么时候我的参谋长还得负责应付我的姨太太了?她们好大的架子啊。” 张显宗沉口气:“毕竟是您的夫人,做属下的不好违命。” 顾玄武不以为意道:“都是买来的姨太太,我顾玄武还没有明媒正娶的夫人呢。” 张显宗终于看向他,侧着头,好像有几分认真,又好像没有,问:“司令也能接受男人了?” 顾玄武示意张显宗给自己点根烟,随口道:“我也没说过不能接受啊。” 张显宗坐着没动,继续问:“那司令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顾玄武看了看祥瑞:“就跟这样,娇小可爱的,漂漂亮亮的,才抱得下去手,下面还多了个玩意儿,滋味还真不一样。” 果然还是没变啊。张显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祥瑞:他一个正常男人,就算男女通吃,还能指望他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顾玄武见状沖张显宗眨眼:“回头给你送一个,你也试试?” “我就不必了。”张显宗起身给顾玄武点了根烟,面无表情劝道:“您这既抽菸又喝酒的,控制点,小心真吃不消。” 第17页 顾玄武不满意:“婆婆妈妈的,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张显宗对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既不娇小,也不可爱,怎么可能跟个娘们似的?” “啥?”顾玄武勐地被这酸不熘秋的话呛了一口,想说张显宗吃错药了?张显宗已经戴回帽子穿好手套,站在门口对他行了一个军礼:“属下回去‘復命’了,司令记得偶尔也回去露个脸。” 你他妈就是吃错药了吧!顾玄武一把折断了手里的烟。 顾大人这气性一上来,饶是张显宗提醒过他,还是在祥瑞家里耗了好一阵儿也没回去。 头几天姨太太们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后几天也就习惯了,一边搓麻将一边商量着等顾玄武回来非弄死他不可。 司令部里就剩了张显宗和几个副官,张显宗当没这回事似的接手了一切工作,也懒得再去找顾玄武,好在文县最近挺太平,张显宗又诸事处理顺遂,底下人权当一起给顾司令放了一个长假,没人去打扰顾大人花天酒地的生活。 却 殊不知这头祥瑞天天伺候着顾玄武也是心惊胆战。顾大人一连在他这里住了许久,外间传言是被他迷了心智,就他自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顾大人对他的确很好,看着也是真喜欢他,可那点喜欢远算不上什么沉迷,他更像一个称手可人的玩物,顾大人一时图个方便才将他捧在手心里,保不准哪天就给摔了。更悬的是,顾大人在他这里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清醒着的,他意识到顾大人做出一副沉迷酒色的模样其实是有所图的,图的东西却与他无关。 他就是个小倌,这些东西当然也不敢问,他告诉自己只要把顾大人伺候舒坦了就好了,毕竟和顾大人在一起,其实也挺好的。 听见顾玄武叫自己过去,祥瑞顺势坐到顾玄武怀里,身子瘦弱得让顾玄武觉得和抱着一个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祥瑞啊,你喜欢我吗?”顾玄武漫不经心地问。 祥瑞往顾玄武胸口蹭了蹭:“喜欢呀。” 顾玄武点点头,手往祥瑞腰上一摸,传来的滑润触感又让他下意识皱了眉——说来也奇怪,打这辈子顾玄武再一次把祥瑞抱在怀里,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上辈子抱了祥瑞那么多次,这辈子这具身体带给他的快感明明和上辈子没什么不同,但顾大人就是觉得有地方不对。 不知缘由的违和感让他兴致大失,也因此上辈子他明明那样喜欢和祥瑞闹个天昏地暗,这辈子却一直玩不爽快,怎么也不及那时的欢愉半分。 可顾大人还是呆在祥瑞家不肯离开。他不是玩物丧志的人,他敢架空了自己的司令部,只留张显宗这个隐患掌控全局,一则他知道文县最近都会风平浪静,二则他等的那个日子快来了——记忆里也就是再过几天,丁大头会趁他在祥瑞家大醉时,带着残党偷袭文县,而他会在这场仗里彻底消灭丁大头。 他是从丁大头手里抢来的文县,当然一直视丁大头为最大的隐患,一日不斩草除根就一日心下难安。所以上辈子丁大头这么打过来,他几乎出动了大半个军队围剿,最后却发现丁大头这回突袭纯属垂死挣扎,带的那点残兵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他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固然知道丁大头已经不足为惧,然而现在文县里其他人,包括张显宗在内,应该都仍以为丁大头是最能与他顾司令抗衡的一股势力。 如果张显宗想在和上辈子同样的时间点背叛他,现在怎样也该有所行动了。可他在祥瑞家住了这么久,张显宗在司令部里的手脚依然干干净净,没见有什么小动作,顾玄武简直都要怀疑,张显宗的手段是不是高明到他即使早有防备还是无法发现倪端的程度。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让张显宗接管了司令部,就是想看看在丁大头杀回来的时候,张显宗会如何应对。 他想看看张显宗会如何抉择。 在等丁大头的时候,顾玄武就安心在祥瑞家思考着另一个问题:到底是哪里不对。 顾玄武的直觉向来很准,他知道他在祥瑞身上发现的这种违和感一定是真切存在的。 上辈子他并非一直腻在祥瑞这里,最多三五天来一趟,而且来时大多会醉到不省人事。人在醉酒的时候记性总是不大好的,也是前不久张显宗来过之后,他才想起来,上辈子那个时候,张显宗也是来过的,对话内容似乎和这辈子差不多,无非也是替姨太太们来探查情况。 顾玄武和张显宗说过那么多话,没必要每一句都记得,至于这点事忘不忘也没什么紧要。 他只是刚好这时想起来了而已,就好像小时候突然在旧衣服里翻到了遗忘的铜钱。 但这件事提醒了顾玄武,顾玄武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有违和感,一定是因为他忘记了一些事情。 日子在顾大人不得其解中慢慢流淌,直到丁大头要来偷袭文县的前几天,张显宗过来敲开了祥瑞的门。 张显宗只带了两个人,阵势不大,可气场就把祥瑞吓得腿软。所以他叫祥瑞滚,祥瑞立刻就乖乖躲到其他房间不敢出来了。 张显宗叫警卫守在外面,自己进去找顾玄武,一推门就是满屋子的酒味,熏得他鼻子难受。他用脚拨开一地狼藉,看见大醉不醒的顾玄武果然躺在地上昏着,便蹲在顾玄武身边轻轻推了推他:“司令?” 第18页 顾玄武是喝了点酒,但他还算清醒。他依着自己的人设倒在地上装睡,张显宗又推了推他:“司令,有正事。” 顾玄武还是没反应。见真的唤不醒,张显宗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站起来使劲踹了顾玄武两下:“又他妈醉成这样?” 顾玄武第一反应就是:我艹?! 他一直以为张显宗起码现下对他还是恭恭敬敬的,没想到这小子果然不是好东西,这就露出真面目了!他认识张显宗这么多年,怎么没发现这狗曰的原来是这种性格? 顾玄武气得额间青筋凸起,回手照张显宗腿上一拳:“滚,别烦老子。” 张显宗一愣,立刻又蹲下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语气温顺道:“司令,在文县附近发现了丁大头的踪迹。” 顾玄武暗暗一惊,不得不睁开眼:“……你说啥?” 估摸是觉得顾玄武酒没醒,头脑不灵光,张显宗一字一字说得清晰:“看着人不多,应该是想做最后一搏——这是个斩草除根的好机会。” 顾玄武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那一脸不悦的模样,就着一屋子酒气,倒不用装,看着就像个酩酊大醉的人。 他是真的心里烦躁。房间闷热,他解了几颗上衣扣子,蹙眉想:丁大头还没打进来,他们已经先一步发现了对方的踪迹,上辈子是这个流程吗? 而且看张显宗的态度,好像是真想把丁大头灭得九族都不剩。 这辈子张显宗就这样老实了吗?为什么? 顾玄武给自己满了杯酒:“那你他妈不赶快带人去抓,还来这儿问我?” 张显宗有点无语:“您是文县的司令。” 你他妈踹我的时候拿我当司令了?顾玄武正想骂,打量一番张显宗,发现对方和上次来的时候好像有点不一样,想了会儿才想起来,原来是石膏卸了:“你胳膊好了啊?” 都过去一个多月了,石膏当然已经卸了。张显宗想了想开口:“司令成日在这儿快活,不知道日子过了多久也是正常的。不怪丁大头想趁虚而入,现在这样,想杀您太容易了。” 司令官在小倌家里鬼混这么久,作为参谋长有些微词是自然的。顾玄武一笑置之:“也就你一个人能轻易进这屋子里来,你还想杀我不成?” 张显宗没有接话,静静看着他。顾玄武的笑意没等收回去,勐地又愣住。 ——还能是你想杀我不成? ——想啊。 真是恨不得杀了你。 顾玄武觉得自己脑中一片迷濛,又是一片清明。 他知道自己忘了一些事情。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拽着张显宗的衣领拉近自己,喃喃道:“张显宗,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两个人离得太近,以至于他嘴里的酒气全数扑到张显宗脸上,而张显宗沉默许久,弯着嘴角笑起来:“司令问的什么呢?” 顾玄武一点点皱起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想问上辈子的张显宗,还是这辈子的张显宗。 他慢慢松开手,两个人刚拉开一些距离,张显宗忽然又将彼此拉近—— “司令忘了什么?” 他说着,俯身吻了过去。 ☆、第十二章 顾大人喝了酒,但是他没醉。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张显宗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彼此的嘴唇相接在一起,是一个蜻蜓点水般清淡的吻,然后张显宗抽身坐回去,面色平静地望着他。 顾大人愣在那里,只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事,觉得自己又想起了一些事。 比如说,上辈子祥瑞就死在了他杀死丁大头的隔天。 那个让他气愤到名字也不屑问就直接毙了的男人,趁文县动乱未平杀了祥瑞,所以他最后一次和祥瑞亲靐热,就是在丁大头打进来的前一晚。 那晚的记忆非常模煳了,只是他喝了很多,整晚都醉到不省人事,他以为不记得也是正常的。直到同样的事情又歷经了一遍,他才依稀记起来,那晚早些时候,张显宗似乎来过一趟。 也有过差不多的对话内容,张显宗揶揄他总是毫无防范醉在祥瑞这里,未免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我若现在拔枪,要杀您轻而易举。 他只是笑,他知道张显宗之所以能在他醉时这样轻易被放到他面前,是因为他顾司令只信张显宗。于是他说,还能是你想杀我不成? 而他想他一定是醉得太厉害了,才会在片刻寂静后听见张显宗说,想啊。 他本来不曾当真,现在想来,那时张显宗心底一定是真的对他抱持着恨意。 至于这恨意从何而来,顾大人不知道是自己不曾在意,还是张显宗藏得太好。 顾大人的直觉那么准,唯独从来没有猜中过张显宗的心思。 只是张显宗亲了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感。 张显宗既不娇小也不可爱,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说明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男人,但是顾大人并不反感。 顾大人想了想,一定是因为他是碰过张显宗的。 那些他忘记了的事情。 顾大人是个好斗的性子,即使是口头上也不愿落了下风。他不相信张显宗想杀他,也不相信张显宗能杀了他,于是他突然出手制伏张显宗,说,即使这样,你也能轻而易举杀了我么? 第19页 拳脚上张显宗从来也不能在他这里占上便宜,对方被压在他身下挣脱不开,他卸了对方的配枪,本意只是想彰显自己的力量,四目相对后却发现对方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一双眼一直闪烁无常地看着他,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张显宗在紧张。 他知道张显宗会惊慌,但他不知道张显宗在紧张什么。 这样的张显宗带给他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大醉之下,在那间平日只有他与祥瑞的屋子里,他将张显宗当做了张显宗,也将张显宗当作了祥瑞。 他那时抱过的人是张显宗。 顾大人终于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回,他看向张显宗,后者一直安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也许在等一个回应,也许不是,但他已经无暇去考虑张显宗此刻的心思了。 因为他明白了这些日子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身下的人不一样,身体的触感不一样,带来的快靐感自然也不一样。可即使他上辈子最后抱过的男人是张显宗,又怎么会至于如今祥瑞都再也满足不了他呢? 顾大人不相信,不相信这身体的滋味有那么好。他是不服输的,尤其在有关张显宗的事情上。 “你平常都这么亲人?”他把张显宗拽到自己眼前,“这么纯情?” “啊……”张显宗微微抬起嘴角,“也不是吧。” 张显宗笑起来很好看,这是他说过的。像刚才张显宗对他那样温吞的笑,他也觉得好看。他顺势压倒张显宗,铺天盖地的吻落下去,将对方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完全没有考虑张显宗为什么不反抗,自己先吻了一个心满意足,掐着张显宗的嘴强迫他张大,紧紧含住他的舌头在他口中翻搅。酒气混在唿吸里,唾靐液顺着张显宗的嘴角一点点滑下,到他终于喘息困难时,顾玄武才抬起头,盯着张显宗的脸深深看了两眼。 他如今很清醒,但还是对这张脸这具身体并不反感。顾玄武想,既然不反感,那接下来就好说了。 看到张显宗也抿着嘴看着他,是和上辈子有些相似的紧张神情,他伸手阖上张显宗的眼睛,又俯身吻下去,略显粗暴的撕靐咬着对方的嘴唇以填补自己内心深处那层欲靐望。 他迫不及待地想将张显宗拆吃入腹,又不想显得过于急躁,于是一边吻着张显宗,一边一颗颗解开张显宗的扣子。 顾大人从来没帮别人脱过军装,就连自己的军装大多也是姨太太们帮着褪下,此刻不免有些嫌弃这军装怎么这么繁琐。把衣服扯下去的时候,张显宗“嘶”了一声,皱眉瞪他:“你轻……” 没等说完又被堵住了嘴,顾玄武将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一双手也开始往他身靐下摸索,张显宗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推开对方:“我肩膀没好,你轻点。” 顾玄武一下乐了:“还金贵起来了。” “……”张显宗脸色不大好看,“老子残疾了赖你?” “行,一辈子我都养得起。”他抽去张显宗的皮带,“你乖乖让我上就行。” 张显宗一咬牙,想骂对方几句,想了想到底吞回肚里。 竟然还挺乖。顾玄武心下惊奇,按住张显宗的脸亲了一口以示奖励,亲完自己却愣了一下。 他脑袋里理智的小人和本能的小人在打架。 顾大人平日和人上床,折腾人虽然狠,倒也是个享受派,自诩怜香惜玉,十八般武艺齐上阵,非得两个人都爽快了才好。但现在是张显宗在他身下,他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这个人既不是谈情的姑娘,也不是卖靐身的小倌,只是张显宗而已,上辈子是兄弟、这辈子是仇敌的张显宗。他的理智告诉他,以他和张显宗各自的立场,要什么温存亲热都是很奇怪的事情,卿卿我我之类的更做不出。所以顾大人现在就一个念头:上了他就行。 他于是将张显宗翻转过去背对自己,扯得张显宗的肩膀又一阵阵疼了起来。见张显宗愣是咬牙挺住没再出声,他贴过去舔靐舐起对方的耳朵,感觉到对方身子禁不住一颤,心底愉悦起来,更加用心地拿舌头描绘起那人耳朵的轮廓,一边趁机伸出一根手指毫无预兆地探入了张显宗的身体。 张显宗顿时疼得想骂娘,身子不自在地抽动起来,被顾玄武一把按住。他听见那人在他耳边低声:“乖,别动。” 就在说着这几个字的同时,一根手指变成了两根手指,过快的扩张使这个步骤变得毫无意义,张显宗倒抽一口凉气,死死咬住牙关不愿叫喊出声,指甲抠入地毯几尽见血。 顾玄武见状覆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在一起,张显宗余光瞟过去,一时竟觉得不那么疼了。 连着那些热烈的亲吻,到张显宗觉得有东西抵在自己身后试图进入,前前后后的前戏,他顾大人用在张显宗身上的耐心连十分钟都没到。 张显宗觉得他只能靠自己来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了,然而等顾玄武真的进来时,他还是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巨大疼痛。那种像是要把身子撕裂一般、五脏六腑都挤到一起的痛,一股脑冲散了他的意识,使得他瞬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除了疼就再没有别的想法,甚至连肩伤都忘记,右手使劲按在地上,直到他终于在这酝着酒气的淫靡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 第20页 他已经分不清这血是来自于自己的肩膀,还是自己身后。 顾玄武也停了下来,靠在他耳边问:“疼啊?” 张显宗缓了口气,慢慢道:“我艹你妈。” 顾玄武挑了挑眉,手指顺着张显宗肩膀的曲线向下滑去,动作极缓慢地,抚摸过对方身上一寸寸肌靐肤,嘴唇也跟着手指一路亲吻下去,一齐游走到腰部,感觉对方稍微放松了些,才托住他的腰又动了起来。 强烈的不适感让张显宗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顾玄武开始觉得有些麻烦:疼痛使得张显宗的后面过于狭窄,让他进入时也不那么舒坦,甚至紧得都有些疼。虽说有血液做了润靐滑,可这具身体过于生涩的反应,让他也无法顺利地动起来。 他干脆腾出一只手从对方肩膀滑到下巴,再往下按住了他的脖颈,试图让张显宗老实一些。 张显宗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一下一下在张显宗体内横冲直撞,看着张显宗的右手死死抠进地毯,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响,忽然就很想看看张显宗此刻是什么表情。 他将张显宗背转过去,本来就是不想看着对方的脸温存,因为他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抱张显宗。但现在他想看看张显宗的脸。 他把张显宗翻过来,甬靐道因着这个动作勐地一缩,让他和张显宗一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先缓了过来,垂眼看去,身下那人一张时常没甚表情的淡漠面庞果然已经变得一团糟,还带着点忽然相视而见的恐慌。更重要的是,眼角两道泪痕上还流淌着未尽的泪水。 顾玄武心上一动,俯身去吻他的眼睛,有些无奈:“你干嘛哭啊。” 张显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如果让他选,他宁可死也不会在顾玄武面前流泪,可下身和肩膀的疼痛引来的生理反应早已脱离他意识的控制,眼泪一时止也止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那你别动!” 顾玄武想了想,搂着张显宗的腰一个起身坐起来,张显宗猝不及防叫出了声,感觉那东西又在自己身体里深入了几分,顿时疼得他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不禁死死按住顾玄武的肩膀。 顾玄武托住他的腰:“我动了啊?” 张显宗狠狠咬牙,指甲深深抠入顾玄武的后背,顾玄武觉得自己后背都要被他抓出十条血印子了,于是笑着说:“你求我我就不动了,嗯?” 张显宗眉头一蹙,半晌问:“你知道你在抱谁吗?” 想着上辈子的经验,顾玄武坏心眼儿地答:“知道啊——祥瑞。” 张显宗十指一收,抠得顾玄武真疼了起来。他一字一字道:“顾玄武,我艹你妈。” “行啊,坟里呢,你挖去吧。”顾玄武说着又动起来,他动的时间一长,最初进入时那点痛感也就没了,只剩下舒服,自然就越发放肆起来。 对于张显宗来说却是越动越痛,疼痛瞬间又填满了他的脑子,他咬紧嘴唇忍住呻靐吟,已经无暇再去想其他事,更别提与顾大人斗嘴了。 顾大人却想了很多。 他不知道上了张显宗原来会令他这么的爽快。 他基于他身体最原始的本能,以最简单的方式上了张显宗,带来的混杂着疼痛的快靐感竟然远超于祥瑞费尽心思的服侍。 因为这种快靐感不止来源于身体,更来源于他的内心。 比起祥瑞那样乖顺的小倌,张显宗这样从骨子里难以驯服的男人显然更能激起顾大人的征服欲,他想着上辈子那个用嚣张的眉眼满是不屑地对自己说“成王败寇”、然后朝自己扣动扳机的男人,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在自己怀里颤抖哭泣,骂着连不成句的脏话,内心就觉得爽快极了。 张显宗越是不肯服软,他偏越想欺负他。他早就知道欺负张显宗很有意思,却没有想到在床上欺负张显宗更有意思。 他曾经想过该怎样报復张显宗,似乎怎么血债血偿都不够,一枪崩死不够,十枪崩死也不够,现在才知道,原来得干哭了才行。 但这爽快之上,不知道为什么,又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爽快。 这种矛盾的思想过于麻烦,顾大人觉得自己不可能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所以他想,他不痛快,可能还是因为这个人是张显宗。 毕竟欢靐爱这种事,就算不是因为情意,就算他顾大人也是个拿下半身思考的人,但作为报復的手段来抱一个自己憎恨、似乎也在憎恨自己的男人,会有一点不痛快也是自然的。 顾大人自己说服了自己,也就更放肆抱起张显宗来。从地上辗转抱到床上,到张显宗几乎被抽去了半条命,一张脸被生理泪水抹得乱七八糟,哭也哭不出来了,却还是没有发出过多少声音。顾玄武趁他不注意去吻他,迅速撬开他的牙关,才有几声闷靐哼漏了出来,顿时让顾玄武又兴致大涨,压着对方一顿肆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者已经上了张显宗几次,顾玄武渐渐冷静下来,才忽然考虑起真正重要的事情:今晚做成这个样子,明天以后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他吻了吻张显宗的嘴角:“欸,张显宗……”叫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显宗瞄他一眼,搂着顾玄武的脖颈主动亲上去,酒精的味道浓烈到仍然在对方的口腔里挥之不去,舌头交靐缠在一起又分开,他疲惫地将头埋在顾玄武的肩窝里,声音哑哑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反正你明天醒来就不记得了。” 第21页 “你希望我忘了吗?”顾玄武勾起嘴角笑笑,“祥瑞啊。” 张显宗脸色一阴:“顾玄武。” “嗯?” “你下地狱吧。” 顾玄武揉揉张显宗的头髮,低头亲吻着他的肩膀:“等老子今晚干够你的。” ☆、第十三章 顾大人展了一夜雄威,疲惫地搂着张显宗睡去时那叫一个心满意足。一觉到日上三竿,再睁眼身边空荡荡的,两个人睡的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这倒在意料之中,他看过了张显宗这样那样的模样,除了他这世上怕没第二人还能有这个眼福,所以张显宗决计恼得不愿见他,正好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张显宗,乐得不见。 前脚顾大人刚醒后脚祥瑞就进来伺候了,点儿准得跟多长了双眼睛在这屋里似的。祥瑞乖巧地跪在床前嘘寒问暖,顾大人懒懒躺在那里没有起身,使劲揉了揉祥瑞的脑袋,然后揽着祥瑞的脖子把他往怀里拽。祥瑞低低笑了几声喊痒,顾大人仔细看了看怀里的人,模样依然可人得很,但这感觉怎么也不对了,就像原本并不觉饿的人忽然尝到了对味的东西,才发现以往只是吃了个六七分饱,而如今眼前的人再也解不了他的饥渴。 顾大人心下略有不甘,又有点莫名的兴奋,坐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折腾过一宿这会儿倒是身心舒畅,一扭头忽然扫到床褥上触目惊心的都是血,连那些旖旎的白浊都被染红了,不禁眉毛一挑,心道这可比他想像中还激烈了,单看这残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了个处女呢。 祥瑞顺着扫了一眼又尴尬地收回视线,就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事,小心翼翼道:“等司令起来了,我就把褥子换过。” 顾玄武倒是坦荡,往祥瑞纤腰上摸了几把,又胡闹了一阵儿才肯起身。 等伺候顾玄武吃过早饭,祥瑞急忙吩咐人把这床精夜和血液混合的糟心褥子扔了。这张床上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明明白白的,但他伺候的是顾司令这样的人,对方还是那个张参谋长,自然只字不敢提,也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权当张显宗昨晚没有来过。 实则张显宗早上走的时候还见了他一面。张显宗的脸色很不好,带着点寒气逼人的苍白,祥瑞想多半是昨儿顾司令把张显宗的身子折腾坏了,可张显宗带给他的巨大压迫感让这念头在脑海里连一刻也未及停留,嗖一下就滑出去了,只剩下莫名的恐慌。 张显宗问他:“昨儿睡得好?”祥瑞支吾半天才回了一个“好”字,张显宗又问:“可听见什么?”祥瑞扑通一声跪下去,慌慌张张地:“没、没有!” 张显宗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明显的不屑,还夹带着什么听不出来的情绪,祥瑞于是偷偷摸摸往上瞄了一眼,发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下贱的蝼蚁。 他一个靠出卖身体生存的小倌,当然不指望别人能看得起。祥瑞宽慰自己:张显宗厌恶他也没关系,反正他只要把顾司令伺候好了就行。 屋子重又收拾干净了,祥瑞伺候顾玄武喝酒,顾玄武该吃吃该喝喝,到晚上也没有要回公馆的意思,看来昨晚的事对他没什么影响,还是打算照常在这里住下去。祥瑞因此估摸着这两人就是一回酒后乱性,两个大男人谈不上贞操,酒醒了这事可能也就过去了。 唯独顾大人不再碰他了。晚上还是搂着他睡觉,没事亲个小嘴,但就是没有做那事的意思了。 这么过了两天,文县居然还很太平,顾大人预计要打进来的丁大头也没出现,张显宗更是消失了似的一点消息也没有。直到到第三天一早,马副官带着队人,提了个木盒子来了。盒盖子一开,里面是丁大头的首级,血淋淋的,还新鲜着。 祥瑞吓得直往顾玄武怀里缩,顾玄武抱紧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丁大头的人头,别说还真挺大,再打量一番马副官,马副官按耐不住自己的得意,正满脸期待地等候着顾玄武的夸奖。 顾玄武没想到这辈子是马副官杀死了丁大头,心里既松了口气,又梗了一块,总觉得有点别扭。上辈子马副官跟随张显宗一起叛变,他打回文县时马副官又随着张显宗一道逃亡了,心说这小子对自己都没这么忠心。 他本来在慢慢剪除张显宗的党羽,这事不能做得太慢,否则来不及;也不能做得太快,否则张显宗会树立起新的势力。所以这个未来的叛变主力军马副官他留到现在,想等时机合适了再一击必杀,没想到对方先表了这么大一个忠心。倒是这辈子的张显宗没什么动作,所以本该被他策反的人都变得忠心耿耿了? 顾玄武盯着自己吐出的烟,呛人的烟味也掩不住木盒里的血腥,他示意马副官赶快把东西拿走,别吓着他的祥瑞。 马副官悻悻退了出去,祥瑞掩着鼻子舒口气,顾玄武低头去看他,忽地一怔,便打发祥瑞去叫马副官回来。 顾大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上辈子造的孽也总得有人来还,反正都是同一个人,别以为这辈子就能落个无辜,所以就算对面这人这回真的至死都不会叛他,也丝毫不影响顾大人打算将来找个由头弄死马副官的心思。 可张显宗是不同的。别说他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怀着满腔恨意地只想把张显宗五马分尸,他甚至还上了他,一夜缠绵,还舒服得打紧。 第22页 顾大人的心很硬,他死过一遭,谁也原谅不了,现在他发现他也许会原谅张显宗。 马副官激动地转身回来,顾玄武紧蹙着眉吸了一大口烟,表情就跟鸦片吸多了的肺痨鬼一样纠结,却还是慢悠悠地问:“张显宗呢?” 作战计划是张显宗提的,顾玄武要是不问,马副官本想顺势揽下头功。他哪里知道顾玄武关心的压根不是这事,兀自失落道:“张参谋长这两日病了,不让往外说。” “怎么病了?” “说是风寒,好像挺严重的,两天没出门了。” 顾玄武啐了一口:“怎么天天染风寒!”忽然想到床褥上的血,脸色一僵,又不作声了。 敷衍走马副官,这事在顾大人心里横了大半天也没落下,到下午终于忍不住,把祥瑞抱在怀里,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平常弄得你疼不疼?” 祥瑞脸上一红:“没,司令大人……挺好的。” 顾玄武道:“老子是心疼你,要疼了可得跟我说啊。” 祥瑞急忙摇头:“司令很温柔的,让人舒、舒服都来不及,怎么会疼。” 这话顾玄武听了很开心,但他也知道那天在张显宗身上明显没用上一点温柔,咳了一声又问:“要是不温柔,又怎么个伤身法?” 祥瑞已经明白了顾玄武在问什么,垂着眼道:“那是很疼的,如果是个雏儿,怕几天也难下床了。” 顾玄武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忽然陷入了沉默。 张显宗不在身边吓他,祥瑞也有精力可以思考了,便壮着胆子问:“张参谋长怎么会那么讨厌我?” 顾玄武看他一眼,好笑道:“他看谁都那样,你多心了。” 祥瑞不服,张显宗面对他时总隐约带着嫌恶,有时甚至可称上杀意,旁人感觉不到,他却清清楚楚。他躺在顾玄武怀里撒娇求他保命,顾玄武没当回事:“他就那样,谁也看不上,不止你一个。” “他连司令也看不上?” “他最看不上我。”顾玄武一把捻灭菸头,“更衣,我要出门。” ☆、第十四章 顾大人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回去时姨太太们正在吃晚饭,见丈夫终于肯再露面,立刻便围上去,一个个脸上笑开了花,仿佛连日来一直咒骂顾玄武不如和野男人死在外面的人并不是她们。 顾玄武敷衍了两句,径直问起张显宗,得到了和马副官一样的答案:“张参谋这两天病着,在屋里躺着呢。” 他这下才真信了张显宗是被他折腾坏了,也埋怨起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经干,连他的姨太太们都没虚弱成这个模样。 顾玄武不耐烦地打发走几个女人,在张显宗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也没进去。 并不是紧张,反而还有点兴奋,想着张显宗会有的反应,顾玄武觉得自己再站一会儿也无妨,尽情将这种兴奋感无限放大。 直到佣人端着张显宗吃好的碗筷从房里出来,门一开差点撞了他的脸,顾大人拧了拧鼻子确认自己一张俊脸没被撞坏,内里刚躺回床上的张显宗看见他微微一愣,打了声招唿,然后披了衣服坐起身等他进来。 张显宗右臂又打上了石膏,脸色平静却苍白,额头渗出些许薄汗,双颊泛着潮红,嘴唇也略显干燥。顾玄武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从哪一项开始问起,张显宗先开口:“司令大人怎么有空回来了?” 他语气虽然恭顺,仍有淡淡的嘲讽被顾玄武听了出来,顾玄武觉得自己刚才那点激动还不如餵狗来得痛快,暗骂张显宗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堆起笑容道:“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想了想从最显眼的地方问起:“你胳膊又伤了?” 张显宗避开视线,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伤口裂了,没大碍。” 这句话不免前后矛盾,没心没肺的顾大人无意深究,反正问过了就算关怀完了,抬手探了探张显宗的额头开始问下一项:“怎么还烧起来了,医生看过了?” “我没事。”张显宗慢慢道,“蒙司令厚爱,还特意来看我。” 顾玄武刚想给自己划一根烟,考虑到张显宗看着状态实在不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不是我自己家吗?” 张显宗伸出能动的左手,把顾玄武塞回去的烟又掏出来,放到对方嘴里,熟练地点上火,顾玄武乐了:“你这单手点菸练得不错。” 张显宗在心里白他一眼,面上淡淡的:“太太们请了几次也没把司令请回来,现在肯定都在感谢我病得好,应该再早些病——司令大人如此看重属下,这份厚爱无以为报。” 几天不见还变得牙尖嘴利了。顾玄武自诩大度,不与他计较,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自然不一样。” 张显宗侧头扯出一个笑容:“那,那个祥瑞算男人还是女人?” 顾玄武嬉笑道:“那改一下:兄弟如手足,情人如衣服。祥瑞算个小情人儿。” 一瞬间张显宗眼里的神色变了又变,极微小又极迅速的,让顾玄武都难以捕捉,无从猜测这一刻张显宗到底想了什么,甚至连是欢喜还是悲戚都不甚明朗。 第23页 而后张显宗面无表情道:“刚杀了丁大头,文县这几天不安稳,我又病了,司令大人最好回来主持大局,忍两天,等我病好再去会情人不迟。” 顾玄武嘬了几下菸头,他错过了张显宗刚才的动摇,张显宗面对他时的平静又让他倍感泄气。他默默拿对方现在这张面瘫脸和那晚哭个不停的脸做对比,觉得还是那时候可爱些,继而一种征服感涌上心头。 “我没了你还真是什么都干不了啊。”顾玄武假意嘆口气,“可祥瑞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张显宗揶揄道:“倒很少看司令这么专一。” “专一?”这词与顾玄武怎么看怎么不搭,连顾玄武自己都惊讶起来。 张显宗道:“连着抱了一个人这么久也没腻,太太们对祥瑞如临大敌,司令可得小心点护着他了。” 顾玄武一口口吐着烟圈,道:“要光有他还真有点腻,还好祥瑞有个姐姐,啧啧,这叫什么来着?” 张显宗终于忍不住嗤了一声,顾玄武挑起他的下巴,又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闻言张显宗勐地睁大眼,被顾玄武按着下巴无法避开视线,顾玄武这回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中的慌乱:“我刚才忘了问你,你后面好了没?” 张显宗慢慢拧紧眉,眼中安定下来,思绪却好像还没有回来:“什么?” “我问过祥瑞,那事儿对男人后面伤害挺大的,你上过药没?” 张显宗定下心神,一字字回:“你记得啊。” 怎么听这口气,好像还觉得可惜呢?顾玄武老大不满意,指着自己后背调笑:“你都快抠死我了,好几条血道子,想忘也难啊。” 张显宗闷声不回话,顾玄武对着他脸上吹了几口烟,烟雾遮盖了张显宗的表情:“差点给老子夹断了,别说,我以后还想生儿子呢。” 半晌,张显宗扇开烟雾,盯着他问:“要是这么不痛快,你不提,我不提,当做没有这回事也就罢了,司令大人何必非来找不自在?” 顾玄武被噎了话,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大脑急速运转,好不容易从角落里翻出一条被他遗忘许久的事来:“不是你来亲老子的?” 这记回击显然没有用,张显宗一点点勾起嘴角:“那司令为什么对我做这种事,难不成是因为恨我吗?” 顾玄武脑中几乎是立刻就晃过了一个答案,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答案太过荒谬,于是一刻也不肯让这答案停留。 短暂的思考过后,顾玄武给出了自认为理想的说法:“我喝多了。” 张显宗哼笑:“酒后乱性,倒是个省事的好理由。” 顾玄武知道自己没有醉,他不敢说罢了。实际上他也不敢看张显宗的笑容,他说过这笑好看,后来就像自我催眠一样,这念头植入他脑中,以至于他每每对上张显宗的笑容都会越发动摇。 可他越是意识到自己不能看,就非想证明自己没问题,于是总眼也不眨地盯着张显宗的嘴角看。看得久了,顾大人好像真的战胜了自己,他拼命回想着上辈子死前的情景,就着张显宗阴着脸来杀他的片段,便不再觉得眼前的笑容好看,连思绪上的盲点也被补全了。 他现在还恨张显宗吗?他恨。所以他喜欢将这样的张显宗掌控在自己手下,使唤张显宗做各种各样的事羞辱他,以此获得胜利者的快感,而将一个取向正常的男人压在身下,逼迫他像女人一样呻龘吟哭泣,无疑是对男人自尊的一个巨大打击。可他是因此才上了张显宗吗?那个一闪而逝的答案:不是。他去抱他的时候,想的不是羞辱,他什么也没想,他只是莫名其妙地,和自己最讨厌的人,做了讨厌的事。 他现在才发现,他理该厌恶着这件事的。 一根烟到头,顾玄武随手扔地上踩灭了,板着脸说:“你说的对。你不提,我不提,这事权当过去了。” 张显宗盯着湮灭的火星,眼中几不可察地一颤。 顾大人走出张显宗房间的时候才勐地回过味来:他娘的,这小子上辈子不会就因为这个叛了我吧?走了两步继续想:这辈子不是重蹈覆辙了?难为顾大人还懂得用这样的成语,还好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安下心来:不能,要是这样,这小子心眼儿该有多小啊? ☆、第十五章 顾大人平日喜欢插科打诨,油腔滑调惯了,知道自己说过的很多话其实就像放屁,所以即使说过要把和张显宗的煳涂事忘了,也不妨碍他很快就悔得恨不得缝起自己当初那张嘴。 病中的张显宗很好地考验了一番顾大人的意志力——那虚弱模样在顾大人眼里就和引诱无疑;同时也让顾大人的良知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面——他说服自己不能乘人之危,一日日忍了下来。本以为等张显宗病好,恢復成那讨人厌的淡漠神情,就能让他心里的躁动安稳几分,没想到一个念头一旦兴起,就如脱缰野马一样眨眼就跑远了,任他如何追也停不住。 张显宗挂着一条胳膊天天在他眼前晃悠,原来不曾注意到的眼睛、鼻子、嘴巴,处处抓得顾大人心里痒痒。顾大人在审美上也是个男女通吃的人,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女人好看,男人也好看,像他第一次见到无心,他就觉得这爷们漂亮,真漂亮。唯独对于张显宗,顾大人从来没有过美丑的概念,估摸是张显宗的脸他从小看到大,看了二十来年,五官都能印在自个儿瞳仁里了,早就没了客观欣赏的心思。 第24页 可打从抱过张显宗,他好像突然被开了天眼,多了一只眼睛去打量张显宗了,就觉得这张脸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大小眼也好看,鼻尖痣也好看,反正摆张显宗脸上就是顺眼。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呸呸呸!顾大人急忙打了自己两巴掌:什么情人?什么西施?恶不噁心! 顾大人烦极了,一肚子糟心事卡在喉咙里,想找人大诉衷肠时才发现,这么多年他带着一帮兄弟打天下,也娶了好些红颜粉黛,身边却根本没有能说体己话的人。原本有个张显宗可以掏心窝子,现在就连张显宗也不行了,他倍感孤单,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盼着无心赶快出现。 他有那么多话想对无心说,每天掐着手指头算日子,距离无心出现明明差不了几天了,偏偏就这几天度日如年,于是时不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确认着鬼宅的近况——那头髮精正是他和无心相识的契机。 宅子打张显宗搬出来就一直空着,顾大人叫了道士暂时把女煞封在井里,现在契机有了,他也备好了给无心做报酬的十条小金鱼,连无心将来会买下的宅子都早早叫人空了出来只等主人大驾光临,一切准备就绪,就剩无心来到文县,发现鬼宅里的邪祟,然后主动上门帮他除妖。 可没想到就在无心即将出现的前一天,顾大人再一次摆出心不在焉的模样,随口问那宅子里的厉鬼时,他的副官却告诉他:“再也伤不了人啦,被除得干干净净的。” 顾大人手里的酒一下子洒了大半,瞪大眼睛问:“除净了?怎么回事?” 副官开开心心道:“就是昨天晚上,参谋长请了法师驱鬼,我们亲眼看着那厉鬼魂飞魄散的,以后可就安生啦。” 顾大人一口火气直接窜到喉咙,呛得他直想把大半心血都咳出来,当即怒道:“他奶奶的张显宗,没我的命令他敢驱鬼?他敢找人来驱鬼?!” 副官一脸迷茫看着他,厉鬼自然是早驱早好,何况宅子在张显宗名下,按理说张显宗的家事是不需要跟司令大人汇报的。 顾大人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发火,烦躁地挠了挠头。头髮精没了,无心还会来帮他除妖吗?文县繁华富庶人来人往,即使他能在城门守到无心,一个落魄和尚和一个乡下丫头,他能以什么理由接近他们,又该怎么解释这件事?顾大人火气越来越大,勐地把杯子摔个粉碎:“叫张显宗过来!” “司令叫我?”顾大人一句话没说完,张显宗已经站在门口,望着他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副官识相退了出去,张显宗走到顾玄武桌前,微笑着问:“什么事惹司令发这么大火?” 你个狗曰的!顾玄武在心里狠狠骂了一通才终于按下火气:“你怎么早不驱鬼晚不驱鬼,偏赶在昨天?啊?” 张显宗莫名其妙:“司令觉得该在哪天驱鬼?” 顾玄武顿觉自己有苦说不出,只能没好气地问:“你从哪找的法师啊?” “一位云游道人,早年在青云观修炼过。司令想见他吗?” 妈的,上辈子怎么没这道人?顾玄武早不信张显宗的鬼话,这人他非见见不可。 人还在张显宗手底下招待着,没一会儿就传到了顾大人眼前。是一位鬍子花白然精神矍铄的老者,道人是真道人,顾大人上辈子鬼怪接触多了,能感觉到眼前的老道本事不俗,总之比出尘子强多了,一问还真算得上出尘子的师叔。 老道说自从女煞现身害人,张参谋就一直希望得到他的帮助驱除厉鬼,可惜一路诸事耽搁,到昨天他才得以赶回文县了结此事。 不管是为了帮姨太太报仇,还是为了保家宅安宁,张显宗急于驱鬼的意愿都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顾大人没话说了,老道退到门口,他才想起来再问一句:“欸,那井里剩那个……” 老道停住:“井里什么?” 看来老道真不知道岳绮罗的存在,顾大人立刻闭嘴,双唇之间严丝合缝的,不再往外吐一个字。 老道活了七十来年,这点反应还是看在心里,于是张显宗送他出去时,他以为对方作为顾大人的心腹该是知道什么,就问:“顾司令说井里还有邪祟?” 张显宗淡淡道:“许是道长听错了。” “那女煞魂飞魄散前,嘴里的确嘟囔着——”老道仔细回忆起来,“‘求你们放过她’之类的话,张大人可曾听见?” 张显宗看了眼道长,面无表情道:“那倒是没有听见。不过若有什么,也早像那女煞一样出来害人了,既然现在都没动静,就该是没有吧。” 说到女煞害人,老道想起什么,嘆息道:“贫道早就对您说过那宅子里养了邪祟,大人怎么后来还住了进去?”他想现在的人若非亲眼所见,大多不愿相信鬼神的存在,说不定这个张显宗当时还以为他是装神弄鬼的骗子,把他苦口婆心的劝言当做狗屁,可见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老道不住摇头,显得非常遗憾:“张大人若听了贫道当时之言,及时将邪祟驱除,也不至让这女煞有机会出来害人!” 张显宗不动声色扫了眼周围,幸而左右无人。军帽投下的阴影遮盖了他眼里的戾气,他低声回道:“道长,您该谨言慎行。” 第25页 ☆、第十六章 顾大人消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无心是他上辈子到最后唯一留下的好兄弟,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放跑,于是一大早顾大人就带了几个跟班满文县瞎转悠,这边喝个十分钟茶,那边逛个十分钟街,眼神却一直往周围瞟。警卫不知道顾大人在找什么,就是看那架势,好像非要把县城里的每一张脸都看遍不可。 无心是今日进城,顾大人不知道具体时间,存着偶遇的小心思,想着先把人找到了,之后大可随机应变,绑也要把无心绑回公馆。 可惜转到天黑顾大人也没有看见想看的人,不经意走回鬼宅,守门的老头子不知道去哪了,顾大人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夜里除了发亮的眼睛,就只有嘴里的烟燃着星光。 他感觉自己点儿挺背,好像打重生以来就这样,越是想要什么偏越是没有什么。只有一个人例外。 嗯?那人也算个例外吗?顾大人捏着菸头,愁得嘶了一声。 他上辈子之所以不得善终,就是因为张显宗那混蛋忘恩负义。这辈子命运的轨道早偏离了十万八千里,他想大抵是他的行为起了变化,所以连着张显宗的行动也不一样了,那人竟变得讨人喜欢了点——准确来说,这个被讨的人就是他顾大人自己。 顾大人踩灭菸头,回头看到鬼宅紧闭的大门,一阵阴风吹得他背嵴发凉,于是赶快叫上警卫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顾大人着重在想两件事:其一,既然碰不着无心,那就只能用下下策,明儿关了城门,以搜捕叛党为由,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其二,他和张显宗的混帐事早他妈该解决了!原本想等无心来了帮自己整理整理心绪,可他就不该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没活个顶天立地也就罢了,还整得这么憋屈,白白又活了一次! 想要就要,想上就上,及时行乐,岂不快哉?顾大人说服了自己,往司令部走的每一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顾大人没想到的是,不等走进家门,这两件事就都解决了——远远就看见几个人围在司令部门口吵闹,比起那个本该守在鬼宅的老头子守门人,顾大人的视线全锁在了另外两个莫名熟悉的身影上。擦了几下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再走近一看,果然没有错:他找了一天的人可不就在自己家门口站着呢? “我艹!艹!”顾大人三步并两步迈过去,喜形于色的模样惊坏了旁人,以至于他本来想冲上去抱住无心,看到对方莫名其妙的脸色后也忍了下来,收回笑容问:“这里怎么回事啊?” 老头子挤过来解释道:“顾大人前些日子不是下令,只要有人找上门说会捉鬼,不论如何都得立刻带到大人面前。这不,这位法师就有神通……” 没等老头子说完,顾大人立刻扑上去紧紧抱住无心,一脸浮夸地哭喊道:“法师你来的是时候啊!我家就是闹鬼啊,我等了你好久啊!” 无心有些嫌弃,觉得这个司令大概脑子有病,看在自己和月牙晚饭还没着落的份上只得忍下,装模作样道:“阿弥陀佛,这位大人,您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老头子接着说:“可那邪祟不是前两天刚被……” 顾大人一个眼刀扫过去:“你知道什么!” 老子头委屈道:“参谋长说宅子里的邪祟已经驱除了,让我把法师带走。可顾大人也没说找法师就是为了驱那个邪啊,我也不敢违抗您的命令……” “行行,你做得很好。”顾大人嘴上夸奖着老头子,心里却为自己的先见之明竖了一座功德碑。 无心担心顾大人真和那个参谋长一样想法,急忙道:“实不相瞒,宅子里原有个邪祟是被驱除了,但那里依然有古怪。” 没错,因为底下封着岳绮罗啊。顾大人第一次感谢起岳绮罗的存在,让无心又依着阴气找到了自己。一面拥着无心往里走,一面殷勤道:“法师还没吃饭吧?来来来,我叫人备宴,法师您喝酒不?没什么忌口吧?您和妹子尽情吃啊,我作陪。” 月牙跟在无心后头,小心翼翼拽了拽无心的衣摆,用表情问无心:这司令是不是有毛病啊?无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弥陀佛。” 张显宗坐在大厅候着,看见顾玄武推着无心进来,好歹收敛了自己脸上的阴沉才迎上去,不冷不热地叫了声:“司令。” 无心咧嘴一乐:“不好意思啊,张……张参谋长?——我还是进来啦。” 张显宗瞪了他一眼,也不好发作,磨牙对顾玄武道:“司令又领个和尚回来干什么?” 顾玄武一边脱大衣一边随口敷衍:“法师说咱家有鬼。” 张显宗接过大衣挂好,脸色明显不悦:“鬼不是已经没了?” “欸,此言差矣!”无心插嘴道:“那宅子可不简单,等我明天再去看看。” “你……”张显宗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顾玄武抚掌笑起来,他发现想治张显宗还得靠无心,看张显宗这没辙的样子别提多爽快了。不过这俩人两辈子都看不对眼,顾玄武怕再生枝节,先打发张显宗回去睡觉,自己陪无心和月牙聊了起来。 无心只管和月牙低头吃饭,他对这个司令的印象不好不坏,就是觉得有些亲热过度,好像和自己很熟一样。并且有一点的确很奇怪:一般人听到自己家里有鬼早吓得魂不守舍了,这司令却压根不往那边提。 第26页 顾玄武东拉西扯了半天,想跟无心叙旧,又没旧可叙,想告诉他岳绮罗的事,一想两人是初次见面,骤然提起这事还不知无心要怎么应对,只能道:“法师看我那宅子有问题?” 其实那宅子里的确没有鬼怪了,但也的确有古怪。无心指着从顾大人这里捞一笔,故意吓唬他:“那宅子给人下了咒!” 顾玄武低头捂脸,他不能说那咒是他为了封住头髮精等无心来,自己找人下的。 第二天熬到中午顾大人才慢悠悠和无心到鬼宅里转了一圈,无心装模作样地扮着法师,顾玄武也装模作样地配合着。 末了无心说:“这宅子上头给人盖了一个阵。” 顾玄武摸了摸下巴:“那……依大师看?” “这阵法阴毒得很,要想解开……” 我早就给你备好十条小金鱼啦。顾玄武揽过无心的肩膀往外走:“走,大师咱先回去休息,这事晚点说。” 无心再一次觉得这个司令可能有病。 这天晚些时候,顾玄武和无心一起洗澡,一人分坐一个浴桶,热毛巾扑在脸上,无心就在身边,顾大人享受起久违的安宁,不时就舒服地哼哼几句。 无心甩了一毛巾过来:“大人不怕被人下咒?” 顾玄武笑嘻嘻道:“怕,当然怕啊。所以大师你得保护我啊,大师要是愿意,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有我顾玄武一口饭在……” “免了!”无心急忙打断,看对方这爽快模样,估计报酬都不用谈了,于是道:“我帮大人破了这个血咒就走。” 顾玄武一哆嗦,试探着说:“其实吧,大师,那宅子里有个阵,我早就知道了。” 他託词自己早觉有异,请道士看过宅子,发现底下有一个阵法,于是查阅县志,才知道下头封着一个叫岳绮罗的姑娘。又说自己心思缜密,发觉县志上的故事漏洞重重,花了好些时间四处探访,好不容易从青云观里打听到了岳绮罗的身世。 顾玄武道:“那小妖女厉害得很,放出来就要吃人,还是继续封着为好……事关重大,大师你得保密啊。” 这么一说,无心觉得这个顾司令脑袋里的病原来还不重,可他既然知道——“那大人又要我来干什么?” 顾玄武急了:“大师你得这么想啊,我这提着刀枪打天下,多危险啊,万一将来一个不小心遇到点鬼怪,不就得靠大师你了吗?” ……还是病得不轻。除了钱财以外,无心不想和顾玄武这种军官打太多交道,只说:“顾大人阳气重,杀气更重,一般鬼怪不敢近身。”话音落地又一愣,扭头看了顾玄武半晌没再说话。 顾玄武被看毛了:“我脸上有东西?” 无心正色道:“大人最近身边有没有怪事发生?” “那可多了,天天都是怪事。”单说他又活了一遍,就是最大的怪事。 无心想了想:“听说那宅子是顾大人送给张参谋长的?” “对啊,就他住着。” “顾大人和张参谋认识多久了?” “二十来年了。”顾玄武反应过来:“怎么,有什么问题?” 无心笑着打发过去:“没有,就是问问。” 晚上顾大人成人之美,让无心和月牙睡了一间屋,无心在床上躺了半宿,岳绮罗的事情既然说开了,他也不想去惹那个麻烦,可那宅子还是不对。他忍不住起身换衣服,对月牙说:“我去鬼宅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月牙想让无心别去,又没什么立场说这话,只得一脸担忧地提醒他:“你小心些”。 顾大人兴奋了一天这会儿睡得正沉,全然不知道好兄弟又跑出去惹麻烦了。 无心独自回到鬼宅,他不怕鬼,反正鬼也弄不死他,何况这宅子里已经没有鬼,只有三层咒法。 第一层是青云观用来封印岳绮罗的,第三层是顾玄武用来封印头髮精的,但中间还有一层,早早就被布下,就连顾大人也不知道这一层的存在。 无心坐在井口脱个精光,正想下水看个究竟,忽然有一道冰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大师想做什么?” 无心吃了一惊,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他定下神:“张参谋长,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儿做什么?” 张显宗不悦道:“司令不是说过,要大师别管这宅子了?” 无心道:“那是因为这宅子里有顾大人也不知道的东西。” 张显宗侧了侧头,他想笑,可他对无心还是恨意大过调侃,笑也笑不出来,只能冷冷地盯着他看。 无心也仔细瞧着张显宗,越看越觉得奇妙。第二层咒果然就是这个人设下的,其目的大概也是为了封印那头髮精。可这人明明是个军官,怎么懂得布阵下咒?更甚者他明明是个活人,却又……无心皱了皱眉:却又魂魄不全! 无心可以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灵魂,所以他知道,张显宗少了一魂两魄。人有三魂七魄,少其一都命数难解,奇怪的是,魂魄不全的张显宗非但能够保持神智清明,竟还能活得全无异样地站在他面前。可惜他到底为此阴气过剩,以至于常在他身边的顾大人阳气都被化解了些。 第27页 无心正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张显宗终于笑了出来:“问我是什么人,你才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十七章 他曾踏入自己的镜花水月。 四周很静,很静。漫长的沉寂之后,他听到滴水落地的声音,抬头看见一片虚无,没有个尽头,水珠似乎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又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凭空出现。他慢慢伸出手,盯着那滴水一点点穿透自己的手掌,融入自己脚下,轻轻地,迸溅开去,盪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无限放缓的时间里,脚下一粼粼水波漾开又消亡,他终于恢復了些许清明,于是虚无之间骤然染上了色彩,水纹中影影绰绰映出了熟悉的景象,逐渐清晰的人与物,是这万物皆空的镜花水月里唯一的光景,犹如一张五彩斑斓的画卷被解了绑带,迅速从脚下向远方延伸而去,铺开了一地流光溢彩。 那是一张很长很长的画卷,指引出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那一路很长很长的走马灯。 他死了,他随顾玄武一同死了,可他早已死去多时。 人死本如灯灭,灵魂自身体抽离,散为三魂七魄依次堕入轮迴,而他借用岳绮罗的邪术逆天而行,将魂魄强制锁在了自己死去的身体里,成为了非人非鬼的怪物。 既是背离天道,他的三魂七魄便再也无法凝聚成为一个完整的灵魂,已然不能再入轮迴。而人类的三魂七魄也无法长存于一具腐烂的尸身中,待身体再也留不住魂魄那一刻,等待他的结局只有魂飞魄散,彻底消亡于天地间。 他只是没有想到,没有轮迴路,竟也能看到自己的走马灯。 初生到灭亡,不及三十载,脚下的时光,熟悉,而漫长。 顾玄武大抵也在自己的镜花水月里,走着一条与他相似的路,可他想,他脚下的路,一定要比顾玄武的路遥长几分。因为他的一生并非本意地依附着顾玄武,所以他的走马灯里包裹着顾玄武全部的人生,是顾玄武知道的部分,而多出来的路,就是顾玄武不知道的部分。 他认识顾玄武的时候,顾玄武还叫做顾石头。书没读过几年,字也识得不多,说起话来没边没际,似乎和谁都很熟络的样子——是他最不喜欢的类型。可这样的顾石头,是村里所有孩子们的中心,他要做一个合群的人,就不得不和别的孩子一样围在顾石头身边,看着顾石头在人群中发光。 顾石头说向东,孩子们一脸崇拜地说好,顾石头说向西,孩子们也一脸崇拜地说好。他时常并不贊同顾石头的想法,但所有人都说好,于是他也说,好。 他叫做显宗,他的父母希望他光耀门楣,而现在他只能对着顾石头附和称好。 顾石头走在最前面,他走在最后面,他用村子里所有的小伙伴作为屏障,隔绝起了自己与顾石头的距离,顾石头却总将他从外围拉过来,让他走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顾石头最喜欢粘着他,诸事问他一句,久之孩子们便也听他的话。在孩子们眼里,第一是顾石头,第二就是张显宗。他到底是因为顾石头,才走在了所有孩子前面,却依然走在顾石头后面。 后来顾石头又央着他教他读书习字。他想,你家是杀猪的,认那么多字做什么。顾石头就说,他总不能跟他爹一样,一辈子只做个屠户。 乱世出英雄,小小的顾石头心里有着大志向。 进取与贪婪一线之隔,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前,区别只在于这个人究竟爬到了什么位置。成王败寇,一个顾石头成就了后来的顾司令,从偏远村落的十几个娃娃军,到手下掌起了万人的军队,数年时光,白驹过隙。 顾石头变成了顾司令,他变成了张参谋长。顾石头改了名字叫做顾玄武,他还叫做张显宗。 孩子头是顾石头给的,参谋长是顾玄武给的。他依然跟在顾石头身后,他还是只能跟在顾石头身后。 就像很多年前顾石头对他说:你过来,走我这里。后来顾玄武对他说:你过来,做我的参谋长。末尾没有问询的问号,一如既往的陈述句,一如既往的专龘制。 顾玄武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顾玄武给了他许多东西,很多时候不是因为知道他喜欢这些,而是因为顾玄武喜欢,所以觉得他也必须喜欢。 顾玄武觉得一个男人该有权势,所以给了他权势;顾玄武觉得一个男人该学会抽菸喝酒,所以菸酒都送到了他嘴里;顾玄武觉得一个男人该有漂亮的姨太太撑场面,所以他娶了八个老婆。 顾玄武觉得一个男人应该走上这样一条道路,所以让他也走上了相似的道路。 他习惯了替他做一切决定,包括他该过怎样的人生,该娶什么样的女人。他甚至没有问过他想过怎样的人生,想娶什么样的女人。也没有问过他喜欢谁。 他喜欢你。 可他是个男人,他能有什么盼头?这喜欢被血淋淋剥开,露骨的恨意在空气中腐蚀成灰。他恨他与顾玄武处在不平等的地位上,恨自己需要仰视对方。他恨顾玄武嘴上把他叫做兄弟,却只当养了只猫儿,通过不时的施捨满足自己的成就感,却践踏着他的自尊。 他恨他喜欢他。 两种相悖的情感紧紧纠缠着他的心脏,好在他死了太久,已经几乎快忘记当时的感受了。 第28页 他只记得丁大头最后一次打回来那晚,顾玄武第一次亲上来时,他意识到,从最初就想得到的东西,原来他还是不曾放弃。 他强忍着身上四分五裂一般的痛感,他坐着很疼,但他还是坐得笔直。祥瑞跪在他对面,身子小小的,埋在膝盖里的脸蛋精緻可爱,正是顾玄武喜欢的类型。 顾司令也是可以喜欢上男人的啊。 顾玄武与他交合时,叫着他的名字,所以他一度痛到不省人事。然后他醒了,顾玄武睡在他旁边,叫着的是祥瑞的名字,搂着他的怀抱却是温柔极了。 他是张显宗,是顾司令手下的参谋长,腰间别着枪,靴子里藏了刀,战场上刀枪剑雨活了下来,皮手套下的双手被血浸泡,一路走来脚下踩了无数亡灵。而对面是一个瘦弱到甚至算不上男人的小倌,除了会在男人身下委曲求全,也只能像这样,瑟瑟发抖地跪在他面前而已。 他毕竟不是祥瑞,祥瑞也毕竟不是他。 谁也无法得到顾司令的爱情。 他戴上皮手套,掩去了手上的血腥味,脚下踩着的亡灵分明又多了一条,步子却轻快起来。推开门,绚丽阳光洒进眼里,映出他身后流淌的血河,重新刺激着他嗅觉的敏感度。 眼前是动乱未平的文县,战争方歇的痕迹刻在空气里,丁大头尸骨未寒,人心尚未安定,成倍的士兵在街上交替巡逻,他却觉得心情大好。 他一直陷在尊严和爱情孰轻孰重的纠缠里,可既然哪一样也无法从顾玄武那里得到,不如求一个解脱。 他的盼头啊,其实一早就没有了。他要靠他的双手,挣回他想要的人生。 可惜他走错了路。他一步步向前走着,忽然明白过来,其实很多路,他都选错了。 如果可以,如果……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他的走马灯走到了尽头。 他累了,他感到自己的魂魄正与身体分离,回首看着一路走过的路,他想,这辈子没活好,活得可真糟啊。 好在只要等到魂飞魄散,这点悔恨他也不会留下了。 ——太可惜了。 他的意识由清明转而模煳,又从模煳转回清明,忽然有个声音灌入脑中,不断告诉他,太可惜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正如这镜花水月一样,没有边际,没有源头,却围绕在他周身,盘旋在他脑中,时刻变化着,让人分不清年纪,甚至分不出性别。 一些从未有过的认知也随着这声音一同灌入了他的意识里,于是他在一瞬间明了:三界生灵中唯独人类拥有三魂七魄,魂魄不同于精气,是极为珍贵的宝物。然而天地有轮迴之法,人死之后,魂魄直接过忘川入轮迴,有觊觎擅动者便是有违天道,必遭天谴。 所以像你这样不入轮迴的魂魄,若就这样散了,太可惜了。 他听见那声音问他—— 你既然走过了自己的走马灯,愿不愿意与我做一个交易? 我保你魂魄不散,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只是这一世身死之后,我将收下你的魂魄,从此你的魂魄凝聚在我体内,融为我的骨血,你的意识也将永远不散,长存在我脑中,生生世世,永受桎梏。 这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色彩。它不需要任何诱惑,因为它知道,在这镜花水月里,背离天道的人们都会选择同一个答案——这飘渺变幻的声音所能发出的每一种声线,就是它所订过的一张张契约,是被禁锢在他体内的一个又一个灵魂。 人性如斯。 他听见那些灵魂的吶喊与哀嚎,无尽的岁月带来的绝望同那声音一起缠绕在他脑中,不断迴响着。 而他坐在走马灯的尽头,他说他愿意。 那一瞬间,他脚下的走马灯被巨大的光芒笼盖,画卷上的光景一点点散去,化为极致的白昼继续向远方延伸而去。新的走马灯为他铺展而成了一段新的道路。 他的时间重新开始转动。 他一步步向时光深处走去,那声音跟在身后,慢慢告诉他:你死前已有一魄抽离了身体,如今我再拿走一魂一魄作为订金…… 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确又少了些东西,但他已经不在意了。抬眼是白昼的尽头,他只在想,他的魂魄究竟可以换取几年的时间? 那声音提醒他:你的路到头了。于是他阖上眼,身子沉沉地倒了下去。 滴答、滴答。 空白的画卷重又合上,走马灯续写未完,同时光一併回溯了从前。 他再一次睁开了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活动自如的身体了。 是他熟悉的宅院,红绸高挂,想来有喜事临门。嘴碎的丫鬟们从他房外经过,也有下人不时来询问他新房的布置,他只花了片刻就意识到,原来他的魂魄,正值这两年的时光。 两年,他还没有叛变,顾玄武也还没有杀他。 门房通报马副官想要求见,人还没有下去,鼻青脸肿的马副官已经扑到了他面前:“张参谋长,司令要见你,你快些去吧!” ☆、第十八章 对于张显宗来说,顾玄武是一个不可预测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看懂的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无法推测出顾玄武会採取什么行动,却可以根据顾玄武的行动揣摩出他的用意。 第29页 所以他知道顾玄武也走过了自己的走马灯。 重来一次,他面对的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保有着所有不堪的记忆,也保有着他对他全部的恨意。 顾玄武想杀他。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走过的路,他想,他的一生其实没有多少指望,爱情更不是唯一的指望。他曾告诉岳绮罗,也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的人,相爱是很难的。除了爱情,他应该去追逐其他的东西。 他以此作为斩断自己念想的理由,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他走入了绝路,并且是最糟糕的那一条路。 他曾以为得不到的,结果真的没有得到。 如今他走过了走马灯,决心换一个全然不同的活法。 他不愿再一次无疾而终,那些骄傲,那些尊严,上辈子执着到底的那些东西他全数抛下,他的天平倾斜到底,孤注一掷地想去争取看看。 因为他的一生的确没有多少指望,爱情不是唯一的指望,却是他上辈子从来没得到过的东西。 而所有不曾得到的东西里,他最想要顾玄武。 死过一次,到底是活得更明白了些。 幸而顾玄武不知道他也死过一遭,不知道正是他曾叛他杀他。 占得先机的好处在于,他可以比顾玄武更快地修正自己的人生。 正如他放弃了自己的那点不甘,他发现重活一次的顾玄武放弃了自己的雄心大志,他想,这样很好;他又发现这个顾玄武想断绝岳绮罗的后路,他想,也很好。 他可以帮着顾玄武埋住岳绮罗的封印。 如果由他主动来做这件事,不仅可以让顾玄武对他放下心来,也许还可以消除他对他的杀意。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名头来做这件事,于是找了老道验看风水,如愿得到井下有女煞吃人的说法后,他去请示顾玄武,本想告诉对方即将有老道驱除邪祟,却就在那时顾玄武告诉他,让他住进那个宅子里去。 话到嘴边收了回去,就像以前说了无数次的那句话,他说:是,司令。 驱邪的阵法改为了暂时压制,他让老道将女煞封在井中,讨来一张防身的符咒后就打发走了对方。 他坐在井边,静静地想,反正顾玄武要杀他,他一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他告诉自己,他的路还很长,而他耗得起。 来日方长,他希望一点一点改善自己在顾玄武眼中的印象。 比如顺着顾司令的意思,为他排除异己,扩充己力;比如帮着顾司令打仗,故意为他制造出一个困境也没关系,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就可以了;再比如在他来看自己时,解开了女煞的封印。 女煞被封印过久以至元气大伤,甫一出来急于补充能量,故而即使冒着危险也首先沖向了阳气最盛的顾玄武。 他或许煞费心机,也并非每一次的手段都有用处,但积少成多,总有那么一两次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他看到顾玄武冲到前面护下了自己,便将刚要掏出的符咒塞回了口袋。倒也是那个时候,他意识到,原来他所想得到的,说不定真的可以得到。 他想过为什么顾玄武偏会跟他一起重活一辈子,这个顾玄武对他恨之入骨,原本应该在这里的那一个,起码还将他当做最好的兄弟。 不过永远也只是好兄弟。 感情的质变往往需要一个契机,作为好兄弟的顾玄武不会注意到的事情,这个恨他的顾玄武,却可以因此改变。 因为恨,这个人这辈子几乎把全部心思都拴在了自己身上。 而他把顾玄武推到祥瑞身边,也不过是为了制造一个和上辈子相同的契机。 唯独有了开始,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顾大人自诩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其实最是薄情。他把性看得很重,销魂乐事嘛,若床上都快活不了,还谈什么别的追求;同时也看得很轻,贞节牌坊都被磨成粉末随风飘散了,一夜龘欢愉对顾大人而言远远代表不了什么,也就是多挺挺龘腰的事儿。 义气和爱情是两码事,顾大人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哪个人,一堆子烂情史都如游戏一般,所以兄弟一旦变成了情人,不外乎也就是这个下场了。 张显宗恨极了这样的薄情,只是,他和顾玄武连兄弟也不是了。 顾玄武现在认定的兄弟,只有他眼前的无心法师一人。 张显宗只剩下这一世的命数,所求不外乎一个安稳。幸而他与无心已经没有利害关系,厌恶对方不假,可既然拦不住顾玄武与无心相识,也只需确保无心不会放出岳绮罗就是了。 上辈子就因为这点好奇心害死了自己媳妇儿,这辈子还学不乖,偏想下水去看看,你要是又把岳绮罗放出来,想怎么办? 他走到无心面前,弯下身直视着他:“大师神通广大,还看不出我是个人吗?” 无心也认真看着他,魂魄虽然缺失,但的确是个人类,有心跳,也有唿吸——那就是练了邪术,或者被人下了邪术?不过他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巴不得避而远之,只要这人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好像也轮不到自己来管。 张显宗瞄了一眼井里问:“井里东西的来歷,司令都已经告诉您了,大师莫非真想会会岳绮罗,试试自己的神通吗?” 张显宗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看来顾司令真是被吃得死死的啊。无心一边想,一边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没好气地说:“你当我喜欢管这闲事?还不是你家司令天天缠着我不让我走。你说,他是不是有那方面的癖好啊?” 第30页 是有。但他不喜欢你这型的,他喜欢更小一点、更可爱一点的。张显宗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有道长说这里闹鬼,我便让他驱鬼。我只驱鬼,也不害人。军中事务繁杂,总有些事司令顾及不上,大师觉得呢?” 无心知道他在叫自己闭嘴,嘆口气道:“还是月牙说得对,你们这些丘八心眼儿最多。你和顾大人之间的事我不感兴趣,既然阵法也破了,回头我拿到酬劳,你愿意干什么都不关我事。” 张显宗慢慢道:“那就请大师好走。” ☆、第十九章 无心法师讹了顾司令十条小黄鱼,在临近文县的猪嘴镇买下了一所宅子。没想到搬离了顾司令家,却依然没有从顾司令的纠缠中解脱出来——顾司令三五不时地带着一帮人招唿也不打就跑来了,真一点也不见外,往炕上一坐就扯着嗓子喊月牙给他做饭。 虽说月牙不怎么理顾大人,无心还是很郁闷:这顾大人非要跟自己做朋友,莫名其妙的,到底是为了啥? 他收起桌上的酒,一脸严肃地看着正喝到尽兴的顾玄武:“顾大人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顾玄武偎在炕上,打了个酒嗝:“事儿吧,还真有一个。” 无心不耐烦:“快说,说完了快走。” 顾玄武想了想,说:“大师知道,我有一个参谋长,这人吧……” 无心耳朵竖了起来,不可否认他对那个奇奇怪怪的张显宗的确有些兴趣。 顾玄武闷了一口酒,话到嘴边忽然难以启齿。 他这一路走过来,身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了,诸事憋在心里,只等着找无心大醉一场,可少了那些生死患难的路程,眼前的无心也不认他这个兄弟了。 走过的路会变,人当然也会变。所以他现在并不那么恨这辈子的张显宗了,也是情有可原的,是不? 他话锋一转:“大师觉得那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太过宽泛,无心不得不反问:“什么怎么样?” 顾玄武发愁:“人啊,人怎么样?” “人挺好的呗。”无心敷衍道,“顾大人的得力干将啊。” 正好月牙端着小菜进来,插嘴问:“那大丘八怎么了?” 顾玄武的视线下意识锁在月牙身上不肯离开,这大胸大屁股还跟以前一样,上辈子月牙结婚前他没少想上了她,不过现在看着月牙,他毫无预兆地又想起了张显宗。 这两者明明没有什么联繫,可张显宗在他身下喘息的身影就是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 顾大人想入非非出了神,无心护在月牙身前,恨不得直接把顾玄武踹出去:“所以张显宗到底怎么了?” 顾玄武沉思半晌,道:“你说本司令公务繁忙,家都没空回,这参谋长住我家里吧,跟我几个姨太太混得比我还亲,万一哪个给我戴了顶帽子……” 月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顾大人少往我这跑,就有时间回家看着姨太太了!” 顾玄武抖了抖菸灰:“说的是。”说完披了衣服就往外走:“老子得回去看看帽子什么色的。” 月牙不乐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你。” 无心捂住月牙的嘴,赶紧关上门:“走了还不好,管他呢。” 顾大人心急火燎地往文县赶。 他想起来,在遇到无心以前,有些事他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顾大人风流一世,却打那天以后再也没有抱过旁人。身体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提不起兴致。他终于明白,对月牙也是,对他的姨太太们也是,他想起那些淫龘盪事儿时想到的都是张显宗,甚至这辈子对祥瑞的性趣也是,因为他不是想抱男人,他是想抱张显宗。 现在他感觉自己肚子里噌地窜上来一股火,正如三昧真火一般,非干坤玉露不能灭。 当然了,他不需要观音菩萨的玉净瓶,他只需要张显宗。 顾大人趁夜回到公馆,硬把张显宗从床上拽了起来。 被打扰了睡眠,张显宗似乎想发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还是温顺地问:“司令有事?” 顾玄武坐在他床边,一边脱手套一边问:“自己一个人睡的?” “啊……”张显宗不明所以地侧过头。 “正好。”顾玄武脱下大衣,揽过张显宗的脖子就亲了上去。 张显宗蓦地一愣,闻到对方嘴里的酒味,心下瞭然,蹙眉问:“你又喝酒了?” “对。”这一吻下来,顾玄武觉着心里终于满足了,同时也更加空虚,下腹的火焰窜得老高,他把人按倒在床上胡乱亲着,再一次认识到,他果然只是想要张显宗。 张显宗却推开顾玄武,脸色莫名有些阴沉。顾玄武快速解着自己衣服扣子,补充道:“但我没醉。” 张显宗直直看着他,似乎在权衡这话背后的意味。顾玄武这才想到张显宗可能是不愿意的,不过不管乐不乐意,他今晚都得干成他,毕竟糟心事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算不得什么,可憋坏了他的老二,那就是要他的命。 最后张显宗勾了勾嘴角,揶揄道:“司令不是说,我是狗曰的?” 第31页 顾玄武啐一口,低头咬住张显宗的嘴,叫道:“汪。” 张显宗便忍不住笑了,顾玄武立刻得寸进尺地把手伸进对方睡衣里抚摸着,张显宗顿时不笑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反抗性地轻轻颤了起来。 其实张显宗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好,相反可能还挺好,只是他丢了一魂两魄,内虚体弱,身子远不如常人,重生以来大病两次,次次都是真的。而他和顾玄武做过两次,无论哪一次的回忆都算不上好,他被顾玄武折腾怕了,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惧怕着顾玄武的爱抚。 没想到和初时的急躁不同,顾玄武亲吻着他,亲着亲着动作缓慢下来,竟然还挺温柔。 顾大人这回打算行个长远。 第一次是一时冲动,第二次则经过了深思熟虑。他体验过这具身体的滋味,竟以至于其他人再也满足不了他,所以他心里清楚,有一不一定有二,但有二一定会有三,他已经为将来做起了盘算。 上回他没有在意张显宗的感受,带着几分怨恨肆意发泄,张显宗似乎始终没爽快过。现在为了以后的闺房之乐,他很想看看张显宗意乱情迷时的表情。 顾大人风月场里混惯了的,床上的技巧使出五分都能让身下人慾仙龘欲死,对付张显宗更不在话下。他手嘴并用地摸索着张显宗身上的敏感龘带,一路若即若离,耐心至极。 不多时张显宗感觉自己身体的颤抖变了性质,他按住顾玄武,阻止对方继续亲吻自己——这种温柔让他此刻脸上红得滴血,他宁愿顾玄武对他粗暴一点,也不想被这样一点一点牵动起身体深处的快感。 顾玄武抬起头,舔舐着他的耳朵:“哎哟喂,可真难伺候啊你。” “你……!”怨恨的话语化为细碎的呻龘吟从齿缝里漏出来,顾玄武堵住张显宗的嘴,一边套龘弄起对方身下的欲望。 张显宗难耐地扭了扭身子,顾玄武单手扣住他的头,仔细瞧着他的脸,看他唿吸渐渐急促起来,就一下一下地去亲他,双唇在他嘴唇上辗压而过,热烈而不深入,每一次亲吻过后都留给他少许喘息的间隙,可未等他放松,就又抓住了他的唿吸。 张显宗的欲望在顾玄武上下开弓的摆弄下越发滚烫,分泌物濡龘湿了顾玄武的手掌,很快就濒临界点,顾玄武调侃:“我给你娶了好几个老婆,看来你平常也不用啊。” 张显宗脑袋里正乱成一团,下意识想骂顾玄武,刚张嘴,顾玄武手指加速运动,他身子一颤,话全憋了回去。 张显宗咬着下唇,难为情地别开视线,顾玄武将他的表情变化一点不漏地收在眼底,瞄了眼一手白龘浊,突然感慨地笑出了声——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张显宗这张脸真是好看,连着床上这些小表情都这么勾人,甚至多少个貌美如花的姨太太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个男人。 张显宗不知道顾玄武在想什么,只听见这意味不明的笑声,气急败坏地瞪过去,却看见顾玄武正把白龘浊在手上抹开,脸上顿时又红了几分。顾玄武便亲了他一下,笑意未散:“真乖。”说完抓住他的嘴唇不放,再也不给对方喘息的空间。 他想,这具身体比想像中还有敏龘感,亲了一遍,外间的敏感带发现得差不多了,至于里面的……他就着白龘浊润龘滑,手指探入张显宗体内,心道,来日方长。 ☆、第二十章 折腾了大半宿,这天张显宗醒来时竟然没迎来想像中的酸痛难忍。身体多少还有些负担,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不能动弹,这要归功于顾大人昨夜难得的温柔体贴,和前两次截然不同的体验让他心里忍不住有一丝欢喜,甫一看见的一点希望,在转头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个躺在床上时,还是难以控制地被失望盖了过去。 他想起上辈子去找顾玄武,时常碰上顾玄武还大梦不醒。顾玄武不与他忌讳,他可以毫无障碍地一路走进卧室,总会看到床上有两人相缠在一起,一般是祥瑞、或哪个姨太太乖巧地窝在顾玄武怀里,而顾玄武在睡梦里,也是温柔地搂着对方。 顾大人的怀抱想必一直是很温暖的,他明白此刻不能指望更多,更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去与一个卑贱的小倌相比较。他不是祥瑞,他想得到的,也远不止祥瑞曾得到的。 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儿,听时钟滴答滴答规律地走着,他发现自己这一觉竟然睡到了下午。直到下人进来伺候他洗漱,饭都直接搬到了床边,他才知道原来顾玄武对外说他身体不适,放了他三天假。 顾大人这回对他少见的有了点人情味,他勐地不知该以什么情绪面对,花了些时间揣测顾玄武行动背后的意味。比如昨晚顾玄武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你可得早点习惯我啊,以后舒坦的日子多着呢。” 张显宗机械式地往嘴里塞饭,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却觉得味道不错。 不多时当事人推开了那扇门,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进门时带进了少许外间的凉气。张显宗的饭还没吃完,顾玄武坐到床边,接过饭碗餵了他一口,问:“你怎么样?” 张显宗摇摇头:“我没事。” 以顾大人床上的水平,只要有心让他舒坦,他当然没有大事。只是想起这温柔也是顾大人这么多年千锤百鍊得来的,床上睡过的姑娘数也数不清,他一时不知该喜该怒,意识到比起从前不见天日的爱情,如今终于有了进展,欲望的沟壑倒越发深不见底了。 第32页 “乖啊,养两天。”实际上顾玄武想说:你快点好,老子床上可等着你呢。又不想显得过于欲求靐不满,便强迫自己放缓了语气。 张显宗低下头,继续一勺子一勺子往嘴里送饭,顾玄武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末了张显宗问:“怎么了,司令今天这么温柔?” 顾玄武不可理喻地挑眉:“老子一直都这么温柔。” 倒也是,顾大人对情人总是很好的。张显宗仔细看了顾玄武一眼,发现对方虽然看上去挺泰然,装模作样的,神色里还是隐隐有些紧张。于是他撂下勺子,平静而正色地重复道:“我没事。” 他指的“事”,已经不是在说自己的身体,而是告诉顾玄武,他默认了他的做法,也接受了他与他即将形成的关系。 顾玄武听明白了,好歹松了口气,终于俯身去亲吻张显宗的嘴角——毕竟张显宗这虚弱模样最能挑动他的心绪——顺口把张显宗嘴边的饭粒捲起吞了,更加专心地吻着他。 张显宗果然没有反抗地接受了这个吻,顾大人心里更有谱了,高兴地捏了捏张显宗的脸蛋:“笑一个。” 张显宗花了会儿时间才回过神,露出一个微笑来。 顾大人很满意,觉得自己这个新情人儿模样可真俊,也算对得起他向来的眼光了。 打那以后祥瑞和顾大人的姨太太们一起受了冷落,赶上时局动盪,家国都保不住了,顾大人守着一个文县要地,旁人以为他决心励精图治一展宏图才终于抛了酒色,实际上顾大人三天两头往张显宗房里跑,干的不外乎还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混帐事儿。 顾大人得了张显宗就像得了宝儿,半辈子练出来的技巧全使张显宗床上了,玩起来要什么花样有什么花样,张显宗姑且是个循规蹈矩的规范派,自然被折腾个不轻。 这个“折腾”带着点甜蜜的意味,也有那么点埋怨,好在不是疼痛,却是另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张显宗本来对这档子事儿没什么执着,和吃饭睡觉一样,都是日常欲望的一种。奈何顾大人喜欢。他知道顾玄武那点恶趣味,所以对于顾玄武强制性地将他身体里的渴望挖了出来,原本不用去体验的那些快感,作为男人他虽觉得羞耻,但也不会抗拒。毕竟也多亏了顾大人喜欢。 慢慢地张显宗也想开了,床上是床上,床下是床下,反正顾玄武乐意忙活,让他尽情忙活就是了,就算床上哭哑了嗓子,下了床再见顾玄武,他也不会觉得不平衡了。 对于张显宗这样的反应,顾玄武不免觉得颇有意思。司令官上了自己的参谋长,说出去终归不好听,不管折腾到多晚,顾玄武总记得熘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可头一天明明那么折腾张显宗了,一早这人又军装笔挺地站在他面前,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要不是嗓子还沙哑着,顾玄武简直要怀疑昨天床上哭得那么惨的人是不是张显宗了。 —— 锁车 —— 张显宗平復着喘息,盯着顾玄武的一双眼却很平静,唯独一颗心空落落的,带着长久的怅然。他想,比起他最初重生时,他似乎又放弃了一些东西,也似乎得到了一些东西。一度无望的感情,他丢失的尊严,一直以来的执着不是没有过动摇,也想过是否值得,但是当顾玄武又吻上来时,他想起了他坐在走马灯的尽头,说我愿意时的义无反顾。他告诉自己,他已经没有后路,而这一辈子,至今为止,他活得很好,很值得。 ☆、第二十一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顾司令和自己的参谋长厮混久了,底下难免就传出点风言风语。当然,顾大人原本就是男女通吃的人,如今不过换个情人,算不上什么稀奇的谈资——可这小情人儿换成张显宗就不一样了。 谁又能想到那个阴狠严苛的张参谋长竟会甘心委身人下?只有公馆里的下人,平日看惯了张参谋长对上顾大人的那股温顺劲儿,才不至于觉得此事是天方夜谭,但和所有人一样,他们无一例外地看起了张显宗的热闹。 闲话也传到顾大人耳朵里,顾大人没当回事,不如说还挺有成就感,毕竟床上的张显宗哭起来一下一下抓着他的心脏,那模样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了。他唯独担心张显宗会不会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话跟他闹起别扭,后来看张显宗还跟往常一样,白天办事勤勤恳恳,晚上依然任凭摆布,顾大人才放了心,加上他正忙着打仗,没工夫管外界怎么传张显宗,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彼时张显宗仍然住在顾玄武的公馆里,与外界的交际应酬已经断了很久,只负责处理军队的日常事务——一个是顾玄武不放心他,不着痕迹地把他半监龘禁了起来,一个是张显宗明白顾玄武的心思,自己也乐意落个清闲。 有天顾玄武回来看见张显宗左眼青了一大块,一边点菸一边乐了,心说这人本来就有点大小眼,左眼再这么一肿就几乎看不见了,跟熊猫似的。他漫不经心地打趣:“你今儿去哪儿了,怎么还挨揍了?” 张显宗捂着冰敷的眼睛,抿了抿嘴:“……没事。” 顾玄武坐在桌角上吐了口烟,看张显宗疼的这难受样儿,不知怎地心里一软,就想给猫儿顺顺毛,于是带着点命令口吻叫他:“过来。” 第33页 张显宗听话地走过去,顾玄武把嘴里这口烟吸完,空出一张嘴来,按住张显宗的下巴轻轻吻上去,嘴唇分开时看见对方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等张显宗想好该如何回应这个调笑,顾玄武已经翻了篇儿,扔给他一张帖子:“明儿替我去吧。” 张显宗翻开一看,是隔壁县早先发来的一张请帖,顾玄武早就应下了,他也知道此事。 酒宴的日期就在明天,不巧顾玄武最近指挥的几个小战役连番告捷,今儿新抓了一批俘虏,晚上得亲自去审,他怕时间来不及,作为一县之长又不能爽约,就叫张显宗代他先去。 张显宗握着帖子有些迟疑,顾玄武以为对方还在顾忌自己是否不信任他——他其实已经渐渐对张显宗放松了防备——便挑眉道:“怎么,还不乐意去?” 实际上张显宗只是担心自己挂着熊猫眼参加酒宴会不会给顾玄武丢人,但顾玄武这么问,他只能侧头笑起来:“司令哪儿的话。” 顾玄武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半截烟,又看了看张显宗,就顺手掐灭了烟:“来,再让我亲一口。” 隔天张显宗戴了个眼罩,久违地离开文县参加酒宴去了。士族权贵的酒宴人多口杂,以往也没听说顾司令的参谋长是个独眼,便有好事的二世祖凑过来:“这顾司令还有这兴趣呢?” 张显宗皱眉:“什么?” 来人捏了捏小指,示意张显宗不是顾司令的‘那个’吗,张显宗脸色阴下来:“恕我不懂您的意思。” 在文县只有顾玄武敢动张显宗,对方理所当然以为张显宗的伤是顾玄武打的,掀了掀张显宗的眼罩,嘲讽道:“没想到顾司令床上玩这么狠,我得跟他讨教讨教了。” 张显宗眼也不眨地盯着对方,努了努嘴,像在思考什么,而后勐地一脚踹向对方小腹,对方立刻倒地不起,大声哀嚎起来。 四周一片骚动,张显宗伸手拦住赶来劝架的主人,礼貌地对围观群众笑着额首,脚下却一刻也没停,只管一个劲儿勐踹,那模样就好像这张客套的脸和这具发狠的身体并不属于同一个人。 等护卫终于拉开张显宗,把二世祖从地上扶起来时,二世祖一张脸已经被踢得鼻青脸肿,可比张显宗难看许多了。张显宗便笑道:“不知道是哪位床上这么狠,我改天也去讨教讨教?” 二世祖怒极,捂着脸道:“张显宗,你敢动我?你、你一个兔爷儿,你……” 闻言张显宗正想挣脱守卫再上去补一脚,人群外却响起了突兀的掌声,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原来顾玄武已经审讯完俘虏,正巧这时赶来了。 张显宗一愣,立刻将脸色调整平和,那一脚也不打算再补了。 顾玄武竟然还在鼓掌叫好:“怎么能叫兔爷儿呢。”见张显宗神色有些怪异,他忍住笑,越过人群走到张显宗身边,帮后者把眼罩正好:“我这参谋长可真是厉害呀。” 张显宗尴尬道:“……属下失礼了。” 顾玄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该打。” 见顾司令是这样的态度,众人纷纷噤声。谁都知道顾司令是不怕事大的性子,这回又带了一批人马赴宴,所以无论他怎么护着自己的参谋长,众人也不敢拿他如何,最后也只能看着顾大人神神气气地带着张显宗全身而退了。 对于不小心让顾玄武看到了自己发狠的一面,张显宗不免有些后悔,回去的路上尽力使自己表现的谦卑温顺,哪知顾玄武在意的不是这个。 顾玄武昨晚就已经知道张显宗的眼睛是自己的姨太太打的。 他向来花心,迷人眼的小妖精又一个接一个往出冒,家里的姨太太们三天两头就要为此犯愁,而最能在他面前说上话的张显宗,就成了她们这时最能够依靠的人。姨太太们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男人有天也成了“小妖精”之一,气急败坏前来问罪,一怒之下打了张显宗几拳也是情有可原,实为罪魁祸首的顾玄武当然没脸为了张显宗去跟姨太太们追究此事,所以权当自己不曾知道,息事宁人了。 只是这件事不禁让顾玄武开始思考两个问题。其一,张显宗绝不是一个和善的人,他果然在意那些闲话,半分好脾气也算不上,但他的姨太太打了他,张显宗既没还手,也不打算抱怨。 他嘆息着对张显宗道:“你说你一天天的,都想什么呢。” 张显宗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这回是我不好,司令。” “我倒不是说这个。”顾玄武顿了一下,心念一转,又道:“是你不好,过来。” 张显宗有些疑惑,顾玄武指了指自己大腿:“坐上来。”张显宗脸色沉下去,顾玄武也故意板着脸,两个人僵持了不过几秒钟,张显宗就调整好心态,过去坐到了顾玄武腿上。 张显宗坐着就不动了,顾玄武挑眉提醒:“然后还用我说吗?” 张显宗垂着眼,伸手解起了顾玄武的军装。 顾玄武这才满意了些,打从和张显宗在一起,这军装都是他自己脱,有些日子没让人服侍着做这事,他忽然谢起了那个二世祖。 张显宗在床事上是个很被动的人,脱衣服的动作也略显笨拙,顾玄武便笑道:“慢慢练,有的是机会。” 第34页 张显宗手指停了一下,没有回话。 顾玄武以为自己在一点点调靐教着张显宗,让张显宗逐渐卸去他那些无用的廉耻与骄傲,张显宗却觉得,其实自己也在一点点调靐教着顾玄武,只是他的路远比顾玄武更长,更辛苦。 军装下顾玄武结实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张显宗双手按住顾玄武宽阔的肩膀,脑袋也伏在顾玄武肩头,轻声道:“脱好了,然后呢?” 顾玄武下靐体一热,揽住张显宗的腰肢,其实自己也很疑惑。这双手掌下的触感明明不似女儿般柔软,但怎么抱起来就这么舒服呢?怎么就会一次比一次舒服呢?他翻身压住张显宗,唿吸急促起来:“算了,下次再教你。” ☆、第二十二章 张显宗的熊猫眼让顾大人开始思考的第二件事就是,他这群姨太太似乎的确太过放肆了。 顾大人的姨太太都是青楼里买回来的,平日聚在一起争风吃醋不在话下,顾大人以前还挺喜欢被这么一群红粉佳人围着,现在却嫌弃她们叽叽喳喳吵得头疼。 何况敢就这么冲过来打了他的参谋长,也真是一个能正经拿出手的好女人都没有了,毕竟这辈子他自己都没有打过张显宗一下。 “唉,这群娘们真不懂事,除了长得漂亮……嗯,也看腻了。”顾玄武光熘熘地躺在床上感慨着,张显宗正坐在旁边穿衣服,闻言貌似随意地附和道:“那司令要怎么办?” 顾玄武示意张显宗把烟拿来,点上吸了两口。既然现有的拿不出手,不如……“再娶个看得过眼的?” 张显宗繫着衬衫扣子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司令想再娶一位姨太太?” 看张显宗这愣神的样子,顾玄武忍不住夹着烟去戳他的脸颊,调笑道:“不如你当我姨太太吧?” 张显宗瞪了顾玄武一眼,蹬上靴子起身要走,顾玄武笑着拉住他的手腕:“我不是想娶姨太太。” 张显宗停下来,顾玄武便继续说:“我是缺个老婆。” 他观察着张显宗的反应,果然对方刚刚柔和下来的神色有一瞬间又不可控制地变得阴狠,但很快遮掩过去,只剩下惯有的心不在焉的呆滞。他不禁觉得张显宗可真有意思,更重要的是,比起从前,他似乎能稍微看透这个人的心思了。 当然,顾大人确实是认真在琢磨娶个老婆这件事的。 对于顾大人来说,妻子和姨太太可不一样,姨太太是逢场作戏的小情人,只要他养得起,娶上一百个都不碍事,但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有一个,他只能给这么一个女人名分,妻子和丈夫也是要相敬如宾的。 张显宗自然也听得出顾大人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玩笑,回到自己房间后就免不了气急败坏。好好一步棋走得适得其反——顾玄武的脑迴路里有坑,这事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这么宽慰着自己,可还是烦闷得咬了咬拳头。 过来伺候他洗漱的二姨太看见自家老爷脸色阴得雷雨交加,生怕做了这个出气筒,小心翼翼地帮张显宗脱下他其实刚刚才穿上的衣服,肩颈处极新的一片吻痕却让她顿时不知所措。 张显宗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怎么,传闻是真的,幻灭了?” 二姨太慌忙跪下去,趴在张显宗腿上可怜兮兮道:“我的心老爷还不知道吗?” 张显宗俯下身,死死盯着她:“你倒是忠心?” 二姨太被盯得心里发毛,情急之下挤出了决堤眼泪:“我知道老爷忍辱负重,为的可都是这个家啊!” 张显宗嫌恶地撇开她:“我要说不是为这个家呢?” “这……”二姨太还在抽抽啼啼的,“不管老爷怎么样,我对老爷是永远不会变的!” “呵。”张显宗自己动手换起了衣服,他心里正烦,二姨太这么一缠他,他反而不想与她多说一个字了。二姨太不敢再上手,兀自在一边委屈地哭着,张显宗一个“滚”字刚要脱口,忽然灵机一动,冷冷道:“明儿和夫人们打麻将的时候,找个机会透漏给她们,就说司令想娶正妻了。” 从张参谋长嘴里说出来的有关顾司令的消息,那都是真到不能再真的。所以隔天顾大人就实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女人难养,为了制止他娶妻,四个姨太太轮番上阵,软的硬的各路招式花样百出,顾大人不得不暂时躲到猪嘴镇的无心家里避难。 月牙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热闹:“哟,顾大人被女人逼得走投无路了?” “净瞎说。”顾玄武有点心虚,“你说你们这些女人,也真是……” “我们这些女人咋了?可别把我跟你那些姨太太相提并论。”月牙老大不乐意,弹了几个瓜子皮到顾玄武脸上,“要我说,凭顾大人这长性,从窑子里纳几个姨太太就得了,娶什么媳妇啊。” 没等顾玄武反驳,无心先开口:“顾大人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个正经老婆过正经日子了。” 顾玄武喜笑颜开:“还是兄弟会说话。” 无心接着说:“然后就可以少往我这跑了。” “呸。”顾玄武脸皱起来,“老子当初就不该娶她们进门,要说这红颜祸水,一个个往身上缠,走都不让你走。” 第35页 “这是顾大人艷福不浅。”无心问:“那顾大人就不娶了?” 顾大人啐了一声:“老子想娶媳妇,还轮得上她们说话了?” 这话倒也不是装腔作势。顾大人的耳根子面对女人时向来很软,但也倔得很,逼太紧难保不会弄巧成拙。张显宗本来也做好了这个准备,所以在顾玄武来跟他讨论这件事时,姑且是保持面色平和地给予了回应。 顾玄武列了一串名单请张显宗帮忙参考,据说方圆五百里凡长得好看家里又有头有脸的未嫁姑娘都在这里了,张显宗眨眨眼,心说这种事你倒动作快了,嘴上问:“司令这么冷不丁地娶媳妇,不最好请个媒人来?” “那也得我先看中了才行啊。”顾玄武大手一挥:“主要看脸和屁股,然后再看家室,你看,哪个最配得上本司令?” 张显宗想,你也不知道这些姑娘是不是都想嫁你对不,但想来以顾大人强买强卖的秉性是不会在乎这些的,便随手指了一个:“这个吧。” 顾玄武扫了一眼,似乎也挺满意:“那就这个。” 然而还没等顾大人请媒人提亲,家里的姨太太就闹翻了天。 大姨太哭着吵着要回娘家,这兵荒马乱的,她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下人,走趟天津都能死半路上,更别提她还说自己娘家在湖南,顾大人权当听个笑话:“你什么时候有的娘家?” 二姨太卧病在床,天天请顾玄武过去探病,去了又不让走,顾大人也就懒得去了,再来请,便不耐烦道:“那就瘫着,我养。” 脾气最软的三姨太被推出来说自己有喜了,顾大人点了根烟:“扯淡。” 四姨太敲开顾大人的房门,顾大人一抬眼,就看四姨太的酥胸贴了上来,白花花软绵绵的,酥得他顿时什么也不知道了。顾大人乐了:“别说,我还就喜欢你这招。” 抱张显宗抱久了,来了这么一个前凸后翘的丰满身体,顾大人一时又沉浸在了女人的温柔乡里。当然媒也没忘了说,只是那看着牙尖嘴利的媒婆志在必得地去了,竟然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没几个时辰那姑娘的父母就亲自上门道歉,顾大人叼着雪茄,整个身子陷在沙发里:“哟,怎么着啊?” 老夫妻不住作揖,开始是託词姑娘还小,没有出阁的打算,看顾大人脸色没有缓和的意思,就变成了小女已有意中人,双方订婚已久。千般客套万般客套,总之就是姑娘不能嫁给顾大人。 顾大人挑着眉:“方先生,难不成把女儿嫁给我,还能害了你全家不成?” “顾大人这是哪的话?”方先生极为惶恐,“小女若有幸嫁顾大人为妻,是我方家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 后面的话顾大人懒得再听,没几句就打发走了方先生,赶上张显宗推门进来,正与方先生打了个照面。 “那是谁?”张显宗把文件递给顾玄武,顺口问。 “我未来的老丈人。”顾玄武看也不看就在文件上签了名字,递还文件时一直盯着张显宗不放,张显宗事办完了本想告退,可被盯得实在不自在,便微笑着问了一句:“怎么了,司令?” 顾玄武蹙眉合掌,神色难得凝重,沉默了半晌才说:“没事,你下去吧。” 这天傍晚顾大人既没投入四姨太的温柔乡,也没投入张显宗的怀抱,而是又跑到无心法师家里喝起了小酒。 无心心疼自己的酒钱,不得不拦下顾玄武:“顾大人到底怎么了?” “唉……”顾玄武长长嘆了一口气:“我老顾家是要绝后啊……” “啥?” 顾玄武挥了挥手,示意跟你们说不明白,自顾喝了起来。 顾玄武的确有娶媳妇的心思,但他也并非真心想在这个时候娶妻。 以上辈子的张显宗行事时那股睚眦必报的狠劲儿,顾玄武不觉得这人会是个任女人打骂而毫无怨言的性格。所以他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张显宗,果然立刻处处都是阻碍,连方先生也跟被威胁了全家性命似的,迫不及待地跑来推掉这门婚事。 依这个情况来看,他要真娶个媳妇,肯定得被张显宗弄死,这混蛋是存心不想让他老顾家留后。 就为了让他断子绝孙?好像也不对……因为他知道还有祥瑞。 上辈子的祥瑞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这辈子他给这小可怜赎了身养了起来,也没忘了未雨绸缪,可搜遍整个文县,也没有搜出那个可能会在未来杀了祥瑞的恩客,不如说,祥瑞根本没有这个恩客。 那么祥瑞到底是被谁杀死的?顾玄武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意识到,就像他为什么会一直认定祥瑞是被某个恩客杀死的,他也曾一直因为同样的理由以为自己无法找到小春子。张显宗杀了小春子,还有……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却偏偏搞复杂了起来。 祥瑞的死活当然与给老顾家传宗接代无关,要说祥瑞与小春子、加上他未来的媳妇,唯一的共同点也就是,都是他喜欢的人。可要这么说,难道……张显宗该不会,对他—— 顾大人勐地被酒呛了一口。 ☆、第二十三章 顾大人知道自己一直是挺受欢迎的一个人。并非毫无理由的自负,毕竟在这乱世,他有钱有枪就等于有了一切,加上脸蛋长得确实不错,向来不愁有人喜欢。要说是男女通吃也可以,比如他清楚祥瑞就很钟情于他。 第36页 但张显宗不是祥瑞,更不是那些会看上自己权势与脸蛋的俗人——张显宗是在大小几十场战役里与他一同浴血厮杀后活下来的兄弟,是用枪子儿和利刃决定话语权的军人,野心勃勃,且不可控制。这样的张显宗怎么可能喜欢自己?顾大人愁坏了,一根烟接一根烟抽了一整天,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的三观。 他发现他的人生不知何时起好像就已经翻天地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掉了个个儿,那些不曾看懂、也不曾在意的细节,都在此时一个接一个地涌入脑中,犹如一张不断回放的电影碟片,所有枯燥的背景陈设都在一次次回放中无限放大,慢慢捕捉起观众的注意力,而存在即合理,在张显宗喜欢他的这个背景下,这一切这么契合,似乎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同时他也意识到,如果张显宗是真的喜欢他,这心思一定已经小心藏匿了许久,那么在这段漫长的感情里,张显宗又该一直将自己放在多么低微的位置? 毕竟是个背恩忘义,杀害了自己性命的男人,这才是他认知里的张显宗,而不是一个将缜密心思都算计在情爱上,甚至愿意放下所有骄傲的张显宗。 他不相信张显宗是这样的人。 倒不如说,让他相信张显宗恨他还比较靠谱——他顾大人喜欢一个人,都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到天上去,张显宗喜欢一个人,还能喜欢到杀了他不成? 顾玄武烦躁地挠头,一个不注意指缝里的菸头掉下来,烫得他差点成了谢顶。 “妈的!”他跳起来,赶紧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俊脸有没有受损,忽然有只手伸过来帮他掸掉了头髮上残余的菸灰,他顺着镜子里一看,心跳不禁漏了半拍:“你来干什么?” 张显宗端正站着,面带微笑:“我接司令回去。” 经张显宗这么一提,顾玄武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无心家住了好几天,怨不得月牙天天给他脸色看,合着是想赶他走啊。他復点了根烟,由于紧张而轻微颤动的手指本来只有他自己感觉得到,偏偏张显宗过来握住他的手,帮他点起了这根烟。 顾玄武一边想着,这小子发现自己手抖了没?一边又想着,我艹,碰手了碰手了,算不算肌肤之亲啊,难道是故意的? 抬眼对上张显宗的视线,专注而清澈,好像并没有任何杂念,可也好像藏着满怀心事。顾玄武又愣了一下。 “你……”他想了想,说,“跟我喝一杯啊?” 清醒时的张显宗心机过于深沉,正处于混乱中的顾大人自觉无法应对,于是将一杯杯白酒推到了张显宗面前,自己每喝一杯,就让张显宗喝三杯。 张显宗原本就没有喝酒的兴致,从进屋时看到那个填满了顾玄武一天战果的菸灰缸,他大半心思都用来思考到底是什么事可以让顾玄武愁到一连吸了这么多烟,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灌了很多酒,辛辣味不断自口而入,张显宗有些无奈:“司令,我……” 没等说完,顾玄武直接吻上来,又灌给他一口酒。 “司令。”张显宗皱起眉,揉着太阳穴,“你到底要……” “嘘。”顾玄武示意他噤声,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月牙和无心就在隔壁,你小点声。” 张显宗瞄了眼门外,回头看到顾玄武一脸的天下太平,便不再说什么,只道:“顾玄武,我本来也喝不过你。” 顾玄武揉揉他的脑袋:“没事,陪我喝几杯。” 张显宗在心里沉了一口气,考虑到自己酒品尚算不错,还是端起了那杯酒。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终于头脑昏沉地倒了下去。天旋地转前用最后一点力气看了眼窗外,朦胧中意识到天色已经暗了多时,想着自己过来时才是下午,又看到眼前一堆空了的酒壶,忽然一个念头涌入脑中:啊,还是不知道顾玄武想干什么。 泡在酒桶里过活的顾玄武这时也只是微醉,他得了清静,给已经睡死的张显宗盖了张被子,虽然知道穿着那身军装睡觉难受得很,也无法说服自己亲手帮张显宗脱掉衣服,就由着他怎么难受怎么睡了。 顾玄武在床头坐了大半宿,后半夜腰酸背痛,回头瞅瞅这个自己已经不知道进入过他身体里多少次的人,想,所以他他妈的到底在顾忌个啥呢?一咬牙,掀开被子搂着张显宗睡了过去。 这天宿醉过后的张参谋长难得睡了个大懒觉,睁眼时头痛欲裂,他厌恶极了这种感觉,还是不懂顾玄武怎么就喜欢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日子。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看见那个始作俑者倒是早起来了,正坐在旁边抽着烟,继续往早已积满的菸灰缸里掸着菸灰。 张显宗摸到被子旁边空了一块,虽然被席已经凉了,他仍然意识到,这应该是顾玄武第一次和他睡在了同一张床上。可惜他醉得错过了感受的时机,所以说,醉生梦死到底有什么好。 顾玄武离他不过一臂之隔,他想叫顾玄武,张嘴发现嗓子哑得犹如被钢刀贯穿,又被满屋子的烟味呛了一口,变成了一连串咳嗽。 这远比一声叫喊更有吸引力,顾玄武立刻扭头看他,面无表情道:“醒了?”说着捻灭烟,递给他一杯水。 就这么两个字,张显宗依然察觉到了顾玄武语气里的异常。他仔细回想自己这两天有没有做什么会惹怒顾玄武的事,似乎没有——有也不可能会被顾玄武发现——那是他昨晚喝醉了做了什么? 第37页 他慢慢喝了水,斟酌着开口:“司令。” 顾玄武不耐烦地回:“啥?” “我昨晚没做什么吧?” “没有。”张显宗这么一问,顾玄武就更烦躁了,顺手又想给自己点菸,想了想忍下来,翘着个二郎腿,不住敲点着桌子。 他斜眼看着张显宗这一脸纠结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想,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到底是恨自己啊,还是喜欢自己?这么想着,他一挑眉:“但你说了醉话。” 张显宗蹙眉:“什么?” 顾玄武敲点着桌子的节奏逐渐变缓,最后停下来,注视着张显宗,认真道:“你说你喜欢我。” 张显宗的瞳孔勐地放大,但很快就笑起来,掩过了眼里一闪而逝的恐慌:“……司令说笑呢?” 唯独瞬间红透的耳根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了,想来张显宗也已经没有余力去在意这个。 顾玄武把这所有反应看在眼里,拄着下巴扭过头去,长长地嘆息一声:啊,看来是后者啊…… 张显宗喜欢他。 他无奈地附和着:“对,我开玩笑呢。” 张显宗咧嘴笑了笑,顾玄武瞟他一眼,又别开视线。 顾大人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可以就是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这都是他在见到某个人第一眼就已然确认的事情。比如他第一眼见到祥瑞,即使那时并没有想与祥瑞如何,他的潜意识也告诉他,他可以接受这个男孩作为情人之一。可张显宗在他身边二十年,他连一次这样的想法都没有过。 在这两天里他一直在想,其实他从来都没有把张显宗当作可以谈情说爱的对象,甚至在张显宗第一次亲上来之前,他都无法想像怎么能和张显宗滚到床上去。 爷们跟爷们怎么谈情?顾玄武想不出来。何况他也没情跟张显宗谈,仇倒是很多。所以这感情到如今,也只剩下一个束手束脚了。 ☆、第二十四章 说实话,即便顾大人是个不拘泥于世俗的主儿,就当下这个世道,让他和一个男人谈请说爱,显然也是够噁心人的。何况顾大人也不是那么开放,他可以上了一个男人——毕竟和上女人没什么分别——却接受不了自己真成个断袖。尤其是和张显宗这样的人,单是利益关系还好说,扯上情爱就太麻烦了。 他承受不起张显宗对他的好意,又发现自己着实忘不了那具身体的滋味,于是无比唾弃自己:他可还得给老顾家传宗接代啊! 说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这些姨太太没一个争气的能给他下个崽儿,到这份上,顾大人用鼻子想都觉得是张显宗搞的鬼,也不想与之计较了,以前的事爱咋咋地,以后他可得好好过。 所幸顾大人知道自己还是喜欢女人的,他四个姨太太个个貌美如花,加一起还真不如一个张显宗不成?于是打从无心家里回来,顾大人就回归了女人的怀抱,重新给自己贴上了花天酒地的标籤,小酒一字排开,俏姑娘怀里一抱,一折腾就是一宿。 日子久了,张显宗每天晚上回来都看见顾玄武抱着自己的姨太太们在公馆里上演真人版酒池肉林,除去有工作汇报,不得不上前打断的情况,大部分时间他都视若无睹地径直回房了。 顾玄武的手在姨太太胸前摸着,眼神却跟着张显宗的背影走,想着这小子还真是不好捉摸。但偶尔张显宗一回头,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对上了,顾玄武也不躲,直直盯着张显宗的脸,张显宗就会一脸扭曲地转回身去。 顾玄武有些得意:你看,这人的表情控制也不是那么好嘛。 顾大人的姨太太们看不透张显宗,就也讨厌死了张显宗那副淡定的模样。原本她们拿张显宗当做可以打探司令动向的传话筒,没成想打探到一张床上去了。输给这样一个男人,这群年轻靓丽的姨太太显然咽不下这口气,好在顾司令和以往一样,一段时间就玩腻了,还是回到了她们身边,姨太太们多了可以耀武扬威的本钱,便借着酒劲去挑衅张显宗。 两个姨太太手挽着手打张显宗身边走过,步子很慢,对话的音量却很大—— “瞧瞧,司令今儿多开心呀,外头的狐媚子哪有自己家好。” “就是呀,有些人想拴住司令,也不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 “可别说,咱司令有时候不就是想尝尝鲜么,尝完了还不是要回家。” 两人一唱一和的,咯咯笑起来,装作不小心的样子蹭了张显宗一下,张显宗不得不回头看着她们,两人便捂嘴笑道:“哎呀,张参谋长,我们可不是说你,别往心里去呀。” 张显宗停了一秒,然后慢慢笑了:“怎么会啊,太太。” 他迈着和平常无甚不同的步伐回房,背影看去挺拔坚实,姨太太们讨个没趣,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酒宴。 张显宗锁了门,外间的喧嚣已经听不太到了,可被姨太太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散发着呛人的香水味,他忍住扔衣服的冲动,狠狠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一张脸,除去此刻眼神阴鸷,也是轮廓硬朗五官端正,看着就是会惹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只是想拴住顾司令,这样一张脸,确实是不好的。 他想起自己在顾玄武身下承欢的模样,他并非天生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被男人按在身下,而他是个男人,他毕竟是个男人。他擦干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尝试着散去眼里的戾气,做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第38页 顾玄武躲着他已经有一阵子了,他不是第一天知道顾玄武是这种烂人,自然没什么忍不了的,反正他都为此死过一遭。 赶上有天军队的帐目出了岔子,顾玄武忙得在办公室打了一天电话,到半夜也没回去。张显宗进来时看见顾玄武正仰在沙发上打盹儿,靠近了又瞄见顾玄武嘴角的油渍,想是草草吃了饭甚至来不及洗漱,于是他极为自然地伸手蹭了蹭对方的嘴角,继而俯下身子,似乎想要吻他。顾玄武顿时吓醒了,一个激灵坐起来,霹雳扑通带倒了一片东西。 张显宗脸色一僵,把一本核实无误的帐册放在顾玄武面前:“这事了了,司令回去睡吧。” 顾玄武心有余悸地扶额,他算是彻底怕了张显宗了,毕竟这人可跟鸦片一样,碰了就要上瘾的啊。近来他抱着自己的姨太太时,都忍不住拿她们与张显宗比较,最后发现滋味竟都没有张显宗好。无非是姨太太们的身体更柔软一些,但他也完全不讨厌张显宗硬实的触感。非要说张显宗差在哪,可能就是他没有女人那丰满的酥胸了。 提起舒舒服服的大胸,顾玄武就想起了他的五姨太。这辈子跟张显宗闹了这么久,他一直忘了再把小五娶进门来,可上辈子他最宠的就是小五,那小脸蛋,那小身板,床上那千娇百媚的小模样,顾大人睡过那么多人,数小五最会撩人,啧啧啧,真是一想起来就口干舌燥。他迫不及待地让人暗中操办这事,他想他对久违的五姨太的欲龘火,绝对能压下他对张显宗这不可抑制的欲求不满。 可惜事还没办完就被张显宗知道了。看到那人站在他面前一脸处变不惊地问起此事,顾玄武不禁头疼起来,一方面他担心张显宗又从中作梗,另一方面想,果然他手底下最能干的就是张显宗了,换成其他人,你看,这事给我办砸了吧。 在顾玄武面前,张显宗的态度果然还是温温和和的,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也没有问对方为什么娶个姨太太还要偷偷摸摸,他甚至把婚礼流程展示给顾玄武,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想帮他操办:“手下人没经验,我帮着出了点主意,司令看这样好不好?” 顾玄武随口附和,满脑子想着:只要你别害了小五咋都好。 没想到这一回顾玄武是真的毫无周折地把五姨太娶回了家里。新婚之夜他掀了小五的红盖头时还在想:卧槽,是真的小五吗?没缺胳膊少腿的? 五姨太见顾玄武不断确认自己的身体,掩嘴笑道:“司令看什么呀?” 还真是他熟悉的小五。顾玄武放了心:“我看你好看。” 五姨太点了点顾玄武的嘴唇:“司令不晓得,脱了更好看呢。” 顾玄武二话不说扑了上去。 第二天起来时,顾玄武看着怀里还在熟睡的美人儿,回味起昨晚的滋味,觉得自己宛如获得了新生,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尤其是发现小五睡梦里还轻轻勾着自己的手指,就像勾在了他心尖上,挠得他心里痒痒。 顾大人好久没有在女人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了,翻身把五姨太压在身下,胡乱亲了一通。五姨太揉着眼睛醒来:“司令急什么呀。”迷迷煳煳地倒也配合,勾住顾玄武的脖子将酥胸贴了上去。 顾玄武的内心忍不住老泪纵横,床上他对张显宗大多是半哄半教,张显宗即便照做,抗拒之情也写在脸上,所以果然还是女人好啊,还得是这种会勾魂的小狐狸精,穿了衣服清纯,脱了衣服淫龘盪,玩什么花样都配合,一声声叫得你欲仙龘欲死。 从那以后顾大人的酒池肉林又撤了,毕竟是将他从断袖边缘拉回来的女人,他对五姨太就像当初对张显宗,当真是独宠了好一阵子。 张显宗没什么反应,其他四个姨太太却不禁恨得牙痒痒,奈何段位没有五姨太高,千方百计也没能断了她的恩宠。 晚上有了五姨太,顾大人不再胡思乱想了,白天却不可避免地要与张显宗频繁接触。要说也赖顾大人脑子里装了太多色情龘事儿,即便是处理公事的时候,他看着张显宗军装笔挺的样子都能想入非非:现在就把这身军装扒了会怎么样?把他压在桌子上他会是什么表情?渐渐地顾大人白天也要把五姨太带在身边,几个大男人在旁边聊家国天下,五姨太就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削苹果。 五姨太生得貌美,来来回回进出的军官多了,有几个就不时对她抛个媚眼儿。顾大人心眼儿最小,当时不说话,回头就给人家穿小鞋。他为此失了好些下属的忠诚,张显宗终于忍不住劝他:“司令把太太放在司令部——太太倒是只对司令一往情深,可惜军队里这帮糙老爷们,怕是要很羡慕司令了。” 顾玄武几乎是下意识想问他:哟,吃醋了?正巧五姨太端着果盘一扭一扭地进来,坐到了顾玄武腿上。顾玄武抱着美人,咬了一口苹果,嘟囔道:“没事,那帮狗娘养的,心散了就散了,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张显宗脸色变了变,低下头:“是。” ☆、第二十五章 自古红颜多祸水,折在其上的不在少数,什么商纣王周幽王,类似的例子顾玄武还能举出百八十个,却没想到自己有天也会为此栽个跟头。而正如所有为美人倾覆江山的昏庸君主一样,他竟也是等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才意识到枕边人原来真是个祸水。 第39页 标志战争开始的枪声响起时顾大人正在被窝里与五姨太温存,他一个激灵蹦起来,皮带也来不及扣仔细,提了靴子就往外赶,与前来报告的马副官撞了个满怀。 “反了!司令,有人造反!” 顾大人子弹上膛,这叫一个闹心:“又他妈是哪个兔崽子反了?” 他疏于防备,是因为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并没有这破事。毕竟他自诩最讲义气,即使霸道了点,也没少给底下人好处不是,还不够他们推心置腹的?所以两辈子加起来就只有张显宗反过他——难道是张显宗又反了他了? 马副官道:“是刘部长!觅了一批军火带人反啦!” 顾玄武松了口气。原来是那个每次看见小五都要脸红的怂货,他因此这些日子没少损这个姓刘的,每回都得损到对方脸色煞白才肯放行。这么说来这次动乱的起因也就是个女人,可真他妈丢人啊。 然而激烈的枪战只持续了几分钟就迅速降温,顾玄武还没走到门口,外面的枪声已经小了许多,他想起什么,停下来问:“张显宗呢?” 马副官急忙道:“张参谋长正在外头镇压呢!” 顾玄武冷笑:“这小子动作倒真快。”说着伸手去推门,还没使上平时一半的力气,门被人同时从外面拉开,他没防备地正面对上张显宗的脸。 张显宗也愣了一下,继而侧过头对他笑,顾大人心里一咯噔,蹙起眉掩饰自己的动摇。 张显宗先开口:“已经开始收尾了,司令放心,没闹出什么事。” 外面确实只剩零星几个枪声了,知道事件已经得到控制,顾玄武放了心,问:“死了多少人?” “十几个吧。”张显宗道,“都是他们的人。” 顾玄武呸了一声:“都他妈是老子的兵!” “那怎么办?” 顾玄武想也没想:“凡是叛徒,都杀了。” 张显宗顿了顿才点头:“是。” 在张显宗再次出去善后的时候,外头已经平静下来,前后不过二十分钟,高潮褪去得如此之快,这无疑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叛乱,比之上辈子的张显宗不知差了几个等级。 顾玄武回到司令部等候结果,然而听几个部下分别讲了一遍事件始末,他就明白其实并非刘部长谋划不足,这一招请君入瓮实则是全亏了张参谋长的先见之明。 他想起张显宗早就提醒过他军心有变,加上今晚行动之迅速,这兔崽子必然对此事早有防备。这说明张显宗明明可以在一开始就将一切反叛的苗头掐死,却选择了静观其变,等叛乱真正爆发之后再加以镇压——若是以前顾玄武一定想不通张显宗这样做的用意,但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能猜出张显宗的小心思——防患于未然未必能引起他的重视,所以张显宗让事情闹大,无非是想让他意识到,对于他顾玄武来说,张显宗这个存在是多么的不可或缺。 倒没有害他,也没有主动给他制造麻烦,也确实都帮他解决了这些麻烦,但就为了这么个破理由,这混蛋白白损失了他好些兵力。顾大人气不打一处来,开始仔仔细细地从头回忆,想看看张显宗到底还干过多少类似的混帐事。 刚数到第七件的时候,张显宗就回来了,顾玄武正躺在沙发上抽菸,听张显宗把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完,才不耐烦地说:“直接杀了。” 张显宗问:“司令部不再审审刘部长?” 顾玄武不甚在乎地灭了烟:“叛徒没有第二次机会。” 对于张显宗以外的叛徒,他的态度向来如此决绝。但这话他的确也是说给张显宗,如愿看到张显宗脸色一沉,油然而生的优越感让他顿时爽快不少。 张显宗很快调整过来,继续谈起正事:“那太太怎么处置?” 他在问五姨太。为了这个五姨太,顾玄武把不少下属都得罪了,有怨言的不在少数,现在是这个刘部长以身试法蹦出来了,剩下的估摸也有不少祸根。所以这女人是没法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了,只能忍痛休了送回老家。 “多给她点钱,确保她后半辈子能好好过。”顾大人说这话时心还在滴血,既心疼自己的钱,又心疼自己的女人。 张显宗道:“毙了一个刘部长可以杀鸡儆猴,不如再以司令的名义赏其他人点钱,恩威并施,怎么样?” 顾玄武觉得憋屈,但还是大手一挥:“照你说的办。” 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显宗知道,不可能有人只因为被顾玄武穿了几次小鞋就起来反他,说到底是顾玄武这个人过于专龘制独断,不仅在军队里,感情上也是如此。以顾玄武这样的性格,将来不管爬得多高——不如说爬得越高,越容易被人摔下来。但他即使说了顾玄武也不会懂,人总有些缺点,如果能轻易改正就不叫缺点了。幸好这辈子的顾玄武似乎不打算继续往上爬了,他死过一次,连着野心也一起死了。这么一来,张显宗就更不打算提醒顾玄武了。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錶针已经转过凌晨三点,顾玄武伸了个懒腰,瞄到张显宗还站在旁边等候吩咐,右臂沿着腰线笔直垂下,他终于发现有点不对:“你胳膊又怎么了?” 第40页 张显宗象徵性地抬了两下胳膊:“之前肩膀伤了留下的后遗症,没法使力,刚刚开了几枪,发现瞄不准了。不过别的都不碍事。” 顾玄武正想责怪他怎么弄的后遗症,马上想起来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曾经他粗暴地按住张显宗的肩膀强上了他的画面又充斥在脑海里,张显宗的身体、喘息、触感,顿时让他心情复杂起来。 张显宗笑了:“司令不是说会养我一辈子?” 顾玄武颓丧地扶额,他此前与五姨太只做了一半,本就尚未尽兴,偏偏这时又与张显宗呆在一起,还好死不死地回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东西。 好在顾大人近来时常纠结于自己对张显宗的欲望,已经知道该如何排解,于是恨不得赶快回去狠狠扑倒小五这个护身符。可张显宗凑近了弯腰盯着他:“我脸上有什么吗?” 顾玄武心跳漏了一拍,故作镇定地回视过去:“什么?” 张显宗道:“司令最近一直在看我。” 顾玄武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想反驳,又确实没有立场反驳。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张显宗竟然顺势跪坐到了他腿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脖子,一只手解起了自己的衣服扣子:“枪响的时候,司令在做什么?” 老子正是想回去把这件事做完啊!可张显宗低头亲下来,热烈的唇齿交缠后意犹未尽地舔舐着他的嘴角,等顾玄武回过神来,张显宗已经衣襟大开,从前总是印满自己吻痕的胸膛此刻干干净净地裸露在眼前,他不禁心头一紧。上,还是不上,事关他男人的尊严,这好像是个大问题。 张显宗问他:“司令欠了我一件事,还记得吧?” 顾玄武原本早忘记了,可刚刚他为了回忆自己到底被张显宗算计过几次,正好就也想了起来——就是在张显宗为他收拾了一伙流窜军后,他曾应过张显宗一件事。那时张显宗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他便说等张显宗想好了再告诉他,无论要什么他都给他。 这会儿他倒宁愿自己不记得。 张显宗道:“我现在想好了。” 顾玄武艰难回道:“你要什么?” 张显宗靠在顾玄武肩上,轻声吐出两个字来:“抱我。” “……”我艹这张显宗的段位也太高了吧! 顾玄武心里那点纠结和犹疑顿时没了,立刻就劝好了自己:他是一个守信用的人,毕竟话说出去就得做到不是?于是他勐地将张显宗扣进怀里,按住对方的脖子舔咬起来。 他当然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张显宗的对手。从前他教过这人很多次如何在床上引诱自己,这人死攥着那点尊严不肯撒手,总显得有些笨拙,如今才真正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毫无抵抗之力。 他想抱这副躯体已经太久了,触感甚至比之前还要勾人,让他光是把人抱在怀里,欲望就几乎喷薄而出,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五姨太能够代替的只是他想像里的张显宗,一旦碰触到了正品,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在张显宗身上游走,很快把对方扒了个干净。在满脑子都被无法遏制的情龘欲填充时,顾大人竟然还留出了一点位置给自己的理智:张显宗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隐隐有些心疼,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可又该怎么办?他完全不知道。 他终于放过了已经布满自己齿痕和吻痕的脖子,转而去吻张显宗的耳朵,手指不停地在对方身体里扩张。等亲吻转移到张显宗的嘴角时,顾玄武停了下来,微微有些失神:“喂,张显宗,你……”一番短暂的心理纠结,他觉得无法继续装煳涂了:“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大抵是早有了心理准备,这回张显宗没有表现出顾玄武预想中的惊慌失措,仅仅愣了一下,脸上除了情龘欲喷洒而成的潮红,依然是平静的。他认真地看进顾玄武的眼睛:“司令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顾玄武遭受了会心一击:他果然不是张显宗的对手啊。 ☆、第二十六章 顾玄武觉得张显宗一定是自己命里的劫。单说他能和这么一个男人搞到床上去就已经算是奇事,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遵从下半身的意愿,又发现原该只有肉体关系的情人竟然对自己持有爱意,可恨在他依旧对那情人的身体念念不忘,不是劫数又是什么? 好在他终于给自己找到理由重新接纳了张显宗,这一复合,顾大人就看开了:张显宗又不是第一个爱他的人,他那么些姨太太小情人儿,其他人的爱意他都全数收下,怎么偏拒绝张显宗?对嘛,卸去了参谋长这层身份,张显宗和他的姨太太们也没什么区别,他就把张显宗当成自己的六姨太,又有什么不好?那么就像他的姨太太们喜欢他,张显宗也喜欢他,就像他喜欢他那些姨太太们,他也喜欢张显宗。 顾大人再次说服了自己之后,发现他对张显宗那彻底而勐烈的迷恋也变得更加绵长而持久,再不像从前那样专宠,不时也会出入其他姨太太们的房间了。张显宗当然不会显出什么不满,不如说,张显宗永远是最乖的那一个,这也是顾玄武为什么最喜欢张显宗。姨太太们则不无微词:走了一个五姨太,张显宗却回来了,幸好比起那个千娇百媚的狐狸精,她们宁愿对手是张显宗这样一个男人。 第41页 可对张显宗来说,对付顾玄武这几个姨太太,大概是他重生以来最不需要费心,却也是最不想做的事情——张显宗自己也有许多姨太太,见惯了她们为自己争风吃醋,如今却被动地和顾玄武的姨太太们站在了同样的立场,这样的身份转变已经令他不快,他的尊严也不会允许自己真跟个婆娘似的与这些女人上演低级的宫心计。 姨太太们斗不得张显宗,闲言碎语人家也不为所动,便把气都撒在了张显宗的姨太太身上。张显宗平日看自己的姨太太们聚在一起都烦,近来却发觉她们安静了许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果然是被顾玄武的姨太太欺负了。 他这帮姨太太都不是省事的主儿,若是平常,就算不反击回去,也早来跟自己哭诉了,这回却都忍了气吞了声,毕竟被欺负的原因是他张显宗做了顾玄武的情人,没有人敢当面跟他把这件事挑破。 张显宗嘆口气,叫来一个姨太太,扔了一把钱给她:“最近也没见你添新衣服,换身新鲜的去吧。” 姨太太顿时委屈地泪如雨下:“老爷,我、我……” 一旦撕开了口子,后面的话便如决堤一般泻了出来。 她们本来就是寄居在顾司令家里,丈夫又是顾司令的手下,所以最初被夫人们使唤着干点活,虽不情愿,也都照做了。谁想夫人们变本加厉,逐渐的,张显宗与顾玄武不在时她们被完全当成了女佣使唤,刻薄话听着,打也得挨着,还不得不在麻将桌上把个人的家底都输了去。 她只说如何被人家欺负,被欺负的原因则缄口不言。张显宗擦干她的眼泪:“以后多在顾司令眼前晃晃,多哭几回,再憔悴一点。” 他知道顾玄武未必真的对这些事全无察觉,之所以不曾干预,一是觉得无伤大雅,二是因为顾大人还沉浸在那微妙的优越感里。 优越感,这就是顾玄武能从张显宗身上得到的其他姨太太没有的东西。看着昔日心高气傲的仇人如今沦落到与他的姨太太们周旋,顾玄武想必会觉得已经将张显宗这个人完全掌控在了手里,张显宗深知这一点,那么如果这样能让顾玄武对他的印象更好,要多少优越感他都尽管给他便是。 没几日张显宗的姨太太又被拉去打麻将,手上已经一分私房钱都没有了,也不敢与张显宗要,一个个缩着脖子打牌,桌上只剩了顾玄武的姨太太们的欢笑声。 “没钱?我家老爷可待张参谋长不薄,什么东西不想着他呀?看把张参谋长宠得安安稳稳的,家底攒了几辈子厚,还能没钱吗?” 洗牌的声音盖过了笑声,麻将牌重新码好,姨太太正了正头上的首饰:“没钱也好说,写张欠条,以后要是还不上,我们就直接找张参谋长去要,也正大光明的,是吧?喏,拿笔来,别忘了可是算利息的。” 僕人把准备好的印泥拿出来,张显宗的姨太太骑虎难下,正要签字画押,本该在军队主持事务的顾玄武不知怎么突然回来了,麻将桌上瞬时静了,顾玄武夺过欠条,使劲盯着读了两遍,像是要把纸背看穿的视线让方才还在欢笑的姨太太们噤若寒蝉,恨不得直接钻到地底。 顾玄武顺手把欠条撕了,搂着自己的姨太太笑道:“都是一家人,打个牌消遣消遣,那么较真干什么呢?” 姨太太干笑道:“怎么会,我也说算了算了,妹妹们太认真了,非要写个欠条,真是的,给我我也不能要呀。” 顾玄武拍拍她的头:“以后别赌这么大,我晚些回来,都玩得开心点。” 他看来的确很忙,说完就抄了帽子往出走,候在门外的张显宗快步跟了上去,他忽然想到什么,脚一停,张显宗也停了下来。 顾玄武回过头,对着张显宗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张显宗也回了一个笑容,心想,能在倾家荡产前平息此事,也算是自己勤快了。 平息的是越积越多的欠款,换来的是姨太太们更大的怒火——顾玄武不会无故回来,难道是张显宗?不,张显宗应该不知道这回事,而且张显宗从来不曾理会她们的刁难,毕竟是他自己先做了那种龌龊事,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那就是张显宗哪个姨太太跑去通风报信了?顾玄武的姨太太们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便把张显宗的人都叫来使唤,以故意泼翻了一碗茶作为由头,百般刁难,直接把人都骂跪在了地上。 想着昨天竟然碰了壁,尤其张显宗那副嘴脸真是怎么看怎么生厌,不禁越骂越气,指着他的姨太太鼻子骂道:“一群婊龘子!嫁了个只会勾引男人的丈夫,还夫唱妇随,自己也学他去勾引男人了?真是不知廉耻!” 好死不死骂到一半又被人打断,有人拍拍手掌吸引了姨太太们的注意力,顺着在眼前跪了一排的黑压压的头顶看过去,张显宗正站在门口,沖她们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他指了指耳朵:“我听见了。” 姨太太们先是一阵惊慌,嫉恨又令她们迅速给自己打足了气,都忍了这么久,干脆现在把话说开:“听见了又怎么样?你做的那些脏事,敢自己在大家面前说出来吗?放着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做,学婊龘子勾引男人,有脸做还没脸让人说吗!” 张显宗的脸色已然非常不好,仍耐着性子,慢慢道:“我勾引了哪个男人?” 第42页 “不要脸!”姨太太气得简直要撕烂了手中的帕子。你勾引的不就是顾司令?!这话她们不好意思说出来,却又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 这时有人从门后转出来,搭着张显宗的肩膀,菸头按门框上碾灭了,低声道:“对啊,是哪个男人,眼光这么不好,能被他这样的勾引上啊。” 张显宗侧头看他:“司令。” “老、老爷……”姨太太们瘫坐在椅子上,顿时挤出了眼泪:“我不是这个意思,老爷,您别听他乱说……” 顾玄武从怀里又掏了根烟,张显宗帮他点上火,他吸了两口,心里这才舒坦一点:“哟,老子的参谋长也是你们能骂的?什么时候长的能耐,告诉告诉我啊?” 姨太太们只管哭:“事到如今您还向着他,我们一介小女子,命都是您的了,还能说什么?” 顾玄武气得把烟甩出去:“合着老子屈着你了?” 吵吵闹闹两个小时后公馆里才安静下来,家庭会议的结果是先把顾玄武的姨太太们关五天禁闭,余下的惩罚等顾司令想好了再议。 姨太太们觉得自己这回祸闯大了,若是司令一气之下休了自己怎么办?这担惊受怕的心情让她们在房里吃足了苦头,却不知道顾玄武已经不打算再追究此事。 顾大人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正是有了这些姨太太们才算是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若是全休了,这一家之主岂不成了光杆司令?虽说他还有一个张显宗,但只有他和张显宗,怎么能叫一个家?让他和张显宗两个人过一辈子?这不可能。所以他需要这些女人撑点门面,而女人间为了争风吃醋而引发的小打小闹,偶尔过了头,他生气归生气,气过了又觉得别有兴味。尤其是加上了一个张显宗,就更有意思了。 他斜眼睨着坐在一旁的张显宗,这么长时间下来,那人已经学会了怎么抽菸,时常与他坐在一起吞云吐雾,两个人的烟雾遮得他一时更加看不清张显宗的脸。 他现在已经明白张显宗为什么偏要学会抽菸,当然也明白这两天都是张显宗故意要让他看到姨太太们的丑态。可不知为何他现在就喜欢张显宗的这些小心思,心甘情愿地钻进张显宗给他设下的套里,甚至有些欢喜。 再说了,小五都是张显宗帮着她们整走的——且是以那么正大光明的理由——她们哪是张显宗的对手?他倒想知道,张显宗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休了剩下的人。 他拨开云雾,扳正张显宗的脸:“看来你不喜欢她们呀。” “啊?”张显宗有点懵。 顾玄武笑道:“你说,我要是不向着你,你该怎么办啊?” 毕竟他要是真有心偏袒姨太太,张显宗做什么也没有用。可他不知道张显宗也多活了一辈子,这个张显宗知道上辈子这些女人抛弃过顾玄武,顾玄武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这辈子对她们也就全是逢场作戏了,不可能再向着她们。 张显宗打了一个哈哈:“是啊,幸好司令向着我。” 顾玄武碾灭烟,压到张显宗身上:“抽个烟还学得那么费劲,以后别抽了,咱俩有的是促进感情的办法——我保准这办法更好。” ☆、第二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知道我为了解锁修了多少次文删了多少东西(手动微笑,我看jj是想气死我,我有句mmp一定要讲) 其实车里的感情线挺重要的,删了就不连贯了,建议大家看完整版,方法在评论里。 顾大人的好日子过了没两天,很快就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张显宗人模狗样地站在他面前,郑重提出要搬回鬼宅居住:“邪祟也驱除了,无心法师也确认过没有问题了,属下是时候搬回去了。” 一听这话,顾大人看着张显宗那已经习惯性微微上挑的嘴角,顿时怎么看怎么欠揍:“我屈着你了?我这儿住不舒服?还是小庙容不下大佛了?” 张显宗很为难:“司令,我也有家室。” 这个理由很充分,可顾大人还是不准:“再娶十个媳妇我这也住得下!” 张显宗又道:“我的二姨太怀孕了。” 顾大人犹如平地遇惊雷,被炸懵了。 “什么?” “快两个月了。”张显宗微微一笑,“不好再给司令添麻烦了。” 于是直到张显宗真的带着家眷搬了出去,顾大人依然被头顶这道雷噼得没缓过味来。 张显宗要有孩子了?一个每晚伏在自己身下的男人,竟也能和别的女人有孩子?顾大人搬了张椅子坐在鬼宅中庭,一边混乱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直勾勾盯着宅子里走过的每一个人。 实际上,张显宗虽然搬了回来,但没有和顾玄武断了关系,顾玄武隔三差五跑来住一宿,频率和从前差不了多少,甚至更勤了些。 只是顾大人依然不舒服,这股愤怒没有来由,搅得他整日心烦意乱,以至于他只要没事了就来鬼宅坐着,使劲盯着宅子里每一个人,想着:这就是张显宗的家人啊。 五个姨太太并不碍事,乱世之中小妾如衣服,转眼就脱了,姨太太们对张显宗估计也是如此。然而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一个男人但凡与妻子有了孩子,顾大人想,这确实就是个正经的家了。 第43页 诸人被顾大人监视一般的视线盯得实在不自在,管家只得上去赔笑:“顾司令,喝茶吗?” 顾大人招招手示意他近身,小声问:“张显宗昨儿睡在哪个房里?” 管家贴在他耳边回:“昨儿是四姨太房里。” 前天是三姨太,再前天是大姨太,这混蛋倒挺雨露均沾啊?顾大人气又上来了,不好发作,不耐烦地打发走管家,可一个时辰过去气依然没顺过来,顾大人踩灭烟,实在忍不住,直奔二姨太房里查岗去了。 张显宗一直让二姨太在房间安胎,派了两个卫兵在门口站岗,这么多天二姨太门都没有出过半步。顾大人笑说张显宗对这一胎倒挺重视,一脚踹开了门。 二姨太被吓到了,扯着被子往床头缩,在看清来人是顾玄武后才放松了些。 顾玄武问:“你怀孕了?” 二姨太抿着嘴唇,支支吾吾道:“……是的。” 顾玄武不信:“肚子呢?” 二姨太扭过身去挡住肚子,显得有些惊惶。老妈子替她回道:“这不到三个月,肚子还没显呢,司令看不出来。” 顾玄武一挑眉,他早被张显宗的小伎俩弄怕了,拍拍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点头哈腰走了进来。 二姨太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腕让大夫把脉,顾玄武叼着烟站在旁边等候,没想到片刻后大夫欣喜告知众人:“太太的确有两个月身孕了。” 顾玄武一把折断了嘴里的烟。 晚上张显宗一回来,憋了一肚子气的顾大人立刻把人扯进书房,不容分说按在床上。 张显宗本身没有拒绝的意思,奈何顾大人根本不等他表态,十分强硬地扒掉了他的衣服,一边掐着他的脖子,一边恶狠狠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显宗被掐得咳了起来,眼中依然很平静,毫无躲闪地看着顾玄武:“我在过日子。” 顾玄武一愣,手上松了些。 什么叫日子?带着妻妾子女在他顾大人家里寄居一辈子,像个姨太太一样不时地在顾大人身下承欢,这不是张显宗这样的人该过的日子。说到底张显宗不是女人,也并非卖身的小倌,他是军官,一个男人,他不是顾玄武的姨太太,也绝不可能成为顾玄武的姨太太。对于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如今这样,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藕断丝连的情人关系,才不失为一个平衡的好办法。 ——可是不行,就是不行。顾玄武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状,就算是张显宗欲擒故纵他也认了,总之是他的东西,就必须全部都是他的。 顾大人忽然想通了。他看着身下的张显宗,感觉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办了,就是这个人,只要让这傢伙完全成为我的人,一定就不会这么烦躁了。 于是顾玄武勐地把张显宗翻转过去。 (大河蟹) (大河蟹) (大河蟹) 张显宗喘息未定,脸色煞白地垂下头。顾玄武按住张显宗的脖子,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继续问:“你这样的身体,还抱得了女人吗?” 张显宗的目光注视着床头虚空一点,慢慢回了神。他比顾玄武更了解顾玄武,他知道顾玄武在气什么,于是冷笑道:“顾大人不是也有姨太太?” 顾玄武眉头一蹙:“我是可以,但你不行!” 张显宗眼中暗了暗,不再说话。 (小河蟹) 这个人明明已经在他身下服帖地喘息,可顾玄武的心里依然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到底怎么才能把这个人完全握在手心里?这个人,是真的喜欢自己吗?说来,他似乎还从来没有从张显宗口中听到过那句话。 行动远比脑子要快,于是在意识到之前,顾玄武竟然已经问出了口:“张显宗,你喜欢我吗?” 在这种时刻,以这样屈辱的方式听到这样屈辱的问题,张显宗撑着床沿,咬牙切齿:“我讨厌你。” 顾玄武眼色一变,直起身子与张显宗拉开距离,口里说:“是吗,正好我也恨你。” 张显宗便不再动了,顾玄武带着恨意撞击起来,到一切终于结束,也再没有从身下人嘴里听到一个音节。 他忽然觉得不对,强行把张显宗的头掰过来面对自己,竟看到张显宗那张总是没甚表情的无趣面孔,此刻已是哭得一团糟,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嘴唇也被咬得渗出血来。 那不是由于快龘感而生出的生理泪水,而是真真切切的泪水。他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见张显宗哭过了?这久违的泪水,却也仅仅是因为他在最残酷的时机,说出的一句 “我恨你”。 他果然喜欢自己。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竟还要用这样伤人的方式再次确认。 意料之外的哭泣让顾玄武顿时手足无措,慌忙从张显宗体内退出来,带出了一片血腥的黏稠,张显宗禁不住一颤,顾玄武又立刻解开他手上的皮带,把他搂在了怀里。 张显宗的情绪尚没有稳定下来,紧紧抓着顾玄武的衣服,一边抽泣一边咬牙道:“顾玄武,你混蛋,你太过分了!” 顾玄武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半晌只憋出一声嘆息。 ☆、第二十八章 顾大人没脸和张显宗睡在一起,等张显宗哭完了安静下来,他提起裤子熘回公馆,一分钟也没耽误。 第44页 第二天顾大人一个人窝在司令部,正发愁这事该怎么收场,没想到张显宗又军装笔挺地站在他面前,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递了几张公文叫他签字。 对方的态度过于寻常,以至于顾大人都怀疑自己昨天难道只是做了一场春梦,然而他瞄到张显宗红肿的眼睛,知道昨晚在自己怀里哭泣的人,的确就是面前这个一脸冷淡的张显宗。 他禁不住又开始想:这小子昨晚伤得不轻,现在光这么站着应该就已经疼得够呛了,更别提还站得笔直,可硬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真挺能耐的。 若是平常,顾大人八成要故意逗逗张显宗,撩拨下他的身体,或是指使他干点重活,总之得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还在腿软。可如今顾大人心里发憷,巴不得谁也不要提起昨天那件事,匆匆签了字,头都没敢抬一下。 张显宗接过文件却没有离开,他盯着顾玄武,目光毫不犹疑:“顾司令。” 顾玄武一哆嗦。 张显宗缓缓开口:“顾玄武,我想要的,和你给的,不是同样的东西。” 语气里没有怨毒,也没有感伤,就只是在述说一个既定的事实那样平静 顾玄武终于看向张显宗,但是没有回话。 张显宗似乎也不打算从对方口中得到什么回应,敬了一个军礼便转身出去了。而门关上之后,顾玄武陷在真皮座椅里,双脚翘在桌子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了一下午。 张显宗想要什么,他不是不知道。 他之所以不愿意面对张显宗,更不愿意面对张显宗的感情,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张显宗想要的喜欢,和他顾玄武能给的喜欢,不是同样的东西。 张显宗的感情太过炙热,已然将自己都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团火光,他只要看一眼都会灼伤,更别提要去拥抱这团火,甚至与之相融了。 他只能避之不及,因为他自己不是火。 可他不知为何就是贪恋那火光的温暖,于是他一度成功说服了自己——只要火不再是火就可以了。他以强硬的手段扑灭了那团火仅剩的热度,终于得以将不再为火的火抱在怀里,高高在上地享受着自己拥有的一切。 他不在乎火本身的意志,为此磨灭了火的尊严也在所不惜,可那终究不是那团火想要的。那团火只想让他一起灼烧。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做不到。 如今火光察觉到他的顾虑与恐惧,选择主动拉开距离,他依然并不满意——他既不愿灼伤自己,也终究不愿放手这温暖。那么,唯有让火焰永久地不再復燃,并永久地只属于自己,只要这样便好了罢。 不必付出代价,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还能全身而退,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吗?顾大人觉得可以有。毕竟上辈子他连性命都被张显宗夺走了,即使这辈子让张显宗把一生都赔给他,也抵不上张显宗欠他的一条命。 明明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明明只要夺走张显宗的一切就可以了,顾玄武知道自己在做很过分的事情,但这已然是他对张显宗最大的让步。 那到底又是为什么,他竟觉得自己心里,只剩下了前所未有的空虚。这空洞令他无所适从,他恍然发现,原来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顾大人又到无心家喝起了小酒。嫌弃无心家的酒不够喝,自带了三坛女儿红,硬拉着无心陪他喝了一个天昏地暗。 俩人瘫倒在酒桌上,顾玄武抱住无心不松手,口齿不清地问:“法师啊,您说这人、嗝,人怎么活着才算对啊?” 无心已经醉得说不出话,然而即便他头脑清明,想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无心法师不老不死,既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何时才能消亡,他活着,只是因为死不了。 这间屋子里,能回答顾大人这个问题的,就只有在旁边给无心织毛衣的月牙了:“活着哪有什么对不对的,开心就行。” 顾玄武自嘲笑道:“人活一辈子,哪那么容易开心?” 顾大人活得潇洒吗?潇洒。顾大人从不克制自己的欲望,他权势煊赫,日日笙歌,女人、美酒,公馆里的纸醉金迷从未断过,可如今他趴在无心家的炕头上,想的是他半生戎马浸染的鲜血,以及那些生离死别的兄弟与仇敌。 月牙瞄了他一眼:“顾大人还能说出这话,真不容易,我寻思你就知道喝酒呢。” 顾玄武嘟囔了两句,没有理会月牙的揶揄。 见他确实发愁,月牙放下手上的活计,费了好大劲才把一滩烂泥似的无心从顾玄武的纠缠中拽了出来,一边说:“顾大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我娘说人得知足,知足就能开心,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啊,顾大人拥有太多,反而不懂知足。像我,只要能和无心这么过一辈子,我就觉得特别好。” 无心在醉梦里笑呵呵地点头:“对啊,我也只要和月牙在一起,我就开心。” 月牙脸上一红,把无心放平在炕上,温柔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顾玄武比无心酒量好,无心一睡下,他倒是清明多了,瘪瘪嘴,摇摇头:“爱情啊,太小儿科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被爱情左右命运。” “那顾大人觉得什么东西更重要?”月牙反问,“有的人觉得名利重要,有的人觉得金钱重要,有的人就觉得爱情重要,反正总有个重要的东西呗,觉得哪个更重要追哪个就是了,哪那么多事。” 第45页 顾玄武一愣,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对他来说,比张显宗重要的东西明明那么多,他随口就能说出一串名单,可死过一次之后他的执念消亡,那些原本无比重要的东西都变得并非一定不能割捨了。唯独张显宗,无论再怎么不重要,他都不愿意放手。 这是喜欢吗?顾大人说不准。顾大人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爱情对他来说,也的确不是必需的东西,但他知道,他对张显宗的执念早已超越了爱情这样简单的范畴,否则,若仅仅是彼此喜欢,也不足以支撑他与张显宗纠缠至今。 人性是如此复杂啊。顾玄武回想起自己与张显宗相处的一点一滴,张显宗总是一边为他点菸一边抬眼看他,四目相对时这人便会微微笑起来,火光微弱,映出了对方温顺的眉眼。张显宗也为他学会了抽菸,却总是被呛得咳嗽。烟抽不好也就罢了,喝酒时也提不起兴致,总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走神。 张显宗不是个善于游戏人间的人,对于这些娱乐项目的反应极为迟钝,他总埋怨张显宗不像个男人,可一旦打起仗来,那人提着枪站在自己身边,眼中杀意凛然,狠戾而决绝。 张显宗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也是为他料理公事的参谋,后来,又是他在床上与之欢爱的情人。他和张显宗在一起开心吗?似乎,总要那人乖乖的,他的确很开心。 顾玄武又点了一根烟:“要不说……哎,要不说还是月牙妹子活得明白呢。” 月牙把酒菜收下去,一边擦桌子一边嫌顾玄武碍事,把他推到一旁。顾玄武打了个酒嗝,酒气熏天,月牙瞪着他:“你以后别老带我家无心喝酒,无心的酒量和你比不了,喝完了难受的还是他!” 顾玄武任月牙说也不上心,嘴里敷衍着:“妹子真绝情啊。” 月牙把抹布一甩,叉腰挑眉:“天天跑过来,天天跑过来,还带这么多兵,真是烦死我了!”而后拽起顾玄武往出推,“你去找张显宗,快去!把这事解决了,省得你老来念叨!” 门一关,还上了锁。黑夜里顾玄武回头和自己的卫兵们面面相觑,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酒醒了大半。 顾玄武没打算听月牙的话,吩咐司机直接开回公馆。司机跟着顾大人久了——其实也不用多久,只需要个把月,就足够见识顾大人对张显宗那副离了也不是、不离也不是的爱恨交加的模样了,而每每纠结半天,顾大人最终还是会去找张显宗,真是被吃得死死的——所以这一路司机开得很慢,就等着顾大人随时拉下面皮回心转意,以防又得匆忙改换路线。 没想到这回顾大人颇为执拗,快到地方了也没说话,脑子晕乎乎的,白吹了半宿夜风。公馆近在眼前,灯还亮着。顾司令没回家时,灯便总也是亮着等他的。 可是里头等他的人没有张显宗。顾玄武一咬牙:“去张参谋长那。” 司机嘆气,只得掉头。 ☆、第二十九章 张显宗没有出来迎接顾大人。并非顾大人来得太晚,而是张显宗又病倒了。 顾大人甫一踏进院子就从管家口里得知了这件事,他搬了张椅子坐到张显宗床前,向来睡眠很轻的人这次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闯入,兀自陷在昏昏沉沉的梦里。 张显宗的病因,顾大人觉得自己不用想也知道——毕竟张显宗已经因为同样的理由被他弄病过一次了。 大男人怎么这么不禁干?顾玄武点上烟,心里有点郁闷。又想起早上这人笔直站在自己面前时,两颊就有些潮红,鼻尖也冒着虚汗,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而这人忍着病痛也硬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出现一次,无非是为了在最适当的时机告诉自己,这团火还在没有被他完全熄灭,火还在燃。 “餵。”顾玄武叫了一声,张显宗没有醒,他便又上手推了几下,张显宗终于有了反应。 病人被强行唤醒,难耐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竟是顾玄武,他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下意识唤:“顾玄武?” 顾玄武挑眉:连个尊称也没了? 幸好张显宗很快清醒过来,又改口:“司令怎么过来了?” 没有得到回话。顾玄武四仰八叉地瘫在椅子上抽菸,高烧未退的张显宗就躺在床上平復唿吸,既不知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无言的默契使得空气凝滞了几分钟,直到顾玄武一根烟到头,踩灭菸蒂,终于嘆息着开口: “我说,张显宗,你就把这一生都赔给我吧?” 一个商量意味极为浅淡的陈述句。 张显宗看向顾玄武,勾起了暧昧不明的笑意。他想,他真是太懂这个人了。同时他也想起自己订下的契约,想起自己是一个没有来世的人。 顾玄武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赔给他的,不止是一生。 张显宗费了些力气坐起来,不再看顾玄武:“如果我有来生,真是不想再跟你扯上关系了。” 顾玄武道:“我也是。” 张显宗道:“可是这辈子……这辈子事已至此了。” 这辈子他到底是张显宗,对方是顾玄武,不得到一次,便难以善罢甘休。 顾玄武一脸纠结地点上第二根烟,张显宗伸手向他索烟,他一巴掌打开:“你难受着,别抽菸。” 第46页 张显宗不再坚持,把头枕在膝盖上,又问:“司令这辈子是不是没有我不行了?” 顾玄武虽然犯愁,却也坦然承认:“好像是的。” 张显宗笑了:“顾玄武,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知道!”他当然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会烦躁。 使用权力剥夺张显宗的一切,把对方强行锁在自己身边吗?不,他已经意识到,这只会令他得到虚假的满足,事到如今,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 顾玄武勐地起身:“张显宗,你真以为我会乖乖上你的套?” 张显宗安静地看着他。 半晌,顾玄武泄了气,坐回去大口大口吸着烟,又嘆息起来:“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顾司令想要什么,我就想要什么。” 顾玄武想要一个完整的张显宗。要张显宗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被他剥夺了一切的一具空壳。 张显宗想要的是一份平等的爱情。 未必要顾玄武如他一般燃烧殆尽,但他要顾玄武也烈火焚身。 顾玄武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世上没这么好的事。” 张显宗道:“我知道。” 张显宗什么都明白,顾玄武觉得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完全用错了劲儿。 可张显宗就是太明白了。付出不一定会有同等的回报,两情相悦什么的,实在是太难了。他静了静,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公平的,你是司令大人,我是你的参谋长,我的命都在你手里。然而你现在坐在这里,就说明我还能为我的人生做些主,是吧?” 顾玄武愤愤道:“我就不该来!” 张显宗又笑:“司令大人需要作出抉择。” 顾玄武掐着菸头,眉头紧蹙:“不行!” 见他这样动摇,张显宗认真地看着他:“我哪里不好呢?” 顾玄武苦恼地挠头:“你是个男人。” “男人顾大人不还是抱了那么多次?” 顾玄武蔫了,转而又想到了可以攻破的缺口:“你一个人就想满足我?” 到了这种时候,“身体力行”的顾大人想的竟然还是下半身那档子事,张显宗失笑,握住顾玄武的手凑上去:“可以。” 顾玄武对此表示质疑,张显宗又道:“如果你选择我,以后你要什么花样我都陪你玩。” 顾玄武眼睛一亮,脑子里顿时浮现出种种张显宗曾无比抗拒而他最终也没有成功的花样,继而又想起张显宗潮红着脸呻龘吟时的表情,何处不销魂?他按下张显宗:“好,等你病好了,老子来跟你收定金!” 顾大人风风火火回到家,窝在沙发里一盒烟抽了半宿,天刚一亮,就把自己的姨太太们都叫到了眼前并排站着。 姨太太们以为自己排挤张显宗的惩罚终于来了,可顾大人来回扫了她们好几圈,愣是没开口,最后一脸烦躁地挥手:“都下去吧。” 姨太太们如获大赦,顾玄武却犯愁了。他一头栽倒在沙发里,嗦了一口烟——瞅瞅他这几个姨太太,多漂亮啊,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会唱曲会哄人,他怎么能忍心为了张显宗一个男人放弃这万花丛呢? 顾大人的满腔激情在美女面前瞬时被熄灭了,于是直到张显宗病癒,顾大人也没能收下当初的定金。 大病初癒的张显宗回到公馆,看着拖着果盘扭着屁股走出去的姨太太,视线收回到顾玄武身上:“司令这是做出抉择了?” “不是!”顾玄武赶忙解释,“那什么,这事得从长计议,你得给我时间。” 张显宗不说话。 明明是张显宗上辈子欠他的,怎么如今是他怂了起来?可顾玄武还是心虚,絮絮叨叨地说服起张显宗来:“你说说,这兵荒马乱的,要是没我罩着,她们怎么活?都是鲜活的生命啊!我不能不讲道义不是?我留着也不干什么,就当救她们一命……” 张显宗开口打断:“太太们不缺司令这一个恩客。” 顾玄武语塞,想起上辈子他一倒台,这帮姨太太的确树倒猢狲散,换个靠山照样混得风生水起。可马上他灵光一闪,想到一个能扳回一城的论点,骨头也硬了几分:“你他妈不是也有好几个姨太太?” 张显宗一脸不可理喻地盯着顾玄武。 这回不用张显宗开口,顾玄武自己就蔫了——他怎么就忘了,张显宗的姨太太都是他顾司令硬塞过去的。 顾玄武点上烟,他本来没有这么大的菸瘾,这辈子却硬是为张显宗愁成了大烟枪。两口烟下去,他终于说出了心里真正的疙瘩:“再说你都快当爹了。” 张显宗面不改色:“我可以不要。” 顾玄武一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张显宗揶揄道:“司令还知道我是个男人。” 顾玄武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一把甩掉烟:“老子当然知道,你他妈哪儿像个女人了?”可就是这么一个男人,他怎么就……顾玄武拉过张显宗抱在怀里:“旁的事再议,先让我干一回。” 张显宗身子一抖,顾玄武立刻说:“以后不绑你了,再也不了。” 第47页 毕竟张显宗这么病一次,他顾大人的下半身就要憋屈好些天。为了自己的性福着想,顾玄武决定以后都要小心翼翼,再也不让张显宗生病了。 张显宗由着顾玄武在自己身上摸索,笑着问:“我病着这些天,司令也没说找姨太太开个荤?” “没有没有。”顾玄武亲吻着张显宗的颈窝,“我就想干你。” 虽说不是想像中的“定金”,顾大人依然获得了久违的满足,就仿佛一辆被重新加满了油的小汽车,正是热血当前,再次拥有了足够的动力,只差一脚油门冲上街去了。 他熟练地点起事后烟,抖抖手灭了打火机的火。和张显宗能走到这一步,想必上辈子就算大罗神仙亲口告诉他他都不会相信。也怪他的下半身太不争气了,说好的这辈子一定要杀了张显宗呢? 顾玄武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烟雾,忽然问:“你说,要是有天你杀了我,会因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有一些后悔,然而只有“一些”。因为他总归是要问的,他遗憾的只是,这辈子的张显宗未必明白上辈子的顾玄武在问什么。 顾玄武也不知道的是,在他眼前的这个张显宗,由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于是张显宗在顾玄武看不见的背后扯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容,低声回答:“啊……大概是求而不得吧。” “这么吓人啊。”顾玄武不知是打趣还是感慨,扭身在张显宗唇上印下一吻,“那还是让你求而得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的情感逻辑线在我心里其实是非常清晰的,可是担心我有没有准确地表达出来(趴 下章完结(是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尾声 顾大人并不是非张显宗不可,然而他没有张显宗不行。两下一权衡,顾大人早已选择了张显宗,他只是实在捨不得自己的万花丛,非要张显宗一点一点拖着他往前走才行。 而张显宗很快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休了顾玄武硬塞给他的五个姨太太——大约早就巴不得休了。他不像顾大人那样怜香惜玉,行事也就迅速而果决。顾玄武反替张显宗可惜起来:哎哟,五个女人呢……不不,重点是有个还怀着张显宗的血脉呢。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要么张显宗这边父子分离,要么姨太太那边母子分离,怎么就不能阖家大团圆呢? 张显宗很淡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有取捨,您也是。” 顾玄武很想说他和张显宗不一样,却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他被张显宗逼得退无可退,只能怪自己那天晚上不该去鬼宅,又很不要脸地和张显宗打起了商量。理由是最近外头形势混乱,就这么把几个貌美如花的姨太太放出去,怕是没等找到下家就全被炮轰死了,所以再多留一阵子,就一阵子,等后路都打点好了,他立刻把姨太太们送走。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顾大人还十分委曲求全地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保准就算她们留在公馆,我也不碰她们一根手指头,行不?” 这话倒也并非强词夺理,时下整个家国打成一片,张显宗和顾玄武都知道,文县已经没几天好日子了。 天要变了。 同时张显宗也知道战火没个十年都灭不了,于是一脸不屑地反问:“什么时候才算后路打点好了?” “给她们找个下家的吧。”把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顾大人真是要多心痛有多心痛,觉得张显宗着实挑战了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他戳戳菸灰,又说:“咱们也得找个后路。” “什么后路?” 顾玄武道:“文县就是只肥羊,谁不想啃几口肉啊?光凭咱们手下这支兵,以后也守不住文县。” 张显宗履行起自己作为参谋的职责:“如果有天津大帅做靠山,还能撑个几年。” 顾玄武笑了,夹着烟戳向张显宗的脸蛋:“和群狮争羊肉,咱们争不过,但是把肉送给其中一只狮子就好办多了,是不是?” 张显宗一愣:“司令不想要文县了?” “想要,但是烫手啊。”顾玄武咂咂嘴,感慨道:“命是本钱,好好活着才最要紧。” 张显宗略微诧异地盯着顾玄武,仿佛跳跃了过去二十年的时光,他刚刚才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曾经的顾司令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被权力迷了眼,即使在血肉横飞的战场里也坚信自己是最受上天眷顾的那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自负到了令张显宗憎恨的地步。如今竟然懂得急流勇退,不得不可谓一个奇蹟。 “再说了,我答应过养你一辈子。”顾玄武忽然一声嘆息,“你胳膊落下病根,打枪也瞄不准了,当兵就是个废人,咱们得找点别的活计。” 张显宗的肩膀受过枪伤,又多亏了顾大人一场粗暴的性龘爱,留下了轻微的后遗症,虽然不影响日常生活,却无法继续在战场上厮杀了。顾玄武本来话里有些嫌弃,想到其实都是自己的错,也就越说越蔫,然而语气一直是诚恳的。 张显宗不知道顾玄武心里盘算的竟是这件事,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顾玄武会随着自己重生——果然是要走过自己的镜花水月,踏破一次生死爱恨的界限,才会有现在的顾玄武,才会走向不同的结局。 第48页 顾玄武熄灭烟:“女人、孩子,还有手底下这帮兄弟,全都得打点好了,不然咱俩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们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不等着被拍死吗?” 张显宗挑眉,合着顾玄武就是想拖延他休妻的时间。 顾玄武继续说:“下半辈子咱俩找个安稳地方,平平安安地活着就成。” 张显宗脸色缓和下来:“成。” 顾玄武补充:“和无心一起。” 张显宗脸又黑了下去。 没多久顾玄武把文县交给张显宗料理,自己硬拽上无心跑去投奔了天津大帅。 天津不比文县,文县再富庶,终归只是一个小县城,天津却是跺跺脚国土都要颤三颤的巨人,高高矗立在中华版图之上。 背靠大树好乘凉,想攀上天津势力的人数不胜数,顾司令不过是其中小小一个。然而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混子,油嘴滑舌,一个靠招摇撞骗为生的和尚,节操全无,两个人一唱一和,竟也将天津大帅哄得舒舒服服。赶上帅府闹鬼,无心法师一展神通消灭了狐狸精,大帅对法师佩服得五体投地,顾司令也成了大帅面前的红人。趁着兴头没过,顾玄武立刻提出要将自己的军队归入大帅编制,大帅当场就拍板同意。 文县有了天津这个大靠山,旁人以为他顾司令从此要平步青云,没想到福薄命浅,几个月之后,顾司令就和自己的参谋长双双死于一场不怎么激烈的战争。 文县和军队顺理成章地被天津大帅全部接收,副官清点时发现军队虽然完整,但顾司令敛财多年,家产竟比想像中少了起码五成。 煳涂点的还以为这是乱世里难得一位两袖还算清风的军阀,也有明白人跑去探天津大帅的口风,大帅心照不宣地捻着自己的小鬍子:“人家白白送你一个富县,就别赶尽杀绝了。” 英年早逝的顾司令留下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姨太太,平分了顾司令的家产,其中两个被大帅看中纳为小妾,继续风生水起,剩下两个打着司令遗孀的招牌,拿着钱过上了上层阶级富太太的小日子。 无心法师希望帮好友落叶归根,于是带着自己的媳妇,抱着顾司令的骨灰,踏上了漫漫寻乡路。 可惜转眼粗心的无心法师就在火车上弄丢了好友的骨灰,所幸他其实也不知道顾玄武的老家在哪。半年之后无心法师满中国找累了,适逢他和月牙来到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这里虽然寂寞,却也恬静安然,更重要的是远离战火,二人便就近安了家。 新家落成,没等夫妻俩前去拜会新邻居,邻居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月牙打开门看见顾玄武和张显宗拎着酒站在门外,前者喜笑颜开,后者一脸阴沉,情绪对比如此鲜明,月牙忍不住噗嗤笑了。 “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顾玄武紧紧抱住无心,本想把月牙也一起搂进来,被无心及时拦住。 无心承受过顾玄武的热情,注意到张显宗并不欢迎自己,便生怕张显宗不够郁闷似的,贱兮兮地搂着张显宗的肩膀与他打招唿。 张显宗抖开无心的爪子,不好驳了彼此面子,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当晚顾玄武和无心久违地喝了个痛快,月牙忙着准备下酒菜,张显宗则托着下巴在旁边读书。 兄弟间的酒局即使只有两个人也气氛热烈,二人推杯换盏推心置腹,无心的话题是时局动盪,战火比之半年前果然勐烈了数倍,感激顾玄武提前劝告他抽身而退前来避难;顾玄武的话题则是月牙来了真好啊,这小破村啥也没有,他都好久没见过月牙这么标緻的女人了。 顾玄武的目光果然一直盯着月牙转悠,让无心恨不得把那双眼珠抠出来。没等无心动手,月牙先伸出两根手指作势要挖,顾玄武吓得往后挪了一屁股,三个人笑起来,顾玄武瞄见角落里的张显宗,叫他:“哎,你也来喝一杯。” 张显宗瞟他一眼,扭过头,算是无声的拒绝。 月牙又笑:“我看顾司令回家要跪搓衣板了。” 顾玄武这才意识到癥结所在,好歹收敛了点自己贪婪的视线,然而第二天酒一醒,发现张显宗还在生气。 顾玄武觉得扫兴:“好不容易和无心团聚,你就不能高兴点?” 高兴点吗?张显宗在心里嘀咕,他对无心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辈子他占得先机,没揍无心一顿已经算他改邪归正了。 张显宗讥讽道:“我看村头王家的小女儿就挺标緻的,怎么在这儿见不到好女人?” 顾玄武脱口而出:“她哪能跟月牙比呀!” 话音落地,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然而已经来不及撤回,张显宗也冷冷瞪了过来,顾玄武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就是看两眼,过个干瘾,我也没想碰她啊,再说我就算想碰,无心也不干啊是不是。” 越描越黑。 顾玄武按灭菸头,反守为攻:“我问你,这半年来,我除了你还抱过其他人吗?” 张显宗挑眉。 “老王跟我提了好几次亲,人姑娘背地里也暗示了我好几回,搁从前我早扑上去了,你看现在,就因为你说要取捨,我哪次没顶住诱惑?要不要以后我每看一眼别的姑娘,你就跟我闹一次脾气?” 张显宗十分贊同地点头:“是的,如果是从前,您早扑上去了。” 第49页 话里的讽刺意味过于浓厚,顾玄武不禁骂了一句娘——他苦口婆心一大段话,这兔崽子就抓住了这么一句重点?气得他跑到无心家里,和张显宗闹起了分居。 为了自家的平静着想,月牙主动做起了调解员。无心和顾玄武都是大老粗,唯独她心思细腻,看出了门道。她告诉顾玄武,张显宗未必是真生气,实在是你顾司令前科累累,张显宗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彻底断了你花心的毛病。 顾玄武越发郁闷了:他已然抛下一切和张显宗来到这里,怎么张显宗还不能信任他呢? 当然他也知道,这都是自己从前造孽太多,怨不得别人——即使怨,也只能怨一点点。于是顾玄武的气劲很快就过了,也想通了不少事,他回家走到张显宗面前,不由分说拽着对方的领子先亲了一口。 张显宗向来不会拒绝顾玄武的亲吻,即使在这种冷战的时刻也不例外。顾玄武揉了揉张显宗的脑袋,无奈地笑了。他觉得自己就像养了一只猫,这只猫乖巧懂事——却会咬人。而他如今已经喜欢极了不时被这锋利的牙齿轻轻噬咬的感觉。 顾玄武一边给猫顺毛一边感慨:“唉,到了这种地步,我依然不怎么被信任着呀。” 张显宗递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原因你自己体会。 顾玄武当然是在彻底体会了之后才回家来的,他柔声说:“你说说你自己,问题比我严重多了。你姨太太生了吧?唉,我这辈子是子嗣无望了,你老张家好不容易有一个,要不咱把孩子接过来,我跟你一起养。” 顾玄武表现得如此大度,是想告诉张显宗:你对我十分重要,我对你也十分信任,甚至愿意和你一起抚养你的儿孙。 倒显得张显宗有些草木皆兵了。 可张显宗只是淡淡地说:“和你做了之后,我就没有碰过任何人。” “什么?” 张显宗道:“不是我的孩子。” 二姨太偷了人,若非这个孩子有用,张显宗大约会立刻命令对方打掉,如今母子平安,二姨太也算因祸得福。 顾玄武扶额:“你又骗了我啊?” 张显宗微微一笑。 “唉,算了算了,不是你的,咱就不管了。”顾玄武一声嘆息。事到如今,张显宗的这点小圈套他已经懒得计较了。他很快平静下来:既然这段毁了,就只能翻老底了。 顾玄武转而问:“你知道乱世什么最值钱吗?” 话题跳跃太快,张显宗还是附和:“什么?” “黄金。” “……”没想到会是这么肤浅的答案,张显宗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人生无常,活在乱世,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顾玄武解释道,“所以我给自己留了一个后路——前些年我得了一箱黄金,一大箱,除了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我想着,万一以后我出了什么意外,还能靠这箱金子东山再起,所以最好呢,就是一辈子都不必动用这箱金子,把它们永远埋在地下。这是我最后的老底儿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现在我把埋金子的地点告诉你,以后这箱金子也是你的退路。” 张显宗是上辈子知道的这箱金子的存在,这辈子他既不知道金子在哪儿,也从未想过顾玄武会告诉自己——把后半生的保障交到自己手上,与自己共享退路,这意味着,顾玄武决心与自己度过一生。他惊讶地看着顾玄武,甚至忘了回话。 鑑于前科太多,顾玄武继续表明心志:“你如果不信,可以挖出来亲眼看看,我没有骗你。” 他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张显宗说:“好,去挖。” 顾玄武的五官扭成一团,不知作何表情——他已经把心都剖出来给张显宗看了,张显宗还非要吃力不讨好地确认一下是不是真心,这是对他不信任到了什么地步啊? 顾玄武郁闷:“用不用咱弄个一分为二的藏宝图,不合起来谁也找不着金子,或者箱子外面加两道锁,一人一把钥匙,不合起来就开不了锁那种?” 张显宗望着顾玄武笑道:“你听太多书了。” 这个久违的笑容十分好看,顾玄武心里一动,抱起张显宗:“好几天没碰你了,来,出发前先做十次。” 张显宗果真没有辜负顾玄武的哀嘆,第二天便和顾玄武启程去往埋金地,一路奔波,不辞辛劳,终于亲自确认了金子的位置。与其说是因为不信任顾玄武,倒不如说是太喜欢他,所以太害怕顾玄武捧到他面前的真心掺假,也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真的。 两个人把金子埋回去,说到底张显宗身子杆儿薄,大部分的体力活还是要顾玄武来干。顾玄武拿张显宗又爱又恨,无奈地擦擦汗:“这下行了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别瞎整事。” 张显宗坐在旁边看着他,恍然觉得自己获得了莫大的救赎。 日子安稳过了下去。直到许多年后的某一个元夜,顾玄武带着张显宗去附近的道观逛庙会。 人潮汹涌,忽然有个年轻道士抓住张显宗的手腕:“施主,算一卦吗?” 那道士背着破旧的行囊,道袍也已经穿得褪色,不知从哪儿云游至此,脸上投机取巧的笑容令人莫名不悦。 第50页 “不算。”张显宗甩开对方,转身发现眨眼的功夫便与顾玄武走散了。 道士拖着算命幡子黏上来:“施主听过镜花水月吗?” 张显宗停下脚步。 “听说阴阳两界的交汇处有一方混沌,唤作镜花水月。人死之后由阳入阴,会先踏入自己的镜花水月,那里万物皆空,只有一路走马灯,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张显宗语气阴冷:“那么感兴趣,自己死一次不就知道了?” 道士笑道:“镜花水月的尽头连接着阴间的轮迴路,过了轮迴路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所以死后的事情,按理说谁也不该记得——但是,也有一个例外。” “哦?” “贫道听闻,在镜花水月的夹缝里住着一个怪物,依靠吸食人类的魂魄为生。那怪物不知存在了几千几万年,也不知吸食了几千几万条魂魄,所以力量无比强大,甚至可以颠转干坤,重塑未来。” 张显宗眯起眼:“当真吗?” “谁知道呢?”道士盯着张显宗,“人类有七情六慾,便有了执念,这执念产生的力量令人类的魂魄无比珍贵,然而也正因为这一点执念,多少人不惜逆天而行,甚至魂飞魄散——那怪物只针对这些误入歧途的魂魄下手,它把即将消散的魂魄重新凝聚起来,与这些人立下契约,所以即使有人见过这怪物,也都是些背离天道的麻烦傢伙,一定不会说出来的吧?” 张显宗道:“道长所言甚是。” 道士怜惜道:“本来就是不入轮迴的魂魄,若直接魂飞魄散也算是一了百了,可契约一旦达成,作为重塑生命的代价,这些魂魄会在一世身死后与怪物融为一体,成为怪物力量的一部分,而作为力量源泉的执念也将永远不散,也就是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世世,永受桎梏。是这样吗?”张显宗平静地接了下去。 道士深深看了张显宗一眼:“施主懂得就好。”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张显宗觉得自己不必问,毕竟人类的执念各种各样,这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斟酌之后,他试探着开口:“那道长可有什么解脱之法?” 年轻的道士露出了沉重的神色:“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节日的喧嚣里,两个人一齐沉默了片刻,仿佛周围的人群都静默了色彩。 道士忽然说:“兴许千百年之后,天上哪位法力高强的神仙得了空闲,下界巡游,恰巧就发现了夹缝里的怪物又将其讨伐。到时候无论是魂飞魄散,还是重入轮迴,都不失为一个解脱,是不是?” 这番话显然算不上什么安慰,却也不知是在安慰道士自己还是安慰张显宗。随即道士大笑起来:“也就只能向上天祈祷了吧!” 他一边笑着一边举着破旧的卦幡走远了,很快身影就被人群淹没。 “你干什么去了?”顾玄武从人群中挤出来,“我好不容易抢了几炷香,来,咱上香去。” 张显宗回过神,看了看顾玄武,又看了看道观内一门之隔的神像:“你去吧,我不拜神。” 他毕竟是背离天道的人,无法近神,更勿论拜神。祈求上天保佑,终究是一种奢望。 见他神色如此严肃,顾玄武随手把香插到路人怀里,拽起张显宗的手:“那就不拜了,咱回家。” 天气严寒,顾玄武穿着月牙缝制的棉袄,带着厚厚的护耳帽,整个人裹得跟熊一样,缩着肩,勾着腿,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山里人没什么区别。别说是村里的乡亲,就连月牙如今都很难想起来,这位顾大人曾经还是个执掌一县兵力的司令。 每逢提起此事,顾玄武总说他是为了张显宗隐退,否则现在起码也是个大帅了。而听他这么说,张显宗也就没有拆台:你这性格最多也就做到文县的司令了,再爬下去指不定摔得多惨呢。 约莫是怕再走散了张显宗,一路上顾玄武紧紧拽着对方的手不放。张显宗望着顾玄武的背影,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你曾说如果有下辈子,就再也不要遇见我了,现在也不变吗?” “对啊,我肯定把孟婆汤喝得干干净净的。”顾玄武头也不回,“所以这辈子咱俩好好活,不留遗憾,成不成?” 张显宗回握住顾玄武的手:“成。” 这个问题勾起了顾玄武的回忆,走了一会儿,他想到什么,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张显宗。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顾玄武搓了搓手,捂住张显宗冻得发红的脸颊:“我可真喜欢你啊。” 两个人纠缠了这么久,张显宗的感情如此热烈,顾玄武却从来没从张显宗嘴里听到过“喜欢”这两个字,没想到是他先说了出来,然而他早已不在意那些输赢了。他把张显宗抱在怀里:“我还能活着,还能抱着活生生的你,真好啊。” 他对张显宗已经毫无保留,唯独有一个重生的小秘密。这个秘密当下变得实在无关紧要,也就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而张显宗依然保留着自己唯一的秘密,并决心一辈子也不会告诉顾玄武。因为在这场从开局便已满盘皆输的爱情里,这个秘密是他仅有的一步先手。 第51页 凛凛冬日,他在顾玄武的怀抱里感受到了暖意。他想起道士的话——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路,完满如斯。 他值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瞎鸡儿写的后记: 1. 没番外。 2. 我更新极慢,中间又弃了一年,没有各位的支(cui)持(geng)我一定是写不到现在的(跪拜感谢)真诚感谢一直以来没有放弃我的小可爱,也感谢所有追文的人、看文的人,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你感谢我。 3. 正是写了这么久这么长,该写的萌点都写进去了,如今我对故障这对cp的萌感终于圆满了,也可以cp毕业了。依然谢谢各位。 4. 给自己打个gg:我主要在写原创文,虽然更新很慢,产量也低……但也是慢慢在写了。原则上不签约,不入v,写文全凭热爱,主要为了自我满足。又因为写得慢,所以进步超快,保证以后的文只会一篇比一篇好qvq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专栏关注一下新文。 ———— 给看完后记的人一个彩蛋: “三百年后,有上神下界游歷,于阴阳两界的夹缝之内发现了一只无影无形的怪物,遂联合冥主将其剷除,并将怪物体内的数万条魂魄一併打入轮迴,所有前债,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