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同人)别说鬼话》 第1页 [bl同人] 《(瓶邪同人)【瓶邪架空】别说鬼话》作者:此处用户名【完结+后传】 简介 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架空 现代 灵异 流浪神棍x科学主义接班人 第1章 夏季一如既往地蓬勃旺盛,暑气笼罩了整座城。灯火将天空点亮,深夜的大都市依然熙熙攘攘。 地铁列车犹如一条长龙,在黑暗的地下游走,很快离开了繁华的cbd,驶向城西三环。空旷的车厢里灯光惨白,乘客寥寥无几。工作日的晚十点半,这个时候还没到家的,基本都是为了生计卖命的。 吴邪独自在座椅上低着头打盹,右手松松地握着手机。前方是终点站,列车缓缓减速,广播里传出悦耳的女声提醒乘客下车。 他恰好在车门打开的前一秒醒来,条件反射似的起身下车,表情麻木,又连打三个哈欠。迷迷煳煳中,吴邪摁开手机,屏幕上的计算器才算到一半。 他刷卡出了站,同时把计算器清零,重头再来。这个月设计院的加班工资合计,加加减减,反覆验算,得出的结果永远停留在那个让人满意不起来的数字。 吴邪慢慢沿楼梯爬上地面,路边的夜风轻飘飘地吹来,吹走了脑中不切实际的小康梦。再看一眼时间,今天总算十一点前可以赶回家了,还是先买顿夜宵再说。他按着咕咕叫的肚子,走进全天候营业的便利店,用饥民般的目光扫了一圈货架,拎出一只三明治,再扔到柜檯上。扫码,付钱,然后开吃。 吴邪饿狠了,几乎是不经咀嚼直接下咽,走到家楼下的时候正好吃完。路灯装着高瓦灯泡,明晃晃的光线打下来,亮得刺眼。而四周安静得可怕,灯柱内部的电流滋滋作响。 吴邪把塑料纸扔进路旁的垃圾桶。 啪——某栋楼的窗户被粗暴地打开,声音听起来格外突兀。 吴邪漫不经心地舔干净嘴边的面包屑,抬起头寻找声源。 在抬头的瞬间,一个巨大的东西直直地沖他砸来。 逆着光线,吴邪看不大清楚,只是下意识地后退躲避。不知道是哪户没素质的人家,大半夜玩高空抛物。 那个东西终于落进灯光的照射范围,模样变得清楚。四周的时间停滞下来,像是一帧帧地播放电影:头朝下,脚朝上,面朝吴邪,双眼大睁,目光浑浊。 咚——如同一滩烂泥拍在了路面上。 冲击的力度之大,连脖子都掰折了,歪出一个骇人的弧度。 吴邪站在原地,盯着脚下殷红液体看了一会,头脑一片空白。 不合时宜地,他突然想起自己可以去外面揽私活赚点钱,反正设计院歷来不禁止这些。 七月十五,中元普渡。 鬼门开,百鬼游,忌出行,莫停留。 110接线员平静道:“好的,我们将在第一时间赶到。请保护好现场,谢谢您的配合与帮助。请问您有没有拨打120急救电话?” 吴邪像根木头,僵硬地答道:“还没有。我觉得……你们应该会联繫医院……其实应该没救了。现、现场已经被破坏,怎么办?” “请说一下详细情况。” 吴邪如实反应:“有只狗,凑上来了……要赶走吗?” 接线员应对自如:“那麻烦您了。另外当警车抵达时,请为我们带路。” 吴邪挂了电话后杵在原地,握着手机,屏住唿吸,小心地对那条癞皮狗做了一个驱赶的动作。 它站在那东西旁边,不为所动,伸着长长的舌头,唿哧唿哧来回舔了好几遍,好像在寻找从哪里下嘴。 虽是夏夜,却出奇地冷。吴邪顶着一身虚汗,试探着抬腿踢过去,野狗没有往后缩,而是低头张开血口,咬上了脖子。就像杀一只母鸡,简单粗暴,轻而易举。 吴邪两腿发软,险些站不稳,喘着气又用力踢过去一脚。 那狗叼着脖子没有松口,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声,对人类的威胁毫不在意,似乎身体里藏着另一个嗜血的灵魂。锋利的犬齿残暴地啃咬开来,骨头完全断离,接着是血管和肌肉组织,又淌出一滩血泊。 吴邪不住地发抖,朝后退了几步,着魔一般挪不开目光,失了魂一样,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看到野狗心满意足地拖着那颗头颅跑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吴邪一脸木然,抬头远望。那幅神情,就好像被催了眠,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远远的天边,高耸着精緻的建筑群,玻璃墙里声色犬马,像个童话式的美梦,仅在夜晚降临,让人沉醉不已。 隐约传来了汽车鸣笛声,“嘀——!嘀——!” 吴邪好像收到了什么信号,如同鬼魂一般,浑浑噩噩地沿着野狗离开的方向前进,手里仍抓着手机。那只狗把东西叼着离开,所以一路上全是滴下的血,均匀地散布着,连成一条线。 他走得极慢,好似脚下有千斤重,但每一步又都非常坚定,像听从着某种召唤。走到人工湖畔时,血迹最终消失。 湖中一派幽黑,隐藏起了一切。青苔和水草在此沉睡,几道涟漪晃过水面。 吴邪怔怔地盯着湖面。那里仿佛一个宽广的舞台,有谁在等他上场。 他先踩上岸边的卵石,接着趟进水里,走向湖中央。湖水渐渐漫过他的膝盖、大腿,然后是腰部…… 第2页 水声哗哗,吴邪双目无神,像一只被夺去思想的提线木偶。 与此同时,夜色中闪出一道人影,飞快地冲过来。这个男人下身是常见的牛仔裤和运动鞋,明显沾着灰土;上身一件黑色工字背心,露出健硕的肌肉线条。他一步跃入湖中,稳稳站定,抬头找定了吴邪的方位后立马趟过去。 吴邪浑不知觉,忽然一脚在水底踩滑,整具身体扑向水面。 张起灵正好赶到,伸手扶住,把他按在肩上。 而吴邪的那部手机脱出手掌,义无反顾地栽进湖里。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来电号码,铃声在水中孤独地响着,有个声音唱道:only then i am human, only then i am clean……吴邪身子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张起灵双手抱起他,转过身,与岸边的一双眼睛冷冷地对视。那双不是人的眼睛,却比人眼更漠然。张起灵一言不发,站在湖中,宛若强大的神佛。 手机进了水,短路后还在苟延残喘,铃声里的男歌手低声呢喃:amen, amen…… 对方不敢造次,在黑暗中隐去了身影,消失不见。 手机终于报废,歌声戛然而止,屏幕漆黑一片。 张起灵从水里出来,把吴邪放在长椅上,又谨慎地左右看看,四下无人。 他离开湖边,走向小区的地下停车库,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个来去自如的独行侠。 张起灵已经蹲守了一个星期,在车库里连续睡了六个晚上,终于在今天等来了目标。虽然问题没有解决,不过至少验证了之前的猜想。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把握。 张起灵在车库门口停住,他的面前有两个影子。其中一个从自己脚下延伸出来,还有一个处于后方。那个人脚步很轻,正在安静地靠近自己。 张起灵回头,看到吴邪走了过来,也不说话,迷茫的眼神没有焦点,好像一个懵懵懂懂的稚童。张起灵早已见怪不怪,三魂七魄被染后,普通人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復,只要不伤及胎光,一切好说。 张起灵说:“回你的家。” 吴邪好似听懂了,点点头。 张起灵便不管他了,七拐八绕地来到车库某个角落,提起自己的硕大无比的旅行包,拉开拉链。 背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他扭头看了一眼,吴邪呆呆的,正朝他走来。 张起灵出声道:“停。” 于是吴邪乖乖地不动了。 张起灵淡淡道:“转身。” 于是吴邪乖乖地转了过去。 “回家。” 吴邪这次没有听话,又转了回来,动动嘴说了什么话。张起灵没有办法,走到他面前,试图唤醒神智地问:“为什么不回家?” “手机……”吴邪呓语一般,重复念道:“手机。” 张起灵回想了一遍,而后默默地拉上拉链,单手拎着大包走了出去,吴邪则锲而不捨跟在他后面。 半夜,两个男人再次来到湖边。张起灵放下背包,走进水里,不多会带着手机回来了。 吴邪握着手机,却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机。他语调机械地念叨着:“充电。” 张起灵跟他对话就像在哄小孩,淡然道:“赶快回家。” 吴邪听后也竟不再耍赖,抬起脚走向某栋单元楼,一边自觉从裤兜里掏出门禁卡。 张起灵往回走去,到了拐弯处转头再看,吴邪站在单元楼的门口,木桩子一样,并不进去。 吴邪左手拿着门禁卡,另一手却将手机按在了机器上,系统根本不可能识别出来。 张起灵背上包,过去帮他刷好卡,推开门,等吴邪进门后,想了想,自己也走了进去。 他们走进电梯,吴邪随手按下一个楼层。张起灵拿过他的门卡看了看,确认没有按错后才放下心。 电梯厢升起又停下,自动开了门。两人走出电梯,天花板上的灯泡死气沉沉,张起灵夜视能力很强,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开关。 吴邪神情恍惚地走向家门,嘴里不忘念那句习惯的日常台词:“神说,要有光。” 声控灯应声亮起。 吴邪家的门上贴着一张福字,边上标有某某保险公司的字样。设计的样式本不是倒福,偏偏主人非要把它贴倒过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吴邪掏出了钥匙,然而插不进锁孔。张起灵见状,又在一旁引导:“哪一把是你家钥匙?” 吴邪好像醒悟过来,换成另一把钥匙插进去,转三下,门开了。 张起灵打算离开,又瞥见吴邪扶着门,望着自己,表情没有变,动作却像在邀请客人进来,把张起灵误认为了朋友。 张起灵略一思索,接受了这种“邀请”,进了陌生人的家。 屋子格局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乱糟糟的,却充满了小青年的生活气息。客厅里摞着堆书,似乎还未整理完。 墙上有面圆形挂钟,时针接近十二了。 吴邪进门后一直忙着给手机充电,奈何进了水的机子就等于用过的耗材,连核桃都砸不了。 张起灵从包里摸出一罐浆煳和一张硃砂字的符箓,用手指抹了浆煳,涂在符纸背后。随后他打开大门走出去,揭开那张福字的一侧,准备贴符。 福字纸的后面,写了七个张扬的大字,显然是今年春节吴邪贴福时写下的新年愿望:新的一年涨工资! 第3页 张起灵看了一会吴式硬笔书法,然后把符箓拍在门板上,再重新贴好福字。这样从外表看起来,并无异状。 做完这一切,张起灵洗了洗手。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吴邪不再研究充电问题,改玩自己的背包,他手上正抓着一个装鲜鸽心的塑料保鲜盒,想要打开一看究竟。 还没有恢復正常,看来这个人太容易受影响了。 张起灵想把盒子拿过来,吴邪死死抱着不放手,只好往他手里塞了张空白的符箓纸。吴邪被吸引走注意力,放开塑料盒,又自顾自地折起纸来。 “起来。”张起灵道。 于是吴邪乖乖起身站好。 张起灵把他拖进浴室,命令道:“脱衣服,洗澡。” 吴邪把折好的千纸鹤放在水池边,然后顺从地脱掉所有衣物,打开水龙头,调好水温,站进去沖澡。整个过程恍若无人,把张起灵当作一团空气。 吴邪被上身时,衣服全被湖水浸湿,再加上湿衣是最容易招阴的物品之一,那些衣服万万不能再穿了。 吴邪淋着热水,舒服得眯起眼。他不是酷爱运动的人,大学时代还有跑操的机会,工作后便一味地窝在屋里画图改图,肌肉变成了肚腩,皮肤却养得细嫩。 总之与张起灵有着天壤之别。 张起灵打量了他一眼,按理说没什么好看的,却一下就被脖子上那块玉坠吸引走了注意力。红绳系玉,被吴邪放在了衣服下面,平时遮盖起来,洗澡时才能看见。 寻常的藕粉底,水头也不足,绝非好玉,但那玉奇就奇在雕刻的图案,不是十二生肖,也不是福禄寿喜,更像一种冷僻古老的字体。 张起灵越看越熟悉,心里一个念头唿之欲出,正想靠近点观察,身上勐地被浇了个湿透。 吴邪把花洒架在了高处,开始洗头。水珠肆无忌惮地落在张起灵身上,好像一场暖雨。 张起灵索性脱了衣服,挤过去一起沖。吴邪没有什么反应,继续神游天外,唯独在沖完泡沫睁开眼的时候,隔着水雾嘟囔了一句:“你怎么在我家?” 那语气似乎在询问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张起灵明白他在说胡话,并不理会。 吴邪伸出手想碰一碰他,缓缓问:“你为什么会过来?” 张起灵不明所以,但为了把这种人安抚下来,他选了个最妥当最简明的回答:“来救你。” 吴邪果然安心不少,又恢復安静了。他洗完澡,去卧室翻出干净衣服穿上,然后开空调,把拖着充电线的手机拉到床头柜上,最后躺下床,翻个身,很快睡着了。 张起灵光着身子走出来,没有衣服穿了。他不会随便借用别人的贴身衣物,也不喜欢穿别人的。更何况,根据刚才在浴室所看到的,吴邪的衣柜里应该没有适合他的大码。 他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交代了几句:“不是很好处理。想办法把我的东西送过来。” 电话那头的人大唿小叫:“我没有办法!让我去和条子打交道吗?是谁当初说没有问题的?you can you up,ok?” 张起灵淡淡道:“这次报酬很高。” “行行行,我试试。”对方让了步,很快又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你在哪儿?那地方现在不是很乱吗?” “嗯。”张起灵敷衍道,挂掉了电话。 他坐到吴邪床边,俯下身,轻手轻脚地把玉坠从领口拽出来。看得很清楚,一个普通的云篆驱邪符。 张起灵知道,这玉坠反面还有个封禁符,能封住阴眼。 吴邪睡得不太安稳,醒了过来,盯着床边的男人看了半天,问道:“你是谁?” “来救你的。”张起灵半应付半哄骗,说着把玉坠塞了回去。 吴邪正在恢復清明,等过几天,甚至还可能忘了今晚的所有事情。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面对一个梦游的人,说什么话都没有关系。 吴邪只觉得自己大概在做梦,问:“几点了?” “十二点。”有个人答道。 那自己是该做梦了,吴邪觉得十分顺理成章。今晚居然梦到了个裸男,不知道以后自己做梦,还有没有这么俊的? ……救世主都这么帅?吴邪又迷迷煳煳睡过去。 张起灵站在卧室窗前,静静看着楼下。七月十五,子时,百鬼夜行真正开始了。 垃圾桶里,没有眼睛的婴儿卖力啼哭,乱蹬着流血的双腿。大肚子女人举着一把木梳,披头散髮地大声叫喊。红衣小孩咯咯地笑,拿一根树枝搅动着体内的五脏六腑……人工湖里伸出一双腐烂的芊芊玉手,灌木丛中浮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蹲在车库门口的老人口吐出蓝色的烟,细细听来,附近还有指甲刮玻璃的声音…… 可惜这些都不是张起灵要找的。这些鬼在他看来虽影响市容,产生噪音,却不会伤人性命,最多玩玩吓人的把戏。鬼月一过去,它们马上无影无踪。 视野突然被一只胳膊挡住,张起灵从容地掐个指诀,赶走了那只坚持不懈攀到高楼的长舌女鬼。 不断地有东西在敲门,因为它们受符箓限制,无法自行进入。 张起灵严严实实地拉好窗帘,看了看床上的人,接着走出卧室,穿上昨天的湿衣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把背包放在客厅,自己躺上了沙发。 第4页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贴符箓才能摆脱众鬼的打扰,以获得较为安稳的睡眠。今年是在别人家中,天亮的时候,他就会准时醒来,悄悄离开。 第2章 吴邪感到奇怪,这天早上自己竟然醒得比手机闹钟的设定时间还要早。难得起早,他下了床去卫生间洗漱。 他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当年迈进大学门槛后,就成为了一只光荣的建筑狗,在石头和水泥间挥洒青春。毕业后随着浩浩荡荡的人潮加入了祖国建设的队伍中去,独自租了间房,之后每个月夹在工资条和银行还款单之间,翻来覆去,死去活来。 刷牙的时候注意到水池旁有个小小的千纸鹤,纸质十分特别。吴邪一头雾水,这种小朋友的玩意儿是自己折的?为什么没有印象?据说睡眠不足会影响记忆,看来真的缺觉了。 去厨房翻面包和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从窗户望下去,小区清洁工在路灯旁清洗路面,巡逻的保安走向了人工湖,今天的生活依然平淡而单调。 似乎不太对劲。吴邪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当场石化在原地。 已经迟到了! 多年来他抱着手机度日,从来没有戴手錶的习惯。吴邪抱着一丝侥倖心理,慌慌张张地跑去卧室找手机确认时间。手机插着充电线,却怎么都开不了机。他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摔又是拍,但毫无效果。于是只好接受事实,它退化成一块垫桌脚的板砖了。 在这个科技即生命的时代,手机罢工约等于肝脏衰竭,约等于半身瘫痪。 吴邪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把手机板砖塞进裤子插袋里,然后叼着面包夺门而出,奋不顾身地沖向地铁站。没跑几十米便切身体会到,自己的体力下降得太厉害。 等他冲进设计院,门口保安递过来一个同情怜悯的眼神。吴邪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同事调笑他道:“吴工来得真早。” 吴邪抱了抱拳:“不敢当。”又四处张望:“老闆没来?” “带人投标去了。”办公室叽叽喳喳:“那条地下商品街,准备再向西延伸三百多米。” 迟到没被抓住,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吴邪劫后余生,立马参与到城市规划的八卦讨论中去:“西北那个区的地下城?我听说好多年前那项目草草结尾,竣工的时候只造了图纸上的四分之三吧?” 新来的助理王盟小同学搭话:“就是那个,现在要继续挖。弄好之后,两条街底下都要掏空呢。” 同事幸灾乐祸地提醒他道:“哎,吴邪,这项目好像靠着你家。造好之后,那边的房租也会涨吧。” “别谈钱,俗气。”吴邪笑着摆了下手,“不如你借钱给我?” 大家继续埋首于工作。王盟把手绘草图交过来给他审改,吴邪拿了支笔,正准备指点江山,王盟小声道:“今天我在地铁上,听到别人说你家那小区昨夜闹鬼,真的假的?” “又是什么都市传说?吊死鬼还是九尾猫?”吴邪不在意地笑笑:“你的马哲都学到哪里去了?” “别人讲的有鼻子有眼的……”王盟幽幽道:“深夜警方接到报警电话,声称小区里有人从高楼摔了下来,可等警车开过去以后,报警人的电话打不通了。如果是恶作剧也就算了,但是在一段路面上,还能看到滴落的鲜血。后来,警察果真在楼下找到一具……” 吴邪听得心里发毛,把笔一摔:“停!干活去,别偷懒。” “一句,我就说最后一句。”王盟的声音更加阴森:“你知道最诡异之处在于哪里吗?——没有头,找了一个晚上都没找到。今天早上,警察和保安应该还要去湖里捞……” 吴邪把草图拍到他脸上:“我只知道你这张图比例严重错误,返工去!” 王盟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不要吧,我还有个sketchup建模要做……”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吴邪转而苦口婆心道:“基本功不扎实,以后怎么混出头?” 王盟啄木鸟一般地点头,起身离开。吴邪又补充道:“帮我倒杯水来,不要太烫,等会儿再去文印室打张图。” 他看着王盟走向茶水间的背影,暗自想道so naive,欺负新人是传统美德。 中午,他去楼下的中式快餐店填肚子,同事们把一张餐桌围得密不透风,三言两语地聊聊新话题。王盟甩了甩自己僵直的滑鼠手,抓起三丁包,道:“我一学妹跟我说,分数线出来了,今年又创新高,她们宿舍全军覆没。” 末了再添一句:“这年头活着真心酸。” 吴邪啃了口牛肉,“嗯,除了工资,今年什么都创了新高。” “你上个月不是说要考吗?”王盟道:“真打算读研?” 吴邪抬头看他一眼,“我把以前的书都翻出来了,姑且试试吧。” “那你加油。”王盟把手伸向豆浆。 气氛热烈而祥和,年轻的小伙子们有说有笑。吴邪听着段子,冷不丁又转过去道:“图什么时候给我?” 王盟差点噎住,含煳道:“下午……来不及的话就明天。” 第5页 旁边同事立刻揭发他:“我半个小时前还看到他玩蜘蛛纸牌……” 吴邪听到真相,只想一筷子过去戳死王盟。他脸上保持着云淡风轻,“下午必须弄好,违者斩。” 王盟尴尬地握着豆浆杯,拼命点头:“一定一定。” 这天设计院群龙无首,其实每个人干活的积极性都削减了不少。到了下午五点钟,有些脸皮厚的干脆提前熘回家,剩下的同事就蠢蠢欲动了。人心一散,便很难收回来。 不知是谁提议道:“走嘞走嘞,今天鬼节,得早点回家嗦。” 年长的应和道:“就是嘛,我家里头还有盆钞票,要烧给我妈呢。” “今天是鬼节?”吴邪后知后觉。 “是啊,七月半。你们这些小年轻的,还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以后就懂了。” 现今鬼节的仪式感淡化得很厉害,反不如西洋节日的商业促销来得浓重。不过对于工作狗来说,只要能作为下班的藉口,都是伟大又崇高的节日。 吴邪看着周围的人作鸟兽散状离开,痛心道:“军心不稳,难成大器。”一边飞速收拾桌上的杂物,保存完电脑上的工作进度,切了电源打算下班。 大家彼此之间心领神会,配合默契。唯独王盟不谙世事,举手发问:“不是说不准提前下班吗?” “是的。”吴邪拍拍他的肩,“你加油,继续干吧。” 王盟幡然醒悟:“等等,我也走!” 下班的时候天都没黑,吴邪去了书城。他直奔考研辅导区,挑了本数几,倚在书架上一目十行地浏览。 工作人员过来询问:“先生是准备考研吗?” 吴邪认真地点头,“有这个打算,想试试。在职读研,可以边实践边理论。” “现在工作和读书都不容易了。”对方小小感慨一句,推荐了几本书拿给他。 吴邪翻翻那几本英语和政治的推荐书,好笑道:“还是这些题目,几年来怎么都没变过?” “您之前就有接触过吗?” “大学的时候想读研,就准备了下。”吴邪轻描淡写道:“可惜脑子再好也不管用,拼不过人家。” 对方听出几分言外之意,不方便再深挖了。吴邪最后只买本政治,是他最头疼的部分。其他的家里都有,搬家时没有扔掉,翻箱倒柜便能搜出来。虽然考试形式千变万化,然而知识点万变不离其宗。 买完书,出门往左拐进了电器城,吴邪站在柜檯前面,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道:“这个能修吗?” 对方捣鼓了十分钟,随后问道:“机子有经过人工损坏吗?被水泡过吗?” 吴邪十分坚定,“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你就告诉我能不能修好。” “只能送去维修部看看,可能要换主板。保修卡带了吗?” 吴邪懊恼道:“今天忘带了。你们要修几天?” 对方打得一手好太极,“维修部说了算,我不能保证。反正修好之后,您再来一趟拿回去就行了。” 吴邪听了头疼,他没有那个工夫去等,也没有那个时间来拿,干脆道:“不用,本来就打算换了的。我买部新的吧,要便宜点的。” 对方放下坏掉的手机,困惑地自言自语:“这好好的怎么会完全瘫痪……” 吴邪从地铁走出来的时候,裤兜里揣着新手机,手上还捧着新买的书。沉浸在字里行间,读着读着仿佛回到了大学图书馆的生活。学生时期阅读量最大,过了那段时候,就很难找回那种淋漓的快感。 吴邪没注意看路,在小区里默念着新一代中央领导核心,脚下踩上了一沓又脆又薄的东西。 烧焦的纸钱。 他心里暗骂晦气,跳脚离开,却发现前面还有几堆灰烬,都没被保洁工扫掉。阴间的东西大家不敢碰,更何况今天是阴阳相接的日子,便放任不管。 一阵风徐徐吹来,焦黑的碎纸腾空飞起,在原地打了个旋,而后不慌不忙地飘向吴邪。吴邪心中没来由地发憷,一面迈步走开,一面用书本扇走它们。这灰烬就像一群有生命的黑蝴蝶,随风飞舞,缠在他身后,甚至落在他手背上。 那阵风好像一直在吹,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吴邪越走越快,不时地回头看看,居然有种被人紧追不捨的错觉。前面便是单元楼,吴邪跑了起来,匆匆转头一看,源源不断的碎纸片朝他扑来。 忽然他踢到一个大傢伙,险些跌倒。原来不知不觉跑歪了路,撞到了垃圾桶。吴邪心想真是撞了邪了,太阳尚未落山,有什么好怕的。 蝴蝶缓缓落地,风势减小了。他定了定心神,准备老老实实回家。吴邪无意瞥了眼垃圾桶,然后就愣住了。 里面赫然躺着一件皱巴巴的短袖,明显是被人丢弃的衣服。这个款式吴邪也有一件,自己昨天刚穿过。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吴邪心里一颤,也顾不得脏,伸手拨开那件短袖,下面还有条水洗牛仔裤,被揉成了一团。 巧了,这个款式,他也有一条,同样是昨天穿的。 拨开牛仔裤,下面还有件贴身穿的男式三角内裤……又巧了,他也有。 第6页 吴邪如同迎来当头一棒,立马沖回家。先进卫生间找了一圈,并没能找到昨天的衣服。再看洗衣机,里面空空如也。接着跑到卧室一顿乱翻,一无所获。最后是阳台、沙发、冰箱……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昨天穿的衣服就是没影了。除了衣服裤子,连袜子和内裤都不翼而飞。 吴邪站在客厅中央,电视机的屏幕映出他自己的身影。他拼命回想昨天到家后发生了什么,但记忆相当模煳,好像昨晚没发生什么,又好像确实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今天是鬼节。想到这,吴邪打了个颤,天气热得很,后背却窜起一股寒意。纸钱跟着他飞,衣服进了垃圾桶,手机歇菜了,还有今早卫生间里多了个奇怪的纸鹤……他一向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但摆在他面前的太过匪夷所思。 人们寻不到问题的答案时,就会下意识地用鬼神之说来解释。 世上有鬼吗?吴邪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梦,自己在一个阴暗封闭的空间里,身边没有其他人。 没有人,只有鬼。它们分明有着人类的五官和身体,却面目狰狞,四肢扭曲。昏暗的光线下,都数不清那种东西究竟有多少。自己被它们围赶着,脸上全是泪,无助得像关在笼中奄奄一息的猎物。耳旁是狂暴的低吼,它们躁动不安,仿佛要把自己撕成碎片。 小男孩时期做过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唯独这个印象最深刻。有时吴邪回味起来,颇有几分3d大片的味道,忍不住可惜后半段的梦境没能继续做下去,就像一场电影,放到一半就散场了。如果拍出了后续,应该有一个超人式或者天师式的人物出场,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也可以自救吧,为什么第一个念头是被别人救下了? 第3章 吴邪勐拍一下脸,默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今天的这一切不是没有科学的解释,可能昨晚家里进了贼,有特殊的癖好,于是偷走了衣服,又扔进垃圾桶。 想了想,这个解释还不如没有。吴邪搓搓脸,决定暂时抛开一切思绪。天色渐晚,他出了家门,头也不回地走过那个垃圾桶,走过一地的焦黑纸钱,去路边小餐馆吃饭。 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住在附近的青年,没有组成家庭也没有什么钱,潇潇洒洒走天下。最多和志同道合的兄弟碰杯灌酒,扒着一块钱一碗的夹生饭,谈论人生的宏伟目标。 点好菜,吴邪坐在桌前拿出手机摆弄起来。电话卡还是原来的,新机子需要装很多东西。他正专心下载着歌曲,桌子对面忽然坐下了一个男人。 吴邪免不了抬头看一眼。这个男人戴着墨镜,几乎遮掉了半张脸,笑嘻嘻的,沖他热情地一笑。男人把一件用布包着的长长的物件立起来靠在桌沿,看起来倒像动漫展上的道具。 店里桌椅不够,时常有陌生人拼桌吃饭的情况发生。吴邪习以为常,只是今天这个戴着黑眼镜的人,风格太奇幻了,像从医院逃出来的。 菜端了上来,吴邪听着歌吃饭。黑眼镜把筷子拿在手里转着玩,表演小型杂技,一根筷子舞得虎虎生风。 黑眼镜开口说话了,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钻进吴邪耳朵里:“阁下印堂发黑,满面灰土。不出七日,必有血光之灾啊。” 吴邪心里咯噔一下,这是碰上江湖骗子了。他礼貌地回答:“我今天可能忘了洗脸,是阁下看错了。” “在下从未看错。”黑眼镜一脸深沉,“在下这双眼,自小便能看透吉凶,辨清生死。今日你我萍水相逢,算是有缘,请听在下一句劝告:若遇上不祥之物,务必绕路远行。” 吴邪想起那堆纸钱,心想确实邪门,就不自觉地上了钩,摘下耳机问:“什么算是不祥之物?” “不当碰的东西。”黑眼镜说:“那些东西是连接两界的媒介,虚弱的魂魄无法在阳间久留,便会依附在上面。” “要是碰了又怎样?”吴邪问道。 黑眼镜继续忽悠:“这要看阁下的命格如何了,不妨把生辰八字交给在下,在下且算一算。不过这通天算卦之术,玄而又玄,可窥不可泄,还请阁下以财开道,多少是个心意。” 吴邪清醒过来,对这个骗钱的神棍完全不抱希望了,反而想耍耍他,就说:“命运都是受自己的性格影响的,哪里轮得到老天来决定?”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黑眼镜指指天花板,“阴阳仪,八卦相,世间的一切都遵循冥冥定数。世人只道人定胜天,殊不知都是逃不开命定的际遇。” “都有什么定数?”吴邪一心要砸他场子,道:“你们是不是有个方程,把人的八字往里面一代,就能算出财富指数幸福指数什么的?” 黑眼镜自信一笑:“在下并非胡言乱语。阁下既然不了解其中奥秘,便莫要乱猜。这里头的学问,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参透。” “恕我直言,”吴邪悠悠道:“那些奥秘好像都没什么理论依据。” “何出此言?”黑眼镜接过招,“难道只有阁下所接受的知识才是正确的吗?” 吴邪心里哟呵了一声,这个神棍有点意思。反正无聊,他就放下筷子,正儿八经地辩论起来:“人类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所总结出来的,并在实验和生活中被验证为正确的公理和定理,通过教育的方式流传给子嗣。后人在前人的基础上再加以探究和改进,诞生出更多的理论体系。每个步骤都是严谨周密的,最终形成了今天庞大的科学领域,对自然的认识越来越完善和清晰。至于你这个行业,迟早会消失。” 第7页 黑眼镜不怒反笑,“不错,就像多米诺骨牌,环环相扣,每张牌依次倒下。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第一张牌就有问题?” 吴邪一愣,神棍竟然开始讲人话了。 “你只是通过一个角度看这个世界,但我看到的是更多的角度,所以有些东西你说不清楚,但我很了解。”黑眼镜把筷子蘸上汤,在桌子上写了一个“鬼”字。 “比如说这个,你对它知道多少?” 吴邪直言:“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 黑眼镜摇摇头:“看不到的东西就否认,未免太狭隘了。” 吴邪反驳:“不全是,光子是看不到的,但不能被否认,因为理论和实验都可以证明。” 黑眼镜狡黠地笑笑,“那么弦理论呢?看不到摸不着,只停留在空想阶段,但也有人承认,对不对?” 吴邪真的被惊到了,怀疑对方是一个念过书的神棍,有着极高的文化素养,就是脑子不正常。幸好吴邪本人对这些略知一二,才不落下风:“弦理论源自veneziano公式,至今因为找不到符合要求的粒子而难以验证,所以说它有可能对,有可能错,现在还不能判断。我自己既不是弦理论的支持者,也不是反对者,你这个例子……” “同样是无法证明,那你又凭什么肯定,这个东西是不存在的?”黑眼镜用筷子点点桌上的“鬼”字,把话题拽了回来,大有咄咄逼人之势:“就因为你从小受到的教育吗?不要忘了,你所接受的讯息,都是被筛选过的,这是共识吧。” 吴邪念头转了转,又怀疑对方是个反动派。此时他不再恋战,便挥手把服务员叫来结帐。 黑眼镜推推墨镜,恢復了笑容,“如果你有兴趣,我还可以告诉你如何用麦克斯韦方程组推导出阴间法则。” 吴邪头一次听说这等歪门邪说,心想麦克斯韦他老人家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跳起来掐死你。他一边付钱一边问:“那你说说看,这和电磁学有什么关系?” “天机不可泄露,阁下若有意探寻,还请……”黑眼镜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多少是个心意。” 吴邪果断起身,大步走出门口。 黑眼镜啧了一声,“城里人的钱真不好赚。” 服务员利索地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黑眼镜连忙制止,“哎哎这个菜先别收,大妹子别收,我还没吃!” 吴邪走在小区里,忍不住又到那垃圾桶面前看看,里面的东西都被扔了。算了,他自我安慰,生活里遇到的怪事多得是,不用再想了,就当自己捐了一套衣服。 他打算回家,看到一个人站在单元楼大门前,一动不动倒像个背景板。吴邪没太当回事,径直走过去,有意无意地打量起来。 年轻的男人五官深邃,刘海长过了眉毛,眼神淡然出世。脚下放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风尘僕僕的样子。日光灯的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柔和了全身的轮廓。 吴邪不禁讶异,小区里居然还有这种上等货色,以前怎么没发现。莫非是刚搬来的?他想起自己家对面的那套房子一直没被租出去,就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吴邪搭话:“hi,你是刚搬来的吗?” 对方不受丝毫影响,维持着原有姿势,不动也不说话。 吴邪寻思着那声hi听起来像在调戏人家,便换了个说法,“小哥,你不住这里?这道门没有门禁卡就开不了的,用不用我帮你开个门?正好我也要回家。” 男人微微摇了摇头,算是回应。 “你在等人吗?”吴邪打破砂锅问到底。 男人总算开口,声音低沉:“等人送东西。” 这把嗓音听起来也很舒服,吴邪想道,要是邻居就好了,可惜人间绝色总是可遇而不可求。 电梯厢缓缓升起。吴邪在电梯里低下头,抵在玻璃墙上向外看男人的背影,心想着身材也不错的样子。叮的一声,楼层到了,吴邪停止脑中的意淫,走出了电梯门。 吴邪此人,恋爱经歷零,性别男,爱好男。知道这最后一项的,大概世上只有他自己。 回到家,吴邪继续整理书,半小时后成果斐然,客厅里一摞书垒到了大腿那么高,马克思压着星火英语,星火又压着建筑史……像一栋质量不达标的危楼,摇摇欲坠。 一般大学生考研,花个一年不到的时间准备。如果他从现在开始复习,一直到一月份考试,还有半年时间,加把力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问题在于,当年吴邪就没有好好地为考研做功课,现在与其说是复习,不如说是从头学。原因无他,只因当时天真地认为保研名额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便没有把考研放在心上。 整理书本的时候跑前跑后,出了一身汗,吴邪进浴室沖澡。脱下的衣服都被郑重地丢进洗衣机,以防止再次莫名失踪。 洗手池边,那只纸鹤的翅膀被水打湿,吴邪捡起来看了看,是自己常用的折法。普普通通的,不能飞也不能叫,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让它飞进了纸篓。 莲蓬头下,水流像瀑布一样沖刷着身体,他小声哼唱某首歌的前奏,if the heaven ever did speak,shes thest true mouth piece. 第8页 温暖的环境里思绪越飘越远,飘到那个楼下的男人身上。吴邪越想越后悔,最起码应该要个电话的。保暖思淫慾,吴邪闭起眼睛,回想男人的面容和身材,双手不老实地摸向两腿之间的部位。 还有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别样的性感。吴邪有点意乱情迷,唿吸不稳,小声喘息起来。 耳边再次响起那句话,五个字:“等人送东西。” 想到这,吴邪勐地睁开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脑中好似有一颗核弹爆炸,冲击波迅速盪开,轰轰烈烈地把所有旖旎幻想夷为平地。 一串思维碎片重新整合,接成了一条链子。中元节烧纸钱,那么,在这一天,是谁在等着那份钱? “等人送东西。”男人说道。 吴邪甚至不敢触碰那个字,不敢说,更不敢想。黑眼镜的话偏偏在这时钻进了脑海,那东西存在?还是不存在? “操!” 吴邪大骂一声,关上水龙头,草草擦干了身体,套上衣服,龙捲风一般地冲出浴室,打开电视。音量调到了最大,综艺节目里的主持人和观众的笑声十分夸张,震耳欲聋,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就在吴邪的耳膜快被穿破的时候,楼上的人家打开窗户,尖声斥责:“声音开这么大!还让不让人休息!是谁这么没素质!” 吴邪找回了现实的感觉,赶忙调低音量。他坐在了沙发上,静静地看电视,却没有看进去。 吴邪强烈地想反手抽自己一巴掌,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居然想到这些有的没的,还着实把自己给吓到了。别的不说,连飞机都没打成。 男人的那句话摆明了只是巧合而已,吴邪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彻底平復下来,走到窗前往楼下望去,男人依旧站在那里,影子被拖得很远。 有影子就好。吴邪松了口气,同时出现了另一个问题,这小哥要等到什么时候?时间不早了。 吴邪是个行动派,也是个谋略家。他去厨房拎起半满的垃圾袋打了个结,准备去楼下倒垃圾,“顺便”再会会那位小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吴邪穿好鞋离开了家门。 黑眼镜终于在单元楼下找到了张起灵,如释重负,把东西交到他手里。 “fuckingshit,我他妈因为这个被条子追了两条街!”他不满地抱怨:“你这把刀个儿又大,目标太明显了。你就不能换个小点的傢伙?携带起来也方便啊。” 张起灵揭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握住刀柄一拔,铮然露出乌黑光滑的刀面,光线在上面一掠而过,流畅地反射出来。 黑眼镜道:“祖师爷说过,舞刀不见煞,无煞不舞刀。你可想好了?从黑金刀上一次出鞘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八、九个年头了吧。” 张起灵背上刀,掐指念诀,一个符纸做的小人灵巧地飞了回来,在两人头顶上盘旋待命。 黑眼镜兀自道:“哑巴,我今天碰到个好玩的人,身上竟然有个封阴眼的符术,更难得的是玉气萦绕,驱邪避祟。哎我记得你那回是不是刻了块玉来着?当时好像也是在这个城市吧……” 张起灵淡淡道:“是他。” 这就是承认了。黑眼镜跟着他走向地下停车场,笑道:“interesting.” 吴邪走出单元门,人已不见踪影。他无奈地嘆气,心说果真是可遇不可求。手里还拎着垃圾袋,吴邪便向前走了几步,瞄准垃圾桶,咣当一声,正中球门。 他拍了拍手,准备回家,突然听到停车场那个方向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像是古战场上短兵相接的声音。吴邪迟疑几秒后,拔腿跑了过去。 黑夜中,地上的纸钱又飘动起来。 第4章 空旷的车库里,黑眼镜像个行为艺术家,站在脚手架顶端,左手一碟调好的硃砂墨,右手执一桿小学生美术课用的绘画毛笔,九十度仰起脖子唰唰地勾画十几笔,往墙角的天花板上画出了一串龙飞凤舞的符文。 然后飞身直接跳下来,左手顺势稳稳一转,托在手掌里的墨碟一滴未洒。 脚手架被移开,张起灵对着符文下方的地面信手抛出一堆黄符,张张落下,自发地围出一个圆。刀光一晃,张起灵退后三步抽刀出鞘,刀尖朝下虚点地面。 黑眼镜抬头看着新鲜出炉的涂鸦大作,声情并茂道:“既无所依,何不归兮。rest in peace in heaven.” 丹色文字的表面,光芒缓缓流转,接着陡然射出强光,将这车库的一角照亮。 一双脚在符文处凭空出现,仿佛穿过天花板掉落下来。 黑眼镜小声哼唱着:“一只青蛙一张嘴……” 这个人形物体马上砸向地面,陷进符纸中。 “两只眼睛四条腿……” 还没撑起身,它便瞬间被阵法吞没,离开得无影无踪,而地上的黄符丝毫未动,固若金汤。 “扑鼕一声跳下水。”黑眼镜道:“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鼕扑鼕两声跳下水……” 接着,一群男女老少纷纷被吸引至此,至上而下地降落,扑鼕扑鼕沉下去,地上的符纸将他们引入真正的归处。运输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两只、三只、四只……五六七八九十我靠好多!十一十二……哎?” 第9页 一个女童伸出手扒着地面,不肯被拉下去,肿胀渗血的小脸皱了起来,用一种小孩子专属的可爱又愤怒的表情盯着黑眼镜。出口被它堵住,后面的便下不去,像追尾撞车似的压在一起,全被封在天花板与地面之间。 张起灵蹲下身,把女童的手往里面推。它眼看自己就要落下去,忽然迸出响亮的哭声。这一哭,所有的鬼受了感染,情绪躁动起来,阵法似是快被他们撑破。 黑眼镜无奈地哄道:“小朋友,回去以后有电视机,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女童停止了哭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后者坚定点头,“不骗你。” 于是它乖乖松手,压在上面的队伍一泻如注,掉向幽深的地底。 “十三十四……二十,二三二五……”黑眼镜数着数着感到不耐烦,“真的在这栋楼里?” 张起灵一字不答,专注地观察天花板的符文。红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点点淡去,即将消耗殆尽。 突然,天花板上一团浑浊的黑气现身,挣扎着卡在符文里,尚未完全掉出,努力地向上冲撞着,想要逃离此地。 张起灵两步踏上一旁的脚手架,侧身一跃。长长的刀刃破空挥去,击中那团虚无之物,却发出金属相撞的声音,宛如铁戟之鸣,盪开一波波回声。 “铛——铛——” 吴邪站在车库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的动静,那响声听来十分可怕,最有可能是……用现代常识来思考,是砸汽车引擎盖的声音。 砸车报復社会吗?吴邪心里一凉,犹豫着要不要先把保安找来。然而在好奇心驱使下,自己的脚步不受控制往里走去,他告诉自己,偷偷看一眼就立马离开。 效用结束,符文褪色,光束勐的一收,连接空间的埠彻底封死。那团魂魄当即调转方向,刚好擦过刀锋。 张起灵跳下脚手架的同时,从上方斜噼过去。才触及魂气的外层,刃口就受到极大的阻力,像砍到了一把经过反覆淬鍊的钢剑,两者不相上下,又是震耳欲聋一声响。 魂气无心恋战,迅速逃窜开去,轻而易举地穿墙而过。张起灵朝四周看了看,沖向右手边最近的通道口。黑眼镜紧随其后,质问道:“哑巴!怎么又没涂鸡血——” 这个小区里数十幢楼的地下车库相连形成一个整体,其中大大小小的通道彼此交错串接,再加上成百的车位以及均匀分布的电梯间,如同一个水泥迷宫。如果非要在地下从一单元走向较远的另一单元,除非对线路烂熟于心,不然初来乍到者一定会找不到北。 吴邪就迷路了。他停下脚步,这辆停在柱子旁的suv刚才好像见过一次,看来又回到了原点。那个让人生疑的声响渐渐也停止了,吴邪独自站着,看看那一排车,突然发现自己的行为无聊至极,终于冒出了回家的念头。 他往电梯间走去,决定先回到地面,毕竟对他而言,地上的线路要熟悉得多。电子屏上显示的楼层数字匀速下降,银灰色金属门上模煳地映出他的身形。 远处有什么声音飘来,越来越近,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起初吴邪没太在意,直到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突然又没了动静,那个人不再往前走一步。 吴邪忍不住回头瞄一眼,居然正是不久前在楼下碰见的男人。张起灵提着刀,坦然地对上了他的目光,然后平静地转身离开。有普通人在场的情况,原则上是不能行动的。 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地面快速掠过,但吴邪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那个人身上。那把奇怪的武器是真刀?为什么带着管制刀具?最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看上去他是一个社会危险分子?明明可以靠脸吃饭。 吴邪进了电梯后依然耿耿于怀,要不是被那把刀威慑住了,自己还能主动和他说一句“好巧又是你”。 他面朝金属门,发现镜像中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这扇门表面并不是十分光滑,只能看个大概的影子。是哪里奇怪?吴邪也说不上来,似乎更多出于一种直觉,脑中的逻辑思维还来不及反应。 地下一层。 “可惜。”黑眼镜忍不住道。他已站着看了很久,这才从转角里走出一步,露出半个身体,“喂,还记得东西丢哪里了吗?绕来绕去不记得路了。” 张起灵淡淡道:“就在附近。它带我们跑了一圈回到原点。” 黑眼镜走过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重复说了一遍:“回到原点……真稀罕。” 张起灵找到自己的刀鞘,收起刀,又道:“紧急关头,它选择往有人的地方逃。” “而且那人身后还跟了些附属品。”黑眼镜道:“它的目标是人还是那些小傢伙?或者,两者都在它的捕猎范围内……”黑眼镜扶了扶墨镜,“总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只蝉怎么处理?” “盯紧一点。”张起灵道:“一定能再引出来。” “怎么盯?”黑眼镜神情散漫道:“又不能蹲在他家门口。” 张起灵不说话,好像在思考重大问题。黑眼镜渐渐转为一脸抗拒,“are you serious?所以又要玩大了?” 吴邪到家了,他走出电梯。 第10页 “神说要有光。”他随口道。 声控灯亮起,他把家门打开,走进屋内,忽然觉得两腿轻了很多。吴邪疑惑地回头望去,明明什么都没有,倒是门前的瓷砖好像脏了不少。 关上门,开始了一个正常青年的夜宅生活。门外,三个小豆丁从地上爬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进不去,仿佛门框里有层无形的隔断。 一个胆大的往墙上跑去,结果下一秒被撞得鼻青脸肿。紧紧抱着的大腿就这么一去不復返,它们简单的小脑袋瓜并不能想通其中的关窍,就彼此之间咿咿呀呀了几句,然后身体变得透明起来,很快消失。 声控灯自动熄灭了。 夏季昼长夜短,晴朗的早上,气温不知不觉就上升到二十多度。吴邪睡觉没有拉窗帘的习惯,阳光明晃晃地照到他脸上,让他睡得很不安稳。一段又一段的残梦像是飞扬的碎片,在脑海中盘旋。 梦里闪过一些画面,有一个男人。 面容非常年轻,所以准确的说,那应该是一个男孩。有时只有侧脸,有时正脸对着自己,都没什么表情。也有的时候,那张脸靠得非常近,足以在他深色瞳孔看到自己的影子。 吴邪的轮廓,就映在对方的眼睛里。他身体没来由地燥热,心脏急剧跳动着。 手机闹铃欢快地把他叫醒了。吴邪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在灿烂的阳光下热得出了汗。不是春梦,这个梦很奇怪,应该说有几丝耐人寻味的感觉。 吴邪知道那张脸的主人是谁。他生出一股颓败感,拽着被子往脸上一蒙,心想自己为什么对那人念念不忘? 闷在被子里又热了起来,他胡乱踢开被子,边起床边在心里怒斥自己没出息,简直就是“夏天来了荷尔蒙发散的季节到了”。 吴邪准备出门,好巧不巧,打开门后又看见了那个人。这片区域铺着米黄色大理石砖,张起灵坐在对门的地上,曲起一腿,古刀就斜靠在另一条腿上,还有一个旅行背包放在墙角。吴邪顿时发愣,下意识觉得老天在和自己开玩笑。 张起灵好像刚醒来,看了吴邪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吴邪尴尬不已,既然对方不打招唿,自己也没必要热心。他按下电梯键,脑子里努力分析现在的状况,这样一个危险分子留在家门口,会不会出问题? 电梯门开了,站在里面的是那个戴着墨镜的神棍,吴邪吓了一跳。 黑眼镜大大方方地向他主动问好:“morning!”然后走出来,拿着一袋烧饼一杯豆浆,沖张起灵道:“get up......” 黑眼睛说英文的时候喜欢舌头打圈,一个弯弯绕绕的up说完,吴邪终于从震惊中恢復过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黑眼镜转头,露出神棍专属的和蔼微笑,“相逢即是有缘,看来小友与我们二人缘分深厚。哑巴你说是不是?” 张起灵连眼睛都没睁开,懒得理睬黑眼镜的胡言乱语。 吴邪看看眼前的两人,气质实在相差甚远,不禁问:“你们是一起的?” 黑眼镜礼貌地答道:“师兄与我特来宝地歷练一番,多有不便,还请多多谅解。” 吴邪早就见识过这厮胡说八道的本领,完全不为所动,正色道:“说人话。” “啊,这就是人生。”黑眼镜说了一句便不再解释,坐在张起灵旁边,开始吃他的早饭。 吴邪转了转脑筋,感觉这两人可能是进城谋生的神棍,赚不到钱就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安身,毕竟这里比公园躺椅安全多了。越想越像农民工的作风,可看看他们的外貌衣着,对方并不是那种人。 张起灵睁开了眼,吴邪忙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转移话题道:“对门这家还没租出去,你们要是想住,我认识房东,能帮着砍砍价……我这房也是从他手里租的。” 吴邪说完就要离开,前脚刚踏进电梯,张起灵就睁开眼睛,淡淡道:“路上小心,别乱跑。” 吴邪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对方会给出这么一句关切的话,加上张起灵的声音本就让他很着迷,不由得心跳停了一拍。他赶快关上电梯门,末了道了句:“上班去了,再见。” 电梯门合上,还剩一条缝,黑眼镜吃着咸烧饼突发奇想,道:“哎!租金多少?合租呢?” 吴邪想回復也没机会了,电梯下沉,载着他抵达一楼。事实上在他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合租的经歷少得可怜。倒不是性格孤僻不愿和人相处,而是男性女性都不方便同住一个屋檐下。 黑眼镜看着电子屏上的楼层数,道:“外面这么乱,你让他小心也没用。” 黑眼镜坐在楼道消防柜的正前方,吃完一个咸的还想再拿一个甜的,忽然头皮传来炸裂般的疼痛,立马惨叫出声来。 一只小手揪住了他的头髮,死死不放手。 “妈的你们这群……”黑眼镜爆了个粗口,手里迅速捏诀朝身后施法,消防柜里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叫,那只拽着他头髮的小手缩了回去。 黑眼镜揉了揉发麻的头皮,恨恨道:“不懂事的小朋友真不少。” 张起灵抬头扫视一圈,仅仅两平米的面积里,就藏着四个小鬼,墙体里下水管道一个,天花板上玻璃灯罩一个,旁边消防柜两个。还不止这些,他能听到楼梯间里至少三个,以及那间没租出去的空屋,已经成为了儿童乐园。即便是在鬼月的特殊时期,这个密度也未免太大了些。 第11页 七月半以后,从鬼门出来的大部分鬼会回来看望家人朋友,然后在街上到处游荡,但是在阳间消耗的精力要靠人的元气补充。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到了夏天会觉得乏力的原因,不仅仅是天热造成的。 而那些阴阳体质的人,他们的气息无疑是上等滋养品。但这些人大多从事特殊行业,再不济也懂点驱鬼之术,所以很多鬼不敢招惹是非,只有懵懂无知的小鬼遵循本能去接近他们。 只能说,吴邪的体质太“好”了。 黑眼镜也明白这一点,道:“这么好的天赋,却不做这行。what a pity.” 张起灵什么话都没有说,把黑金古刀存放在楼梯间角落里,往上面贴了张隐象符,整把刀渐渐消失在空气中。然后他背上包,过去等电梯,手里已经掐上了诀。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飞出个纸人。手诀松了开来,那纸人落在张起灵手心,又笨拙地转了半圈,让圆形的脑袋朝着西北方向。姿势歪歪扭扭的,毫无平衡感可言。 黑眼镜嘲笑道:“剪得好丑,这只的腿怎么一长一短?” 张起灵只是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走进电梯,道:“原本是一样长的。” 黑眼镜的笑容被冻住了。一长一短,意味着纸人的一条腿,被什么东西给卸了下来。 “哦,哈哈……”他勉强笑了一下。 第5章 此时地铁站里正是上班早高峰,吴邪被身后的人群挤到入口前。他费力地掏出交通卡,按在感应区上,下一秒就被汹涌的人流撞到了闸机前。 他推了推钢闸准备过去,钢闸竟然纹丝不动。后面的人不明情况,一个劲向前挤,吴邪回头喊道:“卡!让我刷下卡!” 队伍后方的好心人提醒道:“刚才没刷出来!” 人群后退了些,吴邪伸长胳膊,只好再刷一遍。刚刚刷完又有人来推搡,吴邪忙道:“等一下!” 机器毫无感应,屏幕上的界面没有变化。 于是吴邪崩溃着进行第三次尝试,用力把卡片抵在感应区,还是失败了。 旁边的小伙道:“放洗衣机里洗过吧?” “怎么可能!”吴邪锲而不捨,又换了一面刷上去。绿灯亮了,他终于可以通行了,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吴邪哭笑不得:“谢谢,谢谢。” 地铁站里的电梯爆满,负荷着满满当当的乘客。吴邪挤进去站稳,把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检查,表面看上去完好无损,究竟哪里坏掉了?卡一向都放在裤兜里,印象中并没有沾过水,这和之前手机的情况一模一样,奇了怪了。 莫非自己会梦游,在睡梦中做了一系列荒唐事?从小到大从未出现梦游的症状,但也只有这样才讲得通。独居确实不安全,吴邪端正起态度,考虑是否买台录影机放在床头。 今天时间宽裕,没有迟到。吴邪琢磨着那件事情,低头走进单位。屁股还没落到座椅上,别人就把他从神游中喊醒:“吴邪,你惹什么事儿了?” “啊?”吴邪抬头,注意到接待室里站着几个穿警服的。 平时那间屋子只做个摆设,如今还翻出了一次性水杯,茶水周到,一字摆在桌上。仿佛机关上面来了人,就必须做出点一丝不苟的味道。 同事们眼神复杂,看着吴邪被请进了那件屋子里。吴邪惴惴不安地走进去,转头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对同事说点什么,警察就把门关上。 警察给他看了看证件,说明一下情况,要他做个笔录。不管他们说什么,吴邪只知道配合地点点头,心想,莫非自己梦游的时候杀了人?完蛋,该怎么解释? 对方铺开一张表格,先填好时间地点等几项内容。吴邪以为他们会问某天去了哪里之类的问题,警察问的却是手机质量如何。 他们各个神情严肃,公事公办,完全没有市场调查的样子。吴邪想了一下,答道:“我刚刚换过手机,你们想问哪一个?” 然后吴邪就顺理成章地告诉对方手机报废的事情。为首的警察听完后,跟他确认了一遍手机号码,吴邪道:“对的,旧手机扔了,电话卡没换。” 警察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继续看向吴邪,“您在前天晚上报过警,可是警车抵达目的地之后,我们想进一步和您联繫的时候,您的号码就……” “我什么时候打110了?”吴邪听着不对,打断道:“别搞错人了吧,先说清楚,是哪一天、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对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您没有报警吗?” 吴邪暗自算了算日子,前天晚上,正是那个没有记忆的模煳期,一切怪事的源头。原来不是梦游的时候犯了罪,而是见义勇为报了警? 所以吴邪斟酌道:“我可能,有点毛病,也许是梦游了……得去医院查一查。” 那警察显然不满意这个作弊性质的回答,神情不耐烦起来。忽然,铃声响起,那警察的手机来了电话,谈话中断。吴邪暂时松口气,听着他打电话,一面悄悄观察那张表格上写了些什么。 警察的字比医生的好认多了,但倒着看依旧不好认。吴邪一个字一个字努力扒着,刚看到“精神稳定”,就听那警察对电话道:“不行,我们才——他谁啊他!” 第12页 吴邪吓一跳,头次看到警察工作的时候脾气这么暴。 “……行吧。”警察妥协,挂掉了电话。 这通电话后,他们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吴邪的事不再关心半分,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直接离开。那警察把记录表塞进公文包里,脸上老大不乐意似的。 同事们看到吴邪毫髮无伤地走出来,无法抑制他们天生的好奇心。等接近中午休息时间,首推王盟为代表前去打听。吴邪冷漠地看着眼前那张求知慾旺盛的脸庞,说道:“你跑跑腿也就算了,怎么打探八卦还如此积极?” 王盟大言不惭,“我好学啊。” 吴邪握着滑鼠,转去看电脑显示屏,“有些事情还是要跟你说明白,你是纯新人,资歷最低。其次,差不多就是我了。” 王盟不能适应这突变的画风,愣愣地听着。吴邪说:“你进来以后,别人都没空管教,只好甩给我,因为我是最底层的——当然现在不是了。所以你现在遭遇的一切,都是我走过的路。好,现在告诉你,如果别人怂恿你去做点什么,你不妨想想,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去做?” 王盟憋出一句:“为什么?” 吴邪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先让你踩雷。至于我的事情,他们推你过来问,也是怕听到不能听的话。如此一来,你,还想打听什么东西?” 王盟隐隐觉得前因后果不太搭调,好像哪里错位一般,但还是一股醍醐灌顶之感,抱拳感激道:“受教了。” “嗯,帮我买个饭上来。”吴邪说。 王盟从此肝脑涂地任劳任怨,心甘情愿做牛做马,乃至于认他作“老大”,此为后话不提。 午饭时间,王盟下了楼去跑腿,偌大的房子中便只剩吴邪一个。吴邪一口气关了电脑里无数个窗口和软体,露出大块的屏幕,眼不见心不烦,倍感神清气爽。他歪在桌上伸个大大的懒腰,站起来边走边给自己按摩肩膀。 条子居然来找他做笔录了,吴邪事先没想到那一串怪事会和人民警察发生联繫。其中必有蹊跷,他不知怎的想到网络论坛上大量难辨真假的帖子,以及昨天王盟讲的那个“都市鬼传说”,世上没那么多巧合,难道是真的不成? 吴邪不知不觉走进文印室,机器旁边摞着一堆材料,大概是某个人没处理完就猴急地下去吃饭。吴邪随意地瞥了一眼,一下看到图纸上的字样,原来是一份地下商城的复印稿。 竞标居然这么快就结束并且开始干活了,吴邪心想,真够速度。他再仔细看看,每条线每个标志都写得清清楚楚,工程队最爱这种图了。只不过,最外面有一个奇怪的标记,还围出了一个圈。 以吴邪的毕生所学,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横看竖看,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估计圈出来的区域有几百平米左右。而且附近的设计有些奇怪,与正常的风格相比多了不少拐角。 王盟的声音传了过来,跑腿的已经买好饭了。吴邪应了一声,正想走出去,王盟就找到了文印室里,一手拎着东西。他见到那些稿纸,忙赶过去整理好,略带紧张地问吴邪:“你看了吗?” 吴邪拿过袋子打开,翻着里面的食物,道:“这话的意思是,我不能看?” “没有啦。”王盟像是欲盖弥彰,用强调式的语气说:“他们交给我复印时说,最好别让人看到。” 吴邪想老子看都看过了,有什么大不了。王盟又紧跟着补充说道:“不是那个意思,毕竟大家都在一起工作,没什么的。这只是甲方口头的一句嘱咐,希望参与的人少一些,文件尽量不要被人看见。” 吴邪道:“你果真是喜欢打探八卦,什么都知道啊。” 王盟不太好意思道:“我纯新一个,大家都不在意。他们叫我别说出去,你一定要保密。” 吴邪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娃没救了。 任务已经下来了,流程出奇地快,这一天的氛围明显紧张不少。几个长老级别的一刻都没闲下来,年轻人就做点不痛不痒的活儿。后来吴邪想找找那个奇怪区域的细节图,被人委婉地拒之门外。 也许那一年的行业里流行画那种图案,吴邪知道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能找到明确的答案,便不再抓着不放。 下班的时候他站在地铁里,抓着扶手,随着列车的高速运行微微摇晃身子。这条线一直往郊区方向延伸,乘客越来越少,座位大把大把地空了出来。吴邪找个空位坐下,塞上耳机,他的对面就贴着线路图。 再过两站就要下车了,这条线路上的每一站吴邪都烂熟于心。目光在线路图上兜了个来回,他不经意看见了下一站的站名,地下商城正位于此。 去看看无妨,吴邪抱着这种念头,提前下了车。 这个商业圈近几年才热闹起来,人流量虽无法与中心地带匹敌,也算有声有色。地下城原本只是供行人通行的通道,后来才扩大面积,加入了许多商户。现如今又要二次扩张,大有建立帝国的势头。 从衣服首饰到小吃饮料,应接不暇。甚至还有一家着名的保健零售连锁店,吴邪一眼就能看到收银台旁边五花八门的计生用品,满满一架子。 第13页 他学生时代曾对这玩意儿有极大的兴趣,刚上大一的时候偷偷买过一盒。亲手把玩后才发现不过如此,最后没地方藏,就扔进了图书馆艺术类书架后面的垃圾桶,年少时旖旎的幻想一点点消却。 后来再经过那些货架时,他不会面红耳热,更不会偷瞄一眼。 吴邪现在一心寻找图纸上的那片区域,纸上的图案落到现实中,没有那么直观明显了。满目皆是花花绿绿的色彩,耳边充斥着各家的音乐,自己手机的歌曲反倒听不清。 吴邪扯下耳机,绕成圈握在手里,心中默默算着东西南北的方位。他走进一家糕点店,如果没有错的话,这家店铺的后面便是那块区域。门口的姑娘上来招唿,吴邪摆了摆手,又走出来。 他绕了半圈,发现店铺后面无路可走,准确地说,是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一条光秃秃的走道,白墙上贴着杂七杂八的海报,往前走点是一间小小的厕所。 吴邪一头雾水,到底是自己记错还是图纸出错? 走道比较窄,吴邪受不了时不时被人撞来撞去,抬腿准备走了。身边的拐角处走出来一大群人,再不走就真的要被挤死了。他走了几步,与那群人擦肩而过,忽然看见熟悉的背影。 张起灵和黑眼镜被一群衣冠楚楚的人围着,几个衬衫男们热得满头大汗,却笑着跟二人说话,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黑眼镜笑得比他们还夸张,张起灵还是那张雷打不动的淡定脸。 这叫什么?狭路相逢的缘分! ——才怪。事出有因,吴邪脑海里堆满了问号。 黑眼镜主动和衬衫男们握了握手,张起灵没那么热情,只是向他们点头致意。 那群人离开后,黑眼镜一脸兴奋,回头想跟张起灵说句话,后者马上转身,径直走向吴邪。吴邪站在那里措手不及,道:“小哥,真巧。” 他没有料到的是,在擦肩的瞬间,张起灵就已经认出他了。张起灵开口直奔主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吴邪差点被他的气场吓趴下,可转念又想,自己的人身自由与他何干?吴邪理直气壮,“下班了,随便逛逛。” 张起灵淡淡地看着他,“早点回去,不要随便出来。” 吴邪不知如何接话,心说为什么才见了几面,这个闷油瓶子就像自己家长一样叮嘱这叮嘱那?黑眼镜自来熟,十分快活地说:“遇见了就是朋友,来,一起吃个饭!爷有钱了,爷请客!” 吴邪没有推辞,黑眼镜大手一挥,指向不远处的餐馆:“its my treat,敞开肚皮吃!” 那是一家服务周到价格公道的饭馆,经营着人间最美味的料理,麻辣烫。 三个人在餐桌旁坐下,吴邪很久没来过如此高档的环境。先拿几张桌上的抽纸,擦了擦桌面的一层油渍,再挥手赶走一只苍蝇。 点完菜,黑眼镜说:“你们别嫌弃哎,每个月来吃一次,有助于调节肠道菌群平衡。” 吴邪搞不懂这人是胡说还是真有学问,虚心请教说:“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黑眼镜接道:“在下忙的都是别人不屑做的小事情,无足轻重,不足挂齿。” “刚才你们在工作吗?”吴邪说:“那些人找你们办事?” 张起灵这才说话,“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要吓坏小朋友嘛。”黑眼镜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对吴邪说:“这个世上有些事情,只有我们能做。你现在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店里闹闹嚷嚷的,三碗麻辣烫端上了桌。吴邪抄起筷子道:“最近身边发生了很多怪事,我只是不太明白。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此为天机,还请……”黑眼镜形成了条件反射,张口又要骗钱。张起灵及时截下话头,道:“你不懂的。” 吴邪有些气闷。他一直是坚定甚至顽固的唯物主义者,信科学,但最近的日子一再逼他改变信仰。如果这个小哥确实是特殊职业人员,自己应该信科学还是信帅哥?吴邪说:“聊聊吧,你们的工作做些什么?” “处理一些普通人不相信的事情。”黑眼镜嘆道:“身如浮萍,四海为家。我们这行,只有傍上官家,才能衣食无忧。” 吴邪脑袋瓜一转,说:“刚才那些是政府的人?” 黑眼镜毫无隐瞒之意,“正是。你可知道这地下商城出过什么事儿吗?” 张起灵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继续低头吃。吴邪咬着筷子想了想,说:“听说好几年前,这里的工程只完成一半就竣工了,原因我不清楚。” 黑眼镜微笑道:“因为工人挖出了太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太岁爷头上不能动土。” 吴邪纳闷:“太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黑眼镜吸口粉丝,边嚼边说:“我当年也还小,这都是业界里流传的版本。传说这种东西,谁知道真假呢,恐怕只有当事人记得。”说着有意无意地看向张起灵,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吴邪一点就通,说:“当年没有处理好,所以找你们来解决吗?” 黑眼镜煞有介事地点头,“对,一个大麻烦,很多东西还需要调查。” 第14页 聊了一会,吴邪渐渐觉得这两人不像无业游民或地痞流氓,说不定有真才实学,知晓阴阳风水,甚至可以解释那些自己遇到的现象。他试着扔掉科学的包袱,问:“照你这么说,这个地方有鬼魂作祟?” “不要说那个字,”黑眼镜一脸严肃,“它们听得见。” 吴邪被他弄得神经兮兮,望望四周,“这里就有?” “你不要太担心,以后别往这里跑就是。”黑眼镜说:“你们这些人什么都看不见,比我们安全多了。” 吴邪想到自己的名字,陡然生出几分自信,说道:“没关系,我的名字听上去就辟邪,很有威慑力。”之前三人只是见过几次面,吴邪便乘机正式地自我介绍:“我姓吴,口天吴,名字是吴邪,就是那个邪。” 黑眼镜指指自己,“我是瞎子。”然后指指张起灵,“他是哑巴。” “……没开玩笑?”吴邪怔住,心想就算农村都不会起这种名字。 黑眼镜哈哈地笑了笑,“外号而已,不,这叫艺名。我自己的名字已经忘了,这位姓张,弓长张,叫张起灵,就是灵堂葬礼上的那个起灵。” 吴邪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奇怪。不过既然知道了名字,以后行走江湖就多了个朋友。 黑眼镜把一碗麻辣烫的汤水喝得干干净净,一抹嘴说道:“你也确实不用担心,这块玉可以保你一生平安。” 吴邪拉出脖子上的红绳,“小时候家里人买的,叫我不要拿下来。绳子有点短,长大后都摘不下来了。这块玉坠真的能驱邪吗?” “是你家里人买的?”黑眼镜不知怎的提出怀疑。 吴邪想当然地反问:“不然呢?” 黑眼镜没有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哦,买的不错,你家人有眼光。友情提醒,表面的纹路别手贱刮坏了。” 吴邪低头把玉坠提起来,“你认得这是什么吗?我以前的同学说,这是一种古老的字体。” 黑眼镜一拍大腿,有些激动,“那是,大名鼎鼎的驱邪符,另一面刻的是……” 张起灵不动声色把面前的碗一推,倒在桌上,汤水全部翻出来,准确地洒在一旁,眨眼间毁了黑眼镜的衣服。 黑眼镜勐地跳起来,身上湿淋淋一大片,颜色煞是好看。他怒道:“哑巴你赔我一件!不,赔五件!” 经过最初的愤怒后,黑眼镜恢復了理智,“你也没钱,算了……我他妈才几件衣服?” 吴邪好心地说:“这里好几家卖衣服的,去随便挑几件吧。” 黑眼镜悲愤地看着他,“付完请客的钱,身上的现金不超过十块。要不你先帮我垫着?” 吴邪讪讪道:“上班出门我不带钱包,就几十块用来中午吃饭。除非那天计划好买东西,否则只有手机钥匙和几张卡。没有银行卡,你想多了,是门卡和交通卡,也没有服装店的会员卡。” 最后的希望破灭成空,黑眼镜站在桌前,深色的汤水一滴滴淌下来,接受着路人的注目礼。吴邪实在不忍心,道:“我家离这不远,要不去我家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似乎只能这样了,吴邪心想这还是成年后第一次带人回家,应该不要紧。黑眼镜感恩戴德,说:“上帝是爱我的!其实我就住在你家附近,也没差别。” 吴邪在心里说,你流浪汉似的坐在外面,根本不能说是“住”。 张起灵起身,淡淡道:“走吧。” 第6章 “等下衣服脱下来放在那里……”吴邪站在卫生间门口指了指,黑眼镜摆摆手:“脏就脏了,没空洗,我脱在垃圾桶里。”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吴邪一想也对,点点头:“往左是热水,毛巾的话……” “不用拿新的,”黑眼镜理解这种难处,“我随便洗洗。”他关上了门,吴邪问道:“你的墨镜不用摘吗?” “不摘。”对方隔着门干脆地回答,吴邪一时语塞,想像不出一个人如何戴着墨镜洗澡。 张起灵站在吴邪家门口,只是把背包放下来,没有进去的意思。他看着客厅窗户外的景色,仿佛谁也打扰不了他。吴邪看了他一眼,走向衣柜打算去找旧衣服。 这时张起灵才有所动作,叫住了吴邪,从那个大背包里翻出一件衣服,“不用拿你的,给他这个。” 本来拿自己的衣服给别人穿就是一件尴尬不已的事情,这下吴邪不用面对这个问题了。他接过来抖开,衣服皱巴巴的不成样子,还真是穿得不讲究。 张起灵完全不觉得不对劲,解释说:“本来就是他的旧衣服,我拿来包了点东西。” 吴邪把衣服放在卫生间门口,心里为黑眼镜默默哀悼。等到黑眼镜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一脸生无可恋:“鸡血的味道这么重……哑巴你想赶我走就直说,本来我就想回去了。” 张起灵又看向窗外,语气不像在开玩笑:“确实要去别的地方。” 黑眼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形状规整的高楼遥遥地立在天边。正逢日暮西垂,如血的残阳在那栋建筑背后缓缓下沉。红光浸染整片天空,建筑背面则被打上了灰暗的阴影。 第15页 吴邪看到这两人神情凝重,不明就里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碑向西北,魂者永悲。”黑眼镜喃喃道:“大意了,原来站在这个角度才能发现。” 张起灵淡淡地向吴邪解释:“那栋楼的高度很突兀,这里的其他建筑都比它矮。” 吴邪以前根本不在意这些,现在一想,的确如此。两个地铁站之间的这段距离内,所有的建筑都远远比不上那栋高楼,最多只能接近它的三分之一。正因如此,天气晴朗的时候才能从家里的窗口直接一眼看到它。 张起灵问:“那栋楼是做什么用的?” 吴邪迟疑地说:“下面几层是购物娱乐中心,上面几十层是办公楼,最高的两层是酒店……怎么了?” 张起灵并不罢休,继续追问:“地下有几层?” “停车场有好几层,这个我记不清……负一楼和那个地下商城是相连的。”吴邪一边回忆,一边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黑眼镜伸出食指,在窗玻璃表面勾勒出那栋楼的轮廓,“你看这个形状像什么?” 吴邪看不出什么,说:“一个四方形。” 黑眼镜放下手,“是墓碑。” 吴邪不禁后背一凉,不住地打量那个图形,嘴上说道:“一个立方体而已,你们说像什么就像什么了?” “又长又扁,而且旁边没有其他的高大建筑,你不觉得很像墓碑吗?”黑眼镜微微一笑,“这一大片地方,都是坟堆。” 张起灵又补充说:“墓地最忌讳朝北,也不宜朝西。阴气加重,死魂作乱,活人和死人都不得安宁。” 吴邪条件反射一般就想说“迷信”,想了想还是委婉地说道:“我大学就是在这座城市里读的,我生活了好几年,但是没听过那地方有什么传说。” 黑眼镜很有把握的样子,说:“空口无凭,你不妨搜一下最近几年那里出过什么新闻。” 吴邪皱眉拿出手机,用关键词搜索新闻结果。往下划着名屏幕,眉头越皱越紧。那栋楼里的跳楼案或猝死案,频率几乎是每年一起。大多发生在深夜加班时分,新闻稿里的理由也不外乎“工作压力太大”“精神疲惫恍惚”等等。 吴邪早就知道这栋楼是死亡高发地,但那毕竟是小白领们的聚集地,一个毋庸置疑的现代高压锅,大家平时不会特殊看待那些事故。今天这么一搜才发现,事发时间集中在夏季。 吴邪把结果说了出来,张起灵点点头:“七月半的中元节。” “看来光是地下城还不够,”黑眼镜摸了摸下巴,“地上的几十层也有问题。可是,这个小区又是什么毛病?” 张起灵收回目光,看向楼下,“力量强大以后,活动范围就不限于一栋楼。” 吴邪听着这种对话,感觉一下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朝夕相处的城市,瞬间变成了游荡着妖魔鬼怪的地狱。他悄悄看着张起灵的侧脸,难道这一位是什么张真人,为了拯救苍生特地下山捉鬼?这种设定也太中二了。 黑眼镜注意到了吴邪看张起灵的眼神,又往下看到吴邪脖子上的玉坠,顿时暗自唏嘘不已。张起灵开口道:“今晚我去那里看看,你……” 黑眼镜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说道:“你哑巴一个,又不会和人打交道,那种地方混得进去?你守在这里,还是我去查个几天,就当免费劳动力。” 直到两个人平分完背包里的黄符,黑眼镜讨价还价要过来了一包檀香粉,吴邪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孤男寡男一起过夜。 “鸡血给我,必须给我,妈的,吃了多少次亏了。”黑眼镜骂道。 张起灵提醒他:“你的衣服上有。” 黑眼镜一把抢过那瓶暗红色液体,“这能一样吗!” 两人分好了东西,吴邪把家里一个许久不用的旅行背包借给黑眼镜,后者装好所有傢伙,潇洒地往肩上一甩,“爷走了!” 刺啦一声,背带断裂,整个背包掉到地板上。吴邪不忍直视,说:“刚想告诉你,这个包有点瑕疵,要轻拿轻放。” 黑眼镜郁闷地蹲下身,把断掉的两截打成死结,重新背起来。他刚踏出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借个二十块,行不?明天的早饭钱。” 二十块无伤大雅,吴邪跑进了卧室,去拿钱包。黑眼镜乘机压低声音说:“给个准话,老黄历到底能不能翻出来?老子可不想再被麻辣烫泼到身上了。” 张起灵没有丝毫的犹豫,摇了摇头。黑眼镜说:“好,那我把住口风。你要是真的不想打扰他,还是尽快把这里的事给解决掉,然后就回去。” 吴邪拿着纸币出来了,半开玩笑地问:“你不是说你有钱了吗?什么时候还钱?” “工资打在帐上了,银行卡没带出来啊。”黑眼镜麻熘地接过钱塞进口袋里,吹了声口哨,“要钱你找哑巴,他个小气鬼什么都不给我。” 送走了黑眼镜,吴邪才想起,屈屈二十块,他为什么不朝张起灵要钱?看来师兄弟之间的关系真是紧张。 虽然家里多了个活人,但张起灵的存在感无限接近于零,所以氛围依旧安静,与吴邪独居时并没什么两样。但吴邪内心并不宁静,心不在焉地玩了两局手机游戏,主角很快就挂了,惨叫着摔下悬崖。 第16页 吴邪索性把手机翻过去,抬头说:“你今晚要做什么?像昨天那样守在我家门口吗?” “不会打扰你休息。”张起灵打开家门,在门口布置阵法。 吴邪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盯着纸上的朱色符文,一笔一划遒劲有力,依稀能辨认出与自己玉坠上的是一种字体。虽然半个字都读不出来,但感觉得到字里行间仿佛拥有某种生命力。 “你们捉的是什么鬼?”吴邪问。 张起灵斟酌了一下如何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去说明,“极为凶煞的一种,不单单属于一个死去的个体,而是许多人的负面情绪聚合在一起。” 这个说法与众多影视作品的台词都撞车了,但吴邪忍住没有吐槽出来。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起灵闲聊,说:“你说那栋楼大有文章,可是一只鬼怎么可能决定得了建筑规划?” 张起灵淡淡地纠正他:“先有了风水布局,再诞生了恶魂。” 吴邪把这个逻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做这个规划的人……他一定是个人,为什么还要故意这么设计?” 张起灵只给了他八个字,“人心险恶,别有用心。” 吴邪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爆炸性消息,这一片区至少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成形,那时的负责人是谁?他茫然地看向窗外,万家灯火点亮了大地,如同落到人间的星辰,那栋楼更是一席天地间的光帘。 天暗了,吴邪打开自己家的灯光。张起灵设好阵,退回来关上门。吴邪没心思看书,也没心思打游戏,刷了几下社交圈后做了个重大决定:“能让我看看怎么捉鬼的吗?今晚我想熬夜。” 张起灵给他当头浇盆冷水,“你看不到的。” 吴邪原以为是用符文让那些东西现形,没想到对方一棍子打死。“那你们能看到吗?”他问。 张起灵点点头。“这么神奇,什么原理?”吴邪一下凑到他面前,贴着他的脸观察对方的眼睛,张起灵眼神变了变,默默地向后拉开距离。吴邪迟钝地继续往前凑,然后才发现这距离太暧昧了。 两人回到原来的位置。如果是黑眼镜,可能会搬弄一些可见光波段的理论,但张起灵只是这样说:“正常人一辈子都看不见,一旦看到,改变的就是一生。” 此时的吴邪尚且无法领悟其中的深意,仅仅感到没劲,“那我岂不是永远都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说完他起身去厨房倒水喝。 张起灵默认了这句话。大多数人看不见,也就永远都不会相信。 吴邪拿着两杯水,正要回到客厅,看见楼下有两个人在搬花圈。花圈上贴着白纸,吴邪住在高层,看不清纸上写着什么。他能确定的是,旁边的几个人统一穿着一身黑衣。 小区里有谁去世了吗?吴邪在心里嘀咕,把水拿到茶几上,“小哥,喝点水。” 吴邪把自己的那杯喝到一半,登时怔住了。警察说那天晚上自己报了警,现在小区里又有人在举行葬礼……吴邪忙把杯子重重地放下,拿过手机在网上搜索地点关键词。一条新闻赫然显示出来,字字句句昭示着本身的真实性。 前天晚上,跳楼自杀。 吴邪的脸色变得很差,张起灵拍了下他的手臂,进行无声地询问。吴邪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把手机屏幕转给他看。 张起灵看了一段就明白髮生了什么,吴邪肯定起疑了,不只是起疑,还会陷入恐慌。吴邪向后倒在沙发上,自言自语:“真的假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邪,”张起灵看着他,“我告诉你那晚发生了什么。” 吴邪慢慢转头看向对方,张起灵清楚地讲给他听:“我要解决的那个东西,那天晚上在这个小区里害死了一个人。你应该是撞见了现场,就被它迷住了魂。我把你救了下来,但是你现在失去了那一晚的记忆。” 吴邪的头剧烈地疼起来,像一把大锤敲击着脑袋。他躬起身,闭上眼揉揉太阳穴,“你让我缓缓。” 张起灵没有告诉他那具尸体的死状有多血腥,新闻也没有详细地说明。吴邪努力地回想了很久,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当时恐惧到了极点。这种极端的负面情绪一经发酵,滋味更加浓烈,呛得他几乎窒息。 有的人会永远活在恐惧忐忑的阴影中,甚至不能正常生活。阴与阳的两个世界,中间有一条鲜明的分界线,正如太极的黑白双鱼,两者互相依存,颜色却不可以融合。其中的分寸很难把握,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行走在边缘。 “我也会被它盯上吗?”吴邪的声音开始打颤。 “你的玉坠不会失效。”张起灵抬起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揽住吴邪大半个身子,说:“唯一能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的那个东西,我们很快会解决掉。” 心魔是最大的障碍,如果不给他安慰和信心,这将成为藏在吴邪心灵深处的隐患。 吴邪恢復了平静,张起灵放开怀中的人,下一刻又被抓住了手腕。吴邪抓着他问道:“那天晚上你在场,那你有没有看见我掉进了水里?” 张起灵点头,“就是楼下的那个湖。” 吴邪的一个疑惑终于得到解决,刚想松开张起灵的手腕,忽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的衣服扔到了垃圾桶里?” 第17页 张起灵一个一个地解释,“衣服沾了水后容易引来不干净的东西,那又是你魂魄被染时穿在身上的,总之,不能留。” 吴邪有种豁然开朗之感,“是你扔的?” 张起灵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淡然道:“是的,对不起。” 吴邪一点也不怪他,追究起来反而是自己欠张起灵一分恩情。吴邪认真地打量起对方的脸,“怪不得我总觉得见过你,原来是那一晚。” 其实不仅是眼熟,还有更深的情感吴邪没有说出口。除却少许一见钟情的成分,吴邪待在他身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好像潜意识里明白,哪怕自己身处地狱也能被对方拉回来。 张起灵睡在客厅里,也就是闭着眼睛坐在沙发的一角里入睡。吴邪和他有着一墙之隔,在卧室里先是看了会儿书,后来时间不早了,又趴在枕头上开刷手机,十几分钟后才关灯闭眼。 今天听到的那些信息,吴邪尚未消化完全,别人说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迴响。如果跳出来思考,那些解释过于不可思议,然而吴邪置身其中,不得不信。这一天好像过山车一样,大幅度的上上下下,浑身的神经兴奋得睡不着。 黑暗的环境在突然之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吴邪睡在床上什么姿势都不舒服,就像只鸡蛋饼,在平底锅上煎完了正面又翻过来煎反面。油点蹦得很高,噼里啪啦的飞溅全场。吴邪撑起身摁开手机,一看时间,五十分钟过去了。 吴邪抱着被子,一手拽着枕头,打开卧室房门,整个人倒进客厅的布艺沙发里。张起灵睁眼看了看,很快闭眼继续睡,似乎没当回事。 既然对方没有异议,吴邪摆好枕头,裹上被子,在和张起灵距离不到半米的地方,缩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睡觉。 吴邪闭了眼,说:“如果那东西进来了,记得叫醒我。” 张起灵的声音透着稳重,“它进不来,我在门上做了手脚。” “啊?”吴邪转念一想,对方的这个举动也不算出人意料,“好吧。” 在这个人身旁,杂念消失得无影无踪。睡意袭来,把吴邪的意识卷进柔软的水流里,一点一点轻轻打散,他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张起灵一直保持头脑的清醒,他多年来习惯了睡眠不足的夜晚。等到吴邪的唿吸变得又轻又缓时,他睁开眼,不发出动静,站起身来到吴邪身前。 脖子上的玉坠掉出了衣领外,吴邪浑然不觉,睡得特别踏实。至于它的辟邪作用,张起灵深信不疑,因为符文是他亲手刻上去的,玉坠是他当年亲自抹上了三滴血。 第7章 那是他第一次为人制作所谓的护身玉符。经过长久的时间,玉坠本身受到磨损,效用也渐渐衰微,最好再注一次血。张起灵环顾四周,在茶几上找到了一把水果刀。 他把左手食指沿着刀刃快速滑过,割出条细细的刀口,然后弯腰在玉坠上抹血。血光闪了闪,浸入玉坠,流进符文中。做完这一切,张起灵擦掉刀上的一丝血迹。不久,渗血的伤口自动止住。 这一夜没出事,可能是忌惮屋内的张起灵,门外安安静静的。早晨吴邪甦醒的时候,张起灵才刚刚熟睡。吴邪不忍心喊醒,自己临走前才拍了拍他。 张起灵看了看墙上的时间,二话没说背上包就往门外走。吴邪急急喊他回来,往对方手里塞了几片面包。张起灵低声说句谢谢,然后两人一起出门乘电梯。 吴邪心想,原来特殊职业也是朝九晚五的,还要跑东跑西。虽然不明白张起灵到底忙些什么,不过看得出来休息时间很少。他问:“你们出来做事的时候都没有地方住吗?” “有时需要熬一个晚上。”张起灵说话的声音没什么精神,“确保安全后,我再找宾馆住下。” 确保什么的安全?吴邪生出了让他住自己家的念头,但两人目前还不算熟悉,就算自己百分百相信这个刚认识几天的人,有待解决的问题也很多。吴邪无法开口,和张起灵在第一个路口就分别了。 张起灵来到那栋大厦,在一楼的抓娃娃机旁边找到了黑眼镜。 黑眼镜一连投了十个硬币,什么都没抓中,泄气地勐拍一下机器。掏掏口袋,没有硬币了,看到张起灵来了,仿佛遇见了救星,“你带了多少钱出来?” 张起灵无动于衷,黑眼镜背靠在机器上,摊摊手:“我不玩了就是。本以为给你送个东西就完事,没料到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所以我是真没带钱。” 张起灵拿了两张卡给他,一张银行卡,一张以假乱真的身份证。黑眼镜当个宝贝似的收好,他总算可以睡酒店了。 张起灵当然不是来给他送钱的,要事当前,黑眼镜明白对方来问什么。他掏出一张电子卡片在张起灵眼前晃了晃,“电梯的通行卡,今早才搞到手,不然六层以上的区域没法进。” “这地方是个阵眼,”两人穿行在热闹的人群中,黑眼镜讲解道:“第一次遇到这么古怪的事情,聚魂藏凶,噬阳补阴。人气这么旺盛,正好便宜了它们。” “它们?”张起灵问了两个字。 “也许一开始只有一个,可是如此风水宝地,当然诱人了。”黑眼镜在电梯前停下,“上次和你较量的那种东西,在这里的数量不知要翻多少倍。” 第18页 张起灵沉思说道:“格局已定,将会无穷无尽地继续下去。” 黑眼镜慢悠悠地说:“所以说,我为什么不喜欢城市,贪嗔痴恨爱恶欲,稍微利用利用,指不定闹出多大麻烦。楼房是不可能拆的,这个问题没法一劳永逸。” “阵眼在地下?”张起灵淡淡道。 “从气息走向来分析,这里确实是阵眼没错……可是我从地下跑到顶层,每一层都没有线索。”黑眼镜夸张道:“这可是五十多层啊,我都跑断腿了。” 张起灵点点头,并没有表示付给他工伤费。黑眼镜说:“仅凭我们两个人,我看够呛。你也不用待在那个小区,它大概不会再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吴邪家门上有什么,人家其实安全得很。” 张起灵回道:“是我布下的符。” 黑眼镜无话可说,转而又较真起来:“你不会白送给他了吧,我拿去外面卖的价钱很高的。再这样下去要破产了,so sad,那种纸的成本你知道多贵吗……” 电梯房里来了个年轻漂亮的ol,对话被迫中止。黑眼镜闲不住,朝那姑娘露出一个帅气的微笑。姑娘礼貌地说:“您好,是电话里预约的刘先生吗?” 黑眼镜顺水推舟,“是我。” 张起灵见惯了他的把戏,自觉走远几步。姑娘说:“我们进行清算后,建议贵司申请破产……” “等下,我不姓刘,认错人了,我不想破产。”黑眼镜笑笑,摆着手后退。 这天是周五,城市的另一边,吴邪在单位里边干活边盘算着周末活动。天天高温炎热,室外就是修罗场,压根不乐意出去,不如在家吹冷气。 王盟找他的时候,告诉他一个坏消息,今晚全体加班。吴邪早就失去了抗争的斗志,漠然点点头,“哦。” 王盟以为他吓傻了,又说:“也有好消息,明天周末,加完班还有人请唱k,不去白不去啊。” 吴邪一想到今晚或许张起灵又要守在自己家里,就本能地拒绝,“不去了,我回家睡觉。” “有家室的才可以申请不去,你有对象吗?” 吴邪有苦说不出,王盟劝说:“几个麦霸都去,我们免费听听歌。” 吴邪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到这里来以后,有没有打听到谁在揽私活?” “我还没想那么长远……”王盟顿悟过来,“懂了,不过你忙得过来吗?年纪还轻,不用急,不过今晚可以趁机问问那个谁……” “晚上算我一个,”吴邪同意,点点头,“在什么地方?” “好像靠着你家,那栋很高的大厦,五楼的一家ktv。”王盟回忆着店名,吴邪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墓碑式的建筑,他碰都不想碰。那地方本是小有名气的购物中心,昨天张起灵推论一番过后,吴邪心里发憷。 晚上加完班,事情就由不得他了,一眨眼,吴邪和他们走进了ktv的包厢。一箱啤酒喝完,气氛已经嗨到爆。五彩的灯光在房间里闪烁跳跃,活脱脱制造出一个迷幻世界,心脏不由自主跟着加速。 吴邪放下空空的杯子,难以忍受对耳膜的冲击,坐到了最边上。王盟也躲到那里,看见吴邪后哭诉道:“原来你们说的麦霸是这个意思。” 吴邪点点头,“对啊,吼出来的音量最高。” 王盟不会喝酒,一口一口地咽,实在受不了了,把杯子一扔,转头对吴邪说道:“干坐着也是受罪,我们玩些别的吧。” “这里还能玩什么?”吴邪漫不经心地问,抓过一瓶冰啤,撬开瓶盖。 “你不知道吗?”王盟一脸神秘。 噪音简直穿透了大脑,吴邪喝了一口酒,提高嗓门:“听不清!” 王盟说:“这个地方玩笔仙很灵验的!” 吴邪愣了片刻,转头问:“你试过吗?” “听别人说的,”王盟拿出纸笔,跃跃欲试,“这里吵是吵了点,但是一定有东西作出回应。 “你小子早就准备好了?”吴邪啼笑皆非,“小心出事。” “我大学的时候玩过很多次了,从未失手。”王盟在桌上摊平白纸,从零写到九,十个数字,“先玩点简单的问题。” 他甩了甩自己的右手,说:“借下你的左手。”吴邪其实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整个人还处于状态外,“我也要参加?” “要两个人夹着笔才玩得起来,”王盟抓着吴邪的手做了一下示范,“你出左手,我出右手,就算出事也波及不到你。” 吴邪强烈地提出质疑,“这样夹着笔根本使不上力,怎么能作数?” “就是玩一玩嘛。”王盟怂恿吴邪上贼船,其他人看到他们在玩笔仙,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游戏上,没人再唱歌。吴邪被一群人围观,骑虎难下,心想着试试无妨,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以前他是从来不信这些的,但是遇见张起灵后不知不觉开始接受鬼神之说。自己看不见,通过灵异游戏说不定能与那些东西拉近距离。 两只手夹着笔放在纸中央,王盟念念有词:“笔仙笔仙,我有疑惑,请你解答。” 第19页 来回念了几十遍,吴邪除了觉得手臂酸麻之外,什么异样都没有。其他人渐渐感到无聊,一片嘘声。王盟说:“你们耐心一点啊,笔仙不是那么容易就请得到的。” 又念了几遍,笔尖忽然在纸上滑动一下。吴邪紧张地问王盟:“是你在动?” “当然不是。”王盟面对这种事情显得十分从容,“笔仙笔仙,如果是你,请画个圈。” 吴邪的手已经酸麻得不受自己控制,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在乱晃,还是果真有股无形的力量。眼睁睁看着笔尖一点点移动,所有人屏住唿吸,纸上显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形。 王盟放松下来,“可以了,问问题吧。” 吴邪不合时宜地砸他场子:“这好像不是圆,多边形而已,线条也不闭合。” “我们又没有圆规,你能徒手画圆吗?而且,万一笔仙没上过小学呢?”王盟讲得有理有据,“笔仙笔仙,请告诉我,您老贵庚?” 吴邪很想笑场,但是看大家一幅认真的样子,低头憋住了笑意。笔尖向另一个方向滑去,与那行数字越来越远,吴邪开口道:“人家没读过小学,不知道贵庚是什么意思。” 王盟幡然醒悟,立即改口:“笔仙笔仙,请告诉我,您多少岁了?” 吴邪任凭这笔自由挪动,笔尖转了一个大弯,沖向数字8与9之间的空隙。王盟解释:“八十和九十的中间,说明是八十五岁左右。” 吴邪问:“为什么不是八岁半?” “那么小的年纪做不了笔仙。”王盟煞有介事地说着,“吴邪,你想问什么问题?” “下一期的彩票号码可以吗?”吴邪真诚地问道。 “对对对!”大家起闹,“快问快问!” 王盟无奈地看着他们,“想钱想疯了,关乎钱财的话题是大忌,不能问的,换一个。” 吴邪的美好幻想被打破了,问:“笔仙笔仙,请告诉我,我奶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笔尖摇摇晃晃地移向6,王盟说:“答案对不对?” “我想问的是年份,可是这支笔回答的是年龄。”吴邪半信半疑。 “那就是回答正确。” 两人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王盟一脸虔诚地问这辈子的第几个女朋友会是结婚对象,大家哄堂大笑,笔尖在笑声中移向数字1。 结果笑得更厉害了,“快去联繫你的初恋女友啊王盟!” 王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了,可以结束了。笔仙笔仙,我问完了,请你离开。” 这句话重复了几遍,也许是心理因素,吴邪觉得这支笔不再移动,安静了下来。 两人松开笔,捏捏胳膊和手腕。王盟兴致很高,说:“吴邪,你的命格怎么样?这次你出右手吧,没准能请来大仙。” 已经玩了一次,没什么大不了,吴邪欣然同意。王盟把画满了线条的纸撕碎扔掉,换上另一张崭新的白纸,写上数字,伸出自己的左手,“来吧。” 笔被固定好后,吴邪按照刚才的流程念道:“笔仙笔仙,我有疑惑,请你解答。笔仙笔仙,我有疑惑……” 念了五遍后,笔就自己动了起来。王盟眼前一亮,“可以啊,你好厉害。” 吴邪用空出来的左手拿着酒瓶,灌了几口给自己壮壮胆,然后说:“笔仙笔仙,请告诉我,后天的最高温是多少?以摄氏度为单位。” 王盟插话,“你漏了一句,还要画圈的……” 笔开始移动,也许是错觉,吴邪发觉这次的移动速度快了很多,方向也无比明确。眼看笔尖就要挪向数字3,毫无预兆地,剎那间吴邪感到右手臂一阵刺痛,如同电流窜过。 他勐地缩手,笔失去平衡,掉在纸上。王盟奇怪地看他,“好端端的怎么了?” 吴邪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胳膊突然很疼……可能右手工作了一天,太累了吧。” 别人没当回事,反倒说起黄段子:“你是不是撸多了?晚上工作就用左手啊。” 昏暗的光线中,脖子上的玉坠丝毫不起眼,微不可察地闪过一缕温润的光泽。吴邪低头看了看玉坠,感觉这东西有些热度,或许只是酒喝多了的缘故。 一个胆大的同事上前请缨,“换我来吧,我打小体质通灵。” 王盟和那人合作,很快请来了笔仙。大家都发现这个比唱歌好玩多了,同时发掘出新玩法,把笔仙变成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工具。年轻人百无禁忌,恋爱次数、短裤颜色、床上的持久时间、你爱的是不是他、我爱的人身在何方……等等,不一而足。 纸上的文字选项不断增加,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中了枪。因为这种游戏的结果无需放在心上,无论何种情况,总有台阶可下,所以大家积极地参与其中。 王盟看了眼人群。坏笑道:“笔仙笔仙,请告诉我,这个房间的单身狗里,谁能最先找到厮守到老的另一半?” 笔尖移向左前方,吴邪的位置,其他人则汪汪地哀嚎。吴邪正仰着脖子喝酒,放下酒瓶转了转头,发现这个方向只有自己,于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大家。王盟还有后招,继续问:“笔仙笔仙,那请告诉我,吴邪什么时候大婚洞房?” 第20页 数字2。王盟抬头,笑道:“恭喜恭喜,三十岁之前肯定能脱团。” 吴邪心想,虽然还没出柜,但认定了这辈子不会结婚,何来洞房一说?这笔仙显然不靠谱。 接下来的问题稀奇古怪,被笔仙指到的人罚酒一杯。威士忌和绿茶兑在一起,不烧喉咙了,但味道怪异。这位“笔仙”自己也玩得颇为起劲,故意在纸上转几个圈,设下足够的悬念然后才揭晓答案。 吴邪罚了两大杯,起身去上厕所。别人以为他想逃,拽住衣服,吴邪捂着肚子,“憋不住就撒在你身上啊。” 终于被放行,他跑出房间,耳根一下清净许多。ktv里装修华美像座宫殿,吴邪绕了两遍也没找到厕所。他拉住一个人询问,才得知在楼梯间里。 推开大门,楼道里刷满了灰色的水泥,没有任何装饰。灯泡和电线暴露在空气中,光线微弱,只有角落里的厕所亮着白色的灯光。 吴邪还不适应这样刺眼的白光,眯起眼睛走进去,拉开裤链,才发现自己好像酒喝多了,鸟都扶不稳。今晚的量不算多,混起来喝却醉得快,在肠胃里摇成了鸡尾酒。 放完水,洗手的时候吴邪抬头,这块镜子右半部分被砸裂了。蛛网般的裂痕在镜面散开,冰冷而锋利,视觉上把他的身体割成无数块,如同分尸一样。 吴邪打了一个酒嗝,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红得火烧似的,眼睛已经充血。他把水扑到脸上降温,再抬头看看,镜子的裂缝里有厚厚的污泥。 卫生真差,吴邪心说,顺手往镜子上泼了一把水。水珠沿着破损的镜面流下来,洗出一点缝隙中的污泥,粘在镜子上,在灯光下现出深红色。 胃部翻江倒海,难受的感觉直冲上大脑。吴邪低头就想吐,什么都吐不出来,全身四肢泛着酸痛。他不想回去和那帮人拼命,便倚靠在水池旁,时不时地干呕一下,吐出泡沫状的胃液。 最后他找个马桶坐下,迷迷煳煳地看着对面镜子,等待这阵劲过去。镜子里到底有什么,吴邪也没注意到。 第8章 喝了酒,全身暖洋洋的。吴邪向后倚靠,任自己的眼皮合上,放开最后一缕理智,在卫生间里睡过去。 他睡了几分钟,便有一只手摇醒他。吴邪费力睁开眼,他的同事站在面前,嘲笑自己:“行不行啊,一个人躲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 吴邪看清楚了同事的脸,一手胡乱地抓住墙上的扶杆,将身体撑起,道:“怎么不行,我现在就回去喝第二轮……” 同事打开水龙头,低着头洗手,语气依然放松,“你说话都大舌头了,小心今晚回不了家。” 吴邪走到门口,迷迷煳煳想起了什么,便抓着门框转身,借着酒劲问:“最近外面……有活儿吗?” 对方一怔,诧异于他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同事没有抬头,在镜子面前继续搓洗双手,“你说你是真醉假醉?醉了还不忘挣钱餬口。” 吴邪身上的酒气还未散去,身子无法保持平衡。他抓着门框踉跄地走了一步,坦荡地笑笑,说:“醉得了一时,醉不了……一辈子。” 同事洗好手就在镜子前直起身,看向他无奈道:“你瞎忙什么,听说要考研读书?别管其他的了。”同事几步走过去,伸手扶他:“不是我不乐意啊,是真的怕你忙不过来。” 吴邪点点头,既然别人拒绝,这条路算是堵死了一半。虽然醉着,还是感觉到心往下沉。他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向空中挥了下手,“走,扶朕回去。” 对方瞥瞥脚下,“有台阶,注意……” 同事不说话了,吴邪感觉到扶着自己的那只手变得僵硬,身边的人停下动作,像一个卡住的齿轮零件。 吴邪没有警觉,自顾自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才回头叫同事过来。目光向后一转,视野里赫然映出一抹殷红。 那面镜子的裂缝里,淌出血一样的液体,沿着镜面流到洗手台上,又滴落到地上。一滴一滴,速度缓慢,进程却不容阻挡。 同事吓得面色苍白,半天反应不过来,腿一软就砰的整个人坐到了地上。吴邪站在原地,闪过脑海的想法居然是,这就是那种不干净的东西?为什么普通人也能看到? 同事坐在地上向后挪动身子,双腿乱蹬,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恐惧到了极点。吴邪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识抬头向四周望去,然而他自己脑中没有任何思考,也不清楚要找什么,似乎某种潜意识让他这么做。 同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手脚都不协调了,用一种古怪的姿势跑出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卫生间里只剩下吴邪一人,面对眼前这超出常理的画面,他脑中一片空白。那暗红色的液体在惨白的地砖上显得十分刺眼,吴邪忽然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一丝熟悉。 耳朵里闯进一声某个人的咒骂:“我操!”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黑眼镜从楼梯口飞奔过来,边沖边说:“excuse me!” 张起灵紧跟其后,背上一个旅行包的负重也不能减缓他的速度。赶到现场后,一把抓住吴邪的肩膀,将他推向卫生间门外。吴邪脚下不稳,晃了晃快要向后倒下。张起灵见状,只好再把他拉回来,本要往前沖的脚步硬生生停到一半。 第21页 黑眼镜钻进卫生间里,使劲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把符纸掏出一半,顺便往门外一看,嘴里说着:“闲人莫入还请见谅!”就抬脚踹门,把门关上了。 吴邪被张起灵拉了回去,倒在他身上。原先抓着门框的双手紧紧扒在张起灵的身上,像个树懒似的,不肯松手。张起灵急着去处理卫生间的情况,但又不敢放开这个醉鬼,只好抱着吴邪,让他靠墙站好。 吴邪知道,自己在用手臂环着一个手感很好的巨大物体,他脸都埋了进去,鼻间有一股非常淡的味道。说不上什么味,反正很好闻。与其说是一种气味,不如说是,一种久违的印象。 张起灵生怕对方摔倒,调整几下发力的角度后找到了搀扶吴邪的最优方案,他平时把黑金刀放置在墙边的时候都没这么小心翼翼。 按理说醉酒的人自己就浑身发热,应该不喜欢靠近热源,但此时吴邪非但不嫌热,还跟抱着个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宝一般。如果是清醒状态下,恐怕吴邪就要羞于见人了,不可能像这样倒在别人身上。 张起灵拿开他的手,淡淡道:“别乱动。” 酒精的副作用让吴邪的头变得又疼又重,他点了几下头,感觉脑袋更疼了。手上抱着的那个东西不知怎的离他而去,吴邪刚抬手想去抓,耳边有人道:“一会儿来接你。” 张起灵拉开卫生间的门,一闪身就没了影。吴邪向后倚靠,双手撑上墙面,瓷砖冰冷的温度像针刺般穿透他的掌心,令他打了个哆嗦,吴邪突然拉回了一点神智。 他抬头看着卫生间紧闭的门,犹豫良久,后背离开墙面,向前走了一步。步子依旧不稳,慢慢走到了门前,站定。 门后,镜子上的鲜血就如海滩上的浪潮,沖刷达到顶峰后便退了下去,逆流回锋利的裂缝中,消匿不见了。 黑眼镜松了一口气,扯下镜子上的符纸,放松道:“滷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那符纸显然被使用了多次,皱巴巴得不像话。然而上面有几滴新鲜的血,像是不久前的产物。黑眼镜把符纸塞回了口袋,张起灵拧开水龙头,右手伸过去,水流打在他的手心里,洗去了一抹红色。 吴邪站在门前,脑中想起张起灵曾说过:“一旦看到,……” 后半句想不起来了,仿佛是交代了一个十分严重的后果,而且不得踏雷池半步。吴邪迟迟回忆不出来,缩回了脚。脑袋一歪靠在门边,继续抵着墙,他胃部一阵抽搐,闭上眼难受地皱紧眉头。 门从里面打开,卫生间里已经恢復了往日的安静与阴冷。黑眼镜看了看门外的吴邪,又转头看看张起灵,便假模假样地与他们挥别,临走前高深莫测道:“命劫难逃,卦象有变……” 那两人都没在意黑眼镜的间歇性抽风,吴邪正难受着,张起灵把他的一条胳膊挂在自己肩膀上,慢慢往前走着。身后的卫生间里,镜面裂痕依旧,但不再有诡异的液体流出。裂纹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向内收敛,缩减为一个巴掌的大小。 他们俩走过热闹的包厢,一起走,走出摩天的商厦,走过灯火明亮的街区。周末人潮涌动,气氛欢闹,他们在其中成为两个不起眼的剪影。 ktv房间内,王盟疑道:“人呢,还不回来? 张起灵把吴邪拉上了地铁,在拥挤的车厢里护着他。列车轻微晃动,吴邪倒在那人的身上,低头看着地面。他觉得自己半梦半醒,看到了些奇怪的梦境。酒劲再次涌上来,把他的理智生生摧毁,他现在只想回家喝点水,再睡一觉。 一路上,张起灵好像他的生活助理,把回家的路线摸得一清二楚。到了家门口,吴邪连张口打开声控灯的力气都没有了,嘴里唔唔的含煳了一句话。张起灵趁他作死之前,主动在他的裤兜里翻出了钥匙,开门,进屋。 每个人都会被逼出一些条件反射,吴邪也不例外。一直以来,他如果在外面喝醉了,无论怎样都能独自记得回到这个屋子,记得用矿泉水醒酒,记得照顾自己。毕竟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人的脚印,毕竟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只有他一人伶仃。 吴邪甩了鞋子,奔进厨房,墙角里摆着半箱的矿泉水,他弯身拿了一瓶,站在原地仰头勐灌。屋内没有开灯,外面路灯的光线斜投了进来,把他侧脸的影子印在墙上,仿佛某种影像设备对真实的物象进行无声的放大。 半瓶水灌进肚子里,非但没能缓解胃疼,还更剧烈起来。张起灵关上门,吴邪不知怎的被他的动作一惊,呛了水咳嗽几下,平復后就捂着肚子走出来,准备倒向沙发。 可对方也走了过来,吴邪不得不在厨房门口侧身让路,再艰难地把自己的身子挪向客厅。张起灵走近他身边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把人拦下,就转身进了厨房。 吴邪躺在沙发上,就想这么睡过去。但胃和头部的痛感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闭上眼后疼痛加剧,好像整具身体都被放到了刀尖上。吴邪正忙着和自我的意识作斗争,突然感到有个人把自己扶了起来。他睁开眼,面前是一杯开水。 厨房里,刚烧好的水壶还在冒着热气。似乎还能听见,沸腾之后气泡浮上水面的咕噜咕噜的细微声响。 杯中的水蒸气翻滚升空,一缕缕的感染空气。张起灵拿着那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把冷水兑进去,然后把杯子递给他。吴邪抱着温度适中的热水杯,喝了几口,暖暖的水流顺着食管积聚到胃里,舒缓了一点原先的感觉。 第22页 张起灵又站起来,扫了眼屋内的陈设,心里略作推测,接着径直走向餐桌旁的木柜,打开柜门。果不其然,在里面找到了一袋子的药。他挑出一盒养胃的中药胶囊,坐回沙发上,放到了吴邪手里。 吴邪看都不看上面的服用说明,直接掰了两粒塞进嘴里,就把药盒一扔。药物带来了巨大的心理暗示,他心满意足地躺回沙发上,一个翻身面朝内,微蜷起身闭眼睡了。张起灵安静地收起水杯和药,看了看他睡觉的背影,自己就抱臂坐在沙发下的地板,姿势好像一个守卫用身体挡着宝贵的东西。 较之前几天的夜晚,周围的环境明显安宁了许多。听不到门外奇怪的声响,也看不见窗外的诡异身形。或许那一晚张起灵为吴邪放血炼玉后,方圆内的游魂们便从那滴血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然后,第二天早上,吴邪是被尿憋醒的。 晚上喝了太多的酒,回家又灌了水,尿意紧迫地唤醒了他。吴邪赶在膀胱爆炸之前,睁眼就跳起来赶去厕所。冲出客厅、拐弯、再推门……他边跑边解裤子,在踏进厕所的一瞬间把自己的鸟掏了出来。其动作之迅捷堪比一场军事演练,即将占领前方高地。 马桶前,赫然站着另一个人。吴邪勐地受惊,后退一步。所有的动作被迫终止,遭到了敌方的幽灵突袭,兵线溃散,这场军事演练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张起灵转头淡淡看他一眼,对他点了下头,接着收回了他两腿间的那根东西,整理好裤子。 吴邪在对方洗完手走出厕所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手上还抓着自己的鸟,就这样大剌剌地露在外面,暴露在对方眼里。吴邪尴尬地走到马桶前,低头放水,脑子里定格在了刚刚闯进厕所时看到的一幕。他也看到了他的,互不吃亏。 江湖秘闻,那种型号的老二,能让床伴……直上云霄,妙不可言。 吴邪虽说早已踏出了校门,饱经无数黄段子的洗礼,但终究不经人事,自个儿想着想着就承受不了那些臆想中的画面。急忙沖了马桶,恨不得连带把刚才的记忆彻底沖走。 吴邪知道自己昨晚的确喝醉了,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也隐约记得有个人把他带回了家。至于有没有展露醉后的丑态,做过什么又说过什么,一概不得而知。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里面几条王盟的消息,似乎对于他昨晚不打招唿便提前离开的事情,有些不乐意。 王盟:麦霸大哥也一声不吭偷偷熘了,你们是说好的吗? 附带一个哼唧的表情图。 吴邪默默地想,看来确实是喝大了。他本来就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清楚别的同事身上发生了什么。动动手指,给王盟回了一个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迷茫表情。 放下手机,他拨了拨自己乱糟糟的髮型,准备吃点东西。酩酊一夜之后整个人的节奏都乱了套,现在家里还有个“客人”,并且全程见证了他生活中最混乱的一刻,吴邪突然就想静静了。 还好是周末,时间充裕得很。他把早饭放进微波炉里,从厨房探出头刚想喊张起灵,就看见对方在桌上铺开了几条符纸,手指在上面比划些什么。 张起灵专心地画着血符,取了指尖的鲜血为上乘墨汁,抹出一个长长的条符。画完了一条,又紧接着一气呵成开始下一条。吴邪凑近一看,讶然道:“用你的血?” “阳血镇压,”他答道:“最为保险,不会出乱。” 商厦那地方人口稠密,必然不能用强硬激烈的手段。吴邪听不太懂,问:“哪里又出事了?” 张起灵不作回答,像流水线作业似的把血抹上去,重复而熟练。符纸摩擦着伤口,吴邪看着都觉得疼。指腹上的伤口不大,画完两张后出血量越来越少,张起灵就用力按在纸上,几乎是把血挤了出来。 吴邪跑到柜前,翻出一包创口贴,瞅了眼保质期,再过半年就过期了。张起灵画好以后把符收到包里,背上包就要出门的样子。仿佛这个人的所有家当只有这一个背包,背上以后就能随时离开一个地方,不会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吴邪紧忙穿鞋跟上他,追到电梯里,“这么早就出工,去哪里?” 张起灵转头向他看去,又缓缓移开目光,淡淡道:“你看不见的。” 吴邪语塞,自己确实抱着那种围观的打算。张起灵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不说好奇是假的。 “我就随便看看,绝对不妨碍你们。”吴邪把手中的创口贴递给他。 张起灵看见这种东西,一时感到荒唐。不过是顿家常便饭,何以用得着药物?吴邪却不觉得小题大做,撕开创口贴。本还打算自己动手给人家贴上去,但碍于某些世故的矜持,最后也只是递到对方手上,客气道:“处理一下吧。” 他做事一向不顾忌自身,所以尚未习惯吴邪的方式。但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张起灵默默接了过来。其实,在吴邪递出手中东西的那一刻,张起灵勐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个少年二话不说就莽撞地帮他处理刀口。 创口贴。手中拿出来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马路边,黑眼镜已等待多时。他有了身份证和银行卡后,晚上在星级酒店里独睡一间房,心情愉悦得上了天。黑眼镜先是望见了张起灵走来的身影,挥手跟他打个招唿后,转身要出发,却不经意看见张起灵的身后,还出现了张眼熟的脸。 第23页 “小朋友,”黑眼镜无情拆穿他,好笑道:“你跟着我们,能发挥什么作用吗?” “看不到吗?”吴邪说:“给你们打杂就是了。” 黑眼镜语重心长,“阁下以为,走马观花便不需代价?你可知,阴阳隔阂,遥亘万里……” 吴邪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又变得不正经起来,便自觉离这个神棍远远的,走近另一个人身旁。张起灵看着吴邪,后者以为他现在会劝走自己,心想,难道看一眼都不行? 张起灵似乎是妥协了,道:“不得私自行动。” 吴邪当然一个劲说好,可是见他讲完这一句后仍未迈开脚步,想来还要说些叮嘱。大道理谁都懂,吴邪不想再听,抢道:“走吧,去哪儿?” “见一次,败一生。”张起灵很轻地说,好似念诵什么古老的寓言。 街上人流交织,众生面相与他们擦肩而过。 环境噪音很大。吴邪没听到,问:“什么?” 张起灵转身走了,用眼神指了下方向:“在那里。” 吴邪沿他目光望去,是那座墓碑形状的建筑。“我昨晚就在那里和其他人……”吴邪一想,彷佛明白了什么,“我做了一个梦……其实不是梦?” “无需放在心上。”张起灵边走边淡淡道:“它能幻化出实形,确实了得。”又看了眼吴邪,“但,只是恐吓,并不伤人。” 第9章 着实有些奇怪。但凡肉体死去,魂魄飘离,化为鬼身,就必得在人间掠夺元气,造成伤害也就在所难免了。可是昨晚除了那恐怖的一幕,并未出现实质性危害。 他们抵达那座商厦的脚下,进门一路走进里面,电梯直达五楼。 许多人嗨过一晚后,早上便睡死在家里。ktv刚刚开门营业,没了昨晚的热闹,大堂里还有人在清点帐目。三个人向内望了一眼,张起灵示意去楼上。 这家承包了两层楼,设满了大大小小的包厢。平日只开放五楼,临近营业尖峰时段才开放六楼。现在一大早上的,娱乐场所自然生意不多,他们走出六楼的电梯,发现这一层连灯都没开。 进门处只有几扇小窗用以採光,失去人工灯光后一下从白日变为黑夜。吴邪跟着他们前进,过道里更加阴暗,看不清尽头,好像只有一团黑雾似的。三个人的脚步声此时显得尤其突出,踩在地毯上都能听见动静。 每间包厢都没有关门,室内的布置一览无余。吴邪每经过一个门口,就能又看到一模一样的场景,沙发、矮桌、大屏幕,一间接一间的重复,配上黑暗的烘托,宛若恐怖电影的开场。镜头缓慢推进,安静的表象反而使人不安。 吴邪心里有些期待,这房子里便藏着那东西吗?张起灵的身影就在他前面,倒没有太多害怕的情绪。 黑眼镜出声道:“方向不对啊,哑巴。” 张起灵带着他们走到了尽头,这一间房显然不同,门上挂着牌,“供电房”。黑眼镜一愣,随即无声地笑了笑,有些玩味的神色。 张起灵弯身,掏出一个物件按在门锁上,一手小幅度转动,同时左耳贴在门上,仔细听着机括的声音。吴邪头一次亲眼看到这种传说中的武林绝学,这超乎自己的意料,说:“你还会开锁?” 黑眼镜解释:“安身立命的附带技能。” 吴邪想,既然会开锁,自己的家门岂不是很危险?只要张起灵想,随时都能去他家“留宿”。可是纵观前几日,这个人从来没有撬过自己家的门,更不用说那天晚上睡在了门外,却根本没有再进一步破门而入。转念一想,若是真的撬过家门,自己现在也不会对他放下警惕心。 张起灵打开供电房的门,黑暗中他也能看清里面的设备,于是走进去,伸手拉起电闸。 庞大的电路在一瞬间通路,有序地输送电压。整整一层楼恢復了明亮,黑暗一扫而空,像变了个模样。吴邪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眯起了眼。自己每天对一盏声控灯说“神说要有光”,和这个场面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阴沉的气氛也消失不见,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吴邪内心的压迫感。张起灵走进最近的那个包厢,从包里摸出一张之前做好的血符,扔在了门口的地上,然后回头对吴邪道:“在这里等我。” 吴邪内心有些小失落,但还是走进了这个房间,心想,这和孙悟空在地上为唐僧画的圈有什么区别吗?黑眼镜见他如此吃瘪,也忍不住嘲笑,“你以为,哑巴会允许你这样的人冒险?想得太美了。” 吴邪看到张起灵走远了,就压低声音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普通人也能看见?像那种民间传说里,什么动物的眼泪?” 黑眼镜倚在门框上,呵的一笑,“体质一事,后天无法更改。不过……”话锋一转,他悄悄说:“阁下可曾想过摘了那玉坠?” 吴邪垂眼看了看自己脖前的玉坠,电光火石间似乎抓住了一个重点。他唿吸勐地急促起来,抬头问:“你的意思是说……” 奈何黑眼镜已经离开了,门口空无一人。吴邪抬手抓住玉坠,这是小时候长辈送给他的,当初说是始于爷爷的爷爷那一辈的传家宝,送给独子则是为了庆祝…… 第24页 他的思绪就卡在这里,无法继续,小时的记忆模煳不清。数年来,他向无数人解释过这个原因,但此刻,吴邪突然忘记了具体缘由,是给自己庆生?还是庆祝升上高中?难不成是因为发表校刊文章?脑海里空荡荡的,仿佛一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这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居然从未摘下过一次,在好几个节骨眼上都是受到家人的影响方才作罢。吴邪松手放下玉坠,隐隐有些发寒。 他注视着地上的那张符,紧紧盯着,突然站了起来,向前一步。但用力过头的结果便是,小腿结结实实撞上了桌沿,砰的一下,吴邪吃痛地弯下腰,给自己狠狠揉了揉。 吴邪坐回沙发上,想了很久,然后认输似的向后倒去。他拿起麦克风,举在面前故意用拖沓的声音唱着:“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都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 好像还不能尽兴,他站起来打开音响,自己伪作的公鸭嗓立马迴荡在整个房间里,“全部送到农村做化肥——亲爱的朋友们,到底谁先烧成灰……”这首恶搞的曲子没唱完,他就忍不住自顾自笑了出来。笑了一下后,又立刻收回表情,漠然地,一个人坐下。 他清清嗓子,认真唱道:“先烧你,先烧我——反正都是人类的骨头灰。” 楼道的公共卫生间里,黑眼镜指着镜子,“看,今天把尾巴夹起来了。” 镜面光滑完好,看不出一丝裂痕。张起灵不说话,转身就走。黑眼镜用一种赖皮的语气说:“别再让我跑腿,早跟你说过,找不到阵眼。” 昨晚那种巨大的力量不见了,两人心知肚明。歷史上的源头已无法追溯,只能在阵眼上入手,可如今连鬼魂们的动向都无法掌握,一时陷入僵局。黑眼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果然官粮不是那么容易领的。推了吧,go home and have a good sleep.” “另一个空间。”张起灵突然出声说道。 黑眼镜难以相信,“鬼……”那个字脱口而出,他顾不得那些禁忌了,就问:“鬼域之所在,凶极煞极,当与阳间为敌,且难得一见。你确定?” 并非是黑眼镜接受力低下,而是业界相传的鬼域名单中从未出现这个城市的名字。张起灵行走世间仅仅二十余年,这样的后生忽然提出了这个可能性,只会让人否决。但是黑眼镜知道他的为人,绝不会说出无把握的话。 张起灵接着淡淡道:“我去过,就在那个时候。” 关键词一旦出现,黑眼镜便无比明了,指着门外的某个方向,推测道:“他也去过?” 张起灵点头。黑眼镜张了张嘴,半天才骂出一句国粹,“原来那时候是这么回事……你不早说?” “业内无人提起,”他回道:“本以为早就自生自灭,原来是更加狂妄。” 黑眼镜原地转了一圈,又问:“所以那一年,你居然是在那种地方把他带了出来?我操,真是英雄出少年。” 吴邪坐在包厢里,兴致上头,办起了没有伴奏的小型个人演唱会。他的个人声线本来偏向青年,沉下音调后有种独特的滋味。他双手握着麦克风,闭了眼,专心清唱:“every sunday’s getting more bleak,a fresh poison each week……” 过于投入,以至于忽略了门外的脚步。张起灵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他。他闭上眼睛好像就能与世隔绝,摆脱一切。吴邪不知在唱着哪一个世界的故事,代入了个人情绪,如同在建筑图纸上搭建属于自己的作品。 当吴邪意识到张起灵的存在时,睁开眼不好意思地放下麦。歌声戛然而止,房内恢復寂静。吴邪起身问:“办好了?现在能不能看看现场?” 张起灵微微摇头,“我们要转换思路。” 听起来,抓鬼这件事要比修改合同还复杂。吴邪一知半解的,心想自己这个周末浪费就浪费掉算了。对他来说,那个世界的事情已然变成一个巨大的研究课题,学生宁可连续通宵到死线,也想交出一份研究结果。 吴邪今天已经做好了跟着张起灵长途跋涉的准备,没想到只是坐个电梯来到负一楼。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在单位看到的那份奇怪图纸,这里应该真的另有蹊跷。 张起灵在通道的一处停了下来,似乎确定好了方位。吴邪更加确信无疑,因为这里正是图纸上做了特殊标记的区域。 黑眼镜探了几步,都快要走进旁边的公共厕所了,微笑着边走边说道:“选址不错,偏偏靠着间厕所。” 吴邪忙提醒他道:“看路!是女厕所!” 黑眼镜及时收回脚,却无半分愧窘之意,挪向对面的男厕后继续道:“我们也曾经起疑,做过点调查。看来今天要换个思路重新调查,推翻重来了。” 吴邪看着附近来来往往的人们,说:“现在?在这里?” “当然不是。”黑眼镜一挑眉,对吴邪道:“你通宵的功夫如何?” 张起灵用眼神进行严重警告,黑眼镜视而不见,说:“今晚三点。” 吴邪一开始以为听错了,后来才明白对方的意思。熬夜通宵这事,他在学生时代演绎了个畅快淋漓,可工作后再也没有那种肆无忌惮的心态,便不敢轻易尝试了。 第25页 “可以。”他爽快答应,迅速看了看张起灵的脸色。沉默的男人脸色如常,眼神却变了几分。黑眼镜拍上张起灵的肩,意味不明地哈哈笑了两声。 莫名其妙就这样约好了晚上的时间。吴邪回家后,捧起书看了几页,没有再读下去的心思。既然晚上通宵,那现在理应补觉才是,但他清醒得很,根本睡不着。逼一个清醒的人入睡,难度系数远远高于逼一个熟睡的人起床。 张起灵貌似要做很多准备,匆匆离开不知去往何处。吴邪的家门,直到很晚都没有人敲响,更无人撬开。吴邪摁开手机屏保,时间将近深夜十一点了。他心说,或许那人只是不愿过来打扰自己? 结果吴邪依然按照平时的生物钟上床睡觉,完全没有改变。但他设了个凌晨两点的闹钟,以及两点零五分和两点十分的闹钟,生怕自己起不来。要知道,哪怕是之前为了世界盃决赛,他也不过设了两个闹铃而已。 两点,吴邪正在做梦,是个诡谲可怕的场景。闹铃响起的时候,他一个激灵,睁眼从床上爬起,差点身子不稳掉下来。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的时候就忘了梦的内容,一心奔赴那所谓的战场前线。 正想着会不会被巡逻的保安当作可疑人物,吴邪拉开门就看到张起灵站在家门前,一幅等他一起出门的模样。背上一个长条形的东西,还裹着布。吴邪一眼便知,是他的那把刀。 两人走在凌晨的城市里,只能时不时看到一些狂欢放纵的人们仍活跃在街头。大部分的商店关着门,许多人还睡在床铺,活在梦里。街上的路灯却稳定地亮着光,此刻好像专门为他们两个照亮前路。 他们到达地下商城,黑眼镜早就把外面的锁暴力破坏了。吴邪不忍道:“你不怕别人报警?” 黑眼镜无所谓,好像对流程非常熟悉一般,“没有财物失窃,案子立不起来。” 他们的目的地是那条通道,不会深入,正好避开里面的摄像头。张起灵扯开刀布,吴邪夜视能力很差,只能看到些许刀背上模煳的反光。“这刀快不快?”他问。 张起灵淡淡道:“不伤人。” 黑眼镜补充:“这把刀没有锋刃,两边全是磨钝的刀背。” 吴邪恍然大悟,这样的设计,永远不会威胁人的生命安全,只为砍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张起灵一手握刀支在地上,单膝弯下,另一手在包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黑眼镜的语气不由正经,对吴邪道:“你在这里放哨,灵活一点,随机应变。” 吴邪视野中只是他们两个人影的轮廓,于是对着那个方向问:“有没有什么暗号?” 黑眼镜难得没有说笑,而是道:“没有暗号。真到了那种关头,什么都没用。” 吴邪隐隐感到一丝不寻常,那种关头是指什么? 张起灵道:“半小时后,如果你等不到我们,就一个人回去。” 吴邪心里暗骂这什么狗屁规矩,黑眼镜这才轻松道:“今晚欧冠资格赛,回去睡不着的话,不如看看直播。” 张起灵和黑眼镜不知道走去了哪里,吴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接下来是窸窸窣窣摆弄什么东西的声音,再然后……声音突然消失了。没有任何徵兆,就那样猝不及防一下子消失。吴邪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辨认,只有安静。 他不去深究这个魔术原理,靠在墙边,打开手机玩单机游戏,开始半个小时的等待。屏幕上的角色一次接一次地死去又復活,现在的游戏设计得非常人性,永远不会让玩家走进死路。失败大不了重来,反正只是一格体力值而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邪玩着游戏心跳加速,他即将打破半年前的歷史记录。手指不敢停下,敏捷地回应每个挑战。分数越积越高,吴邪手心出汗,这一局居然进行了十五分钟。 屏幕最上方显示着当前时间,三点半。 为什么游戏使人上瘾,因为它永远不会真正地结束。玩家只需要动动手,就能继续沉溺其中,而不用去面对手机之外的复杂问题。就像一台老虎机,人们要做的只是不停地扳下手柄,机器一定会告诉你答案,然后继续下一回,下下一回,直到天荒地老。 这一局结束了,超出歷史记录两万多分。屏幕上一个显眼的restart按钮,等待着他去启动下一回。 三点三十五。 吴邪低头开始了新一局。他的操作越发熟练,连续打出了完美闪避,分数蹭蹭往上涨。 他的眼睛关注着分数,也不受控制地去关注时间。手指微微一颤,按下中止,退出游戏。 三点四十。 吴邪抬头,往前走了几步,开口:“有人吗?” 这个点,外面甚至没有路人,一片死寂。物质不灭论,两个人不可能变得无影无踪。吴邪试图用物理学去推断,却是无解。或者说,出题的老教授本身错了。但是剩下那一大片留白的答题区,等着他去填写。 三点四十五。 吴邪来回走了一趟,毫无发现。他走回到原来的地方,黑暗中,抬手拿起玉坠。 学生要撕卷子了。吴邪拉着玉坠,用力往上拽。但绳子太短,已经摘不下了。他当即张嘴用牙咬,这种红绳的韧性也很好,仿佛故意和他作对似的。牙齿有些疼,绳子却完好无损。 第26页 他已经无暇打开手机看时间了。 他想起张起灵说的是什么了,“一旦看到,改变的就是一生。” 这几日的那些梦境画面浮上脑海,少年时期的张起灵,恐惧流泪的自己,地上流淌的鲜血,狂躁嘶吼的鬼魂。 吴邪拿着玉坠,就往墙上狠狠砸去。 第10章 吴邪额头抵墙,右手把玉狠狠砸出去,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没有丝毫的顾忌。 残片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孤零零的声音听来并不怎么清脆。 他向后退了两步,定定地站着。手中握着残缺的半块玉坠,不敢松开,还在习惯性地使劲。尖锐的断面刺破手掌,鲜血浸染了手心。等到疼痛感一点点蹿上来的时候,吴邪才勐然松手。 周围黑漆漆的,也看不到流了多少血。吴邪松开手后仍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转身,他双眼盯着前方,却没有真正在看些什么。他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看到了。 事实上,不需要特意去看,就在正对着吴邪的墙面上,浮现出了一个轮廓。非常朦胧,但足以辨认出来,这个轮廓就站在他自己与墙壁之间,离得很近,以至于像是墙上的壁画。这幅“壁画”是一个人,身形臃肿,并且在活动。 那个人形的轮廓慢慢抬起一条胳膊,好像要抓捕什么。吴邪看不清细节,因为无论如何努力,他都无法令自己的双眼对焦,好像失控一般,身子完全不受自己的操控。 奇怪的是,他的心跳频率如常,没有异样。身体似乎暂停在一个时间断点,不激动不紧张。就好像是,只有余光看到画面,神经元出了问题,信号抵达不了中枢,吴邪不知如何反应。 身体跟不上意识,这和鬼压床颇有几分相似,吴邪深深唿吸几下,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操作权,异常艰难地转身,撒腿就跑。 跑了几步他忽然剎住,停在半途,缓缓收回了脚。四周的黑暗里,不知何时充斥着飘忽的一群影子,高矮胖瘦参差不齐,像是普通的人群在他身边行进,只不过他看不到这些身影的面貌。 而且,气氛愈加躁动,吴邪似乎成为了某个聚焦的中心,整个通道里的黑影都慢慢向他靠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包围。吴邪站在那里,眼前是不知什么东西的影子,耳边却听不到一丝声响,仿佛那些人走路能够腾空而起。 其实要想照明很容易,只需打开手机的光源,立刻就能看清那些东西的样貌。但是吴邪压根没有这种念头,此时此刻,他无比抗拒黑夜里那些真实的景象,如同骨子里一种生来的本能。如果看清,恐怕最后的心理防线会即刻失守。 他依稀认出一个出口的方向,不管不顾地埋头飞奔。不在乎撞到了什么,也不在乎被什么拽住,或者被什么绊了个趔趄。外界所有的干涉统统被他无视,吴邪一个劲往前跑,爆发出使不完的力气。 他一直低着头,地面忽然产生巨变。水泥地原本隐没在夜色中,如今颜色变得清晰可见,十分浓烈的鲜红。质地也不復当初,化为了一片虚渺。虽说双脚能够踏在上面,却没有实感,那种力度很是苍白。 这般景象赫然映入眼帘,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好像一个飙红的临界值对他进行最后的警告。他抬起头,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铺天盖地的血。暗红,鲜红,强烈的视觉冲击使他几乎站不住脚。 还有很多人,很多的“人”。犹如某个战地医院里,那些拥挤混乱的伤员,被极端的方式夺去了正常的五官和肢体。“他们”的眼神好似看透了世间,可又似乎仍挣扎在最原始的欲望中。一个常人绝不会拥有那样的精神面貌,像残暴的野兽,像阴沉的深壑。 吴邪怔在原地,一眼扫过去,潜意识里的职业习惯让他发现,这里没有承重墙,也没有採光孔。 对,没有光源,可他就是能看见。色彩不通过光的传递便直接映在他的眼中,毫髮毕现,却毫无逻辑。吴邪心里有个声音说道,这一点都不科学。 那群“人”聚集在不远处,吴邪没有上前靠近,不知道发生着什么。他边后退边打量,这地方竟然没有边界。这个诡异的地方未免过于荒唐,吴邪甚至感觉自己身处梦魇,反而削减了真实的求生本能。 全新的世界,全新的体系,全新的规则。已经超出了恐惧的范畴,所有的常识和情绪在此失效,所有的预判和选择皆成为空谈。他在这里无异于一个婴儿,好像做什么都不合适。吴邪用目光搜寻着恰当的物体,以期通过光影关系来确定光线的方向。 但是远处的它们没有影子,突兀打破了物理光学的定律。吴邪的目光收回自己脚下,看了看,自己也没有影子。 心脏重重一跳。他抬起手,恍惚地看看手背,又翻过来看掌心,再竖起手掌握了握拳,怎么也搞不明白。 忽然身后有一人飞奔而来,握住吴邪抬起的那只手,顺势往前拉着他跑起来。吴邪几乎被硬扯了过去,手腕被拽得生疼。但此时他顾不上这些,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拉着自己跑的人身上。 张起灵一手死死握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提着出鞘的长刀,带吴邪在血海里奔逃。刀上已经浸满了鲜血,顺着光滑的刀面滑落,洒了一路。他后背上也溅了血点,不知是在何处弄脏的。 第27页 吴邪眼前的这个身影,与那梦里的一帧画面渐渐靠拢,叠加,直至重合。视线模煳了一瞬,復又清晰,吴邪只觉得自己的人生里,仿佛开启了一个隐藏的迷宫,那些阻挡在迷宫入口的遮蔽物在此刻一扫而空。 多年的尘埃飘散着盪开,记忆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张起灵拉着他逃离鬼域,这个地方经过数年的发展,竟独自壮大,比那时更加兇险,饶是他也无法轻松扛住这片鬼域的煞气。不止如此,他要面临的还有一件事,吴邪是如何进来的? 奔跑的速度愈来愈快,他们踏下最后一步,诡异的景象模煳扭曲,淡化消失。浓重的夜色勐地涌进了视野,吴邪在黑暗的通道里感知不到任何东西,除了握着他的那只手。 置身于这熟悉的环境里,吴邪终于意识到,他们回来了。 张起灵这才停下,松开他的手腕。吴邪看了半圈,肩膀被猝不及防地拍了一下,传来黑眼镜玩笑的声音:“断胳膊断腿了没?断气了没?” 黑眼镜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亮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黑暗里非常显眼,宛如小小的一颗星子。吴邪还没辨认出来,黑眼镜就把它吹灭了,并说:“难得这次的速度能快过你。明明适合solo啊,你硬要开什么双人路。” 这个段子是对张起灵说的,后者没有捧场的意思,转头看了看吴邪,道:“为什么砸?” 一番惊险过后,张起灵立刻注意到那块玉坠严重破损,只剩小半块吊在了绳端。吴邪夜视差,但他不一样。实体的媒介已毁,符术也就荡然无存,那么,吴邪能闯进鬼域,一定是什么都看见了。 吴邪没有回答张起灵的问题,也没有解释自己那股冲动从何而来。而是开了手机的电筒照明,将光束沿着通道笔直地打出去。他站在光与影的交融处,表情好像有些自我怀疑,问出来的却很坚定,面朝张起灵说:“我见过你,在很久之前。” 张起灵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对。” 黑眼镜回头看看他们那的二人世界,不由一哂,沖吴邪开口:“回去看欧冠,睡一觉,好好做个梦。” “不是梦。”吴邪抢道,好像慢一步就会错过什么似的。他正在拼命从脑中调出数据,许多记忆翻涌上来,但无论如何拼凑不出完整的原貌。他像在和自己置气一般,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忘了很多,但我知道那是真的。” 吴邪没把语言组织好,可张起灵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那次意外对吴邪的影响,在这个时候喷涌而出,全面爆发,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平静表面,这一次怕是无法遏制了。 黑眼镜走了一段,站在地下通道的出口处向上望了望天色。他想起今天中午前就要退酒店的房,于是抬脚离开,让那些戏中人接下去自由发挥。 反正他这个观众已经看不懂了,黑眼镜走在苍穹下,时间四点多,拂晓时分,又是新的一天。而那两人,还在捡拾着自己的过往。 那年的夏天。 张起灵未满十八岁,但身份证上显示,他已经成年。 办证的事情花了他好一番工夫,但有了这个正当身份,起码他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户头,也可以在中介合同上签字。在这个名气响亮的城市,行走的每一步似乎都那样艰难,但张起灵他还是来了。 那年的夏天。 城西一片尚未开发完全,商业区仅有几家入驻。夜已深,大道上很少有车辆经过。施工的路面上破开了一个大窟窿,下面就是地下城的雏形,一个粗糙的人造水泥怪物。 那年的夏天。 半大的少年背着一把古刀,手握一支手电,小心地从围板的开口处钻了进去。那敞开的窟窿像个血盆大口,好像随时能吞噬一切。张起灵顺着楼梯走下去,照明设施都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手电,往深处行进。 脚边堆着认不出的建筑材料,那些奇怪的机器以及工具也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不过统统与他无关,他到这里来,为的是一件闹得满城风雨的传闻。 这块地方,之前施工的时候地里渗出了血。 其实这年头,工程队挖出了皇陵都不算稀罕,只要请批专家勘察,便能头头是道地讲出个一二三四来。最怕的是说不清讲不明的东西,无从考证,毫无依据,偏偏还让人恐慌得不行。 从血水现世的那天起,就陆续开始了飞来横祸,仿佛整支工程队被下了毒咒。轻者摔下楼梯扭伤脚踝,重者被车撞飞生命垂危。怎么看都不像巧合,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都说下面住了只太岁,万万不能动土。 没人再愿意继续干下去,工人们迷信,为官为商的高层更是心虚。进度被迫中止,眼下烂摊子摆在这里,解决方案也拿不出来。 张起灵很快走到了尽头,最后的一部分墙体没有处理完,材料堆在墙角无人问津。通道在这里拐了弯,似乎还想继续开下去。他踢开地上的铁管空出了一块地方,然后嘴里咬着手电尾端,站立在中央,拔刀往左手手背一划。 血液滴落到地上,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流动起来,并且在一种无形的引导下朝向同一个方向。张起灵垂下左手,就这么放任它流着血,右手握着刀,一步步地跟随血流的方向。 血在地上拖曳出一道暗红色的痕迹,流向顶头的墙壁,接下来没有路了,血液只是一味地积聚在那角落里,形成一小摊血泊。期间他手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淌下来,还是前赴后继地沖向那个角落。 第28页 墙后面有东西。 但是工程进行到这里就停止了,前面不过是实打实的土方。张起灵放下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几根十公分左右的东西。 他单膝跪下,把纸团放在地上,往上面插檀香。手里用力不稳,无意断了一根,三柱香变成了两长一短。 用纸团当作香炉,这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像个不倒翁,容易歪斜,他摆弄了几下,调整好重心。最后右手食指沾了些刀口上的血,轻轻点了点檀香的顶端。几秒后,香被他的血气点燃,飘出缕缕轻烟。 那三点火光极为醒目,烟气向上托起,在闭塞的空间里散不去,制造出云雾缭绕的效果。纸团里隐隐有微弱的光芒闪烁,里面藏着一个符。 张起灵关上手电,站在墙壁前静静等待。视野里的墙渐渐地与黑暗融为一体,似乎变得模煳了。没有光线,很难用眼睛辨清那里到底有没有东西。 他捡起刀,闭上双眼,稳住了气息,往前走了一步。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步伐平缓,不急不躁。 张起灵足足走了三十步,这已远远超过他和那堵墙的距离了。 他停下来,握紧刀柄,然后才勐地睁开了双眼。睁眼的瞬间,耳边便炸开了嘶哑的唿喊,众鬼的惨叫声如潮水般朝他涌来。他下意识抬刀上格,挡下了一个悬浮在半空只剩个上半身的怨鬼。随后又往前走了走,片刻不歇地挥着刀。这个地方非常混乱,几乎与传说中的阴曹地府无异。无数鬼魂朝着四面八方匆匆跑去,也不知道跑向何方。 一只断手从背后拍向他的肩头,还未触及得到,他后背的刀鞘就现出一波寒光,扫了开去,将那断手硬生生截成两半。 以鞘护体,以刃开道。张起灵走了几步,附近再也没有东西胆敢来碰他。他回了下头,那三点火光似乎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这里理应是没有光源的,但是一切都看得无比清晰。本就不需要肉眼来观察,这里不是原来那个寻常的世界了。而对于看不见的大多数人来说,有些事情还是永远都不要看见为好。 似乎有谁在哽咽道:“救……” 因为见了一次,就输了一生。 张起灵捕捉到一丝微弱的人声,他侧头听了听,又好像全是鬼喊鬼叫。他加快速度往前赶,那里的鬼魂不知为何扎堆往里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一刀挥过,前面的几只灰飞烟灭,但是很快又有新的来填补包围圈的空缺,甚至转过身来,把张起灵看作新猎物。 他自然不怕,身形变化不停,用一把沉重的古刀打出一片灵活的虚影。在鬼魂们推搡避让的那个时刻,他透过缝隙终于看到了里面的情况,那儿赫然摆着一口巨大的乌黑棺材。 棺材盖上面,坐着一个蜷缩的少年。 第11章 吴邪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双手抱着曲起的两腿,眼神已经失去了焦距。眼眶中不断地流出泪水,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空洞的像个面具。 他身旁的大鬼小鬼纷纷探出手抓他,却什么也抓不住,鬼手只能穿过他的衣服。众鬼虽然捞了个空,依然固执地围在棺材旁边,一次又一次地触碰,同时发出奇怪的喊声,颇像一场古怪的仪式。 不过,它们却不会爬上棺材,仿佛棺材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有所忌惮。 吴邪的衣服上并未留下血迹。他进得了鬼域,见得了鬼身,但众鬼无法与他进行触碰。也就是说,他和阴界的联繫还不是很深。张起灵不由皱眉,这大概是个刚开了阴眼的人,就这么个半吊子的水平,竟然独自闯到这里。 吴邪已经失去了思想,表情空白,嘴里像念着干巴巴的台词,“救……命……” 张起灵三两下就砍出一条路,杀到棺材前,单手把吴邪拽下。吴邪神志不清,脚下使不出力,身子全扑了下来,张起灵赶忙接住。 吴邪的泪腺仿佛失控了,脸上湿透一大片。张起灵摇了摇他,试图唤醒,“从哪里进来的?” 这一摇晃反而更使他受惊了,吴邪的动作变成剧烈的挣扎,脱出张起灵的怀抱,后退一步,面无表情:“救……” 他的右手摸索着向后伸去,摸到棺材的一角便立刻紧紧握住,却被粗糙的边缘划出一道伤口,疼痛刺激得他缩回了手。吴邪吃了一痛,又往前回到原地,无措地挪动脚步。张起灵一手护在吴邪身旁,以防他失控。 那棺木染上了吴邪的血后,像个活物似的迅速向内吸收,没有浪费掉半滴。 吴邪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张起灵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看着自己。实际上两个人均是少年,谁都没有丰富的阅歷和经验,这次的调查张起灵把握也不大,更想不到会摊上这个傢伙。 张起灵慢慢把他揽到身前,左手抱着,自己则背靠棺材,面向无穷无尽的血海鬼域。 一个人的身体靠着另一人的胸膛,吴邪好像恍惚间恢復了一点意识,又或者只是本能行为,他转过头来看着张起灵的侧脸。 一个东西迎面飞来,张起灵瞥了一眼,右手腕一转,斜挑的刀尖从下至上画了个弧,防守的同时也让它破了相。吴邪丝毫不受这些影响,站在他怀里没有动。 远处,一点火光无声地熄灭了。还有两柱香。 第29页 张起灵从小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看了看吴邪,只得问道:“从哪里进来的?” “救……命……”吴邪自始至终念着的只有这句话。 张起灵随口淡淡说道:“我会救你的。” 吴邪只是看着他,一只眼睛淌出一行泪,至于另一只眼已经到了极限,哭不出水来了。 毫无预兆地,棺材板忽然弹了弹,砰砰作响。张起灵马上反手一掌按着。里面的东西力气很大,勐地往外撞击棺材板,正当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棺材又突然停下。 张起灵仍死命按住,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不敢撤了力气。棺材板下淌出鲜红的血水,顺着棺身流下。一眨眼的工夫,血水就乌泱泱地在地上漫开来,向四周铺展。 张起灵的双腿已经站在一片血泊中了,但他不敢放手。此刻若是选择逃命,他一个人绝对没有问题,就怕那个痴怔了的少年跟不上他的速度,甚至反而打乱了既定的步骤。 棺材狂躁不安,正在蓄力。吴邪缓缓转向它,貌似感知到了危险,便自觉地后退一步。看到这一幕,张起灵意识到,这个人现在只剩下基本的求生本能,理性消退,唯一可以听进去的只有生死存活之类,除此之外的言语全是无用的。 按着棺材的那只手臂因为长时间紧绷肌肉,渐渐变得麻木酸涩。张起灵还是没有放松,开口道:“想继续活,就跟我走。” 吴邪把眼神从棺材转移到张起灵的脸上,动作机械得像个木偶。张起灵又道:“我来救你,跟紧我。” 这句话如同拨云见日,吴邪伸出了手,虽还是顶着张空白的脸,却主动抓住张起灵的衣角。勉强算是配合得不错,逃生的把握增加了一半。 张起灵暗暗运力,全身的气劲悉数灌进左手,再勐地一推,将那棺材推开几米远。棺材在血泊中滑动,被那一道气力压制得暂时安分了下来。 随后他抓着吴邪的手腕,掉头奔向来时的路。无边无际的鬼域里血肉翻腾,鬼哭声震耳欲聋。唯有两点香火,遥遥地为他们指明方向。 在两人身后,棺材盖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接着,附近地上的血水盪起波澜。水波越发强烈,很快形成奔腾的流体,生生逆流回了棺材里去。 张起灵带着吴邪狂奔,每一步都踏在暗红色的地面上。吴邪起初还能勉强跟上,不一会儿步伐变得凌乱,张起灵的一步对他来说至少得跑两三步。吴邪张开嘴喘着气,但是没有减速,显然记住了张起灵的话,把那句“跟紧我”当成救命的稻草牢牢抓住。 远处的火光闪了闪,又一根熄灭了。那两柱香长度相似,其中的一根已经灭了,那么剩下那根必定支撑不了多久。 棺材中跳出一具血尸,一落地就追了过去,手脚并用地跑着,像只野兽。它全身的表层皮肤被剥得精光,暴露的肌肉组织里隐约可见血管和白骨。其他鬼魂为它让开了一条路,似乎是出于恐惧而自动避让。 两人的面前只有那一点火光,时间不多了,然而身后杀来了这么个难对付的傢伙。张起灵勐地停下,不带一点缓冲。吴邪被惯性甩向前,差点撞上他。 张起灵朝吴邪的后背用力一推,说道:“跑。” 即使在这种关头,他的声音也没有起伏。吴邪已是精疲力尽,但还提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玩命往那个方向跑去。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在潜意识里引导着他归去,救他回到人间。 血尸向张起灵冲来,鬼域里,无论是这个少年还是这具血尸,都没有鬼敢上前靠近。黑金古刀奋力一挥,砍去了它的一只手,血珠在刀锋滚过又落下,在半空中化为一股蒸汽。张起灵的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刃口没有沾上半滴血。 血尸更加愤怒,两腿一蹬,用豺狼跳跃的姿势腾空扑向他,两臂伸得极长。 张起灵掏出一小叠纸,来不及展开就投了过去。符纸在空中舒展,如同一只展翼飞翔的鸟,一头撞向血尸的胸口,疾速钻了进去。 血尸登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张起灵乘机逃跑,但他转身之后,却找不到那点光亮。 最后一根香也熄灭了。 他朝四周望了望,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光点。没有,还是没有。三柱香,被无尽的黑夜吞没了。 血尸用完整的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垂死挣扎一般,慢慢站起身。它一拳打进自己的胸口,毫不怜惜这具身体,在体内掏着什么。 张起灵紧紧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和它拉开距离。他左手上被刀割的伤口还在流血,张起灵往自己口袋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符咒用完了。 血尸将胸口的符纸硬扯了出来,扔到一边。它的两只眼眶看向张起灵,胸膛的洞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恢復,痊癒如初。 它发起了第二次进攻。张起灵握紧刀柄,正面沖了上去。 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就算杀光了这里所有的冤魂厉鬼,也没法回去了。香火一灭,就再没有东西为他指路,出口也随之关闭。他们这个圈子的歷史上,因为没算好时间而困在鬼域中从此失踪的,大有人在。 吴邪跑了出来,在香火旁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耳边非常安静,偶尔有汽车引擎声传来。他爬起来,茫然地看看身边,环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30页 他注意到了地上的香火,最后一点火光在他眼皮底下熄灭。檀香燃尽了,只留一团符纸。这个就是刚才黑暗中的路标,这东西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吴邪把符纸抓在手里,头脑里仍然一片混沌。他站在原地,不哭也不闹,就只是站在那里,抓着符纸,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其他的任何动作。 张起灵侧身肘击,终于从贴身肉搏中脱出,血尸好像怎么也不会疲倦,靠着蛮力和自愈能力,让他的体力消耗殆尽,把他一点点折磨死。古刀倒拖在地上,张起灵使用了太多力气,右手正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颤。 鬼域外,吴邪抓着符纸。他的右手之前被棺材划破,伤口的血液浸透了手里的符纸,顺着纸张的纹理扩散开来。纸上的符咒得到感应,燃起了火苗。附着法术的物品能被体质特殊的人点燃,他们的血生来具有这种能力。 鬼域内,张起灵一刀贯穿血尸身体,再抬脚把它踢了出去。血尸打了个滚,復又找到平衡,伏在地上抬起头,正要再次扑过来。张起灵就在这时看到血尸的背后,远处有一簇火苗,甚至比檀香的光点还要明亮,燃烧得更剧烈。 那是属于人间的光芒,他当即无心恋战,奔了过去。 血与法术点燃的火光,通阴阳,破两界,作用无可替代。 吴邪看着手中的火,直到火焰烧到皮肤才烫得缩回了手。燃烧的符纸飘落在地面上,安静地发出温暖的光芒。 张起灵从鬼墙跑了出来。最后一撮余烬在火里消失,一整张符纸刚好烧完。张起灵沉默地看着这个场景,明白了一切。 这下说不清到底是谁救了谁。 张起灵循序渐进调整着气息,身体重新放松了下来,这一晚的激烈程度不亚于以前的任何一次训练。吴邪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没有其他动作,就只是站在那里,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张起灵收刀入鞘,拉过吴邪的手腕,把他带上了地面。夜更深了,细长的路灯和高大的梧桐树齐整地排列在马路两边,竖起两堵安全的围墙。隔壁不夜区的喧闹声被风吹了过来,浅浅的听不清。 张起灵带着满身血迹,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吴邪也跟着他坐下。张起灵淡淡地问道:“你家在哪里?” 吴邪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转头看着张起灵的脸,傻了似的,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之前那些鬼碰不到他,他的衣服干干净净,就像一个刚从学校偷熘出来的男生,与浴血拼杀的张起灵截然不同。 张起灵看到了他干裂的嘴唇,刚才泪腺失控,他哭得那么狠,加上剧烈运动,几乎脱水了。 张起灵闭上眼睛,打算先恢復一下体力,或者直接睡过去,在街头露宿一晚也是无妨的。至于吴邪,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照顾。每次办事都会遇见不同的人,张起灵以前和各种同行也有过一面的交情,分道扬镳时最好的不过就是一句保重而已了。 就要入睡的时候,张起灵听到一声闷响。 吴邪向后倒了下去,脑袋直接磕在树干上,身体像被抽了筋一样软软地瘫成泥。 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脸,发现这人晕过去了。 这年的夏天。 一分一秒,时间有序地前进着,来到了稀松平常的一个时刻。人世间年华流转,这是他们相遇的第一天。 张起灵想到刚才的救命之恩,看了看吴邪昏睡的脸,还是决定做点善事。 这年的夏天。 路灯下,一个少年背着另一个少年,手里拄着一把冷兵器作为支撑的拐杖,走过冷清的街道,走出了这片新造的园区。一直走,走进烟火气息浓厚的不夜区。 在外面狂欢的小年轻们看到这对奇怪的组合,忍不住指指点点。张起灵曾试着拦的士,但司机们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迹后都避之唯恐不及,让他们深夜载一个嫌疑犯,要比载一个醉鬼还恐怖百倍。 幸好目的地不远,张起灵走走停停,总算把吴邪背回了他自己的出租屋。非常小的一间屋子,没有客厅和书房,床与餐桌的距离只有两米。 吴邪在张起灵背上趴久了,衣服正面也染上了血迹。这血不干净,两人衣服上的血液渐渐变得乌黑髮紫。张起灵把吴邪放下来,帮他脱下了染血的短袖,所幸皮肤没有沾上。 吴邪又被脱了鞋,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张起灵把桌上剩一半的矿泉水拿过来,旋开瓶盖,凑在吴邪嘴边餵水,奈何动作不得要领,结果洒了吴邪一身。 张起灵体会到束手无策的感觉,他从小被要求只需保住自己的性命,对这种照顾人的事一窍不通。瓶中还剩一小半,张起灵想了想,喝点水含在嘴里,慢慢低下头去。 吴邪的嘴唇干燥苍白,眼睛紧紧闭着,少年人特有的青葱脸庞。张起灵看着他,心里忽然产生一股陌生的悸动,停在半空不敢再往下。没人告诉过他这叫什么,现在面前的这个抉择好像无比艰难。 吴邪睁开了眼,他瞳孔里映着光。张起灵马上抬头,自己把水吞咽下去。 这年的夏天。 在心脏跳动的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吴邪呆呆地看着他,张起灵把矿泉水瓶递到他手里。吴邪还保留着本能,自己坐了起来喝水。 “你家在哪里?”他再次问道。 吴邪置若罔闻,把水喝得一滴不剩后,重新躺回去,在这里安心睡觉了,典型的雀占鸠巢。 第31页 张起灵见怪不怪,脱了衣服去沖澡。屋子里没装热水器,沖的冷水,出来以后,他只套个短裤,手背上被刀划过的伤口已经止血,但红色的伤口仍暴露在外,身上冰凉的水珠也没擦干净。张起灵把吴邪的身体朝床的另一侧推了推,空出一个位置,然后关上灯,自己就睡下了。 第12章 两个人睡单人床,共用一个枕头,彼此的身体挨得很近。 吴邪不舒服地动了动,差点把张起灵挤下去。 张起灵稍微侧了下身,差点把吴邪挤下去。 吴邪闭着眼也不知道睡没睡着,大幅度地向左一滚,把张起灵挤出去——张起灵反应极快,先稳住身子,再化被动为主动,根据武学套路下意识地撞向对方。 吴邪被挤了下去,掉在地上撞出一声闷响。还好床不高,他也没喊疼,站起来又上了床。 张起灵看他不再折腾,应该是可以睡了。 吴邪拉了拉枕头,似乎是要抢。张起灵刚要出招,忽然看到枕头上多出一抹血迹。只要是吴邪的手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的痕迹。 张起灵的夜视能力很强大,他拽过吴邪的右手一看,手心的伤口竟然还在一滴一滴冒血。张起灵手背上那道口子是黑金古刀所致,而吴邪是被那棺材意外划破的,棺材属于厉煞鬼怪幻化出的实体,根本碰不得。 吴邪失去了痛觉,一路上都浑不知情,还能一边淌血一边在床上争夺地盘,如果张起灵没有发现,就要流到天明。这一滴一滴的流速倒是缓慢,不至于出事,关键的实际问题是弄脏了床铺,要知道这被单昨天才从阳台上收回来。 张起灵放下吴邪的手,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出了家门。这个事情解决起来非常简单,他要去寻一味方子。 这下没人和吴邪抢床了,他得偿所愿,自觉把身体舒展开来,像只八爪鱼霸占了整张床。 张起灵在黑暗的楼道里沿着楼梯往下走,每到一层就抬头看看别人家的大门。下到二楼的时候他停下了,这一户人家的门前,挂着一束艾叶。 端午节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艾叶早就失去鲜绿的光泽,变得枯黄萎靡,被一根绳吊在空中摇摇欲坠。张起灵上前,抽了一片出来,随即上楼回家。 他在厨房里翻出一只瓷碟,把艾叶揉了揉放进碟里,然后随手拿了个玻璃杯,用杯底去捣烂叶片。捣了十分钟,只能捣出少量的一点汁液,绿色的汁水勉强在碟子里铺出薄薄的一层。 张起灵走到床边,在吴邪手心的伤口上敷抹艾草汁。起初吴邪要躲,后来睁开眼看见张起灵,呆滞地眨了眨眼,便由他摆弄了。 伤口涂上汁液后,神奇般地停止淌血。香艾驱邪,古方留传到现在依然有效。张起灵又等待了一会,确认不再出血后放下瓷碟,上床睡觉了。 于是吴邪不舒服地动了动,差点把张起灵挤下去。 张起灵稍微侧了下身,差点把吴邪挤下去。 这觉没法睡了。 办法总是有的,张起灵起身,去橱柜里找了一床被褥,搬出来潦草地打出个地铺。接着横抱起吴邪,把他放在地铺上,自己则睡到床上去。 屋里安宁了一刻钟后,吴邪仿佛梦游似的,闭着眼爬上了床。张起灵看了看他,决定妥协,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睡个安稳觉。几番斗智斗勇后,最终吴邪喧宾夺主,睡上了床,张起灵睡地铺。 这一晚张起灵忙得不停,很快就睡着了。吴邪嚣张地躺在别人的地盘上,完全没有认床的困扰,身体呈大字型展开。苍白的脸逐渐恢復了血色,手心还残余着一缕艾草香。 五个小时后,天色乍晓,张起灵醒了过来。屋子里的光线朦胧暧昧,是个安静的清晨。而之所以张起灵会这么早甦醒,是因为胸前压上了一只手臂。 吴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了下来,和他一起睡在地铺上。两人上身都没穿衣服,吴邪一只手搭在他胸前,另一只手伸出了地铺之外,放在地板上。张起灵把他的手臂搬开,吴邪一下就醒了,睁开眼看着张起灵。 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熹微的晨光穿过窗户照在他们身上,张起灵的瞳孔里映出了吴邪的轮廓,吴邪的瞳孔里映出了张起灵的影子。两者互相倒映,互成镜像。 张起灵开口道:“你家在哪里?” 吴邪的脸色与昨晚相比显得安定许多,可是仍然是静静的,没有表情。这个小傻子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张起灵感到自己要收拾的可能是一个大麻烦。他伸手在吴邪眼前晃了晃,后者马上捉住了这只手。 “你家在哪里?”张起灵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邪抓着他的胳膊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继续睡。张起灵把手抽了出来,坐起身预备回到床上,还没站起来,吴邪就马上模仿他的动作,也坐直了身体。 吴邪仿佛成了他的小跟班,大哥做什么小弟就做什么,动作如出一辙。张起灵穿衣服,吴邪就站在一旁,也穿上了张起灵的旧衣服。张起灵洗脸,吴邪就站在一旁,共用一个盆。张起灵站在马桶前小解,吴邪就站在一旁也要解裤子……张起灵立刻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 吴邪一脸正直,看完了对方遛鸟的全过程,没有一丝窘意。张起灵收回鸟后看了看他,还是解开了吴邪的裤子,让他方便一下,毕竟憋着对身体不好。 第32页 张起灵出了卫生间后第一件事,是找符纸。房子统共就这么点大,翻过了几处地方,也没有找到醒魂符。要想尽快恢復吴邪的神智,只好自己动手做一张,那么就得去弄点公鸡血,但附近的菜市场似乎并不提供活鸡……张起灵正思索着,吴邪就紧紧地抱上了他的手臂。 张起灵没当回事,挣脱开来。吴邪又再次抱了上去,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张起灵转头一看,吴邪的表情里竟然出现了几分惶恐。 大概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张起灵朝附近望了望,屋子里摆设简单,一眼就能望到底,并没有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索性把这事放在一边,转而解决另一件事。张起灵从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纸币,准备下楼买早饭。他昨晚背回来的这个少年虽然精神失常,却不意味着不用吃喝。 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大小小的问题也就接踵而至。哪怕吴邪只待个几天,也会一点一点改变屋子里的气息。 张起灵转了个身,眼角的余光敏锐地观察到了什么。他把目光放远,看向窗外,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是吴邪恐惧的根源。 对面居民楼的墙上装着一只空调室外机。夏日炎炎,有一个男人穿着厚实皮夹克,低头坐在那上面。两只腿垂了下来,在空中晃来晃去。那是六层楼的高度,空调机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张起灵早就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畏惧感,对这些游魂习以为常。他随手拉上窗帘,眼不见心不烦,只要自己不去主动招惹就行。屋子里光线暗淡下来,窗外的视野全部被帘布遮住,吴邪这才松开手,脸上的恐惧消失了。 张起灵把他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然后像往常一样握着钱出门买早饭。或许神志不清的原因就在于,吴邪受到极大的刺激后,对那些东西处于极度敏感和警戒状态,甚至丢掉了原有的行为方式。十几年来积累的阅歷和经验在一晚上迅速清零,世界观轰然崩塌,唯一剩下的是自保求生的基本欲望。 如果他第一次与阴界的接触真的就是昨晚的那趟鬼域,吴邪的反应倒可以理解。没有当场被吓死,还算好的。 吴邪坐在床边两眼放空,张起灵换好鞋站起来,走出家门,用钥匙从外面锁了两道保险,从而确保吴邪不会乱跑出来。 与此同时,吴家父母走进了当地派出所。他们的独子在一家人旅行游玩的途中意外失踪,两人搜寻了整整一晚后心力交瘁,寄希望于警方的力量。 张起灵十分清楚,吴邪肯定不能长住,生活开销是笔不可忽视的数目。但看吴邪这幅样子,假如被扔在街上也不能自己回家,更可能被一只小鬼吓得不敢动弹。张起灵只好等他恢復清明,就马上把他送走。 张起灵没养过花鸟鱼虫,也没养过人。但他大概知道,养一个人和养活自己的方法是差不多的。反正就几天工夫,出不了大事。吴邪一直表现得很乖,完全失去了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有的朝气,或者说,失去了活力。 虽然这样说明情况没有好转,但对张起灵而言,正好耳根清净。 他被别人起外号叫做“哑巴”,不是没有原因的。张起灵性格孤僻,天生喜欢安静。现在屋里多了个小哑巴,两个人的寂静,似乎好过一个人的死寂。 两人面对面,无声地吃早饭。吴邪看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张起灵,才开始张嘴吃。吴邪做什么都一脸恬淡,吃完以后都不知道擦嘴,张起灵实在是担心他脸上的酱汁把屋子弄脏,伸手帮了他擦擦那张花猫脸。 吴邪留在屋里“发呆”,张起灵收拾下东西后再次出门,要去办正事了。 白天的景象不像夜晚那般阴森,城市运作得井然有序。张起灵穿过街上的人流,回到那片工地。他透过围板的缝隙看到地下城的入口处站着几个大人,频繁地对着下面指指点点,神情有些激动。 包工头把袖子挽得很高,大声说道:“我给他们发工资,他们听我的!但是谁敢为了拿钱不要小命?这个时候怎么喊得动人!”他气愤地看向那几个吃官粮的,忽然发现旁边站着一个男孩。 包工头以为他是偷偷钻进来调皮的孩子,又正在气头上,便喊道:“小鬼头进来找死!出去!” 张起灵表情淡淡的,看了看他们,反而更走近几步。几个大人都注意到了他,并不在意,转头接着谈事情。 张起灵开口道:“这下面的东西,你们解决不了。” 包工头听到这话,看清楚了男孩脸上的平静神情,不禁感到悚然。一个孩子能以这种口吻说出这种话,再联繫最近发生的事情,怎么想都十分诡异。 大人们在心里揣测这孩子的来歷,一边道:“这种事你懂什么?一边玩去!” 张起灵说:“其实这件事一直在发生,只不过最近超过了一个限度,才让你们这些人有所察觉。” 包工头觉得他话里有话,玄而又玄,问:“你是什么人?” “你们听我的,如果这项工程非进行不可,只能绕开那一片。撒两斤石灰,然后彻底封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保证三十尺之内永远不会有人经过。”这番话由一个孩子说出来毫无信服力,然而张起灵的表情十分笃定,有一份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成熟,让人不得不信。 第33页 很多人喜欢强装镇定,但这个孩子不是那一类人,他的处变不惊来自于骨子里的透彻。 “小子,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包工头在太阳下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他。 “我的背后没有人。”张起灵淡然道:“这只是第一步,后面想一劳永逸的话,还需要改变周围的格局。你们中间找个能做决定的出来,我要和他谈谈。” 大人笑了出来,让领导来见一个小孩简直荒诞可笑。 “东南角的高楼,最好全部拆掉……”张起灵话没说完,就听到一阵爆笑,有人说道:“过家家玩到这里来了,小子快出去,别来找揍!” 包工头则半信半疑,说道:“小鬼,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张起灵认真道:“我会待在这附近,找出一个详细的方案给你们。我们的老规矩是按天数算费用……” 天下最要不得的就是一个钱字,这下谁也不信了。“这么小就出来骗钱,”包工头不耐烦,“滚开!” 张起灵处变不惊,继续道:“等哪天你们相信我了,想找我帮忙,就去这条路最旧的那个小区……” 包工头挥起拳头向他走去,不管真揍假揍,正好有个欠揍的小子用来发泄怒气。别人赔着笑拦住了包工头,扭头让这孩子赶紧滚。 “我住在北边最矮的那栋楼里。”张起灵说完,一下就从身后的围板缝中灵活地钻了出去。 包工头放下拳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转身朝身边人道:“还是那句话,这事干不了!” 张起灵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他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过现在饭碗越来越不好找,或许真的没人来让他干活,对方只是撒撒石灰,就不再管了。就算是调整风水格局,也不会请一个年轻的少年。 他离开工地,来到公用电话亭,把硬币投了进去,按下一个号码。 没人接听,张起灵耐心地等着。嘟嘟的声音循环了很久,才终于有人接上。起初,电话两边谁都没说话,还是张起灵先开口:“阴煞大凶之局,不好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接电话的人却拿腔拿调的,说道:“sorry,hes not here.” 张起灵淡淡道:“喊他来接电话。” “喊不了。”那头的人懒洋洋答道:“我不会喊魂。” 言外之意,一个人魂魄尽散便是回天乏术了。 张起灵心念电转,听懂了那潜台词。静了片刻,他问:“什么时候?” “就在前几天。”黑眼镜好像离开了一下,又对着话筒说:“接下来很忙,没人有功夫帮你。还有,你要多少?老头的遗产虽不是很多,也是能分一分的。目前商量的结果是加权平均。哦,所谓加权是数学上的一个……” “去年写了遗嘱的,”张起灵道:“你想乱来?” 黑眼镜哈哈笑了一下,“那张纸都被我们偷看过无数遍了,你知道,那些宝贝又不是真的值钱。只剩下银行帐户了,放心,会给你留的。” 张起灵冷冷道:“我只要一件东西。” 黑眼镜嗯嗯地应着,“咱都有数,除了你还有谁拿得动那把刀?who can?我们忙着捲铺盖滚蛋,你也快点过来收拾一下,那堆破书,得扔了。” “符谱留下。”张起灵想到了什么,道:“我房里书架上的盒子,明天送过来。” “说了我很忙……哦,不,好的好的no problem!”黑眼镜的语气带着狡黠,“你现在住的房子有空床位吗?这死人烧成灰,活人就都散了。我没地方睡,正好寻到你那儿暂住一会儿。thats it——!” 第13章 张起灵还没提出异议,电话就直接挂了。他举着话筒,回过神来,其实他自己和黑眼镜的处境差不多。他对生老病死的接受能力很强,这回只不过是又走了一个人罢了。现在也确实是时候,一个人出来漂泊了。 没人知道他的死活,他的生活只和他自己有关。 这样的日子,与之前相比好像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回到出租屋,桌上的14寸黑白电视被打开,吴邪坐在床上正在看中央六台的电影,看那脸上的表情,竟然还津津有味。 听到门口的动静,吴邪转头看了眼张起灵,马上又接着关注屏幕上英雄和坏蛋的斗争。张起灵几乎以为吴邪恢復正常了,问道:“你醒了?” 吴邪充耳不闻,张起灵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屏幕。吴邪便歪了歪头,努力去看张起灵身后的电视,一副任性的样子。张起灵伸手固定住他的脸,凑上去仔细观察他的眼睛。 吴邪转转眼珠,看了看张起灵,忽然挣开来,挪到了床的另一边,继续兴趣盎然地看电视。张起灵干脆关了电源,按住他的肩膀,坐在他身边近距离看吴邪的双眼。 依然是意识混沌。张起灵无奈地松开吴邪,看着他跑下床重新开了电视。屏幕闪了闪,洒下密集的雪花,伴着沙沙声,过了好一会才显示正常的影像,是竖排滚动着的人员列表。 电影已经结束了,但吴邪兴趣不减,一动不动仿佛在欣赏最后的片尾曲。片尾曲之后是gg,他还是看得非常起劲。 第34页 张起灵去把床边的柜子打开,拖出一只密码行李箱和旅游背包。他把箱子和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在床上,摆满了整张床,这差不多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了。 继续干这行,还是学一门普通手艺?张起灵不是非常在意这个问题,对他而言,许多选项的本质是一样的。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地方不太好混。 张起灵把东西分好类,有一沓生潮的空白符纸许久不用,纸面发霉,就先放在旁边等会扔掉。吴邪终于捨得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转向床上古里古怪的玩意儿。他抓了一个小瓷碟,食指抹下来一层没洗干净的朱色墨汁。 吴邪搓搓手指,又注意到身边的几张纸,就随手伸着食指在符纸上画了几下,觉得没趣了,继续转头看gg。张起灵只当他跟三岁小孩鬼画符似的,拿起那沓纸就要扔。 可瞥了一眼后,他立马敏锐地感觉到了纸上的内容不一般。张起灵细细一看,吴邪所画的内容是某个符的一部分图形,虽然只有四笔,却完全吻合。正是昨天晚上张起灵用来供香的符,也是吴邪以血点燃、最终为自己指明方向的那张符。 吴邪在符纸被火焰展开点燃的瞬间,潜意识里记住了符文的部分内容,甚至看过一遍后可以原封不动地还原出来。 道上有句话,明灯不灭,熬得过夜。明灯,就是这个符的名字。这句话意思很直白,明灯符的主要作用是供香,保持火光不灭。在法力消失之前从鬼域中出来,才能看得见第二天的太阳。 吴邪模仿的那几笔和张起灵的字迹简直一摸一样,是巧合吗?假如张起灵再稍微传授他一些技法,也许吴邪会展现出他该有的天赋。 张起灵给自己的人生规划里,从来没有收徒这一项,但是看着吴邪,他不由自主冒出了这个念头。倒不是出于养徒防老的心态,只是单纯的,领他进门,从懵懂无知的门外汉,拉扯为业界翘楚。 好像,是件不错的事。 吴邪把自己的“大作”丢在一边,在一堆杂物里挑挑拣拣,翻出个创口贴,绕在食指上卷了卷,忽然抬头,看着张起灵。后者看了眼那张没有情绪的脸,知道这又是吴邪潜意识的动作,就接过创口贴,利索地拆开,贴在吴邪手上的伤口。 但吴邪没有安分下来,而是把创口贴从自己手上撕了下来,二话不说贴到了张起灵手背上,正是刀伤的位置。 张起灵生平第一次处理这么小的伤口,虽说自己是被动贴上,仍是觉得不习惯。他一愣,看了看自己手背,还是默许了吴邪的动作,没有再撕下来。 后来,黑眼镜带着东西,从山里辗转来到他家,看见张起灵家里住着个同龄少年后,习惯性地第一句话便是:“我观阁下印堂发黑,不出七日,必有血光之灾……” 话没讲完,黑眼镜意识到对方的神情不对劲,推推墨镜转头对张起灵道:“你从哪里收留来的这小子?” 吴邪没有回应,正在符纸上随手涂画着什么。张起灵也没有说话,为他在碟中新添了些朱墨。黑眼镜看到这幅和谐画面,不禁感到惊悚,就走到吴邪旁边看看他画的东西,又看看他的表情,仿佛明白了什么。 黑眼镜郑重道:“你要收徒?你徒弟怎么是个呆瓜?” 张起灵这才出声,淡淡地说:“神魄受损,尚未恢復。” 黑眼镜把黑金刀放在地上,坐下来托着下巴,在吴邪眼前挥了挥手,“来,先喊声师叔听听。” 张起灵打断他,问:“其他东西呢?” “整天我就是跑腿跑腿跑腿,”黑眼镜絮叨着,掏出一本古书和一个木盒交给他,“跑腿费呢sir?这里包食宿吗sir?” 于是黑眼镜很快就顺理成章地被赶走了。 张起灵把长长的古刀拖到角落里,关上房门,从柜底翻出一把薄薄的刀片。然后打开木盒,拿出一块玉。这块玉只是寻常的种,水头略显暗沉,不过对张起灵来说,足够了。 他对照着符谱上的样式,捏着刀片,一刀刀刻着图案。玉只有一块,每一刀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每次的动作都如同最初那样谨慎认真。刀尖在玉面上刮过,渐渐绘出抽象的云篆字体。 他以前不是没有刻过玉符,但绝大多是些极富攻击性的,镇压怨灵或者束缚凶鬼,不一而足。像这种出于保护的符术,不需要耗费他太多元神,还是头一次这么轻松。张起灵习惯了刚烈的阳刻玉,现下要做一个温润的阴刻玉,反倒不太顺手。 他刻出了一个驱邪符,然后把玉坠系一段红绳,挂在了吴邪脖子上。吴邪垂眼看了看,又抬头望着张起灵的脸。可能是玉的灵气本身发挥了作用,吴邪双眼的深处似乎多了抹神采。张起灵看得无比清楚,这个少年很快便会恢復神智了。 那天晚上,吴邪没怎么胡闹,安然入睡了。张起灵睡在他身侧,一张床上谁都没有把谁挤下去。两个少年,一个不喜说话,一个神智煳涂,屋子里虽有生活气息,却没有人声,十分安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静寂。 张起灵自小通读古籍,他想起了一个医书上的醒神明识的方子。或许不必画符,几味中药就能使吴邪恢復。 白天的时候他去了趟药店,坐在柜檯后的那店员飞快地瞟他一眼,又低头看电脑,屏幕上挤满了红绿相间的条目。店员问:“买什么?你家大人呢?” 第35页 张起灵看着眼前满满一大柜子陌生的西药,从罗红霉素到阿莫西林,他从未了解。张起灵最后下了决定,答道:“白露寅时剥取的合欢皮。” “什么?”店员没听清,抬头看看这个孩子。 “合欢皮,有吗?”张起灵淡然地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 “我们没有中药材。”对方终于听懂,“什么症状?说说,给你对症下药。” 张起灵不说话了,自个儿走到货架前,一盒盒地拿起来看标註在上面的文字。店员打量着他,这少年不像是生了病的神态,多半是大人让孩子出来买药的。那么家里大人肯定难受得走不了路,但又只是来店里买点非处方药,就不会是重病。 于是剩下一种最大的可能性,店员开口道:“你妈妈是不是痛……肚子痛?”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浏览药盒上的说明。店员想了想,转身从柜子里抽出几种药,“是要买这些吧?” 一个十多岁的大男孩哪里懂这些,更不必说张起灵从小就很少与外界接触,大部分的知识储备来自古籍,遑论青春期的生理科普了。他心里半信半疑,走过去拿起药盒,目光扫到主治功能那一栏,看到活血调经四个字,接着是什么产后淤血。 这是看得懂的。可以确定的是,吴邪没有怀上,也不可能怀上。张起灵谢绝店员的一片好意,最终两手空空出了药店。 吴邪的表情已经不再是一片空白,时不时会露出几分情绪。其实就算没有中药调养,张起灵也不担心。等到吴邪恢復正常的时候,首先是向他解释清楚发生了什么。 身怀那种体质,吴邪还必须学点东西自保。张起灵可以教他,就像自己以前学习掐诀画符那样。不过,方式会更温和一点,张起灵也会做很多准备,一步步让他了解那个世界。 张起灵走在回去的路上,街上有人正往电线桿上贴着小gg,半条路上的电线桿无一遗漏。他并不在意这些,继续往前走,但是余光瞥见了个熟悉的图像。 电线桿上贴着的分明是寻人启事。那张照片里,少年穿着校服,站在操场上,一边挽起袖子一边看向镜头,相机抓拍到了一个很自然也很开心的笑容。背景里还有很多穿着同样校服的人,仿佛正在举行什么盛大的活动。 就是那个少年,眉眼一模一样。张起灵看到寻人启事上的文字,心里不自觉地默念了一遍那人的名字,原来他叫吴邪。照片上活脱脱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可是,张起灵遇见吴邪已将近三天了,从来没看过他露出那种阳光下的表情。 最多也就是,第一天晚上他在恐惧中哭得绝望失常的脸。 张起灵看着这份寻人启事,默默背下了吴邪的相关信息。男,汉族,十五岁,性格开朗,暑假来此旅游,与家人失散……再往下看,写着必当重金酬谢云云,字里行间满是焦急。张起灵没有体会过亲情,但是不知怎的,内心起了些微的波澜。 张起灵回到屋里,吴邪静静看着电视,脸上不悲伤也不快乐。 荧幕里,人间悲欢离合,世间起起落落,千变万化,然而都不属于张起灵的那个世界。 张起灵生活在阴阳两端的交界处,游走在无常的时空边缘,但大多数人并不会像他那样。有道是,人间无鬼,鬼域无人。 电视旁,散落着吴邪新画的符纸。这几天张起灵经过观察,确认了他真的大有天赋。等到恢復清明后,应该能进步神速。张起灵是三岁开眼,八岁便首次独自出入鬼域,相比较而言,吴邪的年龄稍晚了些,但不会有大碍。 那么从此以后,这个少年开了阴眼,便将和自己一样,与无尽的阴魂打交道了。 张起灵站在门口,打量吴邪的全身。那天晚上被血弄脏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又穿在了身上。是件校服,运动风,非常符合吴邪的年龄。唯一违和的,是他脸上的神色。 这年的夏天。 张起灵摘下吴邪脖子上的那块玉坠,拿起刀片,翻开符谱,又在反面刻了一个封禁符,然后再次给吴邪戴上,收紧红绳的长度。 绳子缩短后,就不能摘下来了。为了确保效用,他在玉坠上抹了自己的血。封了阴眼,也就意味着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通道。 早晨,张起灵把吴邪领出门,带他到电线桿下,让他留在这里别乱走。吴邪点点头,张起灵抬脚离开,自己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这年的夏天。 一个路人看到电线桿上的寻人启事,又注意到了旁边的少年本人,很快拨通了他父母的电话。 吴家几乎倾巢出动,吴邪的二叔赶到现场的时候,欣喜之余看到了他胸前的玉坠,若有所思,不由仔细多看上几眼。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吴二白被吴母推到了一边,吴母抱着儿子号啕大哭,喜极而泣。一家人总算团圆,吴邪在母亲紧紧的怀抱中两眼一闭,身子软了下去。 这年的夏天。 吴邪生了一场大病,两天后在医院里醒来,不明所以地问:“这里是病房吗?” 医院里人来人往,上演着人间生老病死的永恆规则。 吴邪又说:“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病?我晕了多久?完蛋我要得绝症了,你们说吧我挺得住。” 第36页 他的三叔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臭鸡巴瞎说什么,你这小子!” 这年的夏天。 出租屋里只有张起灵一人,如往日一般的安静。之前吴邪住在屋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安静,貌似没有什么区别。但又确实存在一些差别,张起灵能感受得到,就是说不上来。 那种滋味是不一样的。那个少年的唿吸和目光,让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所具有的温度。 张起灵关了灯,躺下睡觉。枕边没有其他人,感觉不太习惯,仿佛什么东西把他的心钩了起来,让他无法入睡,直到一个小时后才勉强有了睡意。原来一个人的存在,可以如此严重地影响另一个人的思绪。 张起灵想起自己入世之前,日子过得不像日子,只是在不断重复前面的日子。那老头说他没有心,因此他从来都是最被看好的那一个。就像传说中的无常,行走于阴阳之间,不带一丝爱恨,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出发点。 所以,用行话说,他们这些人就是在“走无常”。 而世事无常,谁会料到,这年的夏天,有个少年给了他三日静寂的陪伴。 第14章 吴邪想起那一件件往事,大脑忽然就忘记了如何正常运转。他那堆庞杂的人生记忆很少整理,现在,这堆杂物里突兀地跳出了一间窄仄的屋子,跳出了一张小床…… 他自然没空去注意张起灵眼神的细微变化。后者将吴邪的所有面部变化收入眼中,没有开口辩解,只是眼中带上了某种沉重的份量,安静地转身,走出这个地方。 “你去哪?”吴邪追上他的脚步,观察般的目光紧紧黏在张起灵身上。 张起灵浑不在意,自顾自走着。清晨四五点的地铁口,没什么人,刷卡进站时机器“嘀”的一声,在空空荡荡的通道里尤为刺耳。吴邪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个男人,直到自己被降下的闸机拦住,才如梦初醒般匆忙掏出交通卡,刷了去进站。 两个人站在候车区,面前是黑漆漆的隧道。张起灵这才转头,用一种略显无奈的语气说道,“你想问什么?” 吴邪反倒底气不足了,“我……很多细节其实都记不清,也不是全部想了起来。” 事实上,吴邪一路盯着他看,是在对比两个形象:现在的张起灵以及梦中的少年。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梦里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张起灵的翻版,唯一不同仅仅在于梦中的男生年纪更小,青涩了些。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张起灵,他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是,莫非自己这份一见钟情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在十多岁的时候,会不会就已经对那个少年动了心?所以数年之后自己看到他的脸并且暗生小小的情愫,其实是一种穿梭光阴的延续?心理学表明,对一个人的判断很大程度上基于判断者与其的关系,当然也包括爱慕。 不会吧,吴邪止不住地心慌,自己是在青春期就弯了吗?还是说这人在青春期就具有那种吸引力?张起灵见他面色迟疑,以为吴邪正在质疑科学怀疑世界,事实上,另一边正在上演惊涛骇浪的内心戏:老子怎么可能是因为那件事变弯的! 人生最惊奇的莫过于,因果,是随时可以颠倒的。动心与性取向之间的关系分析,从心理因素至内在逻辑,吴邪默默地列了好几个小标题,接着引用文献排列数据……结论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吴邪发现无论如何,那些皆已成为既定的事实,不容更改。 生活真是处处充满惊喜,把他感动得都快哭了。 地铁进站,吴邪从百感交集中回过神。尖锐的风声唿啸而过,车头上灼目的大灯泡像是深海怪兽的眼睛,光线穿透前方的黑暗。怪兽长长的身躯渐渐减缓速度,让两个人登上了车。 吴邪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张起灵便坐在他旁边。吴邪不确定地问他;“你要去我家吗?” 张起灵点头,淡淡道:“做好心理准备,这一路上会看到很多东西。” 吴邪刚才亲手破了玉符,此时阴阳眼已开,如实把世界的另一面展现出来。吴邪不住地左右打量,竟有些期待了。就连两个人印在对面车窗上的影子,似乎都变得诡异扭曲。车厢发出的任何声响,好像代表什么奇怪的徵兆。 列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跑进来一个乘客。虽然清晨的车次有大把的空位,那乘客却没有坐下的意思,看都没看一眼座位,固执地站在车门旁,认准这个位置似的,抓着扶手,一心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与之前在地下商城里遇见的那些相比,这个看起来友好了很多。至少四肢健全,五官齐整,与人类无异。吴邪咽了咽口水,转过头,一脸紧张地看着张起灵,朝乘客的方向努了努嘴。 张起灵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吴邪等不及。兴许因为张起灵在他身边,潜意识里觉得没有后顾之忧,于是壮起胆子向那乘客搭讪:“早上好啊,去哪里?” 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心想这会是歷史上代表两界和平共处的一句话。更多的推测接踵而至,这傢伙看起来没那么可怕,那个群体大概也有好坏之分,语言是共通的吗?或许它们另有一套传递信息的语言?兴奋盖过了恐惧,甚至开始回忆生物学上对于种族的定义。 第37页 乘客的脸色非常苍白,一幅虚弱的样子,勉强回应吴邪道:“早上好。” 吴邪又转头看向张起灵,神情掩不住的激动。 张起灵看了看那名乘客,又看看吴邪的表情,当下顿悟。没等张起灵开口,吴邪又转回去,郑重其事向那名乘客道:“您为什么不坐下?” 乘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方便。” 吴邪摸了摸座椅,塑料的手感非常正常,试探道:“此处有什么禁锢吗?永远不能坐下?” 乘客皱眉,像看神经病一样瞥了他一眼,然后挪了挪步子,走向车厢的另一边,嘴里骂道:“什么人啊。” 吴邪认真得仿佛在宣读什么国际外交申明,“我的确是人。” 张起灵看不下去了,出声说:“你搞错了,是人。” 吴邪还想要反抗一下,望了眼乘客后小声道:“看起来很像,他脸色那么差。” “只不过是体虚重病之人。”张起灵摇了摇头。 “那他怎么……”吴邪不自觉提高音量提出质疑,反应了过来后又陡然放低,继续和张起灵说悄悄话:“那他怎么不坐下?” “或许是某种隐疾。”张起灵淡然说道,目光移向了吴邪的身下。 吴邪立刻用双手作遮挡状,可惜并不能挡住什么。“我懂了。”他恼羞道,不知为何觉得对方的眼神有着很强的穿透力。 张起灵的那一眼仅作为说明和解释,很快便撤走。他的语气正经得不容置疑,吴邪也不好控诉他调戏的罪名。自己居然智商下线,只能后悔得无地自容。 经歷过乌龙事件后,吴邪的热情被浇灭一半,“那它们究竟长什么样?” “不要相信你的眼睛。”张起灵说:“你所看到的,永远只是现世的表面形式。” 接下来,车厢内的气氛稳定而平静,吴邪不再左顾右盼,老实地看着地铁小电视播放的gg,开始犯困,理所当然。他从两点醒来折腾到现在,睡眠时间还不如平时的一半。大脑神经没了刺激源,输送起了源源不断的疲惫。 吴邪的眼睛盯着gg上的字幕,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心中强撑着一个念头,马上就要到站下车了,不能睡!……不能……睡。 然而脑袋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怎么都支撑不起来。身子晕乎乎的,困成了狗,世界好像打了一个转,一瞬间甚至看不清。 张起灵感到自己的肩膀一沉,吴邪的头准确地倒了下来。 吴邪动了动身子,觉得这个角度不高不低刚刚好,用来打盹再适合不过。只用了一秒钟便进入睡眠,人在困到极点的时候,不会受任何因素影响。张起灵微微侧头,似乎是想低头看他。吴邪脸上倦态尽现,丝毫不设防,看起来累惨了。 可是一旦张起灵的身子有所动作,这熟睡的人便会失去睡觉的支撑。于是张起灵停下转头的动作,恢復了原状。他的坐姿向来端正,这一刻同样如此。张起灵目光平视,看着前方玻璃窗中,两个人的倒影。 那面窗户好像一个大大的画框,将他们两人圈在同一个背景里。这幅画的光影对比极其强烈,在黑色的隧洞主色调里,车顶的灯光打亮了两个人的轮廓。窗上的人脸其实非常模煳,但是张起灵的目光焦点,就是自己肩上的那张脸。 没多久,地铁到了站。张起灵拍拍他,却一点作用都没有,他睡得挺沉。又喊了几声吴邪的名字,对方这才迷迷煳煳醒来,眯着眼看清站名,然后立马惊醒,几乎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拉张起灵跑下车。 张起灵倒是不慌不忙,在预示着关门的鸣笛声中踏出了车厢。出站后,吴邪看了眼时间,找到个早早出摊的早餐车,给两人买了早饭。 吴邪撕开食物上的标籤,扔到街边的垃圾桶里,问:“它们也要吃饭吗?” 张起灵犹豫了一下,说道:“不需要。”该怎么向吴邪解释?那些东西需要进食,但不能称之为“饭”。 吴邪扔了垃圾向前走了两步,勐地定在原地。前面那棵树下,有一只,不,一群猫。他没敢靠近,只是指了指,示意张起灵看。 张起灵点点头。 一只母猫带着三只崽子,在树下或坐或躺。三只小崽体积很小,像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样子,紧紧挨在大猫的身边。场景温馨无比,前提是,如果能忽视它们淌血的断肢的话。一滩血泊流淌到树根,浸染了泥土。 几只猫对此毫无反应,安静在树下休息。吴邪的反应比一般人还要冷静,应该说是这位唯物主义工科生的头脑构造有些特殊,他此时想到的不是撒腿就跑,而是求证一件事情。 他把手上早饭里的鸡肉挑出来,扔了过去。大猫瞄了一眼,抬头看向吴邪,却是懒得搭理他,又把头转回去,低头注视自己的小猫。 吴邪思考了一会儿,再扔出一块,正好落到母猫的身上。它抬起一爪,将肉块抓下,嗅了嗅,嫌弃似的没有吃。吴邪陷入了费解,“我们这边的东西,也能碰到它们?那只猫居然可以闻到气味?” 吴邪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嗅觉器官依然正常,还能接收空气中的气味分子?” 张起灵:“……” 第38页 “如果说是另一维度,在这个世界里的投射却保留着原来的形状……”吴邪十分震惊,表现出狂热的兴趣,时间的流逝在它们眼中是具体可感的?还是说,不一定是那所谓的第四维? “这一带的动物被车撞死后,执念不散,往返于此。”张起灵淡淡道;“绝非个案,还有很多。” 吴邪看向远处,远处的马路中央的绿化带上似乎还有一只狗,一动不动,注视着街边的房屋。很明显,它脑袋上有个流血的大窟窿。吴邪不禁有些动容,不再提出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了,道:“它们一直在这里?” “对。”张起灵领着吴邪继续走,绕过了树下的大猫小猫,解释道:“身负凶煞的,并不是整个群体,有一些只是不想离开阳间,死时以另一种形态留了下来。” “我每天上下班的这条路上,竟然还有这些……”吴邪忽然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去指代,想了半天道:“这些生命啊。” 张起灵一顿,看了眼吴邪,继续说:“前不久中元普渡,出现了很多,现在还未消散干净。” 也许黑瞎子说得对,吴邪看着眼前的诡异画面,耳边迴响那句“你只是通过一个角度看这个世界”。如果要让吴邪尽数抛弃人生前二十多年的价值观体系,他不可能做得到。但是,他未必不可以学着去接受。 吴邪轻声开口问:“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张起灵答道:“一代代的传承十分隐秘,所以外界人士无从得知。” “你们那行的专家有没有编写出什么教材来?”吴邪像一个进取心强的好学生,“你们的教材是《易经》吗?你觉得哪种译本比较好?哪个出版社?” 张起灵无声嘆气,接着淡淡地反问:“吴邪,你想入行?” 吴邪想得过于简单,脱口道:“了解一下而已,毕竟我已经看到了。理论基础有哪些,阴阳学?八卦?还有什么?唯心论吗?” 吴邪这时还没有意识到,能看见鬼魂,不仅仅意味着在街上偶遇一些诡异场景,更加意味着,全天24小时与它们打交道,无时无刻不经歷着认知颠覆。双脚站在那道分界线上,一半是光,一半是暗。 所以他也是直到回家才反应过来,这些游魂将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麻烦。比如说现在电梯门前,那位堵住了路的哥们。吴邪嘴角一抽,沖那个背影道:“老兄麻烦让让,借过。” 那哥们缓缓地转动脖子,看了俩人一眼,沉默地向旁边移了几步,让出路来。吴邪顶着莫大的压力和张起灵走进电梯,飞快地看了下那哥们的正脸,半边脸腐烂塌陷,不能说是毁容,明明是像尸体一般才对。 “没有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外表吗?站在那里怪吓人的,鬼模鬼样……”吴邪嘀咕道,话音卡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 张起灵脸色倏地一变,“别说出来。” 为时已晚,站在门外的老兄已经听到了那个字。 张起灵一手向后勐推,把吴邪推开直撞上电梯壁。吴邪不是第一次发现这傢伙的力气大得可怕,相撞处一阵钝痛。他揉了下身子,余光看见电梯门的异状,便惊得无暇顾及了。 一只断手夹在门缝里,竭力向内伸来,五指还有力气不停抓握,似乎想捕捉电梯内的人。然而电梯没有发出任何警报,如往常那般匀速向上运行。这条撑开的门缝后,是毫无光亮的电梯井。 第15章 张起灵手拈黄符,指间生诀。动作快得像微风在水上轻盪,点出层层涟漪,而后立即止于死寂,如同腐水降退,只剩残根败柳。吴邪瞠目结舌,短短几秒,见证了那只断手从愤怒到挣扎,最后分解消散的全过程。 他下意识地怀疑一切的真实性:这扇门闭合时的最大压力为多少,那只鬼手的抗压强度又是多少?那好像是他现在唯一的思维方式了,而不是用“常识”去否定。 张起灵手腕一抖,黄符化为齑粉。可是地面上没有落下任何粉末,齑粉在空中散落之时便凭空消失,飘散去了虚空中。 吴邪抓住张起灵的手腕一番研究,寻找那黄符的影子,可翻来覆去看不明白。张起灵的这只手修长又有力,像古时代的武侠人士,老茧早已与手掌相融,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换得皮肤的这般自我修復。那些粉末不见踪影,掌心里只有干燥和温暖的触感。 张起灵不太自在,想抽回手。吴邪摩挲着对方的手掌研究,也终于意识到这是怎样尴尬的一件事,放开他的手,僵笑一下,说:“这套是什么本事,能不能教我?” 吴邪很有自知之明,什么舞刀弄枪的功夫自己是决计学不来的。但画咒贴符这种入门段位,似乎简单得可以速成学习。张起灵嗯了一声,“教你防身。” 两人进了屋,接着一眼便瞧见阳台外,伸着一个人的脚。吴邪慢慢习惯了这种惊吓,小心地走过去,看到窗外一个女娃娃正倒挂在晾衣杆上,两手在空中晃荡,玩着自娱自乐的游戏。脚上那双鞋是挺名贵的牌子,可惜已被显眼的血渍弄脏。 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小鬼头”,吴邪心想,同时唰的一下拉上窗帘,转身问:“那个字是禁词吗?” 第39页 张起灵在桌上铺平黄纸,墨碟镇纸一一摆开,排场十足。吴邪吓了一跳,感觉自己报名了什么精品书法班。 “多数都希望能存活于世,像生前那样,但终究是欺骗自我,活在梦中。”张起灵低头旋开墨瓶,淡淡道:“所以,那个字会使它们惊醒。” 像他和黑瞎子这种人,从小到大接触过许多棘手的案子,惹恼一只鬼魂不算麻烦。可吴邪什么都不懂,万一遇上个难缠的傢伙,没那么容易善后。 张起灵从自己包里掏出符谱,递给吴邪。一本泛黄的旧书,还是线装的,书页残缺不全,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吴邪翻了翻,瞧出一点门道来:“这是什么书法?” 张起灵还记得吴邪的天赋,当年他仅仅一眼便可记住符样,再还原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要知道,那种字体相当晦涩,很多人都分不清笔画顺序,只能死记硬背,乃至于无法在紧要关头运用自如。而吴邪那次却连笔画的长短和角度,都不差分毫。 “很多年没练过字了。”吴邪笑了笑,条件反射般要去桌上摸一桿笔,才发现桌上有墨无笔。想到之前张起灵用手指蘸墨,不由得猜想又是什么不成文的规矩。食指,还是中指?中指的话会不会显得太不尊重了? 张起灵翻到符谱的某页,摆在桌边让他描摹。吴邪伸出食指,依葫芦画瓢蘸了点墨,手指探到纸面上空,目光在书上转了一圈,犹豫不决。虽是一种字体,看起来却更像图案,究竟是从上往下画,还是从右向左? 还是得让大佬带带自己,吴邪向那位大佬投去求助的眼神。张起灵想了想,走近一步。吴邪以为他要出声指点,但是张起灵没说话,而是走得更近,几乎紧挨着吴邪,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吴邪听到自己胸腔里那玩意儿重重地跳了一下。 张起灵的手掌包着他的手,耐心带他在纸上走一遍。吴邪抬眼看到他的侧脸,又迅速把眼神放回符纸上,规规矩矩的垂眼看着行文,安静观察写法。心底却冒出不可遏制的慌张,只觉得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越发火热。 先是浓墨一点,接着朱墨在纸上舒展,就如同江水滔滔,而后行势渐缓,却坚定难挡,无数分流在大地上交汇,暗合八卦方位之理。古老的符术甦醒了,形成一支破军之师,蕴含一股破竹之势——以攻为守,此为最上乘的防御之术。 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古人评道:以造化灵秘之气泄尽而无遗矣。 窗外那个挂在晾衣杆上的女娃娃,停下了摇摇晃晃的玩耍,仿佛感受到强大的震撼,迅速跳向另一户人家。 吴邪像是把什么东西养活了,纸上的文字似乎下一刻即将跳出来,按也按不住,他不禁暗暗钦佩这神秘的古法。张起灵走完最后一勾,问:“记住了吗?” 吴邪分了太多的神,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手掌的温度,笔画的记忆倒是被挤到其次。而且,出于某种无法宣诸于口的小心思,吴邪摇头,作老实状:“太复杂,不太记得住。” 张起灵听到后,忽然拥上了整个人,从后面抱住他。吴邪在那一瞬间居然有种逃跑的冲动,心脏再次大幅度起落。结果张起灵只是伸出左手,从他的另一侧重新拿张纸来。因为右手仍紧握着,像极了背后拥抱的姿势。 吴邪的右手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被那人握得没了力气。他希望那人松手,又捨不得这份感觉。张起灵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纠结,不知为何一直握着这手不放,开始教他第二遍。 明明人生中也有数不清与人握手的时候,尤其是毕业后,握手成为一种正常的社交礼节。可是今天的握手,持续时间太长了。手背的皮肤有种轻微的异样感,又酥又痒,这种感觉渗过毛孔钻进骨子里,还有扩散的趋势。心里有个小人高唿,“我控计不住我计己啊!” 或许出于紧张,吴邪咽了下口水。那声音非常清楚,顿时又窘迫起来,心想那人应该听到了,毕竟离得这么近。可是张起灵气息沉稳,继续一丝不苟地带他画符。 吴邪低头看着这只握着自己的手,注意力从冷僻的字体转移到手上,渐渐移不开眼。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兴许是两具身子挨得太近,又或者睡眠不足导致思绪混乱,吴邪的脑海里竟然冒出疯狂的幻想,如果,如果他握的是其他部位…… “记住了吗?”张起灵再一次淡淡问道。 心脏勐跳,好似数据飙升逼临阀值,警报响起。 “差不多了。”吴邪主动抽出手,没有抬头,直接走进卧室,“好睏,我去补个觉。”他怕自己一旦抬头,就难以维持正常的神情,让对方看出端倪。 吴邪用被子把自己捂了起来。去他妈的,这都叫什么事?他裹在被子里,似乎就不用面对外界那些恼人的问题,就可以将所有伦理抛之脑后。 右手在被子里向身下伸去,摸索着伸了一半,吴邪幡然醒悟似的,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平復下腹的躁动。及时勒住了缰绳,只有这样,才不会一去不復返。 定下心神,闭眼睡觉。吴邪本来就欠觉,没多久便迷迷煳煳睡着了。 房间外,张起灵将符谱拿了回来。他坐到椅子上,从第一页翻起,找出适合一个入门者的所有基础符术。翻了个七八页后,他抬起左手,轻轻摩挲自己右手的掌心,那里的温度高得有些异常。 第40页 吴邪选择不发泄的后果便是,这份欲望一直追到了他的梦里。男人从身后抱住他,双手伸到自己的身前。那双手很好看,却偏偏握着那种部位,耳边是男人近在咫尺的低音,“记住了吗?” 吴邪恍惚中明白自己在做梦,白天入睡时都有这毛病,身体死沉,不得动弹,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在哪里。大脑里有根筋突突地发痛,但更多是那沉溺其中的感觉。 男人不仅握着,还上下左右地轻轻摇晃,好像在空中画出了什么符号。“记住了吗?”他问。那地方被一个人把玩,吴邪想破口大骂,可是这种快感他又捨不得。那个部位已经脱离控制,勐地向上一弹—— 一竖。男人还纠正他道:“错了。” 吴邪醒来的时候,心想,节操真是一去不復返了。同时懊丧不已,又得手洗了。 他在床上好一番收拾,抱着衣物去卫生间,找了个盆打开手龙头,心里有苦不能言。 等到吴邪给自己沖了个澡走出来,张起灵把整本做好标记的符谱交给他。吴邪仍留着梦中的心理阴影,看到这些复杂的笔画,直想喊英雄饶命。 “你很有天赋,”张起灵如此道,“稍加练习,这些对你益处很大。” 练习?谁来告诉他该怎么练习?吴邪痛定思痛,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对着符谱研究这种奇怪的书法,数小时后终于摸了个大概。他表示不需要手把手教学,自己一个人挥毫泼墨默默钻研就好。 免得午夜梦回,发生数十亿的命案。为此,吴邪当日决定买套狼豪,以表自己认真学习的坚定决心。 张起灵做了几张符,交给他以防不时之需。他能力尚且不足,几张符纸能将风险降到最小。吴邪道了谢,妥贴地收在身上,出门的时候沖张起灵挥了下手——从头到尾完全没思考过那人何时离开的问题,不知不觉已然把那个寡言少语的傢伙,当成这屋内的一份子了。 吴邪还是如往常那般挤地铁,被挤进车厢,再被挤出站。他去了附近一家店铺买毛笔,结完帐后心满意足地弹了弹笔桿,揉开笔毛。 儿时他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活在书法特长班的压迫下,冥冥之中练就了对字体结构的敏锐感。多年后演化出一场场意外,颇有点因缘际会的味道。 吴邪埋头开笔之时,耳畔闯来一个声音:“这位小友请留步啊!” 才刚走出店门,就有个人叫住了他。吴邪转头,看见一个腰宽体圆的胖子,堆着笑意沖自己招招手,问:“我外地来的,这不是初来乍到不认识路嘛。” 这人满口的京片子味,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吴邪以为只是个问路的,便问他想去哪里。胖子沖天边一指,“就是那栋高楼,对对对。明明看得到它在那个地方,可我无论如何都走不过去。” 吴邪友好地笑道:“走地下通道就行,它就在那边。” “是吗,”胖子露出不可捉摸的神情,“但真的很难找啊。” 吴邪愣了愣,听不懂对方的意思,迟疑地抬手示意:“你看,就是那一栋,方方正正的建筑物。” “那种外形挺像坟头碑的,对吧?”胖子逐渐敛去笑意,看似闲扯,话外之音却十分诡异。 他所说的正是那栋怪事频发的高楼大厦,吴邪觉得莫名其妙,唯一的解释是对方也知道些什么,于是问:“你到底要找什么?” 胖子竖起食指压在嘴上,接着一幅偷偷摸摸的样子,道:“是你们在找,对不对?” 吴邪皱紧眉头,开口正要辩解,胖子抢道:“按老法子是找不到的,那位墓主可不是死的。” 吴邪捉摸不透,对方如同神经病,但是说出的话又像是暗含玄机。胖子挥了挥手告别,玩笑道:“我要去买支笔,言尽于此,有缘再见吧。” 他两步走进店门,身为一个胖子却有着身轻如燕的速度。吴邪喊了句等等,便追过去。可是走进店内一看,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这家店面积不大,一眼即可看到底。笔墨纸砚样样俱全,墙上高挂着几幅墨宝,偏偏就是没有那个胖子。吴邪心急地看了一圈,发现深处有扇小门,径直走去。 “哎,你不能进去,那是库房!”坐在柜檯的阿伯说:“客人想找什么?” 吴邪问:“刚刚那个进来的人去了哪儿?” “谁?”对方一头雾水,“你说谁进来了?” 吴邪更急了,用手比划,“大概这么高,一个男人,挺胖的,就在刚才。” 阿伯扶了扶金丝边眼镜,怀疑道:“我一直坐在这里看着,没有什么胖子进来。” 吴邪一下哑口无言,自己分明亲眼看见胖子走进这家店门,为什么坐在门边的阿伯没有看到?他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接着如梦初醒一般,匆匆跑出了店门。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去,电梯间里仍站着那位半边脸毁容的老兄,吴邪也视若无睹地冲进电梯,勐按下关门的按键。到了楼层后,电梯门一开,他就拿着钥匙奔向家门口,开门的时候手不太听使唤,试了几次还没插进锁孔。 最后门是从里面打开的,张起灵听到声响便为他开了门。吴邪一看到这张脸,恨不得热泪盈眶抱大腿。他赶不及脱鞋进屋,开口道:“我见鬼……” 第41页 张起灵反应极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将他拽进屋来。 第16章 吴邪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破了规矩,立马噤声。张起灵松开他,关上门,好在这次及时,并没有招惹到什么。 吴邪不自然地擦了下嘴,刚刚手心与嘴唇接触,那感觉好得过分。 “我见到了……”吴邪停下,改口道:“他跟我说话了!” 即便前言不搭后语,张起灵也能听懂,问:“什么地方?” “街边。”吴邪想了想,“人不多,是条小路。他说完几句就消失了,我也听不懂他的意思。”走到窗前,指向那栋显眼的高楼:“他跟我说,那墓主不是死的。” “墓主……”张起灵自言自语,“合棺下葬,破土点祭。” “不会真埋着什么千年墓冢吧。”吴邪一旁分析道:“虽然地下动过工,难保深度有限,没能发现出来。” 张起灵毕竟是专业人士,一下听懂了话里的意味,“这二字暗示着一个东西,是阵眼。” “阵眼也分什么死活吗?”吴邪一头雾水,头脑里抓不住关键,但又觉得确实暗含机锋。“你们之前提过,这一整片格局古怪,就是这个阵?” 张起灵点点头,“此阵果然不同寻常。不过,阵眼究竟在何处,他还是尚未点明。” 这对吴邪来说过于抽象和飘渺,说起阵法,他的脑袋里只有游戏中的团队buff,五行八卦的东西从来没研究过。对于他来说,存在更实际的问题:“小哥,那你打算多久解决,每天都要上夜班?” 张起灵却是误解了他的意思,淡淡道:“我先交一个月的房租。” “不是,”吴邪道:“没关系,我只是好奇你……你的职业。” 要论租房,天底下找不到比张起灵更好的室友了,不吵不闹,东西不多更不会随手乱扔。活生生把极简主义贯彻到生活中,或者说,这人身上压根就没有生活的气息。吴邪可能都无法想像,这个人如何使用洗衣机的情形。 在张起灵开口提出住宾馆之前,吴邪已经从家里翻出了一套新的日用品。 感觉就像收留了一只昼伏夜出的流浪猫,吴邪想。“你的作息应该是和我反着来的吧,如果我平时不加班的话,还能回来和你吃顿晚饭……”他越说越没底气,一是想到了自己家中空空的冰箱,二是觉得,这段对话听起来非常奇怪。第一次与人这样合住,吴邪还不知道,其实室友和配偶也可以有很多相似之处。 “那有什么忌口的吗?”吴邪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很自然地把对方的职业与宗教联繫起来。打开冰箱,他从冷冻层里翻出袋速冻水饺,虽然完全不记得何时买的,但还好没有过期。“你能吃猪肉吗?” 张起灵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有些无奈道:“我并不信教。” 吴邪关冰箱门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扭头看他:“你们居然不信教,你是无神论者?” 张起灵从包里抽出张符,走向了他,“可以这么说。” “但是你明明干着这种事情……”吴邪想开口解释,才突然发现其中的逻辑链并不成立。信仰只是基于人类的想像,但对方的职业,是基于那些真实的鬼魂,基于真实的现状。大概受电影的影响太深,他一直想当然认为张起灵这种人,脑子里肯定遵循着什么教义。 张起灵直向吴邪走来,抬起手,将符箓甩向他身后,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吴邪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得忙转过身去。自己身后是厨房的一扇小窗,天气炎热便一直开着通风,而此时竟然有只手伸了进来。 黄符正中目标,将那只胖嘟嘟的小手紧紧裹了起来。这只小鬼受到符咒的威胁,吓得收回手,也松开了手中抓住的东西。一个桃子就这样掉下来,在水池旁咕噜咕噜滚了两圈。 在桃子掉下桌沿的剎那,张起灵出手接住,然后递给吴邪,淡淡道:“不要在窗边摆放食物,会被误认为祭品。” 吴邪默默接过,低头看了眼,这还是前几天买的。忘了放保鲜层里,在这种天气中已经部分腐烂。他在心里的备忘录又给自己赠加一条注意事项,忌窗边留食,以免招“贼”。 “这屋子到底安不安全,”吴邪嘀咕着赶紧关窗上锁,桃子被扔进废篓中,“它们还能把手伸进来?” 张起灵让他放心,“伸手进屋,已是最大的极限。” 吴邪用一种“大师救救我”的态度,欲哭无泪地说:“小哥,我免你房租,求你一定要住下来。” 事已至此,吴邪倒不怕自己的性命安危,关键是——那些东西实在神烦。毫无预兆的惊吓,无休止的扰民,恶作剧般的小动作……没有任何制度的约束,它们完全自由,连太平洋警察都管不了这些,自己更无法诉诸法律。法官难道会承认一个确认死亡的人还拥有行为能力?荒唐。 所以说,人世间的条条框框都是个屁啊,果然抱紧张起灵的大腿才是真理。吴邪煮了一锅速冻的白菜猪肉饺,当作祝贺对方的正式入住。 至于厨艺,另当别论。张起灵拿着筷子,看了眼这盘东西,夹起一个。面不改色地看着饺子馅滑落出去,然后面不改色地吃掉饺子皮。 第42页 吴邪夹过那块饺子馅,塞进自己嘴里,做不到像对方那样波澜不惊,微窘地说:“我煮的时间,有点长。” 张起灵微微点头,继续在盘中夹饺子皮。桌上的情况惨不忍睹,一大半的饺子丢盔卸甲,横尸无数。可吴邪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太久没下厨了,他都快忘了灶台开火该朝哪个方向旋钮。 “你知道吗,实际上,我比较拿手的是煎饺。”吴邪努力给自己找找台阶,顺便拣一筷子饺子皮,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好像无意中开发了新菜式。 这个祝贺仪式在一顿不成样子的饺子宴中潦草进行,两人相对无言。吴邪不时地抬头,看到对方淡淡的神情,于是自己又低头接着吃。也是今天,吴邪才注意到,那餐厅天花板挂着的,其实是相当好看的灯具。 以前没花心思仔细欣赏,在家里从来是独自吃饭,匆匆了事,不曾抬头。反正有速食产品拯救全世界,但是这一刻,张起灵的存在硬是拖慢了他的生活节奏。吴邪忽然觉得速食也不是万能的,至少无法拯救现在的自己。气氛有点尴尬,吴邪快速吃完,起身就要去厨房洗碗。 张起灵对他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接着自己起来端上所有的碗筷,走进厨房。吴邪懵在原地,看着对方开始放水洗碗的背影,不由得怀疑,自己找来的这室友是属田螺的吧。事实上张起灵的动机也很好解释,以劳抵租罢了。 可是吴邪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大概都会是这样子,就感到浓浓的谜之暧昧。 最后的结局是,两个大男人挤在水池前,一起洗着本就不多的碗筷。那一瓶洗碟精之前基本没用过,吴邪动作生疏,手一抖还倒多了。他有些茫然地想道,世界上那些有家室的人,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吴邪偷偷观察,张起灵洗碗的手法无比纯熟,这田螺小哥找得太值了。 厨房里的窗户先前被他关上,此处又没有空调,不免觉得燥热。吴邪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犹豫要不要开窗。如果开了窗,说不准又有什么东西伸进来,他觉得就连灶台边上的调味料盒也十分危险。 遥远的天边,巨石般的雷声缓缓滚过,云层低坠。天色渐暗,吴邪抬头看了眼,急急放下水池里的碗,跑去阳台收衣服。 他抱着一堆衣服准备回屋,另一手推窗户,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衣角。有个披头散髮的女人趴在窗框上,死死拽着他。吴邪尝试抽身,可对方实在固执,都快要把他的衣服撕破了还不松手。 有人把女孩子的手比作柔荑,然而现在吴邪恨不得离这柔荑远远的才好。这种家常便饭似的打扰,他的心脏承受不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吴邪撇撇嘴,开口喊来张起灵。 如常解决后,张起灵把窗户关上。吴邪已热得满头大汗,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问:“有没有什么方法,让它们的手也伸不进来?” “如果全部贴上符纸,屋内通风不畅。”张起灵淡淡道。 吴邪不懂那些技术上的原理,倒是从没想过,看来张起灵业务经验挺丰富。但是吴邪受不了家里那些层出不穷的“惊喜”,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 张起灵回到厨房,收起洗好的碗筷,“若不嫌麻烦,可以在窗边养一盆艾草。” 艾草驱邪,从小听到大的节日传统原来是真的。吴邪摸摸鼻子,难道要跑一趟花鸟市场?可是会有人专门卖这种盆栽吗?再说,他唯一尝试养过的吊兰,当时不出两周就gg了。 一道雷声炸了开来,大雨如期而至。吴邪将家里所有的窗户关上,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今晚来爬他家窗户的鬼魂似乎格外的多。几乎在他关窗的下一秒,便会有一个身影蹿来,贴在窗玻璃上,好像竭力要进屋。 雨声之中,指甲刮玻璃的声音不是非常明显,但是仔细辨听后也不免有些惊悚。吴邪猜测道:“它们在躲雨吗?” “是避雷。”张起灵说:“雷乃纯阳之物,于它们来说万般危险。” 运气好的,雷雨天没有魂飞破灭,也是要大伤元气。鬼魂之身的体内原本就靠着那一点微薄的元神吊着续命,一打雷便不得了,所有鬼都本能寻找求生之法。张起灵淡淡地说:“这是不能避免的天地法理,你无需多管。” 吴邪呛了一下,这闷油瓶子竟然能猜到自己的小心思。不过凭他一人之力,管也管不过来。 窗外的穹顶变得狰狞起来,如同天降之灾。这间屋子有张起灵和吴邪,是最有吸引力的补品。窗户外面齐刷刷飘着形态各异的鬼魂,这场景倘若放在什么恐怖逃生游戏中,一定合适得很。吴邪看了一圈,对上了外面的各种眼睛,流血的眼睛,浑浊的眼睛,孩童的大眼睛…… 看着看着,自己似乎都有些痴怔。张起灵一手覆上他的双眼,道:“别看。” 吴邪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差点走火入魔。他问张起灵:“那些眼睛死气沉沉的,它们究竟还有没有自己的意识?” 对方摇了摇头,说:“只保留了些许意识,多数行为则出于本能。” 吴邪皱起眉头,“那么,我见到的那个胖子,能说会道跟正常人一样,是怎么一回事?” 张起灵沉吟片刻,“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样,我曾在书中看过相似的例子。但归根结底,那都不是阳间之人,若下次遇见,还是小心为妙。” 第43页 吴邪点点头,又擦擦汗,抱起几件干净衣服去浴室。这狗日的闷热天气,是名副其实的“热出了鬼来”,他打算去沖把澡。在镜子前脱了衣服后,打开花洒,吴邪勐然想起,这浴室也是有窗户的。 他心中一动,转头看去,墙角的那扇磨砂小窗开着一条缝。幸好,目前尚未失守,没被什么东西觊觎。吴邪松口气,伸手就要把窗户关紧,一霎时,有只手掌从缝里伸了进来。 大意失荆州啊,他无语地想道。吴邪淡定地走到浴室门边,朝外道:“还有一个,小哥,拿张符来。” 吴邪关了花洒,自觉让开,张起灵很快解决完毕。包括吴邪在内,两人都已经习惯了,前后过程不到两分钟,然后吴邪开花洒,继续沖洗身子。 张起灵忽然站住,转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吴邪抹了把脸上的水,讪讪道:“怎么了?” 吴邪站在水中淋浴,顶着湿漉漉的头髮,心说自己都找不到东西遮盖。男生之间赤身相对,理应不值得大惊小怪,然而张起灵的眼神有些凝重,看着他也不说话,吴邪心里发毛。 他知道张起灵性格古怪却为人正直,可是他自己的心理活动就没那么正直了。一丝不挂的,吴邪此时只想钻进地缝里。“你在看什么?”吴邪维持镇定,问道。 “他所说的阵眼,恐怕是水。”张起灵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 第17章 水,自古以来在风水学中便是载气运脉,流动不息。张起灵能顿悟到水是阵眼,也因为那一“活”字。如此说来,难怪先前他与黑眼镜总是无功而返,那阵眼根本不是固定在某处的寻常意义上的“阵眼”,而更像设下的一个概念,凡水流之处,凡聚气之地,无不是阵法所在。 覆盖了整个街区的大手笔,为的就是供养这样一个阵。不过吴邪的脑迴路还转不到风水的方向上去,他听到张起灵说“水”,花洒下裸身迎着簌簌水声,怔了片刻,将脑子里蹦出的想法一股说了出来:“大厦的排水管道吗?商业场所的铺设并不复杂,而且最后肯定引到江里去……” 水管埋在地下,是撑起整座城市的血管。利用如此寻常的载体,无异于在动脉种下一颗毒瘤。张起灵沉沉总结地说:“这个布阵者,头脑十分灵光。” 吴邪唿吸间尽是洗澡水淋下的温度,他一瞥身上的水珠,想到日常用水全部要经过地下管道,那种心理上的反感止也止不住,连忙关了花洒,扯了毛巾擦干净。 自这天以后,张起灵似乎认准了某个方向去一心研究钻掘,吴邪也总算真正见识到了特殊职业的作息,神他妈的颠倒。好像一把刀从中切割出两个时空,昼夜各异。张起灵的行动比上夜班还可怕,没有什么规定的时间制度,随意而混乱。 有时,吴邪连续两晚见不到人影,又有时,早上起床会看见份买好的早饭。但无论如何,那个人本身出现的机率是极小的。吴邪一边咬着吸管,一边心想,已知这杯买来的豆浆是半温的,试求张起灵离开的时刻。 在上班干活之余,不忘向几位老腊肉打听打听城市的排水方案。那些大体的规划不是什么秘密,但专业并不完全对口,何况地下体系庞大,细枝末节多如牛毛,知者寥寥。 别人不经意问吴邪:“你管这做什么,最近有什么项目?” 吴邪摇头,插科打诨笑了笑。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已经偏离原来的轨道,已经不同于别人的角度了。心里塞着一个秘密,感觉在执行隐秘的任务,像孤独的特工。 中元已过去了不少时日,公寓电梯间里那位鬼模鬼样的老兄不见了。吴邪平时走在路上,见到的奇怪影子的数量也愈发的少了。 他下班后走进地铁站,高峰点能见到很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都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流窜。可是现在,吴邪不仅不属于这城市,甚至不属于那个正常的人间。他塞上耳机,听鼓点中爆发的声音:everybody’s bouncing off the walls, bombs away …… 难得不加班,在太阳落山之前他就站在家门口,也不用出声喊亮声控灯。吴邪一边转钥匙,一手拿着手机点外卖。一只脚刚踏进门,瞥见客厅沙发上躺着那个踪影不定的男人。原来需要及早下班才能碰上,他心想。 张起灵睡姿规矩,侧躺着一手枕臂,看起来安静极了。窗外的余晖飞进屋盖在他身上,镀亮了每一根发梢。那么清冷硬朗的一个人,却染上这种微醺的色调。吴邪眨了眨眼,忽而觉得真要命,然后低头点双份的外卖,关了空调的冷气,去桌上看书。 张起灵睁眼,好似什么都没有看见,又好像什么都看见了,还是再次合眼。 外卖送到的时候,吴邪捏着小票,看了眼上面的双人餐字样,觉得那彷佛是新奇而隐秘的咒语。不是七夕,但商家仍乐于推出情侣双人餐的优惠。 这时候张起灵自觉起身,过来吃饭。吃完后,外卖盒一扔,吴邪继续看书,但视线不时追去另一个人身上。这倒不怪他,因为张起灵背对着他不知又在捣鼓什么。 吴邪对着歷年考研真题打哈欠的时候,张起灵便背着包出门。吴邪连话都没问出口,看看时间,九点多,大概是对方的夜班工作开始了。 又过了不久,万家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正是大多数人准备安眠的时段。吴邪在书和手机之间磨磨蹭蹭了一会,终于去洗漱休息,拉上窗帘睡觉。现下他在自家窗边很难撞见鬼影,鬼节确实结束了。 第44页 被他砸碎的那半截玉坠,吴邪放进了床头抽屉,有意无意就当作镇宅的器物。断面的线条陡折锋利,为温润的玉色生生添上了几分沉默的愠威,于是他莫名会想起那人的长刀。看上去逼迫感十足,却不伤人半分。 张起灵搬进来后,一直把刀放在屋内墙角。好像自那次之后,吴邪就从未见他用过,似乎是什么不能轻易出鞘的宝刀。纵然放置在角落里,却不见落灰,吴邪也不敢随意搬动,觉得是那人有意为之,把刀压在那个方位震慑小鬼。 单位里躁动的年轻人们再次组织去唱k,吴邪一同去了。这回他进到那公共卫生间里,站在镜前,轻轻敲打镜面,并无任何异象。光滑的镜子映出他微微茫然的神情,吴邪心说倘若线索是水,难道张起灵真要循着水道踏遍全城吗? 吴邪在工作间隙也偶尔出神想到这个问题,直到王盟贱兮兮地叫唤几声:“宁可工作不下班,一声加班大于天……” 吴邪勐地抬头,发现自己忙完手头的活后竟在发呆中度过了半小时的人生。转脸对王盟和蔼一笑,多谢提醒时间,就眼疾手快切了电源,安心起身伸懒腰。王小同学却是拎着个包,裤脚沾泥,满头大汗,好像刚刚从野外丛林逃回大本营。 “等等,你退回去,”吴邪诏曰:“爱卿踩脏了地。” 王盟回头,一串泥脚印好不刺眼,不管不顾地说道:“我刚回来好么,好歹体恤一下民意。”说着又往里走,去打了个卡。 吴邪道:“去工地了?” 王盟却道不是不是,是替人跑了腿,拍拍照。他去城区边界的一个地方实地考察,因为那个做方案的老同志也是众所周知的腿脚不便。“网上的卫星地图看不全,我专门拍了好几张全景,你看这个……” 照片上,镜头扫到旧民居的一隅,一面灰暗的墙体拆得七零八落,露出建筑的半截面,里头的一张沙发还隐约可见,掩映在野生疯长的灌木中。“这个怎么还没拆完?”吴邪一指角落,“不是说去年就该拆干净了?” “附近的钉子户啊,”王盟说:“前不久才终于磨下来的。” 相机屏幕上一连划过几张图像,吴邪突然叫停,“这个又是什么?” 那栋钉子户小民楼的后面,远远的又有一座低矮的平房。镜头角度卡得巧妙,在层层叠叠的近景遮蔽之下,只拍到了一扇紧闭的门。 “你的关注点真清奇,”王盟小声道:“这张照片的重点明明是叶子上的甲虫。” 焦距很短,以至于远处的轮廓模模煳煳,连王盟都没意识到拍了什么入镜。“别的什么建筑吧。那里最老的房子,听说歷史比南站的铁路还久。” 吴邪看了看王盟,说:“哦,这样。” 他回了家,还是晚来一步没能截住张起灵,那人又出门了,看样子今天是见不到了。吴邪心道,那个问题该问他吗?可能是自己大惊小怪? 照片上一团模煳的远景中,那不知是何建筑的门上,似乎画了一圈红色的图案。颜色显然非常突兀,旁人却看不见。吴邪也不知道是相机拍得模煳,还是自己功力不深,辨不清那图案的细节。只觉得那彷佛是一枚带血的火印,深深烙在那个地方。 再说王盟,一连几天打着哈欠干活,一脸凄风苦雨的倦容,对人抱怨说总是睡不好,梦魇缠身,搞得自己患上闭眼恐惧症了。然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安利一些有的没的安眠app,足足占满一个屏幕。 只有吴邪心知,是拍照的时候,冒犯到了什么东西。 与张起灵合住了那么久,吴邪也没要个电话,结果现在居然没法联繫自己的室友,当真是现代科技之耻。不过王盟身上倒算不得什么大麻烦,吴邪帮人帮到底,看他不堪其苦,回家翻出了当日张起灵交给他的几张符谱纸,照着摹了几张,用的还是那人留在家里的材料。 选出个摹得最像的,再买个十元店里的香囊,符箓折成小块塞进去,送给王盟,并道:“吴家祖传安神秘方,传男不传女。务必随身携带,五天一个小疗程,二十日一个大疗程。” 王盟打了一个惊天大喷嚏,揉着鼻子收下,“这股招蜂引蝶的味道也是你们家特色?” 吴邪一边点头,一边想,说不定改良后可做成系列产品打开市场发家致富,那人就没考虑过么? 当天回到家,那几张用来练习而忘了扔的符仍然铺在桌上,但纸上多了另一人的批註。朱红符字的一旁,用黑墨圈点出何处的笔锋用力过勐,何处的连笔又过渡不自然。最后写两行总评,自在为之,运笔当如风行水转。 吴邪脑袋里轰的一声,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难道他以为自己是有意请他指点?真是亏得那人回来一趟还要笔墨赐教,在本就不大的符纸上钻着空隙,用小字留评。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其门生不禁感动,红着脸把几张纸揉成团,走到废纸篓旁,想了想又收手,将其收进抽屉里。 王盟做噩梦的状况果然逐日好转,只不过别人近他身时总不免屏气捏鼻,似乎那是行走的毒气弹。而后,吴邪趁王盟去厕所的时候,解开他钥匙扣上的香囊,扔了里面的香料,总算除了祸患。吴邪松口气,空气终于重归洁净。 第45页 也许是因为那股劣质味道散尽了,大家的工作也变得安宁。午休时分,吴邪把桌面上的材料一推,埋头睡在交叉的手臂上。往往是几十分钟的小憩,也不会着凉。外界的杂音渐渐远去,大脑进入待机状态。 突如其来一般,吴邪被一人从背后擒住。他勐地反应过来,手肘向后撞去,却又被抓住一拧。浑身筋骨无力,像泡在水里的棉花任人摆弄。惊疑不定之时,脖颈处架上一柄利刃,下一瞬,割开自己的喉咙,巨大的痛楚传来,血柱喷涌。 心脏急骤跳动,吴邪勐地睁眼,粗喘着气平復下来。看了眼时间,才睡了一刻钟,就迎来了这种怪诞的梦境。再瞧那厢的王盟同学,睡得正酣。一个忧心忡忡的想法浮上脑海,吴邪抹了把脸,全是做梦做出的冷汗。 深受梦魇困扰的人变成了他,几天下来,中午睡不了完整的一觉,但仅限于此了,因为晚上可以正常入睡。大抵是家中有张起灵的黑金长刀坐镇,所以夜晚能逃过去,工作日的中午却总得做个噩梦。 于是吴邪给自己做了张符。然而那梦魇又熘到了其他同事身上,每天必有一人睡眠质量下滑。有完没完了,吴邪想道,搞什么,可持续发展吗? 王盟当时拍照的那地方,坐地铁途径三次中转站才能到达,可也并非不能一探究竟。周五的傍晚,温度转凉,吴邪回到家,张起灵依旧不在。他穿上外套,带了几张符,走上了以前很少乘坐的一班地铁。 终点是城郊的分界带,仿佛来到了另一座截然相反的小城。以前这地方是旧城区,街道似乎是老电影中的风格。景象好似是钢笔画里反覆却粗糙的线条,简单涂抹几笔便散发出停滞的时代感。 这一片在将来註定会改造转型,前年开始就已经有些小项目定址于此。吴邪一个人追着傍晚的风往前走,脚下水泥的纹路散乱不齐,三五步便可踢中一颗石子。 放眼望去,一侧的老房子拆的差不多了,一堆一堆的废墟。唯有那栋最后的钉子户,还没拆完,在野草丛中遗世而独立,一眼就能认出来。兴许到了明天,也会是一地的瓦砾。 吴邪沿周围走了走,根据照片的角度,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那平房位于更深处的小土丘上,规格不大,乍一瞧似乎是农家里常见的囤仓,墙上的灰石砖不知添补了多少遍,瓦片也稀稀疏疏。 他正想上前去,拨开茂盛的野草堆,就听见嘎吱一声响,嘶哑着打破了落日前的宁静。回头循声而望,身后那个不起眼的地方居然开着一丬杂货店。附近死气沉沉,不远处,那一排房子已是苟延的残根败柳,没想到还有人居住。 吴邪停了脚步,改变方向,走到那小店前。柜檯后,坐着个花衣的老妇人,藤椅摇晃轻轻发出声响,见有来人,便吃力地转动脖子,用浑浊的眼珠打量吴邪,没有开口。吴邪看这店内,台上的期刊和香菸落满了灰,想必很久没有人光临了。 他向老妇人打听土丘顶上的那间房子,但对方没有回答,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按在柜檯上。那只松弛黯淡的手掌按住了一本周刊。吴邪不明所以,又看她十分费劲的模样,猜想是正要撑起身子站起来。 她真的能张嘴说话吗?吴邪心道。老妇人看着他,两只眼睛里像盛满了浊水。 第18章 忽然,耳边炸开了汪汪的吠喊。吴邪扭头,一只狼狗直冲过来,不知从哪里钻出的,脸上兇勐十分,从马路一侧飞奔而至,没有丝毫拐弯的迹象,不长眼似的马上要咬到他的身上。吴邪看到它亮出的犬齿,仿佛一匹追杀猎物的狼王。 疯狗杀了过来,吴邪脚底生风,当即什么都顾不得,跑出去老远。但那狼狗紧追不捨,竟就这样跟在他身后,一路汪汪大叫。吴邪绕着土丘跑了半圈,上气不接下气,那只狗的体力却比他好十倍,越追越紧了。 吴邪听着狂叫声,看着眼前的路,心生一计。他蓦地停下,同时矮身从地上捞起一颗石子,转身朝狼狗走了一步,抬手砸过去。 狼狗身体一缩,本能地躲开,速度减慢不少。吴邪又在地上抓块石头,打算看准了扔出去。这时那条狗却没有刚才的神气了,甩着舌头站在原地。仿佛丢失了目标,迟疑地歪头打量一圈,但并非因为石子,看样子而是再也没有它感兴趣的东西,就慢慢悠悠地离开。 吴邪按着膝盖,大口唿吸,心说好险好险,那狗是成精了吗?怎么看都没有善意。他抬头望望,也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幸好土丘上的房子仍在视野之中,不会落得迷路。 他转身往那土丘上走,勐然瞧见路边居然还有一个人,一下子惊得后脑发凉。不过这个胖子瞧着挺眼熟,站在一堵危墙之下,向吴邪招手。 说过一番什么墓主活不活的话,正是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消失,人鬼难辨。这个人表情友善,吴邪却不敢上前,道:“你是……” “小友也太粗心了。”胖子走近几步,一脸教诲:“要不是我引来那狼狗,你今天便生死难料了。人烟寥寥之地,谁还会开店经商?” 吴邪一时应答不上,想起刚才的老妇人,诡异感直上心头。他突然察觉,店里那本期刊封面上,那个头条新闻应该是大半年前的事了。瞬间他便明白过来,原来是真的好险。 第46页 胖子似乎好为人师,非常的自来熟,拍了拍他的肩,“小友既已开了眼,总得想个长久之计。不妨养条公狗,足以镇住了。” 吴邪被胖子的一双大手拍了肩,人类肉身的实感十足。这真切的接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胖子特别哥俩好地拍了两下,便收手说:“但是宠物狗不行,小傢伙反倒容易让它们附身。养狗还得找狼犬,特别野的,有血性为佳。” 吴邪找准机会打断他,“谢谢,不过您又是何方神圣?”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胖子话说一半,脸色突变,急慌慌改口说:“原来小友不是孤身前来。冒昧了……回见了您!” 他嘴中突然冒出京片儿,一改儒雅形象,慌慌张张往拐角处逃。吴邪哎哎叫了几声,追在那人身后。拐了个弯后,眼前只有两堵老墙,夹缝仅容得下一只猫,显然不能让人通过,那胖子再次来无影去无踪。 吴邪抓了抓头,心说竟然做好事不留名,是个姓雷的。 果然这地方藏有猫腻,落日西沉,天色暗了一半,风也透着阴凉。吴邪掏出自己在家画的符,抬腿登上那小土丘。他抬高了脚踩过一拨拨的草木,勉强走出一条路来。越是走近,那门上的图案就越是清晰。 吴邪站在门前,看不出个门道,那是他根本不熟悉的一圈纹样,如同缠绕而上的藤蔓,从脚底一直生长到双肩的高度。暗红的颜色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稍加褪色,好像反而越发张狂,简直要穿透了这扇门。 他向一旁走了几步,门外竖着一块石碑,“祠堂”二字,但是碑的前半部被凿毁,像是刻意抹去家族的姓氏。吴邪弯腰看到石碑伤痕累累,经歷了数不清的风雨,无人过问,一角结着密密的蛛网。 那扇门动了动,吴邪忙抬头,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紧盯着门。里面似乎有什么活动的迹象,听不清楚。 吴邪悄声走至门前,手里缓缓展开一张符箓,侧身站着,一动不动地守株待兔。 那门从里打开了,才开一条缝,就隐约看见有个身影要走出来。吴邪便抓紧时机,扭身挥出掌风,把符贴上去。啪的一声,正中红心,手感还挺实在。 门完全敞开,张起灵走了出来,脸上牢牢粘着一张符纸。 吴邪与他面对面站着,相隔一只手臂的距离。错愕中,伸出去的手都没来得及收回,吴邪愣了一瞬,连忙又把符撕下来,讪笑着道歉,“你怎么……” 吴邪的掌力着实过勐,张起灵鼻樑上现出一块红印。偏偏那人一脸肃容,出来关上门,道:“你来多久了?” “大概一个小时不到。”吴邪看了眼手机的时间,“也不早了,一起回去吃晚饭?” “再等等。”张起灵淡淡道,转而看着太阳下沉的方向。 吴邪坐在那块石碑上,环视一圈,心说这工作环境够差的。张起灵在这里要找什么,自己刚才遇见的那鬼吗?“你这些天里,都往这边跑?”吴邪忍不住问,“这里离市区十万八千里,你是来抓孤魂野……抓那东西的?” 张起灵直直地低下了头,不说话。吴邪正好看到他微微打旋的发顶,心想既然位置偏远,为什么他不能暂时就近住下,偏偏每天跑回市区的房子?两个室友又见不到面,空屋一间,难道是回去洗头吗…… 吴邪发现他维持着俯首的姿势,也顺着望下去。地上荒草丛生,毫无新意,“你在看什么?” “脚印。”他答道,“不是现在,还需等等。” 想必不是平常的脚印,吴邪不懂他的方式,就蹬腿从石碑跳下来,用鞋子扒拉野草。两人的衣角被风吹起,地平线上已经看不见夕阳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抹灯火。现代人用电子撞出灯光,替代了黄昏的炊烟,为那些归家的人指明方向。 “要待到很晚吗?”吴邪勐然想起一个问题,“赶不赶得上地铁末班车?不过也没事,还可以打的。” 林间模煳的阴影中,升起了零星的光点。有一只转着圈飞来,映在吴邪的瞳孔里,又倏然躲去叶子后面。吴邪很久没见过萤火虫,第一反应居然是哪来这么多的二极体。 数量并不多,更像是散落的星子。伸手去捉,却飞快从指间逃走,吴邪往前追几步,那发光的小虫飘到了那人的头顶上,吴邪一爪子挥去,正巧张起灵抬头,说:“来了。” 摸到了脑袋毛,软软的扫过手心。张起灵好像毫不在意,而是做了个后退的手势。吴邪一切听从党的指挥,跟着他退了两大步,与此同时感到一股压迫感,似乎空气中风也止住了,萤火虫低飞,速度渐缓。 杂乱的草丛里,延伸出一串脚印,一步一步的依次显露,从远处走来。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那小小的脚印是有颜色的,每走一步,都在泥土上踩出殷红的印记,连草叶也难逃一劫。脚印朝这边走来,目标是那间老屋。 可是吴邪揉了揉眼睛,看不见脚印的主人。要不是低头注意到了脚印,完全不会知道有一具躯壳正走从他们身旁经过。他心说阴阳眼不是应该什么都看的到吗,轻声问:“你也只能看见脚印?” 张起灵点点头,食指竖起示意安静。脚印走到了门前,即将踏进去。只是那越看越像一个婴儿双脚的大小,而且步子的幅度很短,说明迈不开。如此说来,大概是个小鬼,吴邪想着。小鬼收拾起来很容易才对,但张起灵还没动手。 第47页 眼瞧着那小鬼已经一只脚迈进门槛,紧闭的大门如若无物,它下一刻就要进去了。吴邪看了眼张起灵的神色并没有放松下来的样子。 门前又出现了第二串脚印,从门内出来,方向朝着另一边。这是双胞胎?吴邪一愣,这串脚印准确地向他们走来,他这时才开始感到了一丝慌张。这是什么鬼?看起来道行不浅。 很快他发现了,都是同一只鬼,那是它折返的脚印。它本想进门,但中途在门前停下,继而有目的性地走过来。今天的情况不太寻常,这串脚印的速度并不勐烈,也就是说原主不是个急躁原始的性子,这与吴邪以前遇见的那些喜欢直奔主题的傢伙大为不同。 就一般规律而言,伺机而动的,一旦动起来便要人命。脚印离他们很近了,吴邪问:“有什么法子制伏吗?” 张起灵后退一步,道:“先逼出原形。” 吴邪听到这话,像得到了某种准许,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抛出了手中那张符咒。如同磁力吸附一般,箓纸飞向脚印,接着被无形之物阻挡。纸片上下鼓动,似是想挣破什么。 “你用的是哪个符?”张起灵沉声问。 吴邪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自己一向照葫芦画瓢,不记符谱上的名字。他伸出手指比划符上的文字,马上又意识到对方没法理解,说:“就是那天,你给我作了批改的那一种。” 张起灵没空跟他解释,两人听见一声婴孩的啼哭,草丛间,慢慢显出了它的样子。学步的年龄,半透明的赤裸身子,四肢是圆滚滚的婴儿肥。但不知为何,驼背得厉害,两臂垂于两侧,上半身几乎弯到了地面,脸是冲着下面的。 这样一个形态,就像玩坏了的布偶,一个正常的婴孩断不可能掰出这种弧度。它速度减慢,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一声大过一声,像刺耳的断弦之音,放肆破坏耳膜。在符纸粘连的地方,冒出一缕黑烟,随即整张纸片碎成粉末。鬼嚎一响,周身温度如坠冰窖,连那些萤火虫都一齐伏缩在草尖上。 老屋的门忽然打开,响起一个不耐烦声音:“怎么还没进来?……什么玩意儿操!” 黑眼镜是用胳膊肘顶开门的,他手里篡着打火机,另一手拿着一小块东西,正燃着火光,蓝黄相间,在阴暗的林中格外明亮。 “出来。”张起灵对黑眼镜道,仿佛一声警告。后者不至于真瞎,看出异样后慌忙走出门外。 那婴孩原本埋头拱向前,被一圈火光照到后,啼哭得声嘶力竭起来,然后向前一栽,埋进草堆里,换了个姿势慢慢爬行。这下它的脸是朝外的,吴邪看了一眼,五官中只长了一张嘴,其余地方分明是一团肉。 怪不得哭喊得那么厉害,力气全用在嘴上了,吴邪心说,没有嘴巴换气早就该憋死了。 黑眼镜比他更加的处变不惊,吹灭手里的东西,“没想到,还是这么可爱的玩意儿。” 鬼婴趴在原地不动,身形快要消失。周围的空气復又畅通,萤火虫纷纷起飞,再次随意飘荡。张起灵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纸人,往空中一掷。小人形状的削薄纸片凌空一抖,自动认出了方向,悬停在婴孩的身旁。眨眼的功夫,鬼影消失无踪,地上也不再出现脚印。 但纸人没有消失,缓缓转了个圈,仿佛辨识着什么,最后飞向某个方向。吴邪惊呆了,不是因为张起灵控制纸兵,而是——“什么材质的纸?这好像,不符合空气动力学吧。” 黑眼镜就笑,“别说了,哑巴听不懂什么动力学,他只会剪纸。” 张起灵早已跟随纸人走到了前面,回头淡淡地叫他们跟上。他的纸兵沿着老屋的墙前进,也不见有越过墙头的迹象,就这么不急不慌地带路。吴邪走在后头,盯着纸人,出声道:“小哥,你没想过用纸鹤吗,或者纸飞机?那样阻力更少,还能在风中借力,要不我教你折几次。” 张起灵停下了,吴邪有些意外,改口说:“不急着现在,回去再教你就是。” 身前的男人转过身,让出前方的视线,淡声说道:“走进死循环了。” 再往前一步,就是墙壁的直拐角,所以很容易能看到,下一面墙上开着大门,门前还有块石碑。可是吴邪回头,身后有一扇一模一样的双开式木门,石碑也如出一辙。他一愣,不死心地继续走,跑到了下一个拐角,探头一看,依然是门和石碑。 张起灵就跟在他身后,好像怕他出个什么闪失。等吴邪亲眼看到几回复制的场景后,那人说:“鬼打墙,往前走也是徒劳。” 吴邪绕了两圈的墙,总算理智下来。以这座房子为中心,四周的环境循环往復。不仅仅是几堵墙的问题,土丘树林,乃至于土坡之下的断垣和道路,也都局限在一段复制的距离内,像首尾相衔的蛇,不会超出这个圈子。 纸人执着地为人带路,但也只是重复绕圈而已。空间已经扭曲,世界变成了一个圆。张起灵托起掌心,让纸人飞回他的手里。此等境遇中,寻常的伎俩不再生效,如果不从根源上破坏那只小鬼的把戏,走多远都走不出怪圈。 吴邪干脆坐在石碑上,一手托腮,看着张起灵在墙下来来回回的,似乎正用步伐测量长度。吴邪左右张望,这才发现黑眼镜不见了。刚才绕墙跑了几圈,黑眼镜没有跟上,队友竟稍不留神就丢了,这会儿不知陷在哪个圈子里。 第48页 若不谈死循环,他们所处的地点至少表面上非常宁静。远离尘嚣,流萤为伴,似乎啃啃树皮也能活下去。吴邪的目光随着那人的背影而移动,心说现在的状况感觉并没有那么糟糕。张起灵蹲下,一手按在泥土上,不一会儿起身,走到那扇门前,把土抹上,喃喃念了句法诀。 第19章 土屑如液态一般融入门中,张起灵转头让吴邪跟来,接着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吴邪只见那门后一团漆黑,犹豫了下,把自己手机掏出来,开了电筒再踏进门槛。在他预想中,屋里应该是阴暗可怖,甚至危机四伏的。 两只脚都迈进去沾地后,尚未看清屋里的陈设,眼前一晃,霎时明亮如昼。吴邪被光线刺得眯起眼,而后慢慢睁开,不免震撼于面前的景象。一排烛案整齐摆放,房子被照得通透无比,中央的祭台上则垒放着数不清的灵牌,两侧还有延伸向里的内堂。阶梯状的祭台一直通向屋顶,少说有数百位先灵。 朱柱横樑,窗棂镂花,石砖锃亮,更设有青花碟瓶等摆件,活脱脱古代大户人家的手笔,隆重得他都不知道手脚该放在何处。吴邪退了退,想再出去,背后勐地就顶到一扇紧闭的门。 身侧的一面窗户被打开,张起灵翻了进来。吴邪稍稍安定,“小哥,你去哪里了?” 张起灵支起窗绡,向他展示窗外的景象。外面一片大好春光,暖阳中,花林盛开,美好而热烈。吴邪一愣,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此刻是夏季的一个夜晚。 时间也扭曲了。 吴邪吃惊地问:“那个小傢伙的本事竟然这么大?” 张起灵淡淡道:“这房子建造之初,自身就设下了奇门遁甲,凭空增加多个空间。” 前半句吴邪是听不太懂的,不过后半句对于建筑设计工作者来说,简直是颠覆性的冲击力。那些年我们一起加的班,都比不过民间神棍来得可靠,人不如鬼。 张起灵继续说:“刚才婴灵被激怒,它的力量与这里的奇门相互叠加,变得非常混乱。” 说白了,时空陷入混沌,他们被困在无形的牢笼中。吴邪想了想,指着门,“那么,如果我推开这扇门走出去,会不会看到大唐盛世?……还是清朝吧,不然会有明青花出现在唐朝的bug。” 如果吴邪的中学歷史老师听到了,一定高兴得落泪。 此时两人还不知道,这间大祠堂背后有着怎样深重的意义。张起灵也只是根据水的线索,算着方位循着水媒找到了这个地方而已。燃眉之急是如何在重重空间里揪出那只小鬼,从而回到正常的起点。 吴邪兴致大发,上前去研究建筑内部的细节构造,不想放过这个实地考察、提升专业素养的机会。虽然现在这个年代,不会再有建造祠堂的需求,但是这歷史的第一手资料是绝好的资料库。他走到中央的位置,分了几眼看那些灵牌,密密麻麻的祖辈名字,可以看出这户大家是姓张。 是巧合吗,吴邪心思一转。小哥也姓张,可是目前看来,他并不像世家出身之人。也许两者没有联繫,这是个大姓,而且张起灵本人对这老宅也未曾流露出任何主观的态度。 咯嚓一声,最高位的一块灵牌莫名倒下,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哗啦倾倒了一大堆,沖向下方。就好像积木搭成的城堡顷刻坍塌,吴邪赶忙跑开,心想这家列祖列宗的脾气看起来不是很温和。 灵位变得乱七八糟,这阵躁动才刚结束,就又燃起了火。吴邪回头,恰看见火苗在那堆灵牌中跃起,势头越来越旺,开始接二连三吞噬牌位。 吴邪飞快锁定张起灵的位置,跑过去抱大腿:“这地方不能待了!” 张起灵正站在一扇窗前,手托三才盘,专注进行着心算。大堂着火也惊动不了他,他抬头打量一眼灵牌火海,抬起一手,食中指併拢,在空中横画出一条线。不远处,火势立刻被看不见的墙所阻挡,再难烧过来,止步不前。 只是大火也烧到了柱子,火蛇盘绕而上,很快又点着了屋樑。再这样下去,屋子迟早灰飞烟灭。张起灵抓起吴邪的手腕,快步向堂后走去。吴邪回过头瞥了下烧毁的灵牌,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出这家人祖宗也姓张。 在祭台之后,开着扇后门,张起灵果断推开,踏了进去。吴邪就感到空气中的某种压力勐然增加,身后的火光收束于一点然后消失。眼前灰暗惨澹,等眼睛适应以后,才看出走到了一个相当破旧的房屋。 “你们也进来了?”黑眼镜的声音从脚下响起,吴邪低头,发现他就坐在门边,面前摆着一只破碗,一幅路边乞讨的样子。 吴邪见状,摸摸口袋说:“没带零钱,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一滴水砸下来,正好滴进碗里。黑眼镜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在下乞讨之物,并非钱财。” 吴邪用手机的电筒照亮屋内,就近摸到墙上一面窗,推开一看,外面星月明朗,夜色浓浓,时间变成了某个晚上。视线拉近,这面窗子上的镂雕图案让他觉得十分眼熟,似乎和刚刚大堂里的一样。 转身,抬高手中的光线,吴邪就看到高大的祭台坐于中央,在电筒的照射中,从下至上露出了每一个部分。赫然和大堂的如出一辙,不过显得破败许多,没有供奉先灵的牌位,只有一块块可疑的焦痕。 第49页 那就像是被一把大火烧过一般。吴邪顿悟,根本还是同一个地方,不过是时间推后了一些。那个时候张起灵推开内堂的门,原应能启动奇门遁甲,但是鬼婴的影响将他们带回了原地点,也再一次的改变了时间。 祭台早已烧毁一空,地板残缺斑斑,那些高雅华贵的摆件连影子都找不到。 张起灵不像吴邪那样到处查看,就安静站在原地,似乎和黑眼镜一样守着那只破碗。屋顶漏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碗里清脆空灵,好像真的有某种不可说的意义。吴邪一想,方才起火前那个大气庄重的屋中并没有漏水的毛病,难道非要间破房子才行,长夜沾湿何由彻? 他凑近去瞧,那碗里接的也只是普通的雨水,不香不臭。“要等它盛满吗?”吴邪问,他已被一通混乱的变故折磨得没了脾气。 “你渴了?”黑眼镜做出为难的样子,“可是只有一碗水,我们没法分。熬一熬吧,也许过半年就能出去了。” 这是唯一的水资源?吴邪听他说得语焉不详,觉得那彷佛是最后通牒,心里生出一股模模煳煳的害怕。但说到底,这瞎子的话还指不定有几分故弄玄虚,吴邪便看着他不咸不淡回应说:“不要紧,还可以喝尿。跟外面漏进来的雨水相比,你自己的东西细菌更少。” 黑眼镜脸色一下变得古怪,呛不出声。吴邪继续慢悠悠说:“雨水其实很脏,感染率非常高,你不如喝点别的,还能根据味道诊断自己的肾功能,一举两得,科学求生……” 黑眼镜原先只是想吓吓他,没想到吴邪不按套路出牌,反而来噁心自己。情急之下把张起灵拉来作挡箭牌,“行行行,你先跟哑巴说,看他用不用你的科学求生法。” 张起灵在一旁听他们唇枪舌剑,就好像听戏似的,抬头看了一眼吴邪。表情仍很淡,不过眼神放松下来,似乎听懂了刚才的捉弄。哪怕那不是一个高雅的笑话,也柔和了某个稜角。吴邪心说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相声演员。 “可以拿出来了。”张起灵转脸对黑眼镜淡淡道。 黑眼镜从包里掏出之前用过的那个东西,打火机一点就着,开始忙活正事。吴邪见火苗里像是裹了一块燃料,就问:“固体酒精?” “别用那些凡夫俗子的东西来比较。”黑眼镜一笑,隐隐显摆道:“犀角,知道吗?” 犀牛角,燃之,则通鬼。吴邪听说过这类传闻,“能让那小傢伙显形是吗?” 黑眼镜点头,“那时候我举着犀角走出来,没想到你们已经让它显露原形,犀角竟然又惹恼了它……”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投入碗中。燃烧的犀角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在水中激烈地上下浮动,仿佛那是碗燃油。期间,屋顶的水不间断地落下添入碗里,但丝毫没有浇灭。 “这是什么水?”吴邪惊诧地问。普通的雨水怎么会有热油一般的特性? 黑眼镜点拨他:“你刚才也开窗了,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话一出口,吴邪就发觉了矛盾之处。窗外是个晴夜,星月没有云团遮挡,十分皎洁,那么屋顶上漏个不停的水滴从何而来?这诡异的天气,说明屋内屋外分明是两个世界。一道脆弱的空间裂缝,横亘在看不见的头顶上方。 雨水普通,却是他们烧掉这虚幻时空的的入手点。火光中,三人抬起头,屋樑上晦暗的光线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这婴孩不再开口哭叫了,吴邪看它脸上孤零零的嘴巴,闭着嘴但依旧渗人得紧。 张起灵拿起那只碗,不怕烫似的,直接探进两指将燃烧的犀角拣了出来,扔给黑眼镜。吴邪便看见黑眼镜配合着变戏法一般,伸手一接,掌心包住火苗,再瞬间展开手掌。犀牛角火光全无,只剩一丝热气,然后被黑眼镜收好放回包里。 那碗里的水也不见被烧没了分毫,还是足足大半碗。张起灵手心运气推向碗底,把水朝屋樑泼去。水花登时在空中散落成无数颗粒,犹如撒豆成兵,顶着重力疾速射向上方,准确击打在鬼婴身上。 一声扭曲的啼哭响起,鬼婴用一种与年龄十分不相匹的灵活身姿,跳开原来的位置,像猫儿似的跳到另一根樑上。与之同时,大地深处传来闷响,脚下的震感无比强烈,屋子也摇摇晃晃,像是空间要被撕破。 黑眼镜抓紧这个时机,掐着诀大喝一声:“起!” 吴邪在地震一般的环境里跌跌撞撞走了好几步,堪堪保持住平衡,就看见屋角里腾空飞出几张符咒,也分不清是布还是纸,在翻滚的过程中逐渐伸展变大,拼合成一个钟罩。就像密封的笼子,将鬼婴囿于其中。 吴邪扶着墙,心说原来是这瞎子埋下的法术机关。不过,为什么,缺了一面? 钟罩是八角玲珑塔的形状,却只有七面符咒,于是放大后有一个方位是空的,根本没法起作用,等于给猎物留了出口。笼子正渐渐收缩,马上就要到了最后一步,可是那个出口仍未被堵上。黑眼镜环视四周,他明明在屋里布置好了八个方位,还有一张符咒在哪里? 所有人都看出了问题,吴邪心急火燎想说队友坑爹,然后就被张起灵拉了一把。 他还以为又要被拉去逃命,结果脚下刚离开原地,耳边就有一道劲风飒飒穿过,惊得他打颤。屋子的震动没有停止,张起灵把吴邪拉过来后扶了把腰,人才没倒下。 第50页 第八张符咒因为被吴邪挡住了,赶在最后一刻匆匆飞过去补上漏洞。黑眼镜气得差点跳起来,指着吴邪骂道:“坑爹!”下一秒又回过味来,“你刚才怎么站的,居然能封了我的符……” 八角八相,悉数聚齐,将鬼婴困住,收口闭紧。罩中浮现黑气,小鬼挣扎不已,但空间慢慢趋于稳定,显然情势好转。空气中的那股压迫感骤然一松,恢復了正常,吴邪心头的紧张也终于散去。 黑眼镜开始收拾东西,什么破碗什么墨瓶都一股脑塞进包里,拍拍手就准备走了。吴邪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果然和那鬼婴斗智斗勇的时候,时间加快流逝,心想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末班车。 吴邪正想喊上张起灵抓紧时间离开,发现事情还没有结束。钟罩里的动静没能平復下来,鬼婴的动作愈来愈大,四肢敲打着罩面。渐渐地,更多的肢体从内部攻击钟罩,撑满八面符咒,仿佛是个什么千手千脚的怪物。 黑眼镜迈向门槛的两脚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勐地转头道:“收!” 钟罩爆裂,气流四窜,符术隐去本体,化为万千利矛,带着碎屑般的血光与浊气。在一团混乱的影子里,吴邪隐约看到那个怪物收回多余的手脚,又变成了婴孩的相貌。黑眼镜尚来不及进一步指挥他的八面符,鬼婴缩成一缕轻飘飘的黑烟,像鱼钻网眼一样钻出层层阻碍。 这团煞气似曾相识,黑眼镜和张起灵都意识到了什么。眨眼的功夫,它散匿在空中,逃之夭夭。 “还以为能收个哪家的小娃娃,”黑眼镜看上去耗费了大量精力,勾起嘴角自嘲:“原来是个鬼囿都收不了的大罗神仙。” “不追吗?”吴邪皱了皱眉,抬手一指,“那好像是市区的方向。” 黑眼镜立刻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它往哪边去了?” “脚踝上……”吴邪对于刚才看见的一帧画面拿捏不定,转头看着张起灵,等待他的认同。 张起灵点点头,道:“它脚踝上系有一根红线。” 最后鱼死网破的那一刻,鬼婴暴露了身上的致命点,显现红线的形状,一端圈在脚踝,另一端长长延伸,直到穿出墙,不知终点在何处。那根线极细,又并非凡物,实在不容易看出来。 黑眼镜一下听懂了,“不得了,有后台啊。” 第20章 三人离开诡谲的老屋,踏出门的时候,吴邪恍惚觉得穿越了一回异世界。站在土丘上,只有虫鸣窸窸窣窣,夏夜的萤火虫安静飞舞。 吴邪死死抓着手机最后的电量,搜出地铁的时刻表,发现妥妥的赶不上,急忙又搜夜班公交车。放大地图,看了看,自己离最近的公交站台一公里不到。黑眼镜也过来凑热闹,“我得回酒店,坐哪一路?” 吴邪一边帮他查班次,一边腹诽黑眼镜这个人,有了点钱就住星级酒店,也不顾高额开销,回头钱花完了又得去露宿街头,好像完全不知道人生追求怎么写。不像张起灵……吴邪忽然停住,不像张起灵什么,住他家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打吴邪真枪实弹地经歷过一些事情后,黑眼镜似乎很少再对他用那幅装模作样的腔调了。时间紧迫的关头,很多东西没法解释,“在下”“阁下”之类的花花肠子纯粹是个累赘。 他们查好了夜班车,走下土坡。黑眼镜招手离开,吴邪忽然发现张起灵不见了,转身一看,那人仍站在老屋门前,仔细端详着不知什么东西。吴邪走过去,看到他伸手,刮去一片斑驳的门漆。 门上的一圈红色符号意义不明,但其实没必要非得搞明白。整扇门的哑色木漆从头刷到尾,在数不清的风吹雨打中,底色已经掉了一半,红色印记却鲜明而显眼。张起灵像着了什么魔,用十指把漆面一片片剥离下来。 吴邪一头雾水,小声问他怎么了,那人却不答。吴邪就把目光转向他手中的动作,木漆掉落之后,似乎露出了什么图案。电筒打上去,发现漆面之下才是这扇门的真实面貌,建造之初本没有涂别的颜色,仅仅是在中间绘了一幅画。 漆面全部擦除后,得以看见画的全貌。墨色的线条,工笔极其的精巧繁复,画了一只奇怪的动物。威风凛凛,昂首迈步,旁边以祥云衬托,很有神兽的味道。普通人家挂门神保平安,这家祠堂却画只神兽,似乎有非凡的意义。 吴邪看得啧啧称奇,荒僻之地的破落祠堂中,竟藏着这样技巧高明的画,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张起灵仿佛在研究每一根线条,紧紧盯着这幅画,神情越发沉重。 另外,那圈神秘的红印并没有随着漆面的剥落而消失,而是根深蒂固渗透了下来,依然保留在门上,和墨色神兽重叠在一处。那只动物的脖首和胸腹恰好被殷红的图案所划过,看上去倒像某种隔离的禁锢。 张起灵的回应迟了好一会,像是这时才抽出思绪来,沖吴邪嗯了一声,转过身一起离开。此处的夜路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声,冷清得连抢匪都不屑光顾。两人并行,只有一只手机亮着,屏幕正显示公交站台在地图上的位置,那段路不短也不长。土坡里的萤火虫被他们落在身后,光芒微小。此时此刻,世界上又有多少人默默失眠,对黑夜感到莫名的茫然若失。 第51页 吴邪走了百来步,说:“你的那个会飞的纸人,是用什么纸剪的,还有多的吗?” 张起灵不多言语,给了一张。吴邪看他似乎又恢復了存在感超低的模式,就自个玩起摺纸。纸张摸上去很粗糙,不起眼的一长条,吴邪边走边玩,裁边翻折,变出一架造型碉堡的f22,松手送出去,即刻起飞。 f22视死如归般一头扎了下去,滞空距离还没有手臂长。吴邪也不怎么羞恼,抢在它触地之前伸手抓回来。瞥了眼身边的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用符纸折飞机,不知道正为了什么而心不在焉。 机头和机身的重量比例被重新调整,战机二次起飞。这次飞出了很远,滑翔到看不见的地方才落下。吴邪往前一路小跑,捡起f22,站在原地,拿着战机等张起灵。一面看着他走来,光线暗得给人以错觉,好像长夜没有尽头,那个人走在那里,身上的轮廓也随时会隐没。 等到两人再次并行,吴邪捏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划了划屏幕亮度,出声问:“脚踝上的线也就意味着,背后有饲主是吗?” 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得到了答覆,那人轻轻点头,“对,不是野货。” “因为那方面的事情,小时候多少听老人讲过。”吴邪说:“好像是选一个死婴,滴血养起来。养得好,就能财运发达,官运亨通……” 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吴邪想了想,把纸飞机展开,纸上沟壑纵横,折印的交叠处却毫无破损,材质韧性很好,索性又折一个千纸鹤。“所以那就是你们要找的源头?” “水为阵眼,因此无所不及。”张起灵淡淡道:“那间屋子只是其中一个界点,还不清楚范围究竟有多广。” 盘根错节,犹如水墨在宣纸上洇开,向外一寸寸浸染。城区的那栋大厦即其中一角,若是追究下去,接连会有很多地方被发现。大抵最棘手之处,便是因为有谁躲在后面养这种小鬼,从气运到风水局,皆难以根除。 “看来挺厉害,怪不得连个小傢伙本事都那么大。”吴邪轻轻说道,尚有些后怕。 张起灵说:“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是地生胎。” “地生?” 他点头,“在山岭、岩石之内,往往有天地孕育出来的一种灵气。”, 是故偶尔在野外会挖出什么胎儿形状的奇怪的东西,人们只能用巧合解释,其实是成形的地生胎。经过千年万年,才脱出地表活动。 尘世的生灵死后化为鬼,但形态与能力仍主要来自于生前模样,只有天地衍化的胎儿才真的会令不少人生畏。有唐朝古籍记载,人们在崑崙冰川里发现这样的巨型地胎,还修了座童子庙供奉。 吴邪问:“这么一说,似乎不是什么幽魂怨灵?” “但是那一只的身上,”张起灵语气稍有停顿,“种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崑崙胎,罕见堪比凤毛麟角,乃至于几乎成为神话般的存在。张起灵和黑眼镜对于这种东西的了解,仅来自于小时候古籍的学习以及行业里古老的传闻。而现在看来,不仅有人找到一只,更用了些歪邪的法子,将之染上不少凶煞的鬼气,养成彻头彻尾的小鬼。 黑眼镜一句“有后台”的玩笑,就指的是铁硬的后台,碰不得。他离开时并没有与张起灵约定下次的行动时间,因为那三两句话之间便清楚昭示了局面的尴尬。一旦这鬼是人养的,可以说是两界交叉的灰色地带,没有经验,摸着石头过河。 本是神物的地生胎,生生成了块烫山芋。吴邪边想着,这不就跟农田一样,开渠灌溉,只为种个萝蔔么?一边在公交站牌上努力辨识出锈烂的文字,计算着还要多久才能等到下一班。 路旁的公交站台非常简陋,一长串站台名无声地告诉他,要想回家,路漫漫兮其修远。上一回吴邪和他们凌晨出来搞事情,出门仅一站路的距离,可是今天如果靠两腿走回去,怕是走到天亮都摸不到家门。两束晃眼的灯光从黑影里赶来,夜班公交车开大灯,载着他们上路。 吴邪没注意其他几个乘客长得如何高矮胖瘦,上车后就拣了位子和张起灵坐在一排,想说小哥这样的工作简直是吃青春饭赚精力钱,大概这一行也没有什么女孩子,不然谁吃得了这种苦累,做大项目的时候像战壕里丢手榴弹似的,人男朋友还得陪着熬夜……脑瓜转着转着,睡着了。 也不知道怎么地,他就这么安稳睡了一路,被张起灵叫醒,站起僵直的身子一同下车,这种二人行动的习惯就好像不动声色融入他的行为里。一回家便彻底迷煳过去,倒在床头一蹶不起,潜意识倒觉得睡着也不要紧,反正张夜猫子会来关灯的。 沉睡之前听到那个人去洗澡,房间离得近,满屋的哗哗水声。吴邪在意识迷离之际自我挣扎了几秒,划着名胳膊摸出手机,眼睛眯着条缝就扒拉个半小时的闹钟,打算小睡一会再去沖澡。 几十分钟在熟睡中飞快地过去,再睁眼的时候被天花板的灯管晃花了眼。完全没有睡够,吴邪揉着太阳穴爬起来,水声已经消失,浴室门口仍亮着光。他心里嘟囔一句,果然室友住熟了以后便不再拘束,洗完澡连灯也不关。 但是他走过去才发现,那人仍留在里面。张起灵直立在镜子前,宛如一个人偶般没有任何动作,裸着上半身。镜面上的水雾已被抹去了一大块,清楚映出他的身体。吴邪乍一眼觉得奇怪,而后立即看到他身上的皮肤竟然纹着一大团图案。 第52页 吴邪一来,张起灵就抓件衣服一套,转身往外走,不过,被人拉住了。吴邪心说自己应该没看错,便拉他回来,掀了衣服。此等流氓行径属不得已而为之,吴邪又看几眼,刚想发问,张起灵就拿开他的手,放下衣服,阴沉着一张脸走出去。 吴邪不顾对方的差脸色,沖他的背影问道:“是纹身?为什么图案一样?” 张起灵不答,吴邪盯着这个闷葫芦的后脑勺,也猜不出他现在的表情。他身体上的纹身从肩膀到胸膛,再到侧腰,大得吓人,而那么大的幅度中,画的是一只动物,正与老屋门上的神兽相契合。 吴邪撇去脑中瞬间混乱发散的思绪,拿出手机,调出相册,大步走过去,把照片放到张起灵面前。“这是我在那里拍的,不是一样的吗?” 张起灵的反应有点出乎意料,他把吴邪的手机拿过去,盯着屏幕,居然自己细细看起来,仿佛有疑问的不是吴邪而是他。 吴邪见他这副样子,好像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感到更奇怪了,放缓语气说,“你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张起灵放下手机,摇头,眼里是几分难得的迷茫。吴邪一时语塞,“那,是巧合?你的纹身……出现在了那个破地方?” 灵光一闪,吴邪慌张而激动道:“不对,屋子里的灵位是张家,你那时候看到没有?在起火之前,供的都是一群姓张的先人。” 张起灵终于开口,像是自言自语道:“张家的祠堂……” 吴邪用力点头,“你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你家?” 深夜死寂一般,张起灵思索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吴邪顿时脱力,这样没有方向的询问就如一团乱麻,毫无进展。换个方向问:“好,那么小哥,为什么你给自己纹这个图案?” 张起灵抬头看着他,“我从小就有这个纹身,但我并不知道它的来歷。” 吴邪简直不知道该抓哪个重点,奇道:“别人给你纹上去的?”说完又心想这不是废话吗,纹身当然可以是别人动手纹的。“很小的时候么,那时候没有记忆?” 张起灵就点头,从记事起,这个图案便出现他在身上,宛如胎记一般摆脱不去。随着身体渐渐发育,纹身的面积越来越大,也不知是什么精妙的设计,图案没有变形,反而愈加栩栩如生。吴邪唔了一声,“你的父母怎么说?” “我是孤儿。”张起灵说得淡然如常。 吴邪怔住,一下子连抱歉也说不出口。他想起之前黑眼镜说笑时,提过和张起灵是什么师兄弟的关系,现在几乎能脑补出他的身世来。大抵不过被那个行业的人所收养,学了本事便出来闯荡了。而张起灵似乎对自己的父母宗亲,一无所知。 “要不然联繫一下什么人,”吴邪想了想,问:“收养你的人呢?” 张起灵的回答是,去世多年了。本来他和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联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来自哪里。习惯了孑然一身的生活,哪怕他消失,世上也无人察觉,他的身世,他的血脉,所有的线索被老天埋藏了二十多年,忽然露出冰山一角。 仿佛老天爷突然想起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重又给予一点点施捨。可是这种转机带来的,是更深沉的茫然。接下去他该怎么走?这条线索如果追查下去,可能只会迎来更复杂的谜题。 这天夜晚,两人各怀心思,关灯后都无法轻易入睡。吴邪犹豫一下,翻下床走到客厅。 “留个号码吧,”吴邪对睡在沙发上的人说:“总归有事方便联繫。这个城市里我认识的人比你多,有问题也可以来找我。” 吴邪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一点,虽然一样拥有通阴阳的体质,但张起灵与他活在两个世界里,云泥之别根本不可一笔带过。但他还是不自觉想靠近,也许是出于好奇而去了解那个异世界,也许是由于对这个人的模煳感情。在最终时刻到来之前,他自己也不知道两人的相处将化为什么样的结局。 他有些后悔读书的时候没多修一些人文课程,尼古拉特斯拉就没说过该如何应对这种微妙的人际问题。 然后吴邪捧着对方的小灵通,在两个键失灵的情况下,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打开了通讯录,存下自己的手机号。他还一边做着心理斗争一边试图偷偷挖出小灵通里的简讯记录,按键不灵,试了试没成功。时间一久,张起灵无意看过来一眼。 吴邪做贼心虚,想赶紧转回主界面,发现返回键也被自己按坏了,沉痛道:“买个新的吧,迟早有天不能用。” 第21章 张起灵把手机拿回去,躺回去一个翻身继续睡。吴邪看着他背朝自己的身子,一双长腿打个弯才能勉强塞进沙发,就像一只大型野猫被放在小纸箱中,实在不是个舒服的睡姿。吴邪对那个后脑勺说:“往后你如果要继续住,我就去找房东把摺叠床搬过来吧。” 张起灵动了动身子转过来,宽大的衣领里隐隐露出胸前肌肉的轮廓,即将展露无遗。吴邪心里某个角落大有升温迹象,于是把目光快速一收,别扭地看向地板缝,心想以后天气转凉的话,也不可能再任他穿件薄衣睡着。 “那晚安……”说着,吴邪往后退一步准备走开,目光不经意挪上去钻进他的领口。又轻轻一怔,发觉从这个角度看,那片纹身不见了。 第53页 吴邪扯开张起灵的衣口,把他胸前的皮肤打量一遍,诧异的说:“消失了。” 张起灵看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解释说:“与温度有关,遇热则显。” 吴邪消化完毕后,恍然地哦了一下,手里赶忙放开,又嫌不够似的,顺手帮他捋平领口。“难怪,洗热水澡才能看见。”他感到对方那双漆黑的眸子近距离看着自己,彷佛带来了实形的压力,嘴里说话也不敢停:“这么说是感温变色的颜料,临界值大概在四十度左右……” 他看见那人紧抿的薄唇微微张开似乎要说什么,便立刻收了话尾滚回自己的房间。 屋子熄灯后,小灵通被他的主人握在手里,屏幕发出幽幽萤光。黑白界面仍停留在通讯录里吴邪的联繫方式,按几下返回键,还是失灵,冥顽不化似的。张起灵的目光也就一直落在上面,直到屏幕自动暗下。 吴邪在床上睁着眼躺了一会,无法清空大脑各个角落里活蹦乱跳的细小思绪,只好抄起一本考研单词就翻起来。 两个人睡在屋里不同的房间,但最后同时合眼。 吴邪大概是习惯了当一只加班狗,即使睡不饱,隔天照常干活。不过老是走神,心思不经意飘到别的问题上。手上的工作跟房子打交道,就总是想起那套老屋。 去上厕所的时候,他摸出手机,上网搜索,弃婴寻找亲生……字打到一半,忽觉自己脑洞太大,连忙删掉。寻常的弃婴要想找到亲生父母,难度都堪比大海捞针,张起灵的情况何其特殊,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他又想发简讯去问张起灵,是从福利院中被收养的,还是在路边被捡到的?是城市还是乡镇?可是他踌躇片刻,一个字都没打。说到底也帮不上忙,而且一味探问隐私,好像反而讨嫌。 简讯发出去了,不过问的是今晚回不回来吃饭。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吴邪恨不得马上以头抢地,真没出息,效率太低。 简讯的回覆总是一个字,也不知道是按键限制还是张起灵的个人风格。如果是“回”,那就回去一块吃,如果是“忙”,吴邪就在下班路上解决晚饭。刚开始的几天,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王盟好几次在茶水间抓到他,宣称他“一看就在和对象聊天”。 吴邪刚刚发完“加班,今天晚归”,抬头便反驳道:“正常发个消息而已,不信你自个儿来看。” 王盟提嘴就是一个单身狗不甘的冷笑,“你的表情出卖了一切,整个就一恋爱的酸臭味。” 吴邪想了半天没明白自己的表情哪里有问题,觉得应该是王盟狗眼看人酸。室友之间进行这种对话,合情合理,他倒是想有什么进一步发展,怎奈现实完全不允许啊。 生活好像突然变得新鲜起来,连带着每天心跳的节奏都不一样。吴邪坐在家里,转着笔,一面等着那人回来,看书查资料这种枯燥时候的耐心也出奇的无限放大了。转笔时敲在桌上,啪哒啪哒奏一支调皮的击鼓乐。 有时偷偷把那本符谱翻出来看看。张起灵只让他练过其中几种,完整的版本实则涵盖几百页。吴邪翻开一页,且别说具体的写法了,那个符术的名字共有两个字,他一个都不会念。再往后翻,情况大致类似,照着笔画去查字典,十有八九是古体字,甚至查无此字。 他终于体会到被人欺负自己读书少是怎样一种体验了。 没过几天,那些同事又在组织唱k,王盟那套奇异的ktv笔仙玩法受到共同提议和好评。吴邪摆摆手不同意,且任尔等花样作死,我自岿然不动。 王盟幽然道:“吴邪有女朋友了,没时间出来玩。” “不行,那更要出来玩了!”大家起闹说,抓紧时间再享受一下狂欢夜。吴邪一张嘴说不过那么多人,心想哪天把你们口中的“女朋友”拉出来,一出场就怕是会吓死你们。 他们甚至丧心病狂地敲定了一系列笔仙游戏的问题,王盟又回来煽动人心,说:“你上次不是很容易就招到了吗?说明你体质好,怎么能浪费资源呢。你既然恋爱了,肯定免不了情感问题,正好来问一问。” 吴邪实在一言难尽,但是这一刻确实动摇了。他和张起灵最近碰上的问题,涉及面甚广,无法解决。说不定笔仙这种东西,真的能为他指出答案。只要代价不是生命,这一趟算值了。 手机一震,传来简讯,是那个人今天份的回覆。吴邪还有最后的底牌,就算“笔仙”缠上了他,家里有大神坐镇,一切稳得很。 到了那天,他们去一番疯吼嗨玩。等到前线主力军吼不动了,王盟把麦扔给吴邪,吴邪笑着说来给你们洗洗耳。 “……que sera, sera. whatwill be, will be.”轻盈的舞曲调子也听过了,步入大胆的娱乐重头戏。 请笔仙的时候多少有所顾虑,由王盟主笔,吴邪只出左手。王盟嘲他太胆小,“你出左手还想问问题,是请不到笔仙的。” 吴邪没有回话,他心知肚明自己的体质有多“厉害”。这回他确有疑惑,诚心诚意请仙,开始念叨:“笔仙笔仙,我有疑惑,请你解答……” 才念了两遍,笔尖就微微挪动。 “笔仙笔仙,如果是你,请在纸上画……”吴邪一下卡壳,紧张得忘了台词是画圆还是画三角,脑子一抽,道:“……画五角星。” 第54页 王盟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五角星的难度,笔仙恐怕压根画不出来。这个游戏的精髓在于模煳,线条图案力求简单,玩的是人心,而不是幼儿绘画练习。 笔动了,划出一条线,而后停住,转弯,划出第二笔……吴邪盯着纸,心里七上八下,自己的手已经失去力度的掌握,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在推动这支笔前进。 五角星画出来,标准得如油墨印刷一样。反倒是王盟不敢相信了,怀疑是吴邪用手画的,“这游戏,可不能作弊的啊……” 吴邪微微蹙眉,神情专注,淡淡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假如人生是可以被观察的,中世纪的塔罗牌被翻过来,吉普赛的水晶球闪烁发光,干坤八卦缓缓转动,展现出完整确定的答案。假如每一次的际遇和转变,在所有公元前的文明中里都刻下了符号,在所有卜术的语言中都记载了暗示。诗人歌颂其为浪漫,冒险家称之为挑战,生活的人说,这是欺骗。 “笔仙笔仙,请问我那个室友的家人在哪里?”吴邪问完,王盟咦了一声:“原来你跟人合居。” 笔尖坚定地移向“否”这个答案。吴邪有些不解,不去指方位词也就罢了,明明在“是”和“否”之外还有个“不知道”可供选择,但它却回答“否”,显得文不对题。王盟说:“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室友?不能撒谎的。 大概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吴邪白了王盟一眼,换一个问:“笔仙笔仙,请告诉我,他的生辰在哪天?” 笔尖转向那些数字,似乎能出个结果。但是像花蝶入丛似的,磨磨蹭蹭转了一圈又回来,什么答案都没有,最后依旧停在“否”。彷佛就算有个笔仙躲在后头,也是个胡言乱语的迷煳鬼。 吴邪无奈了,说:“笔仙笔仙,你知道我的室友姓什么吗?” 笔尖开始来回涂着线条,像在反覆滑行,抹出一个粗体的n。王盟回过神,惊喜了一下,“这笔仙是会写字母的!你室友姓牛?” “不,我这个角度是z,张。”吴邪咽了咽口水,“角度摆得正好,有意给我看的。笔仙,请告诉我,明天会发生好事吗?” 王盟以为吴邪变老实了,所以抛出这种泛泛而谈的问题。但是吴邪问出口的那一刻,其实赌上了某种扪心自问的勇气。越是模煳的词语,就越是被赋予了盲目的信仰。 那支笔移向了“否”。并没有出乎意料,吴邪又问:“明天会发生坏事吗?” 笔尖晃了晃,再次毫不犹豫地指向“否”。 悬在空中的手臂酸麻得像木头一样了,作为合作方的王盟见他玩不出什么爆点,表示不如尽快结束。吴邪问:“那么请告诉我,明天会发生什么?” 笔仙在纸上逡巡,走过一堆数字和方位,划过五彩缤纷的颜色词,竟回到了是非的判断上,最后定定地点着“是”。 “请它走吧。”王盟小声道:“这一位不太好玩。” 这张画满线条的纸被撕碎了扔进垃圾桶,吴邪坐回位子,喝下一口啤酒,回味着那个不轻不重的“是”字。明天会发生什么,如果那真的是笔仙,“是”为何解? 手机震动,响起电话。酒精迟钝了感官,吴邪对着包厢里彩色的光点眨了几下眼,才把手机摸出来。看清来电的一瞬,仿佛一大碗醒酒汤灌进胃里,突如其来扭正神志。 吴邪拿着手机沖别人做了个离开的手势,推开包厢门,站在装饰富丽的走廊里接了电话。“餵……小哥。” 然而对面并不是那人的声音,而是一个操着本地土话的大汉,语气不善,噼头就是一顿噼里啪啦。吴邪调用当地生活几年的经验,倒是听出了对方的大意。听那意思,好像把谁抓了个现形?吴邪有点懵,张起灵该不会太过敬业而强闯了谁家的民居吧。 方言说完了,接着对面换了一个人,平静地淡淡道:“吴邪。” 然后张起灵报出一个公园的位置,吴邪没来得及回应,心想他去哪里做什么。那大汉又拿回电话,继续骂,说要是再不来就公安局见。 “什么等一下……我来!”吴邪手足无措,虽然听不出发生了什么麻烦,但是明白自己非去不可。既然自己的号码存给了他,就已经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 匆匆离开包厢,王盟扯住他说:“又逃?女朋友查岗?喊过来一起啊。” 吴邪急得要砸酒瓶,无心多作解释,心急火燎的拔腿走人。他奔出商厦就招手打车,然后看到马路上拥挤的车队,勐然意识到尖峰时段汽车的速度比自行车还急人。又掉头跑去地铁站,查了查那个地方,锁定路线。 吴邪在地铁上回拨过去,却没人接,不禁揣测是不是真的犯事了。幸好距离并不太远,电话里所说的位置是一个公园内的湖畔。吴邪终于跑进景区内,两腿都在打颤,吃力得难以抬起来。 整个公园以那片湖为基础而建造,因为绿化宜人,常有不少人来晨跑或遛狗。吴邪扶着膝盖喘了几秒,又站直眺望。湖面覆盖数百公顷,岸边灯火熙攘,水面光点粼粼,然而看不清远处有什么,路人们是无数个小黑点。难道为了找张起灵,还得再绕湖跑一圈不成? 第55页 吴邪深吸一口气,提腿冲去,已经准备好了登上今天朋友圈里运动步数的榜首。 忽然,一只大蛾子直扑面门。他脚下一剎,挥手去赶,却发现那似乎不是飞虫。“大蛾子”绕他转了一圈,好像狗似的辨味寻人,然后确认身份,乖顺地飞到他的手边。 吴邪看着这只纸飞机,登时心里冒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抬手轻轻一碰,纸飞机便调转机头,重新起飞,给他带路,如同一只来回迁徙的鸽子。 吴邪犹豫着走了几步,纸飞机就与他的速度同步慢慢滑翔。再加快步子,纸飞机也加速向前。这感觉与遛狗一样,又或者是在遛自己。他跟着纸飞机小跑了一段,却没有招来任何一个路人的惊奇目光,这飞机只有他能看见。 看见这只纸飞机,吴邪的紧张也缓解了一大半。一面跑一面打量,这飞机的折法显然效仿了自己,但造型不比f22精良,还需许多加工。不过张起灵只看过一遍就能折出了七八成的神似,吴邪想着,那人的学习能力也不差,怎么之前的纸人简陋得跟个一次性用品似的,下次再教他折个什么鸟好了。 人迹渐渐稀少,纸飞机领他走到一条鹅卵小道上。一拐弯,林子后面现出一间保安巡逻站,窗户里灯光亮堂堂的,把屋里张起灵的侧脸照得格外清楚。吴邪即便有些近视,也一眼看见了他。 张起灵心有感应似的转头,就见吴邪冲刺一般跑过来。纸飞机飞得更快,嗖的一下射入敞开的窗户,悄悄躲进地上的背包侧袋里。 跑进屋里后,迎面是几个保安。吴邪略略扫过一眼,地上张起灵的背包被翻寻了一通,东西都一件件扔在地上。至于张起灵,坐在后面的小桌旁,两人中间隔着保安罗汉阵。 吴邪刚刚结束长跑,脸上的汗珠全往下掉,碎发也沾湿了,不知该说什么,就抬起头,目光越过中间的其他人,朝张起灵不好意思地一笑。 像候鸟飞过千万里,给北国带去春期。 第22章 他自以为露出了英雄救美的凯旋笑容,但是在另一个人眼中却是,傻,有些横冲直撞的傻气。 吴邪收回傻表情,迅速转向保安们客客气气说明来意:接人。保安听完,摆摆手,拗着一口方言特色的普通话说:“《刑法》第一百一十八条,破坏电力设备罪。” 保安的说法是,偷电缆。见这个人形迹可疑,走近一看竟挖开地面,不知捣鼓什么。而那地方恰恰是偷割电缆的频发区,以前他们都苦于监控摄像拍不到死角,这下叫他们抓个正着。那人包里又是稀奇古怪的工具,嫌疑更大了。 被抓后,张起灵手上没有自证清白的证据,打了个电话。他们还以为这小贼要把家人喊来,可是来接人的这一位,面目和善,神色坦荡,看着竟像个辩护律(和谐)师了。 吴邪边听着事情来由,边应了几声,然后沖几位保安招招手。张起灵就见他们围成一圈,吴邪在中间跟人絮絮叨叨,似乎还拿出了什么东西佐以辅证。语气情真意切搭配适当肢体动作,听者无不扼腕动容,转头看向张起灵的眼神变得同情而友好。 张起灵浑然不知自己变成了现场洗脑演讲里的素材对象,只知道保安散开,吴邪走来拎起地上的包,收拾好东西还给他,“走,回家了。” 走出那间保安站后,吴邪长舒一口气,关上了手机工作群里那随手点开的一份甲方合同文件,宽慰地拍拍张起灵肩头,说:“以前有一次我还被当成非法测绘的。工作需要,给个解释就行,没有人真会抓你。” 吴邪的逻辑很简单,不就是加个班跑实地吗,和建筑这行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半真半假地煳弄一通,便开脱了那偷电缆的罪名。反正他相信张起灵没有干那事,无非是又在实施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玄术。 “下次如果还遇到这事,就说你是做地质或者设计的,专业需要。”吴邪一本正经地给他出招,又不禁刨根问底问:“不过你晚上跑来挖土干什么?难免别人怀疑你。” “格局不对。”张起灵答道,目光投向那片宽广的湖面,接着从裤兜掏出一个东西,缓缓展开掌心。那东西又长又尖,表面黏着泥土,显是刚刚挖出来的。 是一枚兽牙。吴邪拿起看了看,从牙尖到牙根十分完整,“狗的牙齿?” 张起灵摇摇头,“狼牙。” 哺乳动物大多有一对犬齿,长在上排牙两侧,是身上最尖锐的部位,用于制敌或猎杀,给予最致命的一击。一口咬下去,最先撕开皮肉而接触新鲜血液的,就是那对犬齿。至于虎狼这些动物的犬齿,更为血性和镇邪。 吴邪问:“那不是正好埋在水边驱邪么?” “但只埋在南边与西边,”他淡淡道:“更像一种引导。” 故意将邪祟引向东北方向,而不是遵从分支的自然疏导。吴邪思量片刻,说:“确实,这湖不是闭口的,有进有出,又形成很多小河小溪……” 湖形较狭长,自高流向低,分流出来的溪河则进入人工修筑的河渠,穿梭于房屋马路之间。说话间,两人已绕湖走到东北面,湖水分出一支细长的河道,毫不起眼。但由于西南方埋下狼牙为障,水中的阴魂几乎只能循着这条又窄又浅的水道。 第56页 吴邪觉得自己潜意识里好像抓住了什么点,说:“先前我们去的那栋老屋附近有河吗,是流向哪里的?” 张起灵解释,那里的水,就是从这个地方的东北方向流出来的。好比串珠成线,于是这条线上的某一处能接收到上一处滋长的阴魂,再传向下一处。吴邪听罢,一眨不眨盯着水面,总觉得下一秒会爬出来个水鬼拉住自己的腿。 不过这其中的布置在短时间内收效很小,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经年累月,质变才发生得悄无声息。吴邪心里啧了一下,心说张起灵最近的工作不会是蹲点跟踪鬼魂吧。因为只能从一只鬼的踪迹变化中推断出环境里埋伏的异常,不然就算是阴阳眼也看不出那些细节。 这片湖畔不是大局上的风水改造,而是恶作剧似的小手笔,因此这次的事情在吴邪看来好像更难以理解,就因为这,小哥要掘地三尺挖出那些齿牙? 吴邪心想顺着这条小河继续追,总归会发现下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感觉倒不是难事,顶多拉锯战耗点时间。张起灵一看就是那种特有耐心不怕烦的人,而且里面的蹊跷又牵扯出了他本人的身世,不可能轻言放弃的。 张起灵调头,沿原路返回。吴邪问道:“你还要回去挖?” “狼牙数量很多,阴气聚在窄小的一角,”张起灵好像做惯了这种事,“若不清除,容易出事。” “我跟你一起,”吴邪操碎了一颗当家长的心,无奈选择去当他同伙,“帮你放风吧,省的又被抓。” 那些狼牙埋得不浅,挖上来的泥土能堆成一座小山,泥里一些虫子都被翻了出来,没头没脑地乱窜。吴邪站在一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手电也不敢开,机警地观察木丛另一边的动静。好好一个社会青年,就这么偷偷摸摸帮人破坏草地植被。 都是些坚硬的成年狼齿,看上起饱经实战,有的甚至还未擦干血迹。吴邪再低头一看的时候,张起灵已经转移到另一处开挖了。他赶紧跟过去,从土坑里捡一枚狼牙,吹掉泥屑,说:“这玩意很有用吗,当护身符行么?” 自己的玉坠已经砸毁了,他想着可以再拿个别的什么,当作平日驱鬼防身的物件。张起灵一幅认真思考的模样,抬头对他道:“仅仅一枚,作用不大。但可以在上面刻符,再加上我的血,足以应付……” “不用,我不是那意思。”吴邪一听他竟然这么较真,就忙打断。心说如果自己去店里花钱刻个吉祥平安,滴点公鸡血,效果应该差不多? 张起灵正抬着头,忽然另一边有束光线滑来,在他的五官上一闪而过。好像有人来巡逻,吴邪心一紧,蹲下身压住张起灵的肩膀,“别起来。” 两人躲在半人高的灌木后方,那束闪来闪去的光线不断从枝叶的缝隙中照过来,在他们脸上留下斑驳细碎的变幻光影。 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隔着木丛吴邪只能看出那边来了几个人影,他按下砰砰的心跳,转头小声问:“是保安吗,能不能看清楚?” 张起灵只觉得他说话的气息似乎拂在自己耳边,说不出的有点痒。吴邪继续用气音商量:“要不我先跑出去……” 全吹在了耳朵上。张起灵摇摇头,顺势躲开这股不间断的气流,突然觉得那半边脸上的皮肤有种奇怪的不自在感。 那个拿着电筒的人终于发声,和同伴说笑几句,明显只是逛公园的路人。他们很快走了过去,吴邪重新站起身,看着他们离开,低下头放松地对张起灵说:“走了。” 张起灵去捡土里最后几枚狼牙,旁边就是吴邪的双腿。牛仔裤衬着笔直的小腿,一截干净的脚踝从裤脚下露出来,好像伸手一抓就能握在掌心里。张起灵垂眼,收起一袋狼牙,随意地抬手蹭了蹭自己的侧脸,那种不自在感减轻少许。 于是脸也沾上了泥点。吴邪一下笑出来,随手就去把他脸上抹干净。别人的手指按在自己脸上,张起灵从未有如此经歷,但还是没有躲开。 其实只抹了一下而已,吴邪转身就搓了搓手指,回忆着手感,心道那人是不是辛苦得脸上有些瘦。他平时也不会主动和别人进行这种肢体接触,今天鬼迷心窍地一摸,居然觉得…… 肚子饿了。本来晚饭没吃多少就被拉去唱k,然后来公园找人,跑得厉害,全部消化完了。 张起灵正把土埋回去,填上那些挖开的坑。吴邪便对他说自己去买点东西,等会回来。 公园里开着几家店,吴邪站在小店前嘴里咬着一个面包,想了想再给那人买一份。出门时素来身上现金不多,他觉得是时候考虑改一改这个习惯了,指不定哪天下班后又要跟着张起灵跑去某个地方。凡事和张起灵挂上钩,未知性就小不了。 他沿着湖岸走回去,一路上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些人里,有遛狗的,有夜跑的,有的是一家几口,还有的挂着耳机一人玩手机。但是来公园挖土的大概只有他们,吴邪想着,上一次进这个公园是多久以前?上一次自己好像是只身前来,当时觉得没趣,又没人陪,很快就回去了。 湖光山色没有变,变的是湖光山色中的人。 水声轻响,波纹徐徐推进,湖里的活水一点点更新着。吴邪望向水面,瞥见一团黑影游过。灯光反射之下看不清楚,以为是眼花,可是那团黑影似乎又徘徊一阵,游开了。吴邪不由得几步追上前去,看清了水下确实有东西游动。像一堆水草,移动的速度却很快。 第57页 那东西在水面上下沉浮,吴邪赶上脚步跟着跑,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一瞬间,它露出了湖面,黑色的东西里还包裹着什么,白花花的样子。吴邪伸手一摸裤兜,掏出之前拿的一枚狼牙,有了不少底气。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水鬼”今晚便出现在眼皮下。他离张起灵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远,水鬼的方向正好是东北方。 吴邪一手紧握狼牙,一手把手机掏出来,准备打电话给那人。他走下了公园小路,在岸边湿滑的草地上疾跑。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而且不仅湿鞋,更危险的是摔倒。 脚下一滑,吴邪踉踉跄跄的差点扑进水里,幸好倒下时撑在了地上,只有半条腿掉进水里。但为了支撑身子,那一刻他在空中下意识扔开了手里的东西。手机掉在地上,狼牙则落入水中。 水上抛物,然后砸在水鬼身上。吴邪心里闪过念头,这狼牙原来也有寻鬼定位的法术? 他的准头特别好,正巧砸在那团“水草”中间。狼牙本身的特质顿时把水鬼逼到极限,它疯了一般划开水面,直冲上岸。吴邪心说不好,这东西竟是个两栖生物。 他顾不上从草丛中捡手机,当即后退避让。水鬼上了岸,吴邪才看明白,一团黑色的水草是它的头髮,里面藏着一张浮肿惨白的脸,就像是在水中泡了数日的尸体一般。而那头髮又多又密,将整个身子厚厚地裹了起来,甚至令人怀疑这水鬼是不是只剩下了一颗脑袋。 吴邪把身上的口袋摸了个遍,发现自己此时没有任何符箓。先前他在家做了几张,可是都塞在另一条裤子里,恰恰今天换了条穿。狼牙也被自己亲手丢了出去,现在的他毫无战斗力。 水鬼上岸后像只爬行动物,速度反倒没有在水里快。吴邪不敢轻举妄动,谨慎地放轻脚步,与它保持距离。那只长了太多毛的脑袋转了转,好似探查环境一般,随后勐地转向吴邪。透过一缕缕湿发,吴邪好像都能看见青蛙般外凸的眼睛。 没有了任何形式的护身符,对于那些东西而言,他身上的元气便散发着巨大吸引力。水鬼伸出手臂,使力挪动身子,两手像爪子似的拼命想抓住什么。 他灵光一闪,想起张起灵的血似乎具有某种驱邪的力量,那么同理可得,是不是自己的血也有同样的效用?吴邪把手指放在牙齿间,狠命一咬。 十指连心,格外的痛。疼痛引起自我保护意识,牙齿终究没能咬到底。吴邪看了眼手指,已经被咬出道紫红的印子,麻痛且红肿,可是没有出半滴血。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他悲愤地想道。 吴邪立马捋起袖子,他手臂上有一个非常小的伤口。那是昨天被蚊子咬了包,挠痒时无意抓破一次,现下刚刚结痂。吴邪毫不犹豫地再度抓破,用力挤出血来,沾在手指上。很少的一滴血,然而不妨一试。 吴邪飞快挥动手臂,将指尖鲜血对着水鬼。那鬼的动作一滞,而后居然加快速度爬过来。始料不及,他一下被水鬼摸到了裤腿,赶紧后退一大步,转身就跑。在没法逞英雄,战力负五的情况下,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片地方是公园里尚未着重开发的区域,行人很少,连路都不怎么修。意味着他找不到人求助,不过,就算拉到了一个路人,也没人能看见他所看见的东西。吴邪在逃亡的路上头一次莫名生出一丝怨愤,凭什么只是因为看得见便要无端被捲入这种危险的变故中? “小友莫怕!”骤然响起个有力且熟悉的声音,随即吴邪听见咔哒一声,仿佛是打火机。 路边现出胖子的身形,只一人便携金戈铁马之磅礴气势,高举塑料打火机杀向前线。火苗在空中乱舞,时旺时灭,被一双胖手挥动得苟延残喘,几近熄灭。胖子冲过吴邪身边,朝着水鬼奔去。他俩挨肩擦过的一剎那,吴邪只感到周身升起一股阴冷强劲的风。 胖子伟岸的身姿立于水鬼前,把手里的神器朝前一举,凑到水鬼面前。打火机终于不堪重负,灭了。胖子骂声娘,又咔嗒咔哒打了几下,星点火光都没能冒出来。 水鬼不受打扰,继续向前挪动。霎时,旁边射来一道金色符光,快得肉眼无法捕捉,直接射穿了水鬼的脑袋,凌空响起一声凄异的鬼哭。 几下鬼嚎声渐渐弱去,水鬼没了声响,四肢耷下,不再动弹。吴邪惊魂未定,那撕裂一切的鬼哭声好像仍停留在脑海里。他不住地喘了几口气,转头看见张起灵站在不远处,一架纸飞机则悬空停在他的身侧。 张起灵一言不发,手里又捏了个诀。第二道符从他的背包里飞出,毫不拖泥带水,直直射向那个胖子。 第23章 胖子眼光一转,瞥见那张符,赶在欲要射中自己之前扭头一避。这束符光堪堪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撞向对面的路灯。这时候胖子才有空歇口气,抓紧时间朝张起灵挥手喊道:“是友军!别误伤!” 张起灵只是看着他,再次催动符箓飞向目标。而吴邪下意识觉得这个胖子不属于那些东西,紧急中大步上前按住张起灵的手,“等一下!他好像不是。” “他是。”张起灵吐出两个字,不带感情。 “是个屁是!”胖子跳脚躲过第二次袭击,但并不一熘烟逃走,而是抱住旁边的树干躲在后面,伸出个脑袋,骂骂咧咧:“你他妈见过哪个像爷一样神气,像爷一样身手矫健?” 第58页 地上那只水鬼已被他们冷落,“死”相难看得可以。僵硬的身体忽然抖动一下,迴光返照般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而后身上抖出几缕浊雾,眨眼间气化散开,融入天地之中。地上仅余一个湿漉漉的印痕,以及被水鬼带上岸的少许腥藻味。 胖子指指水鬼消失一空的位置,又怒又委屈地辩解道:“用脚趾头想想,我和这玩意儿一样吗?”紧接着沖吴邪喊:“这玩意儿会画个五角星给你吗,啊?” “什么……”吴邪一时之间未能将五角星联繫起来。思维已经抢先给出答案,但另一半大脑还没接受。他往前走了两小步,不禁仔细观察那个胖子,又匆匆退回,转身问张起灵:“世上有笔仙?” 说罢自己便感到荒唐,对胖子说:“可是什么样的笔才能胖成你这样?” “他妈谁告诉你笔仙是支笔了!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胖子隔空喊话。 “你到底是不是人?”吴邪对他的嬉笑怒骂感到十分新奇,问:“喊你一声笔仙你还端起架子来了?” 俩人不自觉扯闲话,张起灵不为所动,朝那胖子冷静又笃定道:“你三魂不全。” “小同志搞什么魂魄歧视……”胖子看张起灵不再有所动作,终于敢从树后移出半个身子,提心弔胆地看了看对方。然后慢慢走出来,每一步的姿势都小心而夸张,身子重心在后仿佛即刻准备逃命。 吴邪快速对张起灵低声道:“我先问几句话。” “你说我室友姓什么?”吴邪问。 “张!”胖子不假思索地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z,是个字母z!” 像报暗号一般,吴邪说:“和我一起握笔的那个女同事叫什么?” 胖子一愣,脸上露出吃苍蝇一样的表情,“女……操,是个人妖?” 吴邪好像面试官,“不,就是男的。下一个问题,你死了多久了?” 胖子一听导火线又出现了,赶忙示意他身后的张起灵别动手,双手做了个往下按的动作,“别激动,淡定。爷是死了没错,可是老天爷借了我一魂,你看胖爷这副样子,哪一点像那些东西?” 远远地走来三两个路人,他们中止了这段惊天骇俗的对话。胖子竖起五指:“出去找个地方谈谈,五分钟,保准给你们解释清楚。” “别人看不见你?”吴邪问。 “这一点倒是一样的。看不见,特方便。”胖子小小得意一下,说:“不过你俩不方便,得,去那儿吧。” 胖子选的地方,在湖畔一块空地上,划船售票处的背面。一间小房子正好提供掩体,背面的狭窄空间不可能有其他人经过。胖子清清嗓子,准备讲述自己的传奇经歷,这时勐地响起背景音乐,好不欢快,来自于那边空地上退休阿姨们的广场舞。 大音箱传来轰隆隆的歌词“脚步飞起来”,气氛有些难言的诡异。吴邪催促道:“快讲。” “这小哥应该懂,”胖子看了眼张起灵,说:“如果一个人丢了地魂和命魂,便是彻彻底底的死人。但是爷的地魂,被这方水土续上了,因此可以算是只丢了个命魂,不至于真死。况且当年歇菜的时候……”胖子慢悠悠地说:“正是吉时,阳气迴转。胖爷的身子又赶巧了是分金坐度的位置……” 吴邪听得头大,说:“所以你不是人,对不对?” 胖子哀声道:“合着你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亏我耐心跟你解释……小同志回去以后还是要补一补功课。不讲了,咱去找个地方喝杯茶,咖啡也行,弄个小资情调整整。” “你现在连私人财产权都没有,”吴邪奇道:“还想去喝咖啡?” 广场舞的歌曲重复播放,正跳到“舞起来大家舞起来”,嗨得不行,仿佛就是为庆祝这几个同志的重大会面。吴邪越听越抓狂,这完全不适合正经谈话,甚至盖过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张起灵忽然出声,“地魂?” 胖子就笑,“生前没出过什么风光,想来是运气都用在死前那一刻了。这可是千年难遇,也算是死后的福分了。” “你是说你有一魂,跟大地连上了?”吴邪问:“那你不就是土地爷么?” “胖爷本事可没那么大。每个人的地魂本就该来于大地,归于大地,我只是不知怎么向公家借来了备份。”他谦虚地说:“现在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自由自在,也不过就是想去哪里去哪里,也不过就是可以知道市内每一处发生的事情……” “哦,那你就是土地爷。”吴邪下结论,又想了想,“你跑去兼职做笔仙干什么?” 胖子咂吧几下嘴,“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真有点口干,咱还是去茶馆吧。” “现在已经没有你说的那种茶馆了。”吴邪想笑又不敢笑,说:“咖啡吧。” 但是不可能真的让胖子在路上捧杯咖啡,路人眼里只会看见一个悬空漂浮的杯子。吴邪手里拎着三大杯打包的饮料,心说这叫什么个事,请一个土地鬼喝咖啡,这人的肠胃还具有正常的消化功能么?那些大肠桿菌没有失去活性? 第59页 一路上胖子喋喋不休,仿佛真的是许多年未说过话了,看到什么都要评头论足发表看法。话多得吴邪都插不上嘴,也正好不需他说什么,以免路人起疑。张起灵问完那句地魂之后,便不再发声,默许了这个胖子同行。 胖子自然逃了地铁票和安检,一直跟他们走到吴邪家附近。他正说到“曾经老子钻进安检的x光机……”忽被吴邪打断:“等等,你应该进不了我家门。” 家里的防守措施由张起灵设下,硬槓般的标准由不得胖子的油嘴滑舌能改变。胖子朝天翻了翻白眼,“三魂不全者不得入内,这可不就是魂魄歧视……后会有期!” 胖子整个块头变得像那烧烤摊上的一缕烟,被风一吹便蓦地消散不见。同时吴邪手里的袋子忽然轻了许多,他低头一瞧,三杯变为两杯,那一杯果真被胖子拿走了。 持续了很久的满嘴跑火车的声音不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重新涌上来的街头杂音。吴邪的目光扫了半圈,都是陌生的路人脸。“他人去哪儿了?” “神识分散,融于坤川。”张起灵随口说:“他已身处阴阳两界之外。” 这些文绉绉的话由张起灵说出口,吴邪就很容易理解,大概是觉得什么性子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胖子的形象定位根本不符合。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进入了脱离生死的境界。吴邪说:“他那样的,我看更像是一个神仙。” 张起灵淡淡道:“说到底也是长辞于世,不食烟火,仍是异类。” 但是吴邪心里忽然羡慕得不得了,不用工作不用交税,不用为世俗所扰,简直是终极理想。仔细想来竟没有任何生活压力,只不过是难以找到朋友,可是能活得逍遥,这点代价不值一提。吴邪想得出神,有道是,每一个工作狗心中,都住着一条咸鱼。 “他那个状态……”吴邪犹豫了一瞬,“是怎么办到的?” 张起灵摇了摇了头,“应是全靠机缘,求不来的。”又看着吴邪,“你也想?” “没有,”吴邪觉得他的眼睛好像能看透自己,赶忙藏起那丝念头,“还不至于做那种白日梦。” 回到家又是晚点,一个不尴不尬的时间,既可睡觉又可开启夜生活。吴邪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视线移向桌上的一堆资料,心里又坚定了另一个念头,如果当了鬼,肯定用不着考研进修……算起来磨蹭了将近一个月,他看书的进度因各种遭遇时时中断。 帮助驱鬼保卫和平,这事没法加分吧,他一下被自己这个冷笑话冷到了。太不真实,一到晚上就变成奇幻大剧,这日子竟过出了混搭风。 吴邪看着手里用来划线做笔记的笔,心思渐渐飞了出去。他想悄悄试件事,探头往房间外张望,张起灵似乎打了盆水在自个儿洗衣服,画面自带洗衣粉的居家味。于是他蹑手蹑脚把房门关上,坐回桌前,两手夹着笔,悬在纸上,念道:“笔仙笔仙,我有疑惑,请……” “我没法进你家,”胖子的声音从窗外幽幽地传进来,“不能显灵。” 吴邪抬头,一张大脸撞入视野。胖子把脸压在玻璃上,五官变了形,乍一看狰狞得更像鬼了。吴邪放下笔,觉得都在意料之内,彻底推开窗,说:“就算我主动打开窗,你也进不来?” “你怎么反倒又质疑那小哥的水平?”胖子抬起脸,手放在窗户上按了按,“毕竟是家里,他布置得这么严实倒可以理解。” 周边各户人家都开着窗,在这种寻常的夜晚便总漏出一点屋内的人声,因此吴邪压低后的音量在空中并不显得多么刺耳。这些公寓屋子就像许多洞穴,各类安身的动物隐隐传出不同的杂声,然后交织在同一片大草原上。 吴邪注意到胖子另一只手里握着纸杯,笑了,“你还不喝?” “歷史纪念物,暂时不能扔。”胖子说得有板有眼。 “你不会坐在……”吴邪勐地站起,看向窗外。只见胖子跪坐在空调室外机上,身躯目测百来斤重,仿佛马上就会把机子压垮。胖子自嘲:“轻得很,不用怕。” 话虽如此,这只鬼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太大,不得不担心机器承重力。吴邪摸摸鼻子坐下,“你一直在我家附近吗,为什么我一开口就出现了?” “神识所往,皆可通晓。”胖子说:“范围还能延伸到五环外呢,你家这个距离算很近了。至于我会不会来,多久才来,那得看胖爷心情啊。” 吴邪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确认没有引来张起灵,小声问:“我们玩笔仙那时候请来的就是你吧,你既然兼职笔仙,是真的有点本事?” “没事干的时候陪你们这些小朋友玩玩,这话说的,什么叫兼职……”胖子撑起来换了个坐姿,动作幅度很大,但外机纹丝不动。“笔仙就是一个虚名,是仙还是那玩意儿,不都由你们说了算?再说了,你还真以为笔仙给的答案没有错?” 吴邪眨了一下眼,心说原来我们一群凡人被你耍得团团转,面无表情地说:“那我们还不如请别的那些东西来当笔仙。” “你说大厦里的那些?那可没法回应你。”胖子承认:“不过确实有不少,一直以来胖爷都被扰得心烦。小哥什么时候才能把那里收拾好?”听最后一句的语气,竟然是真心抱着期待与请求。 第60页 吴邪嘆口气,“我以为你才是来当强力外援的。”。 胖子抓抓头髮,“实话跟你说,也就是几年前胖爷才总算走出了心理阴影,开始习惯这种日子。所以之前这城市发生了什么变化,就无从可知……你们那会儿不是开始查了吗,我就想来帮衬着点儿。” “你早点解释清楚多好,和我见面的时候干嘛故弄玄虚?”吴邪伸一个懒腰:“我们又不会把你收了。” 房间门外,张起灵放下了即将敲门的手,静静站着。 胖子看向那扇房门,仿佛察觉到什么,顿了片刻,斟酌着对吴邪说:“有些皮毛我还是懂的。胖爷这种身份,当初一碰见那小哥,就知道必须躲开。”他摇摇头,“太重。” “什么太重,能有你重?” “我的算命技俩只是用来应付你们这些玩游戏的小朋友,所以算那小哥的时候,只算得出一点点命格。”胖子语气低沉,“若不错的话,宫中大约有一颗天刑,本就是凶星,常人承不起的。而且还不知道谁给他改过命,改得不伦不类,当然没法定夺。 “那些生辰啊家世啊,不是爷不敢算,而是怕算出来泄了无量天机,遭天谴。”他一阵唏嘘作为结语:“人生有命,万般难测。” 吴邪支着下巴,愣愣地听着,想说这些神棍把戏自己从来不信,但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那个闷葫芦是孤僻了些,为何还牵扯出命中运数?那幅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静静搓衣服的模样,看着就起不了岔子。 可是另一方面,那些蹊跷的身世线索,吴邪又是再明白不过。 “真想算的话,得另请高明。”胖子说:“小吴同志,你想帮的这个人,也许是不能帮的。” 房门被人推开。吴邪脸上思虑重重的黯然神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看见张起灵站在门口,手上托着几件衣服。“今晚有雨。”他说,如同什么都没听见,然后把衣服放下,转身就走。 吴邪一看,正是自己晾了一整天忘了收的衣物。 胖子知趣地闭上嘴,忽然有种干扰了别人家事的错觉,干笑一声正想转移话题,就听见吴邪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六度分隔理论……”他底气不太足,失焦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但是一口气说了出来:“数学可以证明,最多只通过六个人,就能找到任何想找的人。不管是死是活,也不管问题有多复杂。” 张起灵停下脚步,嗯了一声,淡淡说了句早点睡,然后走了出去。吴邪迟疑不定地看着胖子,后者勐拍一下手,“都跟你道晚安了,行了没啥好紧张的!” 第24章 这晚确实有雨。夜雨是寒的,雨水的声调都变了,不再是痛快的轰雷,而像是纠缠粘滞的弦音,拉得很长。 节气慢慢变换。暑气刚刚开始消散的时候,黑眼镜找上门来,扔出一本书,“我回去了一趟。” 这本书用透明胶带粘了无数遍,被黑眼镜一丢,内页晃出一半,竟然比那本符谱还破。吴邪没敢动,怕这书一拿起来就灰飞烟灭,问道:“这是什么?” “看了就明白。”黑眼镜的笑容带着深意,走过来将这书翻得更加散乱,丝毫不顾糟糕的装订。他翻到一张几乎脱离书嵴的纸,指着说:“眼熟吗?” 吴邪看着那上面的图案,点点头。“这是什么书?你们上一版的教材?” “如果那些在你眼里是教材,那这个应该说是盗版。”黑眼镜说:“误导小同学,教坏小朋友。” “这个?” 这个环形的图案,吴邪是看过的。就在那栋谜影重重的老屋门上,一抹浓重鲜红。他印象很深,一直认为这藏有什么的秘术。黑眼镜扯出这张纸,轻轻松松把它从书里分开,然后拿在手里转了转,“花纹是对称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镜子,就像一面镜子,全是反的。” 经由镜面折射,万象发生颠倒。但是这种颠倒并非大刀阔斧的更改,而是相对方向的调整。光线的投射不论多么精妙高超,统统避免不了镜子改造。黑眼镜举起自己另一只手,问:“这只是什么手?” 吴邪已经抓住了对方话中的重点,但那些模煳的感觉并不能组织成清晰的词句。他慎重地使用相同暗号,说:“是左手,但也是右手。” “这个所代表的咒语,就是一面立体的镜子。”黑眼镜点点头,“它只会把所有的倒转过来。所以,原像有多厉害,镜像的威力就是同样的程度。这招应该早就没人用了,据说有个名字叫做‘镜儿宫’。” 吴邪听来只觉得非常之玄妙和牛逼,问:“禁术?” 黑眼镜含煳地嗯了一声,“其实没那么多说法,能用就好,喜恶是由人而定的。禁不禁这种问题……法度准则?不存在的。哑巴人呢?” 屋门正巧打开,张起灵抓着一张纸回来,似乎从地图上裁剪的。吴邪歪着脖子看到了上面的街道,出于职业本能,估算一下比例尺,然后又敏锐地察觉到了图上那地方是何处。门上藏了麒麟的老屋,及其周边区域。 做了标记的,主要是一排房屋。现实里已经被拆得所剩无几,但不知何故,张起灵偏偏对这些建筑非常在意。黑眼镜拿过那张纸,扶了扶墨镜,道:“镜儿宫的改造往往是巨大的,也就很容易变得不稳定。光凭一个镜儿宫还不够,所以在这宫里,又动了手脚。” 第61页 吴邪一想,说:“房子拆光了,不过还有一个钉子户。这有说法吗?” 只听张起灵道:“那一个的位置,最为讲究。” 吴邪被他说得求知慾旺盛起来,探过头,脸几乎要贴在地图上仔细地看。黑眼镜道:“你是专业人士,旁边这一圈房子是什么时候造的,知道吗?” “我又不是档案馆的专业人士。”吴邪道:“你是说,那些房子在最初规划建造的时候,就是为了这种目的?” 黑眼镜故意扭开头,“我可不知道。” 吴邪问:“如果最后一个也拆干净,后果是什么?” 张起灵说了两个字,“混乱。” 黑眼镜復读一遍,“我可不知道。”他掏出一包干瘪的烟盒,抽了一根,用拿烟的手点了点图上那栋老屋的位置,“这座小土包,你可能不熟悉。从山顶到山脚我绕了一圈,泥土是动过的,有开沟挖渠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被填严实了。” 风水不能乱,动土引流,方向尤为关键。吴邪皱了皱眉,“说实话,我研究过一点。你们的风水推测除了易学,是不是还有一点古代算术学的思想?特别在建筑和水利方面。” “好学,不错。”黑眼镜点点头,“可是这件事,傻子都能看出来。填了渠后,为了疏导原河道,在附近另开一渠——不就在这里?”他的手一指,带着火星的菸灰抖在纸上。但是黑眼镜视若无睹,继续指指点点:“这有什么要算的?” 菸灰粘在纸沿,烫黑了一个点。那处的几个字正好被遮盖,只能在地图上看出一个学校的标志。吴邪就看见张起灵拿了支笔,在图上画出线,像是用算筹打草稿一样。与原先的标记整合在一起,似乎得出什么结果。 张起灵对黑眼镜点了点头,“是这里。” “哪里?”吴邪的视线在图上逡巡,后知后觉,指着菸灰烫坏的地方道:“这里?” 张起灵淡淡说了句:“天理之内,尚可。” 吴邪幡然醒悟一般,盯着黑眼镜的烟,又感到不可思议,仿佛那不是烟,而是魔杖。 黑眼镜笑了笑,抽一口烟:“就是有这种操作。” 吴邪以为自己的bug体质已经非常独树一帜,有时候甚至还有一点点万里挑一的自矜,没想到自己只是个“小巫”。占卜已不足以形容这种现象,吴邪还是不信,“未卜先知?巧合吗?” “天赋。”黑眼镜笑着说:“没听说过吗?生来就可通天。” 吴邪仍然没有放下警惕,心说怎么回事。他看向张起灵,问:“天理之内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只是淡然道:“天机未泄,所以你现在可以在场。” 吴邪一愣,心说这可是我家,在场难道还要你批个许可?人身自由权全凭一根香菸决定?这是什么操作? “也没什么,天理就是世间万物而已,我对这些比较敏感。”黑眼镜说。 像占卜,却丝毫没有中规中矩的形式,看似随意的一个举动便巧合地验证了结果。吴邪没论过道,也不清楚天理的意义,但脑筋转得极快,眼神一变,说:“那……” 黑眼镜早有预料,迅速打断,“不可能。这种菸灰级别的还很easy,代价不大。至于其他某些卜术……我是个很惜命的人,谢谢。” 吴邪看他一脸谨慎,料想这种魔术般的表演本身存在风险。天道不可证,估计黑眼镜只是能够玩些餬口的日常伎俩。“减寿?”吴邪问。 “寿命对我来说反而无关紧要。”黑眼镜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代价分许多种,这才是最惨的一种。那时年少轻狂,试了一个不该试的卦。正好,你不是对哑巴有兴趣吗?你知不知道……” 吴邪听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暧昧,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虚作祟,只想遮掩起来,矢口否认:“不是!” “没关系,他不在场。”黑眼镜笑道。 吴邪转头,张起灵竟然不知何时安静离开,又出门失踪了。 “初入门时,我经常给人算命。”黑眼镜继续道:“我卜了他两卦,卜来处,卜去处。但是一样都没算出来,当天夜里眼睛就疼得要命,足足疼了七天,直到把卜算的材料全部烧掉,燃烧后的灰烬供在了案上,症状才好转。” 吴邪看了看他,忽然伸出手,在黑眼镜面前晃了晃。对方就像没瞎似的,立马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道:“看得见。” “装神弄鬼。”吴邪如此评价,又好奇道:“那你现在能不能卜出来,”他指向门口,“小哥出门去了哪里?” “你以为这和喝水一样简单?”黑眼镜收起那本散架的古书,“这种事情,靠你自己算吧。” 黑眼镜走后,吴邪站在窗前,街道就如同一根根混乱的塑胶线,在一瞬间传输着万千信息。其中的内质流动不息,不知来于何处又去往何处。只是匆匆奔突着,拖成一条条的虚影,晃花了眼,如一条长得没有头尾的蛇。 吴邪怔了一瞬,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转身走回房间。 他的余光瞥见地上一角,摆着张起灵的那只鼓鼓囊囊的背包。黑金刀被压在下面,包的拉链没有合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东西。吴邪低头一看,包里整整齐齐,没有浪费一丝空间,所有都摆放得恰到好处,正好塞满整个包。 第62页 吴邪忽然心生惭愧,想到自己的卧室,不由得去整理。摆正床头灯,放好废纸篓,他拉开抽屉,里面还躺着那块断玉。吴邪合上这盒子,仔细地搁到抽屉深处,又出乎意料地找到了丢失已久的一把剃鬚刀。 吴邪无奈,把它放去卫生间。回房的时候再次看了看地上的那只大背包,那一剎那,仿佛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异常。他勐地蹲下身,将背包的开口拉宽,快速粗略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发现,这里应是张起灵的全部家当。 说到底,吴邪跟着他们出过几趟“夜班外勤”,大致明白了一个道理,抄上了越多的傢伙,就意味着危险等级越大。但现在情况相反,且反得十分离谱,张起灵甚至连符箓都没带上。 吴邪一只手探进去,翻看那些符面。这些奇怪书法的字形,他从一开始的死记,到现在已能熟识。所以他确定,这段日子里张起灵画的所以符,都放在这包里。 难道那个闷油瓶只是出去下顿馆子吗?可是现在明显不是饭点。 吴邪回想那人刚刚的神情,与平时的闷声不吭没有区别,可是那双眼睛却和以前不太一样。他没法说清,只知道那就像一间久无人居的黑屋子突如其来发出了某种响动,声响很小,小得几乎无法捕捉。 黑眼镜说要算出来,但是吴邪没有算,脑子里一瞬间便弹出结果,掠过那些所谓的计算,指向了一个地方。他拿上几张符,出了门。 故地重游,仍是那间老屋。门扉紧闭,门上的漆已被剥离得非常干净,那只神兽的眼睛正目视前方,又似乎像斜睨着观察。吴邪拿了一张符纸,折一个简单的纸飞机,在屋檐下嗖的扔出去,沿着墙的方向。纸飞机笨拙地一头砸下来,在地上一蹶不起,表现普通。 吴邪把它捡起,心说这个到底该怎么玩?难道真的有特殊摺纸技巧?他翻弄了几下,有些烦躁,索性放弃,垂下手直走向大门,推开。 门很沉,推着就像在拉磨。吴邪推完后闪身进去,迎面一股阴霉味。可以说这间屋子现在极不待见他,完全一幅幽森鬼屋的模样。吴邪开了手电,照向四周的角落,这回特地向地上观察一圈,发现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都蒙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满地宛如各种形状的木乃伊。 他站在原地,故意咳了几声。依然是一片死寂,吴邪松了口气,又立马绷紧神经,抬脚走向内堂那扇门。脚步很快,好像在怕自己犹豫,便将自己逼出一股冲动。 这门也被推开了,一下子涌出无数火光。吴邪眯了下眼,从刺眼的光线里辨认出来,这处依然是大堂,火海之中正烧得最旺。按范围来看,至少烧了二十来分钟。没有一处逃过一劫,各个地方尽传来噼啪响,脆弱得像炉里的干树枝。 空间的重复和摺叠已是不足为奇,令人讶然的是,中央供台旁有一个身影,还在不停动作。大火中,张起灵像在和时间赛跑,埋头寻找着什么。 吴邪喊了他一声,但得不到回復。想赶过去,却被火焰阻拦。高温热浪使得空气里的光线发生扭曲,所以在吴邪的视野中,景象有些怪异的波动。明明是场大火,却像隔着水纹,空中似乎有片汪洋,把两人隔开在两岸。 张起灵一直在捡起那些未彻底烧成灰的灵牌,不论还剩多大的部分,只要还有字迹遗留,统统塞到怀里。吴邪最多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辨不出表情,就见对方捡起一块、再捡一块,甚至直接把手伸进火里翻找,毫无防护措施。 吴邪被这样的张起灵吓到了。 这老屋内,空间与时间都是混乱的。同时,也就是一个极为宝贵的机会。这个时间点里,屋子尚未烧完,还存有一些值得追溯的东西。 第25章 灭火,灭火,吴邪心想,不能慌。灭火需要水,可是自己连把水枪都没有,如何灭火?他左右看了看,身后的墙上有扇紧闭的窗,也许伸手能摸到。 这个屋子的门窗代表着时空的隔离和破碎,既然如此,吴邪灵机一动,勐地抬手一拍,像只壁虎一样尽力贴在这面墙上。他往前够了够,终于摸着了窗框。火焰离他的双脚已是非常接近,凑到那双鞋上,足以烫伤。吴邪咬牙将自己的身体拉到极致,伸长手臂,用剩下的全部力气推开窗户。 他看见雨珠落下的时候,知道这次运气不错。 吴邪打开了屋外的一个雨天。阴凉的水汽和雨水几乎是灌了进来,瞬间扑灭了窗前的火,接着在地面蔓延,朝外扩展,也克制住了更多的火势。 吴邪就像小时候玩跳房子一样,跳去下一个格子。他把窗户推开更大的角度,以水攻火,继续跳格子。这些来自不明时空的雨水勉强浇出了一条小道,吴邪正忙着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那一头的张起灵忽然停下了动作。 如同从心魇中清醒,视线里出现了吴邪的身影后,张起灵好像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他抱紧怀里一堆破损的灵牌,开始主动撤退,并且对吴邪做了一个原地等候的手势,向他跑了过去。 张起灵似乎感知不到滚烫的温度,直接跨过火海奔出来。吴邪看得心惊,“小哥别急,不是哪咤就别踩风火轮!” 张起灵几下就来到他面前,自己跺了跺脚灭掉裤脚上的火苗。裤子都快烧没了半条,露出一片烧红的皮肤。吴邪还没蹲下去细看,就被他拉住,后退拽离火海,撞开大门。 第63页 空气在那一剎那变得黏稠且滞阻,在两个时空的交界处,吴邪觉得自己的身体毫无支力点,就要向后倒下。下一瞬,后背又被一双手托住,才得以站直。火光在他面前有如实体一般飞速远离,鲜艷的色彩晕染了一圈,而后枯竭黯淡。这些如梦似幻的变化统统消失后,吴邪的视野中只剩下张起灵的侧脸。 他脸上尽是灰烬,汗水又把那种焦黑色沖刷出一道道的纹路。吴邪只觉得他像丛林部落的酋长,带着脸上的图腾去和莫测的敌人冲锋对抗。 两个人退出来之后,进入了一个死寂却又稳定的时空。一间堂厅,没有火,处于烧完之后的时间部分。吴邪喘着气平復,开始检查身上,衣服被烧坏了几处。那些烫伤的痛感渐渐甦醒,变得无法忽视。 吴邪扭过脖子,查看自己后背的情况,像追着自己尾巴一般原地转了好几圈。还没转晕,就听张起灵问他:“你为什么要来?” “你把所有东西都留在家里了,我……”吴邪想说你飞蛾扑火视死如归,老子当然想来救你。但至于深层的个人原因,他说不出口,甚至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那些尚未成熟的部分,恐怕面前这个人是无法理解的。 “房东来问我了,”吴邪挥了下手机,“我觉得我们可以找个时间,正式定一下合租的事情。你电话打不通,房东说这事得尽快,已经月末了。”他将这些语句有序整理出来,欲盖弥彰地主动翻篇。“要是忙完了就回去吧。” 张起灵没回话,走去屋内一个墙角。吴邪跟过去,看见那里蜷缩着鬼婴,安静得反常,全身被一根金线所缠绕束缚。 而张起灵蹲下身,解开了绳结。右手轻轻一抖,金线收回掌心,倏地变成一根普通的白色棉线。 “你把它抓住了?”吴邪问道。张起灵不是没带上傢伙吗,靠一根线也可以?如此说来,这个闷油瓶将鬼婴困于此,大抵就是为了依靠鬼婴的影响,进入以前的时空。 鬼婴脸上肉团中唯一的那张嘴本是紧闭的,松绑后它张了张嘴,可能是要哭闹,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像是吃了苦头后老实起来,鬼婴向后爬了爬,消失在墙角。 张起灵任其逃跑,没有任何抓捕之意。这时候已经可以安全打开出口,但吴邪自然还是抱着不甘,小声说:“这次既然抓住了,怎么不索性……” 张起灵走向大门,摇头淡淡道:“不妥。我将它在此束缚片刻,想必已让饲主有所察觉。” 他怀中抱着那堆灵牌的残块,吴邪瞅了几眼,心说这家的先人也真够惨的,死了之后都不得安宁。该不会张起灵之所以活得这么凄风苦雨,就是因为祖宗的灵位被糟蹋,从而不给后代庇护? 张起灵的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噹噹,看不出身上伤了哪里,仿佛真的是不坏之身。对于他来说,与家族唯一的联繫仅是这堆破木头,不知本人又作何感想。 两人走出老屋,傍晚时分,四下阴沉。往日的那些萤火虫因为节气变换而不见了踪影,草木之间不再有那些微弱的萤光点缀,灰暗又萧瑟。 吴邪掏出自己带来的一张符箓,低头折着纸飞机。折到中途,忽然拿过去向张起灵展示,“小哥,这一步,不是直接翻折,应该还要处理。” 张起灵一愣,看见了纸飞机半成品,然后嗯了一声。吴邪笑了一下,继续折,“翻回去,然后在这里折两道,以这条摺痕为轴,把这部分收起来。然后,才是翻折过去。这种折法还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你上回虽然折出了形状,但若不靠法术直接拿去试飞,肯定飞不远。” 说完他又觉得这番话未免多余,张起灵根本不需要了解什么流体动力学,因为本就靠法术。 “小哥,你们这行,也许该考虑一下技术改进。只是剪个纸人放出去,一阵风就能刮跑。”吴邪特别真诚地提出建议,心说这一行业实在传统了太久,也应该适当改革一下。 张起灵抱着烧损的祖宗牌位,竟然认真地听着吴邪说话。 从材料学到机械动力,全是那套主流的科学论。本是一条沉闷的路,却被硬生生扭转了风格。仿佛开启了话匣后,沉郁就一扫而空。吴邪以前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给一个天师神棍进行科普,人生真是非常梦幻。 回到家后,吴邪翻出烫伤的药膏。他倒是不怕自己伤得多重,只是张起灵那身子在火海里泡了很久。除非身手敏捷,躲避及时,否则少不了一顿清创敷药。往屋里转头一看,张起灵正从他那包里拿出一节铁锹,便又要出门,而腿上烫红的皮肤表层已是触目惊心。 “去哪里?”吴邪问道,沖对方挥了挥手里的一支京万红。 张起灵难得没有充耳不闻,抱着灵牌淡淡回道:“入土为安。” 从来没有听说过为祖宗牌位下葬的,吴邪语塞,而后又感到无奈。那张家祠堂里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从孝道来说就是大不敬。可是张起灵到今天才找到家族的遗址,只能做一些微弱的补救。牌位残破,已没有供奉的意义,就当是烧作骨灰,入土下葬,聊以慰藉。 吴邪站在窗边,眯起眼俯视,看到张起灵下了楼,走向湖畔草地。难道这傢伙在这个小区里找到了一处安葬的风水宝地?吴邪心说,不要又被保安当作是行为鬼祟的小偷小摸就好。 第64页 他一边望着楼下张起灵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边忍着疼往腿上抹药膏。等到那人的身影缩成了一个远方的点,吴邪收回视线,对着空气开口道:“笔仙笔仙,我……”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忙去桌上抓了支笔,继续说:“笔仙笔仙,我有……” “不劳您大驾,爷一直都在。”胖子的声音马上响起,“我看你哪有什么疑惑,就是想找人聊天。” 吴邪四处张望,遍寻不得,“你躲在哪儿?” 胖子显出了身形,两手抱臂,盘腿而坐,在窗外悬浮,其中一只手还握着盛咖啡的纸杯。“小同志,今天怎么不看书了?” 吴邪拖了张椅子坐下,“就不能找你说说话?” “欢迎欢迎。”胖子把纸杯放在盘起的腿上,空出两只手鼓掌。“这些天我看你除了工作,成天就是坐在桌前写写画画,还以为你和那小哥一样,也是不食人间烟火。” “我要准备考研。”吴邪解释,转而又想这个胖子不一定知道那是什么。“就是要考试,要復xi(和谐)。” 胖子装作理解,点点头,“但是一旦那小哥有风吹草动,你就出门找他?” “我找他是要谈合租的事,”吴邪搬出一个理由来,忽然又警惕道:“你一直监视我们?” 胖子不慌不忙,“神识所往,无所不晓。” 吴邪还是半信半疑,心想“无所不晓”只是个虚指,怎么可能家家户户都观察得巨细无遗?不过此时无心和胖子理论,就道:“你既然是这么个身份,以前接触过什么人吗?那一行的职业传统就是孤家寡人吗?” 胖子扭头,像是望向张起灵所在的方向,也不知道能看到什么,然后转回来说:“这小哥无论干哪一行,恐怕都是这个样子。说老实话,何必管他,你就好好学习认真工作,不也挺好?” “我好奇。”吴邪飞速地应答,“这两者不矛盾。” 胖子切的一下就笑了,盯着他问:“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邪支吾一声,“朋友。” 胖子露出怀疑的眼神,“你不和那些朋友去唱k,偏偏来认这小哥当朋友?” 吴邪刚想说小哥没准不会唱k,马上反应过来:“你连我去ktv都知道?” 胖子仿若无事,说:“怎么不知道?那时候还吓了吓你,不过你喝醉了,都没反应,不好玩。” 吴邪想到那面流血的镜子,心底暗骂一声,一字一句道:“您可真无聊。” “要说胖爷的阅歷,不多也不少,正好足够把你看透。”胖子大言不惭,“小吴,你除了工作需要,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依我看,你俩能走这么近,某种程度上倒也不是巧合。” 吴邪忙做个打住的手势,“你等等,怎么把话题扯到我身上?” 胖子举手投降,“我这难道说得不准?” 吴邪一怔。胖子脸色也尴尬起来,“说者无心,说者无心。” 吴邪摇了摇头,心想社交是个比较复杂的话题,何况还有不容忽视的敏感问题。对方应该压根就没听说过深柜,目前自己和这胖子,交浅,不便言深。 “你听说过有人养那东西吗?”吴邪问。 “养那东西?”胖子瞬间明白,“有,那必须有。” “如果还是地生胎呢?” 胖子面露茫然,片刻后想了起来,“地生胎……地生胎,怎么可能有人养得起那个!”他的表情就像自己给自己照镜子——见了鬼一样。“那小哥怎么说,能制住吗?” 吴邪想了想,“能。不过重点在于,它背后的饲主。” “小哥命格重凶气,所以压得住邪煞,没太大问题。”胖子有鼻子有眼地分析道:“但是饲主又是另一回事,说到底是人的游戏,难琢磨的很,这我就没有发言权了。” 不知何故,吴邪倒与这个胖子聊得来,也许是两人都迫切想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隔着一扇窗户,交流信息,互通有无。张起灵回来的时候,胖子正在讲:“上回说到,那紫禁城冤债无数,尤其深宫内院,佳丽三千死后也就是厉魂三千——” 吴邪见张起灵进屋,把膏药递给他。胖子的慷慨语速并没有丝毫的减缓,“在座的可知,为何故宫下午四五点便清场闭馆?实是怕有东西惊扰游客。等到清场之后,你若有法子潜入那珍宝馆,就会听到——” “展柜里传来指甲刮玻璃的声音。这个故事我听过。”吴邪道,一面打量张起灵烧烫的伤势,没有想像中的严重,但他仍准备买点医用敷贴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尖细的女声,”胖子捏起嗓子,“她说:‘我的,都是我的……’” “真的是这样说的吗?”吴邪皱了皱眉,“清朝的妃子说汉语?她们不应该说满文吗?” 张起灵给自己上好药,站了起来,却看着吴邪。后者以为自己挑错了刺,问:“不会吧,故宫传说竟然是真的?” 张起灵示意他伸手,然后把药膏抹到他手背上。吴邪这才发现自己漏涂了这处的烫伤,只好任其涂抹几下,看着那人的手指划过自己的手背,低声道了谢。 第65页 胖子为自己辩护:“人家是双语教学,汉语也说得贼熘。小哥,你们下一步去什么地方?” 他们还得继续追下去,吴邪去桌上翻找出那张被菸灰烫出了洞的图,指着道:“应该是这个。”这份地图经过张起灵的“计算”以及黑眼镜的“加工”,早已指明一处地方。但纸上烫出一个洞,恰巧抹掉了那个名字。 胖子哎呦了一声,“这地方,高等学府啊。” 吴邪拿回来仔细看了看,辨认着那个名字余下的部分,从残破的笔画中很快联想到答案,更加吃了一惊。他欲言又止,抬头望了望胖子,再望向张起灵,“这是我母校的新校区。” 第26章 “新校区?”王盟从工作桌上抬起头,双手还维持着敲键盘处理数据的动作,嘴巴一张就道:“听说你们那个新校区的食堂排名第一,是不是?” “没吃过。上学的时候,你忍耐了学校所有的不足。结果毕业后,学校转身就拿着你们前几届的钱去建漂亮的项目。但是你已经走出校门了,那些是留给下一届享受的。”吴邪对着电脑导入模型,总结道:“这就是新校区的真相。” “漂亮就行,你们这种算不错的。你知道我的母校去年找外包建新楼的时候,中轴线受影响,大半个院的教授都罢课。还好我那时候快毕业了,不用上多少课。”王盟故作老成地唏嘘:“还是交给自己人好。你们那新校区的设计似乎是广受好评,自己人搞的?” 吴邪回忆起来,道:“那是。” 那一年期末的时候,师生都要赶图,学生是为了成绩,几个教师主力是为了赶工,实属难得一见的全民爆肝的盛况。 “我们那时老师也罢过课的。”吴邪说:“为了那个新校区,自己人内部也搞过斗争,学院派就是认真。”他想了想,那些事情不过是当时的八卦谈资,一种学生时代的调味料,如今还是味道变淡的过期的调味料。 他心不在焉的,根本没听见王盟说新校区的食堂有多好吃,而是满脑子想着那片校区有什么问题。这次吴邪是存了疑的,那是一个去年才投入使用的校区。谁会热衷于逆改风水几十年,直到现在都不放弃? 吴邪干完活,把桌上水杯拿去洗了洗,起身回家。他从地铁里出来,刚要出站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一转身,便被胖子拦住。胖子像是从楼梯拐角的墙缝里凭空钻出来一样,直接站在他面前。偌大的地铁站里竟也没人分出精力关注他们两个,过往的路人行色匆匆,一副疲惫麻木神情。胖子直接就道:“去买两桶矿泉水。” 吴邪的反应仅有一瞬间的卡顿,随即和胖子对话:“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胖子道:“生命之源,没水会死,人人有责。” 吴邪后退几步,挨去墙边,压低声音:“你这样贸然出现太危险了,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现在是出了什么事情?要水做什么?”说话间,他查了查网上的黄历,“宜移徙,宜出火,忌嫁娶……你们是查到了什么?” 胖子一副不可说的样子,“你知道,歷史上那故宫统共走水了几次?” “你怎么老拿故宫说事?”吴邪迟疑,“什么意思?” “其中以康熙年间的一次最为出名。那天晚上,整面天空都是明晃晃的,差点烧到太和殿。不过宫中一向备了许多水缸,所以宫女太监们只需去找大缸取水。忙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把宫里的火灭了。” 吴邪盯着胖子,道:“我家起火了吗?” 胖子一下收起了说书的神态,飞速地说:“不是,你家停水了。” 吴邪靠了一声,转身奔进超市,扛了一大桶饮用水。胖子站在货柜面前,倒是也想出份力,伸手摸了一下,看见旁边有人经过,并不想制造出水桶悬空漂浮的震惊新闻,赶忙收手。他便站在吴邪身后,帮忙托着水桶的重量。 他们合力把水扛到家门口,正好看见张起灵站在门前,一个人单手拎着一桶水,另一手正转着钥匙孔,那饮用水的包装是一模一样的。胖子笑了一下,就道巧了巧了。 吴邪看向胖子,“你不是‘皆能通晓’吗?” “胖爷又没在意这些……”胖子说到一半,突然一下松开力道。吴邪被整只桶的重量逼得就要往后摔去,然而下一秒,胖子像回过神似的,又迅速接过了水桶,把桶放到地上。 吴邪一脸怒意地转身,还没喊出口,胖子就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对着正在进屋的张起灵道:“小吴家里的味道,不太一样了。” 吴邪嗅了嗅气味,嗅了半天只能嗅出别户人家烧的糖醋排骨,疑道:“这屋子有小哥,不可能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你嗅到了什么?” “是是是,对你来说不危险。”胖子说着后退几步,“老子可受不了这味儿。” 就听张起灵淡淡道:“我放了两株艾叶。” 吴邪拖着那一大桶生命之源,进屋一看,客厅的角落里多了两盆植株。生长情况不算好,叶片蔫得微微蜷缩,有些发黄。 不像是买来的精緻的盆栽商品,更像是从某个山野间挖来的,土都是粗糙的,裹着瓦砾。盆是那种一次性塑料花盆,下面垫着瓷碟,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东西两边的地上。 第66页 张起灵把他的那桶水搬进屋,先倒了一杯,拿去给艾草浇水。 这单调的屋子里乍然多出了两盆绿色,仿佛都点亮了周围墙壁的色彩。吴邪问:“好养吗?” 张起灵点点头,拿着水杯去浇另一盆。 胖子捂着鼻子,“这安神驱邪的味道,已经不能再‘香’了。” “瞎贫,”吴邪继续秉持着探究求是的精神,道:“你真的能‘闻’出来?” 胖子有板有眼,“怎么不能?胖爷昨晚还去那大学晃了一圈,食堂里还有石锅拌饭烧焦的味儿。” 胖子说到激动处想要往前一步,又勐然意识到屋子里的阴阳禁锢,脚抬到一半又忙收回去,只能远距离隔空扯皮。吴邪沖他挥挥手,深表同情地说:“拜拜,再会。”然后走过去,关上了门。就听门外胖子嘟囔着骂了一句,好像是过河拆桥,又或者是见色忘友。之后没了声,应是离开了。 吴邪看着那两盆绿植,与寻常意义上端午家门上吊挂着的艾叶不一样,形态更加完全而饱满。虽然目前叶片看起来不太精神,也不是什么有血有肉的动物,却也像是需要两人共同照料的生命。 张起灵淡淡道:“早晚各浇一次。” 吴邪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嗯了一声表示应答。 那叶子病怏怏的,但是不怪植物脆弱,因为这几天秋老虎明显甦醒,又热了起来。昼夜温度骤升骤降,总是不尴不尬的气温,让人犹豫到底要不要去拿空调遥控器。 吴邪身上有一层薄汗,热气闷罩着皮肤。他打开冰箱,伸手正要拿一罐饮料,忽然发觉那罐身上的水珠,多得不正常。这是个遇冷液化的简单道理,放在冰箱里的东西不可能液化出那么水。吴邪收回手,看了一圈,冰箱内所有的贮藏物品,都在“流汗”。 他关上门,又再次打开,发现了一个更能说明问题的现象:冰箱里的灯光,一直没有亮起。 吴邪痛心地嘆了口气,看看时间,半小时内天就要黑了。他不怕断水,最怕断电。水可以从超市买,但,电不是能随随便便从超市拎个几千瓦回家的。 他翻出了家里的几支备用蜡烛,然后像个原始人一样,分分秒秒关注着太阳西斜的角度,抓紧时间利用光线,高效做着手头的事情。这种时刻,能把人逼成太阳之神的信徒,他从未如此希望落日的时间能再晚一点。 天色灰暗了一半的时候,吴邪合上手里的书,看向西边的地平线,连太阳最外层的光圈也找不到了。 眼前突然一亮,背后点起了光源,把他的影子整个投到窗上。吴邪对着窗户上自己的脸愣了愣,然后转过身,看见张起灵将桌上的蜡烛一根根点亮,滴蜡固定住。 人类早在旧石器时代就发现并学会使用火,而后进行一系列社会活动。现在这屋子仿佛就是远古时期的岩洞,那些精巧而复杂的现代电器都因为停电而成为摆设,只有几簇纯粹的火苗。 吴邪挑了个有亮光的位置坐下,一下便拉近了与那人的距离。张起灵在桌子的另一头,正翻看着一本很大的书册,不知在查些什么。 现在两个人就好像是坐在某个图书馆里的学生,各自看书,互不打扰。吴邪开始不再对这种停电的夜晚感到排斥,甚至有个古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希望两个人早几年遇见。 吴邪一面做了道综述,一面想道胖子那句话“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心说要是早两三年的话,自己倒是很有勇气去试试,可能早就开口了。至于现在,没有学生崽的资本。他低下头,脑子里开始构思下面几天的工作计划及可能的加班时段。 哗啦一声,张起灵翻过一页。吴邪瞥了眼,那纸上像是影印件。细一瞧,那本书册是把复印的纸张装订起来,就像拓本一样,是副件。 吴邪微倾过身,问:“这是什么?” 张起灵就淡淡道:“城建档案馆里的资料,借了复印一份。” “这东西你们也能拿到?不是还要个单位介绍信吗?”吴邪问。转念一想,这人和黑眼镜实非常人,而且本就受官家所託,估计有的是办法在机构制度中灵活进退。他扫了眼那些影印的文件,问:“你查的什么?有没有查到你家族的事情?” “吴邪。”张起灵说。 吴邪下意识转去看对方的脸,发现张起灵仍低着头。 他道:“你不用管太多。” 吴邪一怔,心想这压根说的不是人话啊,回道:“很多事情,你独自一个人没法搞定的。人在江湖,出门全靠朋友。莫非,你遇到什么难处了?” 张起灵在烛光中抬起头,看着吴邪的眼睛,非常认真道:“我很感谢你。” 这句话超出了吴邪原本的预计,他独独没想到竟然得到一句感谢,听起来很是客套,又有些突兀,勐然结束了一切可能的话题。他看着对方的双眼不知道说什么,就说:“不用谢。” 张起灵竟也听进去了,点点头,然后继续翻那本厚厚的大册子。 吴邪有一点尴尬,起身去卫生间,用买来的水沖澡。他心想,可能这闷油瓶因为整天和鬼打交道,兴许真的不太会沟通。“我很感谢你”,这比胖子的“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还难分析。 第67页 这个晚上没有空调,还有些上个节气里残留的暑热。吴邪索性抱起铺盖,随意弄了个地铺。他怕仍会闷热,为了通风,便大开房门,然后躺下睡了。 吴邪尚是浅眠,有点迷煳,左右翻了几个身。房外蜡烛的光线照进来,他的意识上下浮沉着,不自觉抬手盖着侧脸,像是想要遮住眼皮的姿势。 张起灵听得见吴邪房间里的响动,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悄声走到房门。吴邪躺在地铺的睡姿全部收入了眼底,包括那个有点奇怪的遮眼的动作。张起灵看了看,然后把自己的行李背包拖来,竖立着摆放在门口。 那些照在脸上的光线被这堵“墙”隔断了。过了片刻,吴邪的手从脸上滑下去,露出熟睡的神情。 张起灵又轻声走开了。他回到厅内,俯身查看那两株艾草。手指拨开叶片,在主茎干的上端,有一圈细绳非常隐蔽地扎在那里。他抬头望了眼时钟,还有几分钟。分针缓缓地移动,他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剎那间,那根线好像感应到了一瞬时的异常,亮起一丝微光。张起灵勐抬头,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潮水般涌来,像浪花拍岸一样拍打在窗户上。房体隐隐震动,连叶片都晃了起来。 手机嗡鸣了一声,张起灵接起电话,黑眼镜在那头打了个哈欠,说:“这阵仗,可不像是之前单纯对付吴邪家那样。前些日子做得太高调,你看,被盯上了,人家来打擂了。” 艾草味飘进了吴邪房内,距离正好,气味适中。吴邪闻着这股安神的味道,丝毫没有被外面的扰动所惊醒。 第27章 “停水停电,无水无光。”黑眼镜露出一个微笑:“真棒。” 今晚四处都没有水的流动,也就意味着无迹可寻,反追踪是不可能的了。 “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了,背后有人。”黑眼镜说:“难怪你要去查……先等一等,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要挂断电话,但我还想说一句废话。这件事我们已经做的够多了,还要继续?” 张起灵挂断了电话。 黑眼镜早就知道会这样,把手机收了回去,然后蹲下身,去吃剩下半盒打包的饺子。夜晚还很长,六块一两的夜宵饺子可以撑过三个小时。吃完后扔了打包盒,捡起先前用来作垫纸的符箓,顺手抹掉沾在上面的一滴辣椒油,就往空中抛去。 屋内,张起灵手掌一托,排出几枚铜钱,紧紧排列,从掌根足足放到手指尖。他俯身正要布置在窗前,就听到一个声音道:“小吴本身的体质是很容易招来一些东西,但是总不至于招来这种不必要的战争。” 胖子在屋外的空中,一手挂在邻户的晾衣杆上,后背紧贴着窗玻璃,努力把脖子转了九十度,才好看见屋里的张起灵。“今晚,这不像是某些冲着小吴来的东西,现在也不是一年一度的交通高峰,更不该出现这些。我说小哥,你怕不是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吧?”最后一个“人”字故意念得分外大声。 胖子好像就在躲避身前的夜色,似乎想要把自己压平放在玻璃面上,不断向后挤压着。“这座城市出了名的戾气重,你应该也知道,有问题不奇怪!可是先前你怎么能直接端着大炮去轰?跑去捣了人家的设计,这他妈太直接了,亏老子还以为你不是性急的人。” 张起灵不答,抬手推出掌风,吹动了桌上那册城建档案的纸页,也吹晃了烛火。蜡烛一根根被依次熄灭,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前,一页纸被气流勉勉强强翻了过来,露出一排姓张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吴邪按掉闹钟,身子一翻就要下床。忽然发现这床很奇怪,没有边沿,找不到下去的地方。他一下撑起手臂,才想起自己是打了地铺度过一晚的。不过地铺也仍然有些热,他是带着汗起床的。 如常去卫生间洗漱,开灯,开水龙头,关水龙头,关灯。供水供电十分通畅,房屋已经恢復了正常的运转。吴邪出来走到厅内,张起灵正在刮去桌上的蜡烛印,那几支蜡烛被取了下来,长度倒是没怎么减少。 地上的两盆艾草不知何故过夜后又萎靡了几分,低头耷脑的。吴邪望了望,心想难道室内空气就这么糟糕? 吴邪不知道张起灵昨晚是几点睡的,不过肯定很晚。那素来习惯昼伏夜出的闷油瓶子,今天早晨看上去黑眼圈竟然明显加重了。 吴邪开了手机,因为昨晚睡得有些早,甚至还错过了一条未接来电。本以为是加班的同事,他定睛一看,却是个通讯录里比较陌生的名字。吴邪啃了口面包夹芝士,嚼了六下,才想起这人是大学同学。 这个老同学昨晚没能接通电话,便又传了条讯息。三行字,吴邪很快便理解完毕,然后对屋里的人道:“那个新校区到底有什么问题?这周我可能要去一趟。” 身后没有任何回復和动静。吴邪放下手机,叼着面包转头一看,那人还保持着正常坐姿,乍一看像在发呆。可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吴邪于是不再开口,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连吃早饭的声音都刻意降低。他又看了看手机里的讯息,母校校庆暨同学聚会。这是毕业后的头一次正式相聚,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意识到时间眨眼即逝,一个人已经从“同学”变成了“校友”。 第68页 当然,也就免不了去参观一番新建的校区。 吴邪起身也是轻手轻脚的,拿了杯子去接水,然后走到两盆植株旁,浇了些水。水珠顺着叶边滚落,在根部隐没。吴邪随手拨了下叶子,看到茎干上竟然绑着一圈线,很细很小的一圈,根本不能起到定型的作用。 这线还像是烧过一般,粗糙而焦黑。他察看另一株,也发现了相同的东西。吴邪有些错愕,抬头看看正睡着的张起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所有问句都吞下了肚。 他们这届同学聚会的规模甚是盛大,同届之内联繫学院,专业之内再联繫班级,像是线织成渔网,把散落在校门外的人们一网打尽。吴邪只是线上问问几句,颇找回了些当年全校开大会的感觉。 不过那更多是游园的形式,吴邪想了想,没指望真的去找人叙旧。他查了查日程表,那天倒不用加班,可他打算只去逛一圈就好。 这天之后,张起灵的作息又不规律起来。在两人昼夜相反的时间差里,吴邪负责早上浇水,张起灵则是晚上。那两株艾叶神奇得很,明明除了浇点自来水外就没有其他养料,却以惊人的速度生机勃勃起来。吴邪用着自己的马克杯浇水,心想该不会是那闷油瓶子用了什么奇招?抑或是此处人杰地灵? 在两人矛盾的作息里,吴邪还是找到机会,就学校的事情郑重地问问大神室友。张起灵才刚睡醒,翻着书抬起头,也一副很是郑重的样子,对他说了一句:“天黑前必须回来。” “我觉得出不了事,”吴邪琢磨道:“小哥,这些天我都没再看到那些东西了。” 吴邪大概感觉得到,自从发现了张家祠堂以后,张起灵似乎真的慢慢产生了些变化。人的性子是相当难捉摸的东西,尤其是张起灵,吴邪总是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对那人这如此上心,还在小区内试图找出之前张起灵埋葬的灵牌残骸。 然而吴邪粗略地走了一圈,在树下和草地上没发现任何痕迹。他甚至怀疑,以张起灵不走寻常路的风格,会不会把他家祖宗放进鸟窝里。 今年这学校的校庆气氛相当浓厚,吴邪还没走进校门,放眼看去就尽是人山人海,连门口的保安都和熟人唠起了嗑,差点忘了给车辆发通行证。吴邪一个人来的,反正乐得自由,去对面超市买了一瓶汽水,然后踱了一圈,找到一扇小门,走进去。 他不熟悉新校区,沿着建筑之间的小路绕了一遍,也只找到一座校史馆。 有个男生正合上馆门,见到吴邪靠近,二话不说摆手就道:“开放时间结束了。”他转头拔出钥匙,捡起地上的图纸夹在胳膊下,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吴邪看了看他满脸青涩,出声道:“第一张就错了。” “啊?”男生疑惑地望过来,随即翻开自己的作业,“什么?” “这门课作业的第一道题,一直是这个。大多数初学者都会犯一个毛病,”吴邪很随意地讲道:“0.5毫米的粗实线,你标了吗?” 男生看了眼自己画的图,愣愣问:“你是老师?” 吴邪又轻松地笑起来,“不,今天校庆活动,我来逛逛。我只是……”他微微一顿,故意把自己的资歷往小了说,“只是大四的,正好来看看新的校区。” 男生不疑有他,哦了一声,“你是来吃这边的食堂吗?真的很好吃。” “怎么又是食堂?”吴邪一愣,哭笑不得,“在哪里?” 男生为他带路,走出了小道。四周建筑崭新得就如展列柜里的模型一般,也是如同模型一样没有生气。这地方远离校庆的场地,新校区的学生本又不多,那些学院大楼几乎瞧不见人影。吴邪远远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厅,问:“这边有没有什么校园传说?” “有啊,”男生说:“有很多什么促成恋爱的传说,我一哥们还特意实施了一次。不过传说只是传说而已,根本不灵验,他和院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人家当场就把他拒绝了。” “不是这种传说,”吴邪放低嗓音,在人迹稀少的地方听来有些凉意,“那种阴森一点的。” 男生看着他,玩笑着怀疑道:“你不是记者或者作家?” 吴邪哈哈笑了笑,摆摆手。 “这条路走到头就是了,食堂外总是有很多野猫,被我们餵得特别富态。”男生向前一指,尽心尽责地解说:“再往右边,有条长长的鹅卵石小路,一直通往校门。在路两侧的地上有很多夜灯,据说,如果有一个人陪你数出了那条路上有多少盏灯,你们就能在一起。” “所以你那哥们把一个刚刚认识的女生拉到这里,然后陪他数这种东西?”吴邪露出同情的表情,道:“不被拒绝才怪。” 男生点点头,深表贊同,正想说些什么,空中忽然传来一曲音乐,像是从各个角落响起。男生便抬头道:“周五至周日,这个时间有校园广播。今天应该是……” 吴邪边走边道:“我们当时没这个。” “今天广播站该是我哥们主持了。”男生勐然间说道。 吴邪听了听开场主持词,“这就是你那哥们?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堪忧的情商啊。” 第69页 两个人走近那传说中的食堂,人声渐渐升起。主持开始放歌,音乐混杂在巨大的嘈杂中,we keep, keep on falling, like raindrops falling from the sky. 吴邪转头道:“刚刚广播里,那主持说他是……你哥们叫梨子?”男生一下笑出来,“不是这个名字,一言难尽,外号倒差不多。” 吴邪也笑笑,和他聊着就要走进去。室内室外的喇叭一齐打开,整个校区被广播的声音笼罩在暮色中。食堂,这个所有人齐聚一堂的地方,每日进行着大量信息交换,八卦或者学术,环境里自带丰盛的听觉盛宴。 吴邪忽地停下,他看见食堂门口,有人竟在地上摆了一个小小的修理摊,和周围极其格格不入。 男生瞥了一眼,瞭然道:“哦,这傢伙,几天前就坐在这里了。” 吴邪停下来了脚步,“他来你们这里干嘛?” 男生没有听出吴邪语气里的异常,就回答:“说是给人修伞的,是来讨个生计吧。” 讨生计讨到学校里来了?吴邪看到那人脸上的墨镜,心说,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傢伙。 吴邪跟这个男生几句话道了别,走到所谓的修伞旁。黑眼镜抬起脸坦然直视,“要修伞吗?” 吴邪表情复杂,而后直言道:“本市近日没有降雨。” “此言差矣。现在不下雨,不代表晚上不会下雨。”黑眼镜慢条斯理,“今天不下雨,不代表明天不下雨。本周不下雨,不代表下周不下雨。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 吴邪听不懂那文绉绉的句子,只知道这人又不说人话了,便直接问张起灵的去向,“小哥也来了?” 黑眼镜住了口,开始说人话,“是的,哑巴最近做事的节奏真的快了很多。你要修伞吗?” “今天不下雨,”吴邪不厌其烦道:“我没带伞。” “哑巴在修他的伞。”黑眼镜突然道:“他这个人,明明性子淡出鸟来,最近却不知道在急些什么。you know, 这种人,本不会有什么真正想求得的东西。依我看,要下雨了。” 吴邪听得一知半解,就想问,那么现在他求什么?黑眼镜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他在后面。” 吴邪是在食堂后门找到张起灵的,那是员工通道,门口挂着一块鼓励大家积极上班的标语。外面摆满了电瓶车,花坛里有不少或新或旧的菸头。张起灵就坐在水泥台子上,他脚边有一滩牛奶,几只野猫正在争相抢食。 吴邪首先注意到的是,牛奶是张起灵倒在地上的。他甚至再倒了一次,又吸引了一只猫小心翼翼露面。张起灵便一直专心地观察食堂的野猫,吴邪一愣,非常惊诧地心想,这人的内心怎么居然像个学生似的? 吴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打招唿说:“小哥,跑来餵猫?” 张起灵放下手里的一盒牛奶,抬头淡淡道:“这附近都是老猫。” 吴邪心里犯嘀咕,觉得对方这话的意思是嫌这里没有小猫,难道张起灵是个隐藏猫奴?吴邪还在消化这个事实,犹豫着说:“你喜欢小一点的?想养的话,也可以。” 第28章 张起灵摇摇头,“幼猫生性敏感,胆子不大。” 吴邪心里嘀咕了一下,这人的意思是小奶猫他也不喜欢吗?那么他到底喜欢哪一种,正值壮年的?就听张起灵继续道:“所以,只有老猫敢靠近这里。” 吴邪瞬间明白自己脑中方向已跑偏,赶紧自己又拽回来,跟上话题节奏,“食堂?可是这里人气很旺,有什么异常?” 他背后冒出黑眼镜的声音,“你知道这里的校园传说吗?” 吴邪转身,黑眼镜背着个像是修理工具的箱子说:“实施起来需要耗时很久,无数人尝试又惨遭闭门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实验。” 吴邪想了想刚刚男生说的话,什么认识院花什么青涩表白,一套套的罗曼蒂克。“你是说……” 黑眼镜认真地点点头,小声道:“今晚你和哑巴可以一试。” 吴邪百口莫辩,望向张起灵,那人神色很正常,淡淡看了过来。吴邪忽然慌了,让自己和那闷油瓶去挑战那个恋爱传说?可是目前两人难道不是朋友关系吗?自己素来藏着的那点小心思,难道张起灵很清楚?那么现在突然捅破窗户纸,又是什么意思? 吴邪摆出一脸镇定,同样小声回道:“可以。” 实际上他内心已经十吨火药爆炸,心想这个就算告白?闪电战? 黑眼镜看了看表,“这食堂还有一个小时就关了,到时候见分晓。” 吴邪当即神色一顿,茫然地一想,发现自己似乎理解错了。黑眼镜迎上去一幅关心的脸色,“怎么了,你摆的什么表情?你还有什么建议?” 吴邪这才是真的百口难辨,怀疑黑眼镜故意玩文字游戏,露出忿忿的眼神。黑眼镜则笑笑,“我的意思是那个食堂晚上出事的传说,怎么,难道你还有其他的版本?” 吴邪看了眼脚边扎堆的几只猫,若无其事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以前我老师说,如果甲方在合同里没有把话好好讲清楚,晚上就会被野猫抓烂一只眼睛。” 第70页 黑眼镜装作不懂,“好奇怪的传说,没事,我早就不在乎眼睛。” 食堂就是学生活动区的中心,旁边又是各式体育场馆。吴邪买了点晚饭拿在手里,坐在篮球场旁,借着落日的余晖看一群学生仔打球。场地不大,打法也很随意,完全是一种玩乐和精力释放。就见那个球在空中东奔西走,毫无章法,最后一道运动轨迹射向吴邪的头顶。 他伸手一抓,又朝那些学生扔回去。一个学生接住,沖吴邪喊了声谢谢,走来招招手:“练一练吗?” 吴邪点点头,看了眼表,“就半小时吧,好久没打了。” 那学生浑身汗水,头上的短髮如同水草,形象全无,但是一幅乐在其中的样子。男孩子在某些方面很单纯,不管你是谁,能拉来打球就是兄弟。吴邪本意只想怀念一下校园风采,近身时却总被那股汗臭味熏死,手中被抢了几次球。 “还打吗?”学生仔们远远没有体会到自己身上生化武器的威力,还兴致沖沖地招唿吴邪。 吴邪连说不了,还有事。 学生沖场外一指,“是不是那个人在等你?他往这边看好几回了。” 吴邪望过去,张起灵坐在一根单槓上,拔了一截高度,吴邪一眼就能找到。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爬上去、又是怎么坐稳的,此时好像有些无聊地看着远方,和附近大学生的氛围竟融为了一体。 吴邪远远地挥手,张起灵似乎没有注意到,依然看着天空发呆。万丈霞光慢慢敛去,天色半明半暗。 吴邪动了动鬼点子,起身上跳,将篮球直朝张起灵扔去。因为卯足了劲,所以射程很远,飞过嘻嘻哈哈的人群,飞过了即将消失的霞光,对着张起灵迎面而去。 那傢伙前一瞬还静止不动,忽然在最后一刻作出反应,往后仰倒。篮球擦过他的头顶往前沖,张起灵继续向后倒,两腿仍挂在单槓上。就在头部即将撞向地面时,他抬起双腿,脱离单槓,两臂撑在地上,接着顺势一个后翻。 人群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唿,张起灵就弹起身子,在空中转了半圈,最后站在地上,安然无恙,朝吴邪看过来。 吴邪心里全是恶作剧失败又被抓包的羞愧感,但那个学生一声惊唿:“我的球!” 他的球飞得一往无前,已经飞到了篮球场的边界,眼看着多半会被四面的铁丝网拦下。其他学生颇有兴致,一路上纷纷跳起来去抢那只球,但够不到,甚至适得其反,把那球拍向了更远处。 混乱中,那边有个人伸出手,把球往回扔来。然后吴邪看到人群中黑眼镜的脸一闪而过,好像还冲他们笑了笑。 学生仔如临大赦,慌忙跑去接球。可是不知为什么,扔球的角度有几分偏差,中途就掠过铁丝网的边缘,飞出场地之外。那学生一头撞上铁网,声响大得吴邪闭上了眼不忍看。 黑眼镜小跑过来,看了看那个学生仔,“同学,对不住,扔偏了。” 这学生的球友也围过来,开口就问要不要送医院。学生仔一手捂着脑袋,脸上还印着铁丝网的图案,“不用,一没流血二没失忆,三,我还算得出一加一等于几。” 球友急说:“校医院不远,骑车十分钟就到。对了鸭梨,你现在能骑车不?” “当然不能,”学生仔指指铁网外,对球友说:“我不能走,球扔在那边,我得去捡回来,你们先回去。” 吴邪压低声音,问黑眼镜:“你把球扔去哪里了?” 黑眼镜却摇摇头,“等下你就懂了。” 天色转为彻底的昏暗,夜间特有的凉气渐渐升起。那个倒霉的学生趴在铁丝网上,上下左右观察了几遍,想要确定篮球飞去哪个方位。张起灵从单槓下走过去,对他们淡淡提醒道:“天黑了。” “小哥,”吴邪回头看他,“天黑应该没事。” 张起灵也和那个学生仔一样抬头看了看铁网外,对吴邪道:“你最好回去。” “说到底这球是我扔出去的,”吴邪像是讨价一样,“先帮人家找回来再说。” 学生终于确定了方向,缓了一口气说:“在食堂旁边,扔在那个车棚上了。” 车棚的一边固定在食堂的外墙上,长达十多米,里面只有钢柱承重,又细又光滑,根本攀爬不上去。黑眼镜一幅面露难色的样子,问:“你那球贵吗?不贵就算了,小同学,除非把棚子拆了才能拿到。” 黎簇这才正眼端详黑眼镜,惊讶道:“你是在食堂门口修伞的那个人?你……” 黑眼镜谦谦有礼,“正是在下。” 吴邪眯起眼睛边研究边道:“不,还有办法。二楼有扇窗户,可以从室内爬到外面的棚顶上。小同学,那个窗户里是什么房间?” “别叫小同学,别人都叫我鸭梨。”黎簇思索着,“那个方向不应该有房间,可能是厕所或者……” “鸭梨是你的外号?”吴邪一下跳到其他联想中,打断道,“你真名是……难怪我觉得你的声音耳熟。” 对方迟疑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今天广播站里是我,黎簇,所以外号是鸭梨。你知道我?” 第71页 吴邪点了点头,心里说道当然知道,原来你就是那情商堪忧的小子,方才打完球也没有女生来找,估计还是没能找到女朋友。 “快关了。”黑眼镜啧了一声,沖食堂方向转头。 “这个食堂关门很早,”黎簇解释道:“晚上肚子饿了只能吃夜宵。” 张起灵表情凝重,忽然开口道:“那个房间出过什么事?” 黎簇丈二摸不着头脑,“食堂的那个房间?这食堂只有一个故事,但不是鬼故事,我们的鬼故事一般都发生在宿舍和教室里。” 吴邪迅速抓住关键,“什么故事?” “别激动,”黎簇开始觉得这些人有点奇怪,“很无聊的,没必要听。” 吴邪皱了下眉,扭头看向黑眼镜。后者走在他们身后,正低头整理自己那个小挎箱,似乎感应到了吴邪的眼神,抬头用唇语说:“不用谢。” 吴邪一愣,随即意识到了黑眼镜的“良苦用心”。正因为篮球被扔到食堂楼下的车棚上,吴邪才有了待在这里帮别人找球的理由。而今晚张起灵打算彻查的地方,就是这个食堂。黑眼镜又指指张起灵,笑了笑,再次说了一次“不用谢”。 吴邪脸上一热,转回头去,准备问问黎簇那到底是什么故事,发现这个精力旺盛的学生仔已经一熘烟进了食堂。 黎簇赶在关门前跑进去,抓到个员工问了几句,随即沮丧地走了出来,对他们道:“二楼那个小房间他们早就不用了,锁着很久了。” 吴邪听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看向张起灵。张起灵在空中对上他的眼神,轻轻点头。黑眼镜友善地对黎簇说道:“你想不想拿回你的宝贝篮球?我们有办法。” “守门放风,有人路过就学猫叫,明白?”吴邪补充道。 “什么?”黎簇呆愣几秒,指向食堂的门,“现在他们已经在锁门了。” 黑眼镜看也不看,“能被我打开的锁,那不叫锁。”他在挎箱里掏了掏,摸出根东西来。 黎簇面露警惕,“你要撬锁?我只是想拿个球,明早再来也行。” 黑眼镜笑得很是随意,“我在你们食堂门口蹲了几天了,我知道明天这是不开门的。放心,我还有一个副业是开锁,不会暴力撬锁的。” 太阳落山后,没有寻常学生路过这里。食堂和附近球场都会关门,这也不是主干道,人群只会越发稀疏,直至一个人影都没有。黎簇眼睁睁看着那人开了他学校的食堂大门又神色自如地走进去,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后知后觉道:“明天不开门,后天来也可以的。” 吴邪比了个“嘘”,抬腿进了食堂,还不忘关上门。 黎簇餵了两声,站在门外,“那是我的球,为什么是我放风?” 他满头雾水,坐在门前台阶上,满身的汗,还没回去换过衣服。风一吹,不由得打个喷嚏,吓跑了旁边一只刚探出头的野猫。猫逃得特别快,影子一晃便消失,仿佛在逃命。 食堂里,三人摸黑行走。张起灵不知拿出了什么,往空中一甩,便飞向四面八方,贴在窗户和门缝上,如液体般瞬间渗透进去。吴邪问:“这是什么?” “带了几张符?”张起灵淡淡问道。 吴邪道:“三张。我没想到今天要办事,只有三张。”又欲盖弥彰道:“三张足够了,我拿到他的篮球就出去。” 这种可信度不高的话,张起灵听了也没有多说,只道:“跟紧。” 吴邪应了一声,跟着他慢慢踏上楼梯。正想摸出手机照明,黑眼镜道:“不必,二楼很亮。” 在他们眼前,透出淡淡的光,泄在楼梯上,如同地平线上白天和黑夜的边界线,慢慢移动扩张。起初还不稳定,忽闪了几下,而后骤然明亮,二楼的环境便通透起来。吴邪往后转头,下面的一楼却仍然笼罩在漆黑中。 黑眼镜说:“这个食堂,据说有时候晚上会再开一次门,特地提供夜宵。” “什么夜宵?”吴邪问。 黑眼镜答道:“夜宵只是表象,本质是这个二楼会无缘无故亮起来。” 他们停在楼梯中间,目前只有脚下的光线,尚看不到二楼真正发生了什么。吴邪犹豫了一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与此同时,张起灵也把他自己的拿了出来,动作堪称同步。 黑眼镜望了望他们两人,“一个就够了。” 吴邪看了眼自己手里用符箓折的f22,再看看张起灵的,几乎一模一样。 黑眼镜奇道,“我还从没见过这种,以前哑巴剪个纸人就完事。吴邪,你也会这个符?纸飞机的造型又是谁发明的?” 吴邪有些忍不住得意,“符谱里有,我自学的。” 话音未落,吴邪手中的纸飞机就被扔出,迅速向上飞进二楼。张起灵见那符在空中正常施展了开来,便收起自己的,沖吴邪点点头。吴邪不自觉笑了笑,“是领我入门的老师教得好。” 第29章 食堂的门外,黎簇百无聊赖地哼着一首歌。夜里很冷,又有汗水凉下来贴在身上,衣服里满是黏腻感,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第72页 黎簇哼得已经跑了调,他起身敲了敲关节,双腿有些酸沉。他看着食堂的大门,站了片刻,左思右想。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黎簇最终下定决心,踏上台阶走向大门。兴许是大理石地面太过光滑,他不小心一个趔趄,所幸赶在摔倒之前双手撑在了地上。 台阶的边缘刮过掌心,顿时火辣辣的疼。黎簇抬起手一看,蹭破了手掌,甚至渗出血来。不过程度不深,对于常常运动的男生来说只是一点皮肉伤。黎簇一边起身,一边想着不知道宿管那里还有没有双氧水。 疼痛反倒激起了一鼓作气的勇气,黎簇便直接推开食堂大门。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一丝血痕留在了台阶上,以及那扇门上。 黎簇迈进一只脚,对里面说道:“你们在哪儿?” 他没什么耐心,只稍稍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回应便走了进去。还顺手带了一下门,并未关紧,留出一条一掌宽的门缝。 黎簇还没走几步就撞到桌角,黑暗中摸索着往旁边走去,却又是乒哩哐啷一声响,撞上了餐具消毒柜。他赶忙把东西扶正,放轻动作,慢慢伸展手脚向四周摸索。 照理说,在如此黑暗和安静的环境下,任何的动静都能被瞬间注意到。但是黎簇从门口一路摸黑走到饮料售货机,都没能发现室内半分的声响。刚才那些进入食堂的奇怪的人,仿佛石子投湖一样,被什么给吞没了,不留痕迹。 与此同时,在食堂之外,有一个像是人的轮廓从夜色里自然分离了出来,悄无声息离开浓厚的阴影,来到光亮区域,灵活得像条蛇。然后顺畅无阻地熘进门缝里,没影了。 这个过程只有几秒钟。下一秒,还是那个宁静无比的环境。 食堂里,黎簇摸着墙角的售货机,身子转了过去,周围平静得十分正常。“餵?在吗?”他又问了一遍,仍无人回復,他猜想那些人可能已经走去了二楼的房间。 眼睛慢慢适应黑暗之后,他走到一张桌边坐下。勐然间,黎簇听到奇怪的咕咚一声,仿佛石子跌落在地的声音。他顿时浑身戒备,蹭地站起来。 他虽然早就到了不怕闹鬼的年纪,但是怕遇贼。想起上个月宿舍被盗的新闻,黎簇不免心生寒意。顺手一摸,就从桌上拿来一罐调料作为防身武器,然后盯着眼前的暗处,手指紧张地转起盖子。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渐渐逼近,很急迫。这频率不似寻常,黎簇不由得心慌,下意识举起罐子,等着来人现身。 楼梯上的人像是一瞬间钻出来,下一刻全然现出身形,整个来到黎簇面前。黎簇一惊,什么也不顾,立马防卫,高举的手往前使劲一挥,罐子里的粉末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 这给对方施加了最直接的物理攻击,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声音像炮仗似的一下打破了宁静。 看到几眼后,黎簇才认出人,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吴邪:“你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吴邪捂着鼻子反问,“什么东西?” “我从桌上拿的。”黎簇解释,又低头凑去看手里的罐子,费力地辨认出字来,“哦,胡椒粉。” 吴邪又气又想笑,“不是让你在门口待着吗——”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喷嚏,接着继续说:“没有别人吧?” 黎簇想当然地摇头,“这个时间,哪会有别人?” 吴邪抬头看了看食堂的门,忽然道:“你是开门进来的?” 黎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仍是开着的。“对,不然呢?” 那门之前被张起灵下了符,封闭了整个室内空间。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内,应该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会进来,吴邪如此想道,一个小鬼头应该也破不了禁锢。他走过去重新关上门,黎簇并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就问:“拿到球了吗?” “有点棘手。”吴邪一幅沉吟的样子,“你就待在这里,小鬼,等下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动。” 黎簇不解其意,直觉事情的发展已超出预料,“我的球怎么了?” 吴邪不跟他解释,起身去四周走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 黎簇戒备地问道:“找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上面,还在前线攻防。”吴邪指了指楼梯,含煳其辞地说:“我是因为技术兵种,就下来了。你有打火机吗?” 黎簇把手伸进裤兜,使劲掏了掏,拿出一个超市卖的塑料打火机。 吴邪接过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黎簇,“这么小就抽菸?” “我没怎么抽过,”黎簇努力为自己辩解,“你看里面油都是满的,还没用几次。” 吴邪摇摇头,道:“不用急,小鬼,以后你总有不得不抽菸的时候。” 黎簇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架小小的纸飞机,用打火机点燃了。那纸飞机的材质看上去非常奇特,似乎还有毛笔写了什么,然而尚未看清,就被火苗烧化了。 吴邪轻轻一抛,浴火的纸飞机向上弹起,火苗在空中抖动着。接下来黎簇就看见他手指相互缠绕,比出一个扭结的手势,让人想起电影里茅山老道士的手诀。 黎簇的目光好奇且充满了讶异,从燃烧的纸飞机移向吴邪脸上。吴邪眉头紧蹙,不再是之前放松的状态,火光映出了他紧张的神情。因此黎簇忽然察觉到,来这里绝对不只是找什么篮球,他在做一项严肃的事情。 第73页 纸飞机被烧成粉末,手诀即刻生效,那些细小的颗粒在空中分散开来,勐地开始膨胀。一粒粒都胀成了卵石大小的尺寸,就像气泡一样浮在他们头顶。 这些用火烧出来的“气泡”隐隐透着火光,十分轻盈地上下浮动。慢慢地,它们离开原地,飘向各个方向。 黎簇看得目瞪口呆,双脚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僵硬得一动不动。 吴邪往前走了几步,认真打量那些散乱的光点,然后才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小鬼。他转头一看,黎簇的眼神都发直了。 吴邪在心里大致推敲了一下,慎重地对黎簇说道:“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黎簇好像缓过了神来,张了张嘴,说:“很厉害。” “这个东西其实还是别人刚刚教我的。”吴邪说:“嘘,实话跟你说,我在做一件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黎簇点点头,一连嗯了好几声,“我肯定会保密的,你加油,事儿快成了吧?” 这个学生的态度不知怎的忽然转变,反倒出乎了吴邪的意料。吴邪一面不解一面应付着说:“应该可以成,到时候你别捣乱。” 黎簇仍感慨着,“你从哪里搞来的?真的,这个灯太特别了,这种程度的浪漫绝对够了,对方肯定会答应。” 吴邪听着不对,赶紧截下话,“不是。” 黎簇一脸善意的祝福,“我看好你。还要等多久?” 吴邪心说还是不跟他费劲解释了,就指了指不远处,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要由那些东西决定。” 黎簇抬腕看了下手錶,“越来越晚了,兄弟,不容易啊。” 吴邪满脸复杂的表情,看了看黎簇,什么也不说了,直接找了桌椅坐下。 黎簇却将这动作理解为疲惫和心累,就用种同病相怜悯的口吻说:“找对象不易,且追且珍惜。先前我也是好好策划了一场告白,还挺浪漫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戳不进姑娘心坎里去,人直接跟我说bye bye了。” 黎簇又哀声嘆了一口气,吴邪不禁出声:“你那个事情我听说过。” 黎簇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光辉事迹都这么广为流传了?” “是。”吴邪双眼盯着符术幻化出的那一堆分身,似乎发出的光越来越亮了。又不由得语重心长地多说一句,“你那件事吧,你和人家第一次见面就直接来那么一套,谁能受得住?” 黎簇辩解:“但是我知道她已经很久了。” 吴邪转过头,看了看这个学生仔有些勇莽的脸色,随口就说:“这种事最好不要冲动,谁会在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就考虑那种事情?而且你怎么都得多交流交流,看看合不合适。” “哎,”黎簇抓抓头,“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你知道的吧,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 吴邪神色微微一顿,忽然想起了自己见到张起灵的那个晚上。似乎这小鬼头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是吴邪仍说道:“你以后就知道了,什么告不告白、在不在一起之类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是先考虑一下,多点理性。” 黎簇犹豫地眨眨眼,反驳道:“你怎么这么老气横秋?感情的事情不就是要由感性来主导吗?” 吴邪摆摆手,“等你以后毕业了就明白。” 黎簇听得烦了,“这样多没意思,喜欢就是要追。不追追看怎么知道可能性如何?你说的我也懂,可是对我来说就是一通鬼话,因为我还是觉得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只是因为见了一面,喜欢上了对方的脸和气质。” 吴邪愣了愣,心说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颜控,这孩子病的有点重。 黎簇理所当然,“不然的话,我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空中,那些隐隐发亮的“气泡”再次悄然动了起来,如同被风吹动的云一样。吴邪被那几句话堵了回来,没再开口。这一团光亮在他们的脸上留下变幻的光影,很快又移向别的地方。 黎簇问:“那你现在出手,一定是想得很清楚了吧。” 吴邪只是沉默地想了想,而后声音低了下来,道:“你讲的也有道理,可能我是一直都没想清楚。” 黎簇觉得他讲话有些颠三倒四起来,便索性不再探讨那个深沉的话题,转而问:“你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怪好看的,什么原理?网上买的吗?” “这是个人diy作品,”吴邪半遮半掩地解释道:“但是材料是向别人借的。这个不卖的,只看你投不投缘。” 光点聚向楼梯的另一侧,吴邪也就随之跟过去。黎簇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一样的东西,不知在等待什么时机。 室内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些黑暗中桌椅的阴影变得万分诡谲。黎簇朝四周望去,好像天花板压得更低了,墙也改变了位置。但或者这些也只是一些光影把戏带来了心理作用,黎簇实在说不上来。 他望了一圈,然后沖吴邪指了指。 吴邪分出一眼看他,疑惑道:“什么?” “你背后也有。”黎簇问:“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吴邪转过头,发现在自己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竟然也聚集了不少符光。“还有一个?”他喃喃自语道。 第74页 黎簇纯粹像在看热闹,甚至还想把手机拿出来偷拍。而吴邪不停地前后转着头,打量身前与身后的情况,他的手里捏着剩下的唯一一张符箓,内心摇摆不定。 突然,黎簇感到眼前一闪,突兀的光线扰花了双眼。尚未辨出那些光到底是从何而来,他就听到吴邪沖某个方向喊道:“小哥,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第30章 张起灵翻过楼梯护栏,一跃而下,一落地就道:“有东西进来了。”他转过头,眯眼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大门。 黎簇看他那神情,以为张起灵介意自己这个外人在场,便举起手主动认罪道:“不是东西进来,是我进来了。” 吴邪看着黎簇,问道:“你进来的时候,把什么带进来了吗?” “啊?”黎簇把手放下,不明所以,“还要搞什么安检?我身上唯一危险的打火机,不也交给你了?” 吴邪短时间之内跟他解释不清此东西非彼东西,随手把打火机抛还给他。黎簇伸手一接,吴邪看到他的手掌,道:“你手上流血了?” “门口摔了一跤,没事,打球经常摔破这里。”黎簇答道,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并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地方。 “该不会……”吴邪想了两秒,觉得今天运气太“好”了。常人的阳血会影响符术的效果,张起灵用符场本意是要分隔室内外的空间,对阴魂画地为牢,最后防线却貌似被这个学生仔给破了。 黎簇受吴邪的情绪感染,紧张地低声询问:“怎么了?” 吴邪看着张起灵一步步走过来,心想应该是下来帮忙的,对黎簇道:“两个怪,只有一个大招。你说呢?” 黎簇皱了皱眉,望着空中的火光“灯泡”,明显分开聚集在了两处。他挠挠头,“大哥,你搞的真复杂,一个流程而已。” 指引符的作用是进行追踪,将那些东西的藏身之处暴露出来。吴邪原以为,从二楼被张起灵赶下来的应该只有一只,所以符光只会显出一处。可现在不知从哪里多来了一只,身前身后两面夹击,而自己手里只有一张束阴符,还是张起灵给的。 “不还是因为你才变成了hard level?”吴邪对黎簇恨恨说完,转头沖张起灵扬了扬手里的唯一一张符,问:“小哥,你还有多的吗?” 说话间,张起灵已经走至他面前,摇了摇头。 吴邪高速运转着大脑,急道:“只带了一张出来?除了符纸,你有别的傢伙吗?” “我有你。”张起灵淡淡道。 吴邪愣怔了,就感到手腕被人一握,拉了过去。他们走到室内中央,张起灵提起他的手腕,右手压在他的右掌心,两掌之间夹着符纸,然后扣下五指,牢牢按住。 吴邪的手就这样被牵着,提到眉心的高度。张起灵往前一步,面对面挨近,两人的手背都贴着各自的印堂穴,他们眉心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两只相握的手。 几乎要蹭到鼻尖,吴邪能感觉到两个人的气息交汇在一处。这种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亲密的界限,要命的是,对方还睁着眼睛。 吴邪不敢正眼看他,眼神就四下乱晃,身子也想往后退。顿时感到手上传来加大的力度,张起灵紧握着他的手,道:“专心。” 那张符纸被两只手掌夹着,渐渐生出一股温暖的热度,就和吴邪的脸一样烫。吴邪本以为是心理作用,直到发觉那种热度是活的。自己的印堂穴中好像涌起什么热流,能量仿佛传给了掌心里的符术。 吴邪一动也不动,眼前只有对方的一双眸子。“这是什么?”他轻轻开口问。 “元神符法。”张起灵道。 精气元神汇集在上丹田,则利用这个地方来施符,增强符咒的效用,就如同给火苗加入了燃料,助燃成为熊熊大火。 吴邪当然信得过张起灵。不妥之处在于,对方一旦开口说话,贴面私语,好像下一秒就要吻过来。空气中全是那人的气息,两人间的距离是否为零已经不重要了,吴邪只觉得触碰变成了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 在一阵阵错乱的心理感受中,他甚至觉得张起灵说话时已经吻到了自己。 黎簇站在不远的地方,变得更加不解,思维完全混乱了。从一开始的篮球事件,他就隐约觉得很是古怪,现在进到室内,事情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他费力地想着,向后一退,撞上一个人。 黑眼镜悄无声息地站在暗处,对他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黎簇现在脑子里简直全是问题,“有什么是你能解释一下的吗?” 黑眼镜打擦边球,说道:“如你所见。” 张起灵与吴邪二人印堂相对,两端互为闸口,充盈之气渐渐积聚。在那两个人的手掌心里,倏地如同击起千层浪,符光在无形的气浪中扩散,扫过每一寸暗处。这股震慑之力循着指引符的方向,好像生生把什么给逼退了。 吴邪感到周身一震,耳朵里短暂地嗡嗡作响,似乎被丢进了一个离心仪一般。他往左右瞟一眼,黑暗里那些墙壁桌椅的轮廓,经过刚才那一轮洗礼之后,仿佛不再晦暗,变成了正常而清晰的线条。 张起灵后退半步,放下吴邪的手。掌间的那张符纸荡然无存,已经被最大程度地施用完毕。吴邪摸了摸自己脑门,半晌道:“这招厉害。” 第75页 黎簇仿佛看到了一圈金星,他揉揉眼睛,觉得大概是打球消耗太大,眼花了。他脑子仍处于半死机状态,扭过头就问黑眼镜:“现在是什么?” 黑眼镜对黎簇不假思索回答道:“现在是嘉宾牵手成功。” 黎簇自言自语:“真是告白现场?”他伸出手就要鼓掌,又觉得尴尬得紧。他一面暗暗嘆服,一面又觉得莫名其妙哪里不对,心说我还是上楼找球去。 张起灵朝二楼做了个手势,接着又翻身回到楼梯上面。 黎簇以为他们终于想起帮自己找球,道:“我去我去,房间在哪?” 吴邪跟着上了楼梯,一边走一边不自在地抿唇。黑眼镜到他身边小声道:“哑巴还是厉害的,手里有很多招。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吴邪觉得他的问题意欲不明,“小哥做事一直有效。” 黑眼镜反而不解释了,扭身往前跑走。吴邪愣了愣,忽然听见黎簇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这是什么?” 黑眼镜往那边跑去,沖黎簇喊:“那玩意儿你别碰!” 却见黎簇早已把东西拿了出来,掂在手里,跑出门外一脸好奇道:“有个马桶圈。” 吴邪接过来,正反面翻看,奇道:“一个上档次的马桶圈?”他比划了一下,就要把“马桶圈”随手套在黎簇脑袋上。 黑眼镜噼手夺了过去,“这个圈里面的东西,你碰了吗?” 黎簇茫然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张起灵和黑眼镜脸色一变,赶进门内看了眼,又很快退出来。张起灵看着眼前茫茫的黑暗,略加思考后立即冲下楼,眨眼间便消失在门口。 黑眼镜仍站在原地,道:“可能追不回来了。” 张起灵一句话都没留下,吴邪也急了,一脚踏入那个房间,用视线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稀罕的。来不及细细打量房间的布置,他只是隐约觉得房间内部的形状很奇怪,扭头就问:“怎么了?” “这个房间里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刚刚还在这里,现在消失了。”黑眼镜似乎边说边推敲,“时间很短,就是在我们所有人离开二楼的期间,被拿走了。” 吴邪皱眉摇着头道:“可是这里只有我们,是谁?” 黑眼镜耸肩,“万事无定论,消失就是消失。刚才我们都不在二楼,要想偷走,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什么?”黎簇道:“这马桶圈里还能有什么东西?” “一个紫玉匣子。这不是马桶圈,这是用来索气吸魂的。”黑眼镜没耐性地纠正。“你的球就在窗外,去捡吧。” 黎簇踮起脚尖向窗外望了望,在那一片车棚顶上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宝贝篮球,马上飞也似的跑去爬上窗台。他手臂伸长至极限,上半身都探了出去,像个被压扁的青蛙,嘴里还喊着:“够不到!” 吴邪见他被支走了,和黑眼镜走下楼,道:“你们让我去一楼打配合,我以为你们下来的时候就搞定一切了。遇到了什么事?” 黑眼镜摇摇头,“我们把那个怨魂逼下了一楼,根本没想到盒子却会‘熘走’。” “之前你们可没提盒子的事情。”吴邪道。 “进这个房间前,我没想到竟然是那种东西。那个盒子,跟存钱罐的作用差不多。”黑眼镜用手划出一个框,“窗户,桌台,还有那里面所有的墙壁……” 吴邪回想着,醒悟过来,“那个房间做成了‘凹’字的形状?” “那是个凹型房间。‘凹’这个字一共有几条线?正是所谓阴凹阳凸,八方滞塞……” 吴邪想了想,道:“那张破桌子上原先有个盒子?” 黑眼镜鼓了两下掌,“行,不用我多说了,你已经在透过现象看本质了,整个布局形式都是为了那个‘存钱罐’。”他停了一下,又道:“整个布局形式。你说这是你母校对吧,你不知道这地方是哪群人建的吗?” 吴邪摇头,后脚就要跟着走出去,一边摸出手机,打算给张起灵打个电话,问问他跑去了哪里。“这个校区是新的,我了解不多。”吴邪拿手机的动作突然顿住,“你说那盒子是被人偷走的?” 黑眼镜点点头,“仅仅几分钟之内。来无影去无踪,这个速度很专业。” “是一个‘人’?”吴邪问出重点。 “一定是有人干涉的,”黑眼镜笑了笑,“人才是有智谋的动物。” 这种解释,在吴邪看来比邪鬼之说更可怖。他拨了张起灵的号码,出乎意料地,对方关机。吴邪没辙了,问黑眼镜:“现在我们怎么办?” “哑巴既然追了出去,说明他知道那个‘小偷’的线索,甚至在追踪,那种情况下他更不方便说话。”黑眼镜道:“反正左右都不能和他通话,不如先等等。除非你还想到了什么法子?” 吴邪刚要开口,脸上一凉,滴下了水珠。他伸手去接了一把,雨滴落在他的掌心,同时更多的雨丝拍了在脸上。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雨势瞬间变得十倍密集,哗啦哗啦从天而降。吴邪退到屋檐下,这场雨突如其来,他没带伞。 第76页 黑眼镜打开挎着的小木箱,边掏边嘆气道:“之前我说什么来着?未雨绸缪。” “天气预报一直说是晴天。”吴邪心中一动,“你卜过卦?你怎么知道最近会下雨?” 黑眼镜掏出一块手錶,神神叨叨地说:“秋日雨夜,阴邪助长。蝉不叫,树不长,万物止……” 吴邪探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你这还是劳力士的手錶,不得了。” 黑眼镜就有些嗤之以鼻,“劳力士是伪装,你再仔细看看,这块表有八根针。如果不错的话,八根针的方位各分一半,因为这个地方阴阳对称,从植栽这一点就看得出来,比例算得十分精准,当初一定花了大工夫。” 吴邪抬头,道:“你的劳力士坏了。” 八根针竟开始缓缓移动,全部挤向一角。黑眼镜啧了一声,把这块表甩了甩,再看一眼,指针依旧转着。“这雨有问题,”他下结论道,“我的劳力士是没毛病的。” 吴邪问:“都什么年代了,这东西还不防水?” “不是这个问题。”黑眼镜把劳力士塞回去,“阴阳场变得这么极端,应该有人要拿今晚这场雨做文章了,你联繫一下哑巴,让他赶紧……”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了现状,骂了一声道:“你再打一遍电话试试,还是联繫不上吗?” 吴邪摇摇头,“我们都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很有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顾不上和我们联繫。”他沉吟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黑眼镜。后者显然也明白了,“调虎——” 吴邪没等黑眼镜说完,立马沖回食堂。他短短片刻内就冒出个疯狂的想法,一把抓住刚走出门的黎簇。黎簇下意识觉得害怕,抱住篮球,道:“球我拿到了,已经没有其他事了吧?” “你那个广播台,”吴邪道:“晚上睡前在校园里放什么节目吗?” “怎么了?”黎簇看到他的眼神,后退了一步。 吴邪拍上他的肩,“去广播室,带路,我想插一条寻人启事。” 等到黎簇战战兢兢地走进广播室的时候,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在控制台调好开关,打了个颤,扭头道:“胡闹,我会被部长杀了的。” 吴邪宽言宽语,安慰道:“就说你被劫持了。” 黎簇头脑空白,脚下也似乎在飘,捂住麦克风,问:“我该说什么?” 吴邪本人也没有相关经验,脱口而出道:“他能听懂就行,你就这么说:张起灵小朋友,你的家人在找你,听到广播后请速至——” “你那是游乐园里的广播。”黎簇面无表情道。 第31章 诺大的校园中,角角落落的无数喇叭一齐发声。夜雨潮湿,出行的学生并不多,只有广播的声音飘荡在道路上,说着:“插播一条紧急通知:张起灵同学,听到广播后请速至北食堂。” 淅沥的雨声之下,如果细细凝听,还会在主播的声音中捕捉到几分磕磕绊绊的犹豫。 黎簇说完这句话,如获大赦,迅速把频道换回音乐,扭头问:“这样可以了吧,还要说什么?我得回去换身衣服,都被雨淋湿了。” 吴邪却没有理会他,在广播室里走了半圈,从桌上寻到一件东西。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黎簇终于把憋了许久的心声说了出来,“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丢了?” 吴邪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头也不抬道:“老学长来借用一下新校区的场地也不行?” 黎簇半张开嘴,“啊?” 吴邪握着笔,笔尖虚点,悬于纸面。他十分郑重道:“笔仙笔仙,我有疑惑,请你解答。” “你在这里玩什么笔仙?”黎簇大吃一惊。 吴邪又念了几遍,那笔也是毫无动静。黎簇不明状况,呆呆地看了看,提醒道:“不是这样玩的,只有你一个人是请不来笔仙的。” 雨声不绝于耳,吴邪抬头望了望窗外,窗上的雨水模煳了外界的视野,光线浊化成一团团的色块。 那个胖子“笔仙”没有出现。任吴邪请了多次,也听不到那个耍嘴皮的声音。 那位胖仙是“神识所往,皆可通晓”,况且他们又是相识相熟,胖子没有道理不来回应。 天幕在漆黑中下着雨,仿佛海水倒灌,阻隔了空气以及一切外界联繫。广播室的门忽然推开,黑眼镜拎着三把长雨伞,道:“找来了几把,凑合用用。” 黎簇等的就是这一时刻,不客气地拿过来,关了广播控制台便要走。还没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瞧雨伞的图案,嘀咕道:“你从哪里拿的?这怎么像是挂在一楼失物招领处的伞?” “反正没人用。”黑眼镜说得毫无公德心,“现在交给我们使用,也算是无用之用。” 黎簇不知该从何反驳,拎着伞出门狂奔回宿舍去了,打心眼里想远离这群胡言乱语、颠三倒四之人。 黑眼镜把伞递给吴邪,“你也回去?” 吴邪微微蹙眉,摇了下头。黑眼镜便道:“我们把消息发出去,至多算是给他提个醒,他未必听我们话。” 第77页 这不像平时出门打打酱油,张起灵追出去后若是又发现了什么,必定一去不回头。吴邪接过那把伞,“我知道他不一定会回来,不过我现在也要去个地方。” 吴邪推开门,撑伞踏入雨中。黑眼镜问:“去哪里?”然后回过神来,“那我是留守儿童?” 吴邪的目的地是一个可以寻根溯源的地方,他来到了那座校史馆。思前想后,目前这是唯一一个或许能挖出什么东西的地方。 他们之前的打法可以说都是正面上场,硬碰硬。但是,除了那些鬼祟之外,那些在背后操纵的隐形的线,还没有被拉扯出来。 馆门紧闭,吴邪绕到建筑的一侧,推了一扇窗,没推动,于是接着试下一扇。终于试出一扇未上锁的窗户,他收起伞,一鼓作气爬了进去。 伞边滴着水,吴邪便把伞搁在窗台上,蹑手蹑脚往里走。他不敢肆无忌惮地开灯,打量中发现这是一间堆着杂物的保安室。学校里这种展馆以教育意义为主,没有机密也没有财物,轻而易举就能顺利潜入。 他锁定了一个年份区间,从那些陈列的歷史痕迹中寻找。新校区建立迄今不过几年,没什么年代意义,但在展馆中一定会提及。 吴邪用手机屏幕照明,找到了新校区的介绍。文字部分大略讲了讲初始的筹划和选址,一行一行看下来,都是些行政性极强的东西。视线移向一旁,第一张配图似乎是一份合同书。 校区建造的设计施工总承包项目,合同的封面上清清楚楚地印上了工程单位的名字,不过照片拍摄得并不是清清楚楚。 吴邪不由得心中一动,向前探身仔细地看,眼睛几乎贴在上面。照片里文字是煳的,直到盯得眼球酸胀,他终于辨认出那些字,合同封面上的承包方是“珊瑚工程有限公司”。 要说吴邪入行虽浅,但附近省市的工程单位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但是这个珊瑚公司,他从未听说过。若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又怎么会有能力包下这种项目? 他怀疑或许是看错了,像素模煳,可能不是“珊瑚”二字。吴邪闭了下眼,放松眼部肌肉后再次去看那张照片。“珊”字的形状辨识度很高,理应不会看错,难道真是这个名字? 他打算用手机查一查这个公司,刚低下头,听见身后传来几下踉跄的脚步声。 一个蜷缩的陌生人影跪倚在墙角,吴邪的神经紧绷到极限,脱口喊道:“谁!” 对方抬起头,声音透着虚弱,“小点声。” 吴邪听见那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放下了一半戒心。黑暗中看不清面部五官,只见对方好像无力站起。既然已经闭馆,一般人是不会进来的,吴邪发问:“你为什么进来?” “为了保命。”她冷冷道,“你又是谁?” 这个女人的右手一直捂着自己的左肩,动作极不自然。吴邪注意到了这点,随后发觉她衣服上的深色图样,其实都是血。 从肩头到肋骨,左胸整整一大片都被染了色。而那个女人也就用手掌捂住,并不能起到止血的效果。吴邪正想劝说她去医院,那女人反而先开了口:“你来这里,是为了找那个人吧?” 那口吻令人有些不舒服,吴邪没有回覆。对方又说:“他已经拿到了那东西,要想找到他,可是很难了。” 吴邪皱起眉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何必装煳涂?”她冷笑,“我今晚也是来找人的。你知道那个夺走东西的人是谁吗?他……姓张。” 最后一句抓住了吴邪所有的注意力,姓张的只有一个人。张起灵夺走了一样东西?可是,之前明明张起灵是去“捉贼”的。这女人的一句话一下子颠覆了他的认知,吴邪不禁探问:“为什么说是他?” 不知是伤势影响还是有意为之,女人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张家只剩他一人,他若是做出什么极端行为,也不为过。” 吴邪心中一惊,这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张家”。如此看来,那些令他们感到困惑的问题,这个女人都有几分了解。 暂时顾不得这个女人的来头,吴邪走近几步,“你知道张家的事情?你有没有去过张家那个奇怪的老祠堂——” 话音戛然而止,吴邪近距离看清了女人的脸之后,愣愣张着嘴。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就是他大学时期的一个同学,有个绰号叫阿宁。 阿宁眯着眼睛看他,好像同样把人认了出来,但也只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意外,“是你啊。” 上学的时候,两人来往不多,仅限于一层浅浅的同专业的关系。方才在黑暗中仅凭声音根本没有发觉,看到脸之后才回想起来。吴邪觉得事情有些对不上号,“你后来不是保研了吗?怎么搅和上了这些事情?” “你后来不是工作了吗?”阿宁原封不动地反问:“怎么搅和上了这些事情?” 吴邪感到气氛变得诡异,一切无从说起。为了打破安静,他道:“这个校区的格局有很大问题。” 阿宁单刀直入,“东西已经丢了,镇不住了,没想到那傢伙下手这么狠。” 吴邪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说的是,北食堂二楼房间里的东西?” 第78页 阿宁终于露出犹疑的眼神,“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吴邪心里苦兮兮地腹诽,确实是不知道许多事情。因为那个负责对自己解释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可以算是被人带到这里来的。”他道:“我只知道,这里不对劲,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盗走了。” “是一个紫玉匣子,”阿宁低声说:“那是所有生人和死者的祭盒。以前有人把它摆放在魂索中央,才维持住这地方的阴阳场。我本来想拦住那个姓张的,但我的本事敌不过他,叫他给逃了。你也别白费工夫了,现在确实没有办法。” 吴邪总算听出了什么来。紫玉匣子,黑眼镜提过一嘴。魂索,应该就是那个“马桶圈”。但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知道东西被偷了,但是不可能是那个姓张的小哥。我认识他,今晚我们就在一起行动。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现在他人呢?”阿宁直白地问。 吴邪语塞,阿宁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我猜他是把你蒙在鼓里了,或者是在你面前演了什么戏。张家唯一留存的后人,没有理由不去碰那个匣子。” “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你。”吴邪慢慢又生出戒心,“阿宁,没想到毕业后再见面是这种方式,但是你这一面之词很难让我轻易相信。” 阿宁捂着肩膀站起来,血迹黏在她的身上,触目惊心。“研究生院搬到了这个校区里,我读研的第一年就发现这里的布局大有讲究。你工作了多长时间,我就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我在某些事情上掌握的信息,比你要多得多。” 吴邪看了看她的神情,可能由于失血过多,非常的苍白。阿宁自己却毫无救治之意,好像习以为常。 吴邪回归到正常思维,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人”。一个正常活人,大量失血,该是怎样可怕的伤口?她竟然还有力气站起来,在吴邪心目中恐怕只有张起灵有这般能耐。 “这些都是你的血?”吴邪迟疑地问:“你没事吗?” “这不是普通的伤口,医院治不了。”阿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也该离开了,某些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阿宁说着话,走到窗边,单手迅速撑上窗台一侧,没有触及自己的伤口,以一个巧妙的姿势飞快地翻了出去。眨眼之间,吴邪已经来不及阻拦,她甚至带走了窗台上的那把伞。 忽然,校史馆的大门推了开来,走进两名校园保安。吴邪紧张盘算着如何解释,那校园保安却道:“我们接到求助,说有人被锁在这里面。就是你?还有其他人吗?” 吴邪出来之后,在附近没能找到阿宁的踪迹,连血迹也无,不由感慨那女人真的十分谨慎。他摸出手机,打算查一下大学时代的通讯录,才发现阿宁此人早就更换了联络方式。 吴邪在校园里的招待所凑合了一晚,准备明天托校友关系再查一查。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雨停,天光初晓,他便起来心急火燎地往外面赶。 黑眼镜果然在等他,见到吴邪后一脸苦相:“你一晚上研究出什么没有?我眼巴巴等得都要睡过去了,结果哑巴没有来,你也没有来。现在雨停了,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阴阳易,难算,难算。” 吴邪打断了他,“你知道张家吗?关于小哥的家族。” 黑眼镜一愣,“你提这个做什么?” 吴邪盯着黑眼镜,“我想知道,这个和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黑眼镜神情凝重起来,“吴邪,你昨晚是发现了什么?” 吴邪顿时自嘲地苦笑,心说没发现什么,反倒局面变得更加复杂了。张起灵先前叫他不要管,也许是对的。清晰的模煳的、真的假的线索炖成了一锅杂烩,他简直不知道该拣哪一个。 黑眼镜摆了摆手,“不管你现在有什么发现,或是有什么疑惑,等哑巴回来,你跟他好好说说。” 吴邪一边用手机上网搜索珊瑚公司,一边嗯了一声应下。 黑眼镜的算盘本来很简单,吴邪的提问一概推给张起灵去解决。然而,一连等了许多天,张起灵都没有回来,音讯全无,像是消失在那个雨夜里。 第32章 起先他还颇有耐心地等了几日,心想也许哪天又能看见屋里多出一人,正如张起灵之前那般踪迹不定。但什么都没等到,一天比一天平静。 季节的变更从来不等人,前些日子偶尔降雨还像是预演,而现在落雨早已不是小打小闹,每个人都过上了天天出门带伞的日子。 吴邪生长在南方,对于这种气节变换理应是习以为常,但是这一年,每下一场秋雨,他心里的思虑就不禁多了一分。夏天完全过渡至秋天,他在上个季节经歷的种种奇闻异事,到了这个季节渐渐结成了一团疑云。 这天吴邪加班到很晚,屋里只有他和王盟留下。王盟已经习惯了加班的日子,倒是无怨无悔。吴邪瞥了眼这位小同志,说:“今天你先回去休息。” 王盟正沉迷工作无法自拔,吴邪指了指他的脸,“黑眼圈太吓人,今天晚上交给我。” 第79页 王盟突然被天降的好运砸中,呆滞了片刻,才勐然回过神来,掩不住高兴的神情,“谢谢老大!好人一声平安!明天给你带午饭!钥匙给你,记得锁门。” 他目送王盟离开,望向窗外,又下雨了。现在,除了吴邪自己,屋里是真正空无一人。他转了转手中的笔,改变握笔姿势,紧紧注视前方,好像经过多日思索后决定来做点什么。 吴邪抬着手,念出了“笔仙笔仙,我有疑惑,请你解答”,念完又紧接着念第二遍,并且提高了音量,好像生怕外头的雨声会盖住自己的声音。 他颇有耐心,如同一台复读机,一遍又一遍,直至嗓子眼里透出了一丝沙哑。吴邪放下手臂,心里明白这不能解决问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另闢蹊径,开口说:“要是不愿现身,也请给个准话。” 手中的笔顿时一颤。 吴邪把这支笔往桌上一扔,对着空气说话:“我不明白,你有什么顾虑?您老人家的出场费什么时候这么高昂了?” 又等了许久,胖子的声音姗姗来迟,“你现在的疑惑,我可能无法解答。” 吴邪循声而望,胖子从角落的影子里走了出来,道:“先说好,胖爷并不是无所不知,要是超纲了,我也没处给你找答案去。” 吴邪不打算为难他,“第一个问题,那天晚上我请你来,为什么你没有出现?” “哪天晚上?”胖子皱着眉,“下雨的那天? 其实这些天一直在下雨,但是两个人都无比明白究竟是哪一天。吴邪点头,反而笑了,“你不打自招。” 胖子找了椅子坐下,“你该知道那场雨不正常,要不是我身强体壮,恐怕今天你都没法见我。” 吴邪见他一脸正色,不似开玩笑。胖子本该与这个世间没有牵挂,那么特殊的身份,如今居然也有了忌惮的东西。“那第二个问题,”吴邪犹豫了一下,“小哥在哪里?” 胖子苦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但我真的无从知晓。他没给你们留个信?” “当然没有。”吴邪回忆起那个混乱的晚上,“那天也就是开始下雨的时候,事情变得失控。” “实话告诉你,那晚的雨水不知是什么鬼法术,打散了天地间所有气脉,根本不是正常下雨。”胖子用只言片语带了过去,“胖爷已经活成了这副样子,不怕阴魂不怕鬼,但如果阴阳常理都被人做手脚,还活个篮子?” 就算有一百个像胖子那样的“笔仙”,也一概不知雨夜中发生了什么。吴邪意识到,那场雨是巨大的屏障,关闭了所有人的感知。不仅如此,还能趁乱行事。 黑眼镜口中的紫玉匣子原应是他们调查的重点目标,可惜那晚吴邪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身份不明的人夺走,恰恰抢在他们前面。局面变得太快,之后黑眼镜没有解释也不打算解释,张起灵仍未回来。吴邪自己一个人想了一番,这问题很大。 “一,那小哥不知为何被改过命数,已是逾越了常规,所以我无法窥测。”胖子说:“二,最近有人暗中作乱,故意布阵,这些已是逾越了自然天理,所以我无法相助。”他真心实意道:“一开始我都没想到会是这样。其实这些本与你无关,现在这么乱,你犯不着死心眼。” 吴邪摇头,示意胖子无需再说。他起身,抓起王盟留下的一串钥匙。王盟总是最晚下班,也就有一份这里的钥匙。 他走到文档室门口,在钥匙串里试了几把,成功打开了门。 那天晚上,小鬼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喜欢就是要追,不追追看怎么知道可能性如何?” 吴邪现在的动机之下,几乎是种疯狂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连“笔仙”都没办法帮他预测。在感性面前,理智也全然调转了方向。他就是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以后肯定会后悔。 他摸进文档室,翻出了一份图稿。这是那个地下街道的项目,也是一个风水古怪之地。还有在其上的大厦建筑,以水为阵眼做了个“活墓”阵法。但在当时吴邪刚刚接触那些事情,未曾深思。 现在他把文件翻出来,果不其然,在底页上看到了一行字:“施工单位:珊瑚工程有限公司”。 胖子问:“怎么了?” 吴邪把那行字给他看,“承包了学校校区项目的也是这个‘珊瑚’。你说,为什么格局怪异的地方,都是他们家负责的?” 胖子看着他,“你觉得能查出来?” “我看有门。”吴邪猜测得越来越大胆,走出文档室,用电脑登入了国内施工资质的查询网站。 任何一家合法正规的工程单位,在这里都能查出身世背景。吴邪敲下珊瑚的名字,随后却愣住了,确实有迹可循,却是一家国外注资的公司。 胖子看清了电脑上的信息,吃惊道:“美国佬来我们地盘兴风作浪?” 吴邪倒吸一口凉气,这家珊瑚是西洋血统。美国与国内公司结构不同,唯一看出有用的一条是,他们家董事是个叫裘德考的人。 据他所知,外国的承包单位很难进入国内市场。一方面是专业准入门槛的缘故,另一方面,风土人情迥异,没人会想要这样的合作。那么反向推导,恰恰说明了珊瑚的实力不可小觑,甚至深不可测。 第80页 吴邪只是个设计院的加班狗,这些真实的障碍一下把他挡在关口。 “不对啊,”胖子突然道:“既然是美国佬,又怎么会做了那么大一个风水局?他娘的难道是个华人?” 吴邪想起黑眼镜一开始说过,他和张起灵是受官家所託,不禁暗骇,难道真的牵扯了太多?那个闷油瓶子现在是不是也查出了什么?黑眼镜很久没有在他眼前出现了,吴邪也同样没法联繫。 他回到家,地上两株艾叶的个子似乎拔高了一些。那人不见了,但留下的植株长势依旧。吴邪正准备浇水,俯身发现土里是湿的。 今天有人来浇过水。吴邪心里一颤,站起身扫视了一遍屋里,显然是没有人的。 他急急忙忙顾不上浇水,在家里绕了一圈,没看出其他异样来。对方应该回来过一趟,自己却错失良机没能逮到人。大概是因为艾叶驱邪,可以让人免受鬼祟打扰,所以张起灵还记得照顾一下那两株东西。 吴邪望着绿色的草叶,想到自己本还有一枚玉坠,也有相似的功效,但是被自己打碎之后收在了抽屉里。那玉上封禁的符咒已是无效,不知玉气是否也会散去。 他心思飘忽,随手拉开抽屉。里面却不是半截断玉,而是一枚雕琢完工的小坠,尺寸大约是原来的一半大小。 吴邪脸色霎变。 虽然料子只有一半,尺寸缩小,但雕琢的图案和原来一样。他对纹样记得一清二楚,一面驱邪符,驱邪避鬼祟,另一面封禁符,封禁阴阳眼。 当年也正是一枚双符玉坠,隔开了阴阳两道,自己便岁岁平安。仿佛时间倒转,那一幕再次上演,他亲手制符,护送他离开鬼祟的世界。 吴邪意识到,张起灵确实进过屋,但可能不打算再回来了。 这是种直觉,玉符就宛如一个信号,无声地提醒着陈年旧事。少年时期发生意外尚且懵懂,现在自己正清醒地直面,只觉得猝不及防。这难道意味着不告而别?连一个交待也没有?这反而叫人起疑,明明之前那些事都有惊无险,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吴邪拿起玉坠,没有戴到身上,只是挂在房门。 张起灵留下的东西极少,吴邪在旮旯里找到了一片纸人,多半是不留神飘进去的,画符的颜色十分浅。他重新摹了一遍,画出个新的,以法诀催动,纸人缓缓站了起来。 吴邪为它打开屋门,那东西也就悠哉地飞出去。他紧随其后,一时记不起那个符代表着什么,不清楚要跟随到何方。但那毕竟算是个指针,总好过一阵乱风。 纸人贴在他身边指路,吴邪渐渐乏力,心说这玩意儿有没有范围?会不会跑到深山野林里面去?要是一张飞机票的距离,三天三夜累吐血都赶不到。 所幸纸人并没有引到郊区,身子一歪,指向下一个方向。吴邪发现,这是又走到那学校了。 他按下疑惑,开始仔细观察路线。纸人进入校区后,速度放慢,吴邪又耐心地跟了半小时,察觉出一件事,纸人在绕圈。它来到这里就似乎只是为了遛弯,这条环状的路线开始走第三遍。 小路一侧的地面上安装了一排夜灯,这些光源一半隐没在灌木草丛中,夜晚里好像无数的水中月。吴邪看着脚下,忽然想起那个学生说过,如果两个人相陪着数出了这条路上有多少盏灯,那么就能走到一起。 他脸上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原来就是这样的一条路。学校里的孩子总喜欢硬凑出一些情人路之类的说法,这种东西在全国各地都泛滥成灾了。 不过,那个纸人竟然还没停下来。吴邪心想,莫非是个伪劣产品?学生食堂的地点就在附近,为什么反倒在这里绕圈? 他看向一旁,这个角度恰好能透过树木枝桠,望见二楼的那个房间。顿时心中一动,那好像恰巧是中心点。纸人的这个圈,就是以那里为圆心。 吴邪低头注视着纸人,这一瞥眼,看到路边好像洒上了什么。之前只看到夜灯的光,没有注意小路边缘。他蹲下身,用手指粘了一些,质感十分细碎,想想又闻了一下,淡淡的暗香。 确凿无疑,是香灰。 谁会把这东西洒了一圈?吴邪模模煳煳地想起,之前在张起灵的所有物里看见过一包东西,正是眼下此物的颜色。 洒落香灰,是为辟邪之用。这些香灰互相间隔,排成一段段,长度相等,如此说来,那人竟然设了个阵在这里。香灰落得十分均匀,一看便知是仔细铺设的,想必张起灵还在这条路上花了好一番工夫,一步一步地度量,才落得此阵。 不知道这个香灰阵需不需要做些巩固,吴邪心道要是明天就下雨怎么办?那闷油瓶还要回来吗?他对这条路忽然满心敬意,连那莫名其妙原地绕圈的纸人看着也顺眼起来。 这个阵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吴邪估测出两个夜灯之间的距离,边走边数起了灯的数量。走完一圈,计算数字,大约可以得出这个阵的大小。 他专心研究这个地方,主动沿路前行,没有意识到纸人早已停了下来。这片薄纸原先只是受大量香灰吸引,却仿佛突然听到了什么诏令,飞向旁边的一棵树,被一个人收了起来,随即在树影里隐去不见。 第33章 黑眼镜如约而至,却看到对方站在树后,像是藏在阴影中。他过去如常打招唿,仿佛这么多天以来没有谁人间蒸发过。黑眼镜问:“这倒霉地方还要我帮什么忙?” 第81页 张起灵摇头,“不必了。” 收到这样的回答,黑眼镜没有惊慌也没有反问,反而似乎舒心了一些,“既然上面那份委託已经中止,我还是回去继续养鱼好了。你后面要去哪里?” 张起灵道:“去查一些以前的事情。” 黑眼镜看着他,“这么说,你打算以个人的身份继续。” 这个人,自认识起就是一个人有着自己的主意,大多数情况下没有合作或倾诉的意愿,不为别人的话所左右,因为他的脑海早就转完了一圈计划。非常有想法,这想法又往往叫别人难以理解。 “这个有什么用?”黑眼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香炉。“此地已没有价值,断得彻彻底底。”半条马脚都没露出来,堪堪在最后一刻抹去最重要的痕迹。本来可以好好花上工夫研究一下祭主是谁,可惜紫玉祭盒叫人拿走了,实在憋屈得很。 张起灵合上香炉盖,也不多言语,“上一道保险。” “以防万一也好,毕竟有人还挺喜欢毫无防护就过来,都不知道这里残留的东西清没清干净。”黑眼镜笑笑:“那边有个小朋友,不去见见吗?” 张起灵手中摩挲着刚刚收回的小纸人。那符令是被重新摹过一遍的,吴邪摹写的水平一直很好。“不是时候。”他低语道。 在城区外围,一处景点菸雾缭绕。游客们来来往往,祷告祈福。每个城市无论落后或发达,人心里总有填补不了的角落,因此少不了一个祈愿的地方。这是当地香火最旺的寺庙,空气里飘着独特的檀香味。许多夕阳红的身影前来拜佛。 年轻的香客十分稀少,吴邪站在庭院里有些格格不入。他买了一扎线香,学着别人的样子,虔诚地敬拜四方,然后把香插进一座香炉里。但是四方神佛似乎并不领情,几支香一插便倒。 吴邪拿出来重新上香,但那松软的香灰堆就是没有支力点,他盯着这东西,没料到困难如斯,心想这也有诀窍不成。旁边的老人同情地拍拍他,“小伙子,心再诚一些。” 他把手里的香重重捅进去,终于固定了。用暴力美学的方式解决,吴邪心事完成,忽然听到身后一人说:“你用的香太多了,三支为上。” 黑眼镜穿戴着素衣布鞋,“多则成障。” 吴邪听得不清楚,“什么,变成智障?” ”你个智障。“黑眼镜毫不客气地微笑道。 吴邪打量他的衣着,”你入道教了?可这里是佛庙,制服穿错了。” “静心修行,只要带着一具身子足矣。”黑眼镜一脸慈眉善目,“前些日子杀戮过重,特来清修。施主又是因何事放不下?” 吴邪暗自呵呵,心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么我们差不多,来寻个心灵寄託罢了。” “所寄何言?所託何事?” 吴邪看着他,“难道你可以解释明白?” 黑眼镜道:“佛祖心怀众人。苦海中亦可得指点一二。不过此为天机,不能妄言,施主可否略施小惠……” 吴邪明了,原来是换个地方继续骗钱,愤而离去,“信了你的邪。” 黑眼镜拦下他,“别走,这回是认真的。” 两人走到寺中的茶屋,黑眼镜落座后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吴邪,并开口说:“张起灵之所以和我成为师兄弟,是因为他小时候无人抚养,底子又好,老头就收入门下。那个时候他大概刚满学龄,还算懂事。” “家破人亡?”吴邪问。 黑眼镜故意用“我那时还小我也记不清”推辞了一下,然后才道:“张家原先在这个地方混得风生水起,我是说——你知道他们家干什么的吗?” “你这样说,我猜得到。” 黑眼镜点头,“负责疏通下水管道的。” 吴邪刚喝下的水就呛了出来,“不,这个我没猜到。” “一个地方,一座城市,规划的不仅仅是建筑,还有风水。建造的越多,就需要越多的阵法来引导。他家负责落阵布局,引气祛邪,和那些城市排水也差不多。”黑眼镜施施然道:“整个城市都握在掌心里,做这种活,一家独大,权力是种美丽又危险的东西,想必免不了某些争斗。” 吴邪洗耳恭听,黑眼镜一句话结束:“后来有人看他们家不顺眼,一举搞掉,他就变得没爹疼没娘爱了。” “等等,你快进得太快了。”吴邪道:“一举搞掉,是为了取代张家来操刀?所以我们去过的那几个地方,风水诡异,都是他们动的手脚?” 黑眼镜耸肩,“难以定论。你还记得我说过,藏在学校那屋里的是个紫玉匣子吗?用来收集阴邪的魂气,拿它来能干什么?左右不是个好东西。” 吴邪蹙了一下眉,想起那晚上与阿宁意料之外的相遇,“我遇到过一个人,她的说法和你们有些出入。” 黑眼镜口吻平平,“哦,那你爱信不信。” 吴邪低下头盯着杯中的茶叶,又抬头问:“小哥联繫过你没有?” 黑眼镜犹豫了短短一瞬,“没有。”他端详着吴邪的神色,道:“你是不是怀疑过他什么?” 第82页 “没有。”吴邪说。“这些事和我没有牵扯,他没必要欺骗。” 黑眼镜调转话题,“你刚才说的那个人,为什么会知情?是什么时候见你的?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和你说?别回答我,我是让你自己在心里回答一下。”他意味深长笑了笑,“也不知道你们熟不熟,是怎么说上这种话的?” 回去后,吴邪再度联繫上读书时期的人际网。他想找到阿宁现在的联繫方式,和这位老同学务必谈一谈。奇怪的是,没人愿意回答他,甚至有人直接回復,叫他别问了。 吴邪满脑袋问号,这种冷汗涔涔的氛围,难道那个阿宁还能进了邪教不成? 是夜,阳台上窗户大开,吴邪和胖子一人一瓶冰镇啤酒,对着满城的光污染,把酒而谈。 “好喝吗?”吴邪端详着胖子的神情,“尝得出来?你应该没有味觉吧。” 胖子盘腿坐在窗外的空调机上,连道这你不懂,品酒在于心、在于情,“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见饮酒时的心思至关重要。” 吴邪反问,“举杯消愁愁更愁,如何解忧?” 胖子咂嘴,“不过都是个喝酒的由头罢了。喝酒还这么多废话,你喝便是了!” 吴邪闷头闷脑喝了一瓶,再起身拿来第二瓶,一面撬起瓶盖一面简单复述黑眼镜的那些话。胖子听完,抱着酒瓶好像还没有失去神智,道:“这就抄家了?他家七舅姥爷也都没了吗,留他一个孤儿?” 吴邪似乎是费劲地想了想,“你来给他们家算一算?” 胖子说:“连他们家亲戚的名字都没有,叫我拿什么算?” “我想起来件事,”吴邪道:“你说小哥的命是被人改过的,和这有关系吗?也许就是张家察觉危机之时,改了子嗣的命格,让他得以留存。” 胖子点头,“你这倒是说得通。” 吴邪继续闷头喝酒,胖子毕竟是醉不了的,带上几分探究之意问他:“假使他会回来,你们还继续同居……继续当室友?或者让他和你一起读那什么书?” 吴邪脑海里想像了一下张起灵上学的模样,觉得新鲜又好玩。也许现在上大学还不算太迟?不过这种人的日子似乎註定不能安定,难道做那行的一辈子都没个落脚处? 吴邪突然看了看胖子,嘴皮子不利索起来,对话已不正常,说道:“你也来,大家一起去学校。” 胖子见他已有醉态,举止不正常,赶紧打住。吴邪看了一眼时间,觉得是该睡觉了,朝胖子道:“我睡了。“然后起身走向沙发,倒在上面,一动也不动了。 胖子大唿:“过来把窗户关了!回你床上去!“可惜他进不了这屋,也动不了屋里的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喝醉的人在沙发上装死。 其实吴邪酒量本不差,今晚也许是心理上放纵开来,只想把头埋进去,一觉睡到天亮。现在已经不是能够敞开肚皮喝啤酒的季节了。回过神,才察觉到胃部的不适。他没来由地想起以前某一天似乎也是喝酒难受,有人给他倒水送药,那时热水喝得相当舒服。那好像是某一段遥远的记忆,发酵了似的装在心中的器皿里。 吴邪一骨碌爬起来,烧了壶水。他提起水壶,对准杯口倒水,背后是胖子扒着窗框在喊:“慢点,别洒了。“ 吴邪就说知道了知道了,然后像是无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屋子,屋内显然只有自己一个人。 半小时后,胖子隔着窗户看着终于安顿睡觉的吴邪,嘆了一声。 在胖子看来,吴邪的情绪恢復得飞快,不再对那事有任何纠缠之意,胖子也就识相地绝口不提。这尊似是而非的土地公仗着自己来去自如,每周大约都会突然出现在某个角落,与唯一的阳间小友聊上几句。 见了五六次后,胖子发现对方的闲暇时间正在急剧缩减,两人的对话十分匆匆。吴邪把脖子往下缩,以抵挡深秋的寒风,嘴巴掩在衣领后说:“我真的要考试!” 胖子没搞懂过现在的高等教育制度,直言道:“就凭你自己折腾那些书?能考上吗?” 吴邪气势弱下,“来年也是可以再考的,就考那所学校。” “哪所?”胖子忽然一顿,“你莫非有别的用心?” 吴邪目光坦诚透澈,“在遇见你们之前,我的目标一直是那里。现在,我更想进去调查清楚校区的背景。我的用心就是这些,不合理吗?” 胖子只好给他鼓掌,“你丫真是好棒棒。” 风很大,气流将地上的枯叶捲起,在街道低空盘旋,越升越高,叶子就仿佛一群迷途的麻雀。路上没一个人愿意迎着狂躁的秋风在室外逗留,无一不加快脚步。吴邪的步子却慢下一拍,他转头道:“胖子,你生前是怎么样的,还记得吗?” 这是第一次提到这种话题,胖子笑了笑:“胖爷的人生不是万众瞩目,但最后也没有后悔过什么。” “你站在那样一个角度,来看待我们,”吴邪指着街上众人,“你心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看法?” “这有什么,我也经歷过大多数人所经歷的。”胖子说:“老子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还沉浸在生前的往事里,不也是慢慢来的?至于你们这些人,还在尘世中,就珍惜吧,好好活着就行。” 第83页 吴邪立马笑骂道:“说的我们要死一样。” “你可上班去吧。”胖子轻轻一推他的肩膀,随即隐去在人群中。 吴邪沿着熟悉的路线,进门走到自己的工位上,便听见有人找他。王盟则朝他挤了下眼,“去吧,好事情。” 吴邪从不信这套,果不其然,这事情亦好亦坏。“正准备考试,手头的事都忙不过来。”吴邪满口婉拒,言下之意,自己甚至要打算请假,“我怎么还有时间出去跑?” 跑现场帮忙确是个锻鍊的好机会,但是也得挑时候。他听了个大概,那地方是上届政府班子的歷史遗留问题,民间俗称“臭蛋”,现在又挑了起来,继续工程。居然是去做“接盘侠”的,吴邪腹诽。他忍下又惊又怒的表情,道:“这不合规矩吧,怎么不去找原设计方?” 那是一笔烂帐,上届草台班子的落马,正是因为在这一项目上和承包方有了猫腻,况且现在踪迹难觅,便换一家做。吴邪还是摇头,道自己没空,顺口问:“哪家这么缺德?堕胎都要别人来堕。” 得到的答覆却令他停住了离去的脚步。“珊瑚?”吴邪一愣。 “我考虑一下……不考虑了,我会去。” 那地方不仅要乘地铁,还得转坐公车。路面不平,吴邪颠得头晕眼花,扶着车门下了车。 那地方叫“臭蛋”,一半也是因为建造的形状为椭球型。外面多为玻璃建材,光鲜漂亮,里头却剖开口,一堆败絮。附近只有一条公路和一条铁轨,杂草丛生,再无他物。 吴邪今日只是打算踩个点,过去大略看看。真要做起工作,活儿只多不少。他越看越心凉,心说下次得把王盟坑过来当助手。球状的内部构造,方方面面上与普通的设计有许多出入。吴邪掏出画草稿的本子,边看边勾几笔,记一记备忘。 在这枚巨蛋里“逛”了一个小时,画草稿画得也脖子发酸。吴邪走了出来,去等返程的公车。不过,来时容易去时难,他高估了公交的发车次数。吴邪站在站台牌下,重心放在左脚,等了十分钟,然后重心移到右脚,又是十分钟。再在空旷的路边给自己唱歌,一曲唱毕,公车迟迟不来。 被磨得没有脾气,索性打车,或许还能报销。吴邪往前走了走,打算找一个路口。这鬼地方的路倒是修得笔直,就是车辆稀少。眼见快要走到十字路口,他余光瞥见了什么。 铁轨旁植有一片防噪林,林子的另一端有一顶灰扑扑的户外帐篷。这里也有人住?吴邪心生疑窦,同时看着这顶帐篷的颜色,莫名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离开路边,跨过铁轨,踩着草丛走近。帐篷内没有人,但有一只背包。 剎那间仿佛血液凝固,他上一次见这背包是两个月左右之前。 吴邪知道了,以前曾在张起灵的行李中见过一眼摺叠压缩的帐篷,只是现在撑了开来。 身后传来草地里行走的脚步声,吴邪转身,看见了帐篷和背包的主人。 一时间,曾经的千百个问题都问不出了。安静半晌,吴邪指着帐篷,“你就睡这儿?” 那人点头。吴邪心说好一个风餐露宿,别有一番自然原始的情怀。想说的话太多,全部挤在喉头,反倒一句也蹦不出来。两人相顾无言,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 吴邪脑子一卡,道:“我在等车,借你宝地休息一下?” 张起灵嗯了一声,进帐篷内取了个东西,又出去在空地上摆弄。吴邪探头一看,是个罐头,内心更生敬佩,竟然真的是野宿。这里说到底也不是与世隔绝,却好像生活在深谷之中。 对方的意思应该是让他随意,吴邪决定留为上策,便头脑混乱地缩进帐篷内。里头不知铺了什么草叶,与家里的艾叶气味相似,恬静宁神。吴邪坐在角落里,两腿曲起,头枕在膝盖上,出门跑了这么久,本来就乏了,置身在这种气味里,更是犹如舒缓剂。 他闭上眼,脑子里冒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要不要出去跟那人说罐头没营养,请你回去吃?有什么问题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不然吃两顿,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人生。 困意上头,吴邪就着这个姿势模模煳煳睡了过去。 睡的工夫也不长,姿势受限,再睁眼的时候腿麻胳膊酸。他动了一动,看到张起灵就躺在旁边,以背包为枕头,即使睡着,手边还不忘握着那把长刀。 吴邪动作缓慢,不敢把他吵醒。视线一转,发现那刀鞘上似乎绑着什么。 俯身一瞧,鞘上用线绕了两三圈,串着一个玉坠子。吴邪愣了一楞,这就是先前碎裂之后剩下的另一半玉坠。 有一半是刻成新符,留在吴邪家里。可为什么另半枚在张起灵手上?他什么时候拿的?吴邪望向张起灵的脸,心跳悄然加快。这半枚残破的东西毫无艺术价值,也没有符术效果,偏偏居然绑在刀鞘上。 瀰漫着草叶香的狭小空间中,吴邪注视着多日不见的那个人,心绪起伏。他伸手摸了摸那枚从小戴到大的玉坠,转而紧张地低下头,飞快碰上了对方的唇角。 第34章 吴邪的这个动作,停留时间不过一眨眼。全身的感官在这一刻凝固,又瞬间坍塌,就好像一次蝴蝶振翅却引发世界海啸,带来一波势不可挡的沖刷,脸部温度直向上蹿。 第84页 只是轻轻偷了个吻,不知为何感觉比想像中还要奇异。 吴邪抬起头,正要撤离。张起灵醒了,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 情绪本就不稳定,吴邪一下惊得人仰马翻,没有比这更窘迫的事了。对方是什么时候醒的?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了吗?这种时候有什么话可以拿来救场?这种俯身往下凑的姿势有没有些掩盖的藉口? 或者就这样顺势坦白,不知道有几成可行性。吴邪一边起身,一边挤出半句话:“刚才我……” 却见张起灵坐起,一手拉住吴邪,把他贴向自己,再度缩近距离,好似要重复一遍刚才的事情。吴邪彻底断片,手脚一僵,任两人的姿势变得亲密。 张起灵正要上前,突然一场大风唿啸而来,帐篷内的草叶悉数被捲走,散得一干二净,清淡的香味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浊腥味。 这顶帐篷立马变形,被颳得东倒西歪,两个人像是被埋住一般。风势之大,连人都抗不住,吴邪道:“这是什么风?”张起灵双手推开风与帐篷的阻力,撑开出口。他拔出黑金刀,刀鞘交给吴邪,然后转身跑去。 吴邪抱着刀鞘就要跟去追问,刚一踏出帐篷口便觉不妙,外面的风场宛如五岳倾覆,平日里习以为常的气流化身为某种力量,人在其中不仅难以唿吸,还有种周身压迫之感,寸步难行。草丛倒伏,树木倾斜,全然不似寻常的风。 不得已,吴邪只能先退回,才好喘一口气。他挣扎着挤进帐篷里,摸到了那只背包,还没开始翻,首先注意到包下竟然压着一张草纸。材质看起来极为廉价,边缘破损,但是上面确确实实写了一段符。 吴邪怕失手撕坏,把它折了两折,直接塞进自己领口里,又迅速跑了出去。符发挥作用,似乎足以抵抗这漫天狂风,果然轻松不少。地上的杂草和碎沙被吹入空中,吴邪在混乱的气流中搜寻着张起灵的身影,心里不由想着,他刚才是想做什么? 不太敢确认,先找到人再说。吴邪往前跑了几步,衣角被掀起,在风中凌乱。刚才塞进领口的那张纸滑了出来,乘风远去。 吴邪赶忙跳起去抓,但是风速比手速更快,那纸从指缝里熘过。再一抓,又因为风力强大,这脆弱的一片纸瞬间被撕成碎片。吴邪眼睁睁看着逝者已去,心道便宜没好货,这符也太脆了。多日未见,张起灵画符怎么不用些上乘的材质? 失去符术的庇佑,周身又感到那种阴沉的浊气,仿佛随着强风侵扰入体。吴邪折返回帐篷,在那包里掏了掏,找不出符纸,也找不到墨。 视线搜索了一圈,急中生智,吴邪把目光锁定在刀鞘绑着的那一小块碎玉上。 应该可以利用一下剩余价值,他心想。玉的断面锋利,形成尖锐的一角。吴邪扯出碎玉,闭上眼睛,心下一横,刺向自己的手指。 只划出一个极小的伤口,血珠冒了出来。他不敢耽搁,赶在凝固之前,翻开自己的工作草稿,撕了一片纸。记忆被逼到了极限,吴邪蹙眉思考,手指按到纸面上,依样画出原来的那个符样。血色洇散,体质特殊的血液带着灵气,即刻催动符术,好像在一片昏沉中透出了微光。 吴邪用嘴叼住符纸的一角,踏出帐篷,走到大风肆虐的郊野上。耳边风声猎猎,他手指的伤口悄然散发着独特的血气,飘到空中,混入污浊气里,似乎更加刺激到了一些暗处的东西。 他看到眼前有一些模煳不清的影子,如烟如雾,幽灵一般没有稳定的形体。不知何时开始,传来一丝丝嘶哑的哀恸叫声,针尖似的钻入耳膜。自从中元节后,再没有见过如此密度和规模的阴气。 吴邪咬住纸片,观望四周,这阵无休无止的风渐渐变得有形,在他眼里,是无数鬼在横冲直撞。大风变得暴雪一样,碎魂纷纷扬扬,却落不到地上。 他一手抓着刀鞘,顶着“风雪”走向源头。这风正是来自那个球型的建筑工程,吴邪便觉奇怪,自己之前在那里的时候也没见到什么“东西”。他继续往前靠近,头顶忽然遮上了一把黑伞,转头一看,竟是阿宁撑着伞。 吴邪一愣,道:“我之前正想找你。” 阿宁说:“一般人找不到我。” 吴邪打量着她,对方神情平淡,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裹着厚实的外衣。手里的伞不知是何材质,看着普通,却迎风而不倒,能避开那些下雪一样的阴魂。伞面上,有一风格古怪的红色纹样。吴邪叼着纸片,含煳发音道:“你这伞质量不错。” 阿宁向上指着建筑顶部,“你去过上面吗?风景更好。” 吴邪暗中回忆着伞上的纹样,感觉曾见过这种风格,随口道:“顶上风更大,吹得难受。” “视野开阔,能看的更多,”阿宁道:“到了顶上,你看见那些,就能懂了。” 吴邪正起疑,阿宁已经走了进去。吴邪在她身后问:“你来过这里吗?” 阿宁不置可否,吴邪犹豫片刻,跟上前去。建筑内无电无光,要想登顶,全靠楼梯。阿宁进去后依然撑着伞,而且好像对这地方很熟悉的样子,说:“你知道这里本来用来做什么的吗?可惜,荒废了许多年。” 因为尚未完工,没有封顶,两人来到的位置似乎靠近风眼,越往高处,越能重新听到唿啸的风声。吴邪不免后退,心说这风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第85页 “这风里的东西,你是看得见的吧。”阿宁直截了当,“震撼吗?这么多魂灵,生前互不相识,现在却一起吹来了这里。生命像蝼蚁一样,再过个百年,存在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人会记得。从出生到死亡,每场人生就是不断在给自己找麻烦,只有几十年,跟天地比起来,太过短暂,什么都抓不住。” 吴邪皱眉,把叼着的符纸拿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生者为过客,很多人从未珍惜。”阿宁一笑,将伞收起。没了伞的遮蔽,裹挟着万千幽魂的风朝他们吹来,强度骤增,吴邪只觉其中的浊气更为粘稠了。 阿宁开口,又朝他说话,很长的一个句子。但是风声犹如轰鸣,什么也听不清。吴邪上前一步,“什么?” 阿宁向他勐地一推,吴邪抓住护栏,却还是脚下不稳。自从她收了伞后,四周像是浓雾一样,将人包围其中,浊烟环绕,难以看清。吴邪心知不好,听见阿宁的声音说:“顶上的风景就是这样。” 阿宁松手,伞被扔进虚空中,随即展开,变成丝绸似的形态,拉伸了数十倍,和风一起袭来。吴邪被那东西缠住的一刻,眼前失明,忙伸手去扯,手里的符纸便掉落下去,被风撕得粉碎。 好像失重了一样,吴邪磕绊几步,抵挡不住那股力量,被吹得向后倒去。他下意识想抓住阿宁,明明她就在身前,却抓了个空,然后跌入深渊。下落中,抓不住任何自救的工具,刀鞘也脱了手。 阿宁站在那里,却丝毫不受阴风的影响。她转过头,闪身避开一道刀光。 她长时间撑着伞,一直隐蔽行踪。在收起的那一刻,位置才终于暴露,不过短短工夫,那刀就已经寻上门来。古刀与刀鞘产生感应,破风而来,刺开浑浊,直噼团团煞气。这刀用途特殊,刀锋是钝的,但阿宁对它再三躲避,唯恐伤到自己。 她转身一扑,身影消失在这场飓风的风眼中。 吴邪最后看到的,就是一道迅疾的刀光,似乎听到有人远远喊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声音激发了吴邪所有的求生欲,他不甘心地想,还有些私人的感情事要和那人谈谈。他觉得从未如此着急,从前的回忆在脑海中翩然掠过,他怕将来后悔。在黑暗的虚无中,昏迷前那一瞬,仿佛大彻大悟。 与此同时,黑眼镜闯入这混乱的风场,长嘆一声:“阿弥陀佛。”他对着天空洒出金光符纸,漫天燃起火花,直接烧着了阴魂。难以计数的数量,都是从那个匣子里释放出来的,想到这,他加快了脚步。 黑眼镜就像一个纵火犯,边走边烧,待走到风眼附近时,四周已平復了大半。他走进去,正看见张起灵把一个人抱了出来。 “那枚玉呢,你没给他留护身符?”黑眼镜问。 “留了。”张起灵看了他一眼,黑眼镜从中读出了什么,“但是他没带在身上?” 黑眼镜忍不住笑,“这可真是……我就说你……”中途被一个眼刀止住,见好就收,又看了看吴邪的身体,似是黑气萦绕,就道:“融进去了,你说要不要打120?” 吴邪觉得有些吵,旁边有人在说话,“亏我从那和尚庙里拿了不少,全是开过光的正品,竟然还是晚了一步。不过全责不在我吧,你怎么又让他跑出来了?你大概就没跟他好好说过……” 身体好像禁锢得紧,且十分难受。五脏六腑有种冰凉的寒意,好像泡在深水之下被虫子蚕食。那个声音继续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拖一拖,起码命魂没有受染。要是拖得久了……造成何种后果,你自当清楚。” 冰冷的感觉中,唯有右手传来阵阵暖意。他不自觉靠近这一热源,耗尽力气挣扎,动了动右手。 睁眼之后,才发觉原来有人握着自己的手。 当他看见那人是张起灵,一下觉得不好意思。张起灵在他醒后不仅不松开,反倒更用力地握紧。 吴邪傻眼了,这是何意?他环顾四周,这是在某栋高楼的天台。他起身就要把手抽出来,却感到浑身僵硬,且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甚至好像坠穿地面。这感觉及不对劲,他冷冷地打了个哆嗦。 张起灵再次握住他的手,淡淡道:“先别松开。” 身子骨依然是冷的,只有两手交握的地方提供一点热度。吴邪只好听他的话,老实不动。 黑眼镜在一旁道:“若没有阳世之人的元气,你只怕连现在这条魂都维持不住。” 吴邪犹疑不定,“什么?“ 张起灵稍稍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可以起来,两人便一同起身,依然不曾松手。吴邪不适应这样的互动,眼睛不自然地看向自己的手。黑眼镜的表情仿佛在表示,我佛慈悲众生皆傻,道:“你还是先习惯一下。“ 第35章 “这不可能。”吴邪听懂了,但不敢想像,“我明明很正常。” 话虽如此,他体内阴冷的那种感受却是极不正常的,阳光的照射也驱散不了寒意。吴邪低头看着太阳照亮的地方,旁边张起灵脚下拉着一条影子,而自己没有。 他震惊得无以復加,黑眼镜忙道:“没死,你表情不用这么吓人。” 第86页 张起灵开口说:“那些东西侵入了你的三魂七魄,你的体质可滋补它们。但是你似乎潜意识与之对抗,将命魂抽离出体,或者说,命魂逃了出来。” “还是很吓人。”这种事情无异于天塌了下来,但吴邪被紧握着手,有种可靠的无形力量令他找回镇定。“好,那么我的……我的其他魂呢?” 他自己头皮发麻,心想该不会散落在某些未知的角落里,如何才能恢復正常?看样子暂时离不开张起灵,莫非要一直牵着手? 黑眼镜轻踩地面,指着脚底,“这里。” 吴邪心里一紧,“在……地狱里?” “下面是医院。”张起灵道:“外人眼中,你已陷入昏迷。” 吴邪听完松了口气,原身躺在病房里,也没有那么糟糕。“有没有什么还魂的办法?” “那些东西仍在你的其余魂魄中,要想还魂,必得祛邪。”张起灵认真道:“但是,它们似乎受人控制,无法强行驱除。” 吴邪想起那时阿宁的举动,坦白道:“确实不寻常。” “那个人,”张起灵似乎在组织措辞,“她体内魂魄错位,非常奇怪。逃得迅速,也抓不住把柄。” 只见黑眼镜掏出一个计算器,向吴邪展示,“好了,现在来算帐。这是救护车的费用,这是诊断和急救,这是病房一日的费用,这是输液,这是一周的费用……医院应该联繫了你的朋友和同事,你家人不知道多久会赶过来,总之这些钱一定会有人垫上。”他定下结论,“越早还魂,麻烦越少,银子花销也越小。” 吴邪顿时心烦,毕竟他不是真的孤魂野鬼,与世间尚有许多联繫,来了这一出,全部乱套。“一个星期能解决吗?” “而且你命魂离体,不能拖过一个月。”张起灵看着他,“我帮你尽快解决这事。” “我可以下去看看我自己吗?”吴邪十分无奈。 “医院盛产那些东西,”黑眼镜出声提醒,“在那玩意儿看来你和它们是一路人,小心被缠上,也许还会招惹到你体内的邪祟。” “我护你下去。”张起灵道。 黑眼镜意识到自己的多余,摆摆手说:“该来的躲不过,这一劫,好好应对吧。” “你真的去那庙里出家了?”吴邪问。 黑眼镜道:“庙里和尚用来抄写经书的那些纸,拿来施符再好不过,也有正宗金墨。而且有地方补贴,公家免费,要多少有多少。” 吴邪心想小看了这傢伙,然后与张起灵下了楼顶天台。 他看着同事朋友前来探望,心情五味杂陈。尤其没想到的是,家里人也很快赶来。他的二叔站在那里,眼神似乎打量着什么。吴邪正觉得他神情奇怪,就听到他道:“脖子上挂的东西没了。” 吴邪一惊,二叔抓重点居然抓得一针见血。 “当年还以为再也不用担心,看来放心得太早了。”他三叔嘆了口气,“老爷子起了这么个名字,不也没法改变。” 吴邪皱着眉,想到自己名字天生带着隐喻,问张起灵:“我这名字究竟好还是不好?” “家人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也许是在你出生后找人卜了卦,”张起灵淡淡道:“预见了你命中躲不开邪祟。若对此有几分研究,也多半知道当年玉坠是用来护体。” “难怪这些年来他们不让我摘下,”吴邪唏嘘,“也什么都不告诉我。” 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驱除那些寄宿在体内的东西。吴邪是在那片郊野的不寻常的阴风里中招的,陷阱应该一开始就设好了,让人一个跟头栽进去。吴邪道:“那个珊瑚公司最奇怪,一定不是巧合。” 吴邪正打算细细道来,然而张起灵这些日子里已经调查出许多,甚至更深入。待吴邪听完他的汇报,觉得这傢伙堪比人肉搜索。 在城市上一次的大规模建设浪潮中,也就是十多年前,珊瑚悄无声息占据了多数份额,可见财力惊人。那之后却声息渐弱,再无大动作。公司里话语权最大的是个美国人,定居中国,并且已是年老病危。 吴邪吃惊道:“你连他家在哪里都知道?” 其实张起灵不过是耐心又有心,习惯了在社会里潜行。如今那洋人老闆对公司不常光顾,在家调养。吴邪追问:“你不会擅闯民居了吧?” 张起灵确实去过,但未能靠近。“这人很谨慎,他所居住的地方难以接近。” 而且不知为何,周遭地势走向兇险,不像活人所习惯的风水,反倒像座阴宅了。古怪归古怪,但可以从中看出,此人对中国的堪舆术大有研究,确实是珊瑚的诡异风格。 “但你说他是个病危的老头子,听起来不像会折腾的样子。”吴邪迟疑。 张起灵便道,这人其实病了很多年,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归西,不知是什么让他活到现在。吴邪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他住在家里,自己调养?” 张起灵点头,然后道:“他病情最重几乎去世的那一年,你十五岁。” 吴邪正想说和自己的年龄有什么关系,突然心领神会,十五岁,也就是误闯鬼域又被张起灵救出的那一年。 第87页 那年的事情确实结下了一段奇缘,至于当初吴邪为什么会进入那种地方,他自己却不记得了。隔了太多年,究竟由何引发,成了一个无人解答的谜。 然后则是现在,他似乎被下了个套,身体成了无数死魂的宿主。吴邪沉默半响,道:“这个人的宅子在哪里?” 帐篷之中,吴邪一只手被握着,另一只手尝试拿起笔,念咒语一样:“笔仙笔仙,我有疑问……” 然而现在他的声音已不在阳间,对方似乎遥遥感知不到。张起灵拿过笔来,直接说:“过来。” 胖子现身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一见面就开口:“真稀罕,怎么是你?之前去哪儿了?” 然后他眼光下移,看见两人紧密不分的手,改口道:“恭喜。” 吴邪急道:“你没觉得我的状态不正常吗?” 胖子本对游魂习以为常,还当他们牵手是为了虐狗,因此仔细感应才发现了问题。纵然是这样,他依然说:“恭喜,摆脱肉身,来和胖爷一起畅游山水。” 吴邪哭笑不得,“我的身子还在医院里躺着。” 交代过缘由之后,胖子琢磨道:“从未听说过这等怪事,那你现在算是什么?难道和我一样?” 显然不是,吴邪示意了一下两人握着的手,“你能够存在世间,但我不可以。” 胖子眯起眼,“你这一魂十分阴冷,果然维持不了多久。怎么样,不做人了有什么感受?” “我是来向你问个人的。”吴邪正色,“一个外国老头,范围没有出城,你的神识能通晓吗?” 胖子问了名字和位置,然后喃喃念叨了些什么,最后道:“有了。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去世了?” 吴邪转头和张起灵对视一眼,“还活着,应该不至于死。” “那就不该了。”胖子道:“在胖爷这儿,他死了很多年了。怎么,这人的命,不该绝?” 张起灵蹙眉,忽然出声:“这人的命,理应是绝了。” 到了晚上,需要睡眠的只有张起灵一人,其余两人互相干瞪眼。帐篷空间不大,帐门掀起,胖子和吴邪一人帐外一人帐内,抬头对着夜空不语。张起灵即使睡觉,潜意识仍然抓着吴邪的手不放,就着一个姿势不动。吴邪尝试轻轻一挣,那人在梦里竟然还有反应,立即重新握紧。 胖子道:“要不你也睡了得了。” 吴邪摇头,虽然感到自身十分虚弱,但困意是没有的。胖子为了避免吵醒睡着的人,低声道:“什么情况?” 吴邪理了理头绪,“我应该是被盯上了,虽然不可思议,但似乎有人利用阴魂……” “谁要听这个了。”胖子打断,眼神示意吴邪身旁躺着的傢伙,“这,什么情况?” 吴邪露出疑惑的眼神,直到胖子道:“手都牵上了,还没搞定?” 吴邪语塞,“说来话长,”他回头确认了一下,张起灵确实睡着了,才小声开口,说得语焉不详:“是想搞定的,但是,还没想好怎么搞定,中途便被打断了。” “磨磨蹭蹭。”胖子说:“你可抓紧了。” 吴邪自嘲,“我现在和那玩意儿一样,都不像个活人。” “说什么鬼话。”胖子道:“既然和这个世界联繫紧密,就是活着。你每天和不同的人打招唿,和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情。你难以想像,你对这些人、这些事产生了多少影响,不仅仅是关系好的,还有许许多多你自己也不记得的人。哪怕是最孤独的人,也有存在的痕迹。” “你别看爷这样潇洒,”胖子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其实也很羡慕你们。在你们这些人为了未来而烦恼的时候,我都没有经歷烦恼的机会。老天让你生而为人,就是去经歷,所以更要珍惜。” 吴邪一时说不出话,胖子神色一变,道:“所以,该把人拿下的时候就出手。” 张起灵侧身睡着,忽然好像动了一动,吴邪沖胖子嘘一声,“小点声,别让他听见了。” 胖子沖他放肆地做了个口型,“听见了,岂不更好”。 吴邪觉得自己不如睡觉。 那个叫裘德考的美国人,居所在本地水库附近。由于生态保护,周围环境自然怡人,可见十分会享受。有些当地人喜欢去水库钓鱼,夏天的时候则常常结伴游泳,所以一路上可以见到不少深水危险的警告标识。庞大的蓄水量,衍生出一些民间胡诌,据说有人钓到三米的鱼中龙王,也不知真假。 张起灵牵着手带吴邪去的时候,黑眼镜正无聊得拔草,道:“真的是最后一次给你们送人情,要不是我在庙里,这些东西外面也找不到。” 黑眼镜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哑巴,这里障眼术使得挺多。” 张起灵淡淡嗯了一声。风颳起的那个时候,死魂多不胜数,那样巨大的数量,释放前应该有一个容器,同时也就是控制它们侵入宿主的媒介。他们之前见到的多数设计,就是将各角落的阴煞引到一处,汇集到容器里,就像收集雨水。目前看来,容器很有可能是那个紫玉魂盒了。 第88页 但是,方圆十里,障眼术渐渐浓密,遮蔽了大地上流淌的阴阳气息脉络,无从找到那魂器的痕迹。 吴邪看着平静的水面,夜幕下阴沉沉,没有倒映的星月。他忽生一计,道:“我现在不就是一个魂吗?让我一个人去接近,如果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异常,暴露那东西的位置,小哥,正好为你指路。” (重要场合,必须天公作美) 第36章 吴邪迄今一直被牵着手,接受他人的阳气滋补,还从未试过一个游魂真正的状态。但他心底里也在隐约害怕这事,如果去当那个饵,真的松开手,会不会发展出不可收拾的情况,或者坠向什么无底深渊? 但张起灵就在触手可及的身旁,无论发生何事,或许都来得及处理。吴邪看了看牵着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还有些不捨得。他抬头对那人道:“先松开手。” 只是手指分离的一个动作,进行得谨慎而缓慢。张起灵密切注视着面前的一缕魂,时刻预备着什么。吴邪慢慢吐了一口气,道:“也不是很严重——” 话音未落,他蓦然一窒,心道这就来了。 他就像一叶小舟倏忽间被抽走了锚,被急流撞得晃荡不已。明明站在岸上,身体却浸泡在看不见的漩涡中。吴邪再次迎来了那种失重感,马上就要坠落在地,而且自己有强烈的预感,不仅是跌个跟头那么简单,因为整块大地仿佛都暗藏了迴旋冲击的力量。 吴邪试图回身,眼角刚刚瞥到张起灵,视线便突然模煳,像是低血糖那样出现了一瞬的眼花。 下一刻,手立即被人抓住。吴邪终于明白真正的“回魂”是何感受,世界的重心又回归了,倾斜的摆锤归于原位,脚下的大地还是那个亲切可爱的样子。 “你现在做出任何行为,凭藉的是‘气’。”张起灵慢慢道:“外界的‘气’则更加充沛,你需在山水气脉中维持自身平衡。” 遑论这里还是个怪地方,绝非普通环境。 黑眼镜弯腰抄着一把小锹,不知在挖些什么,嘴里随意说道:“这法子行不行?万一在找到那魂器之前,你的魂就没了……” “不然还有什么途径?”吴邪又看着张起灵道:“我对那东西最敏感,一定会有感应。既然是吸纳魂魄,我也会被牵引过去,没有比这更方便的方法了。” 张起灵没有立刻抉择,想了想后转向黑眼镜,道:“起一卦。” 黑眼镜微微惊讶,“你的卦,准没好事,我不能触这霉头,除非你能保证不是天卦。”说罢继续埋头挖坑。 吴邪道:“既然小哥的命数你轻易算不得,不如帮我算,我的应该很好算吧。” 黑眼镜看了他一眼,“无论今天算的是什么,对你们来说一定是命中非同小可的变数,若我解卦,泄露无遗,有悖天道。” 吴邪思量着,忽然计上心头,道:“你只需要起卦,不用解。” 黑眼镜有些疑惑,接着醒悟过来。扶乩之术,古来有之,方式多样,算时辰和方位并不是唯一途径。他只需要设出一个占卜的局面,然后让对方来主动参与。吴邪又说:“你不是自称生来通天吗?借你之手,用其他东西推测未来之事。” 黑眼镜明白了,点点头,因为自己就是个灵媒,做那些事定将相当灵验。黑眼镜放下铁锹,掏出一捆拜佛用的细长的香,对着眼前的山水神神叨叨:“天地在前,特来求籤。长签忌动,短签宜行。不求细察,但问吉凶。“ 他转向吴邪,“随便抽一根。” 吴邪尚未彻底搞懂这算哪门子的签,伸手抽了根出来,“然后呢?” 黑眼镜指着他手里的香说:“我这捆香里有些是断的,有些没有,你抽到的是完好的一根。长签忌动,你说呢?” 吴邪皱了皱眉,“规矩由你随口一说,不得更改?” “话说出口,因果已定了。”黑眼镜道:“你要是觉得太玄,也可以不接受。不过这方法本来就是你提出来的。” 吴邪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这下不知到底靠不靠谱。张起灵对他说:“你不必冒险……” 吴邪突然折断了这根香,变为短短两根,手里捏着短香,道:“那要是这样呢?” 黑眼镜一愣,继而说:“这,签仍是你抽出来的,仍在你手上,也不是不可以。我从没见过别人如此破签,你为什么想到这么做?” “破而后立,也是种昭示吧?”吴邪眼里现出一点狡黠,对张起灵道:“规则没有改变,如果说天道吉凶是这样传递的,为什么没人想过这样破解?你觉得呢?” 张起灵定定看着他,“确实。” “既然是破灾之相,那我们放手一试。”吴邪说。 黑眼镜顿觉滑稽,可仔细想想,或许是对的。他继续挖了几锹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人扔进去,开口唱:“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结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 “什么东西?”吴邪看向泥土中那一粒枣子大小的东西,黑眼镜道:“等会儿怕是波及甚广,扰民就不好了,用颗高僧舍利镇一镇,伤害不到花花草草。” 第89页 吴邪心说这又是拿来的还是偷来的?舍利竟然也能用作一种工具了。就听张起灵道:“再埋深些。” 黑眼镜回覆:“入土七寸,还不够?” 张起灵看着不远处平静水面,“参考土地不合适,这水深不可测。” 黑眼镜继续进行挖掘工程,张起灵对吴邪道:“先试一回探探情况,遇到异常,立即回来。” 吴邪点头,正想问魂身该怎么回来,张起灵在他手腕处套了一个非常细的绳结,黑暗里颤动着闪出一丝光亮,丝线延伸得很长。“只要拉动这条线,我就去找你。” 现在吴邪是条魂,若是将寻常护体的法术符咒用在他身上,反倒有副作用,又因为涉及庞大水域,那些寻踪的纸人无法入水,因此只有这么个方法了。那条线本是用来活捉小鬼,如今显得恰到好处。 吴邪对着这根灵线,心想要是红色的更好。张起灵低头将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吴邪看着对方的动作道:“解决了之后你还要去哪里吗?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张起灵把绳系好,视线停留在吴邪脸上,“好。” 黑眼镜站到岸边,严肃掐诀,一边道:“只有你能长时间停留水。做一个真正的离魂,就千万别把自己当人看待。” 吴邪深唿吸,点头,“知道了。你好了吗?” “稍等,”黑眼镜说:“毕竟不是亲儿子,不熟,喊不动。” 吴邪目光往下,地上的无纺布袋里堆着小山一般的符箓,纹丝不动。 黑眼镜吐出长长一口气,喝道:“起!”符术一齐发动,低空掠过水面,飞去四面八方,宛如无数惊起的飞鸟一样在空中一闪而过,消失在远处。 张起灵道:“后半夜有一场雷电,天降的纯阳之物。如果顺利的话,等到那时可以趁机将魂器毁去。” “秋天还有雷?”吴邪说:“这么说今晚时机正好。” “我倒是想起来,据说,秋雷大鸣,兵起,客利主不利。”黑眼镜笑道:“我们是客,果然今天也是有一点好兆头的,你去吧。” “等会儿见。”吴邪闭上眼,抽出手,掌心里属于人间的温度立即流逝。 巨大的寒流袭来,逼迫着他后退。这股阴冷的气息不似正常的天地平衡,沖向水域的方向。而且脚底仿佛沼泽一样,变得松软下陷。吴邪勉强还可抵抗,回头看了一眼水面,决心顺着寒流深入,于是卸去力道,一头扑了进去。 身体已不会打湿,他也不用屏气,理应和陆地上一样活动自由,但是水下不知怎的竟无比粘稠,好像一桶浆煳。吴邪盯着漆黑的深处,准备好迎接这个未知之地。 与此同时,张起灵站在岸边,微微的凉风吹过,他手腕上的丝线逐渐变了色,像是脏了似的染上灰浊。这意味着,丝线另一头的人进入了两界外的灰色地带。 水下能见度极低,吴邪仔细打量,似乎有一尾鱼从身边游过。他抬手想抓,发现这鱼身形臃肿,头部前方又是长嘴獠牙,看着不像善茬。水库里生长的是这种怪鱼吗?他心想,这品种更像变异而来,铁齿钢牙,亲妈都不认。 手边拂过了什么,他低头一瞧,是长长的海藻一般的东西,显得蓬松又柔软。吴邪正疑惑难道这就到了水底,就见这团东西灵活游开,是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头髮。 他当下一惊,这种水鬼之前是见过的,头髮奇长,包裹着身子。吴邪不由自主想要逃离,看向四周,发现身边不知何时被这玩意占领了。 这一路下潜又是怪鱼又是水鬼,注意力被分散得一干二净,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已经进入了相当深的地方。待到回过神的时候,周身变得宛如冰块一样,硬梆梆地束缚着行动。 一切景象开始诡异,吴邪神经紧绷,但他预先设下的目标是,找到那魂器的线索再回去。他试图凭藉自己的意志去移动,然而自己就像史前冰川中冷藏的昆虫一样,身边没有丝毫流动的方向,甚至连手都无法抬起来,这下就算想拉动手腕的丝线也力不从心。 冷静,吴邪告诫自己,所以眼下只能靠自己去拼出路来。 眼前不再伸手不见五指,颜色由黑变浅,加上固体一般的硬度,好像被困在墨玉矿里似的。这种视觉变化似乎提示他,这是一个不一样的地界。吴邪转动眼珠,由于可视范围增大,看见斜前方一个长发水鬼,也和自己一般被粘在这里不得动弹。 那水鬼全身飞扬的头髮都被定格于此,像个瞬间冰冻的标本。接着,在吴邪眼皮底下,它就好像融化的冰淇淋,形状渐渐塌下,一点一点化成墨汁般的东西。 举目所及,竟然布满了“标本”。有些还在缓缓移动,有些已是死物,或者化为了那些汁液。与其说这是玉矿,不如说更像一座鬼矿。 这些汁液顺着矿里的罅隙,缓缓流淌。吴邪不禁睁大眼,看到“墨汁”流向远处,流进了一团模煳的影子。那是什么?吴邪在讶异之余摸到了一些想法,他觉得自己见证了这地方的某种机制。 突然身后有人道:“你到这里就像是自我了结。” 吴邪一惊,是阿宁的声音。阿宁走到他身前,行动却不受阻碍,口吻平淡,“放松,很快的。” 第90页 她之前露面的时候,不是身染血迹,就是衣着很厚。今天只穿了一件单衣,血迹倒是很少,但肩膀上的皮肤居然大片糜烂,显得触目惊心。吴邪惊讶地看着阿宁,她不怎么在乎地说:“是死前最后一刻留下来的,就成了这个样子。” 吴邪在这里连张嘴也有些困难,“你不是活人?” 他想到自己朝同学校友打听的时候,很多人都一副迴避的态度。阿宁竟是死了的吗?依这样子来看,死得极不正常了。“这些果然和你很有关系。”吴邪道。 阿宁反倒说:“你本来会和我一样的,但是强行一魂离体,又闯来这里,你把自己所有后路都给断了。”说完,转身要走,好像并不怕吴邪有何能耐,态度竟有些轻视。 “那个是什么?”吴邪问。 阿宁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何物,瞥了一眼,“你的最终去处。” 吴邪的猜测已经唿之欲出了,然而他现在第一要务是解开自己的束缚。吴邪朝阿宁皱眉道:“小哥一直在将他驱邪的法术传递进来,你没感受到什么波动吗?这地方也不牢吧。” 阿宁转身,目光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丝线。她走回来,怀疑地端详着,伸手拽起那根线。 这线长度无穷,一直延伸向上方,穿过这个矿场的空间,以及漆黑的水域,系在另一人手腕处。 线中传来拉扯的力度,张起灵勐地接受到了信号。他抬起另一手,五指微张,黑金刀迅疾飞来,被他稳稳抓住。 虚无的空间中,阿宁手掌一划,切断了线。 手腕处丝线的颜色立刻变深。张起灵脸色一变,将之唤回,水中弹出来的,是一个断线头。 天上雷声乍起,厚重低沉,犹如战鼓,震醒了天地。黑眼镜抬头望着,慌道:“怎么提前了?” 这超出了预料,张起灵蹙眉看着水面。闪电映在水面上,仿佛把一块镜子噼成了两半。黑眼镜道:“无论这下面是什么,多少一定会受到雷电的破坏。但吴邪在下面,看这情况还被困住了?” “上香。”张起灵果断道。 黑眼镜抽出三根,插在埋舍利的地方,喃喃道:“大师你好,我不是故意逼你搬家的。三支为上,四方无伤。” 张起灵把刀上下倒置,插入水面,运掌一推,把它推向水中。雷电的阳元砸向刀尖,瞬间被引到水下。如同钉子破开玻璃一般,水波开始动盪。 吴邪在下面感到震动,这地方好像不太稳定。这座“矿场”遭到外界打压,摇摇晃晃,吴邪感到束缚松了很多。阿宁神情惊慌,立马浮了上去。 犹如大厦将倾,扩出了许多裂缝。吴邪抓住时机,挣了出来,毫不犹豫地逃离。水中仿佛阳气旺盛不少,颠覆了平衡,无疑给他增加了难度。 雷电威力惊人,洗涤一切世间不正之物。吴邪拖着自己一条魂,拼命去往水面,终于把自己拖上了岸,一路上倒是再也没有什么鬼怪来打扰。 然而吴邪乃虚弱魂身,雷电也克他。一道惊雷响起,砸向大地,吴邪只觉得空气中多了几分压迫,仿佛要把他的脏腑给挤压出来。 借着打雷的短暂光亮,吴邪也看到了张起灵的位置。他一边赶过去,一边急急开口道:“所有的都在下面,这水库本身就是那个魂器——” 紧接着打出下一道雷,吴邪看到天空噼出一道骇人的光,雷声滚滚,直接压下纯粹的正阳之气,仿佛对准了他的头顶。他下意识抬臂一挡,但还是难以抵挡这天地造化的气势。 雷电密集,对大地上的游魂施以强压。一把长刀飞旋而来,在他上方堪堪抗住了雷火。刀与电相撞,击出明亮的火星,就好像发射了枚烟花弹,飞溅的火花照亮百顷水域,无数的粼粼水波同时反射这些光芒,一时之间,水上竟是比空中更加璀璨。 张起灵扔出黑金刀后,匀出一半精力控制飞空的刀,同时奔到吴邪身前,一把抱住,护在胸前,隔开了雷霆万钧。 没有了雷电的压迫,吴邪在他怀里恢復气力,看见张起灵眼里映着耀眼的电光。 “破坏的话应该要去水下,”吴邪想起正事,不再看对方的眼睛,“而且那地方很大——” 但张起灵把话堵住,吻了下去。黑金刀霎时飞速下坠,斜斜插入土里。 第37章 仿佛是进入了时间的断层,吴邪所有思维即刻停止,只有感官无限清晰。张起灵的阳间元气包裹着他的周身,驱散了魂体的冰凉,特别是唇间的温度,甚至还有一点炙热。 吴邪愣得很久都忘了反应,过了半响才使出一些力气去回应,两人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打雷没有结束,在磅礴的轰隆声中,张起灵结束了这个吻,朝他低沉道:“那天你也是这样做的。” 吴邪这下没有雷噼却胜似雷噼,惊道:“你知道。” 昏暗的天幕下,张起灵似乎是淡淡地一笑。 黑眼镜从远处赶到,看到两人挨在一处,只知道吴邪回来了,没有多想便道:“大凶出小吉,你果然是命大。我刚才发现,水库下面的东西似乎连着周围的设置,被雷一打,全局飘摇。你在水下看到了什么?” 吴邪难免心中想着有没有被人看到,感觉有些尴尬,一边说:“我们要找的那个魂器其实非常大。水下困着所有东西,就像个矿场,而不仅仅是一个匣子容器那么简单。” 第91页 这时水面像一锅煮沸的汤,溢出许多黑色水蒸气。它们的形体若有若无,从水上飘到岸边,左右奔突,宛如一场粗莽的舞会。空中渐渐挤满了嘈杂声,听不清是说什么,声音汇集在一起永不停歇。 黑眼镜道:“这些贴在你耳朵边上的窃窃私语,应该就是来自于大量的魂,原本禁锢在附近,雷电不知怎么噼了出来,那些东西一受惊,都在逃窜。” “我们这算是抄了别人的家。”黑眼镜继续说,忽然发现根本没人在听自己说话。吴邪的眼神不知飘忽地看着何处,虽然刚刚发生了些惊心动魄的事,但他显然沉浸在其他心思里。 黑眼睛在他面前挥挥手,不解地问:“怎么了,还有其他事?” 吴邪回过神,“没事。” 黑眼镜奇怪地看了看他,却没注意到黑暗里那两个人的手,已经不止是简单地握着或牵着,而是十指交叉着扣了起来。 黑眼镜伸手点了点插在土里的那把刀,道:“我们得引来更多的雷。” 张起灵重新操纵长刀,引来附近的天雷。黑眼镜则俯下身,拔掉三炷香,拾起铁锹,竟然又依样把东西挖出来。方才他们借一道雷帮助吴邪脱身,但又要避免伤害,于是请了请高僧舍利。现在无所顾忌,只管甩开膀子干。 雷电之相,其质属火,而水火不容,天然相剋。吴邪甚至能感觉到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热浪,深深穿透水域。偏偏那里又游荡着不少鬼魂,电的力量和水面甫一相撞,就化为爆炸般的效果,犹如雷射击碎了冰冻的山岩,瓦解整座山头。 张起灵为了护吴邪周全,又用全身把人抱住,以免误伤。 吴邪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看到黑眼镜就在旁边,仿佛不方便说悄悄话。 黑眼镜煞有介事道:“你们闻到香味了没有?等结束以后,下去抓几条烤鱼吃。这里的鱼肉质细嫩,再洒上盐、孜然、胡椒,淋一层豆瓣酱, 配点豆腐和蘑菇,当作夜宵,天然的享受。” 吴邪不给面子道:“我在水下看见这里的鱼,形态很奇怪。阴魂戾气那么重,恐怕早就污染了。” 黑眼镜啧了一声,说:“你难道不饿?” 吴邪摇头,心说我现在这种状态当然是不饿的。当了一段时间不是人的日子,他忽然怀念起烟火尘世中的食物。水下的“魂矿”被逐渐破坏,吴邪敏锐地感觉到附近的阴阳气场正在恢復,自己的气息也变得稳固。 他与张起灵尝试着分开,站在广袤大地上,不像之前那样游荡不安,而更多是作为一个“人”的踏实。想必在魂器销毁殆尽后,可以很快结束魂的身份。 一会儿工夫后,雷声渐稀。吴邪望了眼头顶,道:“现在安全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那个美国佬住的地方在哪儿?我们这边折腾得鸡飞狗跳,正主却不来管?” 张起灵沉吟,“离这不远,但此人的身体状况不曾好转,出行不便。” 魂器的设计宛如心脏,大大损坏后,连带着其他的封锁与障眼之术也不再牢固。吴邪来到了那套房子的墙外,那说是住家并不恰当,而是一个私人疗养院。 门窗紧锁,没有半点生气,但也没有浓重的阴煞之气。吴邪的情况已经稳定不少,他想了想道:“我去看一眼。” 他的行动可以说是随心所欲,无视阳间实物,穿墙而过。穿过第一面墙,里面的风格不似想像中的豪宅,反倒更像一个部门,一眼看上去很适合写报告,不适宜生活。也正因如此,布局与普通人家大相迳庭,吴邪完全没想到在这里都会迷路。 他一鼓作气连穿几面墙,活人没见着一个,最后竟从房屋另一面穿了出来。吴邪好奇心不死,返身就要再探,被一只手拍上了肩膀。 吴邪转头,胖子在他身后道:“你们做了什么事?动静真大啊,现在全城热闹得就像过节一样,过第二个中元节。” 吴邪无奈,“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那些事情背后有个珊瑚公司?这里住的,是珊瑚的头儿,也就是上次让你用神识感知的那个美国佬。” 胖子心思一转,摸到了言外之意,“那外国老头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为的是自己的生死?” 吴邪点头,“这人据说病重,为了延续寿命,可能早早就做了一番工作。” “不论是生是死,都没戏。”胖子道:“难怪我说这屋子布置古怪,利用阴鬼续命,活着还不如死。” 吴邪坦白道:“我们刚刚是把一个魂器给毁了,那玩意就是工具之一。” 胖子不禁感慨:“既然上了年龄生不如死,就算强行多活几年,只能躺在屋里疗养,根本没有意义啊。等等,既然是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还会有力气出门?” 吴邪想了想,“实际操作者另有其人。不,不是‘其人’,她应该是鬼。” 吴邪暗自琢磨了一琢磨,阿宁和这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她是被人养的小鬼?难道对方的打算是把自己培养成像她那样的?“胖子,世上有没有办法把活人生生做成鬼?”吴邪道:“ 可能和养小鬼差不多。” 胖子面露不解,“这一听就是歪门邪术,胖爷不了解。不过,大千世界,也许真的无奇不有。”他又道:“那个人既是魂器的受益者,又是小鬼的饲主,你说你们毁了魂器,那么受连坏反应影响,这三者,一个都逃不掉。” 第92页 吴邪忽觉恍惚,那么多城市郊野的布局,只为一个人的阳寿,但到头来,依旧是病重卧床,反倒不如饲养的鬼。胖子看出他心中不少感触,道:“人和鬼都想拼命留在世上,其实是无比正常之事。可惜万物没有长久之日,终归化为尘土。” 人死而无归者,曰鬼,就是不愿离世的产物。吴邪一面想着,突然发觉自己身子一轻,晕眩中仿佛要被什么拽了去。他的原身已无阴魂侵扰,这游荡在外的一条命魂也将归位。他来不及再说什么,忙道:“胖子,帮我给小哥留个话。” 然而,吴邪没有交代的时间,便煳里煳涂地散去,顺着天脉地流,回到千里之外的体内。 待到他在病房中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窗外的晨光照射进来,感觉做了一场梦。 吴邪坐在医生面前,一只耳朵听医生的诊断,另一只耳朵听爸妈的叮嘱。左边是“并无大碍,即日出院”,另一边是“注意休息,免得劳累晕倒”,中间是自己的手机,充电开机后回復消息向单位解释。 一心三用,吴邪刚活过来就感到了活着的繁琐。他脑海中仍回放着“梦中”的画面,手腕处繫着相连的丝线,水下矿场锁着无数魂,黑金刀挡住天降雷火,岸上无数鬼影摇晃,电闪雷鸣之时接了一个吻……吴邪忍不住心想,张起灵现在去了哪里?瞄了眼病房外,并没有那人的身影。 不可能真的是梦,吴邪告诉自己。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牢牢扎根在记忆里,这些扎下的根须越来越密集,就拉起了一道无形的联繫。 等到他终于回到家,发现那个人就站在楼下。 张起灵带吴邪绕过几栋居民住楼,来到边上的一块荒地。非常小的一块地方,杂草丛生,边边角角上不知谁家种了菜。 张起灵淡淡道:“张家祠堂的灵牌,我埋在了这里。” 原来那天是埋在了这地方,吴邪心说,这么偏僻,鬼都找不到。不由得又心疼张家的祖辈,长眠后就和一拨长势喜人的小白菜为伴。但凭张起灵个人的情况,已没有更好的供奉选择。他连自个儿都漂泊不定,肯认下这些祖宗很不错了。 “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张起灵道:“从小到大做这一行,也与阳间的人少有接触。” 吴邪忽然想起胖子那番话,一个人活着是很纯粹的,每天和不同的人见面,就留下了存在的痕迹,证明这个人和世界紧密相连。但是这个准则一旦放到张起灵身上,就变得模煳起来。严格意义上,他并不完全和阳间相连。 张起灵望向埋葬家族灵牌的方向,道:“我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联繫,如果有一天消失了,也没人发现。” 吴邪看着他的侧脸,多年前张起灵还是少年时,沉默的眼神里就一直藏着这样的东西。吴邪心中一动,道:“你和世间也是有联繫的,没有那么夸张,至少我会发现。” 第38章 “毕竟咱俩都不是那玩意儿,还在阳世里。”吴邪笑了笑,“只要我一天活着,这种联繫就存在。” 因为张起灵接触了太多不正常的生死,很多人经歷一次便足以受到打击,当这个次数累加到一定程度,会悄无声息地改变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正常的人生,不应该经歷那么多与生命和天性的背道而驰。诚然,这些是张起灵想说的,可是另一种可能性又破土而出了。 “住过来吧。”吴邪说得无比自然。 本来吴邪觉得,既然达成一致,正式长期入住,不说张灯结彩,至少形式上得有些不同。岂料那傢伙的行李一如既往地少之又少,绝对意义上的拎包入户。他身边竟然真的只有这么些东西,吴邪心道,就算加上土里埋的那些灵牌,个人物品也显得太简朴了。 才刚刚回家歇上一口气,很快就要面对闯下的“祸”,如胖子所说,好似迎来了第二个中元祭。魂器毁后,相当于毁了驱动核心,与之相连的通路尽数滞塞。沖天乱魂透街角,满城尽是亡命客。 这种时刻,全市最清静的世外桃源,大概只有家中。张起灵在周围转了半个夜晚,好像门口扫雪一样将家附近的东西驱散,辟出方圆五百米的安全区。 很快,胖子躲来了吴邪家的窗外,不堪其扰地掏掏耳朵,表示在外头的空调机上暂住几天。那些吵吵嚷嚷的鬼魂本是被收了去的,现在放出来后,没有太多为非作歹的风险,需得让阳间本身去调理个十天半月。 吴邪泡了杯茶,捧着杯子坐在窗前和胖子说话,解释了一下那天他们顶着雷电做了些什么。“你的神通现在能打开吗,看一下裘德考那个疗养院的情况?”吴邪问。 “在弄后事,他早该去了。”胖子轻描淡写道:“你说他有个什么小鬼?与他缔约的小鬼也该是同样下场。即使你们没有搞这通破坏,他也是生不如死。” 吴邪后背往墙边一靠,想起遇见的无数奇异魂魄,有些于心不忍,又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是没想明白,一个外国人怎么会想到使用那些途径。不仅仅是那些法子本身难以理解,还包括他是如何接触到的。他总不会无师自通?” “世界上了解这些的,不是只有小哥。把这些经营成行业体系的,也不是只有他的家族。”胖子缓缓说:“在我刚离开肉身那会儿,遇见过一个人,自称是东南亚的华裔道士。他说,他们把自己的行当称为‘走无常’,无常的、人们不能接受的,都要靠他们走一走、趟一趟的。” 第93页 吴邪点头,心说只要不是“和尚入庙不得成家”就行。 “还有,那个美国人到底什么来头,小哥的那个家族当初难道就是被……” 胖子抓了下头,道:“此人确实从事建筑行业,但是为何后来转变到另一个奇怪的方向,那些事恐怕要追溯到胖爷生前那个时代,我也不是全知的。” 歷史上的东西永远不能百分百确定。而且,那个年代里,时局的大环境下正是混乱期,那种性质的家族很难立足。 吴邪身子刚恢復,便与胖子聊到很晚。张起灵回来后一直在桌前动手制作什么,吴邪第二天出门时,看到对方递来玉坠,只有一面刻了纹样。 这次,仅一个辟邪护身符。吴邪愣了愣,不由一笑,“好,这个我接受。” 他正要伸手拿来,张起灵却贴近一步,为他亲自戴上。吴邪微微低下头,感受到那人掌心温热,摩挲着自己的脖颈,仿佛正有一簇火苗划过,然后落到心口里面,燃烧开来。 两人在屋里所站的位置,是胖子所在窗口的视角盲区。张起灵给他戴上后,又迅速去占了一下吴邪嘴角的便宜。 吴邪只觉得自己心跳声勐然变重,心中暗自疑惑到底谁是主动的一方。一想到往后的日子里,每天可能都会收到一个轻轻的吻,忽然一点也不想去上班。 等到他这天真的去上班,开始后悔昨晚睡眠不足。吴邪解决了前阵子因病旷工的事情后,只想把脑袋枕在键盘上。王盟小声丢过来一句:“你是不是还得静养?” 吴邪自己有数,从魂体转变回来后确实精力虚弱,嘆道:“给我沖杯咖啡来。” “你这样还怎么去考试?”王盟蹦出一句。 吴邪想了想,给所有那些复杂的光怪陆离做了个简单概括,道:“下半年碰到了太多事,我也没料到。” “没所谓,”对方随口安慰:“每年都能考,三十岁的考生都算正常。啊,我不是说你要一直考到三十岁。有些事,确实也不是可以提前预测的,不过这起码是个好事。爱情来临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哎,我就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谈上恋爱,愁人。” 吴邪听到一半,马上意识到这小子思考方向不对。王盟老早就以为自己谈了恋爱,大概认为是恋爱误事。 他思量着该如何解释,“不是,应该说不止这些。你以为谈个恋爱还能把人谈到住院吗?” 王盟怔了短短一秒,“真没看出来你谈的是这种类型的,这才刚谈上吧,就算年轻也不能放纵。” 吴邪喝着第一口咖啡,呛了一下,意识到这辈子也许都解释不清。他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只好举了一下杯子,强笑着道:“那我祝你早日恋爱。” 晚上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同时进门。张起灵似乎正在外面寻找协调,将这座城市的格局改造为正常模样,那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也并非不可实现。 窗外,落日昭示着一天的结束。那些正在路上奔波的大多数人,他们在内心庆祝又度过了一个日子,谁也不知道今天在若干年后是否具有别样的意义,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有怎样的喜怒哀乐。个体之间相互碰撞,留下了无数可能的轨迹,朝向将来的某一天。 如今的这个季节,夜间温度显然不允许睡在沙发上。吴邪看了看房子的东南西北,怎么看都只有一间卧室。他从橱柜里拽出一个枕头,扔到床上,和自己的并排摆放。 “这枕头在柜子里放了很久,可能有些霉味。”吴邪不太好意思,对张起灵道:“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夏天,还是正经睡床上比较好。” 吴邪因为困得很,不出十秒便睡着。张起灵关上灯,随后躺下,一转头就能看见吴邪的脸,没有比这再近的距离。张起灵慢慢挨过去,手臂欲要碰到对方的腰间。 吴邪动了动,一个翻身,挪到床沿,并捲走了被子。 张起灵拉住被子的一角,试图拽回。但吴邪在睡梦里潜意识裹紧被子,不动分毫。 有没有被子可盖,对张起灵来说其实没有影响。他便躺在一旁,闭眼入睡。过了不到一小时,吴邪从那边又慢慢翻身回来,滚到另一侧床沿,差点把张起灵挤下去。这张床仿佛是一口煎锅,吴邪就像一根油条,从左到右把煎饼裹成一卷,却不给另一根油条留位置。 上一次,少年时的吴邪与他抢床位,正是这个无意识的习惯。多年之后,这个习惯不仅没有改正,反倒有增无减。张起灵抱着枕头站在床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夜。 吴邪第二日醒来,床上只有他自己,心想张起灵大概起得早。吴邪觉得睡眠与往常一样,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而显得狭窄。 他走出房间,发现沙发上赫然睡着那个人,不禁怀疑起自己昨晚的记忆。“你怎么睡在这里?” 张起灵淡淡道:“你睡着之后动得厉害。” 吴邪无比窘迫,“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吴邪心道好像小时候听父母提过这事,但是自己一个人睡,这么多年来没出过事。长大成人至今,居然仍保留着这一习惯。一般父母针对这种现象,都提议将孩子抱紧睡一晚。然而吴邪想了一想,脑海中的画面一片禁区,还是没有把这种建议说出口。 第94页 既然存在二人客观需求,吴邪决定过几天考完试后,再去买第二床被子。 事到如今他对今年考试的态度,已经有种说不出的看淡。既然生命继续,既然有人陪伴,阳间年復一年地运转着,何须惧怕。事实上,和野鬼比起来,活人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存在孤注一掷。 吴邪确实没有过多的情绪,宛如逛展会一般进出考场。最后一场结束后,身边的人群里有哭也有笑。吴邪背上包,插上耳机,手机随机播放歌曲,脑海中不由思考着下个月的加班安排,这下他再也不能以备考的藉口把任务甩给王盟了。 考场仍开着信号屏蔽,手机加载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吴邪走进电梯,信号更是为零,小小的格子里拥挤得摩肩接踵,等抵达一楼后,电梯门缓缓打开,大家鱼贯而出。 在开门的剎那,吴邪看到有个人在前方等自己。不知为什么,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几乎一下便能感应到。吴邪心里嘀咕了一下,自己明明没提过这事的细节,那傢伙是如何找来这里的? 张起灵站在人海中,与吴邪对视,谁也没注意到一片纸人悄悄滑进他的手心。 网络信号重新顺利传递,吴邪踏出电梯。 一瞬间,耳机里终于奏起第一首歌。 (正文完) 这第一首也是全文最后一首歌,交给大家自由发挥。有机会再说说故事背后的心路歷程,其实我私心真的蛮多,加上漏洞瑕疵不胜枚数,无论如何感谢你看到这里。 (确实是我心目中的尾声了w接下来要搞后传了,老张如何开展业务和如何改正吴邪的睡眠习惯(……) 第39章 后传《别搞鬼》1 天空被霓虹灯光照得十分通彻,节日的标语挂满了街铺,处处洋溢着祥和的气氛。一年仅此一回的日子里,大家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烦恼和苦涩,转身去拥抱元旦的钟声。 在最热闹的十字街口,人群聚集,早已水泄不通,几十米开外就布置了安保。时间渐渐逼近零点,人群越来越躁动,等待着最终那一刻的来临。不远处,大厦的电子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分一秒的倒计时,硕大的数字不断跳动,仿佛是在场所有人的咚咚心跳。 吴邪定定地站在人海边缘,有些心不在焉。在所有人盯着倒计时的时候,他的眼神飘向了更远的方向。 闹市区域,一天从早到晚每个时段都不缺人。偏偏他们的目标点是暴露在室外的,很难找到掩人耳目的方法。今晚正好利用新年倒计时,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力。 零点,新的24小时开启,涌来了潮水般的欢唿。狂欢的人群开始失控,吴邪被连连撞开,移动的人群很快将他包围,并且遮住他的视野。吴邪尝试慢慢挤出去,但是移动速度根本不及其他人,眼看着被人山人海吞没,他主动上前拨开人群,使出浑身解数打开道路。 他硬生生挤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离开人群,看了看时间,竟然过去了将近十分钟。 他赶忙拐过路口,走到了一座红房子面前。尖顶圆拱,彩绘窗户,西洋的风格与周围格格不入,大门上方立了一座耶稣像,这是本地为数不多的教堂。 教堂周围用黑色的铁艺栏杆隔开,同时也把几棵梧桐树围了进去。吴邪站在铁栏外,寻找着张起灵的身影。屋顶上没有,外廊里没有,墙边也没有,目光一抬,发现那人却蹲在了树上。 冬日里的树木死气沉沉,顶着几团枯黄的叶子。就见张起灵猫着身子躲在枝叶间,脚下踩着横斜的树枝,一手扶着树杈,另一手往前探去,似乎仍要向前走。乍一看,活像个掏鸟蛋的。 但再细细一看,就会发现树上好像不止他一个。树枝互相交叉形成笼子般的迷宫,另一角里则藏着个身形很小的人。 吴邪见状,沖树上的张起灵道:“还有几个?” 对方伸出食指比了个1,又把手掌向下虚按,示意安静。吴邪点点头,又转头看了眼背后,那边的人群不多时就要沿街过来了。 说来讽刺,教堂象徵着圣洁和威严,这一座却闹鬼,树上不时传来哭闹声,布道时最响。毗邻教堂的是于民国设立的育婴堂,专门接收孤儿弃儿,虽是善事,死亡却不可避免,长此以往,这几颗高大的梧桐树成为了小鬼们的藏身地。 教堂的信仰救不了实际问题,张起灵接下委託,今夜来此办事。· 不仅要驱,驱完后更得以艾叶水涂抹树干,才能杜绝后患。但现在还剩一个极其调皮的,而另一边的大批人群正朝这里涌来,喧闹已经传进了耳朵里。吴邪忍不住小声道:“没多少时间了。” 张起灵一步上前,手诀已经捏紧,那小小的影子却被人群热闹的声音所惊扰,刺熘一下,把身子融进树干中,没了踪影。 时机已失,人潮蔓延到了眼前。张起灵唰的沿树干落下,又利索地翻过铁栏。吴邪道:“反正只剩一个了,下次再找机会。” 人群渐渐扩散,三五成群地从教堂前走过,大多商量着去哪里撸夜宵。其中不乏年轻的情侣们依偎在一起,甚至直接拥吻。仿佛这是跨年夜里一种不言而喻的传统,一对又一对的小情侣相继效仿起来。 吴邪简直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到哪里,似乎每个方向都不好意思去看,心说这到底是跨年还是七夕。他不知怎么就脸上一热,忙拉着张起灵去路上拦计程车。 第95页 敬业的计程车司机像是早有准备,专门候在跨年活动的聚集地附近,两人上了车,坐在后排,吴邪看了眼手机,低头回了几条元旦祝福。手机在低温下耗电极快,经过一个晚上已到极限,闪了一下,自动黑屏关机。 他很快在车内昏暗的光线里感到疲惫,闭眼往后一靠。窗外的灯光飞速移过来又移出去,光影不断变幻,吴邪正处于浅眠,感到脸上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又痒又轻。 到家后,第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两株艾叶。即使冬天生长在一个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的环境中,两盆东西活力依旧,像个奇蹟,那架势仿佛足足能开出花来。 吴邪心想着可以趁节假日多休息一会,一边哈欠连天,走向房间。下一刻他看见一样东西,驱散了他的所有困意。 窗户玻璃之外,粘着一张血书。 吴邪一惊,把张起灵喊来,两人走过去打开窗,揭起一看,上书几个大字:要事相商,速回电。 吴邪看见署名是个“瞎”,顿时觉得好笑,“小哥,你没回他电话?” 张起灵摇头,手机对他来说不是必需品,没有开机的必要。吴邪把纸拿到鼻子前嗅了嗅,没有血的腥味。颜色这么鲜艷,多半又是从那庙里顺手拿了什么朱墨,打不通电话就用这么个馊主意。吴邪咕哝,这傢伙一直当神棍忽悠人,能有什么要事? 两人没把这当作要紧事,洗漱后便睡了。两人分一床,这事吴邪起先觉得很不好意思,却没想到自己还有个睡觉多动的毛病。这些天来两人分盖两条被子,吴邪也努力克制着老实一些。毕竟,哪有邀人同居却让对方睡不好觉的道理? 潜意识的睡眠中,自制力倒当真起了一点作用。不过这一晚他很累,又原形毕露了。第二天清晨,张起灵被身边一点动静吵醒,发现自己竟然被推到了床沿。 睡了几个小时,吴邪将身体从那一侧挪移了过来,抵着这一侧的张起灵,似乎还想再挪,可惜路被堵住,只能紧贴上去。不仅如此,吴邪与自己的被子分离,好像要来抢对方的。 张起灵掀开棉被,把人塞了进来。既然送上了门,怎能拒之门外,两人的体温把这一块烘得十分暖和,张起灵与他近在咫尺,非常自然地伸手一揽。一种早上独有的生理现象变得更加明显,东西就顶在吴邪腰间。 吴邪迷迷煳煳感到异样,稍微动了动,不过被人箍着,逃不出去。张起灵看着他,不由贴得更紧,另一手摸了摸他的头髮,发梢软软地扫过掌心。 结果吴邪是被吻醒的,意识刚刚清醒,感到有个人一边亲吻自己,一边摩挲自己的下巴。一睁眼,来不及说什么,整个人被压住,好像自己的全世界都被包围,瞬间懵了。 大脑发出警告,吴邪终于明白髮生了什么。这是他们第一个带着情色意味的吻,张起灵沉沉地唿吸,不停把炽热的气息传给他,吻得很重,每一下都发出水声。 吴邪本来就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一下子也情动了,便回吻过去。正觉得身心愉悦,忽然感到一个硬物顶着自己的身下,不由得一僵。他脑中的思维咔的一声裂开来,心说什么情况,硬了? 两人才刚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相处,吴邪觉得日程尚早,还没想过别的问题。不料现实如此热烈,把这件事甩到了眼前。可若认真一想,这事再正常不过。吴邪不由紧张,心里盘算着,今天放假,确实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 他尴尬地发现自己下面也起了反应,两个人互相举旗致敬。 吴邪凑出微薄的理智,思考着各项方案。房间里忽然响起闹铃,是平日里设的起床闹钟。吴邪小声道:“我去关了。” 他这才得以抽身,去床头拿手机。关掉闹铃后,反倒愈发尴尬。硬着也难受,凡事应该有始有终吧,吴邪想着,回头看张起灵的反应,正准备把手机一扔,居然又响了起来。 这回是一通来电。吴邪郁闷地看见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问对方是谁。 传来的是黑眼镜的声音,吴邪忍住情绪,问:“你们寺庙里节假日的工作时间都这么早?” 黑眼镜道:“有件事得商量一下,机不可失。” 黑眼镜所谓的重大会议,举办地点位于早点铺。黑眼镜手里玩着筷子,观察对面两人的神色,“眉间竖川,眼中四白,这一大早的,二位面相不妙,有何烦心事?” 吴邪生硬道:“没有。有话快讲。” 黑眼镜用筷子粘水,在桌面上写着什么鬼画符,道:“魂器毁灭后,那东西的分布又变得相当密集。当然,害处不大,自会慢慢消退。不过,我觉得大可以趁现在多做些生意。” 吴邪不解,“你不正是一直在做这种生意吗?” “干我们这行的也有业务竞争,理解一下。”黑眼镜道:“这地方现在不止是我们在做事了,对手有点手段,我们得通力合作。对方效率很高,哪像你们整天待在家里,据我观察,人家今天一大早就去清那个教堂了。” 张起灵抬眼看向黑眼镜,吴邪叫停,“教堂?那是小哥做的。” “那个时候你们两个都还没起床呢,”黑眼镜有意无意地说:“也不知道你俩一起在家里做什么。” 吴邪不吱声了,心说还能做什么,大概是做一些开心的事情。 第96页 张起灵淡淡道:“现在他们还在那里吗?” “应该还在。”黑眼镜道:“怎么样,去见一面?” 第40章 后传《别搞鬼》2 他们坐在书店一楼的窗前,一眼可以望见马路对面的那座十字架。教堂本土化得十分成功,不时有一些中国人信徒进进出出。吴邪倒从没进去过,路过时只把它当个景点,但今天注意力无比集中,他盯着对面已有十多分钟,仍然没发现任何异常。 渐渐地,吴邪坐不住,道:“再等下去要吃午饭了。” 黑眼镜翻着一本畅销书架上的儿童百科,“再等等就能看见了。” 吴邪把头转向另一边,张起灵居然手里也拿着一册科教书刊。虽说阅读无界限,但是年龄层明显对不上号,好像是替孩子买书的家长一样。 “你们不会没上过学吧?”吴邪道。 “上过上过。”黑眼镜忙道:“但如果你是指那种义务制教育,恐怕有点不一样。” 吴邪欲言又止,想了想问:“x的n次方的不定积分是?” 黑眼镜没有回答,白了他一眼,反问他《周易》的内容:“初九爻辞是?” “潜龙勿用。”吴邪道:“送分题。” 黑眼镜觉得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指指张起灵道:“你让他给你解释一下我们有没有上过学。” 张起灵稍稍从书里抬起头,淡淡道:“性质上更接近于私塾。” 吴邪哦了一声,心下明了,估计不教数理化生,只专注于手艺培训。当真应了那一句买菜不用微积分,分得清葱姜蒜即可。黑眼镜打量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们其实也可以很吃香的。” 吴邪心不在焉地应了,心想像你这样招摇撞骗也不失为一种讨打的吃香。 张起灵忽然抬头,似乎并没有真的沉浸在书本中,注意力一直投放在外面。吴邪也顺着望过去,外面正颳风,路边的女孩们髮丝飞扬,有的拉上了帽子。吴邪一边观察,直觉到有一处不自然。 黑眼镜笑,“看上哪个了?” 吴邪皱眉,示意他看教堂门前的那一棵树。枯叶静止在树枝上,仿佛有千钧之重,风也吹不动。 他们果断跑出书店,不巧路口正是个红灯,虽然着急,只好遵纪守法。视线越过车水马龙,吴邪紧盯着树上,蓦地,几片树叶挣扎一般向上弹出,然后树里闪出一个影子。 吴邪眨了一下眼睛,那影子不见了,树叶缓缓降落。 他和张起灵立马对视一眼,心知没有看错。 可是怎么会有移动那么迅速的东西?吴邪觉得自己算是饱览群鬼,即使最敏捷的也不会超出目力所及的速度。一张符纸在极限状态下倒是可以快速移动,但刚才那个头至少和人一样大。是短跑运动员死后化成的一缕魂?吴邪荒唐地想道。 红灯转绿,他们以领先人群的速度赶了过去。张起灵率先到达树下,然后转身摇了摇头,已经不在了。 “留下什么痕迹没有?”黑眼镜绕着树干转。 吴邪俯身去捡掉落的叶子,刚一碰,便碎裂成几片。干枯的树叶本就脆弱,方才好像还受到了不明的冲击力。吴邪转身回望,但此时空中只有阳光和风。 教堂区域白天开放,他们几个年轻人冒失闯进来站在一颗树下面,引来路人奇怪的目光。正要离开,吴邪就被身后一个声音喊住。 有个男人戴着黑色棒球帽,气喘吁吁道:“先生,你没付钱。” 吴邪一脸疑惑,“我买了什么东西吗?” “您从书店带走了一本书,”那人道:“没付钱就直接出去了,我刚刚从店里赶过来。” 黑眼镜笑吴邪,“你还嘲笑我,你自己偷偷摸摸看书也用不着这样。” 吴邪不明所以地看着张起灵,后者也暂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吴邪觉得不可思议,朝棒球帽开口:“我没带包,你看我身上,哪里像藏了你家的书?”又回头问黑眼镜:“是不是你?店里的书你放回原位了吗?” 黑眼镜摊手,示意自己也是清白的。棒球帽态度很好,道:“要不您跟我回去看一下店里的监控?也有可能是我认错了人,回去对比一下。” 吴邪满心怀疑,心里嘀咕今天穿的衣服应该没那么大众化。他看了看马路对面的书店,目光在某一处定住,又很快收回来,说:“可以,我去你们那儿和监控比对一下,什么都清楚了。” 棒球帽点点头,又道:“您的两位朋友在这等着就行。” 吴邪对张起灵使了个眼色,然后随棒球帽离开。 他们回到书店里,棒球帽走到一楼的小吧檯,买了两杯咖啡,没有表现出要看监控的样子,只是付了钱,给吴邪递去咖啡。 吴邪看了一眼,并不喝。棒球帽问:“不喝咖啡?那咱们换成茶?” 吴邪沖对方笑了笑,笑得耐人寻味。棒球帽一看他这神色显然已察觉到了什么,当即不再掩饰,道:“你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吗?” 吴邪指了指窗外,“这里和那里的距离,也就过个马路。你找到我的时候,那个信号灯正好变成绿色,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一直是红的。这个路口我熟悉,车很多,红灯要亮起好长一会儿。但是你说你刚刚才从店里赶出来,那么你是怎么走路的?一出门就飞天遁地?” 第97页 “大意了。”棒球帽虚心受教,点点头,“但是万一我是闯了红灯呢?” “还有一个原因是,你的演技不太好。”吴邪想了想,说:“事情不可能这么巧。” 棒球帽道:“对,所以我要说的是,那地方你们不用再管,我们处理过了,也转告给你的朋友吧。” 吴邪也没料到会是这种见面方式,多少有些鬼鬼祟祟,令人不太舒服。他一边随意摆弄自己的手机,一边考虑,最后把手机向下扣在桌上,问:“你知道昨晚我们已经把那边清理过一轮了吗?” 棒球帽说:“知道,但是你们效率太低,所以这活改由我们接手,教堂委託的人很满意。这地方最近要处理的东西还不少,手脚得利索一点。” 说话这么直接吗?吴邪看他一眼,心说居然真的存在所谓竞争关系。一边他又觉得很不尊重人,这座城市他生活了好几年,对方不可能有自己那么了解,优势理应在自己这里。“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吴邪问,还想套些话出来。 “上周。”棒球帽道:“假期前的高铁,差点没抢到票。” “为什么刚才要单独让我过来?”吴邪说:“我没想通这点。” 棒球帽不知不觉几乎喝完了一整杯,揭开盖子仰头喝掉杯底的残余液体,终于道:“是这样的,你那位朋友姓张,虽然貌似他家已经没落了,但是我家长辈一直有句训诫:不要和姓张的正面干上。” 他说这话的神情十分认真,吴邪甚至想笑,转念一想,问:“认识张家人?你们有什么世仇吗?” “反正他们都这么说。刚才你那位朋友,脸色确实挺凶的,差不多要打起来了。” 那是因为你自己形迹可疑,吴邪心道。“这么说,你家也都在干这个?” “对,”棒球帽把空杯子扔进墙角的垃圾篓,“我叫汪灿,高中毕业就出来了。” 吴邪不免留意,心想他们家倒是正常上了学的。汪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不然你朋友要起疑,我也走了。” 吴邪瞥见对方手机的锁屏壁纸,像某种不常见的符术,随口问:“那是什么图案?” “以前在老家翻旧书翻到的。” 汪灿压了下帽檐,“再见。” 汪灿站起身,两手插兜,隐没在书店的人群里。他走出店门,还没拐弯,就被黑眼镜大力勾住肩膀,“朋友,向你请教一下效率高的方式是什么?” 汪灿挣了几下,看见旁边站着张起灵,更加面露几分惊慌。店内,吴邪从桌上拿回自己的手机,关掉了那一通正处于公放的电话,心想和鬼比起来,对付人简单多了。 吴邪走出去,黑眼镜正和汪灿勾肩搭背“哥俩好”,汪灿逐渐放弃挣扎,只是不住地紧张打量张起灵。吴邪道:“你们问话吧,小哥,他知道一点事情。” “我知道什么了我?”汪灿道。 张起灵没说话,倒是黑眼镜莫名兴致高昂,拉着汪灿请教技术问题。 城市公园内,汪灿叮嘱:“站着别动。”然后走开几步,站定,左手平摊,掌心朝上,右手食指在左掌中比划起来,画了几十来笔,一面念念有词。 吴邪不禁小声道:“他没用墨?” 术毕,汪灿两手斜开,合掌,啪的一下十分响亮。吴邪顿时感到一股气劲冲来,回头看见树上闪过了什么,唰唰地在树丛中来回移动。 黑眼镜仿佛终于找到了理想中的法子,“不用纸笔,成本低多了。” 汪灿回头道:“此为我族秘术,从不外传。” 吴邪揉了揉眼睛,仍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这就完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转头问张起灵:“你看见那东西有几个眼睛鼻子吗?” 汪灿解释道:“你可以认为,那是我们从小训练的一种‘狗’。正常人是看不见的,你最多能捕捉到一个身影。速度非常快,控制的时候必须十分谨慎。”他摘下棒球帽,“控制不好,就会变成这样。” 汪灿的头髮像是被一把刀平平削过,整个脑袋宛如高山上的平原。吴邪建议道:“你可以去剃个寸头。” “寸头不好看。”汪灿又把帽子戴了回去。 张起灵的注意力并不在汪灿身上,而是那神出鬼没的影子。他抽出一符,放在手里点燃,然后念出一诀,符纸飞向半空,显然惊动了那个影子,行动加快,又开始在树间飞速转移。 “你出了个什么符?”汪灿甚是不满地问。 “此物不祥。”张起灵口吻淡淡地质问:“是你族秘术?” “我看是这符不祥。”汪灿脸色变臭,“我自己家的东西,碍你事了?” 符火和黑影的追逐战尚未停下,吴邪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心想莫非这东西还能陪人出行。 一时之间,宛如古时斗蛐蛐一般,地上的人密切关注空中的格斗场。符火慢慢衰弱,黑影竟是精力不竭。战局反转,影子身形移动,差点扑灭了那一点火光。吴邪问:“这有名字吗?” “我们管这东西叫黑飞子。”汪灿道:“方言里的词。” 第98页 吴邪也抽出一符,令它前往上空,一对二变成了一对三。 汪灿喊道:“不是这样用来玩的!” 定睛一看,吴邪所施的符的是一架小型纸飞机,腾转挪移更为灵活。黑眼镜道:“来来,我坐庄,赶快下注,究竟谁能胜出,赔率一比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既然已经验过,其实无需再闹下去。张起灵念了句诀,那火瞬间熄灭。吴邪本来就是仗着张起灵在场而狐假虎威,见状也赶忙让自己的纸飞机飞回来。 只是那只黑飞子战意未消,追着纸飞机,一下子飞身直直扑向吴邪。 他以为自己身上有块玉坠护着,一直潜意识里放松警惕,自知伤不了自己。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吴邪仍然没能看见它有几个眼睛鼻子,只觉得一阵黑风颳来,穿过自己的脸。 然后感官才后知后觉地作出反应,引发浑身颤慄。 等到黑飞子穿过去之后,四肢正常,躯干健康,头脑清醒,还能感受到外界的温度和声音。吴邪后怕地干咽了一下,张起灵已经走到他身边,紧紧攥着他的手腕,问:“怎么样?” “没事,”吴邪眼神茫然,深吸一口气,“就是看不见了。” 汪灿许久没有发声,最后给自己辩护了一句:“我说了不要这么玩。” “除了眼睛,其他都很正常。”吴邪分析着,徒然睁着双眼,满目黑暗,“也就是说,并不伤及元神。” 虽然知道环境安全,但突然失明,仍有种压抑不住的恐惧。吴邪抓住张起灵的袖子,脑海里不自觉描绘着对方的样子,只觉得这事猝不及防。他问:“我做个眼保健操可以解决吗?” 汪灿的语气非常迟疑,“试试?” 当然是没有用。张起灵一手按在吴邪的额头上,慢慢摩挲,道:“眉心轮冲击过大。” 汪灿所做的最后努力就是安慰他道:“不可能是永久性的,只是眉心受沖,可以自我恢復。” 吴邪只能听声辨位,沖汪灿道:“留个联繫方式,有时间聊一下精神损失费。” 听觉变得格外敏感,人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吴邪平时没有留心,此时感到过于嘈杂。背景音起起伏伏,全是杂乱的信息混在一起,大脑也难以处理。他拽了拽张起灵的袖子,道:“我想先回家。” 第41章 后传《别搞鬼》3 失明时的黑暗,也不是一尘不变的单纯的黑色,而像是流动的河水,河面上的水波缓缓起伏,如果集中注意力,还会发现水上漂着一些细小的杂质。对光的感受依然保留了下来,至少可以分得清环境的亮暗,但局限于一种笼统的程度。 这是失明十分钟内,吴邪的体会。一个人对于信息的获取,视觉渠道足足占了百分之七十,现在只剩百分之三十可以动用。吴邪觉得自己就在效仿猎犬,试图控制好一切听觉和嗅觉。 两人拦下一辆计程车,在家附近下了车。事实证明猎犬一样的生活也可行,在拽着张起灵袖子行走的时候,他可以分辨室内室外,可以辨识出街上拥挤的声音和混杂的气味,并且对路人行走的声音更加敏感。 此刻他的判断非常容易受听觉所左右,也就下意识想要靠听觉获得安全感,这主要包括张起灵的声音。 然而偏偏这个人的话是最少的。吴邪比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希望这个闷油瓶子能够蹦出一句话来,好给黑暗的环境增添一些安稳感。 为了让对方发出声音,吴邪忍不住抛出询问:“走到哪里了?” “快到家了。”那人道。 吴邪在心里数了数,四个字。回答过问题后,张起灵又没了声音,只是在前面领着他走,步伐的速度保持一致,不快也不慢。而且吴邪没有感到任何一处路面是不平的,连上下坡都很平稳,似乎有意避开了一切台阶和障碍。 吴邪看不见,自然也没意识到自己把对方的袖子攥成了多么皱巴巴的样子。张起灵侧头看了眼吴邪难以掩盖的紧张神情,然后主动改为去牵他的手。 吴邪不由捏了捏张起灵的掌心,道:“我看不见,你……多说些话。” “想听什么?”耳边传来声音,似乎没有思考就愿意满足这种要求。 “随便。”吴邪想了想,这傢伙大概学不会闲聊,凡是开口必得有个重点才行,脑子一歪脱口而出:“背一段书。” 张起灵没有反对,吴邪自己反而突然好奇,会背个什么东西出来?很快,响起淡淡的背诵声:“脉乃血脉,气血之先。血之隧道,气息应焉……” 吴邪认真听了片刻,大约是部医书,绕口晦涩,但那人念得像诗朗诵似的。吴邪正分神地想着那个心脉之浮是个什么玩意儿,就听张起灵停了背诵,“到了。” 家里的环境是最为熟悉的,闭着眼也能把细节记得一清二楚。吴邪摸着墙,找到地方坐下。 就当是家里停电摸黑好了,他自嘲地想,又起身摸索,把生活起居的每个角落都摸了一遍,以尽快熟悉那些形状,从吃饭的餐桌到冰箱,从阳台到卧室,墙壁的触感和地面的摩擦程度不尽相同。他听到张起灵在一旁窸窸窣窣地整理东西,似乎收了很多杂物,包括地上那两盆艾叶,尽可能减少障碍。 第99页 屋里走完一圈,吴邪下意识抬头朝向墙上的钟,然后发现自己现在连时间都看不见。看不见的每一分钟都是难熬的,好像没有尽头的永夜。张起灵开口报了一下时,吴邪微微诧异,竟然过得这么慢。 这个小长假虽然没有出远门的打算,但也准备好好放松一番,现在倒好,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发发呆。吴邪不由想到,莫非这就是像张起灵那样发呆的体验。一个人能干什么呢?把医书易经之类的从头默背一遍? 他摸索着把耳机掏出来,想听听歌,凭印象对着手机屏幕戳了半天,什么都按不出来。吴邪挫败地往后一倒,心说怎么跟个废人似的。 此时张起灵问他:“这几天你原本想做些什么?” 吴邪想了想,“大扫除,採购,有精力的话去附近景点逛逛,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听见那人从自己身边站了起来,问:“怎么了?” 对方淡淡道:“帮你打扫。” 张起灵行动力迅速,吴邪支着耳朵,卫生间传来水声和拧抹布的声音,随之是脚步声从面前穿过,走到了阳台,八成在擦窗户。 在吴邪先前的预想中,应该是两个人共同劳动,一起清扫,其意义不亚于古代的你砍樵来我织布,把一切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成就感十足,然后擦把汗,接个热气腾腾的吻。 此刻,现实却是他乖乖坐在中间,靠听觉判断对方的位置。吴邪无聊得紧,又琢磨着让那人多说点话,开始了一问一答的对话。 “小哥,打扫到哪里了?” 张起灵道:“厨房。” “冰箱里有没有什么过期了?” 几个来回下来,吴邪突然发觉自己跟个监工一样,只说不动,坐着验收对方的劳动成果。张起灵不会聊天,自己总得找点新鲜话题。 “你在回来的路上背的是什么书?” “《濒湖脉学》。” “啊?”吴邪听不懂,茫然道:“什么?是医书吗?” “研究脉象的一本书。” 吴邪多了份钦佩,“为什么你看的都是古书?” 张起灵淡淡解释道,“古代有一些大家,思想里蕴含着世间的大智慧。” 吴邪回忆了一下,读书的时候,自己从来是硬着头皮背文言文,遇到长篇更是非常的痛苦,顿时深感惭愧,敢情张起灵从小就研究起了天地玄妙。 然而吴邪所不知道的是,纵使一个人饱览百家之古籍,但书里对情之一字描写抽象。张起灵熟知书中的大道之源,对情愫的了解却刚刚才从吴邪身上开始。哪怕写书的人写道情爱如梦如杜康如双桨盪水波,那也得亲身经歷后才能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酒什么梦,盪开什么样的水波。 吴邪看不见,因此也不知道那人此时注视自己的眼神。他只是听见张起灵好像要开始擦桌子了,默默起身,摸着墙走到厕所,去小解一把。 他站在马桶前,还没解开裤子,张起灵便朝他走来。吴邪心中一动,难道是觉得自己行动不便,帮自己扶着对准?走路可以用手牵着,这种事没那个必要吧。不过他眼睛看不见,看起来确实要人帮忙。 吴邪急道:“我一个人可以的。” 话音未落,就感到对方错身而过,去打开水龙头,原来是洗抹布。吴邪尴尬地收了话尾,果然生活变得太不方便了。等到张起灵继续去打扫,他才解下裤子,老实坐到马桶上,自我反思了一下。 屋子打扫干净后,张起灵沖了一把澡,然后出门去打包些饭菜回来。吴邪估摸着自己至少要等个二十来分钟,做不了事又找不到人说话,只能唱歌给自己听。 唱得有些口干,吴邪闭上嘴,稍加思索,想起来还可以洗澡。 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个人做完全程。吴邪走向衣柜,凭布料的手感摸出了换洗衣物,完毕。走向卫生间,脱衣服,完毕。拉上浴帘,打开莲蓬头,完毕。 这小小的淋浴间方才被张起灵使用过,仍冒着一股子热气。吴邪一伸手就抓到了肥皂和毛巾,想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顺顺利利地洗完,再伸手拿上衣服,抖开穿好,整个流程十分完美。 他脖子上挂着毛巾,踩上拖鞋走出来,听见屋门打开,是张起灵回来了。 但是吴邪还灵敏地听到,存在着第二个人的脚步声。门才开到一半,这黑眼镜就大咧咧道:“我给你约到了一个医师帮你復明,开心吗?如果开心你就拍拍手。” 张起灵还没向吴邪说什么,黑眼镜就毫不见外地走进屋门,吴邪立马道:“后退。” 黑眼镜缩回一只脚,吴邪道:“我听到了,你两只脚都进来了,另一只脚也退回去。” 黑眼镜不明所以,“我真的是来帮忙的。”吴邪便摆摆手,“小哥拖了地,这地干净得很,要么别进来,要么换鞋。” 黑眼镜小声说了句真讲究,又说:“现在就可以动身,那个中医今天正巧有空,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人家假期里都不会接这么紧急的活。” 吴邪将信将疑,拿毛巾擦了擦头髮。张起灵拎着打包的饭菜,走到他身边道:“我和你一起去,先吃饭。” 吴邪点点头,心想黑眼镜联繫的中医,大概不会是什么中庸之辈。张起灵去厨房拿碗筷,黑眼镜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暧昧不已:“你跟他关系已经这么亲密了?” 第100页 吴邪脑子卡了一下,不明白这个问题源于何处。是指同居吗?但是他们先前也住在一起,说实话,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黑眼镜是知道了什么事情?黑眼镜见他不说话,意味深长地一笑,“虽然我早有预料,不过没想到速度如此之快。”又压低声音问,“感觉还行吗?” 吴邪简直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回答。张起灵已经走来,叫他吃饭。 黑眼镜话头一转,说要蹭饭。吴邪过去伸手准备接筷子,等了半天没接到,等来的却是张起灵的靠近,并且让自己张嘴。 “我自己可以的。”吴邪哭笑着申明,说话间嘴巴微张,马上便有一勺米饭挨了过来。 黑眼镜啧啧了几声,“关系亲了些就是不一样。没人想关心我吃饭吗?” 出于宾主之谊,吴邪勉强关心了一下,然后又被一勺菜堵住。被张起灵餵饭,感觉真不错。吴邪一边觉得自己可耻,一边享受小孩子般的待遇。 被餵完饭,他又感到对方拿纸巾给自己擦嘴。这事总不至于让人代劳,吴邪抬手想说自己来,张起灵的手指便蹭过嘴角,接着不再隔着纸巾,明显有意为之,用手指迅速摸一遍他的嘴唇。 吴邪的脸一下子热起来,心想屋里还有旁人,这傢伙怎么突然做出这种举动?平日好像并不是这么大胆的人。 幸好屋里的那位旁人没有注意到,吃完饭后,黑眼镜便要带他们去那中医诊治。 这中医绰号小沧浪,据说和本地寺庙有些联繫,故而和黑眼镜打过交道。吴邪只听见一路上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远离了闹市街头。“这中医是干嘛的?”吴邪问道,潜台词是,张起灵都没法治,难道这位的造诣比张起灵还高? “针灸。”黑眼镜答道,“这种实际上手的操作,还是得找有经验的人来。” “私人诊所吗?”吴邪问,“我怎么从没听过有这号人物?” “这个人,一般人请不动,他年轻的时候算是我们半个同行。” 吴邪道:“既然是这种身份,开价多少?” 黑眼镜便解释,交易是这样的,小沧浪负责治眼睛,他们则要帮这中医解决一件事。至于何事,自然和张起灵的本职相关。那中医用来储藏药材的地下库里闹了些邪祟,据说是因为收集了几坛酒,泡的是未满月的人类婴儿。 吴邪听见了一道开门声,紧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飘入鼻内。那味道混合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药材,十分刺鼻,吴邪皱眉,忍不住捏了捏鼻子。 黑眼镜已经和对方约定好,那中医让吴邪坐下,捋起袖子把脉。吴邪生平第一次看中医,也不知是个什么行情,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心态,捋开了袖口。 因为天气凉的缘故,衣服穿了两层,里面是件薄绒长袖。吴邪捏着袖口,摸到了一道缝线,这设计的是绕在手腕处的简单样式。那中医正在把脉,吴邪忽然心里一惊,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太对。 小沧浪道:“心跳怎么突然这么快?这么紧张?” 吴邪摇头,让对方继续,自己努力压下心中波涛暗涌的情绪。他先前从衣柜里摸衣服的时候,靠的是手感,凭印象摸了一件出来。此时此刻,身上这件虽然材质一样,但是袖口的缝线明显不对,他很肯定这不属于自己的任何一件。在吴邪料想中,应当有三圈针线。 自己洗完澡后便换上了这一身——吴邪心脏勐地一跳,难道是那时候拿错了?淋浴间旁边还有别的衣物? 他想起在那之前,张起灵沖了一把澡。吴邪顿时开悟了,那人把衣服换下放在一旁,接着出门,自己则洗完后错拿了对方的。 竟然穿上了张起灵的衣服,吴邪只觉得是史上最尴尬的意外。可是,那傢伙回来后并没有指出来。吴邪头脑开始混乱,难道是故意任自己穿错? 又想起黑眼镜的话,思绪顿时爆炸。吴邪没心思去听小沧浪的诊断,一个人穿着另一人的贴身衣服,一定是被误会了什么。难怪黑眼镜说得那么意味深长,他以为自己和张起灵之间,已是赤身相对的程度了。 第42章 后传《别搞鬼》4 那个中医小沧浪终于放过吴邪起伏不定的脉搏,又掀开眼皮仔细端详一番,洗手收拾便准备起针。吴邪被张起灵牵到床上躺好,不久右眼旁扎进了第一根针。 至关重要的眼睛部位周围被不断扎针,酸胀的同时,心里总是不可避免地忐忑,放松不下。吴邪忍了很久,有种眉毛在跳舞的神经错觉。终于听到那中医起身的声音,才舒一口气,问:“可以起来了?” “起来。” 话音刚落,吴邪便翻身蹦下,伸手往前一探,立刻有脚步声靠近,随后摸到了张起灵的身体,打算尽快走人。在这个奇怪药香的环境里,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筷子戳来戳去的食材。但是小沧浪喊住了他们,“急什么,让你走了?” 吴邪脚步一僵,还要再扎?那中医徐徐道:“针和灸是两件事,施针才结束,还需得熏灸。” 吴邪的情况不寻常,小沧浪让他在亥时和卯时自己各熏半时辰。吴邪算了算时间,怎么比普通住院还麻烦。“那我回家熏成不成?” 然而小沧浪有一间客房,准确地说是药房,供患者留宿。吴邪手中勾了勾张起灵的手指,意思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狗窝,找藉口回家为上。 第101页 张起灵回捏了一下掌心,然后开口道同意留下。 待小沧浪走了,吴邪憋不住问:“又不是五星酒店总统套房,为什么非得住下?” “趁今晚的机会,看看这里的地下室在闹什么。”张起灵道。 吴邪明了,点点头,既然这中医诊所里闹邪,索性一铲子解决。张起灵陪他留下,既是给他熏灸,又是伺机而动。小沧浪给他们留的屋子,那股味道更重,墙壁摸上去是木头的质感,像是药香都熏在里面,缓缓散发。吴邪举着点燃的艾灸条,熏在眼部穴位。心里有些质疑这外敷的法子,神神叨叨的中医,真的有效? 艾灸举着不过十分钟,胳膊酸了。 于是张起灵接过活,吴邪躺下,枕在他的大腿上。脸上被熏得暖热,又不用自己熏灸,一时间有几分惬意,一种安详的困意袭来。吴邪迷迷煳煳,突然想起了衣服的事情,忙质问道:“我现在身上穿的是你的衣服,是不是?” 张起灵嗯了一下,吴邪更加羞恼:“怎么不提醒我,我穿出门来了。” 对方没回答,吴邪下一秒感到胳膊被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之意。因为他们本来就换得勤,吴邪倒不是嫌这衣服脏,而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被张起灵紧紧包裹,从手腕到胸口无不是切肤之亲。 忽然耳边传来声响,吴邪动了动,“什么声音?” 张起灵不说话,也在聆听,那声音来自脚底,忽大忽小,好像老鼠翻厨房的窸窣之声。但是,显然这里没有厨房和食物,只有药材和地下储藏室。在那因失明而变得敏锐的听觉中,那声音被无形中放大,甚至有些惊悚了。 确实有问题,张起灵放下灸条,往吴邪手心里塞了张符用来防身,然后出门去察看。 张起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吴邪慢慢地站了起来,独自面对着黑暗。虽然告诉自己声源位于地下,他仍是下意识地在房间里后退,想要找个庇护的角落。那阵不规律的活动声没有停下,吴邪不断想到那里几坛婴儿泡来的酒,不知会生出什么古怪东西,也就一直后退,直到背后抵上墙角。 他不知道这持续了多久,在未知的事物面前,失明终究还是加倍了恐惧。无尽的黑暗仿佛成了可感的冰凉烟雾,一丝丝滑过皮肤。 另一边,张起灵沿楼梯走下,尽头处是一间宽敞的屋子,门是开着的。 左手边为一整面墙的收纳木柜,约可存放数百种物品,另一边是体积稍大些的瓷瓦罐,堆了一地。走进这间屋后,味道从药香转为了十分复杂的气息,植物混杂着内脏的腥臭。张起灵寻到那几罈子药酒,玻璃瓶盛装,里面婴儿的身体保存完好,但封口已被撕破了。 旁边地上丢着撕下的蜡封。张起灵转身,环视一圈,附近悄无声息。事实上自从他走到地下,再也听不到那阵窸窣翻找的声音。 待到张起灵回到屋内,看到的是蜷坐在墙角的吴邪,上前紧忙询问。吴邪歪过头,朝他的方向干笑了几下,“还是听到你的声音才能安心些。” 张起灵蹲下,两手抱住他,抚上后背,淡淡道:“我去了地下室后,声响便消失了,该是有人搞鬼。” 吴邪想了想,“小偷?一个私人诊所而已,谁会进来?” 若小沧浪当真从全国收藏了各种古灵古怪的药材,遭人惦记……吴邪皱眉,还是觉得梁上君子的说法有些牵强。 张起灵抱着他,吴邪发现方才自己紧张得出了一身汗,衣服这下是真正不干净了。既然是客房,总该也备了衣服。两人翻开抽屉,真叫吴邪找着一套。他看不见,所以并不知道,是一套洗浴中心的宽大衣裤,胸口绣着当地某家休闲会所的名字,风格十分雷人。 吴邪哪知道那些,拿上就摸索着浴室的房门,打算快速沖一把澡再换上。屋子整个一套设施的确齐全,但是环境陌生,不比家里,吴邪压根摸不着东南西北。 还是张起灵带着他,这是毛巾,这是莲蓬头,这是开关…… 天知道吴邪只想沖个战斗澡,但那个人执意守在一旁,怕出意外。吴邪连五秒钟都捱不下,心想张起灵现在是站在门口还是站在水池边,是看着镜子还是看着自己?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吴邪咳了一声,“要是用人类婴儿泡酒,又化为邪祟,这药酒还能喝吗?” “能。”张起灵道:“但若长期困在酒里,则万万不能。” 吴邪把自己翻了个面,转身去沖身前,喃喃道:“婴儿泡酒……这残忍的法子也有药效?” 话未说完,张起灵几步上前,把人轻轻一拉,道:“针灸部位不宜沾水。” 吴邪惭愧地明白了,小沧浪下医嘱的时候他全无心思,什么都没记住。张起灵将他脸部擦干,吴邪万不敢再惹麻烦,忙说洗好了,“小哥,毛巾给我。” 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就着急找衣服穿。但是张起灵反而拿着毛巾给他继续擦,并道:“擦干净。针灸后不能受凉。” 吴邪心里一边觉得对方化身老妈子磨叽延长浴室时间,一边又感到耳边说话声不停,本能地安适下来。他乖乖张开四肢方便张起灵擦拭,毛巾从腿擦到后背,再移动至肩膀和前胸。吴邪听到那人站在自己面前,近得唿吸声也清晰,同时毛巾擦到腰腹部,心道不用再往下了,快给我衣服穿。 第102页 张起灵握着他的手臂,一手抬起擦那半淋湿的头髮。吴邪全靠脑补来想像画面,两人面对面贴近,自己还裸着,这比穿错衣服更尴尬。擦完头髮,还有耳后和脖颈,张起灵其实在非常仔细地照料着,可是吴邪一被碰到那地方,忍不住缩了缩。 别人碰自己的身体,总有些地方是碰不得的,一摸就痒,敏感得很。偏偏这些都难以逃避,吴邪觉出味来,光着身子给人家擦,这已不是尴尬,是羞耻,是下半身兴奋了。越想遏制,就越发控制不了。吴邪深吸一口气,道:“我穿衣服了。”说着伸手瞎抓,摸到短裤就赶紧穿,不想被对方制止,那人道:“穿反了。” 吴邪支吾着,越急越乱。那人的双手伸了过来,似乎居然要帮自己穿。吴邪急得一躲,放弃了遮遮掩掩,低声道:“小哥,你靠这么近我都硬了。” 对方却道:“我也是。” 三个字堵得吴邪无话可说,这一开始就註定了互相刺激。张起灵补充:“在你开始洗的时候就是的。” 吴邪下意识转头去看,不过什么都看不到,原地愣怔,不知对方是何程度。于是张起灵无比贴心地拉起他的手,贴到自己那里去感受一下。 吴邪本想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摸到之后,明明白白体会到对方的欲望,有点被吓到,咽了下口水,本着勇于赔礼认错的原则,道:“那你站着,我帮你一下。” 他打算把张起灵解救出来,隔着裤子开撸。 私处的温度极热,吴邪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到那个在胀大。他想起那个被电话打断的早晨,张起灵压在他身上,下面则顶着,男人若长期没解决过,晨间起反应很正常,对方后来自己弄过没?吴邪回忆,这之后由于眼睛的问题,两个人一直不得空,多半张起灵是憋到现在。 吴邪掂量了掂量,用手在外面弄,对方可能还不舒坦,于是问:“要不,我把手伸进去?” 那地方吴邪从没碰过,也不好意思。可情势紧迫,他心底里更藏着窥觑的算盘。张起灵没有立即答话,片刻后低低说了声“好”。 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因此吴邪减少了一大半心理负担。双手摸着解开裤子的束缚,然后伸进五指,紧贴上去,就像往日给自己伺候一样,握在掌心撸动抚摸。对面的气息不再稳定,声音传到耳中,吴邪内心面临着抉择,心想,该是让他慢慢尽兴,还是给予刺激早点结束? 第43章 后传《别搞鬼》5 未想出答案,张起灵先作出反应,吻上了他的脸。 情动之下,吴邪凑去回吻,唇舌纠缠到一起。手里也不敢怠慢,按摩那一根的头部,手指沿着沟来回滑。张起灵放开他的嘴,微微一喘,转去吻他的脖子。 虽说是吻,又有舌头舔舐,牙齿抵着,触感分明。张起灵开始进攻脖颈的时候,吴邪整个人一颤,觉得这感觉很怪,一边又不自觉地享受这段持续的过程,对方的唇不间歇地亲吻皮肤,一直吻到肩膀。 吴邪逐渐忘了最初的动机,手里仍握着那傢伙。张起灵忽然转头,去吮他的耳垂。这一下奇袭效果显着,吴邪分明感到自己的那东西抬了一下。张起灵在他敏感的耳旁舔弄,亲密的声音占据了全部听觉。欲望原始而浓烈,吴邪支撑不下,开口:“小哥,打个商量?” “我这儿,也……”吴邪说。 张起灵停了一下,就在他耳边说话,“我看得见。” 旋即,吴邪被整个一抱,张起灵几乎是瞬间转换场地,把他抱到床铺。· 这家私人诊所是用一层住宅改造的,经营合法性都值得商榷,只有两间“病房”,配上最基础的入住设施,现在除了他们之外一人也没有。两个人拥着彼此,吴邪不禁摸上对方身上的肌肉纹理,张起灵动作更狠,胯间用力去顶,按到吴邪身上摩挲。 吴邪现在深刻感受到差距,自己寸丝不挂,阳根时不时被对方的衣服擦着,又爽又疼。张起灵确实是像忍了许久,坚挺的阴茎在吴邪的身上找寻快感,借着摩擦的力度越发饱胀。 吴邪心念一动,道:“我问你,你知道……怎么弄吗?” 不答话,动作却缓了缓。吴邪想着,或许真不知道?一想到张起灵从小看的都是那干坤吉凶,就总有种老古董的印象。既然是念古书,又缺少同龄人相伴,某方面的常识肯定稀缺。抱着这种理解,吴邪道:“不要紧,我教你。” 他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以为自己那番话有了宽慰的作用。张起灵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终究没有说出反对的话,又接了个吻。 吴邪装模做样干咳两声,心想刚从哪里教起,这初尝第一回 ,还是慢慢来为好,便道:“首先找点感觉,这个应该是知道的吧?” 此为前戏的隐晦说法,说完后对方没有出声,吴邪换了个直白的方式说:“摸摸就行了。”说完,自己的手忍不住摸到了张起灵的胸口,吃了好几把豆腐,心想这身材真不是盖的,手上越来越放肆,感受有力的胸肌,又往上钻出领口,摸他的脖子。 看不见,他做这事的胆子好像也大了起来。仿佛是要弥补视觉的不足,便用手感来替代,唯一交流的途径是说话的声音,这事得两人一起才充实,吴邪听着他的气息似乎变化不大,又忍不住问:“懂了吗,有什么感觉?” 第103页 张起灵的手掌按在他的腰上,在腰腹间摩挲。吴邪压着喘息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光摸是不够的,吴邪又道:“这屋子里有什么药膏吗?” 张起灵侧身去一旁的木柜里翻找,吴邪躺下听着声音,心想这人居然真的听自己话,要摸就摸,要找东西就找,看来教起来也挺容易的,常识科普嘛,蹭蹭就进了。 张起灵把圆盒软膏放到吴邪手里,让他摸了摸。蛇油膏,润肤的。 “可以。”来个大宝都行,吴邪心说,“要用这个涂一下。等等,在那之前……” 他张了张嘴,觉得说不清楚。于是抓住张起灵的一只手,往自己身下带,言简意赅地说:“进去。” 两个字耗尽了他半辈子的脸皮,吴邪脸上已热透,为人师表也有一些难度。 但是他表达得并不明白,只听见张起灵道:“哪里?” 吴邪咬紧唇,双腿搭上对方的背,身体稍稍抬起,同时将张起灵的手向下一拉,握着他的手指以便对准那个位置。再多的话,吴邪说不出口了。 又听见张起灵道:“这里?” 张起灵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能在黑暗中掀起波澜,把他内心搅得六神无主。吴邪便点头,不知道对方理解得如何,登时十分紧张,所有注意力放在那一处。只感到那人的手指在入口抚摸,随后浅浅戳进。 张起灵似是注意到吴邪的异常神情,低声问道:“很紧张?” 吴邪崩溃不已,“那当然。别说话了,听我的照做。” 他不得不放松,让那人的手指没入体内,里面的敏感肉壁竟是颤了颤。正到了这关头,张起灵又说:“就是这样?” 吴邪正要点头,忽觉不对,那手指插进去后,便没了后文,心想肯定不是静止的,但要怎么说明?他又抓住张起灵的手腕,往里面推,整根手指慢慢全部进入,而后又往外拉。如此一插一拔,吴邪隐约感受到了什么,但那感觉很弱,一晃而过。 就着这一根手指,吴邪手把手带着对方抽插,渐渐适应了便加快速度。那手指突然一动,在甬道里勾了勾,吴邪一下停住,自己把对方晾着,他觉得就好像在用张起灵的手自慰一样。“你来吧。”吴邪吭声道。 张起灵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下面塞进第二根手指。 二指撑开括约肌,在里面徐徐按摩,来回反覆的抚摸让吴邪不禁唿吸急促。他似乎感到那里在刺激之下开始分泌肠液,变得湿润,甚至响起微微的水声。他看不见,但张起灵看得到,看到私密处被自己打开,看到小穴里时不时露出的软肉,看到吴邪的会阴和深红囊袋,看到他的阴茎因为自己这两根手指而又渐渐勃起。张起灵难以抵抗,脑中被不断引发极致的性幻想。 吴邪闭着眼,表情像喝了酒一般。张起灵看过他醉酒的模样,又远远不像现在这般,微醺中带着若有若无的享受。他是他爱的人,他的身体只属于他,他为他带来欢愉感。 “药膏呢?”吴邪不好意思地问。 吴邪伸手向对方的身子探去,够不着,只能堪堪摸到张起灵怒胀的龟头,手指擦过,他小声跟对方道:“手指之后,是这个” 药膏被男根的体温融化,像油一般。张起灵将胯下之物对准穴口,在外面磨蹭了几下解馋,索性又为吴邪抹上润滑膏药,然后他握着茎身将头部挤进。 吴邪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饶是如此,龟头卡着的时候仍发出一声痛唿。 张起灵抚上他的小腹,道:“怎么样了?” “不用问我。”吴邪心想就是这临门一脚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让他继续。 然而龟头就是最大的部分,后续只需一点点地侵入。像之前手指那样推入,程度上却翻了几番。吴邪不由害怕,真的能进来吗?太大了,为什么这么大? 他没用眼睛观察过,方才给张起灵撸的时候也没特意关注尺寸。现在那东西埋在身体里,感受被放大了数百倍,后穴里不停被挤压,逃无可逃,只觉这玩意儿骇人,仿佛能把自己插死。吴邪心想,接下来就让他无师自通吧。 张起灵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实际上他已克制不少。勃起后阳根很长,他没有整根插入,吴邪那样紧张,一定受不了全部进去。初夜需磨合一会儿,他就只用上前面一节长度,在甬道中前前后后摩擦。 吴邪忍过了最初的难堪,抬手勾上张起灵的脖子。后者抱起他的上半身,吻住嘴唇,在穴肉里每动作一回,唇间就吮咬一次。 张起灵贴着嘴唇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吴邪的脸不能再红,“别说了,继续做。” 一室旖旎的情热中,吴邪用另一手握住自己的那根,不由得上下撸动。他发现一旦紧张感消退,克服生理的不适,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舒服起来,光是情感上便非常满足。 张起灵的手掌抚摸他全裸的身体,玩弄到胸口的时候,腰间忽然发力,将阴茎狠狠一插,挤入深处。吴邪险些被这完整的长度弄得喘不上气,原先只是粗,现在更长,涌上了从所未有的感觉。张起灵则轻轻咬着他的耳朵,声音低哑,“怎么样?” 吴邪想躲开耳旁的热气,但对方的气息却一丝不剩喷在自己耳中,激起无穷的麻痒。“你怎么问这多话……”他恼道。 第104页 “你说听到我的声音才能安心。”张起灵回答。 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如何安心?这是不安好心。 “你教得不错,老师。”张起灵感到里面一片火热,紧紧拥着自己的阳根,他往外抽出一大半,又对着吴邪耳朵道:“老师满意吗?” 吴邪来不及羞愤,刚教出来的学生就把那硬挺着的东西长驱直入,一下子快速操入他的体内,仿佛直击靶心,精神被调至极限状态。 那一瞬仿佛嗑药似的,灵魂都被击中了。吴邪不禁叫他慢点,心说这刺激过头了。张起灵反其道而行之,好像找到了真正的乐趣,用阴茎反覆冲撞吴邪的体内。吴邪大口勐烈喘气,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别,别这样……感觉,太奇怪。” 张起灵摸了摸吴邪胯下的东西,显然硬得厉害。在抽插之余,他答道:“是你教的。” 那一刻,吴邪觉得张起灵好像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教他如何做这种事?疑问划过脑海,但无力思考,剧烈的性爱使得大脑停止运作。 身子不再属于自己,所有生理功能都用来享受快感。他的甬道狭窄艰涩,却再三被迫插开。张起灵腰力惊人,阳根不依不饶地折磨小穴深处。由于本身粗长,龟头那一圈突出的棱边将所有地方按压过去,没有一处不被照料到。再加上张起灵动作频频,吴邪被操得两腿直发抖,再也勾不住对方的后背,连连往下滑,还得张起灵扶着。 在全力开拓下,甬道里柔软了几分,更方便了张起灵与他交合。 吴邪道:“我……” 张起灵也气息不稳,握住吴邪翘起的玩意儿,替他补完了后半句,“你身上反应很大,吴邪。” 吴邪一半羞耻一半激动,身上一片潮红。张起灵没说假话,现在能看到更多,吴邪神色在半迷离着,闭着的眼皮上睫毛不停颤动,胸口乳头不经触碰也充血立起。看到这样的爱人,没人能把持得住。张起灵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掰开那条腿,下半身向着那一方禁地狠狠冲刺。 吴邪呻吟几下进入高潮,穴道中反应极大,将张起灵夹得紧实。他俩一前一后缴了械,张起灵射精时间较长,眼中一直注视着吴邪脸上的表情,伸手抚弄他的乳头。 两人彼此消耗不少体力,静静喘气。吴邪的气息尚未平復,就把头凑过去,一下亲到了张起灵的眼睛,方向不准,便再往下,与他接吻,吻得缠绵,饱含情意。 第44章 后传《别搞鬼》6 太可怕了。吴邪听着那人在屋内打扫战场的声音,一边想,真的可怕,人类在欲望上头的时候,原来什么都顾不上,他们俩甚至没有用套。有人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多巴胺,此言果然不虚。可是当了一会贤者之后,他又忍不住回味,大脑里的多巴胺通路让他牢牢记住了那种仿佛重度上瘾的感觉。 床铺早就被揉皱,没沾上脏东西。因为那些黏物不是在身上就是在体内。吴邪被抱起来,去清洗身上那些慢慢变干的玩意,一场春事过后副作用涌现,腰酸屁股疼,站着都费劲。 张起灵帮着他洗,途中免不了又起了反应,只能自觉挪开视线,长长地一口深唿吸,气息便被哗哗水声盖住。吴邪什么都看不见,没意识到风险,还未料到在对方心中一晚一次并不够饱腹,此为后话不提。 之后吴邪一觉睡得熟烂,连张起灵清晨为他熏灸都没有吵醒。只是在天亮后的清梦里,感到暖烘烘的,舒坦,梦中无数艾叶长成了一片绿海,比人更高,还垂下来蹭他的脸。 醒来,离开诊所,药效立现,才走到路上,他眼前已显出大团的色块,一下子从收音机阔步发展进了彩色电视时代。虽然像素比马赛克还差,至少辨识得出红黄蓝绿, 吴邪不敢相信地揉揉脸,难道那位真是神医?或者昨晚运动加速血液循环,打通了穴脉? 重获光明就像重获新生一样,吴邪睁大双眼,捕捉身边的模煳图像。张起灵被他拉到路边的蛋饼摊,买点早饭。 蛋液在饼上均匀抹开,热油喷发出香味。滋滋的响声中,吴邪听见摊子上做了一个饼,两个饼……正准备拿东西走人的时候,又听到黑眼镜的声音:“麻烦做三个。” 吴邪诧异,转眼盯着旁边的那个路人,眼中的低帧画面根本显示不出面部特徵。那个路人脸上的五官动了动,张嘴道:“今天就能睁眼了?效果不错,回头给他送一面妙手回春的锦旗。” 红黄绿的三色交通灯下,三个人,三份蛋饼。吴邪不作声,黑眼镜打破安静,“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什么时候来的?”吴邪道。按照他对黑眼镜的理解,是不可能这么早外出的,除非从晚上便开始熬着。 黑眼镜迷茫道:“你忘了?和你们一起来的。” 吴邪剎那就明白了,昨天他来了这地方后压根就没离开过,不知道蹲去了哪个角落里。这附近有睡的地方吗?吴邪下意识环视一圈,但马赛克里岂能看出个鸟来。黑眼镜又道:“自打成年后就习惯睡在加班的地方了,再说昨晚我留下来还碍着你们办事,多没劲。” 吴邪心虚得背后一层毛汗,心想这黑眼镜应该没那么神通广大吧,该不会闲着没事对别人私事算一个天时地利的卦?太扯了。 第105页 张起灵问黑眼镜:“昨夜你守在哪里?” “酉二。没抓到什么,防线全无反应,昨晚就算有什么活动,也必是只有‘人’,来不及作妖就被你们赶跑了吧?” “我们才刚离开,时间还早,”张起灵淡淡道:“诊所现在没有人。” 黑眼镜勐抬头:“那中医一般接近中午才来上班。如果是做过准备的人,对他来说,现在这个时刻也是一个好时机。” 昨夜潜入地下库的那位,没料到夜里有人,是故匆匆而逃,必然折返过去再次尝试。张起灵也在那坛药酒上做了手脚,一旦封纸被撕破,他会收到符术触发的信号。 吴邪买了两份豆浆,咬着吸管喝,“那如果对方选择把整个一坛都抱走呢?”他做了个挖掘拆迁的手势。 “体积那么大,一楼窗户有铁栏,爬不了窗便只有走门。门口的监控摄像不是摆设,”黑眼镜吃完早饭变得懒懒散散,“不是找死吗?谅他就不敢整个搬走。” 吴邪吸了吸豆浆,咂嘴:“吸不上来。小哥,帮我看看,吸管破了。” 张起灵便把自己的换给他,一旁黑眼镜看得眼馋,“好喝不?我也去买个。” 吴邪虽然看不见,但意识到了什么,对张起灵说:“你手里那个,吸管破了就算了,再买一份。” 张起灵并不贪,就着吴邪手上的那份尝上一口,短短几秒,嘴唇仿佛亲吻在他的手指上。吴邪微微移开手指,心里有种错觉,好像在现在的相处中,凡事都不经意亲密加倍了。 黑眼镜叼着豆浆回来了,“刚才被你打岔,还没说完呢。那个大胆的想法我已预谋了很久,经过长期的市场调查和走访,我最终拟定了一份与现代实际相符合的营销模式,投资少,时间短,回报高。” “你要卖血?”吴邪道。 “现在什么最流行,电商啊。”黑眼镜琢磨:“你这提议也很好,驱邪宝血,一毫升三百块,干冰运输,保鲜配送。” 吴邪一时警觉,拉着张起灵往后退,“你在你自己身上抽去,别祸害我们家。” 黑眼镜道:“可以不信我,但要相信人体的造血干细胞啊。” 疯子,吴邪心道。 张起灵与他拉着手,忽然用力扯了扯,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空中似乎飞来了一片落叶,被风吹得一抖一抖,却不落地。吴邪尽力眯上眼,还是辨识不出那是何物。这“叶子”最终飞到他们上方,找到降落点,精准落在吴邪头顶,完成使命后便累得全身一趴,好像归鸟返巢。 张起灵抬手帮他摘下,一张身材极其矮小的纸人。 黑眼镜微微一笑,“嗯?来了?” 他们绕到楼下对面的果蔬店,角度斜向那楼的窗口,堪堪把自己藏住。窗下是死胡同的尽头,被墙堵着,鲜少引起路人注意。果然,只见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打开窗,探出身,抓着墙外的管道,滑了下来。 黑眼镜率先冲去,张起灵则牵着吴邪断后。等到两人赶到胡同时,黑眼镜正将那人擒拿着按到墙上,对方的侧脸与墙面大力摩擦,就像土豆遇上了削皮器,痛得大叫道:“你他妈轻点!” 张起灵将他的帽子掀下,黑眼镜冷笑:“这就叫缘分。” 汪灿扭过头,转成另半张脸,看见了身后的吴邪,问:“你眼睛好点了吗?” 吴邪睁着眼只看到一坨晃动的马赛克,听了声音后立马识出身份,哭笑道:“怎么又是你在闯祸?” “什么叫闯祸?”汪灿气结,说话间竟委屈起来:“那酒里泡的是婴尸,已经是死物,魂也是死魂!我只是想拿魂走人,碍着谁了?” 黑眼镜放开他,汪灿忙用手背抹了抹脸,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端详脸上蹭出的带血伤痕。吴邪抬头看着天空,“你的飞天小女警呢?” “死魂带在我身上不方便,我叫它捎回家了。”汪灿说。 吴邪点头,心想那玩意儿功能挺齐全,一边耳中听到了拍照的快门声。汪灿一连拍了数张工伤照片,埋头在网上发了一条新的个人动态。黑眼镜一阵恶寒,道:“你怎么这么丧心病狂。” 张起灵开口,直接道:“这么些事情,都是谁委託你办的?” “我给家族打工,拼业绩拿奖金,干活挣钱,天经地义。”汪灿十分沮丧,不停地看自己的脸。“这位大哥,你下手没个轻重吗?” 黑眼镜双手抱胸,“我拿手的是揍鬼,揍人没经验,见谅。” 汪灿来这里“长期出差”,至于这次,是要取到藏在诊所药库中的婴魂。那死婴乃是分娩时死在手术台上的,来不及感受人间,便因难产窒息而散了阳元。然而五脏六腑没有病变,俱是完好,当天就由地下贩子收走,转手后被泡在黄酒里,与千百种珍奇中药一起放置在地下库中,催生出了阴魂,封于酒中。 吴邪沉吟片刻,若按照张起灵平日的路数,则是对其驱散打击,从不会“活捉”,也不会像捉鸟似的捉回家里。他问汪灿:“你捎回家做什么?下锅里红烧吗?” 汪灿嘴犟,“我族密术,不可外传。” 第106页 张起灵淡淡地扫过去一眼,没有说什么。 诊所里多日以来的动静,一半都要归功到汪灿身上。他每次行动都是夜晚潜入,第一晚勘察室内布局,第二晚突破药库,破开酒罈封口……意外在于,他功夫不到家,破封后没能及时取出,又不会收拾,便剩那只初生的婴鬼卡在原地挣扎不已,于是动静自然一日比一日大。 今日总算被取走,以后倒是真的不会再闹鬼了。汪灿哼哼唧唧,“我说了我这不是闯祸,与你们无冤无仇,可以走了吧。” 除却不成熟的行事方式以及奇怪的家族背景之外,汪灿其实这人看起来不成威胁,只是做事不按套路。不过,那汪家不知是哪里的庞大家族?吴邪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便也准备离开,自然而又主动地去牵张起灵的手,忽然恼道:“忘了跟他讨上次的精神损失费了。” 黑眼镜恨铁不成钢,“看到没有,现在我们威胁很大,人家都有家族经营了,分工运作很成熟,我们还处于原始的小本经营。再不努力,这里的生意都被抢光了。” 吴邪望向他,不免宽声安慰:“你不是还有庙里的打工吗?这行的就业情况这么严峻?” “之前我们给官家办事情,这种是可遇不可求的。现在,当然要四处找活了,你明不明白状况?”黑眼镜瞥了一眼,“当然,哑巴好养,你大可以包养他,一人撑起一家子。” 让他待业在家?吴邪郑重想了想,资金上问题不大,但是这事还关乎个人的态度和想法。歇业的一大问题是与社会脱节,不过,这傢伙本来生活里就与外界脱节,脱了足有一条地铁线那么长,因此状态上没有差别。 吴邪认真对张起灵道:“我是可以的……” “我在银行有户头,”对方道:“存着这些年来所有的大额收入。”随即他报了个数字。 吴邪瞬间震撼,居然比自己的存款多,怎么回事?说好的艰苦朴素披星戴月的形象和定位呢?张起灵便解释,许多富贵人家对于这一行的报酬,往往是心甘情愿地砸钱。再加上自身花销不大,不像黑眼镜那样夸张地大手大脚,于是这数字便顺理成章。 吴邪讪讪道:“那就好。” 黑眼镜的行动力惊人,很快就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筹备工作,并意图拉他们一起入伙。吴邪的眼睛一天天恢復,但仍是虚弱,无法长期接触强光,上班时只好断断续续地钻空子遛半天假,回家就被张起灵盖着眼睛伺候餵饭,偶尔嘴对嘴;或者被伺候着洗漱卧寝,偶尔以裸睡的形式。 一周后,吴邪捂着自己的身份证,“你自己没有身份证吗?我跟你说,小哥的也不行,小哥的证件也全在我这儿。” “我每次用的身份证都不一样,早忘了真的是哪一个了。”黑眼镜说:“网上开店註册而已,借来用一下。别这么小家子气,以后分股给你多分点,你不踏出这一步,哪来的钱去包养哑巴?” 面对灵魂拷问,吴邪竟无言以对,他当真会被张起灵反过来包养。 “我还是觉得不太行,”吴邪道:“怎么可能有人愿意花三百多,只为买你的一张破符纸?早晚被举报。” 黑眼镜不与他废话,让他等着瞧。吴邪嘆口气,转头对身边人随口道:“包养你的费用真是高。” 张起灵摸了摸他的头髮,仿佛意有所指的暗示一般,在他耳边轻声道:“但是服务周到。” 第45章 后传《别搞鬼》7 吴邪从未想过,网店可以做成这样。 中西皆有,种类繁多。气功大师说可以预测四六级题目,卖塔罗牌的说桃花算不准不要钱,更有信物制作、聊天解惑、实地考察等等,按时间计价,嫌不够还可要求出台,搞得简直好像娱乐场所陪酒一样。 但是这也印证了黑眼镜的观点,这一块的“市场”已经有不少人踏足争抢。不提别人家的真假性,至少他们自己的“创业”失去了先声夺人的机会。就这样成为茫茫网页的一员,根本毫无竞争力。 不过,作为创始人,黑眼镜显然很有自己的想法。把网址转成二维码,列印小gg,张贴在当地高校、社区等各地的公共通告栏上。最先一批“客人”是年轻的大学生,人傻钱多,第一天便有几十人在线谘询,第二天就有了第一笔进帐。 这风骚的营业操作,引得吴邪目瞪口呆,也许这路子真行得通。 “制作工厂”有两个分点,另一个自然交给张起灵。于是吴邪作为合法室友多了一个副业,把张起灵“加工”过的材料打包,再去物流点寄给买家。偶尔还能充当导购客服,或者解答一些诸如如何备考四六级的问题。 售卖品迎合市场,有真有假,鱼龙混杂。吴邪翻了翻黑眼镜拟出的上新清单,心情复杂地问张起灵,“太扯了,连桃花你们都管?” 张起灵显然对此也有些无奈了,摇摇头。片刻后又从身后摸了摸他的头髮,淡淡说:“只管你的桃花。” 按照“创始人”的说法,真货假货没有意义,卖的就是一种精神寄託,全因情感和文化而升值。当然这些都是小本买卖,若真的撞了邪,要求去实地考察,则另当别论。这种情况下得亮出真本事,张起灵出马,解决流程大抵不会超过三个工作日。客户方面的交流与收款交由吴邪,打完收工后回家整理开支明细,一一记帐。 第107页 一个季度后,天上下着雪,灰濛濛。 “我觉得我们做的不错,当初谁觉得我这法子扯淡来着?”黑眼镜在分析营业额,给对面两人提议,“你俩配合也非常好,来,拍个照,我放上去当作商品概念的介绍,要不直接当代言人得了?” 吴邪一个闪避,躲开了闪光灯。 越是临近春节,似乎生意就越多,年关总是促销的好时候。或者甚至周末有年轻的学生找他们去老家作法,地方在远郊的废弃钢铁厂,两人无法当天来回,晚上就找家小旅馆,在大床房的暖气里抱在一起睡——终于不再发生谁抢谁被子,或者谁把谁拱下床之类的事情了。 黑眼镜做这种线上神棍生意正处在兴头上,回了一趟他自己的“小金库”基地,搬出多年的存货,打算再找找商机。足足四个大行李箱,东西塞得乱七八糟,全被运了出来。他在考虑单件拍卖,自言自语着起价多少才合适。 吴邪正从箱底翻出一摞旧书,内页墨迹几乎褪得干干净净,大概只有封面上的暗纹以及标题几个字可以看清。这种可以说废了,最终归宿只能是垃圾桶。 茶壶放着两块玉璧,绣帕包着蟾蜍摆件,一堆一堆的物品不知储放了多少年,满是积灰。一打开箱子,尘絮飞舞,就好像窗外的绒毛大雪一样。三人一起整理,吴邪总忍不住打喷嚏,最后还是张起灵给他挂上口罩,手指拂过耳垂时还有意无意轻捏了一下。 收纳整理是个体力活,大半天过去了,结束后吴邪累得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就快睡着。迷迷煳煳中感觉到有人给自己摘了口罩,盖上毯子,可以更加安心入睡了。 意识往下坠的时候,一道思绪蓦地滑过,将困意一下子击散。吴邪睁开眼,心想那本旧书在哪里看到过,不对,是封面的暗纹,带着唿之欲出的熟悉感。 初学画符时,也常常有这种熟悉感,因为全都不认识,看起来一个样,之后慢慢习得,才分辨得出来。这次的熟悉感与以往不同,他确定看过好几次。闭上眼睛蹙眉想了想,正是那天看到的汪灿手机屏幕上的锁屏图。 也许是业内某种旧理论曾风行一时,因此留下了这么个图案吧。但是,直觉又不止于此。吴邪睁开眼,记忆追溯到许久之前,遇见鬼婴时那旧祠堂的大门。 他掀开毯子迅速起身,走到垃圾桶里,旧书已不见了。屋里同样不见的,还有张起灵。 那祠堂……被大肆破坏之前,供的是张家牌位。 汪灿吹了个唿哨,那道黑影听了令,直蹿上去,树里的积雪簌簌落了满地,摇晃几下后藏好身。安置好黑飞子后,他站在天桥下,裹紧围巾,冷得牙关打颤,道:“这东西不耐冻,我也要赶春运高铁回去,兄弟只谈五分钟行吗?” 张起灵站在他身后,淡淡道:“你家族以前的族纹标志,是不是这样?” 汪灿接过对方递来的东西,是一张撕下来的书封,浅褐色的暗纹不是十分清晰。 “是,这其实是古文字里‘汪’字的变形,但是现在不再使用了。” 天桥外的那株树上,渐渐飞来一架摺纸战斗机f22,乃是那天吴邪用来开玩笑般与黑飞子空中争斗的,纸飞机循着多日前的气息,费力地逆风飞到此地,就在即将冲进树里的一瞬间,立刻剎住,被人召了回去。 吴邪伸手抓住召回的飞机塞进口袋,后退几步,躲在角落里。他一双眼睛远远看向天桥下的人,唿着热气,在冷风中化为团团白雾。 “你的家族,以前是否协助过一个美国人?”张起灵道:“大约在上个世纪的时候接受了他的委託。” “啊?”汪灿脸色茫然,张大了嘴。 吴邪慢慢移动,摸到天桥下的柱子后面,与那两人的距离刚好能偷听对话。 当年仅凭裘德考一人不可能设下那样仔细又庞大的局,他在中国一定需要藉助别人的力量和智慧。教给他办法的、帮助他实施的,是“第三方的术士们”。又因当地的张家阻拦那些逆天改命之法,不免起冲突,在斗争中坍塌破败。 术士与术士的斗争,影响的都是整个家族的气运。也许张家本该断子绝孙,但张起灵在最后一刻被改了命格,作为留存的唯一后代,活了下去。 汪灿心想上世纪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果然家里人叮嘱不要惹姓张的,这不是神经病么。他道:“什么意思?” 裘德考对鬼婴的操控,以及阿宁那样的活死人,这路子像极了汪灿所谓的家族秘术黑飞子,张起灵第一面见了便生疑。但是几回接触后,发现汪灿本人没有那种狠辣的气息,不足够抬手覆灭整个家族。 吴邪从柱子后走出来,对汪灿道:“你小的时候,就没有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你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吗?” 汪灿被他的出场吓一跳,仿佛嗅到了危险气息,沖两人道:“要想找我爷爷,请去公墓陵园。” 吴邪看了看张起灵,道:“你爷爷是说不上话了,今后咱们较量吧,还得在同一片‘市场’里‘竞争’呢。” 真不够解气的,吴邪暗中咬牙心想,看着汪灿雪中离去的背影,转头对张起灵道:“要不要整整那小子,上次我失明的帐还没跟他算。黑眼镜最近不是推了个新品?霉头诅咒?算了先让他过完这个年……” 第108页 又一年过去,大雪覆盖了世间的所有痕迹。几十栽的歷史灰飞烟灭,一代又一代人,那些只存在于城建局档案中的名字,那些难以查寻的面孔,随着阳间的生老病死,化为青烟似的魂魄,散于天地间,亦或意念太强,幻化成阴间身躯,继续游荡。剩下世上一批后继者,继续走在百般无常的路途中。 回到家里,暖气开到最大,吴邪脱了外衣正要放进衣柜,听见窗户砰砰作响。胖子坐在外面的空调机上,手边是咖啡纸杯,冬天却仅着一件薄衣,“多日不曾相会,小日子过得可爽?“ 吴邪走过去,“你来蹭饭吗?我这儿没有年夜饭。又发生了很多事,我想是大概查出小哥家里的事情了。 “ 胖子却道:“小哥对他家的事情,原本没那么看重吧。“ 从小以那种方式长大的人,本无所谓人际情感。只有在真的得到了感情之后,才开始关注并渴望人与人之间的联繫。 吴邪笑笑,问:“像你这种……你这样子,准备去哪里过年?” 胖子自嘲,“寒假自然有不少小孩偷偷玩笔仙,有的是去处。你呢,把小哥带回老家?” 吴邪顿时不太好意思,点了点头。而后忽然一惊——最近忙里忙外,忘了买票,完蛋了,史上最大危机。胖子看他急匆匆跑开,提醒一句去找黄牛,然后身形消失在窗外的风中,不知投往了哪一家。 (后传《别搞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