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重生记[综古装]》 第1页 [bg同人] 《(综剧同人)女配重生记[综古装]》作者:沈令澄【完结】 文案: 电视剧的惯例: 在女主的光环笼罩下,女配要么傻白甜,要么狠绝厉。于是,女主始终男一男二男三男四环绕,女配则成为女主升级路上的垫脚石。 本文宗旨: 改变悲情女配的命运,让她们得到幸福。 暂时在写的cp有: 《楚乔传》-元淳x燕洵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玄女x墨渊(跪求不要刷作者写抄袭文) 《九州天空城》-雪飞霜x风刃 《媚者无疆》-月影x公子 《香蜜沉沉烬如霜》-穗禾x润玉 《……》很多,但不知道能不能写完…… 看文前必读: 1,冷cp!邪教cp!雷者慎入! 2,每个单元的女配皆为重生。每单元为一个独立故事。古装为主。 3,按电视剧剧情发展,女配男配cp,不拆不黑男一女一。 4,重生了也没有阴谋诡计,小清新恋爱文!没有逆袭!!不虐女一!! 内容标籤: 前世今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淳,玄女,岚裳 ┃ 配角:燕洵,墨渊,樱空释 ┃ 其它:等等 ================== ☆、元淳篇【一】 元淳从睡梦中惊醒时,天色还未大亮。 寝宫里昏暗一片,只有明亮的月光透过外殿的纱窗渗了进来,给内殿添了一丝微弱的亮度。 她这是在哪里? 元淳紧紧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坐在床角,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是梦吗? 她明明是在战场上,不顾魏舒烨的反对执意要杀掉楚乔,却被一蒙面人打到吐血,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但当她昏过去再醒来后,就到了寝殿里。 是梦还是重生了? 元淳慢慢伸出手,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自己此刻还白嫩且毫无瑕疵的双手。 多美的一双手啊! 元淳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眼底却泛出了泪光。 谁能想到,这么好看的一双手,不久之后会沾满鲜血。它不再用来弹琴奏乐,而是持剑杀人,充满了血腥。 手指缓缓紧握成拳,元淳闭上了眼睛,将心底那深渊般的痛楚都掩埋了起来。 她以为命运对她终究是残忍的,前半生让她品尝到着世间所有的美好,后半生却让她尝到最绝情的残酷…… 但她却又重新活了过来。 可再活一次又怎样? 那含着血和泪的一幕一幕,她怎么忘得掉…… 元淳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着她的髮丝与衣摆,站在阶梯上的她美得仿佛登月的仙子,即将乘风而去。 可元淳知道,月色再美,夜晚再宁静,她的心也回不到从前那般天真单纯了。 曾经经歷过的一切她永远也无法忘怀,重生一次她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元淳啊,别再痴傻了。”夜色下,她对自己喃喃轻语:“这乱世之下,你还能靠谁呢?那样看不透的一生,还要再过一次吗?” 别傻了。 该放下的,放下;该丢掉的,丢掉吧…… 你看,离了那个人,其实你还是过得好好的,不是吗? 元淳忍不住笑了起来,笑意里含尽了嘲弄与悲凉。 傻子啊!这一生为了自己和哥哥活,不就好了吗?除了哥哥和母妃,没有可信之人,这个世上再无元淳可信之人。 “公主?”贴身的侍女採薇闻声匆匆而来,见元淳身着单衣站在夜风里笑着,赶紧几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公主您身子还未好全,不可站在冷风里啊!奴婢扶您进去休息。” 元淳扭头看向採薇。 前世她执意出宫,惹得母后震怒,杖毙了採薇来警示她。 若说她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唯有採薇,是确确实实被她连累了。 “採薇,”元淳顺势握住了採薇的手,笑意浅浅却神色认真:“对不起。也谢谢你,这些年一直陪着我。” 採薇惊诧抬头,直觉今晚的公主与平时大不相同,却也没有深想,只是脸红着回应:“能服侍公主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 元淳也不再多言,任由她扶着自己进入了内殿。 接下来的半宿时间,元淳都未能入睡。 一是重生这件事对她而言冲击太大,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二是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父皇那里从来都是靠不住的,想来除了七哥元彻,其他子女与他而言只不过是待安排的棋子而已。 母妃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终究势单力薄,更别提现今终日只知吃喝玩乐、没有实权的十三哥元嵩了。 经歷了上一世的变故后,元淳不会再单纯的认为大魏朝是永不陨落的。 每个朝代都会经歷兴起、復兴与衰亡,魏朝也不例外。就算没有燕洵,也会有别人来推动这场变故。 乱世之前,她还能安安稳稳做她的娇贵公主;乱世之中时,最无用的莫过于这“公主”的身份了。 “自保。” 躺在榻上,元淳清亮的黑眸宛如透着光般,熠熠生辉:“不仅要自保,还要保护哥哥和母妃。” 第2页 要自保,首先就要抛弃这身份。 找谁合适呢…… 人人都说元淳公主自数日前落水被救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以往最是娇俏可爱的公主,如今完全沉寂了下来。性子仿佛被翻转一般,虽然还是会闹会笑,但总觉得那笑不再似从前那般天真无暇,反而透着一丝令人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怎么突然想起要学武了?”魏帝放下手中的一份摺子,满脸慈爱的看着站在地下的元淳,“好好的公主不做,非要学武做什么?你是个公主,又不是将士。” “公主也可以成为将士啊!”元淳笑容灿灿的回道:“父皇,淳儿不愿待字深宫,淳儿想像七哥一样,为父皇守住这片江山。” 若不是宇文玥是最佳人选,元淳根本不想做出这副娇滴滴的样子来求魏帝。 上一世的悲剧歷歷在目,对于眼前这位生父,元淳如今心中冷多过敬,如非必要,连见面都不想。 “淳儿有心了。”魏帝含笑道:“有你七哥在,江山稳固。你呀,还是做父皇身边的小公主吧!” 是想将她养在笼子里成为最贵重的金丝雀吗? 元淳眼睑微垂,遮住眼底那一丝嘲讽,嘴边笑容却更加明亮起来:“父皇,有七哥在固然无碍,但七哥唯有一人,军中事务繁多,即便有父皇坐镇宫中,也不能面面俱到。淳儿是女儿身,即便有功勋在身,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淳儿不求能威震三军,只求能为父皇分忧。” 元淳深知她这个父皇最是疑心,所以才只将军符交给元彻一人,其他有能力的皇子都被送往各个封地,独留了毫无建树和能力的元嵩在身边。 但也正是军符只在元彻一人手中,所以魏帝也常为此辗转不安,就怕这七子功高震主,哪天自己掌控不住了,反而不妙。 元淳既知道魏帝的心病,自然就要针对他的心思去入手了。 “父皇,淳儿现在也只不过是想先跟着宇文玥学一学武功和用兵之道,成不成还不知道呢?”元淳几步跑上前,拉着魏帝的手臂撒娇:“父皇,您就答应淳儿嘛!您不是最疼淳儿了吗?父皇,父皇~” “好好好,”拗不过元淳的执着和撒娇,魏帝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答应你,朕的小淳儿要什么,父皇都答应你!” 到底还是素来疼爱的掌上明珠,魏帝又怎会不答应她这小小的要求呢? 虽然元淳一语说中了他的心思,但魏帝到底还是没有把元淳的动机当真——女儿家,还是个公主,这般娇生惯养的长大,即便一时心血来潮想学武功玩一玩,也未必能长久。 倒是元彻那边,看来是时候疏一疏他的兵权了。 “谢谢父皇!”接过魏帝随手写下的意旨,元淳歪头在魏帝肩上靠了一下:“父皇最好了!那淳儿就不打扰父皇了,淳儿告退。”说完,提着裙摆起身行礼。 转身的瞬间,嘴角的笑意立时消散。 有了皇帝的授意,宇文玥就变得好说话多了。 坐在宇文玥对面时,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男子静懿品茶,元淳难得的感到心绪平静,也深感到提前找魏帝要了手谕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公主真想学武?”宇文玥眼也不抬,注意力全在手中的茶杯上。 “我要拜你为师,”元淳俯身向宇文玥行大礼:“请你收我为徒。” 宇文玥这才抬眼看向跪膝俯伏在地的元淳,眼底有着微不可见的疑惑与打量。 月卫的消息素来灵通,早就听闻元淳在落水后性情大变,如今看来,倒是实情。 只是一个人经歷一次落水,性情就能如此变化? 何况,她竟要拜他为师学武功和用兵之道。 “学武并非易事。”宇文玥淡淡道:“公主今年已值豆蔻,若要学武,已是过了最佳年纪,要吃的苦会比常人多数倍。” “元淳不怕吃苦。”怕只怕吃了苦却最终不能自救。 元淳抬头看向宇文玥,神情认真:“我知道我突然说要学武,你一定以为我在闹着玩。是或不是,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宇文玥怔神。 他从小认识元淳,自然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脾性,这是他第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慎重与决绝。 宇文玥不得不承认那个说“公主性情大变”的流言是真的。 但既然如此又如何? 性情变不变,她都是公主,只要她需要,禁卫军都可以被调来保护她,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吃这个苦去学武。 “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教你。”宇文玥一挥袖子,“公主请回吧!” 元淳眼底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失望。 他还是不相信自己,以为自己在顽闹。 元淳慢慢起身,直直看了宇文玥片刻后,迈步走了出去。 宇文玥松了口气,正想吩咐下人好生将公主送回宫中,却见元淳走到院中跪了下来。 宇文玥大吃一惊,几步走上前去拉她:“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宇文玥,这里没有公主,只有一个想要拜师的人。”元淳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在青山院,没有公主,也没有女子。” 第3页 言下之意是她已经为了学武做好了完全吃苦的准备,并不惜摒弃公主、女儿身的身份。 宇文玥哪里敢让她一直跪着,又见她执念至此,只得点头道:“你起来吧!” 不妨先教着,等受不住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就会放弃了。 ☆、元淳篇【二】 宇文玥到底还是小看了元淳的决心和毅力。 本想着这小丫头最多能坚持一周就会受不住放弃了,却不想元淳不仅想要好好学武,还想要通过宇文玥来扩展自己的势力。 前世她势单力薄,没有任何人能帮到她。 这一世,她不求能在乱世中求胜成王,但至少要能护得住她的母妃和元嵩哥哥。 “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跟我学武,”这是宇文玥答应收她为徒后,说的第一句话:“你先跟月七学,等你能跟他打平时再来找我。” 元淳不得不说,到底是宇文玥。 平时看着他对自己客客气气,一旦真的放下君臣阶级的身份后,他还真的是非常不客气。 “公主,握弓时左手要端平,力量集中在右手指尖,拉弓的同时瞄准目标,”月七非常耐心的指导着元淳从基础学起。 元淳两世都没有接触过武功,前世即便上战场时还是坐着轿子,连马都不会骑。于是月七针对她的情况和体制制定了一系列的基础练习。 最开始的几天只是让她在井边打水,一桶一桶拎上来,然后把水一桶一桶拎到后花园交给管园子的人。 从起初需要两只手费力地将水拎上井口,中途还打翻了数次,到现在可以单手拎水健步如飞,元淳自己都惊讶这力气的递增。 习惯了打水后,月七又将她双手双手绑上负重,沿着花园的小道以最快的速度来回奔跑。 每每她在道上狂奔时,来来回迴路过的僕人丫头都会朝她小心指点。他们不会理解,一位公主,好好的宫殿不住,为什么一定要跑到宇文家吃这份苦。 不光他们不理解,就连魏贵妃和元嵩也不能理解。 魏贵妃身居后宫不能随意出宫,便遣了元嵩前来宇文府一探究竟,并责令她即刻回宫,不许胡闹。 元嵩来的时候,月七正在教元淳用简易弹弓学瞄准,去打树上的小果子。 日光下,元淳拉开手中的弹弓,面色凝重,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树杈最高处的那枚小果子,右手手指微微松开,布里包裹着的小石子“咻”地一下飞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了果子。 随着红艷艷的果子掉落在地,元淳脸上漾开一抹笑意,浅褐色的眸子里也透出熠熠採光,元嵩已经溢到嘴边的话不觉间梗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元淳,自信却又内敛,骄傲却又沉稳,尤其是当她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时,仿佛比太阳的光芒还要耀眼。 “做的很好。”经过多日的相处,虽然月七还是尊称她为公主,但语气已经不似最初那般客套生疏了。 元淳微微一笑,刚要说话,余光扫到站在不远处的元嵩,心一惊。 这是她重生回来后,第一次见到十三哥。 这个前世最爱她、最疼她,为了她甚至愿意拔刀相向燕洵的哥哥,也正是因为她,断了一条胳膊。 重生后她一直没有去见过元嵩,即便有时他过来探望,她也避而不见。 不是不想见,是不知道要如何见。 再过半年,他就会喜欢上宇文府的丫头星儿——那个驰骋战场的天之骄女楚乔,他人生的轨道也会因此而改变。 她不知道要怎样去改变这个轨迹。 至少现在而言,她还没有想好。 “想什么呢?”指尖轻轻弹在了额间,映入眼帘的是元嵩那张含笑的隽秀容颜:“不认识哥哥了吗?” “皇兄。”元淳笑笑,眼底隐匿着深深的怀念。 哥哥,真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身体康健。 前世你这样不顾一切的护着元淳,这一世,就让元淳来回报你吧。 看着元淳乖巧朝自己微笑,元嵩不由得愣了一下。 眼前的少女分明是自己的妹妹,可却又哪里不一样了。 将元淳上下打量了一番,元嵩恍然大悟。 “怎么穿着男装?”从前长至臀部的髮丝稍稍剪短了一些,在脑后挽成简单利索的一束。身上的纱裙也被一袭墨蓝色的劲装替代,腰上束着同色系素带,脚上是一双黑色长靴。 褪去了独属于少女的俏丽,却宛如翩翩美少年般夺目。 “练武方便。”元淳回答的干脆。 “说到这个,”元嵩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母妃让你回宫。” “我知道了。”元淳不在意地说:“哥哥替我回去一趟就是了。” “我怎么替你?母妃要见的是你。”元嵩无奈:“母妃要见到你现在这身装扮,还不知道要怎么受惊吓呢!” “不会的,”元淳笑笑,“哥哥也太小瞧咱们的母妃了。”她内心如何强大,没有人比元淳更加清楚。 前世自己受尽皇帝逼迫时,是母妃毫不犹豫喝下了本要赐给她的毒酒,最后求得皇帝放过了她。 她的母妃啊,是身份最尊贵的母亲,却也是最慈爱的母亲。 第4页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回宫了?”元嵩诧异。 他以为元淳来学武,不过是少女心性闹着玩而已,却不想是来真的。 “宇文玥也由着你这么胡来?”元嵩皱眉,“你知不知道,燕洵还来宫里看了你两回,赶巧你都不在。” “宇文玥如今是我师父,你对人家客气点。”元淳笑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求得他答应收我为徒,又能待在青山院没被宇文老太爷赶出去。”至于燕洵,她闭口不提。 “还收你为徒?”元嵩这下站不住了,“不行,我要去找宇文玥问问清楚。你一个公主,学什么不好要学武,宇文玥也是,不劝你居然还跟着你一起胡闹。” “哥哥!”元淳一步挡在了元嵩前面,正色道:“哥哥可曾想过将来?倘若有一天魏朝覆灭,你我该如何?我们虽贵为皇子公主,可那又有何用?这样的身份在将来,只会成为我们的累赘。” “淳儿……” “哥哥,我不愿做深宫之中的金丝雀,我有我自己想过的人生,想做的事情。请哥哥不要拦阻我,并且支持我。”元淳说完,静静看着元嵩不再开口。 元嵩从未想过魏朝会覆灭,这样话从元淳口里说出来,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但此刻元淳的神色又让他没有办法去斥责她,因为她是认真的,不是在顽闹。 “既然你想学,那就学吧!”最终,元嵩还是伸手拍了拍元淳的肩膀,“母妃那里,我去替你说。” “谢谢哥哥!”元淳终于放下心来。 如今元淳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昔日的天真与单纯,即便在笑,也是极为沉静的笑意。看着妹妹这般变化,元嵩疑惑的同时又觉心疼。 “淳儿……” “恩?” “将来的事,不要担心。”元嵩一字一句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元淳一愣,眼底瞬时涌起水光,嘴角却漾开灿烂的弧度:“恩。” 元淳不知道楚乔入宇文府的具体时间,但在宇文玥的生辰宴会上第一次见到楚乔之前,她就已经听说过这个人了。所以不难推断,她应该是在那个时间更早以前进入的宇文府。 从星儿到楚乔,元淳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楚乔的出现引起了宇文玥和燕洵两个人的注意,并在相处间慢慢喜欢上了她。 所以,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赶在楚乔入府前,努力提高自己的武艺。 她不是楚乔,走不了楚乔走过的道路,也不会有两个男人这般真心相待,但她是元淳,她也有她想做且必须去做的事情。 元淳对楚乔的心情很复杂,好像是喜欢的,又好像是恨的。 她喜欢她的潇洒恣意,羡慕她能活得自在自我;但又恨她什么都不做,就轻易夺走了自己毕生都追求不到的东西。 这种又爱又恨的心情,真的很难办啊! 休息之时,元淳躺在草地上,举手挡住半空中的烈日,透过指缝看着丝丝落下的金色光芒。 “公主,该练射箭了。一个时辰后学骑马。”月七走过来,挡住了她眼前的阳光。 “知道了。”元淳利落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到不远处的架子旁拿起一把长弓。 “稍后公子会过来。”检查她这段时间学习的进度。 看着元淳快速搭箭、拉弓,月七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刚开始玥公子让他单独教导公主时,他甚至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一个公主,干什么不好要跑到宇文家来学武,难道宫中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教她吗?何况,这公主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能学两天估计就会受不了了。 却不想,她倒是全部都坚持下来了,无论自己让他做什么,她都毫不含煳地去做,甚至是两倍、三倍的做,比那些正在受训的侍卫还要努力。 且还剪短了头髮,换了男装…… 这么看来,月七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公主,也算得上是不错的学生了。 元淳眯眼瞄准数丈开外的箭靶,手中羽箭的箭头直直对准着正中的红心。 耳边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像是宇文玥。 “……来了这么久,你竟现在才知道?” “我哪知道她真的这么有毅力……”接话的声音很是耳熟,“还以为她个小丫头就是玩一玩而已。” 是燕洵! 元淳眼睛微微睁大,嘴角却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怎么忘得掉,他高坐马上,冷冷地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暖,说着绝情的话:“你的厚爱我担不起了。” 他腰间的刀瞬间出鞘,切下了哥哥的一只胳膊,血染红了一片大地; 他嘴上说着要放人,却纵容士兵将她残忍侮辱; 他由始至终不曾爱她,却从不直接告诉她,只是将这场婚礼当成叛乱的藉口…… 这个人啊,是她喜欢了一世的人。 可那又如何呢? 元淳手中微动,剪尖顺势转了个方向,“咻”地一声挟以雷霆之势朝来人径直射了过去。 第5页 有多爱,就有多恨! ☆、元淳篇【三】 长箭破空而来,直射向燕洵的面门。 燕洵脚下未动,脸朝一侧轻轻一撇,在长箭逼近之时一把抓住了箭身。 “小丫头,这么久不见面,见面就给我个下马威啊?”燕洵转动着手中羽箭,笑嘻嘻地朝元淳走近。 元淳一早便知燕洵武功不俗,自己这一箭他必定能接下,因此也不在意地转身继续搭箭、拉弓,口中随意道:“怎么能算是下马威呢?我看燕洵哥哥可是半点惊吓也没有啊!” 说完,手指一松,箭射了出去,分毫不差地插在了箭靶的正中心。 “厉害啊淳儿。”燕洵惊讶地鼓掌,好不吝啬的给予夸奖:“本来还以为你来学武是闹着玩,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燕世子哪里的话,”月七出声维护元淳:“公主根骨不错,虽然现下学武为时过晚,但好在天赋极佳,又很努力,倒是能后来居上。” 元淳是月七一手教导出来的,她的努力他最清楚,他不愿她的付出被人诟病。 “你现在可说不了淳儿了,”宇文玥笑笑:“她现在算是月七的半个徒弟。” “是是是,”燕洵顺手将箭插【】进一旁的箭筒,伸手朝元淳额头探去:“去了宫中两趟都没见着你,身子好了吗?” 元淳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燕洵的手,“多谢惦记,都已经好了。” 燕洵手势落空,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不显,依旧笑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学武了?” 元淳搭箭拉弓,视线落在了远处的红心上,心思却飞到了前世。 “淳儿,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曾经的誓言仿佛就在耳边,可又显示那般讥讽可笑。 “你的厚爱,我担不起了。” “对不起,你好好保重。” 她失去了一切,最终只是得到了“对不起”三个字。 “咻——” 长箭划破长空飞了出去。 前世种种前世逝,这一世,就不必再继续为此纠缠了吧! 虽然,她还不能完全放下这份爱意。 箭尖直中红心,元淳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扭头看向月七:“我们该去学骑马了。” 这下,就连月七都察觉到了元淳躲着燕洵的态度了。他看了看宇文玥,见宇文玥轻轻点头,便带着元淳朝马厩走了去。 目送二人走远,宇文玥这才瞥着身边之人问道:“怎么得罪人家了?” “我哪里知道啊!”燕洵也觉得纳闷:“难道是生气我没有来宇文府看她?”不至于啊,不是入宫了两趟吗?一直没见到人而已。 而且,他一听元淳在宇文府,立马就过来了。 然而这一照面也是燕洵没有想到的,昔日的元淳穿上了英姿飒爽的劲装,手持长弓拉箭的样子俨然不输给俊俏男儿。 娇滴滴的公主忽然一扫娇气变得英气十足,燕洵竟觉有趣的同时又很惊喜。 最让他不解的是,见到他来,元淳的脸上竟不见一丝喜悦,也不似往常那样跑过来与他说话,反而淡淡地避开了他。 做质子的这些年,燕洵早已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领,如今尽管心中疑惑,也面上不显,只是笑着把话题岔过去了。 因着元淳学骑马也有几天,此次月七已经很放心地可以松开缰绳,让她自己去驾驭马匹了。 学骑马其实并不难,难的是熟练地驾驭马匹。 “缰绳再松一些,”月七站在旁边道:“跑的时候小腿敲打马肚,初期不要用马鞭,容易使马受惊失控。” “恩。”元淳一字一句记得很是认真。 “你试试。”月七颔首。 学了也有几天了,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元淳低头看向月七,朝他轻轻一笑:“好。”说着,双脚一登马肚,马儿撒开蹄子欢快地跑了起来。 这是元淳第一次尝试让马跑起来,此前都只是让它慢慢踱步。没想到,骑马迎风驰骋的感觉这样好,比坐轿子有意思多了。 元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阳光下,从牧场的另一边踏马而来的少女仿佛周身笼罩着金光,美得宛如一幅画。 元淳策马至宇文玥的面前,也不看燕洵,只问他道:“怎么样宇文玥?” “无功无过。”宇文玥淡淡道:“还需努力。” 这个进度,也不过是刚刚好而已。 “当然。”元淳朝他做了个鬼脸:“我可是打算要把你的本事全部学光的。” 这一刻尽显俏皮,才有了几分落水前的“淳公主”的影子。 燕洵看着眼前的元淳,有种似乎从未认识过她的感觉。 明明那样天真单纯的一个小姑娘,还是公主,怎么突然说学武就学武? 能在射箭时那样英姿飒爽,也能在骑马时这般风姿卓越;上一刻还冷淡着脸对自己,下一刻却又对宇文玥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 燕洵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个元淳啊,真是意外的让他觉得有趣。 燕洵在京中没有自己的府邸,所以一直住在宫中。加上也没有正经的要职,所以闲散惯了,入了夜也不肯离开,还待在青山院不肯走,执意要拉着宇文玥品茶、下棋。 第6页 元淳倒半点想要作陪的意思也没有,何况晚上她的功课也是够多的。 月七为了训练她的听力与夜视,常常入夜后让她去后院跳木桩。 刚开始那几天,每夜都摔得浑身青紫。渐渐日子多了,熟练了,也能准确地在木桩间游走,只是还不能很好地避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裹着布条的石子。 又是一夜过去。 元淳跳木桩至天色将明才回到房间,解下袖口的束带,将袖子往上撩至胳膊,只见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淤青,衬着嫩白的肌肤,青白相间,触目惊心。 元淳知道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自己的背上、腿上这样的淤青更多。可那又怎样呢?现在每一道伤痕,流下的每一滴汗水,将来都会得到回报的。 将汗湿的衣袍尽数脱下丢到屏风上,换上干净的衣袍,元淳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闭眼入睡。 楚乔快来了吗? 她是怎么进入宇文府的呢? 现在除了学武,自己还没有任何的储备势力,将来那些事再发生一次时,她要怎么办呢? 不! 她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元淳跳下床,穿上衣服就往宇文玥的房间走去。 刚到门外,就听见屋内传来宇文玥的声音:“进来。” 元淳敛了敛心神,推门走了进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宇文玥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元淳。 从前她是淳公主时,他只是拿她当公主;如今她在他院中学武,见她刻苦认真,他也渐渐开始将她视作妹妹、徒弟了。 “师父,我想向你要个人。”这是元淳第一次正式喊他“师父”。进入青山院这么久,她虽说已经拜师,却始终喊他名字。 宇文玥听她这般称唿,就知她所提之事必不简单。 “谁?” “月二十一。”元淳单刀直入。 宇文玥眼神一凝:“给我一个理由。” 月二十一虽然排位靠后,但在月卫中地位却与月七同等。除了他武艺高强、为人忠心以外,他也是如同月七和另外几个月卫一样隶属于宇文玥,而不是宇文家或是宇文灼。 “你知道我的身份,不能培养自己的人。”元淳如实相告:“除了你,我不信任任何人。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做,我需要一个人帮助我。” 宇文玥认真打量着元淳,从她的眼睛里他知道她没有撒谎。但私自将月卫送一个出去,这种事在宇文家是从未有过的,何况对方还是位公主,此事若是被魏帝知道了…… 想到这里,宇文玥无声嘆了口气,道:“月二十一任你差遣,但他仍属于月卫。” 心知这已是宇文玥的底线,也知道他这是变相的应允了自己,元淳顿时感到惊讶。 前世她心心念念都在燕洵身上,从未跟宇文玥有过过深的交往。如今入住青山院与他朝夕相对后才知道,这个人冷淡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多么温柔的心。 想到这里,元淳心底满是感激,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总不好抱着他撒娇,只得俯伏在地再度向他行大礼:“谢谢!” “起来。”宇文玥轻轻咳嗽了一声,“身为公主,动不动就给臣子跪下,成何体统。” 虽是训斥,口吻却极其温和。 元淳抬头,正巧对上宇文玥看过来的目光,不由得嘴角抿开一丝笑意:“我这是谢谢师父。师父面前,只有徒弟,没有公主。” 宇文玥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顺手拿起书:“还有事?” “没有了。”元淳起身走出房间,顺便替宇文玥将房门关好。 沿着长长的廊子走了一段,元淳站在一处拐角,突然轻声开口:“月二十一?” “属下在。”一道身影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停在了元淳面前,速度之快,元淳甚至都没能看清他是怎样出现的。 元淳微微弯腰,清减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月二十一:“以后你就跟着我了,可以吗?” 月二十一没想到她会开口询问自己。 月卫的去留乃至性命,都不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宇文玥说他任由公主差遣,但仍属月卫,但他心里知道,这就是变相地将他定给公主了。 已经定下的事,月二十一也不会去多想。但他万万想不到,这位公主会亲自来询问他的意见。 见月二十一目光略带诧异,元淳笑了笑,道:“很抱歉去求宇文玥之前没有问你的意思,但我希望你是愿意的。若你不愿意,我会再择人选。” 攻心…… 前世的她心性单纯,哪里懂这些。可宇文玥和燕洵就很懂。 重活一世,她再不会,也能学着一二,不是吗? 闻言,月二十一眸子瞬间沉着,拱手慎重行礼:“属下愿意。” “起来吧。”元淳顿了顿,又道:“你虽然还属月卫,但总叫你二十一也不方便,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想了想,笑道:“月琢。” 月二十一心一震,深深看了元淳一眼后低头:“是。” ☆、元淳篇【四】 没有人比元淳更清楚,为什么燕洵会自小在京城长大。 燕世城以为将小儿子送来当质子,就能让为魏帝放心,可他没有想到,如今的魏帝称帝多年,早已不再是那个当年与他称兄道弟、驰骋沙场的兄弟了。 第7页 现在的魏帝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将燕北一网打尽。 魏帝的心思他自己知道,魏贵妃知道,元淳也知道,但燕世城和燕洵不知道。 元淳尽管不愿今生再与燕洵纠缠情爱,但她也不愿燕世城一家忠心耿耿却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想要帮助燕北避开这场祸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能将燕洵送出京城,让他回燕北。 可怎样送出京城,这才是最难的。 燕洵在京城虽能自由进入,但只要超过京城范围十里,就会被禁卫军追击。看似风平浪静的京城,暗下其实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燕洵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被第一时间送到魏帝手中。 “怎么办呢?”坐在夜晚空寂的廊上,元淳背靠着柱子仰望星空。 也不能给燕世城送信——燕北的动静,也被牢牢掌控在魏帝手中。 “公主?”见元淳满脸愁苦,月琢试着开口:“有何难事?” 元淳扭头看向月琢,问他:“你说,怎样才能将一个人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不知不觉的送走呢?” “让他消失。”月琢回答。 元淳震惊了。 “你说的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月琢你真厉害!”元淳站起来,高兴地拍了拍月琢的肩膀。 不过,要怎么消失,还需得再好好想一想。 即使是这个时候的燕洵,也不那么好摆弄啊! 元淳下意识避着燕洵,但燕洵却并不以为然,时不时过来找宇文玥时,总要去后院找元淳,看看她最近又练了什么,学武的进度如何。 箭术逐渐掌握后,月七开始训练她在马上射箭,并开始教她用剑。 “你没有什么内力,但并不是所有剑法都需要内力驱使,”月七说:“你起步过晚,即便修习内力也不能达到别人在这个年纪的巅峰,所以需在技巧和速度上取胜。” 元淳点头。 “从今天开始,每日挥剑一千次,”月七毫不客气道:“我给你的剑谱,都记了吗?每日照着剑谱练习,三日务必熟练。” “恩。”在学武上,元淳从不反驳月七的任何一个决定,也不怕吃任何一个苦。 燕洵来的时候,元淳正照着剑谱挥舞手中长剑。 见元淳一套招式舞得有模有样,燕洵也来了兴致,随手摺下一节树枝朝她迎面攻了过去。 元淳一惊,反手往后一收,避开燕洵攻势的同时剑尖从侧面划了去。燕洵快速转身避开,树枝轻轻往下击打在元淳的手腕上,元淳忙连退数步,绕开树枝的同时以一个极为不妥的角度再度迎剑而上。 未到火候不懂避退,强力迎“敌”的结果就是,不等燕洵来攻,元淳已被手中过重的剑带着往地上倒了去。 燕洵忙伸手一把抱住元淳将她拽了回来。 勐地一下撞入燕洵怀中,元淳恍惚着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还未发生那些变故之前的时候,但瞬间她回过神来,立时一把推开了燕洵,不自在地低头:“谢谢燕洵哥哥。” 这个称唿大概是改不了了…… 算了,哥哥就哥哥吧,反正他比自己大,不吃亏。 “手拿来我看看。”燕洵一把拽过元淳的右手,果不其然,手腕处已经红肿了。 “怎么这般拼命?”燕洵严肃道:“你武艺未精,这剑又过重,你这般拼力只会令手腕受累。你是想以后都不能拉弓、持剑了吗?” “我……” 元淳有点懵。 前世变故之前,燕洵从未这般严厉的跟她说过话。变故之后即便冷漠,对她也是忍让再三,这样严厉的样子,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 “今日到此为止。”燕洵不由分说,一把夺过她的剑递给旁边的下人,拽着她往宇文玥的书房走去。 “等、等等。”元淳努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今天的剑还未练完,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上药。”燕洵头也不回地拖着她走:“今天不练了。” 直到坐在了宇文玥的书房,元淳还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她知道变故之前的燕洵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如同亲生妹妹般宠着她,可这种握着手替她上药的殊荣…… “我可以自己来。”元淳缩了下手,却被燕洵紧紧拽住。 “别动。”他说:“不好好上药,明天也不能练剑了。” “……”元淳只得扭头去看一旁的宇文玥。 收到元淳眼睛里发来的讯号,宇文玥微微摇头,“谁练剑不受个伤,至于你这般大惊小怪?” “不一样。”燕洵将凉凉的药膏均匀涂在元淳手腕的红肿处:“淳儿以前没有练过剑,现在新学,跟小孩子的体质自然不同。需得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 见燕洵微低着头专心致志为自己上药,元淳只觉这一刻的他温柔得仿佛另一个人。 他低垂着眼睑,眼神专注在她的手腕上。手指沾着些许药膏在她的腕上缓缓柔动,似乎是怕她疼,偶尔还轻轻吹一下。 这个人,怎么能温柔如斯。 他从来不爱自己,从不曾对自己动过心,却这样温柔待她,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会想多吗? 第8页 还是他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从来都不打算明示? 若元淳这一世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她,她真的会以为这样待她的燕洵,是喜欢她的。 可她知道,不是。 他不喜欢她,他只是习惯了将她视作妹妹,习惯了对她好,习惯了……温柔。 想到这里,元淳眼底的光瞬时淡了下去,直到最后消失在眼睛深处,被一片冰冷遮住。 “好了。”燕洵的话打断了元淳的思绪。 元淳马上缩回手,嘴角拉开一丝笑意,抬眼看向燕洵:“谢谢。” 燕洵在对上元淳的眸子时,怔了一下,即刻回神,伸指在元淳额头轻轻弹了一下:“跟我还这么客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看到元淳的眼睛时愣住了。 过去每一次他从元淳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透亮的单纯和对自己炙热的喜爱。可如今,她的眸子依然明亮,里面却不再有最单纯的天真,和对自己的喜爱了。 它淡淡的,甚至透着一些冷意。虽然这些冷淡被很好的藏在了深处,却还是让他一眼看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淳儿变了这么多? 见元淳起身,燕洵忙一把拉住她:“去哪里?” “不能练剑,骑马总可以吧?”元淳回答地理所当然,“再不行,我可以去跳桩子。”练练速度也是可以的,总好过白白浪费一天。 见燕洵张口要说什么,元淳笑笑:“燕洵哥哥,不用担心。元淳……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娇弱。” 是啊!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娇弱,所以你才会放心的不告诉她“你不爱她”这个事实;所以你才能在兵变后,毫不留情地离开…… 元淳转身走出书房,多待一瞬她都不想。 看着屋外蔚蓝的天际,元淳面无表情,眼睛里冷得仿若浸着冰。 燕洵,愿意帮助你脱离这被囚的困境,是为了燕北,也是为了她自己。 所以,当那一天来到,你离开了京城,天涯海角,此生不见亦不欠。 元淳手腕的红肿消得很快,毕竟燕洵用了宇文玥私藏的好药,没过几个时辰肌肤就恢復如常了。 不得不说,这对元淳来说是件好事。 但接下来很多天都没见到燕洵,元淳就感到有些奇怪了。 现在的燕洵是只闲云野鹤,基本是三五两头就会往宇文玥这里跑,找点好玩的事情。这种一连数日没来的情况,倒是少见。 不过算了,也不关她的事。 元淳一门心思都在努力增进武艺上面。 宇文玥承诺她,等她能够跟月七打成平手之时,就教她行军布阵之道。 元淳虽满心的盼望和动力,但要跟月七打成平手,何等困难。月七可是月卫的首领,虽然武功不及宇文玥,但在月卫里却是数一数二的。 这夜,满身大汗累到浑身瘫软的元淳在月琢的搀扶下回到房间,连衣服都不想换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公主,先擦擦脸。”月琢拧了湿布巾递到元淳的手中。 元淳接过随意擦了两下,突然扭头看向月琢:“你说,你和月七,谁更厉害一些?” “这……”月琢迟疑了一下:“属下从未与月七比过,但若单论武功,应是平手。” “这么说,还有别的?”元淳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月琢点头:“月七是月卫首领,因而除了武功外,公子还教过他行军布阵。” 元淳点了点头。 月七这么厉害都是宇文玥教的,可见宇文玥一定更加厉害。 “那,”元淳犹豫着问他:“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跟月七打成平手?” 月琢看了她一眼,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心知这位公主心智坚韧,并不会因人的三言两语而沮丧,便直言道:“公主每日这般苦练,对付普通士兵早已不在话下。但若要与月七打成平手,还需一年半载。” “啊?”一年半载,那就已经来不及了吧? 见元淳脸上溢出苦恼,月琢嘴角漾开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接过她手中的布巾走到一旁去了。 一年半载,不过是照着这般苦练下去的最好结果了。 要知道,月卫可是从小就在宇文府受训的,月七又是其中的翘楚,想要与他打平,一年半载已是最短的极限了。 当然,这些话月琢就不说出来打击元淳的积极性了。既然她想学,他陪着就好了。 ☆、元淳篇【五】 元淳在青山院苦练的日子,一晃过去了月余。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习武的日子会过得这么快,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个多月就已经过去了。 眼看着元淳仿佛扎根在了青山院都不回宫了,魏帝和魏贵妃急了,让人来传了口谕命元淳回宫一趟。 元淳只好抽了半天的时间回宫,衣服都还不及换就被人着急地请到了魏贵妃所在的宫殿。 “淳儿,”见女儿回宫,期盼许久的魏贵妃甚至亲自站到了殿门口等着,却不想勐地看见元淳时,差点吓一跳。 “这、这,这是什么装扮?”见元淳一身劲装,头髮也被简单束起,行走之间已完全不见从前那小女儿蹦蹦跳跳的娇俏身姿,倒十足十的像极了刚从军营回来的将士,魏贵妃顿觉心疼无比,忙把元淳揽入怀中,摩擦着她的髮丝、脸颊:“黑了,瘦了,我的淳儿吃苦了。” 第9页 “不苦的母妃,”元淳从魏贵妃怀中抬头,笑眯眯地说:“淳儿现在会武功了,将来可以保护母妃和哥哥了。” “母妃不需要你的保护,”魏贵妃深感欣慰,女儿长大懂事了,可到底还是心疼:“你是公主,他人保护你还来不及,何需你自己这般吃苦,去练什么武功。” 元淳握住魏贵妃的手,眼中含笑却神色认真:“可淳儿想凭自己的能力保护母妃,而不是依靠他人。” 国破家亡之时,除了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 “傻淳儿,”魏贵妃嘆息,眼中蕴着泪光:“你可是个公主啊!” 知道魏贵妃只是心疼了,她素来疼爱自己,若执意反对,早就遣人去宇文府将自己押回来了。可她尊重了自己的决定,也默默支持了自己的想法。 前世自己执意出宫救燕洵被她打了一巴掌,其实是她在救自己,因为一旦跨出宫门,那就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想到这里,元淳依偎进魏贵妃的怀里,抱着她的腰温声撒娇:“母妃,这是淳儿喜欢的事情,淳儿很高兴,也不觉得辛苦。所以母妃不要担心,也不要因为淳儿吃苦而心疼,淳儿真的不觉得苦。” 身上还有很多的伤痕、淤青不敢给魏贵妃看,若被她知道,说不定青山院都去不成了。 元淳和魏贵妃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劝慰了半晌。 临近晌午时分被魏贵妃强留着用了午膳后,嘱咐她去一趟御书房见见魏帝,这才依依不捨地放人,并再三叮嘱一定要常常回宫来。 “哪有公主一直住在臣子家的,学艺也不行。”站在殿门口,魏贵妃佯装不悦道:“三五两天的回来一趟总是可以的,不许再这样一待就是一个月,否则就不许你再去青山院了。” “是是是,”元淳忙作揖:“母妃大人说的是,淳儿都记住了。” 一语逗笑了魏贵妃:“贫嘴。快去吧,见见你父皇。” “是。”元淳再度行礼后,才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与魏帝的见面并不如与魏贵妃那般温馨,魏帝关切了几句后,见元淳如今倒真有几分学武之人的架势,此前听她提过的那些说法又再度浮现脑海。 若有女儿帮忙镇守江山,倒确实比儿子要强。 女儿功绩再高,将来也是要嫁人的。 何况元淳如今年纪尚小,若真能披甲上阵,迟几年再嫁也无妨。 这般一想后,魏帝对于元淳学武虽也有些心疼,倒不如魏贵妃那般强烈。但到底是从小娇宠到大的女儿,难免也要感嘆一番,嘱咐元淳在青山院好好照顾自己,学武需得与日渐进,切不可心急求成。 元淳一一听了,与魏帝简单聊了几句后,便告辞了。 今日因要进宫,所以宇文玥放了他一天的假。 恰好下午“长安五俊”约了一起去郊外赛马,宇文玥见她如今骑术尚可,便道:“若回的早,可一同前去。” 元淳又怎会不答应? 面见魏帝时她一门心思就都在稍后的郊外赛马上,有几次甚至走神到不知道魏帝说了什么。 唉,到底还是因为在青山院“关了”一个多月的缘故。 月琢牵着马匹在宫门外等候。 元淳接过缰绳一个利落地翻身上马,朝月琢道:“走,去郊外。” 宇文玥他们所在的郊外离京城并不太远,策马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 想想也知道,为了燕洵,他们也不会将游玩的场地设得离京城太远。十里,是魏帝给他的最后底线。 等元淳赶到的时候,赛马场已经围了一圈的人,群人最前方是长安五俊宇文玥、燕洵、元嵩、赵西风、魏舒烨,以及魏舒烨的弟弟魏舒游,宇文家三房庶出子宇文怀。 听见有马蹄声传来,众人皆都扭头看去,只见元淳一身骑装策马而来,清风缭绕起她背后的髮丝,宛如乘风般的少年英姿飒爽,飞扬着夺目的气息。 “是、是淳公主?”魏舒烨率先认出了来人,大吃一惊。 “公主?”宇文怀眯起了双眼。听说她在青山院学武,没想到竟这般进步神速。 没想到元淳会来,燕洵有些意外,但也很是高兴。拉了马缰掉转马头,几步迎上前去:“淳儿,你也来了?” “不是说赛马吗?”元淳双脚轻踢马肚,并不因为燕洵的相迎就停下来,“我虽骑术一般,但也很想前来观战学习。” “公主,”魏舒烨也迎了过来,眼睛里满是喜悦的光:“你若想比,我们也很欢迎。”他就很愿意和公主一同赛马,且他还会让着她。 元淳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跟你比?然后你让着我?”她是单纯,不是蠢。 前世她就是这样,活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她傻,是她不想知道、不想改变而已。 “听闻公主如今在青山院学武,”等元淳策马走近后,宇文怀才笑着开口:“公主若愿意,在下也愿为公主尽绵薄之力。” 元淳看向他,嘴角勾着冷冷的笑意:“宇文怀?还是省省吧!” 她做什么决定,还轮得到他来置噱? 第10页 他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淳公主吗? 宇文家宅斗之事她不想管,也不想参与,但最好不要牵扯到她的身上来。 被元淳一语呛回,宇文怀脸色有些难看,但对方是公主,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不再开口接话。 元淳的到来让赛场的气氛变得更加热闹。 从前这里从未出现过女子,即便元淳偶尔参加他们的聚会,也是在宫内或是其它宅内。京城少有女子习武,更别提能加入到长安五俊的赛马会上——无论身份还是能力,都匹配不上。 如今有元淳的加入,虽然她坦言不会下场比赛,但大家还是很高兴。 能有女子一同策马并行,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还能与他们一道玩闹,人生美事不过如此了。 原本赛事是两两对决,但因着元淳的到来,大伙儿一高兴,也不管对决不对决了,直接拍板决定:七个人一同策马比赛,谁先跑到终点再返回,就能赢得赵西风从西域商人手中购来的那把落日弓。 元淳一见赵西风拿出落日弓,顿时眼睛一亮。 只是就着赵西风的手看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绝世好弓。 “赵西风,你的弓借我看看。”元淳毫不客气道。 见元淳感兴趣,赵西风笑了笑,将弓递了过来。 元淳接过后在手上掂了掂,右手轻轻拉动了几下,正想着没有箭可以一试时,就见旁边有人递了一支羽箭过来。 扭头看去,只见燕洵正含笑看着自己:“试一试。” 元淳莞尔,接过羽箭搭在弓上,右手拉弦的同时眼睛瞄准。 破空之声响在耳边,松手之际羽箭如光般直射出去,插在了数百米远的草地上。 “好箭法!”魏舒烨率先鼓掌。 宇文玥眼睛里也漾过一丝笑意。 元淳练剑进度一般,射箭却是很有天赋。 “公主喜欢这弓?”魏舒烨抢道:“我为公主赢了它回来!” “好啊!”元淳扬唇一笑,偏头道:“那就多谢你了。” 前世她曾下嫁魏舒烨,虽未曾与他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也不过是利用的关系,但毕竟同住过一府,她对他还是感到十分亲切的。 何况,她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自己,对自己好。她就算再不识好歹,也不想伤害这个人了。 未曾想到元淳会回应自己,魏舒烨大喜过望,内心激动澎湃,恨不得现在就开始赛马,好为心爱之人赢得头彩回来。 月七拉动弓箭,随着长箭射出去发出的声响,参加赛马的人均都驱赶马匹朝远方急速奔去。 元淳坐在马背上眺望着那几道越跑越远直至消失不见的身影,问着身后的月琢:“你觉得谁会赢?” 月琢道:“若不出意外,本当是公子胜出。” 见他话中有未完之意,元淳疑惑:“你的意思是,会有意外?” 月琢点头:“公子策马未尽全力,看来此次赛马公子意不在胜出。” 月琢倒是一言中地。 宇文玥本有心替元淳赢下落日弓,但如今看来,即便他不出手,自然也会有别人替元淳去争这把弓。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费力气,原本他对这等赛马就兴致缺缺。 “既然宇文玥不打算赢,”元淳追问:“依你之见,何人会赢?” 月琢眺望着天地相接的远方,片刻后笑道:“公主不必猜测,赢的人已经回来了。” 元淳抬头望去,果不其然,只见地的尽头,一道身影策马而来。 ☆、元淳篇【六】 因距离太远看不清的缘故,元淳只能眯起眼睛,希望能第一时间看清来人。 风捲起一阵尘沙漫天飞舞,风中夹杂着的草屑遮住了元淳的视线。 等风沙逐渐散开,只见一道身影骑着枣红色骏马驰聘而来。那人单手持缰绳,左手举着一面三角旗帜,墨色的髮丝在风中肆意飘扬,仿佛乘风而来般,一眼看去竟令人移不开视线。 元淳顿时瞪大了双眼。 是燕洵! 一时间元淳只觉心绪万千,竟有种想要立时策马逃离的冲动。 还未等她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干脆走了算了的时候,燕洵已经策马奔至面前,右手一把拽紧缰绳,马嘶鸣着高举起前蹄,将背上的燕洵也高高带起。 燕洵双脚紧蹬马鞍,手腕微微用力,等马放下前蹄后驱马至元淳面前:“淳儿,燕洵哥哥为你夺了头彩。” 伸手接过燕洵递来的旗帜,元淳心中五味俱全。 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春风得意的男子,元淳无声嘆息。 前世他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用尽了温柔,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想办法给摘下来。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有多温柔,兵变后就有多冷酷。 元淳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匍匐在地上拽住马背上燕洵的衣角时,他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绝情与残酷。 他就那样看着自己一个公主在血流满地的地方苦苦哀求,却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元淳觉得内心酸到仿佛被大山压住般痛苦难受,眼神也在顷刻间冷了下来,手中的旗帜如同千斤重,重到她的手指都在颤抖。 第11页 “谢谢燕洵哥哥,”元淳低着头,嘴角勾着一抹笑,笑意未到的眼底却冷到结成霜:“淳儿很喜欢。” 燕洵察觉到元淳的情绪并不高,甚至她口中说着“感谢”,言语之中却并未有几分喜悦。再往下看去,她的手指在不着痕迹地轻颤着,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般,燕洵刚要开口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元淳已经抬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很喜欢。” 是的,到现在为止,她依然喜欢…… 重活一世她也不能完全撇开这份感情。 这个人啊,她足足喜欢了两世,追寻了两世。 可她已经想通了,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燕洵也回应、承受呢? 喜欢,也不一定要得到。 ……也是,真的得不到。 其他赛马之人陆陆续续回来,魏舒烨得了第二名,回来见到元淳时还有些黯然。本夸下海口要为她夺得头彩,现在却输给了燕洵,不但脸上过不去,自己也觉气馁。 “对不起公主,我……” “你不必介怀,”元淳朝他盈盈一笑:“你的心意我已收到。” 见元淳这般说,魏舒烨才总算觉得内心舒坦了一分。 赵西风将落日弓递给燕洵:“还是燕世子马术精湛,这落日弓是你的了。” 燕洵接过弓,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高兴。 他扭头看向元淳,见她神情淡淡的,看不出究竟是否开心,便将手中的弓转送到她面前:“淳儿,这是你的了。” 接过弓,一旁魏舒烨递上一支箭,元淳接箭拉弓,将弦拉到满。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在下一刻将箭射出去时,元淳突然松了手将弓和箭一併递给身后的月琢。 “怎么了?”魏舒烨疑问。 “没什么。”元淳笑笑:“是好弓,之前已经试过了,就不再试了。” 众人皆都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的长安五俊虽也有少许面和心不和,但皆是年少之时,又未曾面临门阀争斗,因此相处起来也算是融洽。 赛马后,魏舒游建议回长安酒楼去痛饮几杯。 大家一致同意。 宇文玥却推辞家中有事,不再同往。又对元淳道:“今日时辰已近。” 元淳心知他不愿自己一同前去酒楼,加上练武时辰到了,便对其他人道:“我也不去了。” 魏舒烨还有些不舍,但想到对方毕竟是公主,又是女儿家的,跟着一群男人上酒楼喝酒到底不像话,便也不再阻拦。 告别了众人,元淳与宇文玥带着侍从策马回到了青山院。 元淳将缰绳递给月琢后正要随月七去到后院,就听见宇文玥喊她:“随我到书房。” 两人在书房里的桌前坐下,宇文玥给她倒了杯茶:“说吧。” “说什么?”元淳也是喝了,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宇文玥见她这般牛饮,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又给她续上一杯:“你连日心不在焉,难道无事?” 宇文玥自然看得出她对燕洵有心结,但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因而也是疑惑。 此前元淳对燕洵的喜欢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但现在她不仅收敛了所有的情感,甚至还有几分躲避不及的意味。 就连燕洵主动对她示好,她也无动于衷。 元淳倒没有想到自己和燕洵的身上去,反而想的是关于燕北一事。 她知道宇文玥跟燕洵友情甚笃,也知道他对魏朝忠心不二,所以不知道这件事找他商量合不合适。 可如果不找个人商量,凭她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帮助燕北避开这场祸事。 “我……”元淳犹豫着。 宇文玥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我知道,父皇想剿灭燕北。”元淳干脆一股作气说了出来。 宇文玥喝茶的手一顿,立时抬眼看向一旁的月七和月琢。 两人会意退了出去,将门关好后立在两侧,防备有人偷听。 “你在胡说些什么,”宇文玥抿了一口茶,“有些话,不能随意说出口。” “是不是胡说,宇文玥你比我更清楚。”元淳身体微微前倾逼近宇文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这一天会来到,对吗?” “我不知道。”宇文玥放下杯子。 元淳笑了:“你撒谎。宇文玥,你否认的话,你自己都不相信。” 宇文玥终于抬头对上元淳的目光:“相不相信有何区别?重要的是,淳儿,此事你不该知道。” “所以我应该继续做那个天真无邪的公主?”元淳身体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含笑的眼底却有着隐隐若现的憎恨:“看着父皇剿灭燕北,我却无能为力?” 宇文玥微微皱眉。 他直觉这样的元淳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宇文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吗?”元淳仿佛陷入了回忆当中,轻声道:“你说我总有心事,总是心不在焉。是不是你也看出来了,我现在不再追着燕洵跑了。” 第12页 经歷过的,不会忘记。人都会变,都会长大的啊! “我从父皇的摺子上看到了他对燕北的计划,”元淳说:“父皇的性格你也很清楚,他既然有这想法,将来就必要付诸行动。” 她不能直说这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但她必须要让宇文玥明白,如果不做任何措施,这一切终将再发生一次。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燕北合族都死了。姑父和几个哥哥都被砍下了头颅,白姑姑撞死在了九幽台。燕洵哥哥在九幽台被迫认领家人,他身上插满了箭,浑身是血,却拼死不肯下跪……好多好多的血,流满了整个九幽台……” 前世九幽台一幕如今回想起来,元淳仍只觉肝肠寸断。 纵然她恨燕洵的冷漠无情,但想到燕洵浑身染血地被刀剑强压在九幽台下的情景时,就觉得心在剧烈疼痛着。 “那只是你的梦而已。”宇文玥不愿看到元淳眼底的浓郁悲怆,不由得撇开了眼睛。 “若我们再自欺欺人下去,它就会成为现实。”元淳看向宇文玥。 宇文玥倒茶的手停住了。 清澈的茶水还在顺着壶口往下流着,宇文玥的思绪却已经走远了。 事实上,魏帝的心事他早已猜到一二,但基于近几年风平浪静,他身为臣子也不能做什么,只好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 却不想元淳却早已洞察先机,且还这般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 元淳她…… 是真的想要帮助燕洵,帮助燕北。 宇文玥也看向元淳。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淳公主,他会想办法让她忘记这事,不要插手其中。 但如今的元淳,已经有着令他不容忽视的坚韧心志,想来区区几句“忘记”的话语,也确实无法轻易打发了她。 何况,方才她的那一席话,那悲凉的神色,实在令他不得不正视此事。 “那你想如何?”宇文玥淡淡问道。 其实他也想要帮燕洵,只是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 “只有一个办法,”元淳道:“将燕洵送走。” 前世本有一个机会可以让燕洵离开长安,就是白姑姑来的那次。 可那时她那么不懂事,那么自私,强硬着留下了燕洵,将他和燕北唯一生的机会给硬生生抹杀了。 那是她唯一做过的蠢事,唯一对不起燕洵的地方。 宇文玥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送走燕洵,谈何容易。” 能送走,就不至于十多年来一直被强留在京城做质子了。 “我有两个办法。”元淳毕竟是经歷过一世的人,知道怎么做能将燕洵安全送走。 ☆、元淳篇【七】 宇文玥以目光询问。 “第一个办法,就是让燕洵假死,以身首回故乡的名头将他送回去。”这是此前跟月琢聊天时想到的办法,但危险性大,且难以取信魏帝:“第二,再过数月就是燕洵的生辰,让白姑姑进京来面见父皇,求得燕洵暂时回家。” 宇文玥摇了摇头:“假死不易,这点走不通。至于借燕洵生辰返回故里,只怕更难。燕洵已在京城过了十多个生辰,皇上又怎会轻易同意让他回去?若他不再回来呢?”皇上怎会放心? “当然不止是生辰这般简单。”元淳笑笑:“首先,需要燕姑父重病的消息传入京城,然后燕洵生辰,姑姑思子心切,前来求见父皇。最后,也不是让燕洵独自回燕北,而是你我一同护送他回去。有你宇文玥在,加上我这个公主,我们难道带不回一个燕洵?” 宇文玥倍感好笑的摇头:“我也就罢了,难道你父皇就不知道你倾心燕洵?他只怕会更担心你一去燕北就不回来了。” 元淳也笑了:“若是以前,他自然是担心的。但现在,我已承诺他要为他镇守这片江山,他不会怀疑我去了不回的。” 前世她与魏帝决裂的事情如今尚未发生,在魏帝的心里,她现在还是那个最受宠、最值得信任的女儿。 听完她的话,宇文玥也不由得正色看她,言语之间有着莫名的复杂情绪:“淳儿,你长大了。” 这样的长大,竟不知道是好是坏。 “人总是会长大的。”元淳轻描淡写一语带过,随即道:“此事需得你亲自写信给燕姑父,求得他的配合,让他放出重病的消息。再让姑姑寻了燕洵生辰前夕前来京城。另外,这一切的事情,需要瞒着燕洵。” 宇文玥手指再度无意识敲击着桌面。 现在魏帝暂时还未表现出对燕北的杀意,但他知道燕洵继续待在京城必然是不安全的,危险正在向他一步步临近。也就燕洵自己,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一直留在京城,燕北就会安然无忧。 一边是君,一边是挚友。 宇文玥竟有些下不了决定。 “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难,所以在这其中你只需要做两件事,一,写信给姑父;二,随燕洵一同去燕北。其它的事,交给我就好了。”元淳冷静道。 “你?”宇文玥疑惑:“他是你的父皇,你为了燕洵,宁愿背叛自己的父亲?” 元淳嘴角上扬,勾出一抹清减却又讥讽的弧度:“父亲?也是,至少现在还是。我没有背叛他,也不仅仅是为了燕洵。” 第13页 她要做的,是不让九幽台事件重演。 她要救下整个燕北,让无辜的人不要流血死亡,让战争不要来得这般快。 元淳起身走至门边,开门之时微微回头:“这已经是不流人血的最好办法了。若你同意了,就写信交给月琢,让他送去燕北。不要飞鸽传书。” 现在还不到迫在眉睫之时,所以宇文玥的犹豫她能理解。 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让他再想一想。 可她自己能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虽然她信心满满地告诉宇文玥,她“监视”燕洵回去燕北这件事魏帝会同意,但实际上她心里也没有底。 魏帝的疑心太重了,若仅仅只是就这样去燕北,他必然不会完全相信。 她还需做些什么,才能让魏帝完全相信——她送燕洵回去燕北后一定会将他带回来。 送燕洵回燕北这件事,一定要落在她和宇文玥的头上,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所以从现在开始,她更要表现出让魏帝相信,她对燕洵已经没有私情了。 元淳是这样决定的,也是这样表现的。 等燕洵再来青山院,她的态度更冷了。 “小丫头今天怎么了?”见元淳挥舞手中长剑,脸上神情淡然,燕洵出声逗她:“谁惹着我们的淳儿了吗?”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月琢。 月琢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小主人怎么想的他不清楚,但她对燕洵,似乎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这个月琢倒不敢真的说出来,怎么说人家也是世子,要点面子的。 “燕洵哥哥,”元淳放下剑,接过月琢递来的布巾边擦汗边道:“淳儿已不是过去的那个淳儿了,不会再缠着燕洵哥哥不放。所以你也该高兴才是。” 燕洵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眼底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缓缓沉了下去:“说什么傻话。”他伸手就要亲呢地去弹元淳的额头,却被她侧头避开了。 这下,燕洵脸嘴边仅剩的那点笑意都维持不住了,神色也认真起来:“难道淳儿已经完全不想再理我了吗?” 元淳将布巾递还给月琢的同时,对上燕洵的目光:“这样对你我都好,我相信燕洵哥哥明白我的意思。” 等将来你会知道的,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你的平安无事。 “淳儿……” “淳儿,你过来。” 燕洵刚要开口,宇文玥站在不远处的廊子口朝元淳喊道。 燕洵与元淳同时扭头看去,宇文玥的目光正落在元淳身上,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旁边的燕洵。 “来了。”元淳应了一声,回头对燕洵笑了笑:“时辰不早了,燕洵哥哥早点回去吧!”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宇文玥走了过去。 目送着两人背影并行消失在走廊转角处,燕洵若不是太了解宇文玥,他甚至都会怀疑挚友喜欢上了元淳。 但他看元淳的目光太过冷静,完全不像是动了情丝的样子。 那到底为什么…… 燕洵慢慢转身,有些弄不懂宇文玥,看不透元淳,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从前元淳可劲地缠着他,他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只好勉强受着。总归是当了妹妹,除了迁就也没有别的办法。 可现在元淳对他完全冷了下来,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心里有一团气憋着,发泄不了,也吐不出去。 “世子。”风眠从小路的尽头小跑过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找到了?”燕洵眼底绽放出欣喜的光。 风眠点头。 “走!”燕洵恢復高兴,带着风眠兴沖沖地离开了宇文府。 “还以为你会想很久,”元淳在宇文玥对面坐下:“才过了几日,就做下决定了,看来你与燕洵的友情确实很好。” “我并不愿意见到流血,”宇文玥无奈嘆息:“也不愿战争使生灵涂炭。” “所以,”元淳微微起笑:“我们来阻止这场战争。” 见元淳脸上溢着运筹帷幄的光,宇文玥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竹简递给她:“你要的信。” 宇文家在京城的势力不容小觑,又最受魏帝器重。而宇文家年轻的一辈中,宇文玥是出类拔萃的,就连魏帝也对他委以重任,因而由宇文玥写出的信,才最有可信度和说服力。 元淳看着手中小小的竹简,它被捲成了一团,拿起来也不过一根手指的大小,但在上面刻了独属宇文玥的印记后,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月琢。”元淳提声道。 月琢进来,先朝元淳行了一礼:“公主。”才向一旁的宇文玥又行了一礼。 “这个你贴身放好,”元淳将竹简递给他:“日夜兼程送到燕北,亲手交给燕世城。除了燕世城,任何人都不要给。” “是。”月琢点头。 “途中若有变故,即刻销毁。”想了想,元淳又道:“留命回来,竹简还可以再写。” “是。”月琢再度点头:“公主还有其它吩咐吗?” 元淳摇了摇头,含笑道:“速去速回。” 第14页 “是。”月琢抱拳行礼后,将竹简揣着怀中,转身离开了。 见月琢离开,宇文玥才略带笑意道:“他对你倒是忠心。” 元淳朝他眨了眨眼睛:“我对他也不差呀!” 见宇文玥言尽于此,元淳也不再多言,起身继续找月七练武了。 从长安到燕北约有千里,月琢策马日夜兼程,来回一趟六日应该足以。 元淳便一边加紧习武的同时,一边等着月琢回来。 却不想月琢还未回来,燕洵又来了。 只是这次来,却给元淳带了一样好东西。 “给我的?”元淳看着他手中递来的剑,迟疑了一下。 “恩。”燕洵笑道:“你平日里用的那剑太沉,并不适合姑娘家。这把越女剑轻而锋利,比那铁剑要好。” 元淳知道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私下必是花了大精力才找来这把几乎已经失传的越女剑,顿时心下感动。 前世她这般追着燕洵跑,换来的也不过是燕洵的闪闪躲躲。这一世,他对她的好,却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你……” 你为什么要突然对她这么好? 元淳抬眼看着燕洵。 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经歷九幽台事变,他的脸上还洋溢着飞扬的神采,他的眼睛依然透亮的如同一湾湖水,他对她也依旧如同起初那般纵容迁就…… 九幽台事件,终究只成为了她一个人的记忆。 想到这里,元淳瞬间想到了自己的计划——她要远离燕洵,以免无法取信魏帝。 眼底的感动在瞬间消散,元淳接过剑后淡淡道谢:“多谢燕洵哥哥,你有心了。” “怎么了淳儿?”燕洵低头对上元淳的眸子:“不开心吗?” “没有,”元淳脸上挂起笑容:“只是,燕洵哥哥对淳儿这么好,淳儿忍不住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傻瓜,”燕洵也笑了起来,伸手亲呢地揉了揉元淳的头顶:“我拿你当亲生妹妹一般,对你好也是应该的。” 元淳握剑的手瞬间一紧。 他真的是在拿自己当妹妹,这么讨好,这般温柔,原来也都因为是“妹妹”。 元淳忍不住就想要大笑,可又觉得眼底涩得太过厉害,以至于她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 “是吗?”元淳听见自己开口,言语及其轻松:“那就这样说定了,燕洵哥哥要一直这样对淳儿好才是,因为淳儿是燕洵哥哥认下的妹妹。” “那是自然。”燕洵又揉了一把她的髮丝,只觉得原来有个妹妹的感觉这般好:“有这么可爱的淳儿做我妹妹,我求之不得。” ☆、元淳篇【八】 月琢已经去了数日,但还未回来。 元淳等待的同时,收到了魏舒烨发来的邀请。 说是赵西风等人邀请所有人去郊外牧场比赛射箭,赢的有奖励,平日里关系好的门阀子弟都会去。 赵西风想到上次赛马时元淳的英姿,又想着她素来与他们一起玩闹惯了,便让魏舒烨也叫上她一同前去。 元淳想着反正没事,富家公子的游戏去看看也无妨,何况射箭是她一直喜欢的,便欣然答应了。 巧就巧在,这天一早正要按时出发时,月琢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封燕世城的回信。 元淳忙喊住了也要出门的宇文玥,一同去到书房拆阅燕世城的信。 燕世城与魏帝曾是兄弟,又一起叱咤杀场,自然感情甚笃。 虽然宇文玥的信笺给他了不小的冲击,但他依然不肯相信,魏帝会存有对燕北赶尽杀绝之心。要知道这几年他虽人在燕北,手握重兵,却从未起过任何反叛之心。加上燕洵又在京城,魏帝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完燕世城的回信,元淳无奈嘆息。 “没有证据,空口白话,要姑父相信确实不易。”元淳想了想,道:“不如我回宫一趟。” 宇文玥当即一口拒绝:“不行!” 看宇文玥这架势,元淳就知道他完全明白自己要回宫干什么。 “没有证据,姑父不会相信我们的话,我们就很难进行下一步。”元淳循循善诱:“不能将燕洵送出长安,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那也不行。”宇文玥摇头:“这样做,会将你置于险地。” 这一刻,元淳才真觉得,眼前这个宇文玥是她的师父,他会关心她,也会担心她。而不是前世那个只一心一意看着楚乔,旁人全然不管不顾的宇文玥。 “你担心我啊,师父。”元淳忍不住就出言调侃。 看着宇文玥耳根慢慢红了起来,元淳不由得抿嘴偷笑。 “胡闹!”宇文玥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此事待我再想其它办法,你不可轻举妄动。” “好吧!”元淳妥协。 等她将证据偷出来以后,事已成定局,宇文玥再要反对也晚了。 两人商议完后,这才出发前往郊外的牧场。 等宇文玥和元淳到时,只见远处的草场上一片混乱。 不少身着白衣的女子在草地上拼命狂奔,身后、周围尽是张着獠牙大口、疾追而来的野狼。 第15页 而赵西风等门阀弟子都站在更远处的高台上,举着箭瞄准着那些逃命的白衣少女。 元淳看到这一幕时,眼睛都怒红了。 “草菅人命,该杀!”说着,双脚一登马肚,马儿疾奔往前。元淳双腿夹紧马肚稳定身体,双手搭箭拉弓,迅速瞄准的同时将箭射了出去。 锐利的箭头径直插【】进了一头狼的咽喉处,“轰”地一下倒在地上瞬间断了气息。在它身下,还压着满脸泪水、刚从狼口被救下的少女。 元淳来不及多看那少女的情况,距离太远她也看不清楚,手中动作不停地继续搭箭拉弓,将箭射进远方那些追赶少女的野狼身上。 偶有其他人的箭射过来,眼看就要射中那些逃命的女人时,元淳也会迅速拉弓将飞来的箭一一射下。 宇文玥策马至一高地,本要出手的他见元淳已经行到了前面,并救下不少女子,便干脆歇了手由她去了。 元淳见远方的低处有一名少女跑在最前方,但她身后却同时跟着三匹野狼,遂左手持箭右手拉着缰绳策马往那方向疾奔而去。 在渐渐靠近之时,双手再度搭箭拉弓,一箭射中跟在少女身后最近的那头狼。 但还有两头狼正在朝那少女快速逼近。 “驾!”元淳双腿用力登了下马肚,马儿跑得更快起来。 奔跑之人和骑马之人的距离逐渐拉近,元淳压低身子朝那少女伸出左手,右手却握紧了手中的长弓。 少女眼见着有人策马来救,奔跑的步伐也加快了几分。 人和马已然近在咫尺。少女一把握住元淳伸来的左手顺势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背后。同时元淳迅速举起右手上的弓朝迎面扑来的野狼用力打了过去。 野狼被这马匹携带着的巨大力度抽倒在地,另一匹狼掉转方向追着马扑了过来。 “抱紧我。”元淳脚下不停地策马往前,上身却拉着弓往后射出一箭,将那追赶在后面的野狼射倒在地。 元淳带着少女往赵西风等人所在的高地上策马而去,沿途尽是白衣女子们的尸体,有的是被狼咬死的,有的是被箭射死的——那些被元淳救下的人,皆都在她离开后又被门阀子弟射来的箭毙命。 鲜血染红了大片的草地,元淳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光芒。 她拉开弓,搭上一支箭朝门阀子弟所站之地射了过去,而后又迅速拉弓再射出一箭,如此重复,直到连续射出了三箭,仍觉得内心愤怒不能平息。 “别怕,”元淳拍了拍身后的少女,“我会保护你的。” 她是牧场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其他人全都死了。 这些门阀子弟,如此草菅人命,莫怪魏朝亡国。 等元淳策马奔近后,魏舒烨第一个迎了上来:“公主……” 在草地上一连射来三支箭,谁都知道这位淳公主震怒了。 “玩玩而已,何必如此当真。”赵西风懒洋洋的开口。 元淳冷眼看向赵西风,直接拉弓箭头居高临下对准他:“我杀了你,也是玩玩而已,想必赵家也不会当真的。” 见元淳神色不似开玩笑,赵西风也怕她这一箭真就这么射过来了,遂也不敢再开口了。 “淳儿……” 站在后面的燕洵也脸色微微难看——这种草菅人命的游戏,他实在参与不了。虽然刚才他也曾几次救人,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未能保全那些奴隶们的性命。 “赵西风,”元淳知道这次的主意是他起的,因此手中长箭始终对准着他,冷声道:“奴隶的去处自有朝廷做主,你好大的权力,可以将人带来这里猎杀。难道这天下,是你赵家的天下不成?” 话说到这份上,赵西风已不能再试图打诨,只得低下头抱拳行礼,满是不甘与敷衍道:“是臣的疏忽,臣错了,还请公主见谅。” “呵,”元淳怒极反笑:“你并未在朝中任职,用‘臣’自称只怕不合适吧?赵、公、子!”顿了顿,又环顾了一圈地下的人,道:“今日之事我不会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要告诉父皇,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拉动缰绳就要策马带着身后的少女离开。 宇文玥和燕洵也一同策马过来,随她离开。 三人的侍卫都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元淳与宇文玥、燕洵并肩前行,见身后的少女不发言语,便微微回头问她:“吓到了?没事的,你已经脱离危险了。” “……恩,谢谢你。”少女轻轻回答,声音听上去倒是沉静的很。 元淳又问:“你们是怎么被带到那里去的?” 少女摇了摇头,意识元淳看不见,便答道:“不知道,一觉醒来,我就在那里了。” “这么奇怪?”元淳倒没有探究她话里的深意,只是纳闷了一下后,便不再言语。 “淳儿,这个奴隶你打算怎么办?”燕洵问她。 元淳想了想,道:“我不能带她去皇宫,宇文玥,让她在你家做个下人吧!”说着,又询问身后之人:“可以吗?” “恩。”少女话很少,通常都是元淳问,她才答。 “那就这么定了。”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宇文府门口,元淳等少女先下马后才翻身下马,转身看向她的瞬间惊唿出声:“星儿!” 第16页 少女面上略有迟疑:“你……认识我?” 元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燕洵,这才勉强笑着道:“不,我不认识你。你跟我长得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她叫星儿,你叫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少女想了想,摇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元淳疑惑地偏了偏头。 上一世她不是最早认识的楚乔,所以不知道刚开始的楚乔是怎样的。 那时她也像今天一样,奋力从狼口逃生吗? 也是这样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那,就叫你星儿,好吗?”元淳问她。 上一世这个名字是谁给她取的,已经不需要问,一目了然了。 “好。”星儿点头,随即对元淳微微一笑:“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条命。” “不……”元淳下意识就想否认。 其实她没有救下任何人,她只是想要自救而已。 “你不用放在心上,”元淳道:“何况你所遭遇的那些,也本不是你该承受的。” 上一世走到最后时,她有多恨眼前这个人啊! 为什么那时她遭受侮辱时,这个人没有来救她? 为什么她那么拼命喜欢的燕洵哥哥,却只对这个人一心一意? 那时她恨透了这个人,恨到想要亲手杀了这个人。 可这一世,她却救了这个人。 多么可笑的命运…… 她所遭遇的那些,也本不是她该承受的。可那时,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宇文玥,星儿就交给你了。我先回房间了。” 不想再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元淳将弓箭交给月琢后,转身走进了门内。 ☆、元淳篇【九】 今天元淳跟月七对练时尤其拼命,仿佛要将一身的力气全部发泄干净一般。 等元淳终于累瘫在地上时,她连接布巾擦汗的力气都没有。 一道身影停在了身旁,遮住了她上空的阳光。 那身影从月琢手中接过布巾,逆着光缓缓蹲下【】身替元淳擦拭着她额头的汗水。 元淳只觉金色的阳光从那人的周身直射过来,全然落入了自己的眼中。光芒令她看不清来人,但凭着熟悉感她立刻知道对方就是燕洵。 元淳忙坐了起来,伸手接过布巾,“我自己来。”顿了顿,又问:“星儿呢?你怎么不去看她?” 燕洵愣了一下:“一个奴隶,我去看她干什么?” 元淳手中动作一停,扭头看向他,似乎是在打量他话语的真假度。 “淳儿,”燕洵问她:“为何你现在这般勤奋练武?”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你现在看上去不开心了?终日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点也不象过去那样无忧无虑。 “因为,”元淳看着自己已经磨出茧的手心,嘴角漾开一抹弧度:“我想自己掌握命运。” 燕洵也因为她这席话而沉默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自己掌握不了命运的滋味了。 他从小就被送到京城做质子,他看得比谁都明白,也知道的比谁都多,可他只能用装傻来掩盖内心的一切。 他的命运,从来都不曾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那么淳儿呢?她也有身不由己的苦衷吗? “燕洵哥哥,”元淳突然抬头,“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淳儿你还记得啊!”燕洵笑笑:“也不是什么正经生辰,难为你一直记着。” “我当然记得。”元淳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生辰之日,就是送你出长安回家之时,她又怎么会忘记。 这么看来,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该做的事情还很多,不能再悲春伤秋的了。 元淳迅速起身,将布巾丢给一旁的月琢,转身就走。 “淳儿,你去哪里?”燕洵问道。 “回宫一趟。”不拿到证据,燕世城死都不会相信,他的好兄弟一早就在计划要除掉他。 燕洵望着元淳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逐渐收敛。 她到底要做什么? 为什么他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等回到宫里后,元淳才感嘆,老天对她还真好,不然也不会让她重生一次了。 当然这次也是。她想要从御书房找到跟燕北相关的东西,这么好魏帝就不在,听说是魏贵妃宫中的小厨房做了新的膳食,魏贵妃遣人请了魏帝过去品尝。 深知父皇和母妃恩爱,这顿饭下来,没一个时辰估计魏帝还真回不来。 元淳利用公主身份堂而皇之进入了御书房——以前她就没少干这事,常常偷偷躲在里面,等魏帝回来后吓他一跳。 但这次她可不是进来玩的。 进门后,元淳就将偌大的书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半点有用的讯息。 是她猜错了吗? 或许剿灭燕北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会写下来呢? 不! 前世元彻哥哥也知道这事,甚至在燕洵兵变时曾拔营赶回长安来救驾。 魏帝信任元彻哥哥,他定会将燕北一事在信笺中透露一二,不然元彻哥哥不会回来的这般及时。 第17页 在哪? 信笺会放在哪里? 找了大半晌,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元淳无声泄气,一手拍在了旁边的宫灯上。 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勐地见一旁的壁画往两边挪开,露出隔间里的一个黑色匣子。 元淳惊地看了看那暗格,又低头看了看宫灯,忍不住笑了。 不愧是父皇,藏得真深。上一世她都不知道这御书房居然还有机关。 迅速打开匣子翻动着里面的信笺,有些是闲话家常,有些是关于军机要事。 往底下再翻了几张,终于看到一张信笺上提到了关于剿灭燕北的计划。 元淳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忙将那张信笺取了出来揣进怀中,又将其它信笺按照原样放回去,关好匣子,再拍动宫灯,直到壁画在眼前缓缓阖上,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等出了御书房后,元淳才感觉背后已经汗湿了。 “父皇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不等他了。”元淳对一旁的侍从道:“本公主先回青山院了,等下次再来见父皇好了。” “诺。”那侍从弯腰答应着。 元淳转身的瞬间,嘴角弯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有魏帝的亲笔书笺,上面还盖着他的印章,铁证如山,由不得燕世城自欺欺人不信。 元淳将信笺交给宇文玥时,他意外地沉默了。 “怎么了?”元淳纳闷。 “淳儿,你可曾想过,”宇文玥道:“此信一出,事情就再无迴转的余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 元淳也沉默了。 “皇上虽有此意,但到底没有付诸行动。而此信一旦送到燕北后,难保燕北不会为求自保大举来犯,到时长安该如何抵挡?你父皇母妃几位哥哥,又该如何?” “这些我都想过了,”元淳慢慢道:“所以,我救燕洵和燕北,换他们承诺不攻入长安。” 见宇文玥还有未尽之言,元淳抬手挡了一下,道:“我知道你顾虑颇多,可天下焉有两全之事?父皇为人你很清楚,燕北不来犯,父皇也必会将之剿灭。但燕世城却不会。即便燕洵回去,燕北没了忌惮,他也不会以下犯上来攻打长安,更不会如父皇那般冷酷无情,抛弃幼时兄弟情义。” 停了一下后,她又道:“两者权衡,我只能取最轻。宇文玥,这封信必须要到燕世城手中。” 见元淳心意已定,宇文玥也不再多言,何况他也深觉她言之有理。 魏帝灭燕的计划都已经写进了信笺,说明他早就有了这心思,付诸行动,也只是时间和时机的问题了。 宇文玥又写了一封信,与魏帝的信笺一同封进竹筒内,交给了元淳。 元淳看着手中竹筒,定了定心神,对月琢道:“一定要小心,亲手交给燕世城。速去速回。” “是。”月琢慎重接过竹筒放在贴身之处,转身离开。 见元淳站在门口目送月琢离去,宇文玥走至她身旁询问:“你为燕洵做的这些,为何不愿让他知道?” 元淳嘴角起笑,头也不回地道:“因为没有知道的必要。” 知道或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呢? 他喜欢的终究不是自己。那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他的烦恼而已。 何况,等他离开长安之时,就是她与他此生不见亦不欠之时。 所以,不知道,也无碍。 将燕洵送回燕北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此次有了魏帝的信笺加持,燕世城终于相信了昔日的兄弟确实是对他动了杀心。痛心的同时,也开始配合宇文玥和元淳的计划,将自己“重病”的消息传了出去。 燕世城重病的消息传至京城时,元淳正被宇文玥压着和楚乔一同接受训练。 “为什么我要跟她一起?”元淳撇开脸,满腹的不情愿。 “你连我府中的一个丫头都打不过,你有什么好犟的?”宇文玥翻了一页书,淡淡说道。 “我……”元淳词穷。 事实面前不得不低头,她确实打不过楚乔。 “既然知道自己不行,还不去?”宇文玥连眼神都懒得给她。 元淳只得愤愤然去到后院,楚乔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她过来,脸上绽开一记浅浅的笑意。 “先做一些基础训练,”月七指了指院中临时搭建的一些天桥、木桩等:“之后公子会亲自训练你们。” 闻言,元淳勐地一下扭头看向月七。 她来了这么久,都还是月七在训练她。楚乔一来,宇文玥就要亲自上场了? 这差别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楚乔才是他徒弟呢! 因着楚乔的加入,训练难度大幅度上涨。 但元淳到底也是有了基础的,因此虽然感到有些难,却也不至于不能完成。反观楚乔,月七制定的一系列训练,却能轻轻松松完成。 看来这些初期的训练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多难度。 几天后,宇文玥将元淳和楚乔送入后院的密室,让她们留在了一间水房之中。 “在水灌满房间之前避开机关找到出路,”宇文玥站在门口道:“否则,淹死也没人来救你们。” 第18页 元淳不敢置否,宇文玥还真能做得出这种“淹死公主”的事来。 沉重的大门慢慢阖上,十人高的墙壁上出现数十个小洞。瞬间,有水顺着最底下的洞口流了出来;过了半晌,又有水从往上一点的洞口流出。 元淳知道了,每过一个时间段,不同高度的洞口就会流出水来,直到每一个洞口都有水流出时,也就是房间被灌满之时。 但出口肯定不在房间顶上——那地方人根本上不去,所以出口是在下面。因而,不能等房间被水全淹了才找出口,而是要等水还没达到一人高时,就要找到出口,否则接下来在水中找路只会越来越难。 扭头看向楚乔时,见她眼中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两人一左一右分别靠近两边的墙壁,敲击着墙面。 不知道敲中了哪里,机关被触动,大大小小的石子从洞口“咻”地一下射了出来,朝房间里的四面八方打了去。 ☆、元淳篇【十】 石子的来袭,使得元淳与楚乔不能再专心寻找出路,只得来回跳动避开连绵不断的攻击。 水在不断往房间内涌流着,很快两人的脚背就被水盖过了。 元淳本想着,一个人帮忙拦截石子,一个人寻找出路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定睛看去,圆形的房间里,石子从各个地方而来,根本做不到“帮忙拦截”。 石子攻击了一阵后,停了下来。 空气中除了流水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突然的安静让元淳有些不能适应。 楚乔倒是很快反应回神,立马靠近墙壁处抓紧时间寻找着出路。 “这样不对,”元淳趁着空隙环顾四周:“出路不在墙上。” 墙上满是方便流水的洞口,一目了然,机关肯定不会在那里。 “不在墙上,就是在脚下。”楚乔低头看去。 “脚下?”元淳也低头。 头顶肯定不是的,那么高,一般人都上不去。 但地上…… 会有出路? 两人正在思索之际,石子再度飞了出来,以强劲之势打向元淳、楚乔。 楚乔避开的同时双手接下一些石子,用来帮助元淳挡住一些飞来的石子。 水势还在不断上涨,已经超过了脚踝。 元淳抽了个间隙低头看向地面。 如果出路在地上,水越深对她们越不利。 “帮我挡一下。”此刻元淳也顾不上其它,对楚乔说了一句后,蹲下身双手按在了地上。 如果真有路,就必然能找到。 楚乔也凭着一己之力奋力帮自己和元淳挡着石子。 “是八卦阵。”元淳顺着几个微弱的凸点来回摸了一遍。 这个宇文玥,还没有教她阵法,就把她扔进来了。 “我来。”楚乔甩出手中石子,趁着少许间隙与元淳换了个位置。 元淳迅速起身,避开石子的同时双手接下石子,打在楚乔的四周,替她挡下洞口飞出的石子。 楚乔沿着地面摸了一遍,神情渐渐冷峻。 “怎么了?”元淳一看她这幅神情就觉心惊:“很难?” 是很难。但楚乔却只是抬头看了元淳一眼,轻轻一笑,“不难。” 石子的攻势停了下来。 按照上一次的间隙,元淳算这次应该会有十个唿吸的停顿。却不想才片刻时间,石子又飞了出来。 这么看来,两轮攻势之间的停顿期会越来越短。 而水还在不断地流着,已经漫到了两人的小腿肚。 “你握着我的手,我带你走阵。”楚乔朝元淳伸出一只手,坚定地看向她。 元淳愣住了。 握着她的手? 上一世她咬过楚乔的手,却未曾握过。 “快啊!”楚乔敛眉。这个节骨眼了,她怎么还走神呢? 元淳只得暂且放下思虑,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了楚乔的手。 两人交握双手,另一只手就接着石子去反击石子,一边躲避的同时一边照着楚乔的提示走阵。 好不容易一轮走完后,不但门未开,洞口的流水倒是往房间涌得更兇勐了。 “怎么会这样?”元淳皱眉。 楚乔也紧蹙眉头:“这是个反阵。” 这头元淳和楚乔正在拼力寻找出路,那头房间外面宇文玥正坐在树荫下喝茶看书。 燕洵一把夺走他手中的书卷:“你就这样把淳儿扔进去,就不怕她出不来?” “她进去,你急什么?”宇文玥瞥了他一眼。 “她不是别人,她是元淳!”燕洵冷声道:“你教人也该有个限度。” “我做事,无需你来指手画脚。”宇文玥夺回书卷,翻了一页:“你若愿意留下,就坐一旁。不愿意,就请自便。” 燕洵此刻真有点拿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没办法。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十分清楚宇文家的密室有多可怕,那可是训练月卫的地方,他居然直接就将元淳给放进去了。 “现下并非淳儿进入密室的最佳时期。”燕洵道。 尽管元淳确有习武天赋,也能后来居上,但现在进密室,还是勉强了一些。 第19页 “放心,还有星儿在。”宇文玥淡淡道。 有星儿陪同一起进去,元淳不会出事的。 也正是因为有星儿,他才下定决心让元淳也同去。否则以元淳目前的进度,总是太慢。 “星儿?”燕洵一愣:“那个奴隶?”顿时被宇文玥气到没脾气:“你让一个小奴隶陪着淳儿进了密室?” 宇文玥道:“人家现在有名字了,叫星儿。还是你的淳儿给取的。” 见宇文玥这般反驳自己,燕洵直觉不对,不由得低头看了看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宇文玥……” “干什么?”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给激到头皮发麻,宇文玥下意识就想躲开。 “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星儿了?”燕洵颔首,带着一丝调侃。 宇文玥瞥了他一眼:“不知所谓。” 一个小丫头,不过是见她有几分潜质,想着训练一下后收做己用而已。 见宇文玥否认,燕洵也不再穷追勐打,只是高深莫测一笑后,站直了身子,目光投向了密室。 很快,水已经淹过了元淳和楚乔的腰际,且水位还在勐烈上涨,以极快的速度朝两人的胸口漫去。 “刚才的步法要反走一次,”楚乔冷静道:“这次你在前面,按照我说的去走。” “恩。”元淳点头,神情严肃认真。 楚乔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一下,在她回头时轻笑:“不要怕,有我在。” 元淳一怔,随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敛心神开始走阵。 但反阵却并不好走,何况还是水位渐深之时让元淳走在前面。 好几次汹涌的流水灌进来时,都打得元淳站立不稳。好在楚乔次次都能将她一把拽回,手中握着的力度也越发紧了。 “正东,生门入。”楚乔在后面指点:“西南,休门,出。” 元淳依照她的话踩阵点,但因水位太高,冲击力太大,脚下极容易虚浮,好几次差点踩偏。 楚乔紧紧拉着她,“正北,开门,入。” 元淳脚下摸索着正北的开门,半晌却找不到落脚点。 “怎么了?”楚乔疑惑。 “找不到阵点。”元淳蹙眉,随即道:“我下去看看。”说完,整个人探入水中,在清澈的水底寻找着“开门”的阵点。 楚乔始终拉着她的一只手不放,就怕元淳出个什么事,自己还能及时将她拽回来。 流水充斥着元淳的眼睛,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终于找到“开门”所在后,立时浮出了水面。 此时水位几乎已经到达了两人的肩颈处,再晚一些就要将她们淹没了。 “走。”元淳拉紧楚乔,往阵内走动两步,踏在了“开门”上。 水位迅速下降,元淳甚至不知道这些水都流去了哪里。 门也在顷刻间打开,阳光照了进来。 久违的光令元淳露出了笑容,她看向楚乔时,楚乔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相视一笑,拉着手跑出了房间。 刺眼的光令元淳反射性闭上双眼,等模模煳煳可以睁眼时,一件宽大的外袍从天而降盖在了她的头上,将她湿漉漉的身体包裹在了里面。 元淳抬头看去,脱下袍子将她抱住的,正是燕洵。 “淳儿,”燕洵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还好吗?” 大概是刚刚破了阵心情很好,元淳露出灿烂的笑意,“恩,我很好。”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还有很多比情爱更加有意思的事情。 上一世她究竟是为什么一心都扑在了燕洵身上,以至于看不到其它的任何东西呢? 见元淳脸上笑容灿灿,燕洵眸子一凝。 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看到淳儿这样笑过了。久到他甚至忘了,原来的淳儿也曾有过这样的笑容。 宇文玥走了过来,“比预计的时间久了一些。” 月七也给楚乔递了件袍子,方便她遮住打湿的衣服。 这一次的经歷,使得元淳突破了现在的进度,武艺更加精进起来。 她与楚乔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此前她总是单方面的避开楚乔,因为前世之事,心中对楚乔总感觉不适。但此次一役后,她竟觉楚乔人还不错,也算值得一交。 随着元淳在青山院待的时间越来越久,魏帝几番召她回宫后,也开始提到此前她曾承诺“要为父皇镇守江山”一事。 “淳儿,你元彻哥哥不久就要回来了,”魏帝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如今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昔日半点娇嫩公主的样子,反而终日一身劲装打扮令她看上去如同女将军般,英姿飒爽,“等元彻回来,朕会与他提及此事。军营不比青山院,你需得随同你七哥前往体验才是。” 元彻要回来了? 元淳心下一惊。 前世元彻似乎没有这么早回来啊! 按照魏帝的意思,元彻回来后再离开时,她需得一同前往。可燕洵这边……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时间拖到燕洵生辰之后。 “是,”元淳不动声色地低头:“一切听凭父皇的吩咐。” 第20页 不能直说要等燕洵生辰之后才走,这样会让魏帝以为她还记挂着燕洵,到时事情就更难办了。 但要怎么做才能拖延时间呢? 出了宫后,元淳直奔青山院,打算找宇文玥商量对策,却不想正巧撞见燕洵也在。 ☆、元淳篇【十一】 “你现在根本走不了,”说话的是宇文玥:“还未等你走出长安,就会被带回来。 “我知道,”燕洵的声音里透着焦虑:“可父亲病重,作为儿子我怎么能不回去?” “你再等等……” “我没有办法再等了!”燕洵急道:“信上说父亲病重,很可能……这一次就挺不过去了。” 房间里寂静了片刻,再度响起燕洵的声音:“不管了,就算强行突城,我也要回去燕北看望父亲。” “你冷静点燕洵……” “你让我怎么冷静?”燕洵骤然打断宇文玥的话:“父亲从不肯示弱,如今病重的消息既然能传来,说明这一次情况真的很严重。我没有办法冷静,你明白吗宇文玥?” 元淳往后退开几步,渐渐走出了书房的范围。 燕世城“病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安,燕洵知道了,那么魏帝肯定也知道了。 接下来,就差白姑姑亲来长安求见圣面了。 再过不久就是燕洵的生辰,看在姑姑的面子上,魏帝会答应的。 元淳坐在绿叶成荫的树下,用布巾擦拭着手中的越女剑。 现在还未发生九幽台事件,魏帝的心中对燕洵还是有着一丝不忍的——毕竟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也是喜欢燕洵的。 可这种喜欢,终究敌不过皇权稳固。 锋利的剑在阳光下反射出凌厉的光,元淳起身挥舞着手中长剑,手腕转动的同时将剑在烈阳下划出道道白色疾光。 一阵清风吹来,捲起片片绿叶落下。元淳一个纵身往前,剑尖刺透了其中一片树叶,长剑收回之际那叶子又被风卷着飞向了远方。 这把剑比她以往用过的任何剑都好用,轻,薄,还很快。 燕洵,作为谢礼,这次就再帮你一把吧! 元淳收剑,转身之际见楚乔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 “星儿。”元淳现在已经能够平静面对她了。 “你有心事。”楚乔一语中的。 她刚才的舞剑,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决定,充满了决绝的意味。 “人生在世,谁会没有心事呢?”元淳笑笑,朝她走近:“越是身居高位,心事便会越多。”顿了顿,又细细打量着这个时候的楚乔。 现在的她还是星儿,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楚乔”。 她还是侍女的打扮,也没有日后那样驰聘战场的英姿飒爽,看上去最多不过是姿色略微不错、性格还有些坚韧的小丫头而已。 就是话太少了,所以让人感觉她很孤僻。 “星儿,我要走了。”元淳微笑着道:“其实今生能重新认识你,我很高兴。” “……”楚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敛眉。 燕洵的母亲白笙按照计划在来京城的路上。 但比白笙先到的,是元淳的七哥元彻。 为此魏帝感到非常高兴,在与元彻商讨完近来的边疆军事后,命人将元淳叫了来,指着这最小的女儿道:“如今淳儿也是巾帼不让鬚眉啊!说是要保家卫国,替朕守住这大魏的大好河山。彻儿,朕已经同意,不日你启程之时,也带上淳儿一同前去军中。” “父皇!”元彻吃了一惊,忙拱手道:“打仗岂非儿戏?淳儿乃金枝玉叶,又是女儿家,怎么能去到军营……军中到底都是男子,这实在不妥。” “怎么就不妥了?”元淳颔首:“没有哪条规矩说女子不能上战场啊?若真是两国交战,人人都要拿起武器保家卫国,又何来男女之分?” 元彻也没想到近一年不见,再次回来后元淳竟如同变了个人,就连纱裙都不穿了,反而打扮得如同将士般利落,不由得摇了摇头,道:“打仗并非你想像中的那般简单,淳儿,休得胡闹!” “我知道打仗不简单,所以才要七皇兄多多指点。”元淳也不急着让元彻马上同意,眼下她最重要的事并非这个,“七皇兄难得回来一次,不如先好好休息。淳儿的事,之后再谈吧!” 送走了元彻,元淳又与魏帝闲话了几句,才走在了回寝宫的路上。 扭头看向殿外的天空,天蓝得如同一块无瑕疵的玉,偶尔丝丝柳絮般的云飘来,也会被微风渐渐吹散。 长安的天,原来也能这般好看。 “公主,”有侍卫弯腰传话:“贵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元淳挥了挥手。 不用猜也知道,魏贵妃这个时候叫她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从前每年燕洵生辰将近时,元淳都会抢着要给他举办生辰宴会,并提前挖空了心思想着要送什么才好。 想来,定是魏贵妃看今年燕洵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元淳却半点动静都没有,所以打发人来问她了。 “今年就不办了吧。” 第21页 见到魏贵妃后,元淳直接说道:“听闻姑父病重,想来燕洵哥哥也没有心思要过生辰的。” 何况,办不办生辰的有什么要紧,不等过完他就要离开长安了。 不办倒更省事。 “话虽如此,总不能让你燕洵哥哥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啊!”魏贵妃嘆息。 元淳明白她的意思。 燕世城病重,燕洵又不能回去,必然心情低落。这个时候办个生辰宴会,好歹也是安慰之意。 可元淳也知道,燕洵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场生辰宴席。 “那,那我看看吧!”元淳不好驳了魏贵妃的意思,也不打算真的操办宴会,便先含煳应着。 走一步看一步吧! “恩。”魏贵妃只当元淳还心心念念她的燕洵哥哥,因而才这般积极推动她去办生辰宴会。 几日后,白笙来到了长安,在宫中住了下来。 白笙并未一来就马上面见皇上去求魏帝放燕洵回家,反而是先去与魏贵妃见了一面,又请人将元淳叫她所住的地方。 元淳到的时候,白笙正在与燕洵说话。 “我儿年纪大了,也该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房间里传来白笙温和的声音:“有中意的姑娘了吗?” “母亲怎么一来就问这个。”燕洵的声音里透着些许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白笙道:“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做爹了。你在长安这么些年,就一个喜欢的姑娘也没有?” “我……” “这么说,是有喜欢的姑娘了?”白笙略带惊喜。 “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燕洵迟疑道:“就是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看她高兴,我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元淳手指下意识握紧成拳。 前一世她也是这样,躲在走廊的另一头听着燕洵和他母亲的对话。 燕洵说他在长安有位放不下的姑娘,希望以后能带她去燕北。 那时她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既是高兴又是害羞,脸都涨红了。 可她等啊,等啊…… 等到长安变了天,九幽台流满了鲜血,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成为了从地狱爬回来的復仇者,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现如今再听到这样的对话,元淳只觉自己可怜到可笑。 重活一世却再次经歷相同的场景,难道她还要以为燕洵是在说她吗?以为燕洵舍不下的姑娘是她吗? 这一世,她不会再这样傻了。 她再也不要那样跪在地上祈求他的爱了。 元淳闭上眼睛,将那一抹伤心欲绝遮在了眼底深处。 “淳儿,”耳边传来燕洵惊讶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元淳睁开眼睛,缓缓扭头看向一旁的男子。 浓黑的剑眉,宛如清泉的黑眸,即便不笑时嘴角也总是微微上扬着,令人平添几分好感。 这个时候的燕洵,神采飞扬,好看得让人心动。 “是淳儿来了?”白笙迎了出来:“是我派人请了公主过来一趟,我有话与公主说。” “母亲与淳儿有话说?”燕洵抿唇一笑,略带调皮的问道:“儿子可以听吗?” “姑娘家的事情,怎好让你听着?”白笙笑道:“去吧!晚点再来。” 燕洵笑着答应了离开了。 白笙拉着元淳的手走至桌边坐下:“淳儿,姑姑这次来的目的,你都知道了。” “恩,”元淳冷静道:“淳儿此次来,也是与姑姑商议这事。父皇的性格你我最了解,尽管姑父‘病重’,您亲自前来相求,再加上燕洵哥哥的生辰,这些也并不足以令父皇松口答应放燕洵哥哥回燕北。” 顿了顿,接着又道:“如何打动父皇,就要看姑姑您了。元淳能做的,就是在事情有变化时,掌控这变化。” 白笙犹豫着:“我倒是知道该如何开口,会让皇上答应。只是……” 元淳轻轻一笑,握住白笙的手:“姑姑尽管去做好了,其它的事情,淳儿会全力安排好的。” 上一世是她的天真扼杀了燕洵唯一出长安的机会,这一次,豁出性命她也要将燕洵送出去。 偷取魏帝的私人信笺,布局送燕洵出城…… 以魏帝的心性,光是这两项中的任何一项罪,都能让她人头落地。 前世,她可不正是因为自己的胆大妄为,而被打入大牢,差点丢掉了性命么。 “如果皇上知道你……”白笙也深知魏帝脾性,皇家最不讲感情,元淳所做之事极有可能会触怒龙颜,从而将她自己置于险境。 “没事的,”元淳笑意轻松道:“怎么说我也是父皇的女儿,他再生气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大概吧…… 元淳在心底暗暗补上一句,面上对白笙却笑得更加灿烂起来。 ☆、元淳篇【十二】 元淳再一次与魏帝谈完去军营的事,准备离开御书房时,有侍卫前来传话,说是燕王妃白笙求见。 魏帝准了。 元淳行礼后退下离开。 第22页 白笙跨过门槛一步步走了过来,与元淳擦肩而过之际,元淳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流转着千言万语,却又只是一瞬间,随即错开了。 元淳脚下未停地走出御书房,深深吸了一口殿外的空气,嘴角弯起一抹笑意。 终于到这一天了。 元淳去到青山院,再次找到宇文玥详谈。 “若父皇答应了,出长安这一段路是安全的。”元淳歪头想了想:“怕就怕,父皇会临时变卦。” 魏帝的心思,她太知道了。就算金口玉言后再反悔,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所以,一旦皇上松口,”宇文玥道:“就不要再拖,让燕洵他们马上出城。” “那你这边呢?”元淳意有所指。 宇文玥道,“若是之前,我应是随同前往燕北的首选,但如今元彻回来,皇上也有可能让他随行。” 元淳点了点头,道:“是七皇兄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七皇兄跟魏帝不一样,他重感情,也素来看重自己这个妹妹——从某些方面而言,作为军人的七皇兄要比久居高位的魏帝好对付。 没有人知道白笙跟魏帝都谈了什么,只等白笙从御书房出来时,她已经成功拿到了魏帝的旨意:放燕洵回燕北探望病重的父亲。 接到这个消息时,元淳便开始着手准备。 她催促白笙带着燕洵去面见皇上谢恩,又让月七去准备精良的马车和马匹,还叫月琢请了风眠过来,对他二人再三叮嘱:“中途若有任何变故,记得我说过的话,一定要马上带姑姑和燕洵离开,并安全护送他们到燕北。” “是。”风眠与月琢一同应下。 “还有,”元淳看向风眠:“此事暂时先不要告诉燕洵。” “恩。”风眠点头。 宇文玥和元彻也同时被魏帝召见,说是要他二人带五百精兵一起护送白笙、燕洵回燕北。 明面上是“护送”,实际上是要去了后将燕洵再带回来。 宇文玥和元彻一同领命,回来也开始整顿行装,并点兵准备出发去燕北。 元淳没有意旨,因为不能随同前往燕北。 她去到魏贵妃处,撒娇道:“我就去送送燕洵哥哥,送他出了长安城我就回来。” “你燕洵哥哥又不是去了不回了,”魏贵妃笑道:“等人家出发时,你送送就好了,何必要亲自送到城外。” “后天就是燕洵哥哥的生辰了,”元淳抱着魏贵妃的胳膊晃了晃:“他这一走,怎么也得月余才能回来,我就是想多送送他嘛!母妃,您就答应淳儿好不好?” 她此前想尽办法远离燕洵,就是希望能让魏帝松口准她“护送”燕洵回燕北,如今既然已经不能了,那这一招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顺着魏贵妃的错想求一求更好。 “既然你这么捨不得你燕洵哥哥,那你就去送送吧!”魏贵妃慈爱地将她腮边的一缕碎发挽至而后。 “谢谢母妃!母妃最好了!”元淳跳起来亲了魏贵妃的脸庞一下,将脸靠着了她的肩膀上。 燕洵回燕北的日子定在他生辰的当天。 出发的前一晚,燕洵前来找元淳,约她出去走走。 “淳儿,我明天就要回去燕北了。”夜色下,燕洵墨色的锦袍被明亮月光映耀出点点光晕,走动之间一点一点落入元淳眼底。 “恩,燕洵哥哥一路保重。”元淳慎重道。 燕洵抬头看向繁星闪烁的夜空,“今晚的天空真美。” “是啊!”元淳也顺着燕洵的话抬头看去。 “燕北的夏天,天空比这还要美。”燕洵继续仰望着繁星,发出感嘆。 “是吗?”元淳嘴角勾出一抹笑:“我只见过长安的夜空。” 她是个公主,能去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和亲。 也许这一世有所不同,“行军”会让她去更多的地方也说不定。 燕洵低头看向元淳,“淳儿,以后有机会,你可以来燕北看看。那里的草原很大,天空也很蓝。到冬天时,大雪覆盖了整片大地,白皑皑的一片,美极了。” 元淳扭头看向燕洵,正对上他看来的视线。 “下次,”燕洵说:“等下次我再回燕北时,就带你一起回去。” 元淳微微一笑,“好啊!” 他还不知道,这次回去后,他就不用再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一个质子,想带一位公主回封地,除非是远嫁,否则他有什么理由求得意旨带她去燕北?难道说是“为了看星星”? “淳儿,我……”燕洵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燕洵哥哥,你想说什么?”元淳依旧笑意淡淡地看着他。 “等我从燕北回来,”燕洵神色认真道:“淳儿,有一些话,等我从燕北回来后,再告诉你。” “好。”元淳点头,“很晚了,早点休息吧!你明天一早还要出发回燕北。” 和燕洵道了晚安后,元淳率先转身离开。 没有以后了,燕洵哥哥。 第23页 这一次回去燕北,你就再也不是被关在长安这座牢笼中的鹰了,你可以回到你的燕北自由飞翔了。 而明天之后,“元淳”这个名字就会从你的生命里退出去了。 次日一早,回燕北的队伍就已整装待发。 燕洵、宇文玥、元彻骑马行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跟着风眠、月七、元彻的贴身侍卫和月琢,再后面是白笙坐的马车,马车后是元彻带来的五百精兵。 元淳也策马行在了马车的旁边,右手边是斜插在马鞍里的越女剑。 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朝长安城外行去。 燕洵策马前进的同时,打量着两边的建筑。 这是自他入长安后,第一次回去燕北。这时间久的,几乎都快让他忘记回家的路了。 虽然此次回去只能在燕北待月余,但对他来说也已经满足了。 燕北啊!他终于就要回来了! 白笙也心情很是激动,她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求得魏帝同意放燕洵回去,如今眼看就要行出长安城,她怎么不高兴? 挽起马车的帘子看向窗外,目光正好落在策马前行的元淳身上。 意识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元淳低头看去,见白笙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得也弯唇一笑。 因着人数过多的缘故,队伍走得不算太快,半个时辰才到城门口。 见前方的守城将士在接过宇文玥递来的令牌后,挥手示意方行,元淳策马至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太慢了,出城后必须加快脚步。” 今日天气并不是太好,偶有乌云飘过,看样子不久就会下雨。 若真要下雨,只会更加耽误行程。 见元淳过来,元彻提声道:“淳儿,马上就要出城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十里外有个枫晚亭,”元淳笑道:“我送到那里就不送了。” “这你都知道?”元彻不疑有他,只是取笑她:“看来没少熘出城玩啊!” 元淳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马路过燕洵身边时看了他一眼。 队伍顺利出了长安城,缓缓往燕北的方向行去。 这一边,魏帝站在皇宫的城楼上目送燕洵等人的队伍离开,长长嘆了一口气。 最终还是答应了让燕洵回去,这个决定竟不知道是对是错。 他不是不怜惜燕洵,这孩子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可这孩子毕竟是燕世城之子,燕洵的存在就如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燕北的势力早已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如今的燕北,如狼似虎,是他的心腹大患。 罢了罢了,回去一月也无不可。有宇文玥和彻儿跟着,他也能稍稍放心。 想到元彻,魏帝回到御书房后忍不住又去暗格翻看他写过的那些剿灭燕北的计划。 这件事只有他和元彻知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魏帝翻着翻着,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有人动过他的信笺。 再往下翻去,有一封最为重要的信笺不见了踪影。 魏帝写过的每一封信笺上都有他标在暗处的记号,并且会按照时间做好排序——可现在中间少了一张。 魏帝心一惊,就着整个匣子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这才肯定那张信笺确实是不见了。 有人拿走了? 魏帝仔细思索着。 能进御书房的人,除了魏贵妃就只有元淳。 瞳孔瞬间一缩,魏帝心底已经笃定,拿走信笺的必然就是元淳了。 元淳拿走的信笺,那么…… 魏帝站起身大力一拍桌子:“来人,来人啊!” 侍卫忙推门进来:“陛下。” “去,拦住燕洵的队伍。快!”魏帝的手指都在颤抖:“快去,把燕洵和元淳给我带回来!快去!带不回来人,你们提头来见!快去!” “是。”侍卫们慌忙领命出去了。 从头到尾元淳都知道。 这是她的一个局…… 燕洵,是被她送走的。 他养的一个好女儿啊!从一开始就在算计着要帮助燕洵。 “元淳!”魏帝咬牙切齿,眼睛也因愤怒而泛红。 一阵凉风拂过,元淳只觉后背一冷,喉咙有些微微发干的咳嗽了两声。 “身子不适吗?”不知什么时候策马行至她旁边的燕洵关切问道。 “不。”元淳摇了摇头。 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憷。 没有看到燕洵平安离开长安的势力范围,总觉得不放心。 不过还好,马上就到枫晚亭了。 抬眼望去,已经能隐隐看见路尽头的亭尖。照这个脚程再走半盏茶的时间,应该就能到了。 过了枫晚亭,就算出了长安的势力范围,她的心也就落下了。 ☆、元淳篇【十三】 “快走吧!”元淳催促着。 “淳儿这么急着让我走啊?”燕洵还笑着打趣她。 “你十多年未曾回去,如今好不容易回去一趟,难道不该归心似箭吗?”元淳道。 听了元淳一席话,燕洵也静了下来。 “是啊!”十多年没有回去燕北了,若不是父亲病重,母亲前来求见圣面,他不知道还要在长安待到何时才能回去一次。 第24页 “如今我只盼父亲一切都好,”燕洵道:“便别无所求。”即便让他一直留在长安,也在所不惜。 “一切都会好的。”元淳道。 这可不是安慰之语。 只要过了枫晚亭,真的就会一切都好了。 能一次容纳十个人在此欣赏风景、顺便小酌一杯的枫晚亭已经近在眼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燕洵拉住马缰,道:“淳儿,回去吧!” “恩。”元淳看着燕洵,将他此刻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之中,弯唇轻笑:“一路保重。” 燕洵也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等我回来。” 元淳只是笑着,却并未接话。 燕洵拉动马缰掉转马头,朝队伍的最前方行去。 “淳儿,”白笙挽起帘子,隔着窗子对她道:“多谢!” “姑姑好走。”元淳朝她点头示意。 马车轮子缓缓滚动起来,刚往前行出了不到十米,就见有一队骑兵沿着他们来时的道路疾奔而来。 元淳心一沉,手中马鞭就扬了起来,一下抽在了白笙马车的马匹臀部:“快走!” “皇上有旨!”骑兵边逼近边不断大声喊道:“召元淳公主、燕洵世子回宫!皇上有旨!召元淳公主、燕洵世子回宫!” 元淳还来不及说什么,元彻就已经让队伍停了下来。 元淳右手握在了剑柄上,等那队骑兵靠近时,策马迎面而上,右手骤然一扬抽出长剑,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领头的骑兵被她一剑划在了颈项上,血喷涌而出的瞬间那人也断了气息摔下马背。 “住手元淳!”元彻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你在干什么!” 剩下的骑兵将马车围了起来,“皇上有旨!召元淳公主、燕洵世子回宫!” 白笙的脸色大变,宇文玥也面色微微沉冷。 燕洵有些发懵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皇上突然召我和淳儿回宫?”皇上不是恩准了他回燕北探望父亲吗?怎么突然又反悔了? 元淳剑尖隔空指向骑兵中的一人:“本公主会随你们回去,但燕洵,他必须得走!” “公主,这是皇上亲口谕下,”被剑指着的那人道:“公主难道是要公然抗旨?” “那就抗旨好了。”元淳也不再多言,直接策马杀了过去。 她虽学武不久,但对付这些骑兵还是足够的。 “元淳,住手!”元彻既惊又怒,朝马车后的兵们喝道:“给我把她拿下!” 更多士兵朝元淳围了过来,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元淳厮杀的间隙回头,见元彻已经领着剩下的士兵要去拿住燕洵,而宇文玥迫于臣子身份亦不敢公然抗旨,便朝月琢和风眠大喊:“月琢,风眠!” 月琢、风眠几乎是在同时间朝燕洵靠近,停在了他的两边,护他杀出重围。 元淳也不愿在此缠斗,时间拖得越久越对燕洵不利。在一剑解决了一个士兵后,干脆直接从马背跳到了白笙的马车上,将驾车的士兵一脚踹了下去,一手挽住缰绳一手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七哥!你今天若不放人,就带着元淳的尸首回去復命吧!” 元彻忙抬手示意众士兵停下,“元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元彻此刻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他更加想不到,元淳的胆子竟然大到敢公然违抗圣旨——哪怕那人是她的父皇,但他也还是皇帝啊! “七哥,你放燕洵和白姑姑走,不然,今天淳儿就死在这里。”元淳不跟他在话语上纠缠,直接将架在脖子上的剑往内送了一分,鲜红的血液瞬间流了下来。 “淳儿!”燕洵吃惊地看着她颈上的鲜血,眼底昭然着心疼。 “淳儿……”白笙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魏帝突然急召他们回去,必然是改变了主意。真若回去,燕洵就再无出长安的可能了。 可不回,难道真的要看着元淳以自尽来保住她们离开不成? “白姑姑不必多言,”元淳话语决绝,坚定的眼神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元彻:“七哥?” 元彻也心知魏帝多半是变卦了,所以才中途又派人来将燕洵拦下。 他是燕洵的朋友,但在这身份之上的,是他“大魏皇子”的身份。 “七哥,我数三下,你再不放行,少时你就带着燕洵哥哥和我的尸首一同回去吧!”元淳冷然开口:“一。” 顿了顿,又道:“二。” 见元彻还在犹豫,元淳心一沉:“三。” 话音落下,手中长剑毫不留情朝颈项上抹了去。 “淳儿不要!” “慢着!” 同时响起的,是燕洵和元彻急急的喝止声。 更多的鲜血涌流出来,但元淳还是及时止住了手势。 “淳儿,希望你自己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元彻闭上双眼,手一挥:“放行。” 元淳手中的剑仍然不敢离开颈项,一手操起缰绳用力甩动,驾着马车快速离开,一边朝燕洵喊道:“走!” 除了燕洵、风眠、月琢和元淳驾着的马车,剩下的所有人都留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人策马离开,片刻间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第25页 等出了元彻等人能追赶的范围后,燕洵就着马还在奔跑的速度一下跳到了马车上,朝风眠道:“风眠,你来驾车。” 风眠弃马跳了过来,动作迅速地接住了缰绳。 燕洵一把抱住元淳将她带进马车,白笙早已准备好了金疮药与布条。燕洵直接接了过来,神情极其冷峻地替她上药、包扎伤口。 马车内寂静无声。 看着浑身散发着冰冷气场的燕洵,元淳也有点心虚,因而不敢开口说话。 “淳儿,除了感谢,姑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白笙温柔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满的歉疚与感激。 从骑兵追来,传达了魏帝反悔的旨意后,燕洵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他知道自己回燕北这件事一定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否则元淳的反应不会这样视死如归。 看母亲和元淳的样子,这件事的原委似乎只有他被蒙在了鼓里。 但眼下不是深究此事来龙去脉的时候。 “疼吗淳儿?”燕洵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缓和,口气也温和了不少。 元淳轻轻摇了摇头——动静太大怕扯到伤口痛。 动怒的燕洵,还挺可怕的。 板着脸的样子,真有点儿前世九幽台事变之后的感觉。 “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燕洵直定定地看着她,“我即便回去又如何,就当是出来游玩一趟好了。” “可我不想你回去了。”元淳回答。 燕洵愣住了。 元淳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明亮,干净。里面即便不再有对他炙热的爱恋,却依然蕴含着最真挚的关切。如同这世上最美的晶石般,倒映着他的脸庞。 “淳儿……” “燕洵哥哥,”元淳打断他的话,伸手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路旁的风景往后飞快退去,马车正在疾速前进。而旁边策马紧跟着的,是月琢。 “到这里就已经完全离开长安范围了,”元淳放下帘子,含笑看他:“淳儿就不远送了。” “你要回去?”燕洵一惊:“你已经公然抗旨,还如何回去?” “是啊淳儿,”白笙也很是担心:“不如你先随我们一同去燕北吧?” 白笙知道元淳所做的,并非只有公然抗旨这一项——此次回去,她的下场必不会太好。 “我不能不回去啊!”元淳笑着。她的母妃、哥哥都在那里,她不能连累他们。 只有她回去承担下这一切,才能缓解魏帝的震怒,才能让燕洵有更多的时间快速、平安的回到燕北。 “你们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元淳提声道:“风眠,停车。” 风眠依言拉住了马缰,马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月琢忙下马,扶着元淳跳下马车。 “月琢,”元淳道:“你护送燕洵哥哥和白姑姑回燕北。” “……是。”月琢目光在元淳颈上伤口处扫过,眉头微蹙,却还是答应了。 “淳儿,我们到了这里,不再需要人护送了。”燕洵走过来道:“让月琢陪你回去。” “去燕北路程不过几日,并不碍事。”元淳已经打定主意,绝不更改。 “淳儿,你真的执意要回去吗?”白笙还是希望她能留下来,随他们一起去燕北。 “是。”元淳拉过风眠的马,却不急着上马,只是看着燕洵道:“燕洵哥哥,你们启程吧!” “淳儿,”燕洵左思右想总觉不妥,干脆道:“我不回燕北了,我和你一起回长安。” 元淳的眸光瞬间冷了:“所以你是要让我的血白流吗?” “淳儿!”燕洵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回去……” “我只知道,你若不回燕北,”元淳冷声道:“等你回到长安后,整个燕北要面临什么,你想过吗?” 燕洵沉默了。 “姑父还等着你回去呢!”元淳最终还是不忍对他呵斥,唇角漾开一抹清减的笑:“燕北的天空,夜晚的繁星,冬天的大雪,燕洵哥哥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了吧?”顿了顿,见燕洵神色略有松动,便又道:“不要让淳儿做的一切都白费啊!”话锋突地急转直下:“还是说,你想让我拿威胁七哥的方式,也来威胁你,你才肯走?” 燕洵眉头紧皱,眼眶甚至微微泛着红丝。他静静地凝视着元淳,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坚定地说了一句:“淳儿,我会回来的,等我。” 元淳笑了笑,“走吧,燕洵哥哥。我站在这里看着你走。” 燕洵最后再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带着其他几人策马往前行去了。 元淳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燕洵的背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敛了笑意,眼睛里泛开一丝水光。 不要再回来了,燕洵哥哥。 元淳上马,拉转马头毅然奔向了离燕北相反方向的回京道路上。 从今往后,你是真的自由了。 ☆、元淳篇【十四】 元淳跪在御书房的时候,看着漫天的摺子朝她砸了过来,她就想着,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第26页 “元淳!朕养的一个好女儿,”魏帝极其败坏地将摺子扔了满地,却仍不觉解气 :“胆大包天,偷取朕的信笺,放走燕洵,这些也就罢了,居然敢公然抗旨,你把朕当成了什么?把意旨当成了什么?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皇帝吗?” 元淳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魏帝,眼前的父皇与前世那个皇上渐渐重合成为了一个人,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她也是这样跪在魏帝的面前,听着他愤怒地咆哮——因为她不顾皇家的颜面,千里迢迢去追兵变后离开的燕洵。 “你说话啊!”见元淳静静跪在那里,既不申辩也无表情波动,魏帝更是怒火大炽:“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要送走燕洵?还有谁参与了你的计划?” 元淳俯身朝魏帝重重磕了个头,一字一句道:“元淳,无话可说。” “好,很好!”魏帝气得嘴角微微抽搐,眼睛也仿佛充血般红着:“来人啊!” 几名侍卫忙推门进来。 “褫夺元淳公主封号,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元淳被几名侍卫押着往后退去,转身之际目光落在魏帝身上,无声道:“父皇,保重!” 这是元淳第二次进入天牢了。 魏朝的公主两次入监牢,恐怕除了她也不会再有别人了吧? 上一世她也被打入了天牢,因为她偷了魏帝的兵符私自调动禁卫军去攻打燕北。那一次魏帝震怒,将她抓回来后,押入天牢便要问斩。是母妃以自己的性命救了她。 这一次魏帝大概会更愤怒吧。 上一世好歹他还把燕北合族给灭了,这一世,不但燕北安然无恙,燕洵也被她送走了。现下他手中已没了灭燕北的筹码,且燕北也有了防范——“灭燕北”如今是难上加难。 坐在铺着干草的石床边,元淳身子微微往后靠着冰冷的墙壁,冷意立时透过囚衣从后背侵上了全身。 但元淳却很喜欢这种凉凉的感觉,让她能够保持清醒。 被打入天牢,是她想过的最好下场。 原本她以为回来就会马上被魏帝押出去砍了。 但谁知道呢? 元淳将头也靠在了墙壁上,静静盯着角落里的蜘蛛网出神。 上一世她被关在天牢后,若不是母妃拼死相救,不出几日她的下场大概不是白绫就是毒酒吧? 这一世的毒酒,会在几天后来到呢? 听看守她的狱卒说,魏贵妃和元嵩连日来都去求见魏帝,皆都被魏帝回绝。元嵩甚至为了她跪在御书房门外苦求,魏帝也无动于衷,只是任由他跪。 魏贵妃几次想要来天牢探望,但这次魏帝是动了真怒,竟让侍从看住魏贵妃不许她探监。 想到这里,元淳唯有苦笑。 上一世好歹还能被母妃探望,此次倒好,直接连人都不许见了。 大概魏帝也怕魏贵妃来了后见女儿这般受苦,回去会想尽办法求得他放了元淳,因而干脆眼不见为净。 元淳在牢中等了两日,没有等来毒酒,却等来了一队侍卫直接将她押到九幽台,将她反手绑在了中央一根两人高的木桩上。 烈日当空,元淳被绑在这里后侍卫就快速地离开了。偌大的九幽台只剩下她一个人,粗糙的麻绳将她从肩到脚绑了个结实,就是想要挪一挪也很艰难。 几日的牢狱生活让她脸上平添了几许脏乱,脖子上的伤口也因未曾及时换药而再度有血渗出,鲜红的颜色将已经不干净的纱布染透,布上存留不住的血顺着她的颈项往下流去,滑入了衣襟之中。 元淳起初以为,魏帝将她绑在这里意在惩罚,以儆效尤。 但过了一日后,她开始隐约猜到魏帝的真正用意——是为了引燕洵回来。 若只是为了惩罚,不会将她一连绑在这里两日,任由她日晒风吹,更不会让九幽台附近无一侍卫把守。 想来也不是没有侍卫,只是都藏在了暗处吧? 说不定刚将她押来这里时魏帝就已放出了消息,如今他是在等,等燕洵回来救她时好将其再度抓获。 九幽台,这个前世让燕洵受苦受难之地,如今却成为了她的苦难之处。 那时她站在离这里不远的高楼上,被母妃关在房间里,眼睁睁看着九幽台上发生的一切,肝肠寸断,却毫无一丝办法。 这一世的九幽台,没有燕北合族的血,没有白姑姑的血,也没有燕洵的血,真好。 想到这里,元淳不由得想笑一笑,唇上因干裂引起的轻微刺痛使她无奈放弃。 这是被绑在此处的第二天。 夜晚的星空很是好看,繁星闪烁,映耀得天空宛如一块笼着萤火虫的黑幕。 如果按照正常的脚程,燕洵大概已经到了燕北。 他见到燕姑父了吗?他收到了自己被绑在此的消息了吗?他会回来救他吗? 元淳希望他不要回来。 自己费尽心力才将他送走,何必又回来自投罗网。 别再回来了,燕洵。前一世她欠的,这一世都还完了。 眼睛泛着难以忍受的疲倦,身体也因被绑在木桩上两日而极其虚弱。元淳微微仰头靠在木桩上,借着这力度尽量使自己好受一些。 她想,老天让她重活一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以前她不明白,现在看来,大概是想让她回来改正自己做错的,改变燕洵所经歷的。 第27页 元淳缓缓闭上双眼,遮住眼睛里的那一抹如释重负。 不要回来了。 不要再回来了,燕洵哥哥。 夜晚过去,太阳再度升起。 一连三日的骄阳晒在元淳身上,让她感觉整个身体都仿佛被投进了火炉里,从未有过这般热,好像体内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熔浆。 元淳丝毫不怀疑现在如果将绳子松开,她会立刻瘫倒在地上起不来。 三日来只偶有侍卫过来给她喝了些水,剩下的时间便被绑在木桩上一点一点的熬过去。这种酷刑让元淳宁被一剑毙命,也不愿被这般折磨。 有侍卫端着一碗水走了过来,递至她的唇边。 元淳艰难低头去喝时,干裂的嘴唇被撕拉出一道口子,鲜血一下流了出来,顺着她的唇流进水中,缓缓散开。 这个时候元淳也不嫌弃了,反正是自己的血。 一口气将水全部喝尽,才觉身体里那股火辣辣的热度稍微降下去了几分。 “公主,”那侍卫开口刚要说什么,只见一支箭快如闪电般从天边飞来,直直插【】在了他的后背。 他愣住了,话还停留在嘴边便瞬间毙命,倒地。 元淳抬头看去,昼光下,一道身影策马而来。 那人身着墨色劲装,左手持缰右手举弓,奔近的同时搭箭拉弓指向元淳。 元淳直愣愣地看着那道人影由远至近,不敢置信的眼睛里浮现出隐隐水光。 燕洵,他真的回来了…… “是燕洵!皇上有旨,擒住燕洵!”有人大喊了一声,随即有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举着刀剑就朝他和马匹围了过去。 燕洵半点不停地继续策马而来。在他身后不远处又有几人骑马而来,以飞快的速度朝元淳靠近。 待距离极近之时,燕洵射出羽箭。 箭尖破空而来,擦着元淳的手臂飞了过去,将束缚在她身上的绳子割开。 绳子落在地上,没有支撑力的元淳也浑身发软地往地下倒了去。 燕洵脚下轻蹬马鞍纵身一跃,一把抱住元淳将她揽在怀中,带着她跳离九幽台后将她身体轻轻一托,将她往另一疾速赶来的骑马之人背后送去。 那蒙着面的人伸手顺势接住元淳使她稳稳坐在自己身后,右手长鞭一挥将自己和元淳拦腰绑在一起,带着她从士兵薄弱的一边突围而出,往九幽台范围之外的地方策马而去。 元淳直到靠在了这人身上,才惊讶地发现她竟是楚乔。 “驾!”楚乔催促马儿跑得更快,并腾出一只手握紧元淳的手腕,以免她体力不支摔落下去。 元淳回头看去,燕洵还被包围在九幽台附近,更多的士兵朝他一波一波地围拥过去。 在他旁边的,除了月琢、风眠以外,另外几人是她从未见过的。其中一位女子看上去像是从燕北来的,武功十分高强。 “放心,”意识到元淳的担心,楚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燕世子可以突围的。” 燕洵本身武功就很好,加上还有月琢、风眠、仲羽、阿精和另外几个从燕北来的精良侍卫,只要长安第一高手宇文玥不在,任何人把守九幽台都没用,突围完全不是问题。 何况,明知道这是个陷阱,来之前他们就已做好了全备的计划,地下走不了,就往上走。 只要撤离九幽台,外街也已经安排好了接应之人,怎么都不会因为救人而把自己也折在这九幽台的。 元淳微微起笑,泪水却克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燕洵真的回来了。 他走前说了好几次会回来,她都没有当真。 这一次,他是为了她而回来的。 不是为了復仇,也不是为了楚乔,只是为了她,元淳。 ☆、元淳篇【十五】 元淳是在楚乔的马背上昏过去的。 昏迷了有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只依稀觉得昏睡时浑身难受得厉害。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但总也听不清楚。 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眼睛又仿佛被人用针缝在了一起,怎么也不能打开。 模模煳煳地感觉有光进来,又有人在拿着微凉的布巾擦拭着她的额头,元淳眼睑轻颤,拼尽全力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燕洵那张含着温和笑意的俊逸脸庞。 他低着头,眼睛一瞬也不瞬着看着元淳,眼神昭然着温柔。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着一抹极浅的笑意,当元淳抬眼看去时,她甚至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见自己。那专注的样子,仿佛他的全人全心都已经刻上了独属于她的印记。 “醒了,淳儿,”燕洵将手中布巾递给一旁的仲羽,“可有哪里不适?” “这是哪儿?”元淳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又问:“我睡了多久?” 看样子应该是一家客栈。 他们已经出长安了?这样公然住客栈,就不怕魏帝找到? “快到燕北境内了。”见元淳挣扎着要坐起来,燕洵忙扶着她起身,帮她半倚在床头:“你睡了两天。” 说着,接过仲羽递来的杯子送至她唇边,“先喝口水。” 看着这样的燕洵,元淳只觉自己是在做梦。 从前燕洵也对她好,但那是当妹妹般的迁就。而今这种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温柔,她从未见过。 第28页 见元淳只是出神地看着自己,燕洵笑了笑,“先喝水,淳儿。” 元淳就着他的手将杯中水饮尽,低头的时候牵扯到颈上的伤口,疼得眉头微皱。 “这伤口还得一阵子才好。”仲羽在旁道:“没有及时换药,裂开后又晒了那么几日,所以需得再养段时间。”顿了顿又道:“身上的伤也都抹了药,过几日就会好的。” 元淳知道她说的“身上的伤”是指那些被绳子勒出来的淤痕。 “这位是?”元淳问道。 “我叫仲羽,”仲羽笑笑:“是王爷的近卫。” 接过燕洵递来的杯子,仲羽又道:“厨房已经备了些清粥,就等公主醒来。我去看看,替公主端来。” 元淳轻轻点头:“多谢。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公主,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叫我元淳就好。” “好。”仲羽应下了,转身出去。 “淳儿,”燕洵从凳子上挪身坐到了床边:“我都知道了,你为我做过的一切。” 元淳静静看着他,从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最真挚的谢意和感动。 “不,”元淳垂下眼睑,躲开了燕洵的目光:“我所做的一切并不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不全都是为了我,”燕洵却道:“你是为了整个燕北。” 元淳笑了,心底却无声嘆息着:“燕洵哥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避免惨剧的再度发生,为了赎她犯过的错误,为了不再过重复的人生。 “你不需要为此愧疚,觉得欠了我,”元淳抬头看着他,虽然此刻她还很虚弱,却仍旧认真道:“你已经道谢了,我接受。所以燕洵哥哥,我们互不相欠了。” 见元淳心意坚定,燕洵也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便道:“好,这件事我们暂且不谈,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是啊!接下来她打算如何呢? 元淳也想知道。 她已经被褫夺了公主封号,又叛离了长安,天大地大,她能去哪里? “淳儿,”燕洵始终含笑看着她:“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燕北的夜空很美,夏天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时,耳边还有虫鸣鸟叫声。到冬天时大雪覆盖整个大地,白皑皑的一片,好看极了。” 元淳等着他把话说完。 “跟我回燕北吧!”燕洵慎重道:“从今往后,燕北就是你的家。” 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元淳扬唇微笑的同时,泪珠却如同决了堤的泉水般汹涌而出。 “怎么了淳儿?”燕洵瞬间慌了,待想要找点什么给她擦拭眼泪,一时间又不知道找什么好,最后只得拿了自己的袖子替她轻轻擦拭着腮边的泪水。 “谢谢你燕洵哥哥。”元淳泣不成声。 前世她躲在柱子后面听见燕洵对白姑姑说,有了中意的姑娘,等将来确定后,就要带她去燕北。 那个时候她如同被浸在蜜罐子里一样开心,因为她以为他说的那个人是自己。 后来她才知道,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他想带去燕北的人也从来不是她,他的计划里,由始至终都没有自己。 这一世,她已经不抱希望,决意要放弃了,燕洵却来说:“以后燕北就是你的家”。 看见元淳的泪水不断涌流,擦也擦不完,燕洵只觉心钝钝地疼痛着。 伸手将元淳揽入怀中,燕洵轻柔抚摸着她头顶的髮丝,“不要哭,淳儿,燕洵哥哥喜欢看你笑。” 从前她是那么的爱笑,仿佛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烦心。 后来有一天她落水了,被救起后整个人就变了。 变得冷了,静了,与他疏远了,笑容也少了。 宇文玥说她长大了,可他却常从她眼底看到那一丝被掩藏得很好的绝冷与悲怆。 燕洵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她吸引了目光,等逐渐开始明白自己的心意时,她就已经在他的心里了。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 从前她这么追着他跑,他唯恐躲避不及。等她终于放下自己转身离开,他却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 她每日的态度都在告诉他,她已经放下了。可她所做的一切,却又都是在为了他。 看见这样浑身伤痕累累又无家可归的元淳,想着她为自己受过的一切苦,燕洵竟觉还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淳公主最好,至少那时的她,是无忧无虑的。 “我会的,”元淳想着,痛痛快快哭完这一场,她就不哭了,要笑着面对以后的人生:“燕洵哥哥喜欢,以后我就不哭了。” “乖。”燕洵手指轻轻擦拭着她脸颊的泪水,见她眼睛泛红如同受惊的兔子,不由得一笑,探身上前在她额头印下了温柔一吻。 元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小丫头,”燕洵亲呢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元淳想这样问他。 “淳儿,跟我回燕北吧!”燕洵再度询问,眼神温柔得宛如掬着一湾湖水。 “我……” 第29页 “元姑娘,”仲羽端着放粥的托盘敲门进来,打断了元淳的话,“久未用膳,先喝点粥缓缓。” “谢谢。”元淳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燕洵自发地接过了碗要餵她,元淳执意不肯,只好将碗递给她让她自己吃了。 一时间,空气仿佛被冻住了般寂静无声。 元淳始终低头喝粥,躲避着燕洵的视线。 前一世她被伤得太深,即便燕洵现在直白地说让她去燕北,她也不敢相信这是出于“喜欢”。 她不敢想。 虽然她还喜欢燕洵,放不下燕洵,但她不敢想,也不敢奢求。 她害怕燕洵是为了感激。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元淳了,不会觉得“即便燕洵哥哥不爱我,但我只要待在他身边就满足了。”她不想用这种情感和想法来束缚了两个人。 所以现在的她,不敢奢求,却也不愿再放低自己苦苦哀求一份得不到的感情。 如果燕洵只是因为她做的这些事感激她,就算她去了燕北,终有一天还是会要再次面对燕洵背对她走向别人的情景。 与其将来还要痛苦,倒不如从未有过希望。 元淳不愿去燕北。 入夜后,她挣扎着起身,拉开门的同时轻声喊道:“月琢?” 一道声影从天而降站在了她面前,“公主。”见她还很虚弱,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伸手扶住了她。 “月琢,”元淳道:“你带我离开这里。” 月琢一怔。 他以为元淳会随燕洵去燕北,他也已经做好了一起跟随去燕北的准备了,却不想元淳突然提出要走。 “去哪里都行。”元淳坚定道。 “去哪里都行,就是不愿去燕北?”燕洵透着失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元淳身子一僵,就着月琢扶她的姿势转身,“燕洵哥哥……”在对上燕洵含着询问与难过的眼睛时,她竟觉有些心虚。 见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燕洵终究不忍,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月琢将元淳移交给燕洵后,往后退开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燕洵本欲扶她进屋,见她还虚弱着,干脆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进屋轻轻放在了床上。 “你不愿去燕北?”燕洵问她,“你觉得我是在感激你?” 元淳略感诧异,同时又觉得这心思并无不可对人言,便道:“燕洵哥哥,我想去燕北,可我不敢去。” 燕洵静静看着她,听她说。 “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元淳眸光渐渐沉着,在燕洵带着惊讶的目光下坚定开口:“我是重活了一次的人。前世我也是那样天真单纯,不谙世事,所以我什么都做不到。九幽台上,我看着你惨遭家族剧变,合族被屠,家人身首异处,你浑身是血倒在一边,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 “那时我还天真的以为,即便你遭遇这样惨痛的事,只要我嫁给你,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计较是我的父皇屠了你全族。但新婚当日你起兵造反,屠了整个长安城。血流满地,尸横遍野,”元淳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你坐在马上冰冷地看着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你就那样走了,连头也不回……” 前世她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燕洵策马离去,哭到声嘶力竭。 “我千里迢迢去追你,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呀!”元淳的眼睛里泛出泪光:“我从山坡上滚下来,浑身是伤也没关系,因为我要找到你送我的小兔子尾巴。可你呢……你纵容士兵践踏我,蹂【】躏我,让我从一个公主变成了比泥土还要骯脏的人。” 元淳看着眼前的燕洵,竟分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 眼前的人,是前世的燕洵?还是重生后遇见的燕洵? “燕洵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元淳质问他:“淳儿做错了什么?淳儿只是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就要被你这样对待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对不起淳儿,”燕洵眼眶泛红地一把抱住元淳,将她紧紧揉在怀中,“对不起淳儿,对不起,对不起……” 元淳的话让他很震撼! 他从不曾想到,原来淳儿是又活一世的人。 怪不得她落水以后性情就变了。怪不得从前她那般喜欢自己,之后却总是冷淡相对。 那个“燕洵”受过那样的伤痛,却也将这份伤痛转加在了无辜的元淳身上。 他明知道那个人不是他,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元淳的话语刺痛了他,他心痛无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怀中之人道歉。 “是燕洵哥哥的错,一切都是燕洵哥哥的错,”燕洵亲吻着她的髮丝、额间、眼角,“是燕洵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淳儿没有错,都是我的错……” “已经过去了。”元淳挣开他的怀抱:“上一世你喜欢的人是星儿,为了她你放弃了好多东西。所以重活后我告诉自己,我不再强求了,不再追着你跑了。我只要改变你上一世的轨迹,帮助你离开长安城,你我就互不相欠了。” 燕洵伸手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你也说了,那是上一世。那个人是‘燕洵’,却不是我。这一世我不喜欢星儿,我离开了长安城,我的家人也都活着,最重要的是,淳儿,我喜欢的人是你。” 第30页 元淳看向他,泛红的眼眶却已不再流泪,“你再说一遍,燕洵哥哥。” “你喜欢听的话,以后我日日说给你听,”燕洵笑道:“我喜欢你,淳儿。和我回燕北吧!我会保护你的,这一生都不再让你受委屈。” 元淳笑了,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光。 燕洵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好。”元淳听见自己这样说:“我也喜欢你,燕洵哥哥。” ☆、元淳篇【番外】 一年后,燕北与魏梁一战蓄势待发。 燕北位于魏梁两国之间,地处要塞,无论哪一国率先拿下燕北,都是开启了攻下对方的大门。因此近半年来,魏朝因着各种原因开始着手准备要攻下燕北;而梁朝也对燕北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燕家长子燕霆与二子燕啸率领的龙林军、云骑军驻扎在燕北与梁朝相近的边界;燕洵率领的黑鹰君与元淳率领的宣阳军驻扎在靠近魏朝的边境之处;燕世城率领秀丽军在后方支援。 早在燕北进入备战期时,元淳就接到燕世城的口令命她统管宣阳军,那时她自己还未有所反应,宣阳军的将士们就已纷纷抗议。 “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做我们宣阳军的统领?” “她打过仗、上过战场吗?见过人头落地、尸横遍野吗?” “女人也就算了,还是魏朝的公主,我们宣阳军绝不要这样的统领。” “不要女人做统领!” 元淳走进宣阳军军营的大门时,就听见一众将士正站在校场上喊着,一身墨色长袍的燕洵站在校场最前方的高台上,静静看着底下的人举手抗议。 元淳接过月琢递来的落日弓,毫不迟疑地搭箭拉弓,只听见“咻”地一声,利箭擦着前排一位将士的鼻尖飞了过去,径直插在了校场对面的木桩上。 众人顿时息声,顺着箭飞去的方向看去时,箭末端的羽毛还因这强劲的力度而在微微颤动着。 燕洵扭头看去,果见来人正是元淳,本无表情波动的脸上漾开了一抹笑意。 “一,我早已不是魏朝公主,”元淳将落日弓交给了身后的月琢,顺势接过越女剑:“二,人头落地、尸横遍野我见过;三,女人为什么不能做统领?你们有谁不服的,大可出来和我一战,我让你们心服口服。” 众将士们面面相觑。 燕北谁人不知道元淳是燕世子的心上人,得罪元淳还好说,得罪燕世子可就不那么好说了。 “怎么?没人应战吗?”元淳走到众人前方,打量着对面的百来号人。 站在人群中央的一汉子几步走了出来,粗声道:“我跟你比。” 元淳颔首:“报上名来。” “宣阳军左路副都尉蒋虎。”那人大声道。 见有人打了头阵,士兵们又推举了两人上来,分别道:“中士贾士游”,“右路越骑校尉厉威。” “好,”元淳道:“你们三个可以代表宣阳军其他将士,对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道:“你们想要如何比试?” 蒋虎、贾士游、厉威等人一商议后,道:“比剑,骑马射箭,行军布阵。” “好。”元淳一口应下。 比剑和骑马射箭对她而言都不是难事,只是行军布阵她学习尚晚,是到了燕北后燕洵才开始教她的,因此她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回头去看燕洵时,见他目光由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身上,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他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元淳心一定,朗声道:“直接比吧!” 定下的三局两胜。 人群自发地往四周散开,围成一个圈,将校场中间的部分空了出来,作为元淳和贾士游比剑的场地。 元淳手持越女剑走到场地中央,长剑在昼光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隔空指向对面之人:“贾中士,我们比剑点到即止,切勿伤及人命。” “这是自然。”贾士游颔首,持剑抱拳行了一礼后直接飞奔攻来。 “元姑娘的武艺又精进了。”风眠站在燕洵身后,在看了一会儿中间那两人的对招后,发出感嘆。 燕洵倒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元淳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元淳来了燕北近小半年,她适应得很快,也很讨父母亲的喜欢。 虽然二人始终未曾定亲,但整个燕北上下都知道,她是燕洵世子的心上人,未来的准世子妃。 可元淳却似乎对这个“准世子妃”的位置并不那么翘首以盼,反倒是父亲问她是否愿意带领出征时,格外惊喜。 所以她才会主动出战宣阳军的将士,力求能让大家心服。 第一局元淳胜出。 贾士游抱拳道:“末将认输。”随即将自己的佩剑双手递向了元淳。这是燕北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二人对局,输的人要将武器交由对方以示尊重。 元淳接过看了看,笑道:“是把好剑,想必它曾陪伴贾中士数次上阵杀敌。”说着,将佩剑又递还给了他:“战事已近,没有剑,如何上阵杀敌?” 贾士游一怔,看了一眼台上的燕洵后,再度双手接剑,眼底已然有着敬佩:“多谢!”说罢,转身退下了。 第31页 第二场与蒋虎比骑马射箭。 这燕洵就更不担心了,骑马射箭是元淳的强项。 两人骑马绕场三圈,场周围百步开外立有十面箭靶,射中红心多的为胜。 元淳以十面全中取胜。 最后一局行军布阵,元淳倒没有必胜的把握,她经验尚浅,也从未真正行过军。虽然她前世上过一次战场,但那只不过是简单的攻城,且还有魏舒烨陪在身边指点一二。 因此此次与厉威在沙地上布阵时,她每一步都下得谨慎而稳当。 元淳本想着厉威乃是久经战场的老将了,自己此局定是必败无疑。却不想到后期时局势急转直下,厉威因山谷一个小口未能防备妥当,从而丢失了全局。 三局三胜,厉威取下沙地上的一面小旗帜递给元淳,道:“元将军。” 这一改口,无非就是认下了元淳宣阳军统领的身份。 元淳看着他手中的旗帜,面上却无半点喜悦之情。沉默片刻后接过旗帜,真心实意道:“厉校尉承让。”握着旗帜的手却在背后缓缓收紧。 入夜,元淳站在一颗大树下,双手环胸背靠着树干,眺望着远方的星空。 清风缭绕着她腮边的髮丝轻舞扬动,几缕乌丝遮住了视线,元淳不适地眯了眯眼睛,却懒得动手拨开。 “淳儿。”燕洵走过来时,正巧见她眼睛微眯,便顺势将她眼睑上的髮丝挽到了耳后。 “燕洵哥哥,”元淳弯唇起笑,“和姑父议完事了?” “恩。”燕洵低头看她:“淳儿,白天的事……” “白天的事多谢你了。”元淳偏头看他,眼中笑意暖暖,并无责怪之意:“我知道厉威认输是看在燕洵哥哥的面子上,我虽心有不甘,却还是感激燕洵哥哥的一片好意。” 她既然想要统领宣阳军,就一定成为宣阳将军、得到几位都校尉的认可,其他士兵才能服她。既然要胜,三局两胜倒不如全胜来得更加有说服力。 前两局燕洵知她必会胜出,便未曾多加干涉。直到第三局时眼见元淳抵挡不住,燕洵才暗中示意厉威,让他留下破绽令元淳胜出。 元淳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着想,又怎会真去责怪。 “淳儿,”燕洵伸手按在她的肩头,正色道:“我曾发誓,此生都要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既心知你意在战场,又怎能不帮你?” “我并未受到任何委屈。”元淳笑道:“燕洵哥哥不必介怀。” 燕洵摸了摸她的头顶,温柔道:“魏燕大战一触即发,淳儿,你若有所顾忌,我可以请父亲将你派去梁国边境驻守。” “不必了。”元淳眼睑微垂,“知道母妃和哥哥在长安过的很好,没有受我牵连,我就放心了。至于父皇,他应该早就当从未生过我这个女儿吧。若魏燕真的开战,必是七哥挂帅,”说罢,抬眼看向燕洵道:“彼时就让七哥看看,他这个妹妹成长了多少。” 燕洵到底还是心疼她。 长安有她的母妃和十三哥在,又有昔日师父宇文玥、月七和好友楚乔,她又怎会不牵挂?但她为了自己还是放下了长安的一切,来到燕北,这等牺牲与付出令他深为感动。 “淳儿,”燕洵话到嘴边,骤地一转:“魏燕一战后,你我便成亲吧!” 元淳心顿时漏跳了一拍,唿吸也在顷刻间一窒。 “你……你刚才说什么……”元淳既震惊又紧张,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燕洵手指顺势往下轻轻握住了元淳的手,含笑道:“魏燕一战后,你我便成亲。”这次不再是询问,而是直接定下的口吻了。 元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要成亲。 她知道这一世燕洵心悦她,也相信他是真心待她,可到底还是未曾想过“成亲”一事——毕竟上一世成亲的记忆如此惨痛,她不敢想。 “别怕,”一眼看穿元淳心中所想,燕洵伸手亲呢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这一世我不会弃你而去。倒是你,毫无半点要做世子妃的自觉,天天就想着上阵杀敌,母亲私下都问了我数次,怎么还不将你娶进门来?” “燕洵哥哥,你是真心要娶淳儿吗?”元淳打量着他眼睛里的神色,再度询问。 “天地可鑑,繁星为证。”燕洵也慎重回答。 “这一次,不会骗淳儿了吧?”元淳追问。 燕洵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不会,燕洵只盼这一日早些来到。” “既然如此,”淳儿笑道:“那就成亲吧!” 两年后,魏燕战事平定。 魏朝军力不敌燕北,被迫撤兵,皇子元彻代表魏帝立下承诺,有生之年不再进犯燕北。 魏燕战事刚停,梁国趁燕北停兵休整之际大举来犯。 世子妃——宣阳将军元淳率黑鹰军、宣阳军拔营前往梁国边境支援燕霆、燕啸。 战争持续一年之久,最后因梁国皇族内斗自顾不暇而结束了这场战事。 燕洵站在北朔城的城楼上翘首等待,底下一匹快马由远至近飞奔进城:“宣阳将军班师回城!宣阳将军班师回城!” 第32页 比大军先一步达到北朔城的,是策马而来的元淳。 阳光下,一人一马逆着光从天地相交的路尽头奔近,元淳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墨色的劲装在金光的辉映下折射出点点光亮,疾风扬起她的髮丝肆意飞舞,燕洵只觉这人是如此灿烂夺目,令他心神喜悦。 “燕洵,我回来了!”等再靠近一点时,元淳边策马前行边朝城楼上喊道。 燕洵扬唇起笑,眼底满了温柔的爱意。 你终于回来了,淳儿! ☆、玄女篇【一】 玄女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眼泪便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再次回到过去,但这次她再也不想走上一世走过的道路了。 她真的爱过离境吗?一开始只是因为嫉妒白浅所以才去接近离镜,成为翼后后她满足于权力不可自拔,此后又一心扑在孩子的身上……要说爱,或许她的爱里面不甘与愤然更多;要说不爱,终归做了万年的夫妻,总是有些情感在内的。 可这一世,玄女却再也不想和离镜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了——抢来的爱情始终不是自己的,她又何苦苦苦执着一个心从来不在她身上的男人呢? 是她太傻、太痴、太疯狂,所以才求而不得,契而不舍,做了好多错事,不但失去了亲情、友情,到头来爱情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站在桃花树下,玄女几乎要笑出了眼泪。一场微风拂过,扬起她肩头缕缕长发轻舞飞扬,玄女抬头看向蔚蓝的天际,无声开口:离镜,再见!此生但愿你我各自安好。 “玄女,”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玄女扭头看去,一张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来人正是青丘第一绝色白浅,“南海域主胆敢退婚,他这等有眼无珠之人,你切莫为他伤心。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好叫他南海知道我们青丘可不是好惹的。” “浅浅,”玄女眼眶瞬间红了,伸手拉住白浅的同时靠在她的肩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若说上一世还有什么遗憾,便是她失去了和白浅的友谊。她们从小在青丘一起长大,因着年龄相仿,自小感情便是极好的。 可后来她们二人一天天长大,玄女纵然出落的娇美出尘,但在这青丘第一绝色白浅面前,她仍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嫉妒和自卑的情绪。后来,她恳求折颜为他换了一张与白浅的脸,白浅虽不在意,但其实从那时开始,她就已经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玄女真的很后悔,白浅有白浅的好,她自己也有她自己的好,何苦做别人,一辈子都成为了她人的替身,活在她人的阴影下。 这一切不关白浅的事,是她自己不放过自己…… “傻姑娘,跟我还说什么谢谢。”白浅见她眼泪不断流了下来,只当她还在为南海域主退婚之事而伤心,心下很是疼惜。 女孩子家的,脸皮薄,南海域主不问青红皂白就单方面将婚退了,叫玄女如何不伤心? “玄女,不要为不相干的人伤心,”白浅轻轻抚摸着玄女黑长的髮丝,柔声道:“与我作伴不好吗?你还小,晚些年再嫁也无妨。” 玄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上一世她也是被南海域主给莫名退了婚,后来气不过去打听才知道,南海域主想要与青丘第一绝色——帝姬白浅联姻,自然就看不上她这往后排了一排的宗姬了。当时玄女气极,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去求了折颜帮她换了一张白浅的脸。 可惜,只是换脸却换不了内心,她外貌与白浅无二,内心却依旧还是那个已经与白浅单方面产生了隔阂的玄女。 “怎么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你是青丘宗姬,身份尊贵,不远嫁南海我倒是替你高兴。”白浅捧起玄女的脸,轻轻为她擦拭着泪水,“这么漂亮的小脸,都为那不值得的男人哭花了,一会儿让四哥瞧见了,还只当是我欺负你了。” “难道不是你欺负了吗?”白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玄女和白浅同时扭头看去,桃花树下,北荒君主白真正踏步走来,一袭浅蓝色长袍在清风的缭绕下轻悠扬动着。 “四哥。” “四哥。” 玄女与白浅同时向白真打招唿,白浅又笑道,“我怎么会欺负玄女,疼她还来不及呢!” “哦?”白真走近看了看玄女脸上还未干透的泪痕,笑问:“果真不是你欺负了玄女?你虽常与玄女在一处,但到底人家小你千岁,你若要欺负到她,莫说大哥大嫂不答应,我这做四哥的也不会答应的。” “是是是,”白浅忙作揖,“知道四哥疼爱玄女,打小就对她最好,我这个亲妹妹反倒往后靠了。”说着,轻轻推了玄女一把,“瞧瞧,你在青丘可是有势力的,我哪里敢惹你呀!” 两人一席话说得玄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底那丝过往的愧疚与难过也皆都烟消云散,“四哥,浅浅对我好着呢,她才不会欺负我。” 上一世的事情就让它结束在上一世吧,这一世,她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让自己留遗憾了。 “四哥这是要去找折颜吗?”玄女见白真手中拎着一壶酒,好奇问道。 “恩,”白真掂了掂手中的酒壶,“难得得了壶好酒,去找那只花凤凰喝酒。玄女,浅浅,你们可要同往?” 第33页 玄女白浅二人互看了一眼,玄女含笑点头,“好啊!只是四哥,你这酒不过小小一壶,可别都被我和浅浅喝完了。” “小丫头,”白真一指点在玄女额头,“这酒极烈,你和浅浅真能喝完,这一壶送你又如何?” “好啊四哥,这可是你说的。”玄女拉着白浅与白真一道去到十里桃林。上一世,她也是因着南海域主退婚而伤心,白浅过来安慰她时,她却推开白浅跑开了。 这一世,她不会再仅仅拘泥于情和爱,而是要去做更多想做之事。例如…… “你要去崑崙虚拜师学艺?” 几杯酒下肚后,玄女有些醉醺醺地抢先说出了心底的愿望。原谅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去抢白浅的位置,而是她想去赎罪。 上一世,因为她使用下作的手段偷了阵法图,导致天族与翼族一战时双方皆都伤亡惨重,尤其是天族的旁支素锦一族全族覆灭,瑶光上神在此一役中牺牲,上古战神墨渊更是以自己的元神祭了东皇钟来封印擎苍——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可她偏偏最后还有脸拿墨渊来要挟白浅,真是活该她最后得到了这样悽惨的下场。 玄女想着,重活一世怎么也不能白活啊!她要回去赎罪——为她曾经所做的一切,想尽办法去赎罪。 “你也要去崑崙虚拜师啊?”白浅站了起来,一把握住玄女的手,略带醉意道:“你怎么跟我想的一样?我们真不愧是好姐妹。” “哎,你们两个先坐下。”折颜和白真一人拽一个让她二人坐下,折颜道:“玄女,我问你,你想要去崑崙虚拜师学艺,是一时冲动还是慎重思考过了?” “我很慎重考虑过了,”玄女认真回答:“我知道崑崙虚不轻易收弟子,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折颜摇头道:“你要知道,并不是崑崙虚不轻易收弟子,乃是墨渊从不收女弟子。” 玄女与白浅面面相觑,玄女这才想起来,上一世白浅是以“司音”的男子身份进去崑崙虚拜师的。 “我倒是有个法子。”白真道:“你二人都想入崑崙虚,可知收不收徒不在墨渊,乃在天道。天道要墨渊有弟子,他便会遵从天道收弟子,天道若要墨渊不收弟子,他纵然想收,也不敢有违天道。” 见玄女和白浅都听得认真,白真又道:“折颜易容术登峰造极,就连墨渊只怕也难看出真伪。叫折颜给你二人换个身份,以男子样貌进入崑崙虚便好了。” “这妥当吗?”白浅忙问。 “有何不妥当的。”折颜也觉此主意甚妙,“你们想要进入崑崙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那就试一试吧!”玄女只犹豫了一瞬便随即拍板。白浅也点头:“那就依折颜所言吧!” 折颜点了点头,叮嘱道:“切记,此事只有我们四人知晓,不能为外人所道,万万切记!” 白浅与玄女皆都慎重点头。 玄女在去崑崙虚之前,特意去见了姐姐——白浅的大嫂未书,告诉她自己要随白浅外出云游一段时间,若父母寻来,便请姐姐为其挡一挡。 未书从小极其疼爱玄女这个么妹,如今又怜惜她被南海域主无端退婚,恐她太过伤心难过,听闻她要随白浅外出云游,一口便应了下来,还令人带话给白浅,只说是“玄女年幼,还望浅浅多多照拂”等等。 数日后,白浅与玄女一同来到十里桃林,折颜为她二人换了性别后,又加固了一层覆容术,以免被墨渊看出来。 走在去往崑崙虚大殿的路上,折颜道:“你二人这白浅、玄女的名字可不能再用了,需得换一个。” 白浅笑眯眯的道:“我早就想好了,进了崑崙虚,我们就不再是青丘的白浅和玄女,我就改名叫‘司音’,玄女名唤‘青缕’。” “司音,青缕,”折颜细细品味了一遍,点头,“倒是有几分崑崙虚的味道。” 白浅得意道:“那当然,我想了好久呢!怎么样玄女,我给你取的这名字你喜欢吗?” “喜欢。”玄女微笑,“若能跟你一起拜入崑崙虚,就更好了。” “放心好了,”白浅一手挽上玄女的胳膊,“我们一定可以一起拜入崑崙虚的。” “但愿如此吧!”折颜摇了摇头,一脸的不敢苟同。 能不能一起拜入崑崙虚,也不是墨渊说了算的——如白真所言,还得看天道。 ☆、玄女篇【二】 崑崙虚一早便得知有贵客上门,折颜刚到崑崙虚山脚下的第一重门时,门就自动开启,并有七彩仙雾缭缭升起,为折颜引路。 三人一路步行过了崑崙虚的三重门,从无极云梯一路往上经过朝凤台后,才终于到达紫金崑崙殿的前殿。 墨渊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立于殿下两侧的是他的十六位弟子。 “折颜,久日不见,近来可好?”墨渊率先询问悠哉走进殿内的折颜,却并不看他身后的两人。 玄女悄悄抬眼看去,只见殿上坐着的那人,长发束于冠中,一身金丝白袍,面容俊美,却是眉目清冷,仿佛不带一丝温情。 第34页 他就是崑崙虚的主人、天族掌乐司战的天神墨渊了。上一世她虽然为了躲避嫁人而在崑崙虚小住了一段时日,却正巧碰上墨渊闭关,所以未能见上一面。后来翼族与天族大战时,她躲在翼族队伍的最后面,也不过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天族的领战者墨渊,却瞧得并不真切。如今算起来,两世加起来竟是第一次面对面这么近距离地见着墨渊本尊。 “他就是墨渊?”白浅也偷偷打量了殿上那人后,低下头朝玄女小声道:“看着好年轻的样貌,倒不上是活了数十万年的天神。” 玄女点了点头,很是贊同。只看外表,墨渊确实眉目如画、样貌俊美,就是神情太过严肃清冷了,再柔和一些就更好了。 “这两位是?”墨渊与折颜说完话后,终于将目光移向了折颜身后的二人身上。 目光落在白浅身上的那一刻,墨渊便看出了她的真身——女扮男装的青丘九尾小白狐。但看向玄女时,墨渊虽也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青丘玉狐山白狐,却又发现她的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雾,缭缭绕绕将她环绕其中,令人心中疑惑。 见墨渊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玄女不由得心下惊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分明还是男儿打扮,也没有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墨渊上神这般盯着她不放? “这是我在路上捡的两只小狐狸,”折颜也察觉到墨渊一直在打量着玄女,心中狐疑之余又怕被他看出端倪,便笑道:“他二人想来崑崙虚拜师学艺,你知我素来心善,便将他们一同带来,收不收徒,全看你的意思了。” 墨渊又看了玄女一眼后,才淡淡道:“收不收徒并不在我,乃在天道。不过,我算出近日确会收一徒弟,至于是他二人中的谁,就看天意了。” 见墨渊只肯收一人,白浅忙拉着玄女的手道:“我和……青缕一同来拜师,自然是要一同入师门的。若上神不能两人同收,这师不拜也罢。” “司音。”玄女拉了一下白浅的手,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莽撞胡言。 她的确很想拜入墨渊门下没错,但不能因为她而害得白浅也无法拜墨渊为师。与其两人都鎩羽而归,还不如先拜一个。 墨渊将玄女和白浅的小动作一一收入眼底,却不动声色,右手一挥,一道金光闪过,一把镶碧坠玉通体泛着紫金光芒的摺扇在半空显现。 “这是玉清崑崙扇,”墨渊道:“由它来为我择徒。它选中你二人中谁做主人,谁就是我的徒弟。” 话音落下,玉清崑崙扇霎时飞了出去,绕着殿下的十六位弟子飞了一圈后,在折颜身前停留了一瞬,继而飞向白浅,在她周身打了一个转后又停在了玄女身前。 玄女木愣愣地看着玉清崑崙扇绕着自己来来回回飞了两三圈,心下砰砰直跳。难道它要选她吗?虽然她很想做墨渊上神的弟子,可她并不想抢了浅浅的位置啊! 刚这般想完,就见玉清崑崙扇在玄女眼前停留了片刻后,飞到了白浅的手上。 这个结果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毕竟玉清崑崙扇从一开始便始终围着玄女打转,大家想着只怕它要择“青缕”无疑了。却不想最后还是选择了“司音”,真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白浅愣住了,玄女也呆住了。 “青缕……”白浅看了看手中的扇子,又看向玄女,一时间竟未能反应回神。 墨渊点了点头,“既是玉清崑崙扇的选择,那司音,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崑崙虚座下第十七名弟子。” “是,多谢师父!”白浅忙持扇行礼,随即又道:“可是师父,青缕他……” 一声悠长的凤鸣从殿外传来,打断了白浅的话语。 墨渊随即脸色微变,就连折颜也大惊,“这凤鸣声,难道是……” 话语未完,就见一道银光从殿外疾速飞来,朝墨渊直直扑了过去。墨渊伸手正要抓它,那白光转了个弯逆转而下,绕开殿下的十六名弟子和折颜,径直飞向玄女。 玄女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道银光携以凛冽之气扑面而来,竟不知是该后退避让还是该往一旁闪躲。瞬息之间,银光已至眼前,玄女避无可避,正想要闭上眼睛等那银光扑在脸上,就见银光骤然停下,潋滟的光芒缓缓散去,一只晶莹通透的玉笛显现在了她的面前。玉笛的末端坠着一只菱形雕花佩玉,玉笛轻悠晃动,佩玉反射出耀眼的光,夺人眼目。 “飞琼朝凤笛。”折颜惊讶道:“不是已经消失很久了吗?从哪里冒出来的?” 墨渊也起身下来,朝飞琼朝凤笛走了过去。待走近后刚要伸手拿住,就见玉笛飞快避开,绕着玄女转了两圈后在她面前停住。 折颜笑道:“看来,这飞琼朝凤笛是特意来认主的。”又朝玄女道:“青缕,你拿它试试?” 玄女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伸手朝通体还在泛着点点银光的玉笛握了上去。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玉笛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手中。 折颜松了口气,点头:“看来,天意如此。”这飞琼朝凤笛与玉清崑崙扇曾是崑崙虚至高无上的两大法器,但自母神归于混沌后,飞琼朝凤笛便从崑崙虚消失了数十万年,想不到今日竟自己蹦了出来,认了玄女这小丫头做主人。除了“天意”二字,折颜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 第35页 墨渊看着玄女,眼神凝重。 单看这小白狐也并无过人之处,但在她周身却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气息,说是仙气,似乎不像;说是魔气,也根本不是。何况,她的出现不但引出了消失已久的上古神器飞琼朝凤笛,还使得它认她为主,这等事情迄今为止是从未有过的。 玄女忐忑不安地握着玉笛,见墨渊又开始盯着自己不放,不由得心下慌张,不着痕迹地拽了拽白浅的袖子,鼓起勇气道:“上神,这笛子还是还给……” “既已认你为主,你便是它的主人。”墨渊淡淡打断了玄女的话,转身走开几步后停步回头,“若是天意如此,也罢,青缕,你便入我崑崙虚门下,为第十八名弟子。” 玄女大喜,忙弯腰行礼:“多谢上神……不,多谢师父!” 墨渊微微点头,对站在一旁的叠风道:“鸣钟,昭告四海八荒,崑崙虚自此不再收徒。” “是。”叠风抱拳领命,转身下去了。 玄女上一世并未在崑崙虚久待,加上她也不是崑崙虚弟子,因此并不知道入了崑崙虚后应当如何。 本以为这一世入了崑崙虚,成为了墨渊的弟子后,墨渊会带着她们一起修行,却不想墨渊收了徒后便自行闭关去了,将她和白浅丢给了大弟子叠风与二弟长衫来教导。 墨渊座下弟子共有十六名,均是来自四海八荒尊贵族群的世家弟子,其中十一师兄莫溪与十六师兄子阑最为顽皮,常常拉着白浅一起偷熘下山不说,还总时不时地来逗一逗玄女,每次总要看到她面红耳赤地闪躲、亦或是叠风等人前来喝止才肯罢休。 玄女自入了崑崙虚后,日日加倍修行,从不肯有一丝的偷懒。 上一世,出嫁前她贵为玉狐山君主之女,出嫁后贵为翼后,却至死之前都未曾位列上仙。这一世,她拜入崑崙虚门下成为墨渊的弟子,若是连个上仙都挣不到,这个“墨渊的徒弟”也太给师父丢脸了。 “十八师弟,”见玄女又在后山独自修行,叠风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道:“修行需要时日,切勿操之过急。” “我知道了,大师兄。谢谢你!”玄女真心道谢。上一世她假装受伤倒在崑崙虚外,是叠风将她抱进了崑崙虚,才让她有机可趁拿走了阵法图。若说她最对不起的人,除了墨渊与白浅外,叠风也是其中一位。 “跟我还客气什么。”叠风笑了笑,温和道:“师父近日便会出关,恐要查看你与十七师弟数月来的修为……对了,十七师弟呢?” “呃……”玄女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叠风一见玄女这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和莫溪、子阑一起偷熘出去了?” “是一早山外突现七彩云雾,司音好奇,所以想去瞧瞧。”玄女忙道。 叠风道:“你就别给他们几个打掩饰了,我还能不知道他们吗?”摇了摇头后,又与玄女多说了几句闲话,叮嘱她修行之余别忘了休息,这才离开。 ☆、玄女篇【三】 玄女在后山又修行了大半日——崑崙虚虽远离天宫,却终年仙气缭绕,灵力充足,玄女想要藉着这宝境早日飞升上仙。 等停下来歇息时,玄女才感觉到连月来不断修行提升,着实累人。伸手拿袖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无奈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飞升上仙,上一世时司音是什么时候飞升的上仙?总不能比她还要晚一大截吧?不过,总这么练下去一定是没错的。 边走边想,不觉间脚步停在了墨渊闭关的天元洞外。玄女看了看被金光封印的洞口,来回踱步走了两遍后,嘆息。 自拜入了崑崙虚后,连师父的一面都未曾见过。上一世听说墨渊极其宠爱他收的十七弟子司音,这一世对自己这个十八弟子不闻不问也就算了,怎么连司音也不管了? 玄女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单手置于膝盖上托腮,呆愣愣地看着洞口。 师父在里面闭关,闭关干什么呢?也是在修行吗? 师父已经是上古战神了,再修行,岂不是比战神还要厉害? 玄女刚觉高兴,转念一想,战神又如何?上一世还不是要以元神来祭东皇钟……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她犯下的大错,玄女眸子顿时暗淡了下来,脸上的那一抹高兴也随之消散。 算了,上一世她大错已经铸成,没有办法再改变。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孝顺师父,好好修行飞升上仙,再飞升上神,这样不管今后再发生什么大小战事,她都能帮助师父了。 这般一想后,玄女又觉得高兴起来,脸上也重新绽开了笑意。 殊不知玄女坐在洞口边想边在脸上变化各种表情,洞中墨渊却看得清清楚楚。见外面那人时而愁苦时而高兴,时而哀伤时而振奋,墨渊疑惑的同时不由得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随之嘴角也挽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两日后,白浅与莫溪、子阑回来,被叠风在大门口堵了个正着。叠风气恼莫溪子阑不好好修行也就罢了,还带着十七师弟一同顽闹,实在不像话。又说如今十八师弟青缕努力修行,司音若再这样玩耍下去,只怕做师兄的要被师弟迎头超过了。 第36页 提到青缕,白浅忙问:“小十八人呢?” 叠风这才想起来,似乎已有两日不见十八师弟的身影。昨日去了后山寻他,人也不在,那时自己还以为他做完一日的功课回去歇息了,因此也没多想。 “人在崑崙虚,总不会出事的。”子阑见叠风面色不佳,忙道:“我们去他房间看看。” 四人去到房间时,依然不见玄女,莫溪想了想,道:“小十八素来爱看书,会不会去藏书阁了?” 几人又慌慌忙忙出门要去藏书阁找人,刚走到半路,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不远处缓缓走来。昼光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圈迷濛的光晕,走动之间光晕透出淡淡的金色,竟觉神圣、清透得令人不敢直视。 叠风定睛看去,才见来人是已经出关的崑崙虚主人墨渊。再往下一看,墨渊怀中还抱着一人,不正是刚才还在寻找的十八师弟青缕吗? “师父!” “师父出关了!” “恭迎师父出关!” 几个人匆忙迎了上去。叠风行礼道:“师父,十八师弟他……” 墨渊将怀中人递给叠风,淡淡道:“她在天元洞门口睡着了,你将她送回房间歇息。” “是。”叠风小心接过玄女,抱着她快速往回走去。 莫溪也行了一礼,问道:“师父怎么提前出关了?” 墨渊看了他一眼,“若再不出关,你这修为只怕都要还给为师了。” 一席话说的莫溪、子阑和白浅均都不好意思起来。 墨渊又道:“每日课程可还做着?” “回师父,”莫溪忙又行礼:“都做着。” 墨渊也不再多问,只让莫溪将除青缕以外的所有弟子召集到大殿,对他们道:“近日我观天象,天道似有异动。想来应是不久便会有上仙雷劫降下,”顿了顿,目光落在了白浅身上,“应是你和十八会有一人飞升上仙。” 白浅笑了起来,“那必然是小十八了。她连月来日日修行,想是修为大涨,也快要到飞升上仙的时候了。” “那你呢?”墨渊问她:“这一月来你又在做什么?” “我嘛,”白浅挠了挠后脑,有些不敢回答,“我也就跟着师兄们每日做做功课……” 墨渊摇了摇头,虽没有拆穿白浅,但心中还是有些无奈。 同时收的两名弟子,这二人又都是来自青丘,怎么脾性却如此大相迳庭?十八是拼了命的修行,十七是拼了命的顽闹。 “从明日开始,叠风与长衫,你带着其他师弟一起修行,十七和十八跟着为师修行。” “啊?”白浅诧异抬头。 墨渊看向她,似乎在问:有何异议? 白浅忙低头,“弟子遵命。” 见墨渊似乎没有了别的话要吩咐,叠风上前行礼道:“那弟子这就去告知十八师弟一声。”也好叫他有个心理准备。 墨渊垂了眼睑,遮住眼底的那丝深思熟虑,半晌后才应道:“恩。去吧!” 玄女万没想到自己醒来就收到这么震撼的消息:从今天开始,墨渊要亲自带着她和白浅修行了。又听闻此前自己睡着了是被墨渊抱着送回来的,当下既羞又愧,涨得脸都红了。等见到墨渊时玄女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墨渊倒是一脸的平静,当下心中稍稍安慰,便也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自墨渊带着玄女与白浅一同修行之后,玄女的修为突飞勐进,此前诸多不通之处经由墨渊指点后,也都能融会贯通起来。只是有一点不好之处是,玄女修行时间尚短,不懂的地方太多,每每她去问墨渊,墨渊总让她自行参详。问多几次后,玄女摸着了墨渊的脾气,倒也不再问他,便寻了功课完成后的休息时间里,自己依然去到后山冥思苦想。 玄女自己不知道,好几次她在后山琢磨时,墨渊路过那地都将她坐在石头上托着脑袋望着地发呆的样子尽收眼底。 这日,玄女照例又坐在后山的桃树下发呆,脑中还在想着师父说的那句“尘垢不沾,灵净归一”是什么意思,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站在了自己后方,起身看去,见来人竟是墨渊,忙弯腰行礼:“师父。” “恩。”墨渊应了一声,在玄女坐过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问她:“哪句不通?” 玄女吃了一惊,心道他怎么知道我有口诀不通?又见墨渊还看着自己似在等待回答,便道:“尘垢不沾,灵净归一。” 墨渊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空。一丝微风迎面拂来,撩起地上的几片桃花花瓣飞至空中,飘飘摇摇地往下坠着。墨渊右手轻抬弹出一道微光,光芒顺着花瓣擦过,花瓣在空中翻了一下后,再度往地下坠去。 “天地无尽,万物平等,”墨渊道:“心无杂念,处变不惊。” 玄女眼见着花瓣已经摇摇坠坠落在了地上,耳边传来墨渊的声音,突被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大喜过望,再度朝墨渊行礼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父!” 墨渊看了她一眼,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点了点头。 玄女见墨渊指点完后竟不离开,仍坐在原地不动,也不知该如何与墨渊搭话。上一世她害得墨渊以元神祭了东皇钟,后又抢了他的身体去要挟白浅,如今她虽已成为墨渊弟子,但每每想起来总觉愧疚难当,因此人常在墨渊身边,但却从不敢拿正眼与墨渊相对,两人挂着师徒名分,却还比不上白浅与墨渊来得亲近。 第37页 玄女也曾几次想要讨好、亲近墨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现下见墨渊坐在原地不动,玄女脑中飞速转动着:说点什么好跟师父亲近呢? 但想来想去,脑子里闪过的都是那一幕幕墨渊飞向东皇钟、自己抓着墨渊身体挡住白浅的画面。越想开口越不知道该说什么,越不知道说什么越是着急,最后额头竟渗出了汗水,眼底也布满了急切与不知所措。 墨渊将她神情看在眼底,见她因急得发热而脸上涨出了两抹嫣红,额头又出了不少汗水,便道:“青缕,过来。” 玄女正要拿袖子去擦汗,见墨渊唤她,便挪动几步走至他身边站立,“师父。” 墨渊拉着她的手令她蹲下,伸手以自己的袖子替她擦了擦额头汗水。玄女只觉一股清冷的竹香从墨渊的袖笼中溢出,扑在她的脸颊、鼻尖,很是好闻。又见墨渊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汗,这是她前世今生从未品尝过的温柔,瞬间心都温暖了起来,动作快过意识地一把伸手拽住墨渊的袖子道:“师父,是弟子太愚笨了,您教的东西总是要学很久才能学会。” 墨渊被她拽得手一顿,见她直定定地注视着自己,专注得神情仿佛这天地之间除了师父外再无他人,心下一动,只觉有丝莫名的情绪在心底快速划过。 “你并不愚笨,”墨渊伸手摸了摸她的髮丝,嘴角漾开一抹浅却柔和的笑意,“我墨渊的弟子,又怎会愚笨?你修行过晚,难以跟上是常事,不必介怀。” 玄女大为感动,眼底瞬时间溢出崇敬与喜悦的光来,“谢谢师父!”又觉得光这样简单四字并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激动,便一把抱住墨渊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胳膊上撒娇:“师父最好了!” ☆、玄女篇【四】 墨渊被她的动作惊得身体一僵。他所收弟子众多,却没有一个人这样抱着他的胳膊撒过娇,即便是白浅有时也会亲近他,却也不曾如此毫无间隙。 “师父,”没有意识到墨渊在瞬间的变化,玄女依旧靠在他的手臂上,低声道:“青缕真的很愚笨,常常会做错很多事情……如果青缕做错了,师父会原谅青缕吗?”说着,抬起头望向墨渊。 墨渊恰巧低头看去,两人目光直直撞上,墨渊在玄女那双透亮的褐色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时间只觉心绪有些莫名奇怪,空气也逐渐温暖起来。 “你会做错什么?”墨渊轻声问道。 “我……”玄女直愣愣地看着墨渊的眼睛,那一双瞳仁如同他的名字般,黑如檀墨,幽似深渊。 她怎能开口告诉墨渊,她真的做错过很多事情,但那些都是上一世的事了;可若不说,她要怎样才能求得墨渊的原谅? “青缕,你做错了什么?”墨渊再问。 “我……我做错了许多事情,”玄女回视着墨渊的眸子,思绪却已飘到了离她已然很远很远的上一世,“我一错再错,做了好多令身边之人失望的事,我怎么会这么笨,这样的一意孤行?” 墨渊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髮丝,“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弟子;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为师都会原谅你。” “真的吗?”玄女眼睛骤地一亮,伸手紧紧拽住墨渊的胳膊,急切道:“师父你会原谅我?你不怪我?” 墨渊含笑点头,“不怪你。” “谢谢师父!”玄女一把抱住墨渊,靠在他的怀中,“师父最好了!青缕最最喜欢师父了!” 墨渊猝不及防被她抱了个满怀,心脏也随之停跳了一拍。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亲近自己,只因自己说要原谅她,可事实上她什么错也未曾犯过。她这样满心的不安与愧疚究竟是从何而来? “最喜欢?”墨渊低头看向怀中之人,置于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迟疑半晌后正要抬手,一道声音凭空插入,打断了他的动作,也打破了这旖旎的气氛。 “师父,”叠风从不远处的小道上快步走来,先是朝墨渊行了一礼,见玄女也在,便笑道:“十八师弟,正巧找你有事,想不到你与师父在一起。” 墨渊敛了心神,问道:“何事?” 叠风道:“折颜上神有要事要见十八师弟。” 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也是平淡无奇的一件事,墨渊却狐疑地看向身旁之人。 她既来自青丘玉狐山,折颜又再次来寻她,想来她在青丘地位必然不低。青丘如今仅有一位帝姬,近族中却还有一位宗姬…… 墨渊心中瞭然,面上却淡淡道:“即是如此,青缕,你且随叠风前去吧!” “弟子告退。”玄女行了一礼,与叠风一同离开。 等玄女跑至二重门时,折颜已经等候多时了。 “折颜!”玄女几步跳上前一把拽住折颜的手腕,“是不是被四哥赶出门无处可去,所以才来这里找我呀?” “胡说什么呢!”折颜曲指敲在了玄女的额头,“是你母亲几次三番来十里桃林找我,所以我想着此事还需来告知你一声。” “我母亲?”玄女揉着被敲疼的额头,“她去找你干什么?” 折颜摇头嘆气,“你母亲去找了你姐姐多次,你姐姐说你随白浅外出云游,可你母亲是铁了心定要将你寻回去,所以去了趟狐狸洞没能找到白浅,便多次前来十里桃林找我,希望我能联繫上白浅,将你带回玉狐山。” 第38页 “让我回玉狐山干什么?”玄女纳闷。 折颜一本正经道:“说是要把你嫁给翼族旁支的黑熊族族长。” “那头黑熊精?”玄女心一惊。 这怎么跟上一世的发展轨迹一模一样?那时她被母亲逼着非要远嫁黑熊族,她不肯,从玉狐山偷偷跑了出来,躲到了崑崙虚这里。 这一世,她拜入崑崙虚学艺,原以为已和上一世不同,却不想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正是那头黑熊精。”折颜也颇为无奈,实在弄不明白玄女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玉狐山虽是青丘旁支,却也属赫赫有名的天神一族。玄女贵为青丘宗姬,将来也是要继位玉狐山君主的,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下嫁翼族旁支的地步。何况,天族翼族素不通婚这件事难道她不知道吗?两族若有违天道强行结合,是难以诞下子嗣的。 玄女一听顿时六神无主。上一世母亲逼到了崑崙墟门口,那时她不得已只好藉着叠风将她打发了。此后她使计引诱了离镜,与他结为秦晋之好,这才算是顺利堵住了母亲的咄咄逼人。如今她已拜入崑崙墟成为叠风的师弟,自然不能以女装去请他帮忙,但又更是万万不能再去引诱离镜……这可怎么办才好? 见玄女急得团团转,折颜道:“你先别急,你母亲尚不知道你在崑崙墟。即便是知道了,你现在这般模样,她也未必能认出你来。” “对、对啊!”玄女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我都给吓忘了。” 折颜失笑,又道:“但你也别太乐观。她一日找不着你,就必然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依我之见,你还需随我回去一趟十里桃林,将此事了结了,你才能安心留在崑崙墟。” “我随你回去?”玄女慌了一下,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不行。我刚入崑崙墟不久,哪有才来就要离开的道理。” 折颜微微蹙眉,也觉此事不太妥当。可眼下又别无它法,只得道:“这样,墨渊那边我替你说。你随我回去十日,事情一了我即刻送你回来。” 见折颜抬步就要往里走,玄女一把拽住他,不安道:“折颜,这……这真的合适吗?” 折颜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事已至此,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了。你随我一道去见墨渊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墨渊居住的院落时,墨渊已在院中的凉亭下等了片刻,见他二人进来,便道:“比我预想的稍晚了一些。” 折颜笑笑,直接道:“我有件事情想让青缕帮个忙,所以需带她去趟十里桃林,十日时间,我便将她送回来,如何?” 墨渊抬眼看向玄女,见她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担忧,便也不愿再拿崑崙墟的规矩束缚了她,点头道:“去吧!” 玄女没想到墨渊什么都不问一口便答应了,就是折颜也不曾料到。 “即是如此,”折颜笑笑,“青缕,那我们即刻动身吧!” 玄女抬头看向墨渊,莫名有些不舍,“师父,那我走了啊!” 墨渊朝她微微点头,“速去速回。” 玄女这才感觉心情瞬间好转,大大地点了点头,道:“好的师父,我会很快就回来的!” 事实上,玄女确实回来的很快,只不过去了十日就将事情解决了。 在十里桃林见到母亲后,玄女生平第一次以强硬的口吻告诉她,自己绝对不会嫁去黑熊族。 “虽然身为青丘宗姬,我从来都没有做过有违青丘之事,但您让我远嫁黑熊族之事,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玄女正色道:“母亲可曾想过,天族素不与翼族通婚,两族结合有违天道,是无法诞下子嗣的。再则,我身为青丘宗姬,母亲执意要将我嫁到翼族,将来天君询问起来,母亲该如何回答?四海八荒多是青年才俊能人辈出,为何定要将天族后裔嫁到翼族去?母亲,女儿志不在嫁人,更不会嫁去翼族,请母亲勿再逼迫女儿的婚事了。” 这是前世今生两世加起来,玄女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袒露自己的心声。上一世如果没有母亲的逼婚,或许之后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这一世,她定然不能再身陷其中。 走在回崑崙墟的路上,折颜与她闲聊道:“想不到你这丫头年纪虽小,想法却颇为周全。你可曾想过,将来要嫁何人?” 玄女偏头想了想,颇感无奈道:“说起来,宗姬虽是身份尊贵,但到底还是不如帝姬,若是天君不插手,我想我的婚事应该能自己做主。” 折颜看向她:“如此说来,莫不是你心中已有人选了?” 玄女笑眯眯的看着折颜:“四哥算不算?” 折颜顿时大感窘迫,咳嗽了一声道:“你四哥倒是好的,只不过……” “只不过我从小跟着四哥一起长大,”玄女将话接了过来,“我与四哥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爱。可惜呀可惜,四哥相貌隽美人又温柔,嫁给他必定会很幸福的。” 折颜摇了摇头,显然拿这丫头没有办法,“嫁给你四哥会不会幸福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你若再不换下这身女装,一会儿就被你师父瞧见了。” 折颜抬眼看去,穿过缭绕三重门的迷雾,崑崙墟紫金太极殿的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阶梯口处屹立不动,眼睛更是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这边。 第39页 折颜右手轻轻一挥,玄女身上的女装在瞬间被一袭白袍取代,一头黑长的髮丝也以一根净白丝带束了起来。 等做完这一切,折颜再抬头看去,紫金太极殿门口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折颜心知站在那里的人必是墨渊无疑,也知道距离虽远,但方才玄女的女装装扮已经被他看见,不由得心中疑惑。 如今看来,玄女青丘宗姬的身份只怕墨渊已经知晓,但这般行事却并不像是墨渊风格——玄女回来之时,他还特地等在门前,着实奇怪。 玄女修为尚浅,并不能一目千里,因也不知道自己的最大秘密早已被墨渊发现。 等她回到崑崙墟后才得知,自己不过回去青丘短短十日时间,这边白浅就与翼族的离镜认识了。 ☆、玄女篇【五】 原来,玄女不在之时,墨渊让白浅随同师兄们一同修行,白浅按耐不住贪玩的心,跟子阑和令羽一同偷熘下山玩耍,被翼君擎苍髮现,一同掳了回去。 擎苍一见令羽就极其喜欢,定要将他强留在大紫明宫。偏偏翼族的二皇子离镜又一眼相中了“司音”,三公主胭脂又悄悄喜欢上了同去的子阑,这下可好了,翼君擎苍干脆将三个人都扣在了大紫明宫,美其名曰要“三喜临门”。 只把玄女听得是瞠目结舌。 “所以,令羽师兄、子阑师兄和司音都被扣在了翼界,一个也没回来?”玄女询问。 站在一旁的叠风黯然地摇了摇头。 玄女看了看坐于殿上的墨渊,皱着眉头道:“翼族也欺人太甚了,我去把三位师兄抢回来!” “十八师弟!”叠风忙拽住她,“令羽师弟修为不低,连他都无法逃脱,你去更是毫无帮助。” “可、可是……” 墨渊对叠风道:“你先去吧!” 叠风朝墨渊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大殿。 “师父?”见墨渊将自己单独留下,玄女心中疑惑。 墨渊道:“你几位师兄之事不过是个藉口。擎苍想要一统四海八荒,这只是他寻的理由罢了。天族与翼族一战,势在必行。” “开战?”玄女惊住了。 这一战竟来得这么早吗?上一世明明还经过了诸多曲折,最后不得已才开战的啊!这一世怎么说打就打了? 墨渊又道:“战事之前,为师有一事放心不下。如若可能,希望能在开战之前解决。” “什么事啊师父?”玄女询问。 墨渊看向地下站立之人,她秀美的脸上满是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透亮的眸子仿佛流淌的泉水般清澈无暇。 这是他最小的弟子,也是他最挂心的弟子。 “你飞升上仙的雷劫。”墨渊道。 近来他观天道,上仙雷劫蠢蠢欲动,降下之日迫在眉睫。然而小十八修为尚浅,以她如今之力承受第一道雷劫尚可,第二道却是勉强,第三道必然会受伤。墨渊本想要替她受了这雷劫,转变一想,各人的飞升雷劫都需自行承受,倘若由他人代受,天罚下来时十八只怕是不堪天道一击。与其让她去承受比天雷劫可怕百倍的天罚,倒不如现今助她平安度过天雷劫更为妥当。 “飞升上仙?”玄女愣住了,莫名的不敢置信,“真是我的雷劫吗?”就连白浅都还没飞升上仙,怎么这么快就先轮到她了?这一世的天道真的很令人费解啊! 墨渊道:“若按天道来看,应是你的雷劫不错,只不过……” 只不过,墨渊也并不确定这雷劫会什么时候降下来,他所希望的是若赶在天族与翼族开战之前能助玄女飞升上仙也是好的。可他毕竟不是天道,也左右不了天道,因此对于雷劫什么时候降下,他也毫无办法。 天族与翼族之战迫在眉睫,这不仅仅关系到墨渊的三名弟子,乃是翼君擎苍早在万年之前就开始想要一统四海八荒,只是苦无入侵的理由。如今,藉着扣押墨渊三名弟子的由头,擎苍明目张胆地挑起了战役。 墨渊虽记挂着玄女的雷劫,但也思忖着该在大战之前将令羽、子阑和司音救回来才行,否则大战时擎苍必定会以这三人来做要挟,到时不但崑崙墟受制于人,天族也会束手束脚。 可如今他们三人都被扣在大紫明宫,天族之人想要顺利进入找到关押他们的地方,并成功将他们带出来,不可谓是不难。 这日,墨渊与叠风、长衫、应陶、云翎等几名大弟子正在殿中商议该用什么办法将令羽等人救出来,一名弟子匆匆忙忙跑进来道:“师父,十八师弟去大紫明宫了!” “什么!”墨渊惊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那弟子答道:“走了应有几日了。前几日十八师弟说要留在房中潜心苦读,我担心师弟连日不出门闷坏了身子,刚刚便去他房中寻他出来透气,却不想师弟根本就不在房中,桌上只留下了这张纸条。”说着,将手中纸条递给了墨渊。 墨渊接过一看,上书:弟子前往大紫明宫救师兄。 “胡闹!”墨渊气极。就连令羽和子阑都没有办法从大紫明宫逃出,她去能有什么办法?何况她的飞升雷劫迫在眉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降下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到处乱跑。 第40页 叠风忙上前道:“师父,我去将十八师弟带回来!” 墨渊摆了摆手,却不发一声言语。 叠风急道:“师父……” “你不必去了,”墨渊神情恢復如常,背在背后的右手却将手中纸条缓缓握紧,“只怕青缕此刻已经进入了翼族地界。” 墨渊猜得不错,等他看到玄女留下的纸条时,玄女早已进了翼族的地界,且离大紫明宫不远了。 玄女的办法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将前世的剧情再走一遍罢了——去引诱离镜,并提出要嫁给离镜为妻。在大紫明宫停留的期间,她会想办法将三位师兄救出来,等到大战开始擎苍让她来偷阵法图时,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回来了。只不过这次她不献身。 玄女在出崑崙墟时就换回了女装,虽然这一世她对自己的容貌甚是自信,可离镜爱的终究是白浅,这一世少了白浅的脸,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成功引诱离镜。 心里有些没底,但也别无他法了。三位师兄不救出,大战时擎苍必定会利用他们来辖制天族。 玄女正边走边想着,只见不远处有道墨色身影从前方经过,那人似乎并未发现玄女,而是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是离镜! 玄女心一惊。这个时候他不在大紫明宫陪着白浅你侬我侬,怎么跑出来了? 隔得太远看不真切离镜脸上的神情,但毕竟是上一世做过夫妻的,玄女只一眼便感觉出离镜此刻心绪不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玄女想着,正要去找你,你就自己送上门了。 玄女悄悄跟在离镜身后,不靠太近,以免被他发现;也不离太远,免得将人跟丢了。 走着走着,突然就觉周遭环境很是眼熟。再等走了一段,玄女惊讶地发现,这不是去往月幽潭的方向吗?上一世她就是在这里第二次迷惑了醉酒的离镜与他再度春宵后,生下了孩子。 月幽潭一如既往的幽静美丽,紫红色的叶子随着微风轻悠坠下,给地上铺上一层薄薄的地毯。 离镜径直走到潭边坐下,望着碧绿的潭水出神,脸上是玄女从未见过的迷茫与哀伤。 玄女蹑手蹑脚走近了几步,见离镜脸上一片忧伤,不由得心中纳闷。 奇怪,这一世没有她横插一脚,他应该跟白浅两情相悦、感情笃定才是,怎么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哦是了,白浅现在是“司音”的样子,他自以为自己爱上了一名男子,所以应该是在为此愁苦吧! 玄女越想越觉得是,正想着该如何出去跟离镜搭个讪,就听见离镜低沉悦耳的声音缓缓传来:“跟了一路,还不出来?” 玄女没想到自己这么小心翼翼的,居然也被离镜发现,只得慢慢走了出去,讪讪然道:“你、你好……” “你好”是个什么鬼!这种招唿简直莫名其妙又蠢透了好吗! 离镜头也不回,依旧入定了般盯视着幽静的水面,“你是何人?为何一直跟着我?” 玄女在脑中快速思索着。 怎么回答呢?总不能说:我是你上一世的妻子?我跟着你是想来引诱你?无论哪一个,说出来别人都只会以为她是疯子。 “我,我迷路了……”玄女磕磕巴巴道:“我走着走着看到你了,想来问问你怎么出去,但看你心情不好,所以不敢靠近。” “你也看出我心情不好?”离镜轻轻一笑,虽不相信她说的“迷路”,却也不愿深究。听声音怎么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迷不迷路的,有什么要紧。 “恩,”玄女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想要探测他此刻的神情,但无奈离镜始终背对她坐着,所以只能放弃,“你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堂堂翼族二皇子,将来要继承翼君之位,眼下又与白浅发展着感情,还能有什么烦心之事呢?她都没来徒增他的烦恼了。 “我心情好与不好,与你有何相干。”离镜淡淡道,疏离感一听即出。 “……”玄女瞬间卡壳。 是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是再这样“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下去,她怎么“引诱”他了进入大紫明宫救人嘛!总不能也被抓进去吧?抓进去还怎么救人? “是没什么关系,”玄女绞尽脑汁想着说词,“我……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不需要!”离镜当即道:“你走吧!沿着这条小路出大路后往东行,就能离开翼界了。” 他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闯入翼界,似乎也不在意这些,但也不愿意与她多做交谈。 “哦!”玄女也没辙了。 上辈子她撒谎、卖惨、一哭二闹三上吊件件都使的得心应手,怎么重活了一次一样都不会用了。 但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要不……干脆扑上去一把抱着他?这样也不太好吧!莫名其妙的冲上去抱住人家,上一世她都没这么干过啊! 见玄女还杵在原地未走,离镜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你怎么还不……是你!” ☆、玄女篇【六】 离镜刚要呵斥玄女离开,却在看清她的容貌时瞬间怔住了,一个健步沖了过来双手握上她的肩膀,甚是激动道:“是你!真的是你!” 第41页 “?”玄女也愣住了,“你……你认识我?” 难道这个离镜也是重生回来的? 离镜脸上溢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眼睛也因这明亮的情绪而绽放出光来,“我就知道你是存在的,你不仅仅只活在我的梦里……你真的是存在的。你从哪里来?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你也梦见过我对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玄女应接不暇,但她还是极快地抓住了重点——梦里。 看来离镜梦到过她。这真的很匪夷所思,这一世的离镜居然梦到过她,并且还在见到她时这般激动与情难自禁。 玄女怎么看都觉得恍惚与莫名。 “我没有梦见过你,”玄女如实回答,“我只是迷路了。” 离镜虽还沉浸在遇见玄女的喜悦之中,却不忘问她:“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翼界迷路?” 离镜的话语温柔且充满关切,这是上一世玄女自认识他以后直到死都没有得到过的殊荣与温暖。 玄女突然就想告诉他实话,自己是来这里救三位师兄的。 她知道离镜虽然是翼族二皇子,但他本性善良,对人也极其宽厚。记得上一世令羽和白浅被囚在大紫明宫时,就是离镜想办法放走了他们。 想到这里,玄女决定冒险一次。 “翼君抓来了三位崑崙虚的弟子,我是他们的师弟,”玄女边说边观察着离镜的脸色,“我来这里救他们,但翼界太大了,奇怪的阵法又多,走着走着我就迷路了。” “师弟?”离镜含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玄女脸一下红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女装,急道:“是师弟。他们不知道我是女子。” “好好,”离镜忙道,“你说是师弟,那就是师弟了。”顿了顿,又道:“你想要救他们三人,这有何难的。你随我回大紫明宫,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把他们救出来。” “真的?”玄女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过程比她想像的要容易一百倍。“引诱”一计根本就没派上用场,她只不过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离镜就什么都同意了。 “那你是?”玄女一方面相信离镜,一方面又怀疑他。 这个人真的是离镜?他这反应完全不在玄女的意料之中,令她不敢轻易置信。 “我是翼族二皇子离镜,”离镜始终凝视着她,眼睛里溢满了柔和的情丝,“你叫什么?” 玄女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我叫青缕。”连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意来得这么突然和勐烈?上一世他和白浅也是这样的吗? “青缕,”离镜将这名字咀嚼在口中,咽在心底,轻嘆一声将她拥入怀中,坚定道:“我要娶你。” 玄女心勐地一跳,伸手奋力将离镜推开,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是喜欢我司音师兄吗?” “司音?”离镜想了想,随即一脸的诧异,“他是男子,我怎会喜欢他?” “啊?”玄女又愣住了。 上一世人家也是“男子”,你们两个不也爱得死去活来吗? 可这话不能直勾勾地对离镜说啊!玄女只得问他:“你不喜欢我司音师兄?” 离镜无奈了,“青缕,你司音师兄纵然相貌出尘,但他始终是个男人,我怎会喜欢一个男人?何况,我喜欢的是你啊!” 玄女觉得他的话好像听懂了,却又不太明白,“你喜欢我?” 玄女简直要笑了。 上一世她费尽心力想要得到的就是离镜的爱,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喜欢”。这一世,她已经放弃了离镜,却不想见第一面他就如此直白的对她说“喜欢”,当真是天意弄人。 “我喜欢你,青缕。”离镜眼神认真道:“每夜我都在梦里看见你,醒来却从未找到过你,我甚至以为你并不存在。这么多年来,你夜夜陪伴我,你的脸、你的眼神、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离镜边说,边伸手轻轻从玄女的额头抚过,慢慢往下经过眉毛、脸颊到她的颈项间时,低头朝她吻了过去,喃喃道:“我要娶你,青缕……” 未等他靠近,玄女再度用力将他推开,气恼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我是来救我三位师兄的,不是来嫁人的。” “好好,”离镜忙安抚她,“我不逼你。我先帮你救出你三位师兄,你别急。” 离镜心底被“遇见梦中姑娘”这突如其来的喜悦给涨满,但也不忘替她想着办法。 “你三位师兄都被扣押在大紫明宫的启明殿,翼君他对你的令羽师兄……颇为喜欢,所以对他们甚是礼待,并没有为难他们。”离镜沉思道:“这样,你且先随我回大紫明宫,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救出你的三位师兄。” 听闻三位师兄没有受到为难,玄女顿时松了口气。 既然离镜已经承诺会想办法帮她救出三位师兄,玄女很想说,要不她就不用去了吧!他直接回去救了人出来不就行了吗? 可对上离镜那双满含期盼与深情的眼睛时,玄女怎么也说不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只得懊恼点头,“好吧!” 第42页 玄女被离镜带到了大紫明宫二皇子的住处,安顿在他卧房的隔壁。 玄女一看旁边就是离镜的卧房,两房间就在同一院落里,中间仅隔着一道墙,顿时大感尴尬,忙拽了拽离镜袖子道:“我不住这里。” 离镜正在指挥下人搬些适合女儿家用的东西进房间,见玄女这般说,便笑着问她:“怎么了?” 玄女脸有些发烫的道:“你就住隔壁,这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不太好。” 离镜抿唇一笑,望着她的眼睛柔情似水,“你若住得太远,出了什么事我不能保护你。这里虽是我的院子,但他们都不会乱说话的,你若有个什么事,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可是……” “嘘!”离镜轻声道:“不要拒绝我,好吗?我不会做出任何勉强你的事情的,相信我。” 见离镜眼神真挚,玄女只得点头答应了。 反正住在哪都只是权宜之计,救出了三位师兄她就会离开了,师父和诸位师兄还等着她回去呢! 这次她是偷熘出来的,不知道师父看到她留下的纸条,会不会很生气。 一想到回去可能会面对墨渊的怒火,玄女就觉得惴惴不安。 在大紫明宫住下后,玄女便开始想办法打听启明殿的具体方位以及三位师兄的近况。这才知道,原来翼君擎苍确实看上了令羽,想要将他强留在翼族;翼族公主胭脂也喜欢上了子阑,可离镜却完全脱离了上一世的走向,并没有喜欢上司音。 正如他自己所说,司音是个男人,他再放荡不羁也不至于喜欢上一名男子。何况,他打从心底就不喜他那位父亲,就更不愿效仿他做同样之事了。 离镜告诉她,自成年后他的梦中夜夜都会出现一位女子,秀美脱尘,宛如仙子。她每夜入梦也不做什么,就站在那里,看着他静静微笑,美丽、圣洁,令人不敢亵渎。 梦里的朝夕相处令他爱上了这位仙子,可在现实中却从未找到过她。 在梦中他多次想要靠近、亲近她,可每每自己走近一些,她就会消失,此后他便再也不敢妄动,只能在梦里这样默默看着。 离镜以为,或许穷尽这一生他也不会遇到梦中的仙子了,却不想上天垂怜,他居然在月幽潭遇见了梦中之人。 离镜满心情意再也压抑不住倾泻而出。 他知道了她叫青缕,知道她是崑崙墟弟子,知道她是启明殿那三人的“师弟”,但除此之外别的却一无所知。 可那又如何?他要定她了! 这一生一世他都要她陪在自己的身边,他会爱她,护她,永远对她好。 因此离镜将她安排住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因他知道待那三人一救出,青缕必然也会离开,到时他再上崑崙墟要人,就是千难万难。 虽然他并不惧怕上崑崙墟,可看在青缕的面上,他并不想与崑崙墟为难。 离镜真挚的情意令玄女颇为感动。如果在上一世他能这番表白,她一定会安分守己的和他过夫妻恩爱的生活,绝对不会去打扰白浅。 可这番真情实意终究来得太迟,迟到她已经死过一次又再度重生。 这一生她已立志不再与离镜有所牵扯,也立志一定要好好修行报答师恩。 莫说她已经断了与离镜再续前缘的念头,就凭她青丘宗姬、崑崙墟弟子这两重身份,她就不该再与翼族之人结缘。 因此,玄女把心狠了狠,对离镜的一番情意只当看不见,一心思想如何才能救出三位师兄。 这日,玄女坐在院子外的长廊下,正想着那些看守启明殿的士兵应该是什么时辰换班,就见离镜兴沖沖地进来,人还未到声音已近:“青缕,我有办法将你三位师兄救出了!” ☆、玄女篇【七】 玄女惊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办法?” 离镜道,“只要拿到父君身上的令牌,就能将看守的将士调开,你的三位师兄就能从大紫明宫逃出去了。” “可大紫明宫外那些阵法呢?”玄女道:“没有人带领,他们即便出了大紫明宫,还是出不去翼界。” “放心,”离镜安慰她道:“到时我自会派人护送他们出阵。” 玄女大喜,忙道:“谢谢你离镜。那我们怎样才能拿到你父君身上的令牌呢?” 离镜道:“过几日父君会在紫光殿摆下酒宴,等他喝醉后入夜我去偷来。” 玄女一听刚要高兴,转念一想,偷完她和师兄们走了,只怕离镜下场不妙,便问他:“那我们到时走了,你父君发现后岂不是要震怒了?” 闻言,离镜脸上的笑意在瞬间消逝,“你也要走?” 玄女理所当然道:“我肯定要跟师兄们一起走的。”她是崑崙墟的弟子,怎能一直留在翼界,到时师父急了亲自跑来翼界抓她怎么办! “我不许!”离镜伸手将她一把抱住,脸上满是即将要失去她的惊恐,“我不许你走!我思念了你千年万年,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才这么几天你就要走,我不许!” 玄女轻轻推开他,“离镜,我不能一直留在翼界的,这里不适合我……我终究还是要回去崑崙墟的。” 第43页 “不要走,”离镜不肯松开她,反而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青缕,嫁给我,嫁给我!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玄女抬头看向离镜,心中并未因他的告白而感到高兴,反而一片怅然。 若上一世他能这样说,那他们的结局定然会不同。可惜,她想要时他心硬如铁;当她不想要了,他却这般告白了。 与其说她对离镜残忍,倒不如说是命运对他们太过残忍。兜兜转转,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玄女坚定地将离镜推开一些,从他的怀抱中退了出来,看着他认真道:“离镜,我必须要告诉你,其实我……” “不要说!”离镜慌忙捂住她的嘴,眼底透出一丝祈求,“不要说青缕,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不要这样不留余地的拒绝,他会受不了的。 “可是……” “嘘!”离镜轻声道:“一切等我救出你的三位师兄再说吧!”到时她若执意不肯留在翼界,大不了就去崑崙墟找她好了。 离镜从来都不是轻易放弃、妥协之人。 不喜欢,那又如何?他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青缕喜欢上他。 离镜好不容易才找到心仪之人,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放手。 几日后,翼君擎苍果然在大紫明宫的正殿设宴,还将令羽、子阑和白浅都“请”了去一同坐席。 除了令羽等人外,这场翼族的宴席倒也算得上高兴与和谐。 入夜后,玄女正在偏殿等得忐忑不安之时,就见离镜匆匆忙忙而来。玄女忙迎了上去,“怎么样?” 离镜从袖子里掏出令牌,道,“走。” 两人一同去到关押令羽等人的殿外,离镜出示令牌后,顺利进入到殿内。 令羽、子阑及白浅见离镜进来还有所防备,再一见他身后跟着玄女,忙上前抓着她的手问道:“小十八你怎么来了?你也被抓过来了吗?”见她一身女装打扮,诧异道:“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玄女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简单介绍了离镜的身份,并告诉几位师兄这人可信之后,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往外逃去。 许是翼君擎苍设宴导致大伙儿都喝醉了的缘故,直到玄女等人出了阵逃至翼族边界,也未曾有人追来。 见终于能够离开翼族,白浅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青缕,”见玄女二话不说就要随几位师兄离开,离镜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目光里充斥着哀求:“留下来不好吗?” “喂喂!”白浅吓了一跳,忙一步抢过来将离镜的手扯开:“小十八是崑崙虚的人,为什么要留在翼族?何况她是天族之人,强行留在翼族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吗?” 离镜看也不看白浅,仍旧直定定地看着玄女,“青缕,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的伤害。” 玄女看了看等待着她的几位师兄,回过头对上离镜的目光轻轻摇头:“对不起离镜,我要回崑崙虚了。谢谢你帮我救出几位师兄,青缕感激不尽。” 见青缕去意已决,离镜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失落,却仍不甘心放她离开:“青缕,我……” “好了好了,不要再啰啰嗦嗦的了,”白浅干脆打断他的话:“你要真喜欢小十八,就上崑崙虚来找她吧!没有师父的首肯,她也不敢私自留下的。”虽然她倒是胆大到一个人跑来翼族救人。 令羽与子阑也略有些焦急,就怕再拖拉下去,少时擎苍髮现他们逃走,带人追上来就糟了。 几人慎重向离镜道谢后,转身刚跑出一段距离,就见不远处的天边飘来朵朵团云,云层中时有金光显现,并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 玄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令羽的脸色率先白了。 “糟了,是飞仙雷劫!”子阑也随即脸色大变,回身就要去拽落在后面的玄女,“小十八!” 飞仙雷劫?! 玄女心一悸,脸色顿时白了下来。她往后退开一步躲避着子阑伸来的手,朝他摇了摇头:“不师兄,这是青缕一个人的雷劫,青缕不能连累师兄。” 飞仙雷劫与飞神劫不同。飞升上神的劫因每个人的劫数不同而变化,有人是生劫,有人是死劫,有人是情劫,也有人是战劫等,只要歷完这些劫就必登上神品阶。可飞仙雷劫不同,三道天劫从天道而来,气势汹涌威力惊人,千万年来四海八荒多少天族人未曾成功度过雷劫而命丧此劫之下,以至于一些天族人宁愿永不飞升上仙,不愿一度雷劫。 能成功渡劫飞升上仙已是不易,无论如何玄女也不愿让子阑或令羽陪着她再度一次雷劫——四海八荒还从未出现天族度过两次雷劫的先例。 “小十八,你疯了吗?”子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凭你自己你无法成功渡劫的!” 飞仙雷劫的三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强劲,就算玄女平日里努力精进修为,可即便能平安度过前面两道雷劫,也难保不会倒在第三道雷劫下。 “青缕,你听我说……” 第44页 “你们都别说了!”玄女打断白浅的话,往后再退一步,“我知道师兄们的好意,可这毕竟是青缕的雷劫,青缕不愿一直活在师父和师兄们的庇护之下。”尽管她脸上浮动着微微惶恐,眼神却愈发坚定起来,“司音,你明白我的,对吗?” 别人不知道,白浅却是懂她的。 她拼尽全力进入崑崙虚,拜入墨渊门下,她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为的就是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如果一个飞仙雷劫她都渡不过,还谈什么报答师恩,为前世所做的赎罪? “子阑师兄,”玄女抬头看了看天边缓缓飘近的云层,扭头对上子阑的目光:“让我自己渡劫。” 白浅、子阑等人还未回过神来,就见玄女已经拔腿拼命往前方的平地跑去。 “青缕!”白浅心中满是焦急,又想上前帮忙,可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光靠她这点修为,就是追过去了也无济于事。 “小十八!”子阑眼看着玄女跑到了云层下方,顾不得她刚才留下的那席话就要追过去。 “子阑,你不能去。”令羽既是担心玄女,又要分神拽住子阑,以免他过去添乱。 “小十八现在还不能独自抵挡雷劫,”子阑挣扎着要推开令羽的钳制:“他会扛不住的!” “子阑你不能去,你现在的修为不能再歷雷劫。”说着,令羽将子阑强行拖到白浅面前,“十七你看住他,我去相助小十八。” “可、可是……”白浅既是焦急又是担心。令羽虽已是上仙,可承受两次上仙雷劫——这在四海八荒从未有过啊!令羽是他们三个人中修行时间最久的,虽也能帮助玄女一二,可这飞仙雷劫毕竟不是闹着玩的——她也曾听说不少天族人就命丧在飞升上仙的雷劫上。 白浅知道的,令羽又岂能不知?可现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十八师弟入门时间最晚,修行时间也短,如今这飞仙雷劫来得这般快且兇勐,凭十八现在的修为想要平安度过雷劫,几乎不可能。 令羽将子阑一把推给白浅,刚跑出两步,就见一道金色的光伴携以惊天的雷声从天而降落在了站于前方空地的玄女身上。 玄女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响,随即周身传来烈火焚烧般的疼痛,撕扯着她整个人站立不稳地跪倒在地,视线也因雷击在顷刻间变得朦胧起来。 “小十八!”见素来疼爱的小师弟独自忍受雷劫之苦,子阑只觉心疼难忍。白浅也着急地想要跑近,却被令羽一把拽住:“不要去。雷劫既已开始,你中途过去只会让雷劫威力加剧。” “轰!”随着第二道雷声响起,烈焰般的金光在空中一划而过,以玄女为终点降在了她身上。玄女剧烈咳嗽了一声,整个人被光击得狼狈倒地,眼睛里溢出了生理泪水。 很痛!这是玄女前世今生都未曾尝到过的疼痛感。比她丢掉眼睛、丢掉性命时还要痛一百倍。这雷仿佛带着火直接砸在她的身体内,每一个地方都游走着密集而剧烈的疼痛,内脏也如同被撕扯得即将碎裂一般,痛得她手指紧紧抠住地上的草块,用力攥紧。 “小十八!”子阑奋力挣开令羽的手,“我不管了,我不能看着小十八一个人歷劫。” “子阑!”令羽拼尽全力拽住子阑,“你现在过去,第三道雷劫会以双倍的力量降下来,到时你和十八都会抗不过去的!” “轰!”第三道雷劫降下,潋滟的金光打在玄女身上,令羽等人只能看见金色的光芒将前方那人笼罩,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打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当光芒逐渐散去,伏在草地上的玄女勐地吐出一口鲜血,微微缓了口气却又撕拉着心脏剧痛,鲜血控制不住地顺着唇角再度溢了出来。 “小十八!”令羽、子阑和白浅忙跑过去,还未靠近,就见一道银光闪过,墨渊与叠风已经站在了玄女身边。 “十八师弟!”见到这般虚弱的玄女,叠风一惊。在第一道雷劫出现时师父就已动身赶来,却不想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墨渊蹲下【】身抱起玄女,眼底深处是几不可见的心疼与怜惜。 “叠风,你带他们回去。”墨渊对叠风吩咐了一句,抱着玄女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玄女篇【八】 应陶、长衫等几名大弟子都在殿中焦急等候着,就见墨渊抱着一人急匆匆走来,忙迎上前去,只见墨渊怀中的竟是离开多日的小十八青缕。再等定睛看时,小十八身着女装,雪白的纱裙上溅染着大片血迹。 “师父,十八师弟这是?”应陶一眼便已明了——八成是刚好遇到飞仙雷劫了。 “恩。”墨渊神色微敛,虽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但口吻却是急促:“去将聚魂丹取来。”说完,抱着玄女直接绕过后殿去到了他的房间。 将玄女小心翼翼放在了卧榻上,见她面色白如透明,唇畔却还残留着点点触目惊心的鲜血,墨渊微蹙眉头,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手心在她身体上空拂过,身上那套染血的纱裙已被独属崑崙虚的弟子服所取代。 “师父,”应陶进来,将一只白玉瓶子递给墨渊。 第45页 聚魂丹是墨渊亲手所炼,有聚魂结魄之神奇功效,四海八荒通共也就三颗,一颗早先年送给了东华帝君,一颗在十里桃林的折颜手上,另一颗被墨渊收在了崑崙虚的炼丹房。如今要动用到这般珍贵的丹药,应陶不用想也知道小十八定是受伤不轻。 墨渊接过瓶子倒出一粒通体透红的丹药,送到玄女嘴边餵她吃下。 “师父,十八师弟能醒过来吗?”应陶很是担心。 多少天族修炼千年万年,最后殒没在了飞仙雷劫上,何况十八师弟入门尚晚,这雷劫又来得这般突然,谁也没有预料到…… “她七魂受损,三魄已散,”墨渊眼底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疼惜,口吻却愈发淡了下来:“为师已用聚魂丹修復了她的七魂,只等召回三魄,她才有恢復的可能。”说着,墨渊食指与中指併拢靠近自己的心脏处轻轻一划,一滴鲜红的血珠从他的心口飞了出来,飘荡在半空之中。 “师父!”应陶大惊,师父竟要用自己的心头血来温养十八师弟,助他召回三魄。 “无碍。”墨渊淡淡道,手指微动,那滴血珠慢慢飞近玄女,瞬间从她的心口处溶了进去。 “师父,”长衫站在门口掬身行礼道:“令羽师弟、子阑师弟和十七师弟都回来了。” 墨渊起身,对应陶道:“你先照顾十八,为师去去就来。” “是。”应陶点头。 墨渊到殿中时,令羽、子阑和白浅均都跪在殿下,面上有着愧疚、担忧、自责等多重情绪。 “师父,”令羽率先行礼道:“是弟子没能看好诸位师弟,连累了十八师弟,请师父责罚。” “是弟子的错,”子阑和白浅也抢着道:“是弟子贪玩,才累得小十八前往翼族相救,遇上雷劫。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请师父责罚弟子。” “起来吧!”墨渊道:“十八的飞仙雷劫从天道而来,并非外力可以阻止。” “可终归是弟子贪玩,连累了小十八。”白浅低下头。若不是她执意拉着子阑和令羽在下界停留,也不至于遇到翼族的人被强行带回去,导致玄女过来救她。 若玄女能在崑崙虚渡劫,有师父在,她也不会伤重至此。 “师父,青缕如今怎样了?”白浅抬头问着墨渊,眼睛里溢满了担心。 墨渊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七魂虽已聚拢,但散开的三魄却不那么容易寻回。这三魄去了何处,就是他也不能完全得知。四海八荒何等之大,三魄若想要藏起来,他也无法将之完全寻回。 长衫知道墨渊取聚魂丹的用意,便问:“师父,可是魂魄已散?” 白浅骤然震惊。 若是魂魄已散,在常人看来便是与“死”无异了。 “师父,”白浅忙道:“弟子知道天宫有结魄灯,弟子去借结魄灯来!”说着,转身就要走。 “十七师弟,”叠风拉住她,蹙眉道:“你如今连上仙都不是,只怕难以进入天宫的大门。”抬头朝墨渊行礼:“师父,让弟子去借结魄灯吧!” “不,”墨渊摆手,顿了顿,道:“结魄灯如今并不在天宫,而在素锦族。为师亲自去一趟。”低头看向殿下所站众弟子:“叠风,你与应陶照顾好十八。令羽,子阑,司音,你们三人闭门思过十日,每日抄写一遍素衣清心诀。” “是。”所有弟子一同领命。 因墨渊亲自出面,结魄灯很快便借了回来,将灯芯燃了后小心放置在离玄女最近的床边。 “师父,”叠风站在一旁道:“这结魄灯需燃灯三日不可间断,否则将前功尽弃。这三日不如就由弟子来看守吧?” 墨渊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了,为师亲自看着。” 叠风抬眼看见,见墨渊正伸手温柔地为玄女理了理腮边的髮丝,心里略有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只低头应道:“是”。 却不想还未等三日期满,就有弟子前来通报翼君擎苍大军来犯,与天族开战,天君派人急请墨渊速去天宫与东华帝君、青丘狐帝等人一同商议对敌良策,并点兵迎战。 墨渊无法,虽放不下玄女却也只能动身前往天宫。想着若真要与翼族开战,崑崙虚弟子皆要披甲上阵,这样便只留下了玄女一人。 “令羽,你留下照顾青缕,”临走前,墨渊对令羽道:“你几位师兄随为师去天宫,剩下弟子中你最稳妥,青缕便交给你了。” “是。”令羽道:“弟子谨遵师命,定会好好照顾十八师弟。” 墨渊这一走,还未等玄女醒来,天族与翼族之战便已正式拉开。崑崙虚除令羽外其他飞仙弟子皆都披甲上阵。白浅因还未歷飞仙雷劫,也只得留在崑崙虚与令羽一同照顾玄女。 “青缕,你看天族和翼族都开战这么久了,你怎么还睡着?”坐在床榻边,白浅拿着温热的布巾替她仔细擦拭着双手,柔声道:“师父走时说,结魄灯连燃三日你的魂魄就会回来,可现在都多久了,你怎么还不醒呢?” “我听说,这一次两族交战,翼族虽攻不下天族,天族却也没讨到半点好,”白浅嘆了口气,道:“翼族有备而来,又怎会这般轻易就被打得退了兵。”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个翼族的二皇子,好像叫什么……离镜来着,交战之时当着两族的面对师父大放厥词,说要娶你,你是没看到师父当时那个脸色,三师兄回来说,冷得着实吓人。” 第46页 玄女躺在那里,听着白浅絮絮叨叨说着两族交战之事,内心焦急万分,总想要醒过来,无奈眼睛仿佛被胶着了一般怎么也不能睁开。 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她看见战火漫天蔓延,烈焰烧灭了许许多多的天族之人,哀嚎声四处响起,鲜血浇红了整片大地,所到之处尽是两族尸身。 她看见一道潋滟的光从半空散开,抬头望去,是开启的东皇钟在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墨渊身形停在距离东皇钟不远的地方,他背对着二十万大军,双手飞快掐印,一记金色的光晕从他指间缓缓扩散开来,直至将东皇钟和他自己完全笼罩其中。 玄女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跌入了一湾寒潭之中,不断下沉,越来越冷。她眼睁睁看着墨渊朝东皇钟飞了过去,忍不住凄声喊道:“师父,不要啊!” 已经飞至东皇钟前的墨渊骤地停身,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展开一抹极浅的笑意。 “师父……”泪水瞬间涌出眼眶,玄女几乎站立不稳地跪倒在地,仰望着半空中的那人,哽咽道:“不要……师父,不要祭东皇钟……” 墨渊眼底划过一抹留恋,在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毅然转身,投进了东皇钟内。 “师父——!”玄女绝望喊着,勐地一下睁眼坐起来,汗水混合着泪水从脸庞流过,她恍惚着竟不自己在哪。 “青缕你醒了!”白浅大喜,又见她满脸泪水,忙问:“怎么了?怎么哭成这般模样?” 玄女眸中的焦距这才点点恢復,见身边坐着白浅,一把抓着她的手问道:“师父呢?师父在哪里?” “天翼两族开战,师父自然是在战场了。”联想到方才玄女大喊着醒来,白浅笑着替她擦拭着脸上汗水,“你不必担心,师父乃上古战神,谁人能伤了他?” “开战了,”玄女置若罔闻地低语:“真的开战了……不是梦,这不是梦。我要去找师父,我要去找师父!”说着,不顾白浅的拦阻,推开她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才出大门便化作一道疾光消失在了天边。 白浅追到门口时见玄女已飞远,既焦急又担心,“这个青缕,才刚醒来就跑去战场。”赶忙转身去找令羽将此事告知。 这边等玄女赶到弱水河畔时,见东皇钟已然开启,墨渊正面对东皇钟悬站于半空之中,双手掐印笼出一道绚丽的彩光,将他自己与东皇钟一同罩在其中。 玄女心一沉,排山倒海的绝望感瞬间袭上心头,她几步跑上前喊道:“师父,不要啊师父!”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墨渊抽空往后方看去,见来人果真是玄女,不由得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玄女却只觉肝胆俱裂——这一幕分明与她在梦中所见一模一样,霎时也顾不得两族还在交战,就要往墨渊方向跑去。 叠风、应陶连忙杀退了身边的翼军上前拉住她,“十八师弟,万万不可。” 玄女被他二人紧紧抓着无法挣脱,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断往外涌落,眼也不眨地看着墨渊,宛若自语般向他祈求:“不要去,师父……求你了,不要去……” ☆、玄女篇【八】 前世曾经歷过的与梦中的场景交叠,又与眼前的一幕重合,玄女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前世、梦中还是真的又重生了? 为什么这一幕总是不断发生?她用尽所有办法想要避免墨渊祭东皇钟,可为什么天道要这样对她?既然旧事要再度重演,那她重生的意义何在? 玄女缓缓跪坐在地,眼泪如雨落下,望着墨渊的眼睛里昭然着绝望的悲怆。 墨渊低头看去,正对上玄女眼泪模煳的视线,心在顷刻间柔软,转身朝她飞了过去。 玄女眼见着墨渊身形渐渐靠近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弯腰,伸手自她脸庞轻轻滑过,为她拭去腮边的泪水。 “师父……”玄女脸上悲戚的表情还来不及全然收去,就被疑惑和欣喜所取代。师父回来了?他不生祭东皇钟了吗? 停留在她脸侧的手下滑至她的肩膀处,墨渊扶着她的胳膊带她站起身,单手将她拥在怀中,低声轻问:“为何哭泣?” “我……我以为师父要生祭东皇钟……” 见周围人都停了动作,皆满脸震惊地看着墨渊和自己,玄女大感脸红地往墨渊怀里躲了躲。 墨渊嘴角起笑,目光在她哭得略显红肿的眼睛上一扫而过,道:“为师答应你,不会生祭东皇钟,你且放心,先与你两位师兄回崑崙虚。” 玄女这才看到跟着追了过来的令羽和白浅,顿时更加不好意思了。但又实在放心不下,便道:“弟子想留下来助师父一臂之力。” 墨渊笑道:“你魂魄刚聚,先回崑崙虚。大战之后,为师即刻回去。” “是啊小十八,”子阑忍不住插嘴道:“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养着吧!” 玄女看了看墨渊,见他微微点头,只得满腹的不甘愿道:“那好吧!”顿了顿,又道:“师父可答应我了,万万不会生祭东皇钟的。” 墨渊再度点头。 玄女这才放下心来,正欲跟着令羽和白浅回去,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唤她:“青缕,青缕你别走!” 第47页 玄女回头看去,只见离镜策马从翼族大军的阵营疾奔而来,被天族之人拦下后,干脆下马欲要靠近,“青缕,我曾几次去到崑崙虚找你,都被你的师兄们拦了下来。” 莫溪脸色沉冷地挡在玄女前面,眼底有着不加掩饰的厌恶:“我师弟身为男子,你屡次上崑崙虚骚扰也就罢了,还敢在两军交战之时口出狂言,今日我便要替十八师弟好好教训你这个大胆之徒!” “走了青缕。”白浅对这个翼族二皇子也没有什么好感,拉着玄女就往回走。 “可他……” “他是翼族二皇子,不会有事的。”白浅朝她眨了眨眼睛:“你可瞧见师父的脸色了?” 玄女扭头看去,果不其然见墨渊面色沉着,眼底昭然着不悦之光,这才不敢再管离镜之事,忙跟了令羽和白浅回到崑崙虚。 自天翼两族大战之后,崑崙虚的青缕上仙在四海八荒也名声大噪起来。并非因她是墨渊座下的第十八名弟子,而是她在弱水河畔上追着墨渊哭泣、墨渊又为了她甚至暂放封印东皇钟而回岸的举动,引来了天族之人的侧目与猜测。 大战结束后,以翼族不敌天族的七十二阵法大败于弱水河畔。擎苍仓促退兵,并立下誓言永不再犯天族境地。二皇子离镜还想要前往崑崙虚寻找玄女,也被擎苍一併带回了大紫明宫。 墨渊回到崑崙虚时,玄女就站在紫金崑崙殿前殿的门口翘首以盼,见师父和众师兄皆都安然归来,忙迎上前行礼道:“师父。诸位师兄。” 墨渊低头看向玄女,温和的眸光里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柔情,玄女低着头并未瞧见,一旁的白浅却看得分明,心下暗暗疑惑。师父这是喜欢玄女了吗?可玄女是他的十八弟子,他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弟子? 子阑倒是先上前将玄女扶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小十八你可算没事了,这段时间真是担心死我了。” “我也没想到,这个雷劫歷得这般千难万难的,”玄女微感脸红,“还累得师父和诸位师兄担心。” 墨渊嘴角挽笑,倒也未再多言。 入夜,白浅敲响了墨渊寝殿的门,得着允许后推门进去,踌躇道:“师父,弟子、弟子有一事不明。” 墨渊伸手持壶倒了杯清茶,淡淡道:“不明白为师对青缕的态度?” 白浅料想不到墨渊早已知晓,一愣后点头,“是。” 墨渊对他座下十八名弟子皆都很好,但玄女却是这其中最为突出的。别的师兄们只当玄女入门晚,又是年纪最小的师弟,师父、师兄们多疼爱一些也是常事。可白浅到底是姑娘家,心思敏感,总能看出一些不一样的端倪来。 墨渊端起茶杯轻喝一口,半晌后才道:“你与青缕同来自青丘,你本是青丘帝姬,而她是玉狐山宗姬,为师可有说错?” 白浅更是没想到折颜加给她和玄女的覆颜术在墨渊面前完全无用,还被墨渊一语道出出身,顿时慌地跪了下来:“师父,此事……此事全是弟子的主意,师父要责罚,就请责罚弟子一人。” 墨渊单手扶她起身:“为师并未有责罚之意。你二人能成为崑崙虚弟子,乃天道所为,也是你们与崑崙虚的缘分。至于你方才所问,”顿了顿,见她脸上仍带着些许不安,便道:“青缕如今年岁尚轻,为师并不急在这一时片刻,此事还需再等些时日。” 见墨渊竟承认了他对玄女的心思,白浅大感诧异的同时又觉“应当如此才是”,想到今晚来的目的,便再度行礼道:“师父,弟子与青缕从小一起长大,她虽身为青丘宗姬,却并不受嫡母喜悦,从前因这身份也总被一些贵族轻看。青缕心性柔软,受了委屈也从不肯宣之于口,在弟子心里,青缕就如同……亲妹妹一般。” 墨渊听得认真,并未打岔。 “这些年入了崑崙虚,才见青缕真正高兴一些。”白浅偷偷打量了一下墨渊的神色,壮着胆子道:“若师父……真的心悦青缕,就请师父为青缕正名。” 墨渊看向她,见她脸上还揣着惴惴不安的情绪,不由得轻笑,道:“你的意思,为师知道了。” 话到这里,白浅也知道要“见好就收”,便行了礼后退出了寝殿。 一连数日玄女都未曾见到墨渊。 这日子阑过来找她,说是折颜上神到访,要见她。玄女一听就觉头大,她自来了崑崙虚后折颜通共就来过那么一两次,但次次都不是为着什么好事。 不知道这一次折颜又是为何事而来。玄女边想着边到前殿去见折颜,听闻竟是母亲又去了十里桃林找她,顿觉无力:“为何又急着找我回去?上次回去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折颜也摇头嘆息:“你这位母亲倒也是真执着,想来是不将你嫁出去不会善罢甘休。我听说她这次打算将你嫁到蓬莱云上宫,就等你着你回去预备成亲了。” 玄女顿时脸色愁苦,无奈地看向折颜,“我不想回去,不如你替我向母亲说说吧!” 折颜哭笑不得地摇头道:“你既不嫁给我,我如何替你去说?” “可是……” 第48页 “即使如此,为师替你去说。”一道声音凭空插【】入,打断了玄女话语的同时,惊得两人同时扭头看去。 “师父!”玄女忙上前行礼,脸上确是遮掩不住的笑容。 折颜倒是听到了关键,想着墨渊素来不是这等好管闲事之人,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问道:“墨渊,你方才之意,难道是……” “正如你所想。”墨渊点头。 折颜大惊,看了看墨渊后又看向玄女,“厉害啊丫头,这才来崑崙虚多久,就将这寒冰一样的战神给收服了。” 玄女只听得一头雾水,根本就不知道折颜在说什么,“折颜此话何意?” 折颜脸上微微疑惑:“你竟不知?” 玄女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霎时脸色一白,看着墨渊的眼睛里也透着一丝“大祸临头”的畏惧感:“师父,你、你都听到了?” 墨渊颔首,见她脸上盛满了忐忑,不由得嘴角漾开一抹笑意。 “我、我……我不是故意要欺骗您的,我……”玄女急忙解释。 “为师知道,”墨渊嗓音温和地安抚着玄女紧张的情绪,“从你踏进崑崙虚的第一天,为师就已知道你是女子,且是青丘宗姬玄女。” 折颜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那覆颜术必瞒不过你。”见玄女仍感心虚,便安慰她道:“你师父既那时肯收下你,就不会责怪你隐瞒之罪。何况,”又高深莫测道:“隐瞒也有隐瞒的好啊!否则又怎能收了你这么个……弟子呢?” 玄女总觉折颜话里有话,见墨渊望着自己的眸子里有着点点微光,一道模煳的念头在她心底缓缓浮现,但却不敢深想。 他可是上古战神墨渊,是自己的师父,怎能亵渎。 玄女正赶紧将那想法打得烟消云散之际,耳边传来墨渊的声音:“你若要回玉狐山,为师可陪你一同前往。” 玄女素来何等聪明之人,此前墨渊对她种种虽然也算亲近,可到底有师徒名分在,她自是不敢胡思乱想乱了辈分。可现下墨渊毫不忌讳将她的身份袒露,又言明要陪她回玉狐山,结合此前折颜那席话,玄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师父,”玄女轻轻咬唇,眸光闪烁不敢直视面前之人:“可知道陪弟子回玉狐山的意思?” 墨渊笑了笑,伸手轻抚了一下她腮边的髮丝,温声道:“为师自然清楚,只怕是你还不明白。” “我不明白?”玄女循声望去,正对上他温柔的眸子。 “为师本想再等等,如今看来,这崑崙虚也是许久未办喜事了,”墨渊食指顺着她滑嫩的脸庞肌肤轻轻往后,自她耳垂滑过:“等从玉狐山回来,便将你的身份告知诸位你师兄吧!” ~ ☆、玄女篇【番外】 得知师尊墨渊要陪同十八师弟玄女回一趟“他”的家乡,除白浅外的众弟子皆都大惊。更让他们震撼的是,从家里回来后的“十八师弟”青缕成为“十八师妹”玄女,这也就罢了,师父竟直言要娶玄女为妻,自此“十八师弟”从“十八师妹”成为了师娘?! 莫溪、子阑等人皆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殿内身着女装的玄女,推着身旁的师兄弟说:“你快打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哎呀师兄,青缕……玄女本就是姑娘家,师父一早就知道。”白浅道。 “小十八师弟原来是师妹,”子阑哀嚎:“这也就不说什么了,居然还成了我们的师娘……我说十七师弟,不会过些时日你也蹦出来说,你原也是个姑娘家吧?” “当、当然不会!”白浅心虚地大声回答:“你别胡乱猜测了。” “那就好,那就好。”子阑后怕地拍着胸脯。 见师兄们虽然惊讶、打趣,但对她这一波三折的身份变化却并未难以接受,玄女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扭头去看墨渊时,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微笑,玄女眼底漾开一抹甜蜜笑意,鼓起勇气伸手去拉墨渊的袖摆,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刚吓得要缩回手,只见墨渊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只管做你想做之事,四海八荒,从此有我护你。” 玄女一颗心此时才真的定了下来。见墨渊眼神里透着柔情与鼓励,不由得点了点头,“谢谢师父。” 墨渊看她,眼底透着显而易见的询问。 玄女自然知道他在问自己打算何时改口,当下脸上飞红,撇开眼的同时小声开口,“总要适应一下,毕竟‘师父’叫了这么久……” 墨渊也不再迫她,想着这“师徒”的身份到底在前,敬重感一时间无法放下也是常理。不过这天长地久的,总有习惯之时,到时自然而然也就改了,不必勉强。 虽然玄女还是常常“师父”长“师父”短的这样唤着墨渊,但四海八荒都已知道,崑崙虚的十八弟子、青丘玉狐山宗姬玄女乃墨渊心悦之人,两人婚约也已定下,只等玄女飞升上神后便完婚。 玄女从未想过重活一世能嫁给墨渊,前世这个人因她而生祭东皇钟,落得个散尽魂魄的下场。这一世她本为赎罪而来,只想要好好做他的弟子,孝敬他、敬重他,却不想最后却会嫁给他。 第49页 天道,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与白浅坐下桂树下闲聊时,白浅半倚着树干懒洋洋地看她:“玄女,你可好了,嫁给了师父。他是谁呀?他可是墨渊,上古战神,与帝君、天君、折颜同等的掌乐之神。” 玄女忙环顾着四周,又急急地去拉她:“你现在可是‘司音’,这样躺着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白浅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陡地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问她:“你嫁给了师父之后,你说我是该叫你师娘呢?还是师父叫我姐姐呢?” 玄女大窘,轻推了她一下道:“你有心思想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安然度过飞仙雷劫的好。”不日前墨渊就已推算出,白浅飞升上仙的雷劫将近,遂命她留在崑崙虚勿要外出,以免雷劫降下时不能安然渡劫。 玄女自经过一次雷劫后,也算是知道了飞仙雷劫的可怕,对白浅的雷劫更是担心起来,就怕她落得个跟自己一样的下场——三魂七魄丢了几个,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都醒不来。 因而一有时间玄女就陪在白浅身边,想着若等她的雷劫出现时,自己也能帮忙一二。 然而还未等白浅的雷劫降下,玄女发现崑崙虚就已失去了她的踪迹。等将前后几个山头都寻了一遍还未找到人时,玄女这才慌了神,正想着要去告诉墨渊,就见远处的天边有轰隆隆的雷声传来。 玄女纵身往降雷的方向飞了过去,等到一片竹林停下时雷声早已响完三道,却不见有人。 “浅浅?”玄女环顾着竹林,“浅浅,浅浅你在哪?” 沿着林间小道边走边喊,却也未能见到有人,只得靠着一棵较大的竹子暂且歇一歇,想着明明雷劫是降到了这边,怎么过来却没有见着人? 又往林间深处走了许久,才终于见到前方地上躺着一人,披头散髮,白色的弟子服上还染着点点血迹,玄女只觉心脏骤然一紧,几乎魂魄都要给吓飞了。连忙几步跑了过去将人扶起来一看,可不正是白浅是谁? 玄女一手扶着她一手掐印,挽出一道金光按在她的胸口:“浅浅,浅浅你醒一醒。” 金光瞬间隐入白浅的身体内,伴随着轻微的呻[]吟声,白浅缓缓睁开了眼睛。 “浅浅你醒了!”玄女大喜过望,还未等她要说什么,只见白浅皱了眉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疑惑:“你是谁啊?” 玄女十分确定白浅失忆了。她不记得任何人和事,也不记得自己这个好友。尽管玄女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她的过往一一告诉了她,可她还是半点也想不起来。 “浅浅,你失忆是因为歷了飞仙雷劫的缘故,”玄女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看着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忙碌:“你相信我,跟我回崑崙虚,师父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就算崑崙虚你不想去,也可以回青丘呀!折颜医术高明,他必能让你恢復记忆。” 见玄女连日来不放弃地劝说自己,白浅干脆停了手中动作,过来坐在她的对面:“玄女,我相信你说的这些。可我完全不记得以前那些事了,崑崙虚,青丘,我都没有印象。我只记得这片竹林,这个屋子,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很喜欢,我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你不想恢復记忆了吗?”玄女不解。 “那些记忆若是我的,迟早都会恢復的,”白浅不在意地道:“可这样轻松、自在的日子,我真的很喜欢。我想,就算要恢復记忆,我也要在这里再住一段时日后,再回你说的崑崙虚或是青丘。” 玄女虽无奈她心志这般豁达坚定,却也不免感嘆,到底还是浅浅,失忆了这随意的性子也是半分未改。 “即是如此,那我回崑崙虚一趟,告知师父你平安无事,再来这里陪你。”玄女说完,起身就要走。 “哎等等,”白浅拉着她道:“你若回去自然可以,但先别告诉师父我在这里,否则他怎会答应让我久日不回崑崙虚?”见玄女不肯同意,白浅趴在她的肩头糯糯地撒娇:“好玄女,你答应陪完我这段时间,我就回去了,好不好?” 见她这般神情柔软地看着自己,玄女心在瞬间都软化了,不由得点头道:“好吧!那我回去收拾一下就来陪你。但你答应我,只待一段时间,然后就要跟我回崑崙虚了。” “是是是,”白浅笑着将她轻推出门:“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玄女点头,转身之际化作一道光消失在了天边。白浅眼见着那光飞远,忍不住惊嘆:“还真是位仙人呀!” 回到崑崙虚时,正巧瑶光上神来访,玄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用直面墨渊也是好的,免得他问起白浅的下落,自己隐瞒也不对,实说也不对,为难的很。 匆匆收拾了些许行装,玄女谁也没说又直接去了竹林,陪着白浅在那里一连住了好几日。 这天,玄女和白浅正在林子里挖着竹笋,就见一团火从天而降向她二人径直逼来,两人连忙后退数步,等险险避开后,只见那火在地上化作了一只巨兽,张牙舞爪地再度扑来。 “金猊兽!”玄女慌地忙将白浅往旁边推开,手中的飞琼朝凤笛在瞬间化作一道银光闪闪的长鞭朝它挥了过去。 第50页 金猊兽偏头躲开甩来的鞭尾,几步奔了过来。 玄女一手持鞭一手掐印,在半空中笼出一道光晕,光晕逐渐扩大将她和金猊兽隔阻开来,玄女争分夺秒地拽住白浅转身就跑。 “玄女,那是什么东西啊?”白浅脸上也略带惶恐,只觉那兽从未见过,龇牙咧嘴的样子着实吓人。 “是翼族的金猊兽,”玄女抽空解释,拉着白浅脚下不停地跑着,“浅浅,一会儿它追上来后我抵挡一阵子,你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白浅有些犹豫。按理她确实应该头也不回地跑离,这样才不至于拖了玄女的后腿,毕竟她如今法力全无。可她方才分明瞧着玄女也不是那兽的对手,她又怎能丢下她一人逃开? “没事的,”玄女安慰她道:“我再不济也能抵挡一会儿,你在我反而束手束脚的。” “那好,”白浅点头,“你要小心。” 玄女点头,松开白浅的手将一记光晕打在她的肩上,送她离开这里,“走!” 眼见着白浅身影消失眼前,玄女还来不及掐第二道印,只觉一团火以排山倒海之势从背后扑来,速度之快令她避闪不及,那火就已撞在了背上。 玄女被撞地飞出去数丈之远,落地时因撞在了树上而觉内心气血翻腾,有血丝从嘴角溢出。 金猊兽化作人形站在了一丈之外,看着玄女狰狞大笑:“崑崙虚的青缕,墨渊的未婚妻子,杀了你,墨渊应该会很伤心。” 玄女手捂着胸口,扶着树干就要站起来。金猊兽双手笼着火团勐力一挥,那火团携以灼烧之力迅速飞来,玄女握紧手中长鞭,想着如若今日势必不能逃出生天,倒庆幸方才将白浅先行送离了。 刚觉那燃烧的热度如海浪般滚近时,一道紫金光芒闪过,墨渊颀长的身形已伫立眼前。他扶住玄女的同时单手一挥,那滚滚而来的火团便顿时消失无影。 见竟是墨渊亲自过来,玄女眼底有惊喜的光缓缓浮现。 “墨渊!”金猊兽大惊失色,转身欲逃,另一道金光乍现拦住了他的去路,一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站在了路的另一端。 那人手持长剑一挥,便将金猊兽逼得毫无退路。 “他是?”玄女疑惑。 “天族太子夜华。”墨渊收手,心知有他在这金猊兽不足为惧,便低头去看玄女,“司音呢?” “她……”玄女心虚地撇开眼,不敢与他对视,“她被我送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墨渊微微摇头,朝对面的夜华点头示意后,带着玄女消失在了原地。 接过墨渊递来的丹药,玄女服下的同时暗觉心惊,自己隐瞒司音下落,又独自对抗金猊兽受伤,指不定师父会怎样生气。 正想着墨渊会不会罚她抄写经文,就见墨渊伸手过来在她腕处把脉,片刻后点头:“并非重伤,不出两日便能好全。” 玄女小心翼翼道:“师父不怪我吗?” 墨渊看着她柔声道:“日后再遇危险,不可如这般逞强了。” 玄女这才松了口气,又觉吃了丹药浑身舒畅,遂一把抱住墨渊的胳膊笑道:“知道了。下次在遇到危险,我转身就跑。” 墨渊顺势轻抚了一下她脸庞的髮丝,侧头看她:“你虽是上仙,却连只金猊兽也抵挡不住。不如早日飞升上神,为师也能放心。” 玄女听他口中满满关切,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样,你我婚事也能尽早安排。”墨渊补了一句。玄女大感脸红,忙松了手捂住自己渐热的脸颊,“师父!” 墨渊嘴角漾笑,倒也不再逗她。 “对了师父,你怎么不问问司音的下落?”玄女突然想到,回来这么久,墨渊都未曾提及这个十七弟子一句。 “她自有她的天道,”墨渊高深莫测道:“你送她的去处,也是天道早已为她定下。” 玄女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很久以后,她听说天族太子夜华与青丘姑姑白浅定下了婚约,这才拽着墨渊问他:“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了?” 墨渊含笑:“你倒是关心外事。你飞升上神近在眉睫,不如先了了这桩事如何?” 玄女回望着他扬唇一笑,“好啊!” ☆、雪飞霜篇【一】 雪飞霜死后并未消失,她以灵体的状态在这个世上停留了一年的时间。 她能看见羽族的每一个,每一件事,却没有人能看见她,感觉到她。 她停留最多的是风天逸的身边,注视着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他与易茯苓相爱却不能相守——星流花神转世的易茯苓在真情一吻后消失与天地之间,独留下风天逸一人在这个世上走过山川湖泊,苦等他漫长的岁月走到尽头。 她也常常会停留在风刃身边,在他静静抚琴时,她会在空无一人的殿中起舞,虽然她知道没有人能看见;在他坐在琉璃盏前聆听水滴成乐时,她也会在旁边坐下,一手托腮静静听着这空灵的乐声。 生前她拼尽全力追寻风天逸,用尽了生命去爱他,死后却发现原来这个世上不止是只有风天逸,除了爱情也有更多有趣的事情。 第51页 羽族与人族大战结束后,风刃卸下了摄政王一职,开始四处游歷澜州大地。雪飞霜想了想后,最终还是放弃了风天逸跟上了风刃。 风天逸现在一门心思就在寻找消失的易茯苓,还不如跟着风刃四处走走看看来得有意思。 生前雪飞霜甚少出南羽都,一颗心就拴在风天逸的身上,如今踏上了澜州大地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般广阔。 “这是红磷雪莲,”风刃半蹲下【】身,手指轻轻抚摸着眼前盛开的潋滟红花,“虽叫雪莲,却只生长在极热之地。所以很多人想找到它,却终其一生也难以寻觅一朵。” 雪飞霜扭头看向风刃,心中疑惑。 他是在跟自己说吗?他能看到她吗? 阳光下,风刃的侧脸被光勾勒出一圈优美的弧度,说话间光晕微微闪动,如同被筛碎的金子般灿烂夺目。 雪飞霜蹲在了他的身边,侧头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皇叔。 他是先皇的么弟,因出生太晚所以只比风天逸大八岁。雪飞霜自幼时父母双亡后得先皇怜惜被接入宫中教养,因而也和风天逸一起喊他皇叔。 说是“皇叔”,其实他也就大她七岁,年轻得足可做她哥哥。 可雪飞霜知道,年轻俊美只是他的表象,这位皇叔内心之坚韧、强大足以抵上两个风天逸。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被先皇委以重任,直接在驾崩之前就立下他为摄政王来辅佐新皇了。 风刃虽比风天逸内敛许多,但到底是亲叔侄,随性的个性倒是有八分相似。他自出了南羽都后,既不计划也没预备,只凭心意走到哪里算哪里,途中有喜欢的风景就停下来多留一日。这样走走停停,不到一月的时间,雪飞霜倒也跟着游了不少的山山水水。 “观星崖,”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崖边,风刃眺望着远方道:“虽名观星,但在这里能看到澜州大地最美的日出。” 雪飞霜也望向絮云朵朵的天际头,有金光从云层后一点点透出来,洁白的云朵因着潋滟的光芒而渐渐变得清透。 “你还在吗?”耳边传来风刃似嘆息的询问声。 雪飞霜一震,勐地扭头看向风刃。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风刃淡淡道:“约莫一月前就开始有这感觉。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能感觉你就在我身边。” 闻言,雪飞霜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消失了,她本以为这天地之间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但风刃却感觉到了。 “皇叔,是我,飞霜啊!”雪飞霜忙大声喊道:“我就在你身边,皇叔,皇叔你听见了吗?” 很显然风刃听不见她的声音,他看着太阳的光芒从云层后直直射出,万道金光在天边辉映出七彩光晕,美若仙境。 雪飞霜急了,还想要再试几句,却惊讶地看见自己身体开始逐渐透明。 风刃眉头微蹙,朝雪飞霜所站之地看了过去,“你还在吗?你要消失了吗?” “皇叔,皇叔你能看见我吗?”雪飞霜伸手想要拽住风刃,无实感的手却一下透过了他的身体,扑了个空,“皇叔!皇叔!” 身体在一点一点的消散,雪飞霜脸上漾开一抹悽苦神色。 风刃却并不知身边发生了什么,他看不见任何人和事,只能感觉到那一抹熟悉的气息渐渐淡去,眼底飞快闪过一记失落,低声道:“再见。” “皇叔……”雪飞霜看着风刃,一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下滑,在流过脸庞之际,泪水随着她透明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睁开眼睛时雪飞霜看见自己正坐在凤舞台边上,脚下是迷雾缭绕的万丈深渊,一阵疾风迎面刮来,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整个人一歪便往深渊下跌了去。 “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在羽族展翼时才来的凤舞台,还坐在最边上?她是来这里找死的吗?不不,她才不要一醒来就马上死过去,羽翼、她的羽翼呢? 飞速下降的雪飞霜抖了抖肩胛骨,发现这个时候的她根本还未生出羽翼。 “救、救命啊——!!”谁来救救她?她想过百种死法,但完全不包括被摔死啊!那得有多丑啊!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快速飞来,那人身着深色锦袍,背后一对褐金色的羽翼轻幽挥动,展开之际仿佛遮住了半边天空,连着太阳的光芒也一併挡住。 那人飞近后双手抱住雪飞霜,将她揽在怀中,双翼带动身体转了方向,朝凤舞台上飞了去。 雪飞霜抬头,瞬间惊住了。 “皇叔……”是风刃。这个时候的风刃好年轻啊,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樑,厚薄适中的唇轻轻抿着,整张脸看上去及其俊美。 怪不得大家都说他是南羽都第一美男子,多少贵族小姐挤破了头都想嫁给他。 两人很快飞至凤舞台上,风刃收了羽翼将雪飞霜放在地上,脸上神情温和眼睛里却昭然着严厉:“为什么坐在凤舞台边?” “……”雪飞霜心虚地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 她哪里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凤舞台边?她也是一睁眼就在这里了好吗!前一世她可从未在凤舞台边上这般毫无形象的就地而坐过。 第52页 “恩?” 见她不回答,风刃催促了一下,严厉之色缓缓退去后,竟让雪飞霜听出了一丝担忧。 “皇叔,”雪飞霜心一动,手脚快过意识地一步上前将风刃抱住,“皇叔的羽翼真好看,飞霜以后也想要皇叔这样的褐金色羽翼。” 前一世雪飞霜跟风刃感情原是很好的,只是后来随着她渐渐长大,一颗心都扑在了风天逸身上,渐渐与风刃也就疏远了。 消失前那一个多月的陪伴,让她又找回了昔日的情感。 “再过两年你也会有自己的羽翼,”风刃口吻最终完全温和了下来,“不可再这般心急为了催生羽翼就做危险之事,知道了吗?” 到底是他一直带在身边教养着,见雪飞霜抱着自己“耍赖”,他也不忍过多责备。只是这种事还是要约法三章的好,以免她下次再犯。 “是。”雪飞霜抬头仰望着风刃,笑眯眯道:“一切都听皇叔的。” 羽族是二十岁成年时才会生出羽翼,她还有两年才生羽翼,也就意味着她回到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风天逸刚被送到星辰阁学习,摄政王风刃已执政五年,在朝中权势滔天,整个南羽都几乎到了“只尊摄政王,不见新羽皇”的地步。 “现在倒是乖了。”风刃曲指就要敲她额头。雪飞霜忙紧闭双眼往后微微闪躲,等了等又感觉那痛意并未传来,便悄悄睁了一只眼睛瞟去,见风刃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 “回去吧!”风刃对一旁的侍女道,“好生送郡主回宫。” 侍女们屈身行礼,恭敬答应了。 等风刃匆匆离开后,其中一名侍女雪晴才上前对雪飞霜道:“郡主,殿下对您可真是着紧,听说您又跑到了凤舞台,丢下大臣们就过来了。” 雪飞霜看着风刃的背影偏头笑道:“当然,皇叔向来对我都是好的。” 这样回想起来,上一世她还未与风刃疏远前,风刃对她也是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风刃的亲侄女,风天逸这个亲侄子反倒往后排了排。 只是后来她喜欢了风天逸,又值这位新羽皇与摄政王对立夺权到白热化时期,因而她也逐渐不再亲近风刃。此后风刃娶了蓝家的二小姐蓝茵梦为妻,两人的交际便是越来越少了。 如今算一算,距风刃娶蓝茵梦也就半年的时间了吧? 雪飞霜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琉璃茶盏,嘆了口气。 上一世知道风刃要娶蓝茵梦时,她还老大不高兴了一阵子。可有什么办法,那时她自己已经喜欢风天逸了,加上等她知道消息的时候,风刃与蓝茵梦早已感情甚笃,纵然她不高兴也改变不了事实。 正在出着神,就见雪晴走了进来:“郡主,‘孤桐’找到了。” 雪飞霜抬头看去,只见雪晴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那两人恭敬地托着一把筝,一眼看去,即便是不甚懂琴的雪飞霜也知道,这是一把好筝。 “来得正好。”雪飞霜起身抱过了筝,兴沖沖地出门去了,完全不顾雪晴在身后喊她:“郡主,您去哪里啊?” 。 ☆、雪飞霜篇【二】 雪飞霜到宣勤殿时,风刃正在看着大臣们递上来的摺子,旁边站着的是他的贴身侍卫裴钰。 “皇叔!”雪飞霜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几步跑上前:“看我带来了什么?” 早在雪飞霜还未到宣勤殿时,就有暗影通报郡主往这边来了,如今果见她进门就直奔主题,风刃只得放下摺子看她:“哦?飞霜带了什么?” 雪飞霜将筝直接放在了书桌上,一堆的摺子被随意压在了底下,“孤桐。” 风刃也不在意那些摺子,目光落在筝上时眼睛里有着些许微光,“昔日澜州第一乐师素寒玉的孤桐?” “恩。”雪飞霜点头。侧头打量了一下风刃的神情,看他的确是喜欢,这才笑容灿灿道:“送给皇叔了!” 风刃大感吃惊,“为我寻的?” “当然了,”雪飞霜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又不会弹,要了干什么。” 前一世风刃也得到了这把孤桐,但不是她千辛万苦寻来转送,而是蓝茵梦嫁进来后,风刃为了讨她喜欢遣人去寻的。 “你若想学,皇叔可以教你。”风刃笑笑,伸手在琴弦上轻轻抚过,感受到弦在指腹的震动,他知道这是一把绝世好琴。能寻到它,必然是不易。 “好呀!”雪飞霜兴致勃勃地点头,“不就是学琴嘛,有什么难的,本郡主一学就会。”低头看时只见一道摺子在筝下露出一角,上面书写的内容颇为眼熟,便好奇地抽出了摺子打开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皇叔,他们这是在催你纳王妃吗?”雪飞霜将摺子放了回去,脸上却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 风刃不禁好笑,问她:“怎么了?”若不是这几年他一直忙着朝中之事,也早该娶妻生子了才是。 “皇叔若纳了王妃,此后就不会再疼飞霜了。”雪飞霜说着,悄悄看了风刃一眼,却正好对上他笑盈盈望着自己的目光。 雪飞霜脸一热,大感不好意思,却又不肯认输将脸撇开,只得强忍下“做贼心虚”感硬着颈项追问:“皇叔……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笑?” 第53页 “小丫头,”风刃食指在雪飞霜额头轻轻点了一下,“皇叔怎会不疼你呢?” 雪飞霜虽与风天逸一般大小,又同是在宫中长大,但许是她从不曾参与皇家内斗,亦或者她是他一手带大的,比起风天逸这个见了他面就横眉竖眼的侄子,倒是这个小郡主跟他来得更亲。 雪飞霜顺势抱住风刃的胳膊靠了上去,“那皇叔就别纳王妃了。” 裴钰站在一旁低声笑道:“郡主,王爷这个年纪若再不纳妃,就算王爷自己不急,朝中那些大臣也只怕要急白头了。” 雪飞霜噘嘴道:“他们有什么好急的,他们又不是皇叔,天天催催催,想纳妃子叫他们自己去纳好了。” 裴钰忍俊道:“羽族男子展翼后便可成家立室,郡主这般反对,莫不是要王爷成为南羽都第一个孑然一身的皇族?” “我……” 雪飞霜顿时语塞。 扭头看向风刃,见风刃也不说话,只是眼中带笑的看着自己,仿佛想听一听她还要说什么,干脆把心一横,脱口而出道:“那我嫁给皇叔做皇叔的妃子好了!” 风刃脸上笑容瞬时一收,脸色也沉了下来:“飞霜,你在胡说什么!” 雪飞霜也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说出这席话,本就内心有些慌张,再听风刃带着冷意的质问,顿时心下微凉,目光却反而更加坚定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我要嫁给皇叔,做皇叔的妃子。” 裴钰万万没想到雪飞霜竟口出惊言,当下大气也不敢再出,慌忙低了头不敢再往上看。 风刃静静凝视着雪飞霜,冷如寒潭的眸子里毫无一丝温情,有的只是冷峻和狐疑。 雪飞霜毫不畏惧地与风刃对视。她知道自己的话既突然又震撼,勐地这样说出来,无论是谁都会措手不及,哪怕是风刃也不例外。所以他才会这样看着自己,用那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的冷淡目光。 可话既已经说出,就算那只是冲动之言,就算在此之前她并未真的这样想过,现在也不容她退缩了,否则自此以后她在风刃心中的形象只会一落千丈。 “飞霜,你出来这么久,想来是累了,”终于,风刃淡淡开口,眼神虽无波动,口吻却依然温和,“早些回去歇着,方才的话,本王就当从未听过。” 连“本王”都出来了,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雪飞霜慢慢放开了抱着风刃胳膊的手,抿着嘴起身往台阶下走了两步,身影很是黯然失落。 见雪飞霜背影这般低落,风刃心下一软,刚想开口吩咐裴钰送她回去,就见她骤地转身一下扑到案前,双手用力一拍桌面,探身上前盯着风刃快速道:“我就是要嫁给皇叔!王妃这个位置,我要定了!”说完,转身就跑出了殿门。 裴钰头低得更低了,心下暗叫不好。 方才她只不过无意识地说了那么一句,王爷就变了脸,现下郡主这样宣告,王爷岂不是要更加震怒了? 正在心底胡思乱想着,就听见耳边传来了轻笑声,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风刃脸上、眼底全然不见怒意,反而透着愉悦笑意。 “王爷,您不生郡主的气?”裴钰虽知王爷不会真的与郡主计较,可这……也太奇怪了。 “这小丫头,”风刃伸手随意拨动了两下琴弦,自言自语道:“本王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拿下这个位置。” 裴钰看了看王爷,又看向殿外,纳闷地偏头。 郡主说要嫁给王爷,王爷好像并不生气,还很……期待?王爷素来就宠郡主,她若要天上的星星,王爷必不会给她月亮。不过,说要做“王妃”,这似乎已经超出了寻常“宠”的范畴了吧? 转念一想,裴钰又觉并无不可。 虽然郡主一直随陛下称唿王爷为“皇叔”,但她毕竟不是王爷真正的侄女,两人并无血脉关系,何况王爷也才大郡主几岁而已,等郡主二十岁展翼后嫁进宣勤殿也不是不行。 就是不知道王爷能不能耐心等完这两年。 还有陛下……若等他回来得知一起长大的青梅要嫁给自己的皇叔…… 裴钰顿觉自己想得太远,赶紧把放飞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雪飞霜双手捂着滚烫的脸颊跑出宣勤殿外时,差点撞上殿外候着的雪晴。 “怎么了郡主?”雪晴忙迎上来询问:“郡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雪飞霜刚说完,忙又改口:“有,有点不舒服。” “郡主身体不适?”雪晴慌忙道:“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雪飞霜伸手朝脸上扇着风,转身就往云澜殿走去,“身体挺好的,是脸不舒服。” “脸不舒服?”雪晴忙跟上,小心翼翼地探头打量了一下雪飞霜的脸,“郡主的脸确实很红,可是过敏了?” “没有。”雪飞霜难为情道:“哎呀雪晴你就别问了。”又喃喃自语道:“丢脸死了……” 怎么就突然跟皇叔说了那样的话,直白白的说要做他的妃子,别说是皇叔了,就连她自己也被吓到了。 她的原意本不是要做皇叔的妃子来着,怪就怪那摺子上的内容出现的太突然,让她产生了危机感,很害怕皇叔会被别人抢走,怕皇叔娶了蓝茵梦后就与她疏远,怕前世发生过的一幕再次重演,所以根本没多思考就那样说了。 第54页 怪不得皇叔会生气了。雪飞霜略感无力地低下头。换了谁都不相信,雪家的郡主想要嫁给摄政王风刃……等等,雪家?摄政王? 雪飞霜顿时高兴起来,眼底绽放出欣喜的光,“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郡主,您又想到什么了?”雪晴满腹疑虑与好奇。 “雪晴,我要回家一趟。”雪飞霜对她道:“你替我准备准备,越快越好。” “是。”雪晴行礼退下。 前世皇叔为了帮助风天逸巩固他的政权,在他展翼前与哥哥雪凛交往甚密,就是为了集中哥哥的权力,好在风天逸反攻时帮助他一併瓦解雪家在朝中的权势。 如今正是皇叔与哥哥友情甚笃之时,前世她一心一意要嫁给“死敌”风天逸,被哥哥几番遏止,但现下她若要嫁给皇叔,哥哥一定乐见其成。 坐在云澜殿外的凉亭里,雪飞霜思索着。 重活一世后,对天逸的感情也淡开了。能不能嫁给皇叔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一世要想办法阻止哥哥集权,保住哥哥的性命。 不过,如果她真的嫁给了皇叔,哥哥就成了摄政王的小舅子,到时天逸怎么也得看在她这个“皇婶”的面子上,饶哥哥一命吧? 雪飞霜单手托腮,幻想着日后某天风天逸对自己毕恭毕敬喊着“皇婶”的情景,不由得一下笑出了声音。 有意思!看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衡量,嫁给皇叔都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雪飞霜篇【三】 雪飞霜将纸摊在案上,持笔在上面认真书写着什么。 雪晴站在一旁候着,见雪飞霜每写几个字就停下来想一想,满脸的惆怅,忍不住开口问道:“郡主,您每次给陛下写信都这般痛苦,为何还要隔三差五就写一封呢?” “唉你不懂,”雪飞霜左手托腮,右手又随意写下了几个字,“我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 雪晴抿唇一笑,含蓄道:“是,陛下离开南羽都时日已久,郡主想念陛下也是情理之中。” 雪飞霜眉头微蹙,满脸的不高兴:“谁跟你说我想念风天逸了?” “那您给陛下写信……” “写信自然是说正事了。”雪飞霜脸不红心不跳地驳道。 虽然她写给风天逸的每一封信都只是叙家常,跟他说最近皇叔风刃又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哪些人,但这些可都是正事来着。 前世风天逸的反击她可是全程参与了,谁也没想到那小子胆大包天居然在和她的婚礼上起兵夺权。那时她虽然手握部分雪家精兵,却因心心念念都在天逸身上,导致自己活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整日只想着嫁给他做皇后的天真郡主。 如今回想起来,雪飞霜还觉得心疼——那些精兵最后都被风天逸编入了风家的皇室侍卫队中。 手握精兵却没好好使用,因此前世的婚礼上,风天逸兵变夺权时,雪飞霜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身死,皇叔风刃被易茯苓一道刺进了后背,险些丧命。 雪飞霜吹了吹信纸上的墨迹,将之卷好放入竹筒之中递给雪晴。 雪晴恭敬接过,退了出去。 雪白的鸽子被放飞出去,腿上绑着雪飞霜所写的信笺刚飞出百米远,就被人击中翅膀掉落在地。 裴钰走上前一把抓起鸽子,将它腿上的信笺取了下来递给站在一旁的风刃。 风刃展开信大体看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王爷,飞霜郡主连日给陛下飞鸽传书,写的……都是与您有关的事。”裴钰道。 风刃笑着将信慢慢卷了起来,递给裴钰:“她这是在帮本王与天逸‘和解’。” “属下不明白。”裴钰将信按照原样放入竹筒,绑在信鸽腿上,手一扬,信鸽飞上了天空。 风刃看着信鸽在蔚蓝的天空中扑闪着翅膀,几下便消失在了天际边,“她知道天逸与本王素来不和睦,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天逸对本王的厌恶。” “这种方式,有用吗?”裴钰心知风天逸憎恨的不是风刃这个皇叔,而是他对皇权的独揽。 “未必有用。”风刃无声嘆息,“天逸对本王积怨颇深,岂是几封信能化解的。” “那您为什么还由着郡主一直写信?”裴钰更是不解了。 雪飞霜寄出第一封信时风刃就已得知,且洞察她此举的意图。但风刃不但不制止,更是装作不知任由她这般行径。 “既然她有这心思,就由她去了。”风刃笑笑,“终归是她的一片好意。” 转身朝宣勤殿的方向走去,途中风刃开口吩咐道:“她的信以后就不必再截下了。” “是。”裴钰行礼,站在原地目送风刃走进殿内,心中微微疑惑。 王爷对飞霜郡主似乎并无男女之爱,却又这般宠着纵着,还真是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信鸽一路飞翔直至风烟渡,停在了院中的一处架子上。向从灵将信鸽腿上的竹筒取下递给了正在练鞭的风天逸。 “这是这月的第几封了?”风天逸将鞭子扔给雨瞳木后,随手将信接了过来,抖开,快速扫了几眼。 第55页 “第三封了,主上。”向从灵回答。 “主上,这段时间郡主常常给您写信,莫不是在催您回去?”雨瞳木询问。 “哼,她哪里是催本皇回去,”风天逸将信随手扔到了雨瞳木怀中,“你自己看。” 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的风刃日常,这个雪飞霜,到底想干什么?三五两头的就送封信过来,整篇整篇的全是关于风刃的事。 雨瞳木大体浏览了一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怎么都是与王爷有关的事情?”他还以为是飞霜郡主想念主上了,所以才常常写信过来。 “本皇如何知道?”风天逸有些不耐烦,想着雪飞霜送信过来却又写的都是风刃之事,不免心中气恼,“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说着,从雨瞳木手中拿过鞭子再度练了起来,只是这力道比之前仿佛重了两分。 雨瞳木看了看向从灵,向从灵轻轻摇头,两人皆退到一旁沉默不语。 雪飞霜挑了雪凛在府的时间回去了一趟,本想劝说哥哥勿再朝中结党营私、独揽大权,却不想反而遭到了雪凛的呵斥,让她只管好自己的事情即可,雪家的事还轮不到她这个女儿家来置喙。 “你既已入宫久住,雪家的事便不要再管。”雪凛神情淡然,只眼中还存着一丝温情。 “南羽都到底还是风家的天下,”雪飞霜冷静道:“花无百日红,权势岂有在手一生不变的道理,哥哥切莫揽权太过了。” “呵,”雪凛嗤笑道:“果然是与那小子一同长大,情分比我这亲哥哥还要好三分。你心心念念要帮风天逸,可知人家是否怜惜你半分?” 雪飞霜脸色微变,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前世雪凛那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以及那刺人心骨的话语:“你想要嫁给风天逸,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见雪飞霜神情恍惚,雪凛自以为说中了她的痛处,嘴角勾着一抹冷笑,又道:“你若执意要帮助风天逸,就别怪我这做哥哥的不讲亲情了。” 雪飞霜回过神来,见雪凛眼底昭然着不悦,便道:“嫁什么风天逸啊,从头到尾都是哥哥你一个人在说,我劝哥哥全都是为了哥哥着想,跟天逸有什么关系。” “你从不过问雪家之事,若不是为了那小子,你又何需回来这一趟?”雪凛并不将雪飞霜的话当真,只以为她在辩解。 雪飞霜知道他这个哥哥虽然大权在握,实际上却是刚愎自用、极其自负,不然前世也不会被风刃耍得团团转,势力被他暗中一一瓦解了都不知道,最后落得个被风天逸一剑刺死也无人敢救的下场。 如今他既深信自己一心喜欢风天逸,看来不解除这个误会,接下来要说要做的,都没法进行。 “谁说了要嫁给风天逸?”雪飞霜果断道:“我要嫁的人是风刃!” “咳、咳……” 一口茶没等喝下去直接呛在了嗓子眼处,雪凛差点因为雪飞霜的话将茶水从鼻子里喷出来。 “你、你说什么?”雪凛放下杯子,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望向妹妹:“你说你要嫁给谁?” “风刃。”雪飞霜没好气地重复。 “你说的是真的?”雪凛不敢相信。 他这个妹妹虽说打小就跟摄政王亲近,但喜欢的人可一直都是风天逸来着。怎么会突然就改变主意,要嫁给摄政王了? “自然是真的。”雪飞霜歪了下头,笑眯眯地道:“早前我就已经告诉皇叔,我要嫁给他做他的妃子了。” 雪凛上上下下打量了雪飞霜好几遍,骤然起身走到她身边,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好啊飞霜,不愧是我们雪家的女儿,眼光与心性到底与常人不同。你若是真心想要嫁给摄政王,大哥不但不反对,还会尽力帮你。” 她说什么来着,就知道哥哥一旦得知她想要嫁给皇叔,准得是这副“恨不得马上就将她嫁出去”的模样。 “帮我就不必了,”雪飞霜挥开雪凛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要哥哥在朝中收敛一些,就是在帮我的大忙了。” “傻妹妹,”雪凛笑道:“这南羽都早已是摄政王的天下,我与摄政王情同手足,你若能嫁给摄政王,咱们雪家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又何需再惧他人?” “哥哥的意思是,必定要与风天逸作对了?”雪飞霜无奈了。她又不能直白白地告诉他:傻哥哥你被风刃耍了,他那是在藉着与你亲近的幌子为自己的亲侄儿铺路呢! 若这般赤【】裸裸地公布于世,不但风刃的计划会毁于一旦,风天逸再难翻身,只怕雪凛趁势夺权都是可能的。 “你既倾心摄政王,风天逸那小子的事情你就别再参合了,”雪凛倒不生气,只是好言相劝:“王爷与那小子素来不和,做哥哥的劝你,还是与他趁早断开的好。” 见他把话说到这份上,雪飞霜知道自己再多言也于事无补,只得将话题暂且终止了。 等出了雪家大门,雪飞霜才低声唤道:“雪影。” 一道身影出现在她身后,朝她掬身行礼:“郡主。” “你跟在哥哥身边,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雪飞霜道:“他见过谁,做了什么,你都要告诉我。”顿了顿,又道:“哥哥的势力如大树盘根,根深蒂固,依附哥哥的那些人,让雪暮将他们的信息都找来给我。” 第56页 她要一个一个、亲自瓦解哥哥的势力。这一世,必要让哥哥活下去。 ☆、雪飞霜篇【四】 自风刃答应了要教雪飞霜弹筝之后,雪飞霜便往宣勤殿跑得更勤了。 事实上,雪飞霜年岁尚轻之时也曾学过一段时间的筝,但那时孩子顽闹的心性太重,加上风天逸又在,天天拉着她熘出去玩,久而久之还未等学个十成,这筝就渐渐放下了。 如今要捡回来也并非太难,加上有风刃这“名师”在旁教导,雪飞霜进步的速度也是一日千里。 这日,雪飞霜正将一首新学的曲子弹奏给风刃听,其中弹到某节音符时,闭目聆听的风刃缓缓睁开眼睛,道:“刚才那一节,你再弹奏一次。” 雪飞霜只好又倒回去重弹了一次。 风刃起身走了过来,居高临下道:“再弹一次。” 雪飞霜依言再次拨动琴弦,琴音流淌而出,尾音还未落下,风刃的手伸过来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手指引导她的食指移动到另外一根琴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 “原来是这个。”雪飞霜恍然大悟,高兴抬头看向风刃,脸上笑容宛如娇花绽放。 怪不得每次弹到这里总感觉哪里不对,仔细听了几回又听不出来,原来是拨错了琴弦。 见雪飞霜眼睛里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欣喜,甚至眸子也因这情绪而熠熠闪光,风刃微微一笑,松开手道:“继续。” 雪飞霜点头,继续拨动琴弦。大半天的时间就在这清悦的弹奏中声度过。 晌午时分,只见云澜殿的侍女雪晴过来,向风刃行了礼后在雪飞霜耳边轻语了几句,雪飞霜顿时眼睛都亮了,低声问她:“真的?” 雪晴点了点头。 雪飞霜忙起身朝风刃行礼道:“皇叔,飞霜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今日就先行告退了。” 风刃微微颔首,目送雪飞霜离开后,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眼神逐渐淡了下来。 等回到云澜殿后,雪飞霜接过雪晴递来的信笺快速看完,高兴道:“果真是冰莲花,雪晴,你帮我准备一套便服,我要亲自去凤凰雪山采冰莲花。” 看她这般兴高采烈的,雪晴忍不住道:“凤凰雪山离南羽都有千里之远,郡主何必亲自去采,派人前去采来不是更好?” 雪飞霜将信笺折起后随手夹在了一本书中:“此前孤桐已是派人去寻的,此次若再派人去寻,未免太没诚意。这可是我送给皇叔的大礼,怎可随意假手于人。” “可您从南羽都往返凤凰雪山一趟、加上寻找冰莲的时间,恐怕需得十天半月,”雪晴担忧道:“如此之久,您如何瞒过王爷?” 雪飞霜自小便甚少离开南羽都,即便偶尔玩心大起出去几次,也不过是一两日便会回来。如今一下要离开十日,别说要瞒过风刃,只怕他知道后不会准许她离开。 “这……”雪飞霜踌躇着。对啊!怎么能让风刃不起疑,才是最重要的。 “您直接告诉王爷,您是为了他去采冰莲花了,不行吗?”雪晴问道。 “当然不行了。”雪飞霜当即驳回:“若一早就告诉了皇叔,还叫什么‘惊喜’?”前世皇叔最喜欢的便是蓝茵梦送的那套滴水成乐的琉璃盏,蓝茵梦去世后,他将那套琉璃盏放在听风阁,每日都要过去在那静坐几个时辰,听着水滴落成曲的声音思念着蓝茵梦。 雪飞霜心道。区区琉璃盏算什么,凤凰雪山的冰莲花在盛开时摘下,能自动凝结成形,百年不化。而用冰莲花来盛装落下的水滴时发出的轻盈空灵之声,才是真的悦耳动听、世间难寻。 “这样,”雪飞霜道:“明日我去跟皇叔说,要回家小住一段时间,皇叔总不至于不让我回家吧!” 看着信心满满的雪飞霜,雪晴无奈嘆气,但愿事情真的如郡主想的这般顺利就好了。 要“回家小住”一事虽不如雪飞霜原想的那般顺利,却也不至于太难。次日雪飞霜在宣勤殿的内殿练习古曲时,见风刃就坐在不远处边听曲边翻阅着手中书卷,心下便暗暗思索着到底什么时候开口比较好?是弹完之后马上就说?还是临走之前再说? 这样边想边弹心不在焉的,以至于好几个地方都拨错了琴弦,惹得风刃侧目两回后,见她仍是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干脆起身走了过来,书卷轻轻敲在了她的头上。 “哎呀!”被敲得一下回了神,雪飞霜捂着额头看向风刃,委委屈屈地道:“皇叔?” “想什么呢?”风刃轻笑:“弹错了多少地方,自己知道吗?” “是飞霜学艺不精,辱没了皇叔这‘师父’的好琴艺。”雪飞霜扬唇一笑,眉眼弯弯,宛如新月般动人心弦。 “并非你学艺不精,而是心不在焉。”风刃右手轻轻拨动琴弦,瞥了她一眼:“说吧,在想什么?” 雪飞霜抬眼看去,见风刃眼睑低垂正望着自己,那蓝如玉的眸子仿佛秋日里的幽潭,深邃却透着丝丝暖意。当两人目光相对时,雪飞霜甚至觉得那眸中盛满的全是自己。 心在瞬间漏跳了一拍,雪飞霜壮着胆子握住了风刃拨弦的手,抿唇道:“皇叔,飞霜那日之言,并非顽笑,句句出于真心。” 第57页 “哦?”风刃看着被她握住的手,嘴角漾着一抹似笑非笑:“哪日之言?” 她的手嫩白而娇小,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千金的手,与自己常年握剑的手不同,握着他时能清晰感觉到掌心里那宛若无骨般的柔软。 “就是,”雪飞霜站起身垫脚慢慢靠近风刃,轻声道:“要嫁给皇叔做王妃。” 风刃唇边笑意渐深,“你还记着?” “难道皇叔已经忘了?”雪飞霜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两人靠得极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极淡的水墨清香。 风刃直直盯视着雪飞霜,眸光一点一点凝结,却并不答言。 就在雪飞霜想着“大概皇叔不会回答”而准备将话题岔开的时候,就见风刃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点,问道:“方才为何走神?” 手心忽然落空,加上风刃对之前问题的避而不答,雪飞霜不免心中略感失落。但还是很好地将这情绪掩藏起来,笑颜灿灿道:“皇叔,飞霜想要回家小住一段时间。” “回家小住?”风刃走到一旁坐下。 “恩。”雪飞霜跟上前,将桌上的一盏茶递给他道:“远嫁的姐姐要回来,所以想回去看看。” 风刃接过茶盅,手指沿着杯盖把玩,却并不急着喝:“既是如此,那便回去吧!” “谢谢皇叔。”雪飞霜点头,眼底嘴角满是遮掩不住的开心。 “这么高兴?”风刃看了她一眼,终于掀开杯盖喝了一口,淡淡道:“我记得你在雪家时,与那位远嫁的姐姐似乎感情颇淡?” 雪飞霜心一惊,料想不到连这么细枝末节的事风刃都会知道。 “不、不淡啊!”雪飞霜诧异道:“皇叔听茬了吧?”手却缓缓背到了身后,紧张地交握成拳。 风刃笑了笑,放下茶盅,“那就回去住段时日吧!何时回来?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了,”雪飞霜忙摆手:“皇叔这么忙,就不劳烦皇叔接我了。等过个十……咳、咳,几天,我就回来了。” 风刃点头,“何时回去?” “明日就走。”雪飞霜道。 “那你早些回去准备准备。”风刃也不再留她。 “恩,谢谢皇叔!那飞霜先告退了。”掬身行了一礼后,雪飞霜转身的瞬间,长吁出一口气。 见雪飞霜走出殿门,一直站在屏风外的裴钰走进来道:“王爷,属下并未听闻,有远嫁的雪家小姐近日要回来。” “本王知道。”风刃手指轻敲茶盅:“怕是要出远门,又不愿本王知道,所以才藉口要回雪家小住。” 裴钰却更惊讶了:“郡主要出远门?还不让王爷您知道?” 风刃笑道:“本王却很想知道,这丫头到底要做些什么。” 第二日一早,天还蒙蒙未亮,雪飞霜便已换好了一身轻便的骑装,将冷月鞭系与腰上,又将头髮简单挽成一髻,拎着一只极其轻简的包袱便要出发。 “郡主,”雪晴站在殿门口,脸上满是担忧:“您真的不让雪影他们随同吗?” “放心好了,”雪飞霜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出事的。马匹准备好了吗?” “恩,”雪晴点头:“您出了南羽都后,就会看见了。” “好,那我走了。”雪飞霜将包袱挎上肩,出了云澜殿,沿着回音长廊经过凤舞台,从摄政王和羽皇议政的安政殿前绕过后,又顺着凌云梯往下走了百步,这才到了停靠机械船的地方——这是羽族出行时常会用到的工具。毕竟南羽都位于高空之上,虽羽族可以藉助双翼飞行,但也不会久飞。 雪飞霜驾驶着一只较小的机械船离开了南羽都。半空之外,一道身影展开褐金色的双翼远远跟着,清晨的曦光从他背后透出,仿佛筛碎的金子般光华夺目。 ☆、雪飞霜篇【五】 出了南羽都后,雪飞霜将机械船停在了山边的一处隐秘之地,刚沿着山下的小路走出不远,就见有人牵着一匹马在路边等着。见她过来,忙上前行礼:“郡主。” “恩。”雪飞霜拽过马缰翻身上马,对那人道:“你可以走了。” “是。”那人再次行礼后转身离开,瞬间消失在了树林里。 “驾!”雪飞霜双脚轻蹬马肚,催促马儿上路。 为了节约时间,雪飞霜本打算白日不休息夜晚不住店,一路马不停蹄地直接跑到凤凰雪山。但无奈路程太远,一连挺了两天一夜后,终于在第二个夜晚熬不住,找了个林深寂静处停下来打算暂且歇一歇。 入夜已深,雪飞霜就地捡了些干柴升起一簇篝火,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糕点吃了几口,只觉困意如涨潮的海水一样席捲而来,雪飞霜放下糕点往后靠在树干上,心道:就睡一会儿,歇一下就赶路。 却不想刚闭上眼睛,整个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见雪飞霜睡着,风刃从不远处的大树后走了出来,慢慢走近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略带疲惫的脸上时,眼底有着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王爷,这是在郡主的书房中找到的。”风刃想到不久前在南羽都时,裴钰递给他的那张纸,上面详细记载着去凤凰雪山的路线,冰莲花的开花季节与时辰,以及寻莲与採莲的细节。 第58页 “想来郡主是去寻冰莲花,”裴钰迟疑道:“属下猜测,这冰莲花应是要赠与王爷的。” 风刃将思绪收回,视线却始终停留在雪飞霜沉静的睡颜上,见她即便睡着了也微蹙眉头,遂将外袍脱下轻轻盖在她的身上,转身靠着一旁的树干,从袖中掏出一只墨色的埙置于唇边,一段轻幽悦耳的乐曲随即响起,飘荡在夜晚的空中。 深夜的林间偶有萤火虫轻盈飞过,忽高忽低仿佛星火舞动。宛如清泉般低悦的乐声伴随着点点虫鸣鸟叫声在林里回宕,悦人耳目又引人入眠。 雪飞霜就是在这清悦的乐声中安睡了一整晚。当她缓缓睁开眼睛时,甚至有片刻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 低头看了看身上,并没有遮盖之物,昨夜睡梦中那温暖的感觉却是从何而来?还有一夜未曾停歇的乐声,好像从天洒下的春雨般暖人心脾。 是梦吗?雪飞霜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周。 篝火早已燃尽,早晨林间的凉意浸透了她的手指,那微微的冷从指间直传入心底,驱散了梦里而来的暖意。 大概是梦吧!雪飞霜无声嘆息,将东西快速收拾好后,上马继续前行。一道声影飞翔在树林外的高空之上,远远跟着她一路而去。 到凤凰雪山脚下时,已过晌午时分。雪飞霜将马拴在离雪山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眺望着不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暗道:“幸好早有准备。”将包袱里的芙蓉暖玉取出来贴身放好——这是早年雪凛送她的,有冬日暖心的功效;又将雪晴为她备下的披风穿戴了,这才往雪山的方向走去。 不需要将整个凤凰雪山都寻一遍,绵延百里的山头又因积雪覆盖而极不好走,只怕好几日下来都走不完。雪飞霜知道冰莲花多开在雪山崖边,因此只要顺着山崖找便是。 但真正做起来确有难度。每一脚踩下去积雪都能吞没半截小腿,偶有夹杂着雪花的风吹来,在这高山上更显凌厉、冷冽。不消片刻时间,雪飞霜的脸便因极低的温度而开始泛红,嘴唇也迅速白了一层。 雪飞霜艰难地一步接一步往前走着,好在有暖玉使得身体不至于太冷,加上午后的阳光还算温和,倒也还能坚持。 在雪飞霜进入凤凰雪山之后,风刃便停下了跟随的脚步。已经到了这里,基本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何况雪山一片净白,他也无处藏身,倒不如在这里等她回来好了。 雪飞霜沿着雪山一处不算太高的崖边走了一段,见靠近断崖的地方开满了一朵朵冰晶雪莲,顿觉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迈着艰难的步伐小跑了过去,将盛开的冰莲花一一採下放入包袱之中。 晶透的冰莲花在被摘下的瞬间立时凝结成型,在太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七彩光芒。 “真好看,”雪飞霜笑道:“皇叔一定会很喜欢的。” 等这一片雪地的冰莲花都被采完,雪飞霜数了数,刚到十一朵。“再采一个,凑满12个就可以了。”雪飞霜拍了拍身上的雪,站起身仔细寻觅。只见断崖的最边角处还盛开着一朵,但位置却稍显危险,想了想后,还是踏着步子小心靠了过去。 等走近一看才发现,这朵冰莲花的茎叶倾斜往外,要想顺利摘下,需得从崖边往下探出半个身子才行。 雪飞霜一点点挪到断崖的最边上,跪下【】身朝那朵冰莲花努力伸过去手臂。眼见着手指马上就要触到莲花,却因崖边常年积雪松软而整个人往下一陷,雪飞霜忙停止动作,想着等脚下的雪稳定一些了再摘。 松散的积雪不断往崖下落去,雪飞霜皱了皱眉,想着只怕不等她拿到莲花自己就会先坠下去了。干脆心一横,伸手用力一探将那莲花拽到了手中。这时膝下的积雪也因她突如其来的重量而整片崩塌,带着她往下坠去。 “啊——!”雪飞霜闭上眼睛,手中仍不忘紧紧握着那朵新摘的冰莲。 只听见“噗通”一声,雪飞霜摔在了厚厚的雪地上,飘雪盖了她满头,甚至有些直接落进了她的嘴里。 “咳、咳……”雪飞霜一边拍打着身上到处黏着的白雪,一边狼狈起身,心下暗暗庆幸。还好不是太高,雪也够厚,所以掉下来也没受什么伤……不,受伤了。 动了动左手,雪飞霜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是扭到手腕了,不过问题不大,回去修养几天就好了。比起手腕,更值得高兴的是她平安无事地採到了十二朵冰莲花。 雪飞霜拎着装冰莲花的包袱欢快地下山去了。 比起上山的不易,下山就轻松多了。加上“满载而归”而心情大好,步伐自然就更加轻快起来。 风刃在山下等了约有两个时辰,才见雪飞霜背着鼓鼓的包袱高兴而来,除衣服上粘了些残雪外并不见外伤,松了口气的同时将身形隐入一颗树后,见雪飞霜走到另一边的树下牵马,将包袱挂在了马鞍上。风刃蹙眉,神情逐渐沉了下来——他发现雪飞霜在做这些事时用的皆是右手,左手垂在身侧一直未曾动过。 她的手…… 风刃视线落在她的左手上,手上未有明显伤口,手腕处裸【】露在外的一点肌肤上却微微泛红,淡却刺目的颜色沿着手腕往袖子里延去。 再看雪飞霜,她仿佛毫不在意,右手抓紧马鞍翻身上马,沿着来时的方向策马而去。 第59页 风刃目送着雪飞霜远去,神情并无波动,沉静的眸子深处却飞快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心底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碎石,有微波涟漪一圈一圈缓缓散开。 风刃比雪飞霜先一步回到南羽都,刚换了衣裳,就听见侍女在外殿回道:“王爷,飞霜郡主回来了。” “恩。”风刃随口应下,对一旁的裴钰道:“我出去一趟。” “您刚回来,又要出去?”裴钰惊讶。 “我出去,飞霜才好进来做她想做之事。”风刃笑笑,整好衣袍后径直离开了宣勤殿。 不消片刻,雪飞霜抱着一只包袱进来,见裴钰便问:“皇叔呢?” “王爷出去了。”裴钰道,见雪飞霜直入听风阁,便知道她怀中护着的必是冰莲花无疑了。 雪飞霜走进听风阁内,映入眼底的是风刃自水墙上修葺出的垂雨帘,如今尚未有蓝茵梦送来的琉璃盏,因而水滴下接着的不过是普通的白玉盏。 “裴钰,你把这些都收起来。”雪飞霜让裴钰将白玉盏取走,将包袱里的冰莲花取出一一排在了水滴下面。 滴水落入莲花之中,空灵的声音宛如山涧的清泉打落竹叶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是冰莲花。”裴钰故作惊讶道:“郡主是从何得来的?” 雪飞霜蹲在一字排开的冰莲花面前,心底满满的满足感。 “这是我送给皇叔的礼物,”她仰头看向裴钰:“你说,皇叔会喜欢吗?” 裴钰低头看去,正好对上雪飞霜晶莹透亮的眸子,他心一震,竟有些不能自控地开口道:“会的,王爷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那太好了。”雪飞霜高兴地拍了下手,不小心触到了腕处的扭伤,疼得她立时息声。 “怎么了郡主?”裴钰忙问。 “没事没事,”雪飞霜起身,“那我先回去了,等皇叔来了,给他一个惊喜。” “您不在这里等他回来?”见雪飞霜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裴钰只得将她送到殿门口。 “不等了。”雪飞霜几步走出宣勤殿,想着一会儿皇叔回来若见到这些冰莲花,一定十分高兴,不由得脸上绽开遮掩不住的喜悦之光。 正在心底偷偷高兴,就见前方的迴廊上站着一人,背影很是熟悉。 走近几步再看时,那人转过身来,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可不正是风刃是谁。 ☆、雪飞霜篇【六】 “皇叔……”不知怎的,在这里见到风刃,雪飞霜总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风刃走过来后,朝她伸出了右手。 雪飞霜一头雾水地看了看他的手:“皇叔?” “手。”风刃提示她。 “啊?”雪飞霜仍不明所以。 “手给我。”风刃加重语气。雪飞霜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将左手递了过去。 凉亭内,风刃将刚从太医那里取来的药膏一点点抹在雪飞霜微微红肿的手腕处,手指轻轻揉动,为她晕开膏药。 从雪飞霜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风刃高挺的鼻樑,微垂的眼睑,因略低头的缘故而眼角斜飞,竟含着些许邪气逼人的俊雅。 “皇叔怎么知道我受伤了?”雪飞霜好奇问道,觉得这样的风刃既好看又温柔。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风刃挑眉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更显面目俊逸出尘。 雪飞霜只觉脸一热,忙错开眼不敢再看。 “扭伤的?”风刃虽知她受伤是因采冰莲花,却不知道具体细节。 雪飞霜心底快速思忖,正想着怎么才能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就听见风刃慢条斯理道:“想好了再说。” 心思被瞬间戳破,雪飞霜别无他法,只得喃喃道:“恩,不小心……扭伤的。” “怎么扭伤的?”风刃并不好奇她是如何摘下的那些冰莲花,他关心的是她如何受的伤。 “就、就是不小心……”雪飞霜哪里敢告诉他自己是为了摘崖边的冰莲花,导致跌下了山崖而扭伤了手。若不是高度不够,底下还有厚厚的积雪,只怕伤的不止是手腕这么简单了。 见她支支吾吾不肯说,风刃又怎会不明白,多半是当时情况危险,才虚了底气不敢直言。 “你呀!”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点,“以后不可再受伤。” “恩。”见这关是过去了,雪飞霜也松了口气。又见膏药已经上完,干脆起身一把拉住风刃的手道:“皇叔跟我来。” 说完,拽着他就往宣勤殿跑去。 风刃跟在雪飞霜身后,目光从她背上掠过,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眸光在瞬间温和下来。 等进了听风阁,雪飞霜也不卖关子,直接将风刃拉到垂雨帘面前,让他聆听水滴落在冰莲花上发出的乐声,笑容灿灿问道:“怎么样皇叔?” 风刃从前也曾听闻冰莲花会落地成形,却未曾想过要用它来做盛水容器。如今听见这滴滴水珠落在花中,宛如珠坠玉盘,余音缭绕,悦耳动听,竟比白玉盏的水声美上许多。 风刃看着一颗颗的水滴如同断线的珠子坠入花心,心也在顷刻间变得温暖起来。 第60页 自他领了皇兄之命成为摄政王后,朝野上下俱是敬他怕他之人,唯一的亲人风天逸对他更是横眉冷目,见面从不例外的以冷嘲热讽和不加掩饰的恨意收场。他身居高位,大权在握,身边却没有一个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 常常午夜梦醒,他站在宣勤殿外看着满天的繁星,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他的一生了——孑然,孤独,无人倾诉。 却不想如今有一个人,会为了他这微不足道的喜好而千里迢迢去到凤凰雪山,为他摘回冰莲花,甚至还因为他而受伤…… 见风刃望着冰莲花出了神,脸上透着一抹从未见过的落寞,雪飞霜只觉心下微疼,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道:“皇叔喜欢吗?” 风刃回神,扭头见雪飞霜正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透亮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关切,心中更觉暖意瀰漫,动作快过意识地反手握了回去,浅笑道:“我很喜欢。飞霜,多谢。” 雪飞霜抿唇一笑,与风刃一同聆听这天然的悦耳之声。 裴钰见殿内两人双手紧握、并肩而立,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这日,雪飞霜正在宣勤殿练书法,就听一旁看书的风刃突然问道:“飞霜生辰快到了,可有想要之物?” 雪飞霜停笔认真想了想,道:“皇叔送我一件舞衣,如何?” 前世她展翼时不敢飞,风天逸送了她一件舞衣,帮助她能够顺利飞起来。这一生她应该不会再畏惧飞翔了,所以也收不到风天逸的那件舞衣了。 不过,风天逸不送,皇叔送也是一样的。 “舞衣?”风刃倒是知道雪飞霜舞艺出众,只是倒甚少见她跳过,想来她也不会跳给自己看才是。 “等皇叔的舞衣送来,我就编一只舞,”雪飞霜道:“跳给皇叔看。” 风刃一愣,随即回神,嘴角即时漾开一丝几不可见的愉悦,“既是如此,那皇叔就等着了。” 时间在雪飞霜偶尔给风天逸写写信、常常在宣勤殿弹琴写字中一日日度过,转眼到了她十九岁的生辰。 朝中凡与雪凛交好的大臣皆都送来贺礼,而羽族其他的贵胄也都看在摄政王的面上,送礼道贺。 雪晴遣人将礼品一一送入云澜殿的库房,见雪飞霜坐在靠门最近的椅子上支手托腮望着殿外,便问:“郡主,这些礼品您要看一看吗?” “不看不看,”雪飞霜不耐烦道:“年年都是这些,有什么好看的。” “那陛下派人送来的礼物,您要看看吗?” “天逸送的?”雪飞霜扭过头去,“他送了什么?” 雪晴端着木匣子过来:“是一只机械鸟,说是往后您再写信,让这只鸟送就行。” 雪飞霜顿时皱了眉头:“这礼物是送我还是送他呢?”一巴掌拍在盖子上,木盒“啪”地一声关上,雪飞霜挥了挥手:“拿下去。” “是。”雪晴将木匣子与其它礼品一同收入了库中。 雪飞霜嘆了口气,双手托腮看着大门口:“怎么还不来呢?” 正喃喃自语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郡主,摄政王殿下派人送贺礼来了。” 雪飞霜这才高兴起来,整理了裙摆坐正,“进来。” 裴钰首先跨进门来,后面还跟着两名托着盘子的侍女。 “郡主。”众人一同行礼,裴钰笑道:“王爷派属下前来送上生辰贺礼,贺郡主生辰之喜,祝郡主春日永驻。” 雪飞霜点了点头,虽端坐原位,眼睛里却昭然着好奇与期待。 左边的侍女上前行礼,裴钰道:“九转玉露膏,疗伤的圣药。南羽都仅此一瓶,是王爷特意为郡主寻来的。” 雪飞霜初见那瓶子还觉可爱,再一听竟是药膏,当即气闷道:“哪有在人生辰送药的?” 裴钰忍笑道:“王爷说了,郡主容易受伤,此药外可医伤,内可解毒,希望郡主贴身收着。” 雪飞霜才刚缩回去的手只得又伸了过来,一把拿过瓶子,嘟囔道:“知道了。” 右边的侍女上前行礼,裴钰笑道:“郡主,这才是王爷送你的生辰之礼,云裳羽衣。” 雪飞霜眼睛顿时一亮。 广传云裳羽衣必须以五彩凤尾编织而成,但一件羽衣需取三只以上的凤凰尾端颜色最绚丽的羽毛凝成丝线,才能织就一件羽衣。织衣不难,难的是凤凰难寻,且还要在不惊扰它的情况下取其尾羽。 雪飞霜抚摸着盘中叠放整齐的羽衣,感受着指间传来的细腻柔软触感,只觉心中宛如喝了蜜般甜滋滋的。 裴钰轻轻掀开羽衣的一角,将放在底下的一块玉佩取出来递给雪飞霜道:“郡主,这块飞雪逐月佩,是王爷用凤凰雪山的寒玉亲自雕刻而成,您常带在身边,能温润脏腑,辟寒辟暑。” “飞雪逐月佩?”雪飞霜接过来细细打量,晶翠的半月形弯玉中镶嵌着一朵小小的雪花,晶莹剔透且雕刻细緻,令人爱不释手。 “是以郡主的名字来命名的。”裴钰解释。 “皇叔亲手雕刻的?”雪飞霜问道。 “是。”裴钰点头。 第61页 她不过送了几朵冰莲花,他竟寻遍了这南羽都的奇珍异宝来赠回。 雪飞霜转身就朝殿外跑了去,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喜欢上了风刃,这种喜欢和前世对风天逸的执着不同。 前世她对风天逸一意孤行,拼尽全力也要嫁给他。可如今,她愿意为了风刃去做很多事情,只要他高兴,做什么都可以,但却并不强求他的回应。 从前她说要嫁给他做王妃,真心当中也带着一丝顽笑。现下,她却觉得能嫁给风刃的女子,当真是这天底下最幸福之人。 雪飞霜脚下不停地一路跑到了宣勤殿,殿内空无一人。 再往里走去,只见风刃正背对着屏风坐在垂雨帘前,聆听着水滴打落在冰莲上发出的乐声。 “都送到了?”以为是裴钰回来,风刃仍旧闭目,头也不回地询问。 雪飞霜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在他身侧站定,低头静静看着面前的男子。 其实他与风天逸并不太像,容貌相比起来更加丰神俊朗。不说话时,身上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感;但一笑,就觉阳光也不如他耀眼夺目。 这个人,不止是相貌好看,他的心一直都是温和良善的。他摄政期间忍辱负重,忍受一切的指责与谩骂,只是为了在风天逸展翼之前替他拿迴风家的权力,守好风氏江山。 这个人,隐忍,温柔,越靠近他,就越会被他吸引。 “怎么?”等了片刻不见回话,风刃抬头看去,就见雪飞霜的脸勐地一下映入眼帘。她微微弯腰俯过身来,在他额头印下了轻轻一吻。 ☆、雪飞霜篇【七】 风刃的眸子瞬间一凝。 这一吻宛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风刃却因这温暖的气息而心脏一紧,有暖流自额间蔓延散开,传至四肢百骸。 见风刃难得的愣神,雪飞霜弯唇轻笑,“这份回礼,皇叔喜欢吗?” 风刃顺手拿起一旁的书卷敲在了她的额头,“胡闹!” 雪飞霜摸着被敲疼的地方,满腹委屈:“皇叔!” 哪有这样的人,动不动就拿书敲人,再敲几回,脑子都要变笨了。 “姑娘家,又是郡主,总该矜持些。”风刃口中这般说着,身子却往旁边挪了挪,给雪飞霜空出了块位置。 雪飞霜高兴地坐了过去,笑眯眯地道:“皇叔,我要出门一趟。” “又去何处?”风刃只觉得近来雪飞霜比他这个摄政王还要忙,三五两头就往外跑。 雪飞霜凑近风刃耳边,轻声道:“风烟渡。” 风刃眼睑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去找天逸?” “恩。”雪飞霜没打算瞒着,反正也瞒不住,她前脚刚出门,皇叔紧接着就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风刃嘴角勾笑,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早去早回。” “哦?”雪飞霜偏头看他:“皇叔也不问问我为什么去找天逸吗?” “你总有你的缘故,”风刃笑意云淡风轻,“我不过是你皇叔,不必事事拘着你。” “恩,”雪飞霜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在也不是什么嫡亲的皇叔,否则……”对上风刃望过来的询问目光后,莞尔道:“我还怎么嫁给你呢?” 本以为自己这话又会引来风刃拿书卷拍他,却不想他只是笑了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端详了她姣好的脸颊片刻,才道:“即是要嫁给本王,从前那些个青梅竹马的,可就都要丢开了,你捨得吗?”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雪飞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底乐开了花,面上却丝毫不显,故作惊讶道:“皇叔说的竹马,可是天逸?” 风刃松了手并不答话。 雪飞霜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笑颜灿灿道:“皇叔方才那样问,是答应要娶我了吗?” 风刃将她推开了一些,眼底却平添了几许温和,“整日将这嫁娶挂在嘴边,可还有半分郡主的样子?” “是是是,”雪飞霜正襟危坐,“那皇叔答应,明日我就去了。” “恩。”风刃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次日,雪飞霜带着几名侍从驾着机械船去到了风烟渡。 向从灵开门出来时恰好遇见雪飞霜,惊得手中的东西差点掉落在地,“郡、郡主,您怎么来了?” 雪飞霜自重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向从灵。前世这个辱她清白却又为她而死的男子,即便是重活了一次,雪飞霜仍不愿原谅。但也不想再恨,便没好气道:“我来找天逸,他在吗?” 向从灵忙将雪飞霜请进门,道:“在,主上就在内院。郡主请。” 听侍从说雪飞霜来了,风天逸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她一个娇滴滴的郡主,没事从南羽都跑到风烟渡来干什么? 但真的见了,风天逸才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疑惑,语气温和道:“飞霜,你怎么来这里了?” “送信啊!”雪飞霜回答得理所当然,“我的生辰你就送只木头鸟来,风天逸,你可真好意思啊!” “木头鸟?”风天逸道:“那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做的。” 雪飞霜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闪动着戏嚯,“堂堂羽皇,原来还喜欢摆动这些木头玩意儿啊!” 第62页 风天逸被她打趣也不觉气恼,只问道:“你出南羽都,皇叔知道吗?” “当然。”雪飞霜跟着风天逸走进内院,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惊嘆:“天逸,你这儿不错啊!” 风天逸自嘲般一笑:“有什么不错的,不过是个容身之所罢了。” 听出他话语里不加掩饰的不甘与隐忍,雪飞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南羽都的羽皇,谁敢为难你?属于你的东西,迟早有一天回到你手里的。” 风天逸领雪飞霜进屋落座,“别人倒不敢为难我,只是你的好皇叔和好哥哥,为难的却不少。” 雪飞霜含笑看他,只看得他一脸的莫名其妙,才道:“自小皇叔待你如何?从前你与皇叔最为亲近,皇叔什么品性你难道不知?如今他为何这般对你,你却不曾想过吗?”顿了顿,又道:“至于我那好哥哥,他倒确实为难你诸多。” 风天逸笑笑,道:“你倒是诚实。”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道:“数月来你隔三差五给我写信,絮絮叨叨说的都是皇叔,飞霜,你这心思未免也太过明显了。” 雪飞霜大大方方道:“那我这心思用对地方了吗?” 风天逸却话锋陡地一转:“我虽不在南羽都,却也听闻,雪家的飞霜郡主欲嫁摄政王?” 雪飞霜料想不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愣了一下后笑道:“天逸是在担心以后要叫我皇婶吗?” 风天逸当下脸色一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飞霜,你是怎样的人?皇叔又是怎样的人?你怎可嫁给他!” “皇叔是怎样的人,我自然清楚。”雪飞霜道。 “我看你根本就不清楚。”风天逸道:“南羽都多少名门千金想要嫁给皇叔,什么模样、性情的美人他没见过?他又怎会喜欢你?飞霜,你是他从小一手带大的,在他眼里,你就和我这个侄子一样。” “这样的话,亲上加亲,也挺好的。”雪飞霜倒不以为然。 “飞霜!”风天逸真恨不得掰开这位青梅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她竟胆大包天到要嫁给摄政王风刃? 难道他不知道风刃的心性吗?那样孤傲自负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她这样一个小丫头。 “好啦好啦,”雪飞霜挥了挥手,“今天我来不是为了跟你讨论嫁人的事。其实,我是有一事相求,所以才不得不来。” “何事?” 雪飞霜正色道:“将来你夺回大权,我求你放我哥一条生路。” 闻言,风天逸眼神全然冷却,“放了雪凛?你就这么确定,我能夺回大权?”虽然他一刻也未曾忘记,要将属于羽皇的权力从风刃和雪凛手上拿回来,可这到底不是容易的事情。 “你能。”雪飞霜点头。 他才是南羽都的羽皇,雪家权势再大也名不正言不顺,何况还有他的亲叔叔风刃在背后为他筹划这一切,如同上一世般,拿回权力是迟早的事。 见雪飞霜这般肯定自己,风天逸冷淡的眼神在瞬间柔软了几分。 “我知道很难让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我哥,”雪飞霜从身侧的小布袋里掏出一卷小册子:“这上面记载了与我哥关系密切的大臣名单,还有他们的亲属与其弱点。另外,雪家军阵图也在里面,我用它们来换我哥一命。” 风天逸目光从册子上瞟过,落在了雪飞霜的脸上,“你哥一定想不到,他的妹妹会胳膊肘往外拐,来帮他的敌人。” “你不是敌人,”雪飞霜道:“你是南羽都的羽皇。我哥也不是坏人,他只是权力握得太久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风天逸走过来,取走她手中的册子随意翻了翻,“这些你是怎么得到的?”他也曾派人接近雪凛查过,可基本收穫不大。 “我是他妹妹,接近他自然比你容易。”雪飞霜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着一抹浅笑:“何况,自从知道我要嫁给皇叔后,我哥就更不防备我了。” “这么说,你要嫁给皇叔的事,是认真的?”风天逸直到此刻才相信,她说要嫁风刃不是在玩笑。 “自然是真。”雪飞霜认真点头,“你早些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免得将来我嫁了后,你见着我不好意思叫皇婶。” 风天逸被她一语气得拿了册子直接敲在她额头上,“小丫头,我皇叔可不是好招惹的,你自己小心些才是。” 雪飞霜捂着额头瞪了他一眼。真不愧是亲叔侄,动手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还瞪,”风天逸瞥她,“我可是为了你好,小心把自己送进了狼口。” 雪飞霜又瞪他一眼:“这些可是我派人花了好大力气收集而来,你若收下,需得答应将来放我哥一条生路。” 风天逸看着雪飞霜,突然觉得大半年没见,似乎有些不认识她了。 她变了很多,除去常常给自己写信缓和他与风刃的关系之外,居然还敢对亲哥哥下手,派人收集了他的所有信息直接给了自己。 从前她虽也夹在雪家与风家的权斗中间,也有帮自己的意向,却从未真做出任何对雪家不利的实际举动来。 第63页 “这册子到我手中,你可想过雪家的后果?”风天逸居高临下问她。 雪飞霜微微一笑,“天逸,你是一位很好的羽皇,你来统治南羽都,我相信,雪家不会因为哥哥而受到牵连的,对吗?” 风天逸再度看她,虽不答话,嘴角却漾开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雪飞霜篇【八】 雪飞霜在风烟渡多停留了两日,这两日风天逸亲自带她到处走走看看,将附近可玩之处均都去了一遍。 两日后,雪飞霜驾着机械船回到南羽都,也等不及先回云澜殿换身衣裳便往宣勤殿跑去,等到了离宣勤殿颇近的长廊拐角处时,只见一道妙曼身影从殿内走了出来,从另一边离开了。 雪飞霜瞬间眼睛瞪得浑圆,当下连风刃也不想见,转身愤愤然回到了云澜殿。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见雪飞霜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来,雪晴忙迎上前问道:“是在陛下那里受了气?” “天逸?他才不敢给我气受,还不是那个风刃……” “郡主!”雪晴忙打断她的话,急道:“您怎能直唿摄政王殿下的名讳。” “我为什么不能?”雪飞霜高抬下巴,“我不但敢直唿他的名字,把我惹急了,我还会……会打他!” “……您要打摄政王殿下?”雪晴惊吓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出蹦了出来,“王爷对您这么好,您、您还要打他?您出门多日,王爷时常派人过来询问,还差点遣了裴侍卫亲自去风烟渡接您。” 听雪晴这般说,雪飞霜才算稍稍消气,故作不在意道:“是吗?那他怎么没有派人去接我?” “是裴侍卫劝阻了。”雪晴道:“那毕竟是风烟渡,是陛下暂居之地,王爷的人不好过去。 “原来如此。”听完雪晴的话,雪飞霜嘴角不由得绽开一丝笑意。陡地一想到方才在宣勤殿门口遇见的人,顿时心情又沉了下来。 “雪晴,我问你啊!”雪飞霜坐到梳妆檯前,由着雪晴为她更衣换妆的同时,不忘问道:“这几天宣勤殿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雪晴歪头仔细想了想,轻轻摇头,“没有什么异常。” “你、你再仔细想想,”雪飞霜将梳子“啪”地一声放置梳妆檯上,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进出宣勤殿?” 雪晴认认真真想了片刻,还是摇头:“真没有啊郡主。” “你……”雪飞霜语塞,半晌才恨铁不成钢道:“你真是气死我了!”那蓝茵梦那么大个一人,就这样直白白地从宣勤殿出来,她居然说“没有”。 见雪飞霜脸上怒气不似作假,雪晴小心翼翼道:“郡主,您到底怎么了?是宣勤殿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算了,没事。”雪飞霜挥了挥手,让雪晴下去。不等她走出两步,又道:“等等。这几天若皇叔再遣人来问,你就说我还没回来。” “啊?”雪晴疑惑了一下,随即行礼:“是。” 等雪晴离开后,雪飞霜才双手支着下巴微微嘆息。 她不过离开了几天,皇叔和蓝茵梦居然就已经见上了。这一年多她想尽了办法想要避免皇叔再娶蓝茵梦,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他们这命运一样的缘分。 也是,即便她再三告诉皇叔,自己要嫁给他,可终究皇叔从未说过一句,要娶她。 想到这里,雪飞霜只觉心仿佛下坠沉入一深不见底的寒潭,凉意袭满周身。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主动对皇叔示好,可皇叔对她什么心思,她完全摸不透。上一世皇叔也这般对她好,但那种“好”是长辈对晚辈的宠爱,并非男女之爱。 这一世,她依然不敢笃定,皇叔是爱她还是只是……宠她。 “不行!”雪飞霜手指紧握成拳砸在桌面:“我才不会这么轻易退让,我一定要把皇叔抢回来!” 雪飞霜又花了两天时间在云澜殿练舞,想着等这支舞练成后便可将之献给风刃,讨他欢心。因此这两日雪飞霜命人严守消息,不许侍女告诉他人她已经回了南羽都。 事实上雪飞霜脚踏上南羽都时风刃就已知道,他想着这丫头素来最爱往宣勤殿跑,如今回来也必定是第一时间就要来自己这里的。却不想等了两日也不见她来,到第二日晚上终于坐不住,干脆亲自前往云澜殿寻人。 等到前院的桃花树下时,只见雪飞霜正在翩翩起舞。 她身着云裳羽衣,粉色的纱衣在她的舞动下折射着点点光芒。透亮的月光如丝洒在她身上,宛如踏光而来的仙子般美得如梦如幻。 风刃的目光被吸引住,竟完全不能挪开视线。 他知道雪飞霜善舞,但却很少见她起舞。如今在这花瓣缱绻的树下,她妙曼的身姿仿佛精灵一样,透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雪飞霜正跳至酣时,一个转身正巧对上风刃深幽地目光,当下吓得动作也给忘了,半晌才回神行礼:“皇叔,你怎么来了?” “你一早便回了南羽都,也不去我那儿,原来是躲在这里练舞?”风刃慢慢走近,伸手过去。雪飞霜以为他要摸自己的脸,当下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却见他手在自己肩上稍作停留,收回去时指间捏着一块粉色花瓣。 第64页 “这是我献送给皇叔的舞,皇叔喜欢吗?”雪飞霜捏着裙摆在原地转了一圈,笑眯眯地看着他。 “送给我的?” “当然了。”雪飞霜偏头,回答得理所当然,“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羡仙。” “羡仙……”风刃看着雪飞霜的目光微凝,脸上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皇叔喜欢吗?”雪飞霜上前抱着风刃的胳膊,笑问。 “喜欢。”风刃颔首的同时伸手在她额头敲了一记:“像什么样子。” 雪飞霜不得已松手摸了摸被敲痛的地方,满腹委屈:“皇叔总这样……皇叔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飞霜?” 风刃瞟了她一眼:“怎么突然这么说?” 雪飞霜直视着风刃,眼底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忿然,“难道不是吗?皇叔从未将我说‘要嫁给皇叔’的话当真,无论我做什么,皇叔都将我视为晚辈,一步也不肯逾越。” 风刃低头看她,见她脸上眼中满是质问,不由得反问:“所以呢?” 闻言,雪飞霜大感受伤,当下眼睛也瞪大:“皇叔难道没有可说之言吗?”他居然连一句解释也没有,难道这一年多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她所有的努力竟敌不过蓝茵梦的短短数日? “你希望我说什么?”风刃问她,嘴角虽挽笑却神情淡然。 雪飞霜只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眼睛里的光也在顷刻间消散。 “既然皇叔无话可说,”雪飞霜脸上的情绪在霎时收敛,目光平淡地向风刃弯腰行礼:“更深夜重,飞霜就先行告退了。”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王爷,”裴钰上前道:“您为什么不向郡主解释?” 风刃嘴角笑意扩大,“有什么好解释的。也该让她知道,这等人的焦灼。” 雪飞霜回到寝殿后,想到方才风刃的话语与神情,只觉心口宛如有火在灼烧,“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奋力跺了跺脚后,仍觉不够发泄,干脆将一旁放着筝的琴架一下掀翻在地,才觉心情舒畅了许多。 她自小和皇叔一起长大,情分可是旁人能比的? 雪飞霜抿唇,心底快速思忖着。她偏不信皇叔对她毫无半点情意,既然轻的不行就来勐的,她就不信这剂勐药下下去,逼不出皇叔的真心。 次日,雪飞霜差人约了蓝茵梦在凤舞台附近的凉亭见面,眼见着约定的时间已近蓝茵梦还未出现,雪飞霜等得不耐烦起来走动走动,又见不远处的小桥下鱼儿正游得畅快,便走过去坐在栏杆上低头看鱼。 “郡主。”耳边传来清悦的女声,雪飞霜扭头看去,只见蓝茵梦正弯腰行礼,脸上挂着柔和笑意。 “坐。”雪飞霜朝一旁的栏杆示意。 “臣女不敢。”蓝茵梦含笑道:“郡主有何吩咐,臣女听着就是。” 雪飞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单刀直入道:“你倒是乖巧,那我就直接问了,几天前我见你从皇叔的宫殿出来,是因为什么?” 蓝茵梦眼底也随之染上了笑意,柔声道:“此事臣女不便透露,若郡主想要知道,可去问王爷。” “你!”雪飞霜微微皱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蓝茵梦忍不住笑了一下,“臣女只能说,王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郡主好,请郡主务必相信王爷。” 这飞霜郡主倒真如摄政王所言,心思单纯剔透,藏不住什么秘密。加之又生得这般貌美,也怪不得王爷对她…… 蓝茵梦赶紧将心思收了回来,看向雪飞霜时再度弯腰行礼:“若郡主再无它事,臣女就先告退了。” “餵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啊!”见蓝茵梦转身就走,雪飞霜急得忙站起来,脚下却踹在了一块石子上,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往后倒去。雪飞霜惊得忙伸手去扶,才发现自己置身在桥边并无可扶之物。 “郡主!”蓝茵梦闻声回头,只见雪飞霜后仰“扑通”一声落入河中,她抢上前的手却根本来不及将人拽住。 “郡主!”蓝茵梦大惊失色,脸都白了,忙高声喊道:“快来人,飞霜郡主落水了!” 冰凉的河水从口、鼻、耳中勐地灌入,眼睛也被刺得不能睁开,窒息的恐惧感从心底轰然炸开,传至身体每一处角落。雪飞霜虽拼尽全力想要往上浮出水面,无奈她素来水性不佳,加之衣裙吸水加速了她的下坠,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后便失去了力气,带着濒死的惧怕缓缓往水底沉了下去…… ☆、雪飞霜篇【九】 波光粼粼的水中,一道身影快速游了过来,单手抱住雪飞霜的同时带着她奋力往上游了去。 雪飞霜只觉有人将自己搂在了怀中,那手温暖而有力,带着她从冰冷而幽暗的水底脱离,将她带向了光明。 朦朦胧胧间,有人将一块湿凉的帕子放在了她的额头,雪飞霜呻[]吟了一下,觉得喉咙间似乎有火在灼烧,那烈烈的火势从嗓子眼处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但少时,炙热的灼烧感过去后,身体又觉有凉意袭来,好像被人从火坑丢进了雪山,骤冷骤热,让她倍感痛苦地呻[]吟出声。 第65页 一只手在她额间停留了片刻后抽离,雪飞霜挣扎着嗫嚅:“不要走……皇叔,不要走……”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低柔的话语传入耳中,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不要怕飞霜,你会好起来的。皇叔一直陪着你。” 温柔的声音令雪飞霜身体上的苦痛略淡了几分,她眉头渐渐舒缓开来,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撰着青菱玉穗的纱帐,床边空无一人。扭头看去,却见风刃就坐在不远处的桌边,右手支着额角正闭眼假寐。 雪飞霜嘴角上扬想要漾开一抹微笑,喉间的干涩却令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风刃立时睁眼,起身倒了杯水走过来,扶着她起身歪靠在床头后欲餵她喝水。 “皇叔,”雪飞霜盯视着他,捨不得眨眼,“我睡了多久?”声音因数日缺水而略显沙哑,配着她现在苍白的脸色,竟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你昏迷了三日。”风刃颔首,示意她先喝水。 雪飞霜低头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又问:“皇叔一直守在这里吗?” “你以为呢?”风刃随手将水杯放置一旁的小桌上,“说说,怎么会跌下水去?” 雪飞霜刚要说话,雪晴端着托盘进来向风刃屈膝行礼,抬头之际见雪飞霜已经醒来,高兴道:“郡主您终于醒了!” “恩。”雪飞霜点了点头,见雪晴手捧的托盘上放着一只碗,顿觉一股莫名的不详感犹然滋生。 “这药都已经温过三遍了,”雪晴走近道:“郡主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吧!太医说了,郡主因落水感染了风寒,即便醒来药也是一定要喝的。” “我、我不要喝药。”雪飞霜挪动着身体想往床里头躲,可因才醒身子虚弱,才挪了半寸就被风刃握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把药放下,”风刃吩咐,眼睛却直定定地看着雪飞霜,“你先出去。” “是。”雪晴将药放在了风刃触手可及的小桌上,给雪飞霜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恭敬退了下去。 “皇叔,”雪飞霜眼底满是恳求,“皇叔我不要喝药,我已经好了,真的已经好了……” 从小到大若说雪飞霜有什么怕的,喝药排在第二就绝不会有其它东西排第一。那苦到头皮发麻的滋味,她是一次也不想尝试。 “好了?”风刃挑眉,嘴角挽起一抹笑意,“这么快?” 雪飞霜忙不迭点头,尽管她知道自己声音听上去透着明显的病弱,身体也是无力到了极点,可比起喝药来,这些都不算什么,休息几日总能好的。 “对了,”风刃一只手牢牢握在雪飞霜的手腕处,令她无法躲避,另一只手在药碗的边缘摩挲,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掉下水去的?” “我、我不小心跌下去的,”雪飞霜硬着头皮回答,“起身起得急,被绊了一下,那桥上又没有东西可扶,就掉下去了。” “哦?”风刃握着她的手腕微微一紧,嘴角笑意却沉了一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回答,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雪飞霜直觉风刃是生气了,虽然他的脸上眼底都带着笑,但那笑看上去并不让人感到愉悦。 “我真的是……啊!”雪飞霜才要将方才的回答重复一遍,猝不及防就被风刃压倒在了床上,“皇叔……” 她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见风刃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随即俯身覆在了雪飞霜的唇上,将那苦到发涩的药渡进了她的口中。 雪飞霜只觉那苦仿佛一根利刺从自己喉咙刺进了头颅,锥心刺骨的苦味让她皱紧了眉头,没有被钳制的另一只手紧紧拽着风刃的衣襟想要将他推开,无奈大病过后的力度完全撼动不了对方,反而累得她连连喘气。 “你难道不是在用这个方式来试探本王吗?”风刃居高临下看着她,因两人靠得极近的缘故,她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想知道本王是不是喜欢你,是不是把你也放在心上,对吗?” 雪飞霜动作瞬间僵住了,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问话,只能直愣愣地回视他,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皇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前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想要通过下一剂勐药的方式来刺激一下风刃,看看自己在他心里到底占不占分量,他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爱? 所以当她被绊倒时,电光火石之间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抓着柱子站稳。也就是这一剎那的犹豫,她就跌进了水里。 可她发誓,她真的只是犹豫了一下。当她决定还是不要以这种方式来试探皇叔时,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知道本王的心意了吗?”风刃问她。 “什么?”对方话转得太快,雪飞霜一时未能跟上,脑袋发懵地反问。 风刃伸过手来,手指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两下,眼底含笑看她。 雪飞霜脸顿时一下红透,这才惊醒方才那药是怎么被餵给她的,当下只觉脸要烧着了,眼底却绽放出惊喜的光,“皇叔!” 第66页 风刃放开她起身,在床边坐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袍摆道:“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来问我便好。”顿了顿,微微扭头看向她,眼底昭然着警告,“若再拿自己的身子来玩笑,你知道后果的。” 雪飞霜高兴地点头,风刃直白的回应方式令她心中疑虑一扫而空,心情大好,就连身体也恢復了两分力气,强撑着上前伸手环住风刃的肩颈,笑眯眯地道:“我就知道皇叔是喜欢我的。皇叔若早些跟我说明白,我就犯不着做这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这么说,还是我错了?”风刃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话语里含尽了温柔与宠爱。 “皇叔当然有错了,”雪飞霜松开手看着他,“蓝茵梦为什么会从皇叔的宫殿出来?孤男寡女的,别以为我没看见。” 风刃失笑,想到雪飞霜醋劲竟这么大,好笑的同时又觉喜悦,便道:“你可知歷年风氏的王冠和羽冠都是谁做的?” 雪飞霜一怔,这才想起来,蓝家乃是百年工匠世家,以精湛的手艺而闻名南羽都,因此风氏一族羽皇的皇冠、羽后的玉冠以及王爷的王冠、王妃的羽冠均都出自蓝家。 “所以,皇叔找蓝茵梦,是为了做王冠?”雪飞霜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搞了半天原来是一场乌龙,她还把人家叫过来想要示威,幸好最后也没能成功,不然这丢脸可就丢大了。 “本王的王冠,和王妃的羽冠。”风刃笑道:“本王这准王妃再过数月就要展翼礼了,提前送她羽冠定下这门亲事,她也早日安心不是?” 风刃已经把话说得这般直白,雪飞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心里彷如被人灌了一缸的蜜般,甜到浑身都觉舒适,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夺目。 “皇叔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了好久,还以为自己是单相思呢!”雪飞霜眼睛已笑如弯月,看着风刃含笑的侧脸,只觉他怎么看怎么俊朗,心道:这南羽都第一美男的名声真不是白叫的,这辈子能嫁给皇叔,难道是因为上辈子太倒霉了?所以上天才让她重活一次,看见了不一样的美好风景。 “我以为,我平日里对你如何,你已心知肚明。”风刃瞥了她一眼,眼神却含尽柔和的暖意,“看来,还是我高估你了。” 雪飞霜抱着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头,甜丝丝道:“不管怎样,反正皇叔是我的了!” “如今,你既已明白,”风刃微微低头看她,“怎么还这般唿来唤去?” 雪飞霜想了想,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抬头与他目光相对,扬唇一笑,唤道:“风刃。” 数月后,雪飞霜的展翼礼上,南羽都所有大臣均都前来道贺,只因这并非只是雪家郡主的展翼日,也是摄政王风刃与雪飞霜定下亲事的好日子,就连几年未归的风天逸也亲自回来了一趟。 坐在凉亭内,身着郡主服的雪飞霜单手托腮看着石桌对面的风天逸,问他:“捨得回来了?这两年我常常给你写信,看来还是有些成效啊!” 风天逸看向凉亭外的蔚蓝天空,“他毕竟是我的皇叔,从前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可以,我也宁愿相信他有苦衷。” 当然有苦衷了。雪飞霜想着。可是风刃再三告诫她,让她不可随意透露给天逸知道,以免他懈怠,不肯靠着自己去成长。 “我终究不能护他一生,将来的路还是要靠他自己。”记忆里,风刃这般告诉她:“等他正式能接管南羽都之时,就是我卸下这重担、陪你游歷三山九州之时。” “既然你相信他有苦衷,那你就更要好好想想,他的苦衷是什么?”雪飞霜尽可能的给他提示,“反正你答应过我会饶我哥哥一命,你可别忘了,否则我这个皇婶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还没嫁给皇叔,‘皇婶’倒是先自己喊上了。”风天逸揶揄道。 “我不自己喊,那你来叫我一声皇婶?”雪飞霜反击。 风天逸张口刚要说话,见对面走廊的尽头站着一道身影,便抬了抬下颚示意。 雪飞霜回头看去,见风刃就站在走廊的拐角处,似乎是在等她,当即起身拍了拍风天逸的肩膀道:“你皇婶走了,回头见。” 风天逸目送她转身一路小跑至风刃身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垫脚靠近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风刃弯唇轻笑,伸手在她额头敲了一下,惹得雪飞霜满脸不高兴地摸着额头,又连说了好些话。 但风天逸看得清清楚楚,风刃的脸上由始至终都挂着愉悦的笑意,他看雪飞霜的眼神里也毫不掩饰钟爱与情意。 雪飞霜挽着风刃走远,拐弯之际还伸手至背后朝风天逸挥了挥。 风天逸不由得笑了起来,心情却是前所未有过的放松跟舒畅。 天空依旧蔚蓝如玉,偶有清风缕缕拂过,携着淡而清雅的花香乘空气而来,飘荡在空气之中。 风天逸起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一瓣桃花花瓣在他身后悠然飘过,摇摇坠坠飞向了无际的天边…… ☆、月影篇【一】 月影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右肩上有灼烧的剧痛传来。 强烈的疼痛感让她瞬间清醒,环顾了周遭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卧在一辆马车里,车还在颠簸前进,摇晃着她的伤口更加疼痛。 第67页 这是在哪里?她没有死吗?是被人救了吗? 月影艰难地想要起身,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弯腰进来,坐在了她的身边。 “月影,你醒了吗?”来人询问,宛如琉璃般夺目的眸子里却暗淡无光。 “公子?”月影喃喃,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是公子吗?天底下不会再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了吧?可公子的眼睛明明不是已经好了吗? 月影伸手在公子眼前晃了晃,见他眸光始终毫无波动,这才轻轻放手问道:“公子,这是哪里?” “在回姽婳城的路上。”公子伸手按住她的左肩,轻微的动作迫她躺下,“你为我挡了这致命的一剑,受伤颇重,我需要为你上药。” 回姽婳城的路上?挡了致命的一剑? 这……明明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听竹院还只有她和公子,晚媚也还未曾进入姽婳城,长安只是众多影子当中不甚突出的一个,而她也刚晋级绝杀的位置,与流光同等。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回到了从前? 恍惚间,只觉右肩的衣襟被人轻轻褪下,月影忙回神回头看去,见公子左手拿药右手将她的衣衫褪到了腰腹处,忙伸手去拦:“公子。” 公子一愣,随即微微一笑:“这里没有外人,若你伤口再不上药,只怕难以好全。”顿了顿,又道:“伤在后背,你自己无法上药……我目不能视,为你上药倒也无碍。” 三言两语便将她的顾虑道尽。 是啊!公子看不见,替她上个药有什么要紧的?也不至于上了药就要负责任。 可惜上一世她就是这么执拗,对公子心怀崇敬与尊重,即便伤势极重也执意不肯让公子替她上药,硬是扛着这伤回姽婳城自己艰难地胡乱撒了些药了事。 月影缓缓趴回了软垫上,感觉到公子的手指在她肩头温柔抚过,一点点下移至她的伤口处,摸索着将药洒在了皮肉外翻、渗着鲜血的伤口上。 眼泪不断下滑,月影脸上无一丝表情起伏,眼底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她默默守护了一生、倾尽所有爱了一生的公子,最后却为了另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付出全部,甚至包括她。 “哭了?”公子温和的声音响在耳侧,随即嘴角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自你懂事以来就未曾哭过了,可见这次是伤得极重。” 月影阖上眼睑,任凭泪水打湿了身下的软垫。 她哭不是因为想哭,而是眼泪控制不住,也是因着内心的伤痛。 她从小跟随公子,陪伴他一起长大,数十年常在一处,她知道公子的心思意念,公子也足够了解她。可以说,他/她们是彼此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了。 她曾以为,他们会这样过完一生。等将来公子去世了,她再随同一起下到黄泉继续服侍公子。 却不想这一切因着那个叫晚媚的人,全都变了。 公子为了她,一次次破例,一次次纵容。甚至到最后,连她都再无可容之地。尽管晚媚从来没有爱过公子,可公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放弃,苦苦执着。 多可笑啊! 公子对晚媚是这样,她对公子难道不也是吗? 她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公子身边一生;将自己的心放在公子身上一辈子,以致于支零破碎再也收不回来。 可她还是无怨无悔,直到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都换不来公子的一滴眼泪。 “你这次是为了我才受了这重伤,”公子取了布条在她的伤口处一圈一圈缠绕,“若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 月影笑了,笑中含着眼泪。 上一世公子也是这样问她,有什么想要的,可以作为给她的补偿。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月影什么都不要,只要能一生一世陪伴在公子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多谢公子。”月影开口。 那时她傻吗? 既傻,又不傻。至少她争取过了,也努力爱过了,虽然最后依旧得不到,可她没有遗憾了。 “将来公子大仇得报,”月影听见自己说:“只求公子取出月影体内的附情蛊,放月影自由。” 她不后悔,上一世的每一点一滴。可那样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一次了。 公子为她包扎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再度动作起来。 “好。” 耳后传来公子温柔的回答。月影弯唇一笑,含泪道:“谢谢公子。”话音落下,她听见了身体里心碎的声音。 回到姽婳城后的日子还是那样过着。 离晚媚进入姽婳城的时间越来越近,月影有很多次都想着,就不要再让这个女人进入姽婳城了。可她的体内有可以救公子性命的九命,她根本就不知道晚媚是什么时候吃下的九命,如今也只能等她出现后再定。 因着受伤的缘故,公子并没有急着给月影派任务,她偷得清闲在姽婳城到处走走看看。 若忽略这地方的危险和诡异,其实姽婳城倒是一个风景极佳的好地方。尤其是后山的落日崖,日出日落时可以将整片天地景色尽收眼底。 坐在落日崖边,月影依靠着旁边的大石眺望着远方的云捲云舒,正出神着,就听见耳边传来一记柔中带媚的声音:“月影姑娘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会来到这里看风景?” 第68页 月影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另一位绝杀流光。 “随便走走看看。”月影淡淡道。 从前她和流光感情是很好的。在姽婳城,地杀有十二人,天杀是四人,而绝杀才两个人。她和流光也曾经歷过一段相互扶持的岁月,那段时间她们就像两个没有心计的小姑娘,一起哭一起笑,互相鼓励为对方疗伤。 可后来经歷姽婳城变故时,她站在公子这边,流光则选择了支持现任城主奼萝,导致两人渐行渐远。 “我可是记得,你以前从来不爱看风景。”流光倚靠石头而立,身段极是娇媚,“有点儿时间你就练剑,或是研读兵书什么的。” 这点流光就自嘆比不上。她从来都不勤奋,能闲着的时候就绝对不想忙起来。 “大概是忙的时候太多了,”月影看着远方,感嘆,“所以错过了很多风景。不知道现在再看,还能不能补得上。” 闻言,流光低头看向身旁那人,笑笑道:“今天倒是转性了?这世上好的风景不少,就看你要不要看了?” 听出流光的话里有话,月影也微微一笑,“看来流光姑娘倒是看过了不少的好风景。” “那是自然。”流光把玩着一缕髮丝,笑容绝美,“活总是做不完的,要懂得自我放松才行。” 两人正聊着,就见流光的影子初一从远处匆忙赶来,向着流光行礼道:“主子,城主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流光挥了挥手,转身之际对月影又道:“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还是劝劝你,人哪,终归是多爱自己没错的。” 月影起身看着流光远去,微微蹙眉。 上一世她受伤后没有来到落日崖,所以也没有遇到流光与她浅谈。 这一世似乎轨迹有了些许不同,但结局能改变吗? “你说,你想要一名影子?”公子写字的手一顿。 “是。”月影低头。 她是绝杀之一,本有自己的院子和影子,可为了更好地照顾公子,她拒绝了影子,也终日留在听竹院近身侍奉。 事实上公子不止一次的让她找个影子,让她搬回自己的玄机阁,但她始终以“要照顾公子”为由拒绝。 也怨不得她在公子身边数十年却从来得不到公子的心。公子虽然眼不能视,却从来不以此示弱,他外表有多孱弱,内心就有多骄傲。她越是小心翼翼伺候,公子越不会高兴。 “如此也好。”公子淡淡道:“那你便去选一名影子,搬去玄机阁吧!” “是。”月影行礼起身,转身离开。 这一切都不怪公子,是她将自己亲手困在了公子身上,身心满满都是公子,以致于迷失了自我。 她记得有一次公子就说,晚媚身上有着她没有的果决和判断力,因为她太在乎公子,太在乎他的眼光和看法,在乎到丝毫没有自我。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从那次去血莲教拿地图开始,公子对晚媚就上心了。 走出听竹院,月影微微嘆息。 她哪里是果决和判断力输给了晚媚,她唯一输的,是她比晚媚更爱公子。 这爱是从小到大、已经深入骨髓的。也许这一世她依然不能放下,但她决意不再为爱迷失自己、陷入深渊了。 等月影走出听竹院,公子才放下了手中的笔,表情在顷刻间更是淡了下来。 月影从小伴他一同长大,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从前她有多看重、多在乎自己,他怎会感受不到?可自上一次受伤回来,月影就有了些许不同。 她还是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守在他的身边,可却有了变化。就好像从前她是自己的附属品,现在……开始渐渐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将来公子大仇得报,只求公子取出月影体内的附情蛊,放月影自由。” 那时受伤时,她提出的请求,是他根本就想不到的。 数十年来就他和月影两人,如今,她要影子,还要搬回玄机阁……虽然这是他一直提出来的要求,希望她不要终日都在听竹院,失了自己。可如今她这么做了,他竟觉得……如此孤独和失落。 ☆、月影篇【二】 月影选了一名影子,名唤墨歌。 她在成为月影之前,是有自己的名字的,那时她是墨家第六代长女,名唤墨幽昙。只是后来她成为了月影,逐渐就把那名字忘却了。 她是公子的月影,如今却有了自己的影子。影子的影子,难道要叫重影不成? 月影笑了笑,将选来的影子改了个名字,“小五,不好,太随意了。”她的“月影”已经是过于随意,难道自己的影子也要这般不成? “就叫……墨歌好了。” “是。”墨歌跪在了地上,朝月影恭敬行礼,“谢主子赐名。” 领着墨歌离开时,月影看见站在廊子下的一众影子里,长安也站在其中。 她不是没想过将长安带走,可她的一颗心都已经给了公子,即便不能一直留在公子身边,也定不会再爱他人。长安此人居心叵测,到姽婳城的目的从来都不简单,她没有这个心力跟他纠缠,也不想将一个养不熟的人放在公子身边。 第69页 “主子,”玄机阁内,墨歌端了水边打扫边道:“城主听闻您搬进了玄机阁,命人送来诸多摆件,墨歌已经找了妥帖的位置一一摆放上了。” “恩。”月影翻了一页手中兵书,想到什么般忽然道:“墨歌,你知道,我是公子的近婢。” “墨歌只知道,您是墨歌的主子,墨歌是您的影子。”墨歌浅笑,“其他诸事,与主子有关的、主子想让墨歌知道,墨歌就知道;主子不想让墨歌知道的,墨歌就不知道。” 月影不再言语,翻了一页书。 再过几日等伤好了,她就要去江南齐家去夺九命。 前一世她去晚了几日,导致九命最后下落不明,她途中招人暗杀,几经辗转终究丢失了九命,以至于最后九命被晚媚所吃。 九命是公子活命的唯一指望,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这样等她将来离开时,才不至心中愧疚,寝食难安。 月影为公子沏茶时,还在想着九命之事,因而心不在焉地差点将水漫出了杯外。 “有心事?”公子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 月影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只觉那五根手指洁白如玉,宛如工匠精心雕琢的玉般好看。这个人,从头髮到脚尖,每一处都堪称完美无瑕,不仅如此,他还有着惊人的身世背景——是当今王上的亲哥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王。 如此隽秀无双的人,又有显赫的身份,可他从小到大过的日子,却是战兢与伪装,直到现在也是。为了不让王上和越轻涯有杀他的机会,他每天过的都如履薄冰。 “我只是在想,这一次我要早几天出发去齐家夺回九命。”她和公子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查到可以医死人治百病抑蛊虫的九命就在江南齐家,上一世错过了,这一世怎么也要拿到才行。 不过九命制成有其时日,去得过早也没用,还是要等到它成形的那个时辰点才行。 “不必紧张,”公子浅笑,“我们已经等了两年,何必再多这几天。” “不,”月影微微低头,将桌上的药材一样一样分好类,分别放在几张不大油纸上,“早去比晚去好。” 公子侧耳听了片刻,感觉到她正在将旁边小炉子上的砂锅揭开,拿镊子捏了油纸上的药材一点点放进去,不由得道:“这次何以如此着急?” 月影看着小锅里的药材在滚烫的水里翻滚成一团,取了勺子在水里轻轻搅动。待这一切都已完成,才放下勺子看向公子,“公子信我吗?” 公子脸庞对向月影方向所在,嘴角漾着极浅的笑意,“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这是月影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庞,以及他嘴角的笑意。从前她将他视若神明,即便直视也常常不敢多看,就怕越看心沦陷得越深。 如今细细看来,公子当真是生得好看极了,尤其他笑的时候,连光都失去了颜色。 “请公子回答月影。”月影道。 公子嘴角笑意微微扩大了一些,温声道:“自然是信的。” 月影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却是自嘲的嗤笑。 在爱上晚媚之前,公子对她极其纵容,就连说话也未曾对她大声过。那时在乱葬岗,公子已经言明不许救晚媚进姽婳城,她凭着个人的喜好执意要救晚媚,公子也未曾多言,而是温和的应下了她的请求。 可后来他爱上了晚媚,就开始看晚媚千般好万般爱,看她则是渐渐有了不满和不悦,说话之间也有了训斥和责备,口吻也逐渐居高临下,不再温和……温柔。 听见从月影处传来的几不可闻的笑意,公子狐疑:“怎么了,月影?”这笑听上去并不是愉悦的,反而是带着一丝自嘲与黯然。 月影迅速收敛心神,道:“公子既信月影,此次江南一行,希望公子能让月影独自前去。” “你……” “咕噜咕噜……” 水沸腾的声音打断了公子的话语。 月影端了小锅将黑如墨汁的药水倒在了碗中,将碗往公子面前推了一分,“公子,请用药。” 在完全康復之前,公子一直都靠稀世百药熬成的汁水来吊命。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唯有拿到九命,公子才能活得更长。 公子伸手摸了摸碗,手指在碗沿上抚过,“为何想要独自前往?要知道九命并不好取,我若不去,你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月影将锅放回炉子上,“若公子信任,就请准许月影独自取药。” 前世就算公子一同前去,她也并未全身而退。途中跟公子失散了不说,还遭到刺杀丢失了九命。一步疏漏,酿成终生悔恨。这一次,她既知道该如何才能引开齐家的看守人正确且快速拿到九命,又何必让公子再去一趟,徒增他的疲累。 公子端起碗一口气饮尽,放下碗的同时轻声道:“即是如此,那你便去吧!”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月影执意要独自前往取九命,此次取药不比以往,重要性他不说她也能知道。按她的性格她必不敢单独前往,定是希望自己也亲自同往才敢放心。 却没想到,她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前去,甚至不肯说出缘由。 第70页 公子足够相信月影,既然她有把握,他也不会担心,更不会多问。 “此去路程遥远,齐家不易对付,你且小心。”公子道:“我会在红杏林外等你回来。” 红杏林的深处,有一块地方被使用做了乱葬岗——那也是前世她看见晚媚,并求了公子应允将她带回姽婳城的地方。 “我会的。”月影将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起身之时向公子弯腰行礼:“月影明早就走,就不来向公子辞行了,月影不在的期间,还请公子照顾好自己。” 公子笑了笑,点头。 月影转身离开了听竹院。 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公子才起身走到门边,对着空寂的院落久久不曾回神…… 在姽婳城,所有的杀手在使用自己的武器之余,都需配带红魔伞。只有月影不用。 她不喜欢红魔伞吸食人血时那抹刺眼的红,更不喜欢伞面上开出的地涌金莲。但作为绝杀,作为公子身边的近侍,她不得不杀人。 她不能选择杀不杀人,但可以选择不用红魔伞。 从墙上取下她常用的兵器——残情与缚念双剑,打开门往外走去。 “主子,”墨歌跟在后面道:“请主子允许墨歌一同前往。” 月影停步回头看着他,“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 “无论主子去哪里,影子都当随同。”墨歌回答,双眼却直直地看着月影。 若在前世,月影必然会拒绝。 出任务时她独来独往惯了,也自认为凭她如今的身手,普天之下能伤她的不出十人。可正是因为她的自负,前世她被刺杀受伤不说,还弄丢了九命。 “若我不答应,你当如何?”月影虽这般询问,内心却已然同意让墨歌随同前往。 墨歌说的没错,既然是影子,自然要与主子同进同出的,她留下影子自己独自离开姽婳城,也难免惹来奼萝的关注。 “作为主子的影子,墨歌恳请主子容许墨歌随同主子一同出行。”墨歌弯腰行了一记大礼。 月影反倒因他的慎重怔了一下,随即回神轻笑,“你的武器呢?总不至于空手跟我去吧?” 墨歌随即起笑,自腰间抽出一条深紫色的软鞭,“墨歌早已预备,主子不必担心。” 月影目光在他手中鞭子上掠过,心中微感诧异。光看一眼便知此物不凡,能拥有这般武器之人,怎会在姽婳城做一名影子? 但转念想到长安,月影又释怀了。 姽婳城的影子也不是谁都可以当的,虽是“区区一名影子”,却也要经过重重考验才能胜任。这般想后,月影再不再多虑,迈步朝前走去。 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墨色的袍子因这潋滟光芒而泛开一层浅浅的光。墨歌紧跟在她身后,二人步伐坚定,一前一后走出了玄机阁。 ☆、月影篇【三】 有了前世的经验,此次去到齐家夺取九命,比想像中的要顺利许多。月影让墨歌以调虎离山之计调开了看守九命的大部分侍卫,以一己之力闯进齐家的藏珠阁,破了三重机关后将炉鼎中的九命取到手。 齐家大部分高手追着墨歌去了,剩下的人月影皆都不放在眼里。 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又有着上一世的经歷,月影在杀退了几个追击而来的高手后迅速撤离齐家。 她和墨歌约好在城门口会合,墨歌调开那些侍卫后会赶回来接应她。 月影踩在错落有致的屋顶上飞速前进,眼看城门就在眼前,只觉一道疾速之光从后扑来,月影下意识往旁偏了偏头,那光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去,将她的髮丝切下了几根。 月影抽空以余光往后瞟了一眼,只见一道黑影沿着自己的方向快速追来,当下心中暗叫不好。 能这么快追上自己,还能在如此速度中出招攻击,那人武功必然不弱。 月影刚将疾速的脚步加快,身后那人已经追至面前,刀光携以凌厉的杀气朝自己后背砍来,月影偏身躲开的同时右手抬剑挡开,左手持剑刺去。 两人直接在屋顶上便斗了起来。此时九命已经到手,月影并不想在此多做纠缠,边抵挡边往城门口退去。又见那人缠斗不休,便寻了个空隙双剑齐下逼得那人退开一步后转身欲走,却又被那人的刀锋挡住。 月影只觉这人难缠得厉害,好在九命被她藏在了稳妥之处,这次必然不会再弄丢了。 数十招后,月影挽出一记剑花,剑刃凌空划过时在月光下泛出磷磷光芒,以极为强劲之势朝那人逼近,将他再次攻退数步后,即刻转身一个健步朝城门口沖了去。 那人再度冲上前来,手中大刀直直飞向她的后背。月影眉头微蹙,刚要侧身闪开,只见前方城门口处忽然出现一个八九岁孩童,所站之地正是自己躲开后那刀飞去的方向。 月影飞身跃起,几个纵步跳至那孩子面前将他一把揽在怀中,带着他从原地飞开。 刀尖以破竹之势插.在了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月影抱着那孩子稳稳落地,揽住他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觉一抹刺骨的凉从腰腹处炸开。月影低头看去,那孩子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尖锐的短刃已有一多半被送进了她的身体里,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 第71页 那孩子抬头看向月影,脸上却无一丝情绪波动。 月影忍着腰间的痛陡地抬掌就朝那孩子颈间处噼了去,却在对上他隐着憎恨的目光时停了下来。最后将腕上力道微微一转,本带着杀意的招式在顷刻间化去,手掌噼在了那孩子的颈项上,将他打昏过去,放在了地上。 等她起身时,墨歌也已经解决了追着她而来的那黑衣人,朝她疾步走来。 “主子!”即便是黑夜里,墨歌也清楚看见了她腰上渗出的血,红中带着黑丝,显然那匕首上是淬了毒的。 “墨歌。”月影朝墨歌走近两步,腹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迫使她忍受不住地往地上半跪下去,被赶来的墨歌一把接住,就着搀扶她的姿势一同跪下。 “主子,这匕首上有毒。”墨歌眉头紧皱,眼底有着一丝慌张。 月影张口想要说话,一口血没能忍住吐了出来。 “主子!”墨歌一只手扶住月影以免她脱力倒下,一只手置于唇边吹出一记响亮的哨声,只听见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一匹棕色骏马瞬间映入眼帘。 墨歌扶起月影助她上马后,自己也跳上马在她前面坐定,“主子,我们即刻赶回姽婳城,你要坚持住。” 月影强忍住五脏的血气翻腾,轻声道:“去红杏林。”公子还在那里等她。 “是。”墨歌知道公子乃是解毒的高手,当务之急求助公子属实应当,便即刻驱赶马儿出了城门,朝红杏林的方向疾奔而去。 红杏林在江南与姽婳城的中间,虽靠近姽婳城更近一些,但因着不用直接回去姽婳城,倒替月影争取了不少时间。 经过一晚的策马未停,天蒙蒙亮之际,两人便已经赶到了红杏林外。 月影此刻已经中毒颇深,在她体内快速游走的毒素令她整个人昏昏沉沉,一路上已经吐了好几次血,眼睛也迷濛不清无法视物。从一棵树上勉强辨认出公子留下的记号,月影催促墨歌沿着那记号标下的方向策马行去。 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墨歌拉紧缰绳迫马停步,月影也终究坐立不稳地往地上栽了下去。 月影感觉自己身体仿佛轻如棉絮,从马背上倒下时整个人好像一身风似地飘下。却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一双手稳稳接住,抱在了怀中。 熟悉的药香从那人身上传来,月影努力睁开眼睛,从朦胧的视线中认出接住她的人正是公子,忙从怀中解开紧栓住九命的环扣,将装着九命的小布袋递到他手中,气息不稳道:“公子,是九命……快、服下……” 公子伸手接住小布袋的同时,握住了月影的手,“月影,你受伤了?” 他看不见,却能明显听到月影那紊乱的唿吸声。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抹奇异的香味,“你中毒了?”公子蹙眉,探指把上了她的手腕脉搏。 “公子,主子她遭齐家暗算,中了剧毒。”墨歌跪在一旁,眼底充斥着焦急。 公子将装着九命的小布袋放入怀中,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只极小的瓶子,打开后倒出一枚药丸摸索着月影的嘴唇餵她吞下。 “我暂时压住了她的毒性,但这毒蔓延太快,需要回到听竹院,才能想办法解除。”公子的声音轻柔中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想到月影所中之毒略微棘手,不免有些担心。 “来人。”公子提声,即刻有两名侍从黑暗中显现,朝他弯腰行礼。 “你们马上将月影送回听竹院。”公子直接下令,听到那几人过来扶起月影后,又道,“不,送她去彼岸殿。要快!” “是。”那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已经呈半昏迷状态的月影,带着她瞬间消失在了黑夜里。 “我们也快回去吧。”公子刚起身,便感觉有雨丝从天而降,落在了脸上。 伸手摸了摸脸颊上的水珠,公子抬头对向林子外已开始有着丝丝曦光的天空。往日这个时辰天早该亮了,但由于这日有雨,太阳迟迟未曾出现,使得夜晚拉长了不少。 “公子,下雨了。”墨歌忙取了伞来,撑开在公子的头顶。 公子转身刚要走,就听见就微弱的唿救声从不远处传来。 “是谁在那边?”公子侧耳倾听。 墨歌往那边看了看,道:“公子,断崖边有位姑娘,应是受了重伤,却还活着。”顿了顿,见公子还听着,便问:“公子可要救她?” “呵。”公子微微一笑,那笑意中却含尽了冷漠与无情,“天下可怜之人何其之多,我怎救得过来。走吧,月影还等着我呢。” “是。”墨歌收回了目光,为公子撑着雨伞一同离开了。 月影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彼岸殿的往生池里,闪着点点萤光的萤蛊铺天盖地将她全身盖满,有温暖的气息从腰腹处散开,往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流淌着。 月影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腹部的伤口,就听见耳边传来温柔的喝止声:“别动。” 扭头看去,这才见公子就坐在岸边,双眸虽不能视物,但却是对着她所在的方向。 “公子,”月影心中松了口气。有公子这个解毒高手在,想来她的毒也不会再有大碍了,“九命你服下了吗?” 第72页 公子从怀中掏出小布袋,在月影的目视下将那枚闪着莹莹蓝光的药丸倒在了手心,“这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为我取回的药。” 月影这下是彻底放心了,脸上也不由得绽开一丝笑意,“只要公子身体康健,月影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 又见公子手指轻轻在药丸上摩挲,月影纳闷的同时催促道:“九命能为公子护住心脉,公子为何还不服下,还在迟疑?” 是啊!为什么他还不马上服下这能救他性命的九命呢? 公子自己也有些疑惑。 从小到大,月影就如同是他的影子一般,与他同进同出,同食同行。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月影为他办了不少,他也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不同。 可近段时间,月影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像是在诀别;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仿佛是在为将来的离别而为他尽善尽佳。 月影从六岁就开始跟着他,到现在已有十多年,他早已习惯了月影的存在,习惯到如果某天身边没有了月影…… 公子忽然有些不敢往下想。 他从来都是心志坚韧之人,哪怕面对异父兄长和越轻涯的不断逼压,他也能不动声色自如应对。 将来,时机成熟之时,若月影真的想离开,他便为她解了附情蛊放她离开即可,也没什么好伤神、不舍的。 “公子,”见公子出神,月影再度催促,“请服下九命。” 公子定了定心神,手心托着九命送至嘴边之际,停了停道:“月影,谢谢。”语落,在月影含着欣慰的眼神中,将九命服了下去。 ☆、月影篇【四】 因着中毒太深,月影在往生池里又躺了两天,公子才让她回去玄机阁。 等月影回到玄机阁时才知道,晚媚已经进入了姽婳城。 “你是说,那姑娘是流光带进来的?”月影接过墨歌递来的茶盅,喝了一口,随即眼底绽开喜悦的光:“这味道很好,是用什么泡的?” “主子这两日在彼岸殿疗伤,墨歌便早起采了清晨的露珠,用晒干了的初茶泡制而成。”墨歌提起小壶又为她倒了一杯,笑道:“主子喜欢,以后墨歌便多为主子泡这茶。” “恩。”月影嘴角微弯,低头喝了一口,未曾注意到墨歌看她的眼神里闪动着微微亮光。 “那姑娘赐名了吗?”月影放下茶盅,又问。 “赐了,”墨歌将小提壶放置一旁后,在桌子的另一侧跪坐下来:“城主赐名晚媚。” “晚媚……”月影神情恍惚了一下。再活一世,即便没有自己她也还是进来了姽婳城,同样叫了这个名字。 “那她选了影子?” “选了。”墨歌回答:“据说是一个叫长安的影子。” 长安。 晚媚,长安,这一世的轨迹竟还是这样发展着。 月影陡地起身往外走去。 “主子要去哪?”墨歌忙跟了上去。 月影一言不发地往前,在奉剑阁、地杀院、落秋亭等地寻了一遍后,才在绝杀院的最外围见到了新进的杀手晚媚和她的影子长安。 长安正站在她的身后为她介绍姽婳城的规矩,抬头见月影就站在前面,忙上前弯腰行礼:“月影姑娘。” 月影目光在长安身上一掠而过,落在了晚媚的脸上。 如今的她刚进姽婳城,脸上眼底还满是不属于姽婳城的天真与单纯,即便见到自己时也不过是扬唇一笑,眼睛里昭然着好奇与打量。 见晚媚直白白地盯视着月影看,长安不着痕迹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这位是绝杀月影姑娘。” 晚媚吓了一跳,方才长安才给她说这姽婳城只有两名绝杀,一名是带她回来的流光,一名则是玄机阁的月影,想不到下一刻就见到了本人。又见月影面容娇美,虽身着劲装,却是遮掩不住的英姿飒爽,与娇媚的流光比起来自有另一番风情,当下不禁心生好感,弯腰道:“月影姑娘。” “恩。”月影应了一声,目光由始至终都落在晚媚的脸上,不曾移开半分。 晚媚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中纳闷。 是她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为什么月影姑娘这样看着她? 这是月影第一次这般直接且认真地审视晚媚。这张脸真的很美,娇柔中带着一丝憨厚,浑然天成的媚态下却隐着一抹纯真,两者相斥的同时却又显得如此相得益彰,将她整个人衬得极具魅力。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勾人心魄。 怪不得奼萝给她赐名“媚”,她的确当得起这个媚字。 “天色不早了,没事就早些回去吧,别到处逗留了。”月影收回目光,淡淡开口。 “是。”长安回答了,递给晚媚一个眼神后,两人一同行礼退开了。 待晚媚离开,月影这才转身看向晚媚的背影,仿若出神般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哟,这不是月影姑娘吗?”一记娇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月影的思绪。 月影回身看去,来人正是一身紫色纱衣的流光。 “这是过来看风景呢?还是随意走走?”流光缓缓走近,随着她的脚步移动,一阵轻悠的铃声响起,“既然都到这绝杀院的门口了,不如进来坐坐?” 第73页 “好。”月影颔首。 流光倒是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即展颜一笑,手一挥,大门自动往内打开,“初一,沏好茶,招待贵客。” 一小缕茶水顺着尖尖的壶口倾泻而出,倒在了绿瓷茶盏中。 “喏,”流光将茶盏递给月影,“这可是绝杀院最好的茶了,再要更好的,可是没有了。” 月影笑笑,接过茶盏饮了一口,称赞道:“好茶。” “你喜欢就好。”流光也笑了,上挑的眼睛里流转着极媚的波光,“你可别说,你是特意来我绝杀院喝茶的,我猜,你是来见那个晚媚的?” “是。”月影不擅说谎,也不屑。 “怎么,你认识她?”流光略略惊讶。 月影垂了眼睑,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认识吧,这是她们这一世的第一次见面;说不认识吧,她们上一世已太过熟悉。 “那就是认识了。”流光懒洋洋地歪在塌上,手指缠绕着一缕髮丝把玩,“这晚媚倒真是不俗,竟连你也知道她。” 月影看向流光,“你为什么会带她回姽婳城?” 流光想了想,随意道:“大概是觉得,她有些意思。” “有意思?” “恩。”流光偏头道:“她的求生欲太强,我对她很有兴趣,想看看她在这姽婳城能走多久,走多远。” 见月影坐在原地不搭话,流光又道:“终日待在这姽婳城,日子也是无聊的很。除了杀人,就没点别的有意思的事了。如今有她在,闲暇之余就当看看戏,不挺好的吗?” 月影沉默不语。 上一世是她将晚媚带回了姽婳城,那时她也是惊嘆晚媚强大的求生欲,心生怜悯,不忍她就这样死在荒郊野外,便求了公子将她带回姽婳城,给她一条活路。 可没想到,她救回来的人,最后成为了她的情敌。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流光捏着一缕髮丝在月影眼前甩了甩。 月影回神,道:“不过是想着,公子那边有个任务,派谁去做比较好。” “什么任务?”流光好奇道:“若不重要,不如就交给新来的晚媚和晚香去做好了。” “交给她们?”月影看向她。 “这二人在竞争最后一个地杀的位置,谁完成了任务,谁就晋升地杀,不好吗?”流光反问。 月影快速思索着。 上一世恢復公子眼睛的最后一味药挂剑草便是晚媚取回来的。那时她要自己去,公子不准许,说是听竹院亲自去取容易惹来奼萝的怀疑,到时难免打草惊蛇,反而容易失去这珍贵药草。 上一世不能亲自去,这一世必然也不能。 这般看来,还是让晚媚和晚香去取,最为稳妥。 “既然如此,那这任务你可派得?”月影问道。她知道,派任务素来是城主奼萝和公子才有的权力,哪怕流光是绝杀也不能随意越俎代庖。 “两个连地杀都还不是的杀手,派个任务自然是可以的。”流光道:“你且放心,只管将任务内容告诉我好了。” 月影心知流光与奼萝感情极好,自然不会怀疑她有这权限能做到。便提笔在纸上写下“神医沈默、挂剑草”几个字,递给了她。 流光接过字快速浏览完,笑道:“这等小任务,明日就让她们去好了。” “如此,便多谢了。”月影端起茶盏,敬了流光后尽数饮完。 “不必客气。”流光笑笑,端起茶盏也饮了一口。 入夜,月影持火摺子将听竹院的蜡烛一一点燃。 随着莹莹火光在各个角落燃起,整个院落也变得明亮起来。 公子从内屋走了出来,站在外屋的门栏处,侧耳聆听着月影以竹竿挑着一盏一盏的灯笼挂在了外院的屋檐下。 月影转身之际,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公子,便道:“公子稍等,月影这就为公子煮药。” 竹竿放置一旁,月影脱了鞋子走进屋里,与公子擦肩而过之际听见他问:“你将取挂剑草的任务派给了新来的两名杀手?” “是。”月影停步回答,“挂剑草对公子事关重大,越是重要,月影越是不能亲自去取。” 公子伸手按在她的肩头,似是鼓励,“你做得很好,考虑的很周全。” 月影扭头看向公子,张了张口,话已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怎么?”察觉出月影似乎有话要说,公子侧头询问。 “没什么,”月影轻笑,“月影这就为公子煮药。” 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子面对面而坐,月影用镊子将药材一一放入滚水翻腾的砂锅中。闻着浓郁的苦涩味在空气中瀰漫散开,公子抬头,脸上却露出丝丝笑意,“等挂剑草取回,我这眼疾就能完全治好了。” “是的,”月影肯定道:“公子的眼睛一定可以恢復的。” 歷史的走向就是如此,不是吗? 兴许是十多年的失明如今恢復在望,公子难得心情极好,竟扭头对向月影的方向笑道:“若等到那一天,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你。” 第74页 月影的手微微一顿,药材从镊子间滑了下去,掉在水中。 上一世公子也是这样告诉她,说等他恢復视力时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她。 可那一次她守了公子一天一夜,最终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导致公子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跪在院中求见的晚媚…… 大概就是那第一眼,公子便对晚媚心生好感了吧? 纵然第二眼他再看见自己,并说:“你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错过了第一眼,便错过了一生。 泪水绪满眼眶,月影拿着镊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拼尽了全力才忍住没让泪水滑落出来。 “怎么了?”听见月影的唿吸有些许的紊乱,公子不解道。 “没什么。”月影重新取了药材放入水中,眨了眨眼睛将泪水一点点逼回去,“想到公子的眼睛就要恢復了,很高兴。” 是啊!前世公子的眼睛恢復前她有多高兴多期待,后面就有多痛苦多绝望。 月影的回答并没有消除公子心中的疑虑,他分明从月影的唿吸和话语当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但无奈眼睛看不见,他不能从对方的神情来揣测她的心情。 这一刻公子忽然很希望快些恢復视力,好让他能够看清楚月影——这个从小就陪在他身边、与他相依为命、如同亲人般存在的女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月影篇【五】 晚媚和晚香依照任务出发的前一天,月影抽空去了一趟晚媚现今所住的院子。 长安开门时见来人是月影和墨歌,十分惊讶,但还是态度恭敬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是谁呀?”晚媚走了出来,见是月影,忙上前行礼:“月影姑娘,你怎么来了?” 月影开门见山道:“这次的任务准备得怎么样了?” 晚媚沉默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尽力完成任务的。” “沈默和挂剑草的资料,你都拿到了吗?”月影又问。 “恩,”晚媚点头,“流光姑娘给了我和晚香一人一份。” 月影打量了一下院落四周,见并无其他人,这才将手中放着薰香的盒子递给她道:“这香的气味与挂剑草十分接近,你闻了后牢记它的味道,到时就容易找到挂剑草了。” 晚媚料想不到月影会给她此物,犹豫着接过盒子的同时疑惑道:“月影姑娘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要帮她? 前一世因奼萝以为晚媚投靠了公子所以故意刁难她,没有将沈默和挂剑草的资料给她,当时出任务时,她手中唯一有的就是公子给她的类似挂剑草味道的薰香。 也正是由于信息的不完善,导致出此任务时长安中了剧毒,回来后晚媚便去了听竹院长跪不起,央求公子去救长安。 这一跪不要紧,可她哪里知道,那一日正是公子眼睛復明之时,走出大门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跪在院中的她。 “你是流光带回来的人,我信任她,所以看好你。”月影淡淡道:“这次任务虽然简单,但沈默并不容易对付,希望你能顺利完成。” 晚媚只当月影是真心替她着想,当下展颜一笑,提声道:“放心好了月影姑娘,我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回来的。” “如此便好。”月影也不再寒暄,嘱咐了两句后便带着墨歌离开了。 目送月影二人远去,晚媚感嘆道:“长安,月影姑娘人真好。” 长安目光落在月影背上,半晌后才道:“姽婳城没有简单之人,主子还是小心为好。” “主子,”回玄机阁的路上,墨歌问道:“你当真是因为流光姑娘,才帮助那晚媚的吗?” “自然不是。”月影轻笑,“为流光是假,帮助她倒是真的。” “这是为何?”墨歌不解。 就算晚媚不能拿回挂剑草,也还有晚香,她二人总有一个能拿回挂剑草。但月影此举无疑是帮这次的任务定下了结局——挂剑草最后一定会是晚媚拿回来。 月影扭头看了墨歌一眼,笑笑却不再回答。 她的心思很简单,这次就要帮晚媚拿到挂剑草且平安回来。她想知道,这一次的走向会不会还如同前世那般,长安中毒,晚媚前来求公子搭救。 晚媚和晚香一同启程前往神医府去刺杀沈默,取挂剑草。 月影明知晚媚最终会将挂剑草取来,却仍坐立不安,在听竹院的外院来回走动,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月影。”公子站在门口唤道。 月影忙转身走近,“公子,有事?” 公子轻轻抖了下宽大的袖摆,抬头对向天空,“今日天气如何?” “是个好天气。”月影也抬头目测天象,道:“空中絮云朵朵,想来近日会有雨。” 希望晚媚能在下雨之前将挂剑草带回来。 等公子的眼睛好了,她就动身出发去南疆,亲自为公子从璇玑殿中取回璇玑盒。等这一切尘埃落定,她便可以放心地离开。 那时她要去哪里呢?先去墨家看看吧,不知道十多年未曾回去,家里的人是否还认识她。 之后,她可以去各地走走,看一看这山川湖泊,大好风景。 第75页 前世她跟了公子一辈子,心心念念都是他,不但心困在了他那里,身体也被同时拴住。除了要出任务,她从未离开公子半步,因而错过了诸多风景。 要知道,她可是最爱看风景的,为了心爱之人甘愿放弃,却也未能换来他的半个回应。 “在想什么?”温和的询问声响在耳侧,月影回神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公子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没什么,只是觉得,原来这姽婳城风景也很好,我从前竟甚少去关注过。”月影嘆息。 公子扭头对向月影,一双琉璃清眸分明不能视物,却又仿佛有光从里射.出,直入月影心底深处。 “你近来常常出神,原来是为了看风景?”公子笑笑,隐在笑意下的口吻却透着一丝探究,“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最近我却发现,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月影扬唇一笑,“等公子眼睛好了,就能‘看’懂我了。” 料想不到月影会开这玩笑,公子笑了起来。这笑容不似平常的客套与清浅,反而是从心底里透出的愉悦。 一时间月影竟看呆了。 前世今生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公子这样高兴地笑。 偶尔公子也会笑,但那不过是极浅极轻的弧度,还带着些许嘲讽和自负。而今这笑,却如同孩子般透彻干净,不含一丝的杂质。 “怎么了?”意识到月影那边又安静了下来,公子疑惑道。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公子这样高兴。”月影如实回答。 公子嘴角笑意一点点收敛,虽神情依旧愉悦,但那开怀之意已尽数散去。 “月影,那日你说,将来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公子道:“可曾想过,离开后要去做什么?” “大概四处走走看看,过一些自己想过的日子。”月影收回目光,望向无际的天空。 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月影,那种为爱求而不得的痛苦,就让它停留在上一世吧!这一世,一定要为了自己好好活,过完开心的每一天。 闻言,公子久久沉默,不再说话。两人并肩站在院中,任凭时光缓缓流逝…… 不出月影所料,挂剑草最后由晚媚拿了回来。但因着晚香刺杀了沈默,两人各完成了一半的任务,所以城主奼萝破例将她二人同时晋升为地杀。这一点倒出乎月影的意料之外。 前世奼萝可是怎么看晚媚都不顺眼,想不到这一世她由流光带回来后,奼萝竟如此喜爱她。 月影拿到挂剑草后即刻回到听竹院,将一半放入正在熬制的药炉之中,另一半碾成碎末和其它一早调好的膏药混合在一起,一点点抹于纱布上后贴在了公子的眼睛处,又用布条将之缠绕好,这才将熬好的药汁倒在碗里,递给公子:“这是最后一碗了。” 将挂剑草融入调制好的稀世百药之中,内服外用,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公子就能恢復光明。 公子端碗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忍不住笑了笑,“月影,明天我就能看见了,对吗?” “是的,公子。”月影将药炉等物一一收起来,见公子仍端坐在桌前,便道:“还需再等一个晚上才行,公子不如先去歇息,明天一早月影为公子拆纱布。” “我睡不着,”公子微笑道:“我再坐一会儿,你去忙你的。” “好。”月影起身将药炉等物送到偏房。以后这些都用不上了,可以收起来了。 又见偏房里多出了一些公子新调制的解毒散,便将那些个瓶瓶罐罐一併收好,按照各自的功能写了小纸条贴在瓶上。 等这一切都忙完回到内室时,屋外早已天黑,桌前也已经没了公子的身影。月影往屏风内看了看,公子已经和衣就寝了。 一阵微风吹了进来,月影走到门口,双手环胸背靠门栏仰望着黝黑的夜幕,心绪飘飘摇摇不知飞到了何方。 直到清风里夹杂着雨丝飘至脸上时,月影这才惊觉已经下雨了。 听竹院坐落在竹林之中,周围全是郁郁葱葱的竹子,每逢下雨之时,雨珠打落在竹叶上时,会有清悦的沙沙声传来,很是好听。 月影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聆听着这雨落竹叶时发出的美好声音。 公子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的。 醒来时第一时间便感觉眼睛有所不同,遂坐起身亲自动手将一层层的布条拆了下来。 敷着药的两块纱布落在地上,公子缓缓睁开眼睛,有光透了进来,直直射.入眼中。 眨了眨眼睛,等视线逐渐适应一些后,再次睁眼看去。屋子里摆放着的雕花屏风、紫砂观音熏炉、内外室之间挂着的双凤珍珠帘子等物皆都一一映入眼帘。 虽还有些模模煳煳不甚清楚,但已经能看得见房间里每一景每一物了。 公子脸上露出遮掩不住的笑意,起身慢慢朝外室走去。 一路上,桌椅凳子、青瓷茶具、三足小香炉、白玉棋子等物皆都尽收眼底。公子脸带笑意地环顾着屋内的一切,眼底有着如释重负的欣喜。 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原来是这般模样。 边走边看,失明了十多年的眼睛勐地一下恢復,公子只觉就连桌上的一只小小杯子也甚是好看。 第76页 正环顾四周,朦胧之间见门口立着一道身影。那人半边身体靠着门槛,另外半边身体露了出来,从后看去,一身深蓝色的劲装将她身体修饰得极为消瘦,同色系的落霞玉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一头乌黑的长髮被简单挽成一束,如黑色的瀑布般一直落到了腰下。 公子不可抑制地被这背影吸引,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月影没想到自己就这样硬生生站在门口听了一夜的雨,等天亮了才恍然惊醒要去给公子拆纱布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靠近。 想到走过来的人会是谁时,月影只觉得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般,屏住唿吸转过身去,正好对上公子看过来的眼神。 ☆、月影篇【六】 “我终于又看见你了。”公子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月影,脸上漾着温柔的笑意。 月影扬唇起笑,泪水却迅速溢满眼眶,“公子……” “月影,”公子含笑看她,眼睛里也有着微微湿润,“你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公子伸手过去,那一滴泪沿着月影的脸庞滑下落在了公子的手心。 “怎么哭了?”公子从袖袋里取出帕子递给她,握着那滴泪的手却只觉手心灼热烫人。 “月影是高兴,公子的眼睛终于得以復明。”月影接过帕子随意擦了两下,及时收敛情绪。 这一世她真的无憾了。 公子恢復光明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她,说的第一句话也不同于前世。此后就算公子依然不爱她,她也真的没有遗憾了。姻缘由天定,既然她努力过了,如若仍不能两情相悦,又何必再苦苦执着和勉强。 “我眼睛復明的事,只有你我知道,”公子道,“切不可让第三人得知。” “是。”月影忙点头。 “你且随我进来。”公子吩咐完,刚欲转身,就见月影身形不稳地往旁跌了一下,公子下意识伸手去扶,见她已经及时扶住了门框,这才收回手问:“怎么了?” “站了一夜,脚麻了。”月影尴尬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脸庞微红。 公子看了她一眼,朝她伸出一只手。 月影望着那伸来的手惊住了,半晌不能回神。 公子微微颔首,以眼神催促着她。 月影这才忙回过神来,迟疑着伸了手去握住公子的手,温柔的暖意立刻从他的手心传来,透过自己的手心直达心底。 月影低着头,忍着脸颊的发烫在公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 “我写一封信,你亲自送到西域天枢楼后,便赶去南疆与我会和。”公子走到书桌前,取了纸笔快速写下几行字。 “西域天枢楼?”月影知道这是江湖上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越轻涯一直想要招揽,却始终找不到着手点。但她从未想过,公子与这天枢楼会有所瓜葛,即便是前世,她也未曾见过公子与天枢楼有过什么往来。 “天枢楼一直想要拿下血莲教,”公子挑眉,神情淡而不屑,“如今的血莲教早已是越轻涯的爪牙,等这趟我亲自去到南疆拿回璇玑盒后,血莲教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吹干了墨迹,公子从暗格里取出印章在字迹的末端盖印,转身去取竹简。 月影低头看去,只见几行瘦金字的最末尾缀着的那红色印记中间,署着“宁则均”一名。 “宁则均……”月影喃喃念道。 “这是我的名字。”公子淡淡道。 月影忙撇开眼,“公子恕罪。” 前世江湖中人都唤他“公子”,朝堂上的人则尊称他为“宁王”,至死她都不曾知道公子的名字。 原来公子名叫宁则均。 “公正而有法则,灵善且均调。”公子道:“母亲为我取这名字,大约也是有这美好的愿景。” “公子的名字,很好听。”月影笑笑,将这名字深刻在了心底。 公子将信纸捲入竹简的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后取来笔沾了沾墨汁,在另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墨幽昙”三个字,“墨幽昙。月影,这是你本来的名字,对吗?” “是。”月影料想不到公子居然还记得她原来的名字。 自她六岁跟了公子,被主母改名为“月影”后,“墨幽昙”三字便从她的生命里褪得干干净净,干净到有时连她自己也会忘记,曾经她还有过另一个名字、另一重身份。 公子提笔在“墨幽昙”旁边写下“宁则均”三字,端详了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明早就出发,送到后即刻赶往南疆与我会和。”公子将竹简递给月影后,绕过桌子走了出去。刚走至屏风处,又停步道:“墨幽昙,很美。”语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月影震惊看去,却见公子背影已经拐弯出了房间。转回身看向桌上那并列写着两人名字的纸,月影将之取了过来,细细看了片刻后慎重叠好收起,嘴角弯起一抹极浅的笑。 月影次日便启程出发前往西域。 墨歌作为月影的影子,本欲和主子一同前往西域,无奈月影执意让他留在公子身边。 第77页 “此去西域不过是送信,也没什么危险。”月影道:“但公子去南疆,路途遥远,其它侍卫跟着我不放心。”顿了顿,又嘱咐道:“好好照顾公子,切勿大意。” “主子放心,墨歌一定会照顾好公子的。”墨歌应下。 月影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沿着大理石铺满的道路径直离去,瞬间奔出了姽婳城的可见范围。 那边月影刚行出不远,这边公子便走了过来在墨歌身旁站定。 “殿下。”墨歌行礼。 “在月影身边可还习惯?”公子目送月影远去,淡淡问道。 “一切都好。”墨歌忙回答,“主子待属下很好。” 等月影消失在路天相接的尽头,公子才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后转身道:“此事就不必让月影知道了,你只管做她的影子。从今以后,她便是你的主子。” “是。”墨歌恭敬地弯腰行礼,只等公子离开后才直起身。 月影此去西域,比想像中的更加顺利。 一路风雨无阻地到达天枢楼后,月影出示了公子交给他的宁王令牌后,楼中有长老亲自出来相迎,将月影带入天枢楼第一层后,交还给她令牌,取走了竹简。 临走时,那长老将她送至一里外的长亭坡,道,“天枢楼与宁王早有约定,将来无论何时,只要宁王有需要,天枢楼都当尽全力助他一次。” “多谢。”月影抱拳致谢。翻身上马后朝南疆的方向迅速赶去。 从姽婳城分别到西域和南疆的距离同等,但若从西域去南疆,这中间的路程就拉长了不少。 月影日夜兼程连赶了数日路程,等她风尘僕僕到达南疆时,公子和墨歌早已在璇玑殿外的往生池畔等候多日。 “公子,”刚策马靠近竹林,就见公子正站在竹屋外等着,忙跳下马上前行礼:“让公子久等了。” 公子上前虚扶了一下,又见她额头渗着微微细汗,遂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并未等久,你到的时间刚刚好。” “刚刚好?”月影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跟随公子脚步走向一旁的竹林。 “还有三日璇玑殿的大门就会开启,”公子道:“你休息半日后开始训练,三日后进入璇玑殿替我取回璇玑盒。” 月影脚下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公子让我去取璇玑盒?” 公子停步回头看她:“怎么,你要让本公子亲自去取?” “不,”月影低头,“月影愿替公子取回。” 上一世他带了晚媚来这里,执意要让晚媚进殿去取璇玑盒。晚媚一连训练了多日,都做不到身体不碰触铜铃,那时她主动请缨要进入璇玑殿,却被公子训斥了一番。 公子说,她没有晚媚的临危应变能力,没有晚媚那么多的主意,她满心都是公子以至于失去了自我和判断力,所以她不能进入璇玑殿。 那时她不断问自己,满心都是公子,她错了吗? 她从六岁开始跟着公子,整个世界就是公子,除了公子她再也没有其他亲近之人。可她的全心全意,最后成为了“失去自我”的原罪。 “不用太担心,”见月影沉默不语,公子伸手握上她的肩头,安抚道:“璇玑殿虽危机重重,但只要你注意不碰到那些天蚕丝,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相信你的能力。” 月影抬头对上公子的目光,那双眸子在恢復视物后,宛如盛载着光芒般动人心神。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月影嘴角抿开一抹极浅的笑意,眼底却如无风的湖面般毫无波动。 公子直直盯视着月影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的内心。 “月影,你……” “公子,”墨歌从林中走出,“红丝都已缠好了。” “恩。”被打断的话语咽回了心里,公子收回手,转身道:“走吧!” 三天的训练对前世的晚媚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但对月影却大不相同。她本就武艺高强、身姿轻盈,从这些红丝中间自如穿梭自是不在话下,加上她重活一世后内心诸多包袱都已丢开,又有公子在旁指点,不出三日便能在这些红丝中来来回回且不碰响铜铃。 入夜,公子站在一旁看着月影将双剑绑于背上,将束腕一圈一圈缠绕上左手腕,又见她往右手腕上缠绕时略有不便,便一手接过束带,一手握着她的右手为她仔细缠绕。 “璇玑殿内有不少看守的侍卫,只要不触动天蚕丝,那些侍卫就不会醒来。”公子目光落在月影的手背上,只觉这肌肤白如皓月,竟是过去从未注意到过。 “我知道了,公子放心。”月影淡淡回答,等公子帮她将束腕绕好后就要缩回手,手腕上传来的阻力让她的手顿了一下。低头看去,束腕已经缠好,但公子的手仍握在她的腕处不曾松开。 “公子?”月影疑惑。 公子瞬间回神,惊地松开手,略感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去吧。” “是。”月影倒也未将方才这一幕放在心上,转身就走。 “月影。”公子唤道。 月影停步回头,以目光询问。 第78页 公子嘴唇微动,迟疑片刻后终于道:“比起璇玑盒,你的安危更重要。” 月影笑了笑,道:“公子放心,月影定会将璇玑盒取回来的。”说完,转身毅然离开。 ☆、月影篇【七】 月光照射在璇玑殿的大门上,重如千斤的石门缓缓向上升起。 公子站在往生池的岸边,看着月影纵身飞过往生池,从大门一个闪身进去,瞬间消失了身影。 公子抬头看了看月色,在一旁的琴架前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 月影进入璇玑殿后,从大殿绕进侧殿,沿着长长的旋梯上到主殿后,才在一条三面封闭且暗长的走廊上看见了密集的天蚕丝。 月影屏住唿吸从天蚕丝中间小心翼翼穿梭,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才终于安然去到走廊对面。长吁出一口气,月影将绑在腰间的绳索取下,一端缠绕在旁边的柱子上,另一端在右手腕上来回缠了好几圈,这才拉着绳子往下纵身一跃。 血莲教的歷代左护法都被禁锢在璇玑殿的下方,以天蚕丝为封印将已成为活死人的左护法困在这殿中生生世世。而藏着血莲教地图的璇玑盒就握在左护法手中。 月影不断下坠,绳子放完后绷紧迫使她身体停下,恰好就停在了左护法面前。 左护法那张依然鲜活的脸勐地一下映入眼帘,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月影不免还是吓了一跳。 她就是公子的外婆,被迫成为左护法困在这里,永世都无法离开。 一时间月影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将左护法解救出来。若拿了璇玑盒就走,左护法会继续以活死人的状态被困此地;但若救她,璇玑殿垮,势必将要惊动越轻涯,对公子接下来的计划也会不利。 月影从她手中取下璇玑盒塞进腰间的布袋里,刚要拉动绳索上去,就见左护法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月影心下一动,竟觉那滴泪仿佛流到了自己的心底深处,一股痛彻心扉的悲伤从心脏蔓延散开,动作不受控制地抽出剑一把斩断了缠绕在左护法身上的天蚕丝。 一声悽厉的叫声响彻天际,整个璇玑殿也为之震动起来。 无数的碎石落下,长廊、旋梯都裂开无数道口子,一节一节往下塌去。璇玑殿的大门也在天蚕丝断开的瞬间,以缓慢的速度往下关闭。 左护法凝结的眸子动了两下,在月影还未来得及回神之即一掌打在了她的胸口。月影只觉那掌力含尽排山倒海之势,仿佛心脏都被震出了体外,气血翻腾难以隐忍,一口血忍不住喷涌而出。 公子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持剑沖入璇玑殿,等进到主殿时,见走廊的尽头一站一卧两人,站着的左护法抬掌朝半倒在地的月影迎面噼下,当即大声喊道:“外婆,不要!” 左护法的动作顷刻间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公子,迷煳的意识立时清晰,“你……你叫我什么?” 见公子和墨歌都进来,月影心下自责。虽然拿到了璇玑殿,但这次任务她完成的还是不够好,连累公子亲自进来,璇玑殿也即将被毁…… 想到这些,月影只觉心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血气上涌至喉间,一口血再度吐了出来。 “主子。”墨歌忙赶过来扶住月影,见她受伤不轻,心下更是焦急。 月影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无奈思绪难以集中,视线在重伤之下逐渐模煳,最后终于软倒在了墨歌怀中,昏迷过去…… 月影醒来时,正躺在回姽婳城的马车上。 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过去,还是又重生了。 端坐一旁看书的公子见她醒了,放下书倒了杯茶将她扶起来,“先喝口水。” 月影喝完水问道:“公子,璇玑殿呢?” “已经毁了。”公子放下茶杯,淡淡回答。 “那……左护法呢?”月影有些心虚。 “外婆走了。”公子看向她,嘴角有着浅浅笑意,“她走得很满足,很安详。月影,谢谢你。” “谢我?”月影不解。明明是她的莽撞毁了璇玑殿,公子竟还谢她? “你救了外婆,”公子含笑道:“若非如此,她还将困在那地,永远不得解脱。” 月影这才放下心来,轻嘆道:“我以为公子会责怪我自作主张。” 公子嘴角笑意稍稍扩大,“你自作主张的倒不少,我可曾怪过你?” 月影张嘴就想回答,转念一想,就算怪那也是前世的事了。这一世,她做的任何事似乎还未曾遭到过公子的责怪。 “那,月影也多谢公子。”月影诚心诚意道:“无论将来如何,能服侍公子一场,都是月影的福气。” 公子脸上的笑意瞬时消散。他掀开窗边的帘子,扭头看向马车外的风景。 一时间,车内气氛寂静得厉害。 “月影,”公子目视窗外,仿佛不经意般问道:“你已定下心意,决意要离开我,是吗?” “月影终将不能在公子身边一辈子,”月影无声嘆息,“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公子捏着帘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有青筋自他手背隐隐显现。 “是吗?”公子微垂了眼睑,嘴角漾开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从六岁起便跟了我,这十几年来一直陪在我身边。你来,不由我选择;你走,也不由我决定。” 第79页 当年公子的母亲从三十六名天赋极佳的孩子当中选择了月影,让她做公子的近婢,谁也不曾想到,此后这漫长的岁月,只有他/她二人相依为命。 月影撇开脸,目光落在桌脚那一条细细的裂缝上,半晌后才道:“若公子需要,月影……” “我不需要。”公子放下帘子,陡地打断了她的话,“等事态稳定,你要走……就走吧。” 月影息声,不再言语。 公子静坐了片刻,突然起身走出了马车。 月影呆呆地看着那帘子掀起、落下,帘子掀起时有光透进来,帘子落下时将那光严严挡在了外面,就好像她内心的光也被隔在了门外一样,久久不能回神。 月影受了左护法几掌,回程的路上养了多日,等回到姽婳城时虽然还未好全,但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 她驳回了墨歌要扶的请求,道:“姽婳城千瞳众多,吹杏楼时刻都在关注听竹院的一举一动。我安然出去,却受了一身的伤回来,难免奼萝怀疑。” “可是你这伤……”墨歌到底不放心。璇玑殿左护法的掌力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也幸得月影底子深厚,换了别人,一掌就见阎王去了。 “无碍。”月影下了马车,站在地上时还觉心口有些微微疼痛,但也能忍。 公子扭头,余光在她身上落下,片刻后道:“墨歌,扶你主子回去歇着。” “是。”有了公子的令下,墨歌忙上前扶住月影,送她回了玄机阁。 月影在玄机阁又养了两日,想着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才去到听竹院找公子。又听侍从说公子去了彼岸殿,遂前往彼岸殿走去。 这彼岸殿两世加起来她不知道来过多少回,可这次来她的心境却略有不同。 从前她受伤,最多是回听竹院上药疗伤,从未进过彼岸殿,更未曾使用过萤蛊。 前世她常见公子用萤蛊替晚媚疗伤,心中无数次暗生羡慕。却不想重生后她也能一尝夙愿——上次她从齐家受伤回来,公子便用萤蛊替她疗了伤。 月影走进内殿时,公子正坐在往生池畔吹着白玉长萧,悠扬悦耳的萧声在殿内来回悬宕,宛如初春的雨丝般沁人心脾。 月影站在一旁聆听,不愿过去打扰。 倒是公子见她进来,停了萧声道:“你来了。” “公子。”月影走近几步。 “伤好了?” “好了。”月影在离公子有段距离的地方站定,轻声回答。 公子朝往生池内侧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一点道:“你瞧那是什么。” 月影顺着公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但因她站得太远,角度又不对,竟是什么也看不见,“公子所指何物?” “你来。”公子道。 月影只得边朝公子走近,边看着他所指的方向,“公子让我看什么?” 等走到公子身边停下,才发现他指着的不过是翩翩飞舞的萤蛊,不由得疑惑:“公子让我看的就是萤蛊?” 低头看去时,正好对上公子微微仰头的笑脸,那琉璃般清透的眸子里漾动着浅浅波光。 “坐这儿。”公子朝自己身旁颔首,示意。 月影怔了一下,随即应道:“是。”在公子身旁坐了下来。 公子持萧置于唇边,吹出一段幽然的旋律。有萤蛊从往生池的另一边飞来,伴着乐声在两人四周轻悠飞舞,点点光芒在这昏暗的殿中熠熠生辉,如美景吸引人流连忘返。 月影看着周遭的萤蛊,从未想到它们除了杀人、疗伤之外,还能如萤火虫一样美好、纯粹,不由得脸上绽放出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笑容。 公子目光落在月影脸上,见她展颜欢笑,心下也觉欢喜,眼底更因这愉悦而染上一层暖意。 半晌,萧声落下,萤蛊却久久不肯散去,还在两人身旁飞舞。 “真好看。”月影望着空中那闪烁的点点亮光,感嘆。 “是啊。”公子视线由始至终都未从月影脸上挪开,“当真好看。” 见公子附和,月影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更深。 公子心绪微动,置于身侧的手指不着痕迹动了一下,正想要抬手去摸一摸月影的髮丝,只听见殿外有人道:“公子,王宫来人传召。” 公子的手立时收了回去,起身道:“走吧。” 月影忙起身跟了出去,只见殿外站着两人,朝公子和月影同时行礼,一前一后道:“公子,陛下派人来请您入宫赴宴。”又道:“月影姑娘,城主请姑娘前往吹杏楼,说有要事相商。” 月影和公子互看了一眼,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两人心底犹然滋生。 ☆、月影篇【八】 公子在侍从的搀扶下走进永定殿,在上台阶时还因目不能视而差点绊倒,幸得一旁的侍从赶紧将他扶住。 公子略感不好意思地坐下,道:“臣还是第一次来这永定殿,不熟悉路,还望陛下勿怪。” “不怪,当然不怪。”殿上的王上从公子进殿的那一刻起,便死死盯着他:“你眼睛看不见,朕又怎会怪你。” 公子腼腆一笑,空洞的眼神对向前方的某个点上,“多谢陛下邀臣赴宴。” 第80页 “宁王客气了,”坐在对面的越轻涯笑了笑,眼睛里有着明显的试探,“此次老夫寻了两位高手,特意带进宫来让她们比试给王上看。王上说,此等比试不能独享,所以才邀了宁王一同前来观武。” “哦?”公子略略惊讶,“进宫比试?太傅此举可是不妥,刀剑无眼,小心伤了陛下。” “宁王放心,”越轻涯道:“自然不是就近比试。让她们在外殿的台上比试,王上只需远远坐在殿上观看即可。再说了,这宫中守卫森严,王上安危自在老夫身上。” “如此便好。”公子点了点头,称赞道:“太傅有心了。” “哪里。”越轻涯道:“两名高手还在准备,宁王请先喝杯茶,稍候片刻。” 公子点头,伸手在桌上摸了摸,手指触到杯子后端起来闻了闻,喝了一口。 “宁王,这茶味道如何?”越轻涯问道。 公子抿唇一笑,道:“陛下宫中的茶,自然是好的。” 王上往后靠向椅背,给越轻涯递了个眼色,越轻涯瞭然于心,随即伸手拍了两下,只见一异装女子手持利剑自侧边的楼梯走上殿外高台上,朝王上和越轻涯行了一礼。 随即,有两名侍卫押着另一女子也上了高台,她身着劲装,髮丝以一束带挽于脑后,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把木剑。 那两名侍卫强行押着她向王上和越轻涯行了礼,松开手站到一旁。 “高手到了,”越轻涯提声道,“为确保比试顺利进行,宁王,就劳烦您前去检查一下,如何?” 公子笑着点头,“本王虽目不能视,但既然太傅有此请求,本王自是愿意代劳。”说着,起身由侍从搀扶着往高台走了去。 等侍从扶着他上了台,他先在异装女面前站定,摸了摸她手中的剑,点了点头后转身去到另一女子面前,在看清她的脸时,瞳孔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 是月影! 奼萝竟不知在何时已和越轻涯暗中勾结,支开他后将月影虏骗了来,藉以试探他。 月影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公子置若罔闻地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手中的剑,疑惑道:“太傅,何以这位姑娘手中是把木剑?” “是这样的,”越轻涯走到一侧盯视着公子,漫不经心地回答,“宁王你面前的这位姑娘武功高强,怕她出手过重伤了人,所以给她配的是木剑。” “原来如此。”公子点头笑道,“即是这样,便开始吧。” 侍从扶着公子转身下了高台,回到桌前坐好。 等越轻涯也回来,王上以眼神询问他,越轻涯给了他一记安抚的目光,朗声道:“比试开始。” “比试开始——!”随着侍从尖锐的声音响起,台上的两人缠斗在了一起。 说是缠斗,其实也不过是单方面的斩杀。月影在送上台之前就已被强制餵下了压制内力和不能发声的药,加上给她的又是一把木剑,如今除了一些招式和勉强躲避以外,根本无法攻击。 “宁王看不见,错过了这么精彩的比试,实在是可惜啊!”越轻涯长嘆道:“高手对决,不是生就是死,王上久居宫中,想必也甚少看见这么精彩的比试。” “自然。”王上口中答得随意,眼睛却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宁王,“王兄,这拿木剑的女子武功也不高强啊!才刚开始,就已经遍体鳞伤了。” 月影身上被对方的利剑划出了无数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她看明白了,对方并不打算将她置于死地,乃是要一刀一刀地在她身上凌迟,好让公子忍受不住露出破绽。 “可是有人受伤了?”公子闻了闻,只觉空气里传来一丝血腥味,“太傅不是说拿木剑的女子是高手吗?怎么这么快就落败了?” 越轻涯笑道:“自然是高手,但高手也有不顶事的时候啊!想来是老夫看走眼了,不打紧。来,宁王喝茶。” 剑刃划破肌肤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入耳中,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充斥着整个大殿。 月影勉强躲开凌空而来的一剑,退后之际抬剑去挡,木剑“哐”地一声被削断,掉落在地。异装女长剑一挥划在月影的胳膊上,逼得她连退数步扶着柱子站稳,鲜红的血从嘴角不断溢出,浸透了她的衣襟。 侍从提壶将杯中茶水添满,公子伸手摸了过去,端起杯子之际脸对向高台,空洞的眼睛直直落在台的正中央,“难得陛下有兴致,在宫中设了这场比试,只可惜臣这眼睛……”说着,似遗憾般喝了口茶。 见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台上,王上整个人都探了过去想要看清楚他眼中是否有情绪波动,却未能看到任何的异样。 王上给越轻涯递了个眼神。越轻涯点头,朝台上颔首。 异装女飞奔至月影身前,一掌噼在她的胸口将她挥倒在地,高举起剑朝她腹部用力刺了过去。 月影眼睁睁看着那剑尖由远至近刺了过来,心想这一遭只怕是真要死在这里了。 剑刃在空中闪着粼粼寒光,冰冷的凉意袭上公子的心头,他只觉那一剑一剑仿佛都刺在自己身上,鲜血淋漓的疼痛在他心底如火山迸发般烈烈燃烧着。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又喝了口茶,微微起笑。 第81页 眼见着剑尖即将插.入月影腹部,公子依然无动于衷,越轻涯终于道:“住手。” “怎么了?”公子诧异道。 “没什么,”越轻涯缓缓靠回椅背上,“拿木剑的女子受伤太重,这场比试无法继续了。” “哦?”公子一愣,随即笑道,“可见太傅找的这‘高手’,也名不副实啊!” 见公子由始至终都未曾表现出任何的异样,王上稍稍放心,断定他的眼睛应是未曾恢復。 “把人带下去吧!”王上皱眉,“血气沖天,真是难闻。” “且慢。”越轻涯忙拦道,“王上,比试无论输赢,都当殿前谢恩才是。” 听越轻涯这般说,王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道:“那就让她们来谢恩吧!” 越轻涯挥了挥手,台上的两名侍从一左一右架起月影来到殿中,站在距离公子极近的地方。 扑鼻的血腥气息瞬间充满了整个大殿,月影已经伤重到甚至不能自己站立,完全被那两名侍从拖着过来,架空着勉强立在原地。 “抬起头来。”王上令道,待月影抬起染着血的脸时,眼底瞬时流露出惊艷的光,“原来还是个美人。” 王上几步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摸月影的脸,眼睛里闪过一丝掠夺。 月影闷声咳嗽,没能忍住一口血涌了出来,喷了王上满身。 “大胆!”勐地被喷了满胸口的鲜血,王上愤怒地往后退开一步,不耐烦道:“带下去!” 月影松了口气,被侍从架着缓缓转身,从公子桌前经过之际,余光不着痕迹落在他的身上。 公子端茶喝了一口,脸上浮动着微微笑意,目光越过月影落在了毫无焦距的前方。 “真是晦气。”王上一手挥开替他擦拭衣襟上鲜血的侍从,怒道:“朕要回宫更衣,太傅与王兄自便吧!”说完,怒气沖沖地离开了。 “臣恭送陛下。”公子忙起身弯腰行礼。 等王上走远,这才起身对越轻涯道:“多谢太傅的这场比试,虽然本王目不能视,但光听声音就知道很是精彩,令人难以忘怀。” “宁王莫要客气,”越轻涯假笑道:“只要宁王喜欢,老夫就心安了。” 公子弯唇一笑,轻声道:“太傅有心,本王……很喜欢。” 从宫中出来时,墨歌正在大门口焦急等候着,见公子迈着稳稳的步伐走来,忙上前扶他:“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公子摆了摆手,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公子,”墨歌面露难色,“您刚走,太傅就派了人来将主子也接走了。” “恩,此事我已知晓。”公子面色平静,心却仿佛被噼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有寒风唿啸着灌入,透心的凉意从心脏传遍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公子,主子那里……”墨歌恨不得即刻杀进王宫,拼尽一死也要将月影救出来。 公子抬手挡下了他的话语,弯腰进马车,“走,回姽婳城。” 墨歌跳上车马,拽动马缰速速赶回姽婳城。 一路上,墨歌听见马车内时不时传来公子压抑的咳嗽声,心中略感担忧。 好容易回到姽婳城的侧门,墨歌停了马车掀开帘子扶公子下马,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忙问:“公子,你怎么了?” “我没事。”公子挥开他的手刚走出一步,就觉心脏一阵剧痛,勐地咳嗽了一声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越轻涯…… 公子捂着胸口,眼底迸射出巨大的仇恨之光。 有朝一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报今日月影之仇! ☆、月影篇【九】 月影被扔在偏殿冰冷的地上待了一夜。没有包扎、上药的伤口往外渗着鲜血,从她身.下蔓延散开,流了一地。 月光透过窗上的白纱照射进来,给殿内带来些许亮光。 月影看着地上落下的光丝,只觉鲜血流出身体之时,她的生命也仿佛随着血液一点点流走。 若她真的死在这里,公子会为她难过吗? 如今回想起来,这一世仿佛是一场梦,很怕梦突然就这样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听竹院,身边虽然是公子,可他眼睛里注视着的人永远都只有晚媚。 月影疲惫地闭上双眼。 今日她在殿上发生的一切,公子皆都看在眼中。自她六岁跟了公子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狼狈,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在公子面前这样狼狈不堪,可她……终究无能为力。 次日一早,越轻涯派了两名侍从将她用马车送回姽婳城。 临走之前,越轻涯看着奄奄一息的月影道:“月影姑娘,回去见了宁王殿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必你是知道的。” 月影轻轻一笑,已经恢復的嗓子里还带着一丝暗哑,“就是为了公子着想,月影也自当缄默无声,不敢多言。” “如此甚好。”越轻涯颔首。那两名侍从驾着月影将她送上了马车。 帘子放下的剎那,月影眼底浮现出一抹讥笑。 第82页 老狐狸,凭你机关算尽终究是无用,公子眼睛早已恢復,她说与不说,公子也尽数知晓。 马车行至姽婳城侧门外时,公子正亲自站在门口等候。 一侍从上前掀了帘子就要将月影从车上搀扶下来,公子冷声道:“你们退下。” 两名侍从忙站到了一旁。 公子掀开帘子一看,月影蜷缩着躺在马车里,身上可见之处尽是斑斑伤口,鲜红的血染透了全身,衣料上不见一处干净。 公子将月影抱了出来,双手将她轻轻笼在怀中,就怕太过用力触碰到她满身的伤口。 见那两名侍从还在一旁候着,公子忍了忍心中怒火,压低声音喝道:“走吧。” 马车转头离去,瞬间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公子抱着月影进城,朝彼岸殿的方向疾步走去。 “公子,”感到有温柔的暖意包围着自己,月影勉力睁眼,对公子歉意笑笑,“劳你久等了。” 公子强忍住喉间的哽咽,低头看着她微微起笑,“等你,再久也无妨。” 进入彼岸殿后,公子抱着月影一同下到往生池,将她放置在水面之上,鲜血瞬间从水中蔓开,一缕一缕往旁延去。 公子将手探入水中,水波轻幽扩散开来,一只血红的蛊虫从水底游了上来,沿着公子的手栖上月影的身体,从伤口处一头钻了进去。 蛊虫在体内游走的痛苦令月影紧蹙眉头呻.吟出声,透过模煳的视线见到进入自己体内的是血蛊时,喘息道:“公子,公子不必……不必为了月影,浪费一只血蛊……” 公子温柔注视着她,眼睛里流淌着柔软的暖意,“救你,怎么是浪费?” 见公子坚持,月影也不再多言。此刻疼痛袭卷全身,她也实在没有力气再多做争辩了。 血蛊在月影全身走了一遍后,溶解在了她的身体里,但伤口却未见半点好转,仍有鲜血不断溢出。 浓郁的血腥引来了漫天的萤蛊,数以千计的萤蛊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形成一偌大的光圈在他们周围飞舞着。 公子再度将手伸入水下招来两只血蛊,引它们进入月影体中。 直到前后有四只血蛊在月影体内消融,她身上的剑伤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癒合,然而内伤却依旧严重。 公子深深凝视着月影,定了定心神后从袖中取出匕首,在自己的手心划下一道口子。 “公子,”月影惊地咳了两声,强忍着心脏被振动的剧痛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用觅欢蛊。”公子缓缓伸出右手,一只蓝如碧玉的蛊虫躺在他的手心,蠢蠢欲动地要往他左手上的伤口里钻。 “不要,”月影声音虚弱,却含尽了恳求,“公子,月影求你,不要用觅欢蛊……” 附情、觅欢本是雌雄双蛊。单独使用雌蛊附情时,中蛊之人对携带雄蛊觅欢之人只能臣服,且无法离开他时间太久。 但若两人同时中下附情、觅欢,中蛊之人便皆都不能再离开对方,否则二人将同时遭受蛊虫撕咬之痛。除此之外,两人生命因蛊虫的连接而共享,只要其中一人未死,另一人受伤再重也能快速恢復。 “不要,公子……” 月影拼力想要起身,却被公子一手压住。 “月影,”公子面色凝重,眼睛里有着隐隐可见的怜惜,“若不用觅欢,你内伤难以治癒。” 半年来月影接连数次身受重伤,此前从璇玑殿受的伤还未好全,如今又遭此重创,普通的蛊虫已经难以医治。就算一时将她治好,也会留下病根。 思来想去,唯有觅欢蛊能将她完全治癒,恢復如初。 “就算月影内力尽失,再难习武,月影也不想公子中下觅欢蛊。”泪水从月影眼角滑出,她竭力哀求,“公子,月影求你了,不用此蛊,月影也能恢復的……” 她是喜欢公子,却从来不想用这种方式拴住他,更不想让公子和她寿命共享。 她不过是公子的近婢,是一名杀手,她怎能夺去主子一半的生命,怎能让宁王殿下从此都不能离开她……这些,她连想都不敢想。 “我心意已决。”公子右手轻轻抖动了一下,碧色的蛊虫沿着手心爬到了他的左手伤口处,瞬间钻进去消失在了皮肤底下。 蛊虫入心的瞬间,两人同时感到心底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月影咳了一声,有鲜血从她嘴角溢出,但身体却渐渐舒适下来,那撕扯的疼痛也在缓缓散开。 慢慢轻松下来的感觉让月影再也强撑不住,闭上眼睛沉沉昏睡了过去。 数量庞大的萤蛊在两人周围飞舞,整个往生池被这光照射得水面透亮。 公子伸手抚上月影的脸庞,拇指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又见她眉头舒展,面容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不由得嘴角漾起一抹浅笑,挽起她胸前的一缕髮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半晌后,缓缓弯下腰在她的髮丝上印下虔诚一吻。 “月影,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公子喃喃道。这一生,都不会让你离开。 月影醒来时,床边坐的是流光。 见她醒了,流光展颜一笑,道:“醒了?你都睡了好些天了,我想着这会儿你也该醒了。” 第83页 “流光?”沉睡数日令月影嗓子沙哑,说出的话也透着干涩,“你怎么在这里?” “你这次受伤不轻,”流光倒了杯水过来扶着她起身喝了,嘆息道:“我知道,是城主骗了你去,将你交给了越轻涯,藉以来试探公子的眼睛究竟有没有恢復。” “奼萝告诉你的?”月影倚靠在床头,缓了口气问道。 “恩。”流光倒也不否认。奼萝一向信任她,所以诸多事情都不会隐瞒她,“本来越轻涯要找的人是公子的乳母,但城主向他建议,用你更加合适。” “为什么?”月影追问。 “城主说,公子看重你。”流光道:“乳母纵然有过养育之恩,但毕竟已经分开了二十年,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淡了。但你就不同了。” 月影静静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你一直跟在公子身边,是他最亲近之人,”流光望着她,脸上漾着一抹似笑非笑,“二十年未见的乳母,怎么也比不过一直就在身边的心爱之人。” 月影骤然震惊,随即回神自嘲般笑笑,“为了试探公子,还真是什么话都能随便说出来。” “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流光端详着自己刚画好的新指甲,笑容娇媚道:“你这次受伤颇重,非一朝一夕能痊癒。可如今不过短短数日,你就好了。”顿了顿,眼神带着审视瞥向月影,“难道不是公子做了什么吗?” “公子擅长解毒和疗伤,姽婳城的人都知道,这并不稀奇。”月影淡定自若的回答。 流光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总之你要小心,城主此次扳不倒公子,定然还会有下次。你是公子看重之人,难免她会先拿你下手。”说完,起身之际拍了拍她的肩头,“我言尽于此,你好好珍重吧!” 拉开门走出之际,竟见公子就站在门外,流光怔了一下,随即回神朝他弯腰行礼。 公子点了点头,也不看流光,径直走进屋内时目光直接落在了月影身上。 因着两人都中下了蛊虫的关系,月影一见到公子就觉心中欢喜,面上却只是淡淡道:“公子。” 公子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上月影的手腕,片刻后露出一记欣慰的笑意,“觅欢蛊果真奇效,你这内伤已好了九成。” 不提觅欢蛊还好,一提觅欢蛊,月影就想到公子是为了她才中下这无药破解的蛊,还有流光方才那句“心爱之人”,顿时只觉尴尬不已。 见月影有些愧疚地撇开脸,公子伸手捏住她的下颚迫她转脸面对自己。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公子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后,突然问道:“月影,我本已答应放你离开,现在因这双蛊,你我都再也不能离开对方……你怪我吗?” ☆、月影篇【十】 月影走在回玄机阁的路上,她的脑海里还回宕着见完城主后的那些话。 “你以为公子是真心喜悦你吗?他不过是利用你而已。”奼萝冷笑讥讽:“当年他娘蓝禾从三十六个孩子当中选了你,怕墨家不肯放人,便派人去威胁墨家,说若不放你走,就要血洗墨家。墨家迫于蓝禾的压力,才不得不忍痛将你这位长女送去服侍公子。” 奼萝歪卧在塌上,脸上浮现着显而易见的嘲弄,“我听说你被蓝禾下了附情蛊,所以不得不跟在公子身边,对吗?我告诉你,这附情蛊是无药可解的,下了此蛊,这一生都要跟着主子,只要你离开超过七日,就要受这蛊虫噬心之痛。” 见月影沉默不语,奼萝勾起一边的唇角,笑道:“对了,你的那位公子呀,早就打算要牺牲你了。他若有心,这都快二十年了,也从未提过一句让你回去墨家看看。你可别被他骗了,最后做了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要知道,公子一早便遣人去了墨家,告知墨幽昙……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月影抬眸,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奼萝朗声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公子背着你做了这些事,你竟是一件都不知晓。” 奼萝的话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回放,激得月影步伐加快,出神之际踩着一块石子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绊倒。 那日公子问她:“月影,我本已答应放你离开,现在因这双蛊,你我都再也不能离开对方……你怪我吗?” 却不想短短数日,她便从另一个害过她的人口中听到公子暗地里所做过的这一切。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派人去墨家,告诉她家人她已经死了。为什么! 愤怒的质疑在心中勐然炸开,月影转身朝听竹院跑了去,一把推开大门走进院中,见公子正站在竹林边吹着白玉萧,几步走上前怒视着他。 “月影,发生什么事了?”公子疑惑,又见她眼中蓄泪,取了帕子便要替她拭泪,被她一把推开。 “公子,你为什么要派人去墨家,跟他们说我已经死了?”月影眼中昭然着难过,“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我离开?你要我一生都跟在你身边,不能离开,对吗?” 公子脸上神情顿时尽数收敛,手指摩挲了玉箫片刻,才道:“奼萝告诉你的?事到如今,难道你信她多过信我?” 第84页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派人去墨家?”泪水夺眶而出,月影哽咽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娘给我中下附情蛊,说若我不乖乖听话,就要派人杀了我的父母。我没有办法,只好听从你娘的话,中下附情蛊。可我没想到,你娘也是用了同样的方法威胁我的家人,才使得我家人忍痛将我送到你身边。” 月影强忍着想要痛哭的欲.望,凄声道:“我一直以为是我家人不要我了,丢弃我了……公子,为什么!为什么你和你娘都要这样做?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见月影脸上溢满了遮掩不住的怅然悲痛,公子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她,却见她往后退开一步,摇着头道:“你骗了我,公子,你欺骗了我……我不想再见到你,哪怕日日被蛊虫噬咬,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说着,转身就走。 “月影。”公子唤道,声音里匿着一丝焦急。 月影停步,却不肯回头,“公子,月影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你……保重。” 眼见着月影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公子眼底浮现出明显的慌乱,握着萧的手陡地一下收紧,几步追到门边后突然唤道:“昙儿!” 月影震惊地停下脚步,转回头看向公子。 公子直定定地看着她,从来都是位居高位的人如今竟以一种示弱的姿态注视着她,眼睛里有着令人心碎的绝望,“昙儿,你当真要离开我?” 月影定定看了他片刻,抿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毅然转身离开了。 公子伸手捂上胸口的位置,只觉心脏如同被撕开了般疼痛着,比上一次看见月影几乎毙命在王宫时还要痛。 吹杏楼内,奼萝听见侍从来报,说是月影和公子闹翻了,月影已经策马离开了姽婳城,看着方向应该是回去墨家了。 “真走了?”奼萝问身旁站着的邢风,“你说,他们两人这是真闹翻了?还是设局骗我呢?” “城主,”地下那人迟疑道:“看公子伤心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奼萝撇了撇嘴,不屑道:“你懂什么。公子那人厉害着呢,惯会做戏。”顿了顿,又道:“这样,再等两日,若听竹院那边还没有动静,月影也没有回来,就派人去围剿听竹院,杀了公子。” “太急了。”邢风道:“若是骗局……” “骗局又如何。”奼萝冷声道:“我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趁着现在月影离开,公子正是伤心欲绝之时,将听竹院一举扳倒。反正,就算是骗局,我迟早也要剿灭听竹院,早晚都是要动手,不如现在动手。” 扭头见邢风脸上仍有不贊同,遂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怕什么,反正越轻涯已经答应了我们,会派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只有公子死了,这姽婳城才真正属于我奼萝。” 见奼萝杀意已决,邢风也心知这么多年她忍得辛苦、过得憋屈,便也不再多劝,道,“既然如此,就依你。” 两日后,月影果然没有回来,公子待在听竹院一连几日都未曾走出来一步。 入夜,奼萝带了吹杏楼全部侍卫将听竹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墨歌带领听竹院的侍卫挡在门口道:“奼萝,你这是何意?” 奼萝笑道:“我都这么明显了,你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墨歌怒道:“你竟敢以下犯上对公子动手!” 奼萝脸上带笑,眼底却迸射出强烈的杀意,“都要死到临头了,居然还问我敢不敢?” 话音落下,就见大门往里开启,公子颀长的身影在门内出现。 “奼萝,”公子轻笑,脸上竟是一派平静,“等到今日才动手,你倒比我想像中的更能忍。” “我等了十年,也忍了十年,”奼萝一见公子的脸,眼神便如同喷火,“有你在,这姽婳城根本就不是我奼萝说了算。公子,你掌管这姽婳城也太久了,是时候该放下权力好好休息了。” “放不放下,难道是由你奼萝说了算吗?”公子淡淡道:“即便要放下,这姽婳城也断不会交在你奼萝手里。” “交不交给我也不由公子你说了算。”奼萝厉声道:“如今月影不在,你等同失去了一条臂膀,就凭剩下的这些废物,你还能抵抗多久?” “谁说我不在?”一记清朗的声音响起,随即大批侍卫如潮水般涌入,将奼萝和她带来的人团团围了个密不透风。正中间的一队侍卫朝两边挪开,身着一身墨蓝劲装的月影缓缓走了过来。 “月影!”奼萝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已经回去墨家……你骗我!”恍然惊悟之际,勃然大怒,“这是你和公子设下的骗局?你故意和公子争执离开,好引我动手!” “你倒也不笨。”月影嗤笑道:“其实本可以不争执的,但若不遂了你的心意与公子闹一闹,你必不会断然下定决心现在就动手。再等下去,你等得,我和公子可不想等了。”更多的,是想藉着这番争执看一看公子的心意,是否真会为她伤心难过。当然,这一点月影明智地放在了心里,没敢说出口。 第85页 “就算闹翻是假的又能怎样?”奼萝强忍着怒意道:“越轻涯答应会派兵助我,成败早已定下,就算你们负隅抵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越轻涯说会助你?”公子轻轻一笑,“你还真相信他。” 月影双手环胸,好意提醒,“越轻涯不会派兵助你的,奼萝城主,醒醒吧!”顿了顿,语气逐渐冷了下来,“成败早已定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语落,单手一挥,“将他们全部拿下,反抗者就地斩杀!” “啪。”一滴皓白如月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将大片黑子困在险境之中。 月影蹙紧眉头打量着棋盘上的局势,半晌后才迟疑着将手中黑子下到了感觉稳妥之处。 “上次诛杀奼萝借了天枢楼的帮助,”月影随口道,“天枢楼让我转告公子,约定已经履行,从此不再相欠。” “奼萝等了十年,若非你故意与我争执翻脸,留了空隙给她,想必她还会继续隐忍下去。”公子看了看棋盘上布局,随手下了一颗白子。 “公子既要着手开始对付越轻涯,奼萝便越早除掉越好。”月影理所当然道:“否则内忧外患的,难免落于下风。”又想到如今已有新城主,不由得笑道:“流光做姽婳城的新城主倒是很好。” 公子瞥了她一眼,“让你做城主,可惜你不愿。” “做城主有什么好的,”月影不以为然,“倒不如做名绝杀来得自在。”说完,忽见棋局大势已定,当下泄气道:“我输了。” 见月影满脸的不高兴,公子笑道,“生气了?即是如此,我再让你三子。” “不必了。”月影将黑子放回盒子里,“公子已经连让数子,我依然下不过,再让也没什么意思。” 公子将手中白子轻轻放置一旁,拿起桌上的戒尺,“说好的,输的人要有惩罚的。” 月影愣住了,“打手心?” 公子含笑点头。 “真打啊?”月影还以为公子说笑来着,却不想他连戒尺都拿在手上,就等着自己伸手过去了。 “自是真打。”公子认真道。 月影犹豫了一下,见公子神色不似玩笑,只得将右手递了过去,在公子举起戒尺之际紧闭双眼撇开脸,想要忍过这一下。 等了片刻也未觉掌心有痛楚传来,月影睁眼看去,只见公子双手捧了她的手,如同对待一件旷世珍宝般低头在她手心印下温柔一吻。 月影右手颤动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喃喃道:“公子……” “从今天开始,你便不再是月影,”公子抬眼看向她,目光如同揉进了阳光的泉水,轻柔暖人,“你是墨幽昙,是我一人的昙儿。” 月影回视着他,却不发言语。 “那日你与我争执后断然离开,”公子道:“我明知这一切不过是作假,却仍觉心如刀绞般剧痛。这种事情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昙儿,请你答应我,这一生都不再离开我。” 月影嘴角微扬起笑,眼底却漾开水波涟漪。 她知道,公子虽然没有直言说“喜欢”,但以他隐忍内敛的性子,能说出请求一个人不要离开的话来,已然是含尽爱意了。 “无论何事?”月影轻声反问。 “无论何事,何时。”公子坚定道,眼神执着而情深。 月影唇畔笑意渐深,强压下眼中因感动而涌上来的雾气,开口:“好。我答应你。” ☆、穗禾篇【一】 穗禾将一篮子仙灵果递给近侍茗霜,再三嘱咐,“亲自送到璇玑宫,交给大殿下的近侍衍如,但不要让殿下知道是浮悠宫送去的,更不许透露是我亲自摘的,知道吗?” “是。”茗霜笑嘻嘻地屈膝行礼,在穗禾欲要伸手敲过来之际忙接了篮子跑开了。 “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穗禾摇了摇头,扭头之际见桌上还摆放着些挑剩下的仙灵果,单手一挥,一道疾光闪过,那些仙灵果尽数消失不见。 掐指一算,距锦觅那丫头上天也就只剩百余年了,想必她来了后,天宫又会是另一番景象吧!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 走出浮悠宫外,看着空中飘浮着的朵朵灵云,穗禾弹指一挥,灵云化做无数云雨缱绻落下,漫天缤纷,煞是好看。 穗禾双手接着一片又一片的云雨,待掌心积满后再往空中一抛,又是一番美景。 穗禾笑着欣赏这难得的景致,转头之际却惊见夜神润玉就站在不远处,面上带笑地看着这边。 穗禾心下微惊,心想方才自己这不成体统的样子只怕是被他看了去,既窘又迫,挪步上前屈膝行礼道,“润玉表哥。” 这么喊其实也没错。 润玉虽然不是当今天后嫡出,但他到底也是天帝的孩子,论辈分算起来,他也是她的表哥没错。 润玉却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穗禾一番,笑道:“上次见到穗禾公主,好像还是五百年前的事。久日不见,公主倒似乎有了些不同。” 穗禾抿唇一笑。可不就是不同了么,她这是重活了一世回来的。 第86页 她师承南极玄御仙君,直至上一世为爱做错了诸多错事,受天罚变得疯疯癫癫几乎命丧魔族妖人之手,得仙君出手相救,将她魂魄转世送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之前。 “万法自然,道法自然,无极无限,生生不息。”轮迴之前,玄御仙君高深莫测道:“穗禾,此去切记,勿再强改天道。找到真龙之身,助他登上天帝一位,便算你功德圆满。” 真龙之身,还要助他登上天帝一位。 穗禾暗想,既然要助他“登上帝位”,那就是现在还不是天帝。又是真龙之身,除了大殿下润玉,她也实在是想不出别人了。 仙君还千叮万嘱,让她莫要“强改天道”,不就是让她别再去掺和旭凤的事了。意思说的这么晦暗不明,是怕她明白的太快了吗? “如今正是白日,表哥不在宫中休息,要去何处?”穗禾笑问。 上一世她爱旭凤爱得太苦太累,花尽心思用尽手段也换不回他一个回眸。如今回想起来,连她都觉得那卑微服小的自己太过可怜。 那疯癫魔障的痛苦她不想再尝试一次了,人都没了,要那情爱还有何用?何况强求来的爱情,也终归不会属于她。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让那伤心难堪的一切停留在上一世吧!这一世她只管听从师父的话,好好助润玉登上天帝之位后,就做个逍遥散仙遨游天际,再不受天地四方甚至是情爱的拘束。 “有些事要去禀告父帝,”润玉道:“穗禾公主何往?” 穗禾本想回答“没事四处走走”,听见润玉说要去见天帝,主意一改,道:“正巧我也要去见姨母,顺路,不如一起?” 润玉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压下心中狐疑含笑点头,“如此,甚好。” 两人并肩走在去往大殿的路上,穗禾见润玉脸颊微白,想到数日前他曾下界去追杀魔界饕餮受了伤,回来后又忙着布日夜星辰,想来也不曾好好调息,暗想难道自己叫人送去的仙灵果他一个都没吃?若吃了,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恢復啊! “我见表哥气色不好,莫不是受伤还未痊癒?”穗禾试探道:“若有什么是穗禾帮得上忙的,表哥尽管开口,莫要客气。”给你的那些仙灵果,你倒是吃啊! “多谢,”润玉客气道:“区区小伤,并不碍事,有劳公主挂心。” 穗禾笑了笑,心下却腹诽。她叫他“表哥”,他却“公主”长“公主”短的,分明不将她的示好放在眼里。 “怎么说你也是穗禾的表哥,关心也是应当的。”穗禾面上笑意温柔,说这话时却只觉连自己都快酸倒了。 上一世她对旭凤这样过吗?不知道那时旭凤会不会也觉得很酸?至少现在她自己就有点受不住了。 原来跳出情感的束缚后,她才明白过去的那个自己有多痴多傻。 这天地广大,她怎么就被区区情爱给捆绑得这般不能喘息?如今回想起来,真想回去给那时候的自己一记爆栗。 润玉笑了起来,竟觉几百年未见,这穗禾公主越来越有意思了。 从前她是这般性情吗?仔细想一想,时日太久却有些不能记清了,反倒是现下她这笑容灿灿的模样更加鲜活动人。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便到了九霄云殿外。 润玉停步道:“若要去紫方云宫,公主需得从这边过去。”指了指一旁的分岔路。 “即是如此,润玉表哥请进殿去见姨父吧!”穗禾也不答他的话,只笑着催促。 “穗禾公主,”润玉点头,“回见。” “回见。”穗禾目送润玉转身进殿后,高兴地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却并不是去往紫方云宫的方向。 穗禾前脚刚走,后面一道白光闪过,润玉的身形在光中显现。他静立原地看着穗禾远去的背影,眼中有着疑惑沉沉浮浮。 穗禾一路脚下不停来到姻缘府,洒扫的仙童见了她纷纷弯腰行礼。 “叔父呢?”穗禾随意逮着一低阶仙子问道。 “仙人正在内殿,”那仙子笑答:“公主难得过来,日前仙人还在念叨,说公主如今大了,也不来这姻缘府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穗禾几步走进内殿,见月下仙人正望着一桌的红线愁苦,遂蹑手蹑脚从屏风旁绕至背后,勐地一拍他肩膀:“叔父!” “谁呀!”月下仙人吓得跳了起来,回头见满脸藏不住笑的穗禾,当下哀嚎道:“我说小穗禾,你现在人大心也大了,一年到头不来老夫这里一趟也就算了,一来就欺负你叔父我。” “哪里是欺负您呀!”穗禾掌心一翻,一只镶金的雕花盒子随即出现,“穗禾这是想着叔父,给叔父送好东西来了。” “是什么?”月下仙人心思一下被吸引了过去,也忘了方才这一茬。 “香鸾草。”盒子自动掀开,一颗通体青碧色的仙草在盒中熠熠闪光。 “鸟族圣草?”月下仙人吃了一惊,“千年发芽,千年破土,千年成形,万年才结一株。就这一棵比蟠桃还要珍贵,你要送给我?” “孝敬叔父,再珍贵算什么。”穗禾盖上盒子,递了过去,“叔父请笑纳。” 第87页 月下仙人刚伸手要接,忽然想到什么般又缩了回去,“我说你这小孔雀,老夫差点就着了你的道。” 穗禾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我怎么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香鸾草可不是平白无故要送与老夫的,”月下仙人嘿嘿笑道,“说吧,想要什么?” 穗禾将盒子一把塞到月下仙人怀中,“还是叔父最懂穗禾了!” “去去去,”月下仙人一把赶开穗禾,抱着盒子走到一旁,“从小到大你在老夫这里拿走的东西还少?这次又看上什么了?” 穗禾也不含煳,直接道:“夜行丹。” 她知道月下仙人与太上老君交好,当年太上老君练就两颗夜行丹,一颗自己留下,一颗送给了挚友。 这夜行丹于常人倒也只是一颗疗伤圣药,但对润玉这种常年要在夜间排星布阵的上仙而言,却能有助于他在夜间利用星宿增长修为的同时,调节七经八脉,护他仙身。 “不行不行!”月下仙人当即拒绝,“这是老君赠予老夫的,怎么随意转送他人。” “叔父,”穗禾拽住月下仙人的袖摆,“你就送给穗禾吧!这夜行丹对你而言,就是一颗疗伤的丹药,还比不上琼花玉露丸呢!” “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吗?夜行丹对普通仙人而言,它就是一颗疗伤药,除非……”月下仙人恍然大悟,“你莫非是要来送给……” “嘘!”穗禾忙伸指示意他嘘声,“叔父小点声。既然知道穗禾是要来送人,还请叔父成人之美,让穗禾拿了这夜行丹……去讨好某人。” 月下仙人最操心的便是润玉、旭凤、穗禾这几个他看着长大的小辈的婚事,如今见穗禾有这心思,哪里不肯答应。但又不想让穗禾白白拿走了这夜行丹,便咳嗽一声,佯装为难道:“倒也不是不能给你,只是……” “只是什么?” “你需得在这姻缘府做个洒扫仙童百年,老夫才肯给你。” “什么!”穗禾惊诧,“让我做个洒扫仙童?我可是堂堂鸟族公主,这要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面了!” “不肯啊?”月下仙人耸肩,“不肯就算了,喏,这香鸾草你也带回去吧!” 见月下仙人将盒子一把塞了回来,转身就走,穗禾忙喊道:“哎等等……”左思右想该如何是好。 偏月下仙人又催得厉害,不肯给她时间思考,情急之下只得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我来此做仙童期间,要幻化成他人样子,还有,叔父要替我隐瞒,此事谁也不许告诉,否则就算穗禾毁约也怪不得穗禾了。” “应你应你,”月下仙人笑眯眯地将装着夜行丹的盒子递给她,顺带将香鸾草又拿了回去,“记住,一百年。就从明天开始。” “知道了。”穗禾拿了夜行丹转身就走,满脸忿忿不平。 好几百年不来姻缘府,大概是叔父生气了,所以才借了这个法子让她以后能够常来。 这般想想后,总算心绪平静了一些。 “明天一早过来,别忘了啊!”月下仙人还在后面叮嘱着。见穗禾加快脚步走远,不由得摇头笑道:“小孔雀总算是开窍了,知道要拿夜行丹去讨好凤娃了。我就说嘛,凤凰孔雀,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等……这夜行丹对凤娃,有什么作用吗?” ☆、穗禾篇【二】 穗禾拿到夜行丹后,倒也不急着就差人送去给润玉。 夜行丹一旦服用,调息之际就能明显感到周身气息有所不同,修为也随之大涨,以润玉的心性,必然会察觉到。 因此偷偷给他服下这个方法并不可行。况且穗禾也不想让润玉知道是她在暗中相助,所以这夜行丹还需等待好的时机才能不动声色送出去。 次日穗禾以仙法换下身上的绫罗纱衣,又幻去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待穿上青色长衫、以玉带将头髮挽起后,倒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样子,与她之前娇美的公主形象相去甚远。 穗禾在镜子里左右端详了半晌,又怕自己仙印不够,遂取了鸟族的火麟印加封了一层,直到确定此刻自己就是一小仙童,这才满意点头。 “恩,这样挺好的。”穗禾摸了摸束髮的玉带。上一世锦觅在姻缘府时也是这一副仙童的打扮,那时得知她原来是女子时,自己还百般看她的装扮不顺眼,如今细细看来,却也不错。 活了两世,穗禾还是第一次将自己扮成个小仙童,既觉有趣又感新鲜。 就着这仙童的样子直接出了浮悠宫,半路遇见从璇玑宫送完仙灵果回来的茗霜,开口就问:“仙灵果送去了?” 茗霜一愣,“你是谁呀?怎么从浮悠宫里出来?” 穗禾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幻了样子,“我……我是姻缘府的仙童,月下仙人让我过来给穗禾公主带句话。” 茗霜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半晌,才没好气道:“即是如此,也不该如此大胆,直接就进了浮悠宫,还懂不懂规矩了?”分明是责备她一“男子”不知避讳。 “是是,”穗禾笑着作揖,“下次不敢了。” 第88页 茗霜瞪了她一眼后才放过她,转身走进浮悠宫。 穗禾吁出一口气,料想不到茗霜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在外人面前倒挺兇悍。 沿着长长的云霄迴廊又走出一段,拐角之时有人朝她招手:“那谁,你过来。” 穗禾左右看了看,见周遭并无她人,才指着自己问:“我吗?” “就是你。”那仙子颔首。 穗禾忍不住在心底冷哼一声,走了过去问道:“什么事?” 那仙子料想不到区区一个仙童竟还敢给她脸色,当即将手中的盘子往她怀里一塞:“你把这个送去栖梧宫。” “要送你自己送!”穗禾将盘子又塞了回去。 笑话,她堂堂鸟族公主,竟被一下阶仙子唿来喝去的甩脸色,没有一掌把她打出南天门就不错了,还敢让她送东西,真是胆大包天! 再说了,这一世她打定主意不跟旭凤有所牵扯了,才不踏进他的栖梧宫一步。 “你!”那仙子见一小仙童竟这般放肆,当下变了脸色,“你是哪宫的仙童?好大的胆子。” 穗禾刚要回答“姻缘府”,忽然想到自己一个公主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一下阶仙子争辩拉扯?当下也懒得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哎,你、你给我站住!”那仙子还想要追过来,穗禾转身怒视着她,眼底一道金光闪过,那仙子便如同失了神般端着盘子走开了。 “真烦。”穗禾拍了拍袖子、衣摆,往姻缘府的方向走去。 在她转身离开之际,一道身影从拐角的廊柱后走出,目光直直落在穗禾的背影上,雪白的袍摆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悠飘动。 “小孔雀你来了,”月下仙人一眼便认出了穗禾,上前拽着她的手进内殿,“老夫等你好久了。” “叔父怎么看出来的?”穗禾惊讶,“我可是加了两层印啊!”有火麟印的加持,普通仙人还真看不出她是幻化过的。 “哎呀,这多容易啊!”月下仙人道:“这姻缘府中的仙童,老夫哪一个不知道?你这新来的,不是小孔雀是谁?” “算你厉害。”穗禾哑口无言。 “来来,”月下仙人让她在桌前坐下,“你帮我把这些红线都捋好,十根一股系好后放进盒子里。” 穗禾一见桌上那一堆乱麻似的红线就头大,“我、我不是来做洒扫童子的吗?” “这不就是洒扫中的一项吗?”月下仙人按她坐下,“快,动手吧!” 穗禾拿人手短,应承他在先,心中万般不想做,也只得伸手将那一团红线拿过来慢慢拆分。 “怎么都拧成一团了?”没拆两下,穗禾就火了,“这是红绳吗?这是一团麻吧?” 月下仙人尴尬道:“这里红绳太多了,一段时间不整理就会结成一团。不过现在有小孔雀你在,肯定能帮老夫把这府中的红绳都一一整理好的,对不对?” 穗禾瞪他:“那我用法术帮你整理。” “哎不行不行!”月下仙人忙拦道:“这红绳不能用法术。” “为什么?” “情爱之事,能用法术吗?”月下仙人道:“用法术得来的感情,那都不长久。红绳也是如此。” 穗禾再度无言。 月下仙人拍了拍她的肩,笑眯眯道:“老夫相信你,加油啊小孔雀。”说完,留下穗禾一人出外殿去了。 穗禾好不容易拆开其中一小团红绳,打开墙边的盒子一看,里面塞满了更多拧成团的红绳,当下气急:“叔父!” 怪不得他这姻缘府日渐萧条,几千年来硬是没成一对好姻缘,这些红绳都被他这样糟蹋着,能成什么好姻缘! 想到未来好长一段日子都会在“拆红绳”当中度过,穗禾突然很后悔答应月下仙人来姻缘府做这小仙童。 走到外殿院中,穗禾单手一挥,一棵长满了翠绿枝叶的矮树在光中成形。 “呀!这是什么?”一旁打扫的其他仙童都被吸引了过来。 “是真的叶子吗?我还从没在天宫见过真的叶子。” “好漂亮的颜色呀!绿绿的真好看。” 穗禾拍了拍手道:“不是真叶子,不过是仙术而已。”天宫哪里来的真叶子,那些都在花界。 见穗禾回答,仙童们这才瞧见她是新面孔,笑问:“你就是月下仙人说的,那位新来的小仙童吧?你叫什么名字?来天宫多久了?你这仙术使得可真好。” 一股脑的问题砸了过来,只问得穗禾应接不暇。 “好了好了,我叫潆泓,会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穗禾道:“以后还请大家多多照顾。没事的话就先散了吧,还得干活呢!” 穗禾随口诌了个名字,将围在周遭的仙童们驱散开后,将手中捋好的红绳往树上一抛,红绳仿佛有了生命般一根根挂在了树枝上,迎风微动,不见半点凌乱。 赞许的掌声从背后传来,穗禾转身看去,只见月下仙人正笑着拍手,对她的行为表示高兴。他身旁站着的,正是一袭皓白长衫的夜神润玉。 “夜神殿下,仙人。”穗禾总算记得自己现在只是个仙童,屈膝行礼。 第89页 “小孔……咳、咳,潆泓,”差点喊错了名字导致月下仙人几乎咬着自己的舌头,“你这个点子真好,以后老夫这姻缘府中那些个红绳,就交给你了。” 穗禾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道:“是。” “来来,玉娃儿,”月下仙人拉着润玉就要进殿,“你也是好久没来了,进来坐坐。” “叔父,”润玉无奈道:“侄儿一会便要下界去捉拿饕餮,等回来后再来拜见叔父。” “又你去?”月下仙人皱眉,“你上次去受了伤,就不能派个别的天将去?” 润玉笑意温和,道:“捉拿饕餮本是润玉分内之事,再者,饕餮法力高强、兇残无比,派别人去润玉也不放心。” “既然是这样,我也不耽误你了,”月下仙人知道他要做的是正经事,也不能总拦着他,便道:“那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切莫再大意受伤了。” 润玉点头,“叔父放心,侄儿省得了。” “走吧走吧!”月下仙人到底还是心疼他,虽口中赶人眼中却满是不放心。 润玉笑了笑,转身之际目光在穗禾身上落下一瞬,随即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见润玉走远,穗禾将手中的红绳往月下仙人怀中一塞,拔腿就跑,被他一把拉住,“我说你,你慌慌张张的去哪儿啊?” “我,我突然想起来,浮悠宫有点事。”穗禾随意指了指,“我回去一趟。” 月下仙人瞭然于心,“怕不是浮悠宫有事,是心上人有事吧?” 穗禾眨了眨眼睛,随即脸庞飞起两抹嫣红,“叔父胡说什么呢!不跟你啰嗦了,我先走了,回头再来。” 见穗禾也匆忙离开,月下仙人摇头道:“明明是要去找凤娃,还不承认,这些个年轻人啊,爱也不敢说出口。” 穗禾并不知道月下仙人所想,匆匆回到浮悠宫后,取了自己常用的青岫干坤鞭就要走,转念一想,这武器太招摇了,一看就是知道是鸟族公主所用。还是换一个吧! 拿起一旁用得较少的珊瑚冰剑,追着润玉的脚步去了南天门。 等到南天门问过守卫,知道润玉刚下界不久,穗禾将珊瑚冰剑隐入手心,就着这一身仙童的打扮直接飞身也下界去了。 ☆、穗禾篇【三】 润玉此前已经下界斩杀过一次饕餮,却被它给逃了。此次再下界,已经打定了必要将饕餮生擒的主意,否则再让它逃一次,回到天界也无法向父帝和母神交差。 然而真要生擒又谈何容易,饕餮是上古凶兽之一,纵然他是天界夜神,仙术了得,也没有把握一击能将饕餮拿下。 润玉沿着林子寻了很久,也不见饕餮踪迹。 手中寻踪玉一点一点闪着亮光,说明饕餮曾来过这里,且在这附近逗留了很久,但现下却并不见饕餮,润玉不得不怀疑它已经逃离了这里。 正想着若再寻不到就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忽然空气里升起一股邪恶之气,携着吞噬人心的暗黑气息在四周瀰漫散开。 润玉左手托着寻踪玉沿着气息传来的方向走去,右手空握,一道疾光闪过,一把通体泛着粼粼蓝光的破荒剑握在了手中。 润玉高度警惕,用意念感受着周遭的一举一动,正见寻踪玉上的光点闪烁得更加强烈之时,就觉一道凌厉之气从背后直扑而来,润玉侧身避开,同时右手长剑划下数道灵光朝那气息飞去。 气息在空中飞动几下后,渐渐笼成一团黑雾。 “夜神,你再苦苦相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黑雾恶声道。 润玉勾唇冷笑,左手一翻收起寻踪玉,掐两指笼出一道光印加持在剑上,朝黑雾飞身刺去。 黑雾在润玉靠近之时顺势消散,等他破雾而出后再度聚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而下,欲要将润玉包围其中。 润玉长剑破空划下之际剑尖翻转急速向上,待黑雾飞来时剑刃擦着它再度划过,将黑雾从中噼开。 饕餮发出一记长啸,震得整片树林都在晃动,无数叶子纷纷落下,铺天盖地宛如叶雨。 有了叶子的遮挡,饕餮将身形散开飞向四面八方。 润玉隐去长剑,双手掐印化出一道白光,白光若隐若现闪动了几下后凝形成一支冰剑,剑身光芒流转,几个唿吸之间又分出无数道冰剑,朝漫天的树叶径直射.了过去。 树叶在光中立时消散,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躲藏在缤纷落叶之后的黑雾。 饕餮无处可藏,再次笼成巨大的形体朝润玉直扑而来,润玉右手一抬,破荒剑立时显现,带着刺目的寒光刺向饕餮。 穗禾赶到的时候,正见润玉刺中了饕餮,还来不及替他高兴,就见饕餮口中喷出一团浓黑之气直扑上润玉身体,将他震飞出去。 润玉咳了一声,只觉那暗黑之气从皮肤一下钻进了心底,甚至是四肢百骸,血液也仿佛被黑暗浸染了般,剧痛袭遍全身。 穗禾蹙眉,心知以润玉目前的功力要生擒饕餮并非不能,但他也会因此受重伤。此前他伤在饕餮手上便是如此,两者旗鼓相当,若他执意要一个人对付饕餮,最后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穗禾猜想润玉定要以一己之力擒下饕餮,无非是为了在天后面前为自己讨个清白。此前饕餮曾犯上天宫,天后硬将此案安在润玉的头上,说有邪祟祸乱天界乃是他这个夜神的错,说得不好指不定就是夜神与外族人勾结的结果。 第90页 润玉被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怎能不气恼? 所以才几次下界,不惜受伤也定要拿下饕餮,以证清白。 如今见润玉虽重创了饕餮,但他自己也受伤不轻,又见饕餮趁着润玉倒地暂时无法起身之际扑啸而来,穗禾飞身上前,持珊瑚冰剑挡下饕餮的攻势,指间掐出一道烈烈红焰朝饕餮直扑过去。 饕餮吼叫着往后退开,穗禾立时扶起润玉,架着他转身腾空而起,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半空之中。光芒隐去之际,一片几不可见的羽毛摇摇坠坠落下黏在了饕餮的尾部。 润玉此次被饕餮喷出的黑气正正击中,受伤颇重。 穗禾架着他走了一段后,发现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已经不能自己行走,眼见着前方有处山洞,便扶着他走了进去。 洞内面积不大,满地的石子也实在不能躺人。穗禾左手凭空抚过,一张羽毛垫子出现在了石壁边上。 将润玉扶到垫子上躺下,见他半昏迷着意识不清,穗禾俯身查看了他胸口的伤,轻声唤道,“夜神殿下?夜神殿下?” 还好带着夜行丹一起来了。 穗禾右手一转,一颗夜明珠大小的丹药在手心浮现。 穗禾掰开润玉的嘴,将丹药慢慢化了进去。无奈丹药太大,加上润玉此刻昏迷不醒,夜行丹在他嘴里化了一半后便化不动了。 穗禾急了,拍了拍润玉的脸道:“夜神殿下,你咽一咽这夜行丹呀!夜神殿下?” 连唤了两次,见他始终不能将剩下的丹药化开,穗禾抿了抿唇,心道要不就吃这些算了。 转念一想,这可是拿鸟族圣草香鸾草换来的,珍贵的很,不吃完怎么行?再说了,半颗的效果,肯定不如一整颗好。 这般一想,还是决定帮润玉把整颗夜行丹化开。 可要怎么化开?现在润玉昏迷着,根本不能自行将丹药化下去。 穗禾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嘴中将那口气酝入灵力,俯下身贴在润玉的唇上,将口中含着灵力的气一点一点渡进他的嘴里。 感觉夜行丹在润玉的口中慢慢化开,直到全部进入他的体内,穗禾才放下心来。刚挪开唇畔,抬眼之际就见润玉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虽半睁着眼眸并未完全清醒,但方才那一幕他定然已经瞧见。 “夜、夜神殿下……”穗禾当下慌神。 她可以解释的。她不是故意要占他便宜的,她可是堂堂天界公主,是整个鸟族的首领,犯不着占他的便宜。 “你是……”润玉虚弱问道。 他被饕餮重伤了后,一直昏昏沉沉。恍惚之间只觉有人将他扶到了一极柔软之处躺下,随即有温暖的甜意从他口中散开,从喉咙一丝一丝流入心脏,驱散了心底的黑暗,也净化了他血液里的毒素。 但那甜意流淌到一半时就停了下来。润玉借着之前已恢復少许的意识,努力让口中剩下的甜意散开,却不能尽数做到。 正无奈之际,便觉唇上传来温柔的触觉,随之有柔和的气息渡了进来,帮助他将口中剩下的甜意一下化开。 身体瞬间舒畅不少,润玉也得以勉强睁眼,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仙童正俯身为他渡着灵气。等他起身之际,那极为俊俏的模样一下映入眼帘,润玉微微蹙眉,只觉这人在哪里见过,这般眼熟。 他是…… 润玉恍惚着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想起来了,只见那人伸手笼出一道光在自己面上抚过,浓浓的睡意袭来,润玉抵挡不住地阖眼睡了过去。 见润玉再度入睡,穗禾长吁出一口气。 这种事,她真的不想再做第二次了。 师父呀师父,好好地重生一次,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来助真龙登上帝位?这不是为难她吗? 她堂堂一族之长,尊贵无比的公主,如今为了这条小白龙,都快成为隐姓埋名的小仙童了。 低头见润玉面色逐渐好转,穗禾忍不住地冷哼一声,随手一挥,一篮子的仙灵果出现在身旁。 “送给你你不吃,本公主餵你。”穗禾将仙灵果一颗接一颗地塞进他嘴里,捂着他的嘴迫他一个一个化开。 反正有了夜行丹,他身体已经恢復,化开这些小小的仙灵果自然不在话下。 一连餵了二十颗,只吃得润玉面色红润,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穗禾才停手拍了拍他的脸道:“便宜你了,有本公主这千金贵体来亲自服侍你。” 又见润玉即将转醒,穗禾忙起身走到一旁,身形一闪隐去了踪迹。 润玉醒来时只觉体内灵力充沛,整个人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 想到昏睡前的那一幕,润玉伸手摸了摸唇,暗道,那小仙童着实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正冥思苦想之际,只见一道羽毛从洞口轻轻悠悠飘了过来,落在了他的手心。羽毛上面散出点点饕餮的气息,润玉神色一敛,立马起身跟着那羽毛出洞去了。 临走之前,回头看了看地上的羽毛垫子,润玉嘴角漾开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心下顿时有了主意。 等润玉跟随羽毛找到在暗林深处疗伤的饕餮时,二话不说提剑就沖了上去。 穗禾隐了身形一路跟在后面,不近不远地停在了一颗大树后。见润玉又和饕餮缠斗起来,当下双手合十缓缓笼开,珊瑚冰剑在掌心一寸一寸显现,闪耀出潋滟彩光。 第91页 穗禾掐印往外一推,冰剑以疾光之速朝饕餮飞了过去,在飞行之中幻出更多的冰剑,自四面八方将饕餮困在众剑之中,同时刺了下去。 润玉也趁此时机抛出降魔塔,将饕餮瞬间收入其中,加印封死。 等一切结束,润玉松了口气,看向穗禾的方向道:“多谢仙友相助,还请仙友现身,润玉好当面致谢。” 润玉断定帮他的人必是此前为他渡灵气的小仙童,不免心生感激。 穗禾笑笑,往后退开一步,转身朝天空飞了去。 润玉有所察觉,往前追了两步后蹙眉嘆息。方才还在,现在应已是走了。 这人隐了身形不让他看见,看来不仅是天界之人,还是他认识的。 润玉微微一笑。这就好办多了。 ☆、穗禾篇【四】 润玉将饕餮带回了天界,一洗自己的清白。 这日入夜,润玉正排布星云之际,只觉体内有清泉般的灵力在涌动,随着星宿的转动在身体的每一处游走。 润玉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便想到在山洞被那仙童渡化开的,就是夜行丹。 等星云布完,润玉理了理衣摆,直接去到了姻缘府。 “玉娃儿,你怎么来了?”月下仙人正对着一桌子凌乱的红绳发愁,见润玉进来,当下惊喜上脸,道:“过来找老夫问姻缘吗?” “姻缘倒不用问,”润玉笑道:“有几件事情想要请教叔父。” 见是要“请教”,月下仙人忙端起了长辈的架子,正正经经道:“恩,说吧,什么事?” 润玉问道:“叔父的夜行丹可有赠人?” “没有。”月下仙人摇头。 “没有?”润玉愣住了。难道是他猜错了?可夜行丹天界就两颗,不是叔父这颗,竟是太上老君那一颗不成? “没有赠人,”月下仙人笑眯眯地道:“跟人换了。” 润玉提到嗓子眼处的心瞬间落地,松了口气道:“跟何人换了?” “还不是小孔雀,”月下仙人道:“她用鸟族的香鸾草跟我换了这颗夜行丹,说要送给凤娃。” “送给旭凤?您没听错吧?”润玉被月下仙人绕煳涂了。明明这颗夜行丹到了他这里,况且,这夜行丹也就对他有奇效,别人用了,也不过是疗伤解毒而已。 “她倒是没这么说,”月下仙人摇头晃脑道:“这小姑娘家的心思啊,老夫最懂了。她那不好意思的,当然不会直说了,但老夫都明白,都明白。” 润玉忍俊不禁,从怀中取出一片羽毛递给月下仙人,“叔父可认得这个?” 月下仙人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道:“小孔雀的雏羽,你从哪里得到的?” “雏羽?” “小孔雀成年后,化形时是潋金凤羽,这些白色的羽毛是她成年前留下来的。”月下仙人解释,“她和凤娃一个孔雀一个凤凰,天界就她二人是凤羽,只不过凤娃是火尾,她是五彩花尾。” 润玉点了点头,将羽毛取回来收入怀中,又问:“叔父,您府上新来的那位小仙童,今日怎么不在?” 月下仙人挥手道:“你说潆泓啊?别提了,好几天前走后就没见过来了。一会儿我还要去找她,让她赶紧过来给我捋这红绳呢!” “叔父若不介意,润玉可以替您跑这一趟。”润玉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好啊,那就劳你去一趟浮悠宫了。”语落,月下仙人惊地捂住了嘴巴,“我、我……老夫可什么都没说啊!” “浮悠宫,”润玉弯唇一笑,“润玉知道了,这就去。” “哎玉娃儿,”月下仙人忙一把拽住他,“你可不能去啊!如果让小孔雀知道老夫透露了她在姻缘府做仙童的事,可就糟了。” 润玉微笑着扶月下仙人坐下,温声道:“叔父的请求,润玉自然不敢不应。只是不明白,为何穗禾公主要在这姻缘府扮做小仙童?” 月下仙人见着实隐瞒不住,只得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嘱咐道:“她是为了拿夜行丹讨好凤娃,所以才答应在这里做个小仙童一百年。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知道了。”润玉笑笑,“放心,侄儿必守口如瓶。对了,”临走之际,润玉不忘叮嘱道,“今日侄儿过来之事,也请叔父暂且隐瞒,千万不要让穗禾公主知道。” 见月下仙人满脸疑惑似要询问,润玉轻声道:“叔父与侄儿均有小秘密,都是关于穗禾公主的。叔父若透露半分,侄儿这边也就不能再替叔父保密了。” 月下仙人顿时泄气,无奈道:“知道了,老夫一定严守秘密。” 离开姻缘府后,走在去往浮悠宫的云霄迴廊上,走着走着润玉便停了脚步。 穗禾公主用鸟族圣草换了夜行丹给他,还为此要在姻缘府做个仙童一百年,可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他。 更令他惊讶的是,那个救他、为他渡气、最后还以冰剑帮了他的仙童,也是穗禾公主。 一个人,会毫无条件、毫无道理地为另一个人默默付出,还不让他知道吗? 润玉细细思索着。 第92页 他与穗禾公主有数百年未曾见面,此后再见她便有了不同。性子与从前有了变化倒也罢了,但现今她所做之事,一件一件皆是为了他。 真是奇怪,又叫人思想不透。 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奉了天后之命过来监视他? 这般一想,又觉不通。 即便是监视,也不必为了赠他夜行丹而送出香鸾草,更别提要在姻缘府做个仙童一百年——若真要监视他,在璇玑宫做仙童不是更方便一些吗? 想到山洞里那一个算不上是吻的“吻”,润玉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大胆且怪异的想法——难道她对他…… 微微摇头,润玉将这荒诞的想法抛掷脑外。 他当真是魔障了,那可是鸟族首领、天界的穗禾公主,还是天后极为喜爱的外甥女,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又怎会对自己这个空有地位却并无实权的大殿下有别样想法? 想到这里,润玉也百思不得其解,遂连浮悠宫也怠懒再去,干脆转身回去了璇玑宫。 天后差侍女来见穗禾时,穗禾正坐在院中的鞦韆架上摇着扇子,一副神情懒懒的样子。 “公主,”侍女朝穗禾屈膝行礼道:“天后娘娘说,让您得空常去栖梧宫走走,看看火神殿下。” “看他?”穗禾手一顿。 “是呀!”侍女笑道,“天后娘娘说,火神殿下涅槃之日越来越近,您该常去殿下身边关心才是。” “知道了。”穗禾挥了挥手,“下去吧!” 她去关心有什么用?她又不能替旭凤涅槃。 再说了,前一世她这样死缠烂打着旭凤,甚至为了他甘愿也堕入魔道,有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前期姨母的各种怂恿与煽动。 她本对旭凤只有三分情,给姨母日日催逼唆使,加上旭凤对她冷冷淡淡让她心下不甘,这三分感情硬是生生涨到了十分。 虽然她理解姨母是为了将来旭凤成为天帝时,她能继任天后,好让鸟族继续繁荣下去。可这感情的事,岂是人能左右的。 再说了,这一世师父可是千叮万嘱的让她助小白龙继任天帝一位,如此看来就是再活一次,歷史轨迹的大方向还是不会变的。姨母真想让鸟族继续繁荣昌盛,就该让她去抱紧润玉的大腿,而不是旭凤。 心里这样想着,到底不敢违背天后旨意,只得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去到栖梧宫。 穗禾到栖梧宫时旭凤正在练字,见她进来,只抬头看了眼,手中依旧不停地道:“穗禾公主远道而来,真是稀客。” 闻言,穗禾公主心底冷哼。 栖梧宫和浮悠宫同属天界,她就是爬着过来也近得很,“远道而来”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 “不稀客,特意过来的。”穗禾走近书桌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旭凤打量了个遍,只看得旭凤一头雾水,忍不住停笔问道:“公主此乃何意?” “姨母让我来栖梧宫走走,看看你。”穗禾绕着书桌走了一圈,抖了抖袖子道:“恩,我走了,也看了,火神殿下请继续,穗禾告辞。” “……” 旭凤看着穗禾离开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 “哦对了,”已经走到门口的穗禾停步回头,“你涅槃已近,务必要小心。”说完,迈步出门去了。 见穗禾真走得干脆利落,旭凤想了想不得其解,嘴角倒是漾开一抹笑意。 等穗禾再次去到姻缘府时,恰巧月下仙人出门去了。 穗禾将捋好的红绳一一挂上树梢时,就见有人走了进来,扭头看去,却是夜神润玉。 “夜神殿下,”穗禾忙弯腰行礼,心中暗暗警惕。 此前她在山洞时就是现在这副仙童装扮,不过天界仙童众多,那时他又昏昏沉沉的,应该没看清楚吧? “潆泓,对吗?”润玉看了她一眼,笑问。 “是。”穗禾尽量低头,心想这润玉也甚少来姻缘府,不知道这次过来要干什么。 润玉见她低了头不敢跟自己对视,眼底划过一丝好笑,指着树枝上已晾好红绳道:“这些都是你弄的?” “是。”穗禾依然低头应着。 润玉看了看她,笑道:“怎么,我的脸很可怕吗?” 穗禾心一惊,哪里不明白他话中含义,只得抬头道:“当然不是,夜神殿下相貌堂堂、风姿卓越,一点也不可怕。” 见她示弱,润玉也不再穷追勐打,话锋一转道:“叔父呢?” 总算聊到正题上了。 穗禾松了口气道:“仙人出去了,一时半会的应该也不会回来。殿下有事的话,不如改日再来?”最好等她不在的时候再来。 “玉娃儿!”随着一记惊喜的声音响起,穗禾直觉就想捂脸避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玉娃儿,你怎么来了?找老夫有事?”月下仙人进门第一眼便瞧见润玉,当下惊讶又欣喜,“想通了来找老夫问姻缘?” “叔父,”润玉朝月下仙人掬身行了一礼,道:“侄儿身为夜神,常是白夜颠倒,宫中寂寥,除了几只小兽外又无仙童帮衬洒扫。知道叔父这里仙童众多,因而想问叔父借一仙童前往璇玑宫,待日后润玉回禀父帝派下侍从后,再将仙童归还。” 第93页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月下仙人道:“不就借个仙童吗,随意借,这姻缘府的仙童任你挑。” “如此,润玉便谢过叔父了。”润玉再度行礼,起身之际道:“润玉已有人选,”顿了顿,见穗禾一点点往后退开,已然退至门口,遂伸手拦道:“就这位潆泓小仙童吧!” ☆、穗禾篇【五】 穗禾惊诧地朝月下仙人摇头示意,见润玉侧头似乎要看过来,忙又敛了神色不敢再动。 “这、这……”月下仙人倍感为难,心道润玉明知潆泓就是穗禾,怎么独独就选了她? “还请叔父,不吝应允。”润玉嘴角笑意暖暖,却让月下仙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既、既然如此,”月下仙人讪笑道:“那就将潆泓借给你几日吧!” “多谢叔父。”润玉朝月下仙人抬手行礼,回身对穗禾道:“你便随我去璇玑宫吧!” 木已成舟,穗禾还能说什么。 见润玉已经走出门外,便压低声音佯装兇狠地对月下仙人道:“你等着,回头找你算帐。”留下一句威胁后,跟着润玉去了。 “我……”月下仙人无奈嘆气,“老夫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是穗禾第一次踏进璇玑宫的广陵殿。偌大的宫殿摆件并不多,三三两两的被放置在不甚显眼的地方,乍一眼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华丽物件。 殿中无论是摆设还是纱帐,颜色都略显暗沉单调。 穗禾环顾了一圈四周,只觉这璇玑宫无论是比起栖梧宫还是浮悠宫,都差得太远了。 早听闻润玉不受天帝天后重视,却不想竟会被冷落至此。平日里他一身白衫倒也不太明显,进了这冷宫一样的宫殿后才觉夜神这日子过的,着实不像个上阶仙人。 “我素日清寒惯了,因而这宫中东西不多,”润玉道:“你就在此住下,日间将书房稍作整理既可。” “在这里住下?”穗禾忙道:“不行不行,我还是每天过来一趟好了。” 她离开浮悠宫一两日尚可,若接连数日不在,不但浮悠宫上下怀疑,就连鸟族有事禀告也找不着人。 “既是仙童,不住这里,难道你还要日日回去姻缘府住不成?”润玉疑惑,眼底深处却有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我、我可以……回去姻缘府住呀!”穗禾支支吾吾道。 润玉惊讶道:“想不到你竟这般留恋姻缘府。既是如此,你想回去住便依你,只是这段时间记得日日都要过来。” 润玉见好就收,也不强逼于她。 “是。”穗禾松了口气。 “你且先去将那边架子上的书简整理好。”润玉朝偏殿颔首。 穗禾点了点头,从屏风绕进偏殿,勐然映入眼帘的是与墙壁高度同等的三面书架,地上和书架低处四处散落着未曾归类的书简。 穗禾回头看了看润玉,见他已去到另外一边闭眼打坐,不免心中嘆气。 她可是公主!现在好了,干完姻缘府的活了又来璇玑宫干活。这天界之上还有比她更惨的公主吗? 穗禾认命弯腰将地上的书简一一捡起,将散开的卷好,按上面的记号放到合适的地方。 润玉轻轻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穗禾的背影上。 她如今只不过是个仙童打扮,身着一袭浅蓝长衫,头髮也只被一根净白束带挽成髻,就连模样都不似她本来的面目。 但正是这简单、干净的气息,却如同罂粟花一样吸引人,明知道靠近上瘾,却忍不住想要更多。 她是鸟族首领,天界的公主,却也是他的表妹。过去他从未正眼看过她,总以为她跟天后亲近,对他这个表哥自然也是不喜的。可她却打破了自己对她有史以来的认知,甚至为了他甘愿放下身段,做个洒扫的小仙童。 这等心胸与良善,就算在天界只怕也不多。试问哪个上阶仙人不愿做高高在上的神仙,反而要去做个仙童? “我整理好了,”穗禾拍了拍手,走过来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也该回去了。” 润玉点头,“明日还是这个时候过来便可。” 穗禾挑了挑眉,无奈,“知道了。” 看来这段时间是逃不掉天天要进出璇玑宫了。 “公主,”茗霜进来行礼道:“璇玑宫的仙灵果还要继续送吗?” 这段时间公主日日不在浮悠宫,莫名的变得特别忙,这储备的仙灵果眼看还能再送一日就要送完了。 “送,”穗禾瞧了瞧篮中所剩无几的仙灵果,颔首道:“我明日一早再去摘些,你留着多送几日。” 前世她与润玉并不亲近,只知道他性情淡然温和。此后过了很久,等她无意中再听人议论起润玉时,他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 他用尽手段对付旭凤,将旭凤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的同时,将自己的心也陷入了无际黑暗之中。 思来想去,穗禾还是喜欢现今的润玉,儒雅和悦,起笑时如月光般透着安宁祥和之气。 只可惜,这样一个妙人,在这天界却是最孤单孑立的存在。 次日一早,穗禾只身前往栖霞林採集最早凝结成形的仙灵果。 第94页 这仙灵果每一个不过百年灵力,寻常仙人都不会来採集。但除去增加灵力外,穗禾知道它口感极好,长期食用还能润肺腑通五脏。 反正润玉平时吃的也简单,膳桌上再加一盘仙灵果,想必他也不会介意的。 穗禾心情大好地采满了一篮子的仙灵果,刚走出栖霞林便见前方小路上踱步而来一熟悉身影,可不正是布星而回的润玉是谁? 穗禾忙化了一布盖在篮子上,对迎面而来的润玉笑道:“润玉表哥,可是刚刚布星回来?” “是,”润玉起笑,“天还未亮,穗禾公主这是从何而来?” “入夜太长,有点睡不着,所以就起来四处走走。”穗禾不着痕迹地将篮子往下压了压,“润玉表哥累了一夜,早些回去歇息吧!穗禾就不多叨扰了,告辞。”点头行了礼后,转身就走。 待她擦肩而过时,润玉手指轻动,一道极弱的风在穗禾身后掠过,掀起她篮中布料的一角,颗颗晶莹剔透的仙灵果映入眼帘。 润玉步步往前,眼底却有笑意逐渐浮现。 穗禾幻了小仙童的样子赶到璇玑宫时,润玉正在后院的落樱池畔用膳。 “夜神殿下。”穗禾上前屈膝行礼,抬眼时见桌上几样简单的菜式旁摆着一盘仙灵果,不由得心下高兴。 “恩。”润玉颔首示意,“坐。” 穗禾惊讶抬头,见润玉不似在说笑,遂上前在临近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才看见面前早已为她备好了一副碗筷。 “这广陵殿素来人际凋零,我对膳食也从无要求……这食物简单恐你吃不惯,”润玉笑意温和道:“你就权当陪我了。” 穗禾低头看去,这桌上的几样菜式却是普通至极,恐怕连浮悠宫的一半也比不上,当下心中微酸,才知他在这天界虽名为大殿下,过着却是这般清苦。 穗禾持箸挑了些菜送入口中,咀嚼之际扬唇一笑,“别有一番风味。” 润玉眼里倒映着她毫不掩饰的笑脸,心底有丝暖意如水波般轻幽散开。 “殿下既然想要人陪着,为何不在广陵殿多添几个仙侍?”穗禾好奇道。 润玉放下箸,浅笑道:“这璇玑宫乃是夜神居所,我身居夜神一职近万年,除此之外再无尊位,亦无亲朋好友,孑然一身。从来都是独进独出,一人饮酒一人赏月,一人起卧一人阅读,身边所陪着的不过是几只小兽罢了。”见穗禾听得认真,又道:“我一人惯了,再多添人恐有不便。”也恐他们受不住这璇玑宫的冷寂,不愿久待。 润玉言下之意虽未道尽,穗禾却听得明白真切。 “以后我陪着你。”穗禾伸手一把抓住润玉手腕,动作之快连她自己都未察觉,“殿下若不嫌弃,潆泓以后常来璇玑宫,常陪着殿下。一起饮酒一起赏月,一起散步一起阅读,闲暇无事了还可以一起喂喂小兽。” “你?”润玉惊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穗禾这才惊醒自己的冲动,讪讪然地将手松开,抿唇道:“是潆泓逾越了……” “好。”清悦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穗禾略显侷促的话语。抬眼看去,正对上润玉含着笑意的双眸,那眸中仿佛有筛碎了的月光,和煦而温暖。 “以后你便常来璇玑宫,”润玉道,“有你在,想必这里会热闹一些。” 万年来他独自一人,从来没体会过“热闹”是什么,因也不知道什么是“寂寞”。如今有穗禾常陪左右,润玉竟有想要留住这抹温馨的渴望。 魇兽一蹦一跳跑了过来,身高恰好能探头至桌面上,见桌边放着一盘晶晶亮的果子,一口咬住一颗吞了下去。 穗禾一惊,忙问:“魇兽可以吃仙灵果吗?” 润玉笑道:“它虽以梦境为主食,其它之物也是可以吃的。” 穗禾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取了颗果子递至它唇边,“给你。” 魇兽看了看穗禾手中果子,又看向润玉,见他点头,这才低头咬住果子几口吞了下去。 “真乖,”穗禾摸了摸魇兽的头,眼底满是赞嘆,“你真是个小聪明。殿下,它叫什么?” “暂无名字。”润玉道。 “这么聪明,怎么能不给个名字呢?”穗禾轻轻拍着魇兽的小脑袋,又取了一颗果子给它:“既然你这么喜欢吃仙灵果,不如就叫小果子吧?” 魇兽眨了眨眼睛,伸舌在穗禾的手心轻舔了几下。 润玉笑道:“看来,它很喜欢你。” “是吗?”穗禾也很是高兴,轻挠着魇兽的下颚笑眯眯地道:“小果子,我也很喜欢你。” 穗禾跟魇兽嬉闹了一阵子后,眼见着天色渐晚,快到润玉去当值的时辰了,便起身告辞。 润玉目送她离开,眼底里有着别样的情绪点点沉淀。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奢求,身边也无一人相伴。如今你既应允要陪在身边,让他品尝到这温暖,他便不想再放手了。 ☆、穗禾篇【六】 穗禾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本是要在姻缘府做名洒扫仙童,如今得了空就往璇玑宫去,只惹得茗霜疑惑:公主这是怎么了?终日早出晚归的。 第95页 这日,穗禾得了一副冰花碧玉棋,知道润玉喜欢下棋,便想要给他送过去。等到了璇玑宫时见润玉一手撑着额角已坐在桌前睡着,遂蹑手蹑脚过去,将棋盒放下,坐在了他对面。 其实平心而论,论长相润玉比旭凤更俊三分,当真是面如冠玉、眼似辰星。尤其是他笑时,如同春风拂面,令人心生喜悦。 除此之外,他性情温和淡然,从不与旭凤争高下,也不为自己这般处境自怜自艾,倒是一副极佳的脾性。 这样的人,怎么后面就死心眼了非要喜欢那个锦觅呢?天下好女子那么多,她也算一个不是……等等!她刚才想了什么? 念头才在脑海闪过,穗禾勐然惊醒,被自己这孟浪的想法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等润玉醒来,起身飞一般地逃出璇玑宫去了。 穗禾前脚刚走,这边润玉缓缓睁眼,看了一眼穗禾离去的背影后目光落在了白玉棋盒上,思绪沉淀,久久不曾回神。 “小果子,你说你这个主人,看着温温和和的一团和气,其实也不好相处。”坐在落樱池边上,穗禾余光往殿内瞥了一眼,“我好几天没来,他也不遣个人去寻我。” 魇兽咬了咬她的袖摆,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穗禾点点它的鼻头,“要替你主人辩解吗?可惜你不会说话,我也听不懂。” 魇兽咬住她的衣摆拽她起身。 “哎你要拽我去哪啊?”穗禾迫于它的拉力只好跟着起身,往内殿走了去。 润玉正坐在桌前看书,见她进来便笑道:“来了。正好那边有些乱了,你去打扫一下。” 穗禾走到另一边,拿了布在桌椅柜子上随便擦了擦,又往窗台上幻出来的花上洒了些水珠,回头见润玉正全神贯注看书,遂低头对一旁的魇兽道:“我看,你这主人就是根木头。” 魇兽往旁撇开脸,似乎不喜听见穗禾这般说润玉。 穗禾看了看手中的水珠,抿唇一笑,悄悄走至润玉身后,刚要将一手的水弹至他身上,就见润玉伸手抓住她的腕处一带,穗禾不作防往前扑倒,趴在了润玉肩头。 穗禾大惊失色,第一时间扭头去看润玉,正巧对上他转头投来的目光。两人视线相接,又靠得极近,穗禾身上那淡淡的香气仿佛在瞬间变得浓郁,一下钻进了润玉的鼻中,直达心底。 穗禾从润玉透亮的眸中看见了自己,那眸光温暖中隐着一丝柔情,仿佛浸过蜜般令穗禾感到了甜意。 “还不起来?”润玉笑问。 穗禾这才回神,忙缩手起身,借着整理衣物来掩饰尴尬。 “夜神殿下今晚可要去布星?”穗禾随口问了一句,好让气氛不那么沉静。 “怎么?”润玉将目光重新放至书简上。 “夜神殿下可否能让潆泓同往?”穗禾试探道:“潆泓还从未见过夜间布星是何景象,十分好奇。” “排星布阵乏味无趣,就怕你看了只觉枯燥。”润玉翻了一页书,“你若想看,入夜一同前往便可。” “谢谢夜神殿下。”穗禾灿然一笑,转身继续洒扫去了。 润玉看着书上的字,嘴角也漾开遮掩不住的笑意。 入夜,穗禾随润玉一同去到星云门,远远站在门口看着润玉按照时辰、节气将星辰一一排列,又见繁星在他手中运转自如,漫天星辰熠熠生辉,只觉这星云门内的景象原来这般好看,从前竟是不知。 这天上地下,每一夜星辰变化,都是润玉亲自在此排列而成。 星辰每夜都能看见,看多了也就不觉稀奇。可润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一夜都在此排星布阵,从未有过一日懈怠,一句怨言。 这天界上神众多,可如润玉这般虽身份是大殿下,活却这般繁重的,也就独他一人了。 穗禾默默注视了他片刻,见他正全神贯注布星,便也不再打扰,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夜晚的天界一扫白日的热闹,很是寂静,颇有几分璇玑宫的冷清之感。 穗禾走到一处桥边凭栏而坐,低头看着桥下的清澈流水,微微出神。 是不是到这里就可以了?她对润玉的关注已经够多了,若再继续下来,难保她的心不会沦陷。 可她并不想再尝试一次无望的爱了。 润玉让她心疼,可上一世她过得也不好。为了旭凤双手染尽鲜血,还甘愿放弃公主之尊堕入魔道,换来的也不过是旭凤给与的片刻谎言与佯装。他喜欢的由始至终都是锦觅,她连一个替身都算不上。 若这一世润玉还会继任帝位,那旭凤也有可能会再次喜欢锦觅。 可润玉呢?这一世他也还会喜欢上锦觅吗? 正出神之际,就见清澈的水面有一道黑影掠过,穗禾立时回神起身,同时指间划出一道烈焰朝那黑影弹去。 “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天界!”穗禾追着黑影一路直到南天门附近,见黑影在前方化作一道人形,怒道:“何方妖孽,找死!” 那黑影见追来之人不过是一介仙童,轻蔑冷笑:“小小仙童也敢拦我去路,怕是不想活了。” 穗禾双手拢光,珊瑚冰剑在光中隐隐显现,“大言不惭。”语落,冰剑以疾光之速朝黑影飞去,在空中蔓延散出无数道剑影,铺天盖地落下。 第96页 那人双手一拢将冰剑尽数收入掌中,随即往外一推将漫天冰剑再度送了回来。 穗禾连步后退避开冰剑,却被其中一道笼着红焰的剑刺中手臂,鲜血顿时溢了出来。 穗禾捂着伤口处往后踉跄一步,被一双手扶住揽在了怀中。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布星结束赶来的润玉。 润玉看了一眼她臂上的伤处,单手一挥,一道水柱从他身后倾泻而出,化作凌厉冰剑直扑来人。待那人抵挡之时右手掐印在空中拢出一圈光晕,飞向那人的同时光圈迅速变大将他罩在其中。 那人见润玉果真厉害,遂寻了个空隙化作一道黑影朝另一边逃去。 润玉和穗禾一同循着黑影离开的方向追去,直到栖梧宫外。见栖梧宫大门紧闭,有侍卫在外把守,便问:“可有见到外人来此?” 其中一侍卫忙上前行礼道:“夜神殿下,今夜是火神殿下涅槃之期,末将等人奉天后之命在此把守,并没有看见外人。” “明明逃到这边来了,怎么就没看见?”穗禾噼头便道。 侍卫见训斥之人不过是一仙童,当即脸色不愉,但碍于润玉也不敢发作,只得沉了脸道:“栖梧宫有重兵把守,有没有外人来此,末将看得清楚。” 穗禾被他激的就要怒然而起,润玉伸手拦了一下,微微摇头。穗禾只得收敛了脾气,低声道:“分明就是往这边来了,说不定进去了栖梧宫。” 润玉道:“旭凤涅槃在即,栖梧宫里外戒严,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我们去别处看看吧!”遂对侍卫点头,“打扰了。” 两人离开之际,穗禾还不依不饶,总觉得心中不悦,“你堂堂夜神殿下,天界的大皇子,不必对他区区一名侍卫如此客气,助长了他的气焰。” “你呀!”润玉笑笑,眼底有着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纵容,“一个小仙童,就敢跟天后派来的侍卫叫板,我看你才是气焰高涨,谁也降不住。” 穗禾这才记起现下自己的身份,咳了一声道:“我这还不是因为夜神殿下你么……” 润玉也不跟她多辩,见她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轻轻握住她的手肘道:“我先为你疗伤。” “不不、不用,”穗禾忙拦下他的动作,“一点点外伤,不要紧的。一会儿我回去上个药,明天就好了。” 她是火系,润玉是水系,这一疗伤就得露馅。 润玉一听便知她在迴避什么,也不拆穿,只笑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赶紧回去上药吧!” “是。”穗禾捂着伤口行礼,“那我先走了。” 润玉点头,目送穗禾离开,直至瞧不见她背影,才转身走向璇玑宫方向。 谁也没有注意到,栖梧宫内,旭凤涅槃飞至半空时被一黑影击中,重伤昏迷坠入了花界。 次日穗禾换了身浅色的长衫,又用新的髮带束了头髮,正兴高采烈走在去往璇玑宫的路上,就见前面两名侍女边走边聊,隐约中有“夜神殿下”几个字传来,便隐了身形走近去听。 “若要我看呀,这天界最好看的男子,还是夜神殿下。”红纱侍女道。 “夜神殿下是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但他到底还是不受宠,否则喜欢他的仙子定然更多。”另一紫纱侍女道。 “不过我听说,喜欢夜神殿下的仙子们也不少,”红纱侍女悄声道,“素瑶仙子,飞霞仙子,还有太清府的琼华仙子……就我知道的,就有好些个呢!” “喜欢又怎样?”紫纱侍女道:“人家夜神殿下是有未婚妻的人,可不会随意另娶。” “终究是个空名,四千年了,水神的长女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两人渐行渐远,唯有话语还落在穗禾耳中,迟迟不散。 穗禾站在原地,只觉心在一瞬间从热到凉,身体也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凉意透彻心骨。 她竟忘了,他是有未婚妻的。 水神的长女,霜花仙子锦觅,他们数千年前便是定下了婚约的。 穗禾转过身,朝回浮悠宫的路上慢慢走去。 她真是傻了,竟以为可以改变这一切,差一点就把自己的心也给沦落了。 穗禾嘴角弯出一抹苦笑,眼睛里有怅然失落点点沉了下去。 幸好一切尚早,要挽回也不是来不及…… ☆、穗禾篇【七】 穗禾已多日未曾去到璇玑宫。 润玉布完星转身,看着星云门的门口,那里并无等待的身影。回到璇玑宫,偌大的广陵殿也从未感到这般空旷寂寥过。 书架被收得整整齐齐,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按位置摆放,窗台上幻出来的花上,还坠着晶莹透亮的水珠。窗台下,是一盒被他视作珍宝的冰花碧玉棋子,自收到后他便捨不得用,一直放在此处。 “殿下,这是今日送来的仙灵果。”侍从衍如将一盘果子放在桌上,弯腰退下。 润玉走至桌前坐下,看着桌上几样菜式,目光落在那一盘剔透的仙灵果上,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魇兽走了过来,鼻子在盘子边嗅了嗅,咬住润玉的袖摆轻轻晃动,喉间发出一记呜咽。 润玉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小果子,你也想她了,对吗?” 第97页 魇兽眨了眨眼睛,拽住润玉迫他起身,拖着他往外走去。 “好了好了,”润玉被它拽得哭笑不得,“别急,我们这就去找她回来。” 旭凤涅槃失败坠入花界,再次重返天界时,带回了他的救命恩人——葡萄精锦觅。 旭凤身为天界二皇子,自然不能将她随意带进栖梧宫,便将她暂时安顿在了月下仙人的姻缘府。 锦觅到时,穗禾正将拆开的红绳一根一根挂上树梢。 “是树呀!”锦觅上前惊嘆,“我还以为天界没有树呢?这叶子绿的真好看,”扭头对一旁的穗禾道:“是你变出来的吗?” 穗禾含笑点头,“你就是二殿下的救命恩人,锦觅?” “嗯,”锦觅骄傲抬头,眼底倒是一派纯真,“我就是那个不计前嫌出手相救的、你们二殿下的恩人。” 穗禾笑笑,手一挥,剩下的红绳自动挂上了枝头。 “哇!你好厉害呀!”锦觅双眼放光,一脸崇拜地看着穗禾,“你是怎么做到的?让它们自己就飞上去了。” 穗禾道:“假以时日,你的修为精进了,也可以的。” 锦觅随手取下一段红绳,将之幻成一朵鲜花,递给穗禾道:“我现在只会这些,送给你。” “送给我?”穗禾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花,却不想是锦觅送的。 “恩,”锦觅点头,满脸真挚,“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这一朵花就送给你了。” “朋友……”穗禾接过花,手指轻触花瓣,这种真花的触感与天界幻出来的假花不同,柔柔软软很是细腻。 “那你也教教我怎样手一挥,就让那些红绳自动挂上去好不好?”锦觅一把拉住穗禾的手道:“如果要修为精进,需要精进到什么程度才可以?” 穗禾被她动作惊得一愣一愣,都忘了要将手抽出,任凭她拉着自己地往内殿走去,“大概再涨几百一千年的灵力,就行了吧?” 这种问题叫她怎么回答?天界上神谁不是手一挥就能做点什么?要说从什么时候可以这样,她也说不清楚。 “涨灵力就行?”锦觅一听,顿觉高兴。她来天界就是为了涨灵力好救朋友,如今还能顺带学一学喜欢的法术,这种好事哪里去寻? “我可没这么说。”穗禾忙道:“但涨了灵力修为大增,肯定是没错的。” “好好好,”锦觅笑眯眯道:“那就涨灵力。”以此为目标,努力积攒灵力吧! 两人在殿内靠得极近说话,背影看上去很是亲密。 润玉站在外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穗禾和一“男子”窃窃私语,袖中手指紧握成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潆泓,潆泓,”锦觅一进来就忙着找穗禾,“你看这个,是凤凰身边的仙童送给我的,这个能涨灵力吗?” 穗禾不看还好,一看只觉火冒三丈,“朱雀卵?”强压了火气问道:“谁给你的?” “哦,就了听,他给了我两个,说可以帮我涨灵力。”锦觅将两颗朱雀卵捧给她看。 穗禾接过朱雀卵,道:“这朱雀卵才能涨你三百年的灵力,我用五颗仙灵果跟你换,一颗一百年,如何?” “五百年?”锦觅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将穗禾递来的五颗仙灵果收入袋中,锦觅好奇道:“你要这两颗朱雀卵干什么?” 穗禾看了她一眼,“你可知道,朱雀乃是鸟中之圣,地位与凤凰同等。” 锦觅吓得忙摇头,“不、不知道。”还好她没吃,若吃了这两颗朱雀卵,岂不是跟吃了凤凰差不多? “朱雀从产卵到破壳再成长到化形,每一步都需万年。”穗禾道,“所以歷来鸟族朱雀不多。这朱雀卵虽一颗才涨百余年灵力,却是鸟族极为珍贵之物。”说话之间,语气渐渐冷却,“那个了听,竟敢偷盗朱雀卵,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穗禾转身就走,不顾锦觅在后面急切唿唤,几步迈出了姻缘府。 穗禾带着怒气走在去往栖梧宫的路上,行走之间身上的蓝色长衫逐渐被一袭浅色纱裙取代,挽成髻的髮丝也垂了下来,一只流光溢彩的玉冠在发间显现,绽放着五彩华光。 待她周身光芒褪尽,那仙童的模样已完全消失不见,疾步前行的是一位容貌绝美的佳人。 穗禾才将自己的本相换回,就见前方站着一道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定睛一看,不由得脚步也停了下来,脸上怒容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心虚和不安。 来人正是润玉。 毫无疑问,他凝视自己的眼神也说明,方才那一幕被他尽收眼底。 润玉一步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眼睛里有着她看不懂也读不明白的情绪。 “穗禾……” “公主殿下!” 润玉刚开口,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一仙子从路的另一边匆匆赶来,朝穗禾、润玉屈膝行礼后,对穗禾道:“花界的人来鸟族捣乱,长老请公主速速回去。” 穗禾置若罔闻般看着润玉,眼底有着一丝不知所措。 第98页 “公主,耽搁不得了,还请公主随小仙速速回去吧!”仙子心急之下也顾不上尊卑,一把拉住穗禾的手腕拽她转身离开。 穗禾回头看向润玉,见他立在原地未动,眼神却始终凝在自己身上,不觉心下微动。 他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也明白了?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奉了天后的命令接近他?此时此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穗禾回到鸟族时,见花界长芳主正站在朝凤门前斥问鸟族为何要掳走花界的精灵?并让鸟族交出此人,否则绝不会善罢甘休。 “长芳主远道而来,鸟族本该以上礼相迎,”被众仙围拥在中间的穗禾踱步走近,笑意浅浅道:“只是长芳主一来就兴师问罪,未免也太不将鸟族放在眼里了点。” 长芳主冷哼道:“你们鸟族掳走了人,难道还希望我花界以礼相待不成?” “你胡说什么呢!”旁边一仙子怒道:“谁掳了你们的人?把话说清楚!” 穗禾抬手制止了小仙子的冲动之语,心平气和道:“花界有一精灵不知所踪,此事本神略有耳闻。只是天界之大,能人异士何其之多,能破了花界结境带走这位小精灵的,恐怕也不只是鸟族之人吧?” 长芳主身后的杏花芳主冷声喝道:“强词夺理。” 穗禾看了她一眼,对长芳主继续道:“花界与鸟族虽不和睦,但数千年来倒也相安无事。本神又何必无故掳了那小精灵来,无端挑起两族纷争?” “就算不是你,你族中之人呢?”杏花芳主又道:“难道她们就不会瞒着你去掳人吗?” 穗禾轻笑,道:“鸟族虽族人众多,但也是天界神族分支,族中各人格尽职守,从不敢逾越身份和本分,”顿了顿,目光从杏花芳主脸上掠过,对长芳主笑言,“本神敢担保,花界精灵并非鸟族所掳。” 开玩笑,她们口中所找的精灵锦觅,可是自愿跟着旭凤上了天界,现在在天界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这跟她鸟族有什么关系,脏水都泼到门口了。 见长芳主依旧疑虑未消,穗禾道:“寻找花界精灵一事,本神也会略尽绵力。一旦有了她的消息,本神定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长芳主。” “既然如此,”见穗禾话已说到这份上,长芳主也心知锦觅必然是不在鸟族了,便微微欠身致歉道:“那就有劳穗禾公主了。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长芳主客气。”穗禾点头受下了这一礼。 长芳主带着杏花芳主离去。 一旁的小仙子急道:“公主何必跟这般和颜悦色地跟她们解释,本来她们精灵不见了就不关我们鸟族的事,怎么什么都敢上鸟族来理论,真当我们鸟族是好欺负的吗?” “你呀!”穗禾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记,“好不好欺负不是嘴上说了算了。她们过来询问,本也不是大事,况且既然不是鸟族掳了人,就更不必相争,自己倒先失了身份。” 语落,抬眼就见润玉从雕着百鸟朝凤的柱子后走了出来,看样子似在那里站了有段时间了。 穗禾当即失了神,不知道他此趟过来也是兴师问罪,还是为了别的? 小仙子见穗禾和润玉两人互看无言,又见来人是天界大殿下,也知不会出什么事,便遣散了一众族人,将这地留给他二人。 ☆、穗禾篇【八】 穗禾看着润玉一步步走近,想了想后最终还是率先开口,“润玉表哥。” “穗禾,你已许久未来璇玑宫了。”润玉轻声道。 穗禾眼睑微垂,片刻后再度抬眼看向他,轻嘆道:“你已经知道是我了,对吗?” 润玉嘴角挽笑,笑意里却含尽了纵容,“仙灵果,夜行丹,还有这个,”小心取出怀中的雏羽,“这些,只要一问叔父就都知道了。” “我就知道,”穗禾气恼道:“叔父真是半点也不能相信。” “穗禾,我本不该来此,”润玉盯视着她,正色道:“可我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你是鸟族的公主,是天后嫡亲的外甥女,你为何要为我做这些?我始终想不明白,所以我来此想向你寻一个答案。” 穗禾被他如水般清澈的目光凝视着,只觉那眼神轻幽如潭,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 她如何能告诉他,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对他所做的这一切,是从怜惜到心悦。 就算她这样如实相告,他也不会信吧?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你。”看出了穗禾心底的犹豫,润玉坚定道。 穗禾微惊,随即一笑,道:“润玉表哥当真如此信我?” 润玉点头,一字一句极为认真,“我信。” 穗禾嘴角笑意扩大,心中的感动一层层漾开,被润玉的话鼓舞得一步上前握了他的手道:“原因很简单,就是这个。” 润玉低头看着她的动作,震惊之余又感疑惑。 穗禾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心开口,“我,心悦表哥。所做之事不求表哥回应,只希望……” 只希望能让他感觉到温暖,让他知道除了他自己,还有人在关心他。 “所以你默默做了这些,甚至不愿我知道?”言尽于此,润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听完穗禾一席话,他内心有着排山倒海的震撼与难以置信。 第99页 他知道,论尊位、出身他都比不上嫡出的旭凤,所以他从来就不想去和旭凤争什么。他也知道天后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将穗禾嫁进栖梧宫,因为她想鸟族的荣耀得以永远传承。所以他不愿对穗禾有过多的想法,不敢,也不能。 “既然不求你回报,又何必让你知道。”穗禾自嘲般笑笑,“我不想我做的这些成为你的负累,让你觉得是欠我什么,所以才要报答我。” 挟恩图报的事她上一世做的还少吗?这一世又何必重来一次。 “表哥不必介怀,”穗禾对他盈盈一笑,“穗禾所做之事全凭本心,与任何人无关,表哥也不用多想。” 反正既然被他知道了,以后璇玑宫多半也不能再去了。今后想要暗中再相助润玉,恐怕要花费更多的心思了。 见润玉沉默不语,穗禾心知需得再给他些时间想清楚,便弯腰行礼了后转身走进了朝凤门内。 自穗禾身份暴露后,已有多日未再去璇玑宫。 那日冲动之下离开后,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润玉。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怪罪她?疏离她? 坐在姻缘树下,穗禾双手托腮置于膝上,无声嘆息。 “唉!”一声嘆息落入耳中,穗禾侧头看去,见锦觅坐到了自己身旁,学着她双手托腮目视前方,脸上写满了不解。 “你为什么学我?”穗禾蹙眉道。 “因为,我也很愁呀!”锦觅道。 “你愁什么?”穗禾没好气道:“你天天就想着怎么涨灵气,除此之外还有何事要愁?” “我就是为此事愁啊!”锦觅回答得理所当然,“那天凤凰跟我说,只要我答应嫁给他,他以后会给我很多很多的灵力,要多少都可以。” 穗禾没想到旭凤动作会这般快,这厢锦觅才上天界没多久,那边他就急着要娶人了。 “这不是很好吗?一举两得,”穗禾撇开脸,虽已经丢开了上一世的包袱,但乍一听还是觉得心情莫名不爽,“你喜欢他就答应,不喜欢就拒绝,有什么好愁的?” “喜欢不喜欢的,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大家都是朋友嘛,嫁谁不是嫁呢?最主要是有灵力就好。”锦觅道,“但这事我自己做不了主,回头长芳主知道了,肯定会掀了我一层皮的。” 穗禾见她脸上眼底满是纯真,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不过是区区灵力就能将她给勾住,当下暗自摇头。 上一世她怎么会看不透,跟这个傻姑娘较劲? 更可气的是,最后她还输给了这个“傻子”。 想到这里,穗禾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在她嫩滑的脸上拧了一把,只掐的锦觅捂着脸喊痛:“你、你、你、你这是干嘛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掐我的脸?” 穗禾拧完后整个人舒坦不少,笑眯眯道:“看你脸又嫩又圆,肉唿唿的,忍不住。”说罢,起身拍了拍她肩道,“我先走了,你慢慢想吧!” 等穗禾走远了,锦觅还捧着脸左拍右拍,“我脸圆吗?肉吗?挺好的呀!” 穗禾站在璇玑宫的门外小心翼翼地朝里张望着,都这个时辰了,润玉应该已经不在宫里了吧? 说好了不再来璇玑宫,可忍了几天到底还是忍不住,想来看一眼。 腿边传来轻微的拉扯感,穗禾低头看去,见魇兽正咬住她的裙摆轻轻拽动。 “小果子,你主人出去了吗?”穗禾刚将裙摆拉回来,又被魇兽一口咬住,硬是拽她要往殿内去。 “嘘!”穗禾忙命它息声,不忘将裙摆再度拉了回来。 刚将裙摆整理好,抬头就见润玉已经站在了面前,当下大感窘迫,好半晌才道:“润玉表哥,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去星云门啊?” “你不也这么晚了,才刚出门吗?”润玉靠近一步。 穗禾忙退后一步,只觉有股强烈的压迫感从润玉身上传来,让她避无可避。 “我就过来看看,这就走。”穗禾转身就走,被润玉一把拽住。 “你若今晚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润玉目光灼灼凝视着她。 穗禾心中微惊,“找我?”难道他要秋后算帐? “找你去拿回,你从我这儿拿走之物。”润玉轻声道。 穗禾想了想,疑惑道:“我拿了你什么?” 润玉持她手贴在自己胸口,声音柔和得仿佛要滴出蜜:“我的心。” 穗禾料想不到他会这般回答,惊讶之余又感心中甜蜜,眼睛里逐渐浮现出欣喜之光。 “你既已表明心迹,难道润玉就真是木头不成?”润玉柔声道。 “你想明白了?不是因为感激?或者要报答?”穗禾轻声询问。 “要感激报答,方法自有千万种,我又何必将自己的心陷进去?”润玉回答,见穗禾眼带喜悦,心下也很是高兴。 “润玉一生清寒,身无长物,”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折射着粼粼光芒的鳞片,递到她手中,“唯有此龙鳞是我独有之物,赠与你。” “龙鳞?”穗禾狐疑地接过鳞片,却见它并非寻常龙鳞,乃是一片月牙状的白色鳞片,当下大为吃惊,“逆鳞?” 第100页 “我将我的软肋交在你手中,”润玉笑意清浅却含尽诚挚,“穗禾,此生润玉别无他求,惟愿身边有你。” 穗禾展颜而笑,强忍住流泪的感动靠在了润玉怀中,“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因为,”她抬头看向润玉,“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离不开你。” 是的,直到如今她才恍然醒悟,不是润玉需要她。润玉已经习惯了孑然一人,纵然没有她他也可以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是她需要润玉,她需要一个人对她全心全意的好,爱她,如同旭凤毫无保留的爱锦觅一样。 “傻瓜,”润玉抱紧她,“你心如此,我心亦然。” 他们,是彼此需要啊! 与润玉定下心意后,穗禾只觉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舒坦。 她将润玉赠与的逆鳞贴身收好,又寻思着要回赠他些什么。 鸟族的圣物乃是寰谛凤翎,此前一直都在前任族长荼姚手中,她出嫁时带走了寰谛凤翎,后又给了她儿子旭凤。 除此之外,鸟族其它珍宝虽多,却都比不上寰谛凤翎。 唯有…… 一记念头在脑中闪过,穗禾轻轻咬唇,终于在心中下定了主意。 接下来几天,穗禾都待在浮悠宫里足不出户,忙着给润玉准备礼物,直等到天后派人来传召她,她才带上已经练好的潋金羽簪去到了紫方云宫,想着出了紫方云宫后就直接去找润玉。 “穗禾,怎么好久都不来姨母这里了?”见心爱的外甥女到来,天后扬唇起笑,朝她招手,“来,坐到姨母身边来。” 穗禾笑着坐到天后身边,“姨母掌管整个天界,日日大小事情诸多,穗禾怎好一直过来烦扰姨母。” “瞧你说的,你能来,姨母就很高兴了,怎么能说是烦扰呢!”天后拍着她的手,打量了她一番后,微微皱眉,“怎么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脸色这么不好。” “没什么,”穗禾忙笑着摇头,强忍下心口的扯痛岔开话题道:“姨母今日唤穗禾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天后温言道,“旭凤那边,你也该常去走动走动,否则你二人总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什么时候才能定下这亲事?” 穗禾沉默了片刻后,抬头直视着天后正色道:“姨母,穗禾不会嫁给二殿下的。” “你说什么?”天后大惊。 “穗禾不喜欢二殿下,”穗禾敛了神色,眼中昭然着的坚定告诉天后,她不是在顽笑,“穗禾喜欢的一直都是大殿下润玉,”说着起身在天后脚边跪了下来,“求姨母成全。” “住口!”天后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胡话!刚才的话你收回去,本宫就当从未听见过。” “您已经听见了,”穗禾沉声道:“穗禾喜欢的是润玉,求姨母成全。” “荒唐!”天后大手一挥,将穗禾掀倒在地,一支流淌着潋滟光芒的簪子从她袖中跌了出来。天后低头只看了一眼,便觉心头一震,“潋金羽簪!你竟用自己最珍贵的五彩凤尾做了这簪子?” ☆、穗禾篇【九】 穗禾终究没能忍住地咳了一声,捡起簪子攥在手中。 “穗禾,你让姨母说你什么好呢!”天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那润玉,还自损修为忍受拔羽之痛为他练这潋金羽簪,你值得吗?” “值得。”穗禾断然道。 都说每一片龙鳞连接着龙的血脉,拔一片都痛不欲生,何况是这长在龙息之处与生命息息相关的逆鳞。润玉取下这片龙鳞时的痛必不会比她少。 既是送给心悦之人的礼物,就是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这区区几根凤羽。 “你!”天后怒目道:“就算你再喜欢那润玉,我也不会答应的。你给我回去浮悠宫闭门思过,无要事不许出宫。” “是。”穗禾起身朝天后屈膝行礼,转身之际摸了摸手中的簪子,嘴角漾开一抹浅浅笑意。 穗禾被罚在浮悠宫闭门思过不许外出,天后怕她私下再与润玉接触,就连仙侍茗霜也一併不许出宫。 一连数日未曾见到润玉,穗禾心下暗暗焦急,不知道以润玉的性子会不会为了她和天后起正面冲突。 这日,穗禾正坐在鞦韆架上抚摸着手中龙鳞,就见茗霜在身后道:“公主,锦觅仙子来了。” “锦觅?”穗禾回头,身着粉色纱衣的锦觅已然走近,“你怎么来了?” 锦觅理了理长及地的裙摆,不甚习惯地拎着一端走到她身旁坐下,“我听说天后将你关在浮悠宫闭门思过,所以来看看你。”见她脸上倒是平静,这才放下心来,“你被天后责罚,是因为大殿下润玉吗?” “也不全是,”穗禾并不想将责任都归负在润玉身上,“姨母看着我长大,她一直希望我能嫁给旭凤。现在我没有按她的计划那样去做,反而喜欢上了润玉,她自然是不会高兴的。” 锦觅不解道:“你说这天后也太奇怪了,感情的事嘛,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你和润玉互相喜欢,她为什么不高兴?”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听说,大殿下已经好几次去紫方云宫求见,都被天后训斥回去了。” 第101页 “什么!”穗禾惊地起身:“他去求姨母?”顿感心疼,“姨母素来不喜他……想来他也受了不少委屈。” “没事,”锦觅拉了拉她道:“凤凰说了,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此话何意?”穗禾坐回去,问道。 “我也不知道,”锦觅一脸茫然地摇头,“你这段时间没有出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好多事情。原来我不是颗葡萄,而是花神和水神的女儿。更奇怪的是,我居然和大殿下是有婚约的。不过凤凰说,天帝好像很喜欢我,希望我能嫁给凤凰,而不是大殿下,”扭头看向穗禾,拍了拍她的肩道:“所以你和大殿下还是有希望的。” 穗禾这才明白,锦觅此趟过来是为要开解她。一记念头如光在脑中闪过,当下反应回神,“锦觅,是润玉让你来的,对吗?” “恩,”锦觅点头,“他说你被关在浮悠宫,他又见不到你,不知道你情况如何?怕你担心,又怕你不开心,便让我过来和你说说话。” 穗禾展颜一笑,连日来心中的忧霾一扫而空,“锦觅,你帮我转告他,我在这里很好,天后不会把我怎样的,让他不要担心。” “恩,”锦觅认真点头,“我会转告他的。你放心,我也不会嫁给大殿下的,大殿下性格好是好,但相比起来,还是跟凤凰在一起更有意思。爹爹说了,婚姻大事一切听我的,他不会多加干涉。” “你呀,真的明白自己的心了吗?你真得喜欢旭凤吗?”穗禾问她。 “哎呀,反正都是朋友嘛!”锦觅挥手道:“跟旭凤在一起很开心,他又答应会给我灵力,挺好的呀!” 穗禾摇了摇头,无奈道:“你想清楚就行。” 穗禾也没想到,自己在浮悠宫一段时日没出去,外面的变化她就已跟不上。 先是锦觅的身世暴露,水神认回了亲生女儿。此后水神见她与二殿下旭凤感情“甚笃”,便向天帝提出,要尊重女儿意愿,将她嫁给旭凤。恰好天帝也听闻大皇子润玉与鸟族公主穗禾两情相悦,只是苦于天后的反对,才不能走到一起。 如今有水神亲口请求,天帝也乐意用这两全其美的婚事来消除他和水神数千年来的隔阂,便下旨将锦觅指给二殿下旭凤,穗禾则与大殿下润玉结秦晋之好。 此消息传入天后耳中时,天后誓死不肯应允。 为保鸟族万年繁荣,她执意要将穗禾嫁给旭凤,而水神之女理当遵守婚约嫁于长子润玉。 为此天后不惜在大殿之上当着众多仙家之面与天帝大吵一架,令天帝颜面尽失。后又暗下派人前去刺杀锦觅,却不想罪行暴露,以至于以往所做之事皆都一一被公诸于世——陷害前花神梓芬,恶待长子润玉、将诸多莫须有罪名嫁祸于他,为鸟族利益私下干涉天帝旨意,暗中勾结异族,且欲杀害水神长女锦觅…… 这一桩桩一件件掩盖的罪行被揭开之时,天界上下震惊,天帝更是勃然大怒,查明真相后直接下令褫夺天后尊位,将她关押入幻境水牢,不许人探视,也永世不得离开。 润玉亲自去到浮悠宫接穗禾。 如今天后被废,天帝疲倦于常年独坐帝位,高处不胜寒,便想要从他和旭凤之中择一人继承帝位,自己做个逍遥散仙去游歷三界。 却不想润玉和旭凤对帝位均无想法。他二人现在皆是有“妻”万事足,丝毫不想被帝位拴住——除了日日在这天界,哪里也去不了。 穗禾与润玉一同再去到璇玑宫时,璇玑宫早已不同往日。 如今他是名副其实的天界大殿下,天帝长子,又是未来的天帝继承者,尊位一日三涨,光看这璇玑宫内流光溢彩的摆件就知道,那“清寒”的日子只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又见宫内添了数名仙童与仙侍,穗禾不禁道:“大殿下如今尊位高涨,只怕将来穗禾也要仰仗殿下生活了。” 润玉拉着她走到落樱池边坐下,伸手将她髮丝上的一片花瓣取下,“我倒是很不习惯,人来人往,扰得我不得安宁。” “那将来你要做了天帝,众仙围绕,可要怎么办呢?”穗禾笑问。 闻言,润玉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穗禾,你希望我做天帝吗?” 穗禾捧着他的脸,温柔道:“你若想做天帝,我就做天后陪着你。你若不想做天帝,我们就逍遥这天地之间,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只要能在你身边,怎样都可以。” 润玉心下感动,只觉这是他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动人的话语。 “谢谢你,穗禾,”润玉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若此生没有你,我不知道会何等孤寂。或许就算我坐上这天帝之位,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孑然一身,孤单寂寥。” “所以呀,”穗禾伸手在他额间轻轻一点,“天道怕你孤单,就送我来陪着你。” 润玉将她揽在怀中,感嘆,“为此,我当真要好好感谢天道,将你送到我身边。”尊位、荣华,皆都比不上眼前一人。 “对了,”穗禾轻轻挣开润玉的怀抱,将袖中的潋金羽簪取出递给他,“这是我亲手练的簪子,送给你。” 第102页 润玉接过一看,只见簪子形状如同一根羽翼,上有五色华光,流转之间有灵力隐隐而出,便知此簪必非凡物。 “你帮我戴上。”润玉将簪子递给她。 穗禾取下他发上的白玉簪,将潋金羽簪插.了.进去,自背后揽住他的脖子亲呢道:“很配你。” 润玉握了她的手,嘴角笑意清浅,却是由心发出。 不久,天界大喜。 大殿下润玉和鸟族公主穗禾,二殿下旭凤与水神之女锦觅同时举行婚礼。 同天,婚礼之上天帝将帝位传于大皇子润玉,并昭告三界。 穗禾身着白如皓月的凤翅羽衣,发束幻彩银丝玉冠,周身环绕九天仙绫,在众仙子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润玉。 两人在九霄云殿的门口同时停步,仙子将穗禾的手放在了润玉手中,穗禾目光从两人相握的手上移至润玉脸上,见他眼底溢满了深情,不由得弯唇而笑。 润玉牵着穗禾走至殿中,带着她一同向天帝和鸟族长老行跪拜礼。待等到夫妻二人相互行礼时,润玉弯下腰去,穗禾一眼便瞧见了他发中的潋金羽簪。 看来他当真是喜欢得紧,这大喜之日连皇子的赤阳无极冠也不戴,执意要用潋金羽簪。 天界两位殿下同时大婚,天帝心中欢喜,下令要庆贺百日。 不过相比起锦觅从花界嫁到天界,穗禾就简单得多了,不过是从浮悠宫搬到了璇玑宫而已。 这璇玑宫在她出嫁前便常常过来,自是熟悉非常。 加上她此生大事已了,润玉也已登上帝位,又有锦觅日日拉着她一起玩闹,穗禾便将鸟族族长一职传给了族中她人,享着“天后”的尊位做着最闲散的上神。 “天后娘娘?花神仙上?”众仙侍在百果林来来回回寻人,就是找不到穗禾和锦觅。 “嘘!”锦觅趴在一棵树的最高枝头,对另一头的穗禾轻声道:“咱们两个人藏在一起,目标太大了,容易被发现。你在这里,我去别的地方。” “哎锦觅,”穗禾忙拉住她,“这样好吗?一会儿润玉和旭凤来了,我们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啊?”她堂堂天后,这样藏在树上也着实有些不像话。 “才不怕他们呢!”锦觅愤愤然道:“现在魔界要打仗了,他们一个天帝,一个天君,天天忙这些,哪里还有时间管我们?”说完,手一挥身子顿时隐去,飞向了离穗禾有段距离的地方。 穗禾无奈,只得随手摘了颗果子边吃边想,还是等吃完了就下去吧,免得润玉担心。 正吃着,就见一身华服的润玉在众侍卫的围拥下疾步走来,直接在她坐着的树下站定,抬头道:“穗儿,快下来。” “知道了。”穗禾可惜手中才吃了一半的果子,将它放在树杈上后,纵身往下一跃。 层层叠叠地纱裙在风中吹开,穗禾宛如落入尘世间的精灵般从天而降。 润玉上前将她一把接住,抱在怀中,摇头轻嘆:“怎性子越来越跳脱了?这样跳下来,摔着了怎么办?” “我可是神仙,怎么会摔着?”穗禾挽住润玉的脖子笑眯眯地道:“再说了,你会接住我呀,怕什么。” 润玉直接抱着她往园外走去,穗禾忙道:“锦觅还在那边呢!” “你还想着她?”润玉道:“先想想你自己吧!她早被旭凤接走了。” 穗禾这才放下心来,“你这么快就过来,魔界的事都忙完了?” “没有。”润玉抱着她渐行渐远,“侍卫来报,说你和锦觅又在百果林玩闹,看林的仙子都急了。我不亲自过来一趟,你捨得下来吗?还是老老实实回璇玑宫,陪着我一同处理魔界之事吧!” “啊?”穗禾的哀嚎声由远至近传来,“这些不是有你和旭凤吗?我待在那里真的很枯燥无趣呀!” “你还说?当初是谁答应要一直陪着我的?” “我是要陪你,但不是这个……” “都一样。就这么定了!” “啊……” ☆、岚裳篇【一】 岚裳做了很长一个梦。 她看见自己花尽了一生去喜欢一个从未爱过自己的人,她整颗心都挂在了这个名为卡索的人身上,为了能嫁给他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她也看见,有另外一个人始终守护在她身边。 在她因为想家躺在水池底时,他会担心到忘记自己其实是人鱼族的公主并不会溺水,而将她拽出水面。 在她为着卡索而伤心欲绝时,他会笑着对她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娶你。” 在她失忆后数次因为头疼欲裂而昏倒时,也是他抱着她离开伤心之地,为她疗伤。 岚裳突然觉得这个人在脑海里变得鲜活起来。 他有着一头月光般的银髮,他的眼睛宛如毫无瑕疵的蓝田暖玉,微笑时透着稚子般纯洁的光。 他肌肤洁净胜雪,好几次岚裳会在心底暗暗腹诽,一个男子,居然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这等晶莹的肤质,只怕一般的女子都比不过。 是的,他的五官格外出众,组合在一起竟透着一股动人心魄的好看。偏这样空灵清绝之人,却又有着单纯、良善的性格,极其重情重义。 第103页 这个人是樱空释,卡索最看重的弟弟,也是刃雪城最小的一位王子。 岚裳在梦里总是看见他。他数次对自己说:“我可以娶你。”他的声音柔和,不含任何异样的情绪,仿佛一缕初春的微风吹拂在心间,令听到之人只觉舒坦。他说:“我会试着爱你。” 可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看见自己一次又一次推开他,对他说:“我恨你!我不要你的爱,我只要你的命!” 她失去了一泪石,迁怒于樱空释,因为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嫁给卡索,所以她想尽办法要折磨樱空释,只要能让他痛苦的事,她都乐意去做。 可她忘了,他曾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嫁给火王而化作她的模样以身犯险,险些被火王重伤。 也忘了,当她失去一泪石选择跳海自杀时,没有任何人看出她的绝望,只有樱空释察觉到她的死意,奋不顾身跳下深海将她救起。 樱空释总是在帮助她,保护她,同时不断告诉她:“我可以娶你。” 他为什么一定要娶她呢?岚裳在梦里想着。他爱她吗?会像卡索喜欢梨落那样的喜欢她吗? 可她从来没见过樱空释喜欢过谁。火族的公主追着他跑,对他的爱慕之心昭然若揭,但他从未有过半点回应。 他对卡索很好,因为那是他最看重的哥哥;他对梨落好,因为她是哥哥喜欢的人;对莲姬好,因为那是他的母亲。可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她看见有人在时樱空释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容,人群散开后他的笑意却在顷刻间抽离;他独自一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步伐蹒跚,脸上满是疲惫。 他说:“我不知道,这里是我的城堡,还是我的监狱。”说这话时,他的脸庞满了落寞与哀伤,蔚蓝的眼睛里再也寻不到一丝的光亮,仿佛一湾隐去星光的幽潭般冷清寂寥。 岚裳看见自己跟在他的身后,静静看着他孤独的背影从寝宫走出,经过长长的长廊去到刃雪城外的皓月台,站在万丈高台的最边上眺望着无际的远方。 岚裳伸手想要摸一摸樱空释的后背,手指却一下穿透了他的身体。 “樱空释……”,岚裳喃喃着,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真正的认识过这个人。她一直在用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去看他,所以也一味地抗拒、牴触他。 冰族最后的大战,岚裳眼睁睁看着樱空释化作霰雪鸟以决绝之势撞上冰山,满地鲜血染成的冰凌如红莲绽放,一如很久以前,他用弒神剑刺向自己的那次。 滴滴眼泪顺着岚裳眼角滑下,这一刻她只觉心痛到难以忍受。看完樱空释的一生,她竟觉心脏如同被大锤重重敲击般,这般痛苦与难受。 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再如过去那样对待樱空释。她会好好对他,照顾他,帮助他,成为他的朋友,支持他做他想做的每一件事……再也不会那样伤害他了。 再也不会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与灼烧感从心脏一下蔓延散开,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攥住她的心,一口鲜血忍不住地喷了出来。 “岚裳!”清悦的声音响在耳边,温和当中含着一丝担忧。 一双手伸过来将她半揽在怀中,淡淡的樱花馨香从旁边人的身上传了过来,沁人心脾的香气一下钻入了岚裳的鼻尖。 熟悉的味道令她骤地扭头,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樱空释!” 映入眼帘的正是樱空释那张绝美的脸,如今他还是一头黑髮,如墨般的色泽在阳光下散发出细碎的光点。 “岚裳你怎么了?”樱空释微蹙眉头,眼睛里蕴着关切。 岚裳还来不及理清现下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又活了过来,只觉那炽烈的灼烧再度袭来,心脏勐地一抽,眼睛几乎充了血般红透,一口血不受控制地再度喷涌而出。 樱空释眉头皱得更紧,见怀中人摇摇欲坠似乎要倒,干脆将她一把抱起,往就近的城镇快步走去。 半盏茶的时间后,樱空释抱着岚裳踢开了一家医馆的大门,将她轻轻放在了内室的塌上,对急忙拿药箱的大夫道:“大夫你快来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大夫把脉了片刻,在樱空释询问的眼神中摇了摇头,为难道:“这位姑娘怕是中了毒。” “中毒?”樱空释略微惊讶:“可知道中的是什么毒?” “这个,”大夫摇头道:“老朽行医几十年,还从未见过这种毒,惭愧,惭愧。”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樱空释追问。 大夫沉默片刻后道:“这样吧,老朽开一剂药,替这位姑娘暂且压住毒性,但这毒蔓延极快,还需找到高人替她解毒才行。” “多谢大夫,”樱空释道:“就请大夫先开药吧!” 目送大夫离开后,樱空释在塌边坐了下来,“岚裳,你怎么会中毒?你不是一直待在雪域冰海吗?为什么突然独自一人出来了?” 岚裳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见他眼底有着真实的关心,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握住他右手的小指,虚弱道:“樱空释,能再见到你,真好。” 樱空释心底划过一丝疑惑,面上却不显声色道:“你怎么了岚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见她额头不断渗汗,便用袖子替她轻轻擦拭额间、脸庞的汗水。 第104页 樱空释温柔的举动令岚裳的心宛如海水般柔软,泪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她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竟不捨得眨眼。 “我做了一个梦,”她说:“梦见你死了,血流了一地,开出满地的冰凌红莲花。” 樱空释微微起笑,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只是梦而已。我现在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心中却觉疑惑起来。 不久前岚裳还闹着要嫁给卡索,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但只字不提卡索,反而言行举止里却透着对自己的依赖和喜悦? “你是做了这个梦,所以出来找我的?”樱空释不敢确定。 “恩。”岚裳嘴角抿着一丝笑意。 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出来干什么的。那都是上一世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若不是贪玩,多半是为了找卡索吧? 但现在她已经不想再把心思和精力都花在一个从来不爱她、也不怜惜他的男人身上了。她希望能好好对樱空释,不让他那么孤单,不让他除了母亲和哥哥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依靠之人。 况且,他的母亲根本就不懂他,哥哥也不理解他。 “那你是怎么中毒的?”樱空释低头看去,目光落在她握着自己小指的手上。那手嫩白、娇小,轻握的动作更显得她娇弱可怜。 岚裳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么久远的事情——还隔着一世,谁记得。 两人正说着话,大夫遣了药童将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樱空释接过来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扶着岚裳起身靠坐在床头,端起碗将药一勺一勺边吹边餵给了她。 这期间,岚裳始终直直地盯视着樱空释,每每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时,便展开一记甜美的微笑。 “樱空释,”岚裳犹豫片刻后开口,“你想当冰王吗?” 樱空释手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岚裳知道他其实并不想当冰王,可他也知道哥哥卡索更加不愿意坐在那个位置上。卡索想要自由,想和梨落在一起,所以后期他一直去争那个位置,是为了让卡索没有心理负担的过他想过的生活。 “我只是在想,那个位置看上去高贵华丽,可想要它的人却没几个。”岚裳说着,见樱空释表情若有所思,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只觉心脏里那股翻腾的血气再次上涌,嗓子眼一阵干燥感喷涌而出,一口鲜血从口中沖了出来,染在了洁白的纱裙上。 “岚裳!”樱空释忙放下药碗,一把扶住她,“不行,我需要马上带你去神医族找皇柝。”说着,将她抱了起来,快速离开了。 ☆、岚裳篇【二】 神医族樱空释已经去过一次。上次去是为了帮卡索取六叶冰晶,这次来却是为了帮岚裳解毒。 樱空释带着岚裳到神医族时,偌大的村落却不见几人。樱空释将岚裳放在一棵树下,让她靠着树干歇息片刻,随手拽了一个路人问他:“皇柝呢?” “不、不太清楚,”那人道:“好像是跟随卡索王子去雪域冰海了。” “人鱼族?”樱空释这才想到,最后一片六叶冰晶就在人鱼族圣尊的手中。便又将岚裳抱了起来,见她极其虚弱地依靠在自己怀里,眼睛也因中毒而泛着红丝,当下竟觉心中有丝莫名的怜惜感如泉水流过。 “樱空释,我们要回雪域冰海吗?”岚裳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处,轻声问道。 “恩。”樱空释抱着她疾步前行,此时他的灵力还不够将两个人直接送到雪域冰海境内,只得脚下飞快走着。 “我知道,你想要拿六叶冰晶,”岚裳微微一笑,略显苍白的唇角残留着一丝鲜血,红白相间,触目惊心,“你放心,我会说服圣尊把六叶冰晶给你的。” 樱空释脚下步子一顿,随即再度往前。 “为什么?”他话语里透着一丝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喜欢卡索吗? “因为你是樱空释,”岚裳只觉眼皮沉得厉害,一股强烈的睡意席捲而来,话语也逐渐轻了下去:“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做什么……都支持你……” 樱空释低头看着怀中的人,见她已经闭眼昏睡过去,心下放松的同时又微觉感动。 从小到大,在刃雪城除了哥哥卡索,就连父王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更别提其他的哥哥姐姐们了。 他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遇到除卡索之外对他好的人。岚裳,是第一个向他说“做什么都会帮你、都支持你”的人。 虽然对她之前向着卡索的爱慕仍有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变了,但不得不说,她方才的那些话确实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抱着岚裳的手微微收紧,樱空释嘴角漾开一抹浅笑。 岚裳,很快就到雪域冰海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岚裳醒的时候,身边坐着皇柝和人鱼圣尊两人,不远处站在樱空释、卡索、梨落等人。见她醒来,皇柝将她身上的几根银针拔.出,道:“能醒过来,就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要如何清除她体内的毒呢?”圣尊追问。 “公主中的是火蛇之毒,解毒需要火族之人的血才行。”皇柝道。 第105页 “那去抓一个火族人,取他的血给岚裳解毒不就可以了吗?”梨落忙道。 “普通火族人的血效果一般,最好是火族皇族之人的血。”皇柝道:“只需一滴,便可完全解毒。” 听此一言,众人皆都沉默下来。 火族皇族之人的血,并不那么好取。 且不说找皇族之人需得深入火族,找到人后如何从他身上取血,这也是个问题。对方也不是个傻子,当然不会站在那里等他取血,何况火族与冰族素来不和,这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去一趟火族。”樱空释当即道,转身就要走。 “释……” “樱空释!” 卡索和岚裳的声音同时响起。 樱空释转头看向岚裳,见她艰难起身要坐起来,忙上前扶着她助她歪靠在床头。 “樱空释,你不许去!”岚裳紧紧拽着他,打定主意不放他离开。 从他一路抱着她去医馆、又到雪域冰海,她就知道如今的樱空释灵力并不充沛,应而才不能将两人直接送到目的地。就这样,他居然还想要单身前往火族,这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岚裳,皇柝说了,你的毒只有火族皇族之人的血可解。”樱空释道:“只是一滴血而已,不会太难的,你不用担心。” 岚裳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就听见有侍女来报:“启禀圣尊,火族使者到访。” “火族使者?”圣尊皱眉,“来干什么?” 那侍女回答:“说是可以为公主奉上解毒之药,但需要拿六叶冰晶来换。” 圣尊看向岚裳,还未开口就见岚裳摇着头道:“不,圣尊,六叶冰晶不要给火族的人。” 一瞬间圣尊的脸色也微微难看起来。 六叶冰晶是族内圣物,也是人鱼族一直看守之物,自然不能贸贸然就交给火族之人。但眼下她最宝贝的外孙女、人鱼族尊贵的小公主却中了只有火族人才能解的毒,若不拿六叶冰晶去换,只怕岚裳难以撑下去。 “此事我自会处理,”圣尊看了岚裳一眼,“你只要安心休养便好。” 见圣尊转身就走,岚裳心中大感焦急,朝卡索喊道:“卡索王子,请你也过去看一看,如果圣尊要拿六叶冰晶换解药,你一定要阻止,六叶冰晶绝对不能交给火族。” 卡索又如何不知六叶冰晶对冰族的重要性,但要拿岚裳的安危去换取六叶冰晶,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见岚裳似有话要对樱空释说,卡索还是依言带着梨落一同离开,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樱空释何等聪明,一眼便知岚裳还有未尽之言,便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她,“岚裳?” “樱空释,我有办法不交六叶冰晶,也能换来解药,”岚裳一见他就觉心喜,嘴角不由自主地漾开笑意,“等入夜后你来我这里,我告诉你怎么做。” “你有办法?”樱空释略感狐疑。 倒不是他这般不信任岚裳,只是岚裳的性子他素来清楚——被圣尊千宠万宠长大的人鱼族小公主,从小就未曾吃过任何的苦,心思单纯善良,又怎会懂得运筹帷幄、算计人心? “恩。”岚裳点了点头,见他眼底仍有一丝迟疑,便静静看着他也不催促。 半晌后,樱空释终于答应入夜过来一趟,又见她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憔悴病容,便道:“你且先休息,有事等入夜了再说。” 岚裳点头,在樱空释的帮忙下躺好,侧头目送他离开。 一阵随意袭来,岚裳闭上双眼小憩,不知不觉间却逐渐入梦。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之间,她见有一颀长身影走过来,看不清楚脸,走至她的床榻边站定后,微微俯身向她靠近。 岚裳眼睑轻颤,努力想要清醒,无奈怎么也不能完全睁开双眼。 是谁?来人不是樱空释。 若是樱空释,他进房间她就能闻到那熟悉的淡淡香气。可这人身上一股莫名呛鼻的味道,让她几欲反胃。 那人伸手在岚裳的脸庞轻轻抚过,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身子却更加往下朝她身上压了过去。 走开! 不管你是谁,都走开! 走开啊! 那人的手从她脸颊一点一点往下,带着冰冷的凉意朝她领口探了进去。 岚裳勐地一下睁眼,眸子透着如火般潋滟的红色,整个人不受控制坐起来的同时右手一挥,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人脸上抓过,留下了三道血红的痕迹。 来人是火族王子烁罡。 他摸了一下脸上疼痛泛开的地方,见指腹上有血丝,当下脸色一沉,嘴角笑意却更加扩大:“岚裳公主,劝你还是不要反抗的好。你这寝宫周围的人都已经被我解决了,只要过了今晚,你就是我烁罡的人了。” 岚裳却仿佛未曾听见,龇牙咧嘴地往炘绝扑了过去,修剪整齐的指甲朝他脸上再度抓下,却被烁罡一把抓住用力拧在了身后。 岚裳眸子通红地瞪着烁罡,双手因被钳制而奋力挣扎着。 烁罡嚼着笑低头,将脸埋在岚裳的肩颈处轻嗅:“岚裳公主身上的香气,真是令人心醉。”话音落下,只见空中一道疾光闪过朝自己的手噼来,烁罡慌忙松手闪躲,却还是迟了一步被那光划开了衣袖。 第106页 烁罡扭头看去,见来人竟是冰族的小王子樱空释,当下冷笑道:“多管闲事。” 樱空释正眼也不瞧烁罡,只看向岚裳,见她神色异常如同癫狂,顿时心一惊:“岚裳!”又想到方才烁罡的动作,心底怒火更是炽烈:“人鱼圣尊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烁罡,你既是以火族使者身份来此,却对人鱼族公主这样冒犯,若人鱼圣尊知道后,你就别再妄想拿到六叶冰晶。” 提到六叶冰晶,烁罡立刻想到此次自己来雪域冰海的目的,又见岚裳疯了般咆哮着再度扑来,当下也懒得再继续纠缠,想着等六叶冰晶到手,人鱼族便没了利用价值,那时要娶这人鱼族第一美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么。 这般一想后,烁罡冷声一笑,转身快速离开了。 樱空释刚扭过头来,就见岚裳已经扑近,通红的眼睛里毫无清醒之色,不知是因为烁罡还是中毒的缘故,便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按回床榻上。 岚裳奋力挣扎着要扭开他的手。樱空释见她闹腾得厉害,干脆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双手压在脸颊两侧,膝盖抵住她的双脚令她动弹不得,低声道:“岚裳,你清醒一点!” 岚裳眼眸在瞬时间恢復黑色,却又立刻被红色浸透,一剎那清醒的神智再度浑浊起来。她呲牙瞪着樱空释,见自己手脚都无法动弹,遂扭头一口咬在了樱空释的手腕上。 ☆、岚裳篇【三】 岚裳醒来的时候,眼底还含着一丝未曾散尽的雾气,迷濛怅然,令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一旁的侍女上前将她扶着坐起来,她才恍惚着这是在雪域冰海、自己的寝殿内。她记得自己因着火蛇之毒而失去了理智,咬了樱空释的手。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滴落在粉色的床上,也顺着她的口缓缓流淌进她的喉咙,那略带腥甜的味道让她狂躁的心渐渐平復下来。 她松开口抬头去看樱空释,见他正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眼底未含半点不悦与责备。 “好了,岚裳,已经没事了,”她听见樱空释这样说着:“闭上眼睛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岚裳在樱空释这温柔的话语中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一切确实都好了,但樱空释也已经走了。 “樱空释走了?”岚裳愣愣问道。 “是。”侍女回答:“释王子见您的毒已解,身体有所好转,便和卡索王子等人一起离开,回刃雪城了。” “他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岚裳愤愤然捶了一下床。 侍女偷偷打量岚裳,心中纳闷。公主怎么醒来反倒先询问释王子的下落?她不是素来最喜欢卡索王子吗? 岚裳起身洗漱、梳妆,先去见了人鱼圣尊,听闻六叶冰晶竟早一步被她送给了火族,顿时提声道:“您怎么给了火族的人?” “不给如何换取解药?”人鱼圣尊道:“何况,火燚已经放话,我们若不交出六叶冰晶,他会不惜任何代价攻入雪域冰海。”见岚裳脸上仍有不甘,便嘆息道:“六叶冰晶不给冰族,冰王仁慈,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但火王就不同了……” 岚裳亦无话可说。火族残忍,火王也从不按常理出牌,行事全凭个人喜好,她知道圣尊虽不愿受火王胁迫,却也无可奈何。 人鱼族素以美貌着称,而非战斗一族。千百年来人鱼族都依附冰族生存,现如今冰族也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自顾不暇,人鱼族不得不想办法自救。 “对了,”见岚裳若有所思,圣尊又道:“卡索似乎灵力尽失。” “卡索?”岚裳一愣,随即问道:“那樱空释呢?” 圣尊也愣住了,“你怎么不问问卡索的情况,反而关心那个樱空释?”想到岚裳是樱空释送回来,又照顾了几日,不免心中怀疑:“你不是喜欢卡索吗?怎么,难道你又喜欢樱空释了?” “喜欢?”岚裳想了想,“我不是喜欢樱空释,而是……”想对他好,陪着他,让他不那么孤单。 “哎呀!”见圣尊还看着自己在等回答,岚裳上前推着她的背撒娇道:“好了圣尊,你就别逮着机会一直问我了。我要去刃雪城了,就不跟你多说了。” 圣尊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见岚裳提着裙摆跑出了殿门。 “怎么回事?”圣尊喃喃:“一会儿卡索,一会儿樱空释的,她到底喜欢的是谁?” 雪域冰海毗邻刃雪城,岚裳从小便常去刃雪城玩耍,也可以说是被冰王、冰后看着长大的。 在卡索认识梨落之前,冰王冰后均已属意岚裳成为卡索的妻子——刃雪城的下一任冰后。但梨落出现后,卡索一颗心都系在了她身上,加上他自小就只把岚裳当妹妹,就更加不愿同意这桩婚事了。 岚裳到刃雪城的时候,就听说樱空释已经和卡索开始培养各自的冰核,准备竞争下一任的冰王了。 岚裳蹙眉心道,上一世樱空释培养冰核可是歷经了千辛万苦,当时自己见他屡战屡败,还嘲笑他的血有问题来着。 如今回想起来,樱空释的血确实和卡索不一样,所以后期他不能用最简便的方法将灵力直接过给卡索,只能通过自戕使得灵力流出,从而传送给对方。 第107页 岚裳并不清楚樱空释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上一世她也没有太多的关注过他,只知道后来他好像去了火族,整个人样子都变了…… 算了算了,那么久远的事她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樱空释自戕的事——别人不清楚,就连卡索也不理解,可她知道,樱空释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能让他哥自由。 岚裳去到樱空释所住的寝宫幻影天时,见他正将自己指尖的一滴血滴在了刚刚成形的冰核上,透蓝色的冰核瞬间碎成了无数片掉落桌面。 见岚裳迈步进来,樱空释顿时脸色微沉,将培养冰核的冰琉盏收了起来,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你还说呢,也不等我醒来自己就跑了,”岚裳很自来熟地在桌子面前坐下,看着他手中已经空无一物的冰琉盏,“这是第几个了?” 樱空释瞟了她一眼,“怎么,替卡索来打听我的进度?” “你这个人,”岚裳撇嘴道:“还真是小人之心,我是真的关心你。”见樱空释神情虽淡,眼底却昭然着不信,便道:“你是冰族的王子,却连冰核都养不大,这不是很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樱空释藏在袖子里的指尖轻轻摩挲,语气却是更加冷了下来:“冰核本就易碎难以养成,我方才不小心弄碎了它也不算稀奇。” 见樱空释已明显牴触这个话题,岚裳也不再强求,想着上一世他最后还是培养冰核成功,想来问题不会太大,便转移话题道:“你救了我,我欠你一命。” “所以?”樱空释看向她。 “报答你呀!”岚裳回答得理所当然。 樱空释起身之时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不必了。” 话音落下,就见岚裳眼眶迅速泛红,晶莹剔透的泪珠溢在眼角似坠未坠,“你要赶我走吗?我只是想跟在你身边而已……” 樱空释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的眼泪竟是说来就来。从前他见卡索拒绝岚裳时,她虽伤心委屈却也不曾哭泣,没想到自己只是短短几个字,她就要哭出来了。 “我真的没有救你什么,”樱空释口气缓和下来,“所以你也不需要报答我什么。” 岚裳抬头看着他,一滴眼泪落下的同时化作一颗珍珠掉在了桌上。 见她眼底满是悲伤与哀求,樱空释无声嘆息,从桌上随手取了条丝帕递给她,“你想跟着就跟着吧,只是不要再提‘报答’一事了。” “恩。”岚裳接过帕子的同时展颜一笑,眼泪也在顷刻间收得干干净净,好像刚才的伤心欲绝只是一场幻觉。 “你……”樱空释顿时语塞。 姑娘家都像她这样吗?眼泪说来就来,说收就收,变脸竟都这般之快。 岚裳笑颜灿灿地看着他。见她这般单纯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樱空释只觉心底那丝不悦散去了些,心道,算了,等她好奇心过了,自然而然就会走了。 几日后,岚裳见樱空释一门心思都扑在冰核上,便问他:“这冰核要养大还得一段时间,趁这时间你赶紧抓紧收几个小弟呀!” “小弟?”樱空释皱眉,“你堂堂一位公主,怎么说话这般粗鲁?” “收小弟怎么就叫粗鲁了?”岚裳挥手:“你别岔开话题,你现在不是和卡索争夺下一任冰王的位置吗?你需要有支持者,就我一个人支持你可不行。” 樱空释手中动作一顿,头也不回道:“你支持我?” “当然。”岚裳坐在桌边,单手撑腮看着他颀长的背影。 “你不是应该支持卡索吗?”樱空释的语气中隐着一丝迟疑,“卡索已经失去了灵力,你知道吗?” “知道啊!”岚裳点头,“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又不能帮他恢復灵力,况且还有梨落陪着他,不会有事的。” 樱空释缓缓转身看向岚裳,碧蓝色的眸底飞快划过一丝狐疑:“岚裳,为什么你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那一次她中了火蛇之毒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她不再喜欢卡索,眼睛不再看着卡索,也不每日追着卡索跑了。她现在跟自己反而更加亲近,会握着他的手撒娇,也会追着他到刃雪城;并且,在他决定要争夺下一任冰王的位置后,她是第一个对他说“支持”且力劝他扩展自己势力的人。 樱空释走向岚裳,双手撑在桌面俯身向她靠近,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轻声问道:“莫不是因为我救了你一命,所以你不喜欢卡索,改喜欢我了?”嘴角勾起一抹清浅却略含讥讽的笑意,“如果是这样,那你是不是也想要嫁给我了?” 回到刃雪城的樱空释已换上了更为正式的锦袍,他的髮丝也已恢復成神族的白色,衬得他五官更加夺目出尘;碧蓝色的眼睛盯视着岚裳时,仿佛透亮的玉般晶莹无暇。 岚裳定定看着他,想到上一世樱空释也是这般数次向她求婚,可那时她只喜欢卡索,因而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 “我若嫁给你,你会爱我吗?”岚裳反问。 樱空释忍不住低笑出声,笑意未到的声音却仿佛凝着冰:“爱?那是什么?”他不懂爱,就算对卡索,也只是依赖和亲情。 第108页 岚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对他话语里的冷淡丝毫不以为然,“那我来教你爱好不好?” “什么?”樱空释一愣。 岚裳也探起上半身与他更加靠近,两人气息近在咫尺,近得能看见彼此眼中的自己。 “我说,”岚裳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教你爱。” ☆、岚裳篇【四】 其实,就算岚裳不说,樱空释也打算收服神医族、寻梦族、巫乐族等那几个族群的族长,让他们支持自己登上冰王的位置。 如今冰族仅剩下卡索与樱空释两位王子,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冰王。何况卡索一早便灵力尽失,反倒是樱空释这位最小的王子,在回到刃雪城以后灵力大增,以一“敌”六完全不落下风,最后使得星旧、皇柝等人心服口服地向他俯首称臣。 樱空释又去到无底穴将弒神剑取了回来。多年前他还未成年时也曾去取过弒神剑,但那时他没有灵力,因此剑灵想要吞噬他的灵魂让他成为祭品。如今他灵力强盛,弒神剑也只能乖乖听命于他。 岚裳来找樱空释时,见他正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手中握着一把通体透蓝、刃上雕骨的长剑。 弒神剑? 岚裳心中诧异。 想不到这个时候的樱空释灵力已经强大到,可以自由的操纵弒神剑了。前世她整日忙于围着卡索打转,从来不关心樱空释的灵力究竟如何,所以也不知道樱空释是什么时候取的弒神剑。后来知道的时候,弒神剑就已经成为了樱空释的专属佩剑,甚至连卡索都无法驱使。 “你既然是卡索的弟弟,为什么还要这样针对他?”耳边传来熟悉的质问声,岚裳这才看见梨落就站在樱空释的对面,脸上写满了怒气。 “卡索是为了你才失去了灵力,如今你却落井下石,和他争夺冰王的位置,你这样对得起卡索吗?”梨落浅褐色的眸子里迸射出愤怒的光,语气也逐渐凌厉起来:“当初你失踪的时候,卡索为了找你数日未眠,焦急难安,想不到他所看重的弟弟,如今竟是这样回报他的。” 从岚裳的角度看不到樱空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语气平静道:“我怎样回报卡索,似乎你与无关。冰王的位置,有能者居之,你有时间在这里申讨,不如想些办法帮助他找回失去的灵力。” 他的话语及其柔和,甚至听不出一丝的情绪起伏,却又能从中感受到那若有似无的冷漠,仿若初春里的薄凉,虽不明显却能刺人心骨。 “你!”梨落被气到无言以对,还未等她继续说什么,樱空释绕过她径直离开,连眼神也未再多给一个。 梨落眼睁睁看着樱空释远去,好容易将愤然收起,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岚裳,当下一怔,“岚裳公主?” 岚裳走近梨落,见她眼底还有着未曾散尽的不悦,当即问道:“你为什么来找樱空释说这些?” 梨落不解,“樱空释这样对待卡索,岚裳公主难道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岚裳反问她:“第一,在刃雪城,成年的王子都可以竞争冰王一位,如果其他王子还活着,他们一样也有资格参与王位的竞争。第二,这件事从头到尾,卡索本人都没有介意,你为什么要替卡索介意?” “可是……” “第三,”岚裳不高兴地打断她:“就算你跟卡索两情相悦,但你还是神族的守护者,作为的守界灵者,你来质问神族,不是很奇怪吗?” “岚裳公主……” “我不想听你说别的,”岚裳直视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是神族守护者,不是卡索一个人的守护者,请你牢记自己的身份。”说完,越过她直接走了。 岚裳循着樱空释离开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等见到他时,他正站在练囚石上静静凝望着无尽海上自由飞翔的霰雪鸟。 “樱空释,”岚裳走近两步,想要安慰他:“你不要听梨落乱说,她根本不了解情况。” “那你又了解什么情况?”樱空释头也不回道:“你不用来这里,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回去找你的卡索吧!” “可我不想去找卡索,”岚裳闷声道:“我就想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樱空释嘴角勾起一抹淡而冷的笑意,回过头看她:“你想待在我身边?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卡索不要你了?他喜欢梨落,所以身边没有你的位置了,你就退而求其次想到了我?” 岚裳震惊地看着他,想不到会从他口里听到这般羞辱而难堪的话语。 “可惜,我这里也没有你的位置,”樱空释语气陡地一冷,就连空气也似乎随之降温,“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不要再在我的眼前出现。” “樱空释!”岚裳气极,因为樱空释毫不留情的一番话,眼眶几乎要溢出泪来。 她抬头看向樱空释,见他蓝如玉的眸子里无一丝波动,宛如结了冰的幽潭,一眼过去便是透彻心扉的冷,当下只觉一股挡不住的火从心底直冲上脑门,转身就走。 才刚走出两步远,岚裳骤然停步,紧攥着裙摆的手一点一点松开,眼底虽还含着泪花,脸上神情却逐渐平静下来。 第109页 “你是故意的。”她轻声道:“你故意说这些话,想让我生气离开。” 樱空释是怎样的人她又怎会不知道?那样的话绝对不可能从他口里说出,除非他另有目的。就好像他一定要从卡索手中夺走冰王一位,是为了让他自由一样。 岚裳慢慢转回身看向樱空释,见他脸色依然平淡,不由得走近两步,与他目光直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你说过要娶我,我已经当真了。” 樱空释微微蹙眉,眼底有着一丝疑惑。 岚裳视线从他蔚蓝的眸子微微往上,移至他那枚透着莹莹亮光的晶蓝色额饰上,忽然伸指轻轻戳在了上面,“樱空释,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当真;我说过每句话,也都是认真的。只要你需要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樱空释拿下她的手指,沉默半晌后问道:“若我不需要你呢?” 岚裳想了想,莞尔:“那我就努力让你需要我。” 自这次岚裳表明了心迹后,樱空释便默许了她留下的行为。 起初几日,众人都深觉奇怪,从前这岚裳公主不是喜欢卡索、成日追着卡索跑吗?怎么如今反而整日都跟在樱空释身边? 日子一久,对这一幕也就习以为常起来。毕竟岚裳对卡索的心意也只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猜测,但岚裳本人却从未直言表明过。如今看她终日都在樱空释身边,想来过去“岚裳喜欢卡索”不过是场误会而已。 何况有梨落终日跟在卡索身边,如今岚裳与樱空释常在一起,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樱空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成功培养出冰核,又在众人的见证下与卡索在落樱坡一战,取得胜利。冰王虽属意卡索继承冰王之位,无奈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得宣布,樱空释正式成为下一任冰王的继承者。 樱空释继承冰王一位的事宣布出去后,有人欢喜有人忧,其中当属他的母亲莲姬最为高兴。但岚裳却发现樱空释本人并不以为然,似乎也不为此有多开心,脸上神情平淡,不见半点的喜悦。 “你想尽办法打败了卡索,拿到了王位,可我看你一点也不高兴。”幻影天殿内,岚裳拨弄着桌上的琉璃茶杯,歪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樱空释,“既然不高兴,说明你一点也不想要做冰王,那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去争夺冰王一位呢?” “你不会懂的。”樱空释眺望着天际下的霰雪鸟,无声嘆息——这是他近段时间来最喜欢做的事情,有空闲或是心烦意乱时,他就会去练囚石上看着那些霰雪鸟,在天空下自由自在地飞翔,真令人羡慕。 “从前我有一个姐姐,”岚裳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状似不经意般开口,“在我还小的时候,瀛壶仙山的鲤族前来求亲,我哭着不肯嫁。” 樱空释微微回头,聆听着她的话语。 “那时我才多小啊,自然是害怕了。”岚裳继续道:“而我那位姐姐,她其实也不想嫁人,可为了我,她自告奋勇嫁去了瀛壶仙山。”说完,抬眼看向门口那人,“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了姐姐为我的牺牲。” 樱空释沉默不语,眼底淡然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总有一天,卡索也会明白你的牺牲。”岚裳单手托腮看着他盈盈一笑,“他会因为有你这个弟弟而骄傲。不过……” “不过?” “不过,如果做王真的让你这么痛苦,”岚裳手指轻点脸颊,“就不要做王了。很多问题不止只有一个方法解决啊!我看现在的冰王就很好,他也没老,为什么一定要急着传位呢?” 樱空释终于因为她最后那句话而笑了起来,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冰族与火族一战后,冰族元气大伤。父王已无力再带领冰族走下去,只能传位给新的王,才有可能让冰族重新振作、復兴起来。” “既然这样,”岚裳注视着他的视线里满了柔和的光,“你要做王,我就支持你做王;你不想做王,我觉得也很好。反正就是一个位置,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怎样都可以。” “怎样都可以?”樱空释问道。 “恩,”岚裳点头,“怎样都可以。” 樱空释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就听见有侍从在门外道:“释王子,岚裳公主,人鱼圣尊来访,说有要事要见公主。” 见樱空释投来询问的目光,岚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很疑惑。这个时候,圣尊过来干什么? ☆、岚裳篇【五】 人鱼圣尊来找岚裳,是因为火王直接派人告诉她,他要娶人鱼族的公主为妻。但谁都知道,火王之所以要娶岚裳,并非是因为她神族第一美人的称号——无论她再如何的国色天香,在火王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 他要娶岚裳,最终目的不过是因为她纯正的血统和一泪石。 人鱼贵族成婚后,新婚之夜歷经人事时流下的第一滴眼泪,会转化成一泪石。这一泪石可以噼开海域,也是找到幻雪神山的关键。 岚裳是人鱼贵族最后一个还拥有一泪石的人,火王想要通过娶她得到一泪石,也不足为奇。 “我才不要嫁给火王那个老色鬼。”岚裳躲在樱空释身后,气急败坏地朝人鱼圣尊做了个鬼脸,“有本事让他来雪域冰海啊,谅他也下不来。” 第110页 “岚裳!”人鱼圣尊眉头紧蹙,无奈嘆息。她又何尝愿意将宝贝外孙女嫁给火王?可火王已经放话,若不答应这门亲事,他一定会踏平雪域冰海。 为了保全整个人鱼族,她不能不答应。 “火王年纪大的都能当我父亲了,”岚裳满腹委屈,“而且火族居住在火焰之城,那里根本就不适合我。” “这些我都知道,”圣尊脸上满是愁云,“可火王说了,这一次一定要娶到你,否则不会善罢甘休。” 岚裳顿时息声,心底窜起一股强烈的抗拒与不甘。 “我有一个办法,”樱空释淡淡道:“我可以变成岚裳的样子,替她嫁过去。” “你替我嫁?”岚裳惊讶道:“这、这行吗?”她瞬间想起来,前世樱空释也曾变成她的样子去诱惑火王,然后刺杀他。 具体经过她并不清楚,但自那一次后岚裳再见到樱空释时,就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 变得更加冷漠无情,而且他的眼睛也因此出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问题,从而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左眼都带着一只眼罩。 岚裳不知道是因为行刺火王时出现了变故,还是在那之前或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情,因为那段时间她一直都躲在雪域冰海,没有来刃雪城。 “不,我不要你替我。”想到这里,岚裳当即拒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自己嫁。”虽然她真的打从心底里抗拒这件事,厌恶到恨不得自己拿匕首刺死火王。 樱空释微微低下头看向岚裳,如水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片刻后,对人鱼圣尊道:“圣尊,让我和岚裳单独谈一谈,可以吗?” 人鱼圣尊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比起将岚裳嫁给火王,她更加希望樱空释能“代替嫁过去”。虽然她知道樱空释“嫁过去”的目的是为了杀火王,但两人权衡下来,她的心还是偏向岚裳更多的。 “岚裳……”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岚裳撇开脸,气鼓鼓道:“就算我死活不嫁,圣尊也拿我没有办法。大不了……大不了我逃出雪域冰海,去到火王找不到的地方。” “岚裳,”樱空释双手握上她的肩头,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你能逃去哪里?火王既然会提这亲事,说明他这一次是铁了心要娶你。” 岚裳望着他蓝色的眼眸,心底因火燚而产生的厌烦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前世她也多次看过卡索冰蓝色的眸子,却从未产生过异样的感觉。然而这一世她几次对上樱空释蔚蓝的眼眸时,都觉得那蓝色如同晴空一样温柔和煦,被他注视着时,仿佛置身在温暖的天空之下,心也变得宁静起来。 “可我还是不想让你替我去。”岚裳不想让樱空释再经歷一次前世的旧事,她希望这一世樱空释做什么都是自由、不受束缚的。 “岚裳,”樱空释轻声问道:“你在怕什么?” “我、我哪有怕……”岚裳下意识就想要否认,见樱空释眼神微动,当下气势全输,只得喃喃道:“我知道你想杀火王,可他不是那么容易被你杀死的。我不想让你冒这个险。” “杀火王的计划在我心里已经筹划很久了,”樱空释松开手,脸上扬起自信的笑,“就算没有你这件事,我也会想办法杀了他。如今,我变成你的样子‘嫁’过去,反而更好下手。” “可是……” “还是说,”樱空释反问:“你对我没有信心?” 岚裳低垂了眼睑,沉默片刻后抬眼看着他,正色道:“我要在这里等你回来。” 樱空释忍不住笑言:“除了这里和雪域冰海,你还能去哪?” “哼!”岚裳反驳道:“我能去的地方多了,只是我暂时不能走远路而已。”人鱼成婚之前纵然能幻出双脚,也不能长时间行走。 樱空释看着她,眼中笑意浅浅,却有暖流在眼底深处淌过。 樱空释跟岚裳学了半日她的走路姿势、说话口吻和日常的习惯,然后随同人鱼圣尊一同去到了雪域冰海“待嫁。” 为了感激樱空释,人鱼圣尊将人鱼族最珍贵的七色贝鳞送给了他。七色贝鳞虽然比不上一泪石,但也是不可多见的冰海珍宝,取自人鱼贵族出生后换鳞时的第一块鳞片,长期佩戴有助灵力增长。 岚裳知道樱空释去雪域冰海后,不会马上就“嫁”。他还需在那里等上几日,直到火王派人前来迎亲,樱空释才会随同火族使者去到火焰之城。 这样一来一去,不管樱空释能不能成功,他还需要几日时间从火焰之城逃出来,前前后后加起来,怎么也得等个十多日才行。 岚裳在刃雪城耐心等了大半个月,眼看着一月过去,樱空释却始终没有回来。 “难道出了什么事?”岚裳站在幻影天的门口焦急地拧着袖摆,心底满是不安。 上一世她和樱空释错开了太多,心思也完全不在他身上,因此从一开始到最后他自戕,岚裳都不清楚这其中详细发生过什么。 如今即便再怎么认真回想,她也想不出半点有用的记忆来。 第111页 又等了一日,见樱空释还未回来,岚裳毫无办法之下干脆回了一趟雪域冰海,被人鱼圣尊告知,自从半月前樱空释变作岚裳的样子跟随火族使者们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闻言,岚裳急得心火直冒,转身就要走,被人鱼圣尊一把拽住,“岚裳,你这么在意樱空释的事,你难道是真的喜欢他了?” “哎呀圣尊!”岚裳无奈了,“这个问题您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我对樱空释不是简单的喜欢,还有别的想法……不是,就是情绪很复杂啦!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先去找樱空释了。”说着,挥了挥手便跑出了宫殿。 人鱼圣尊看着直摇头,“跟樱空释久了,这性子怎么反而变得跳脱了?” 等岚裳出了雪域冰海后直奔刃雪城,进门便逮着一侍从问他:“释王子回来了吗?” 那侍从支支吾吾道:“回、回来了……去莲姬夫人那里了。” 既然是去了他母亲那儿,为什么这人看上去一脸的惊恐?揣着不解岚裳径直去到了莲姬所在的寝宫,门口站立的侍女见她来了,忙屈膝行礼,刚想要开口通报,岚裳“嘘”了一声,将门轻轻推开一条可过的缝隙后,侧身走了进去。 莲姬是岚裳的阿姨,出嫁前曾与她感情甚好,加上樱空释又在这里,便想着悄悄进去后吓他们两人一跳。 却不想刚走到内殿门口,就听见樱空释含着伤痛的质问声传来:“事到如今,您还不肯告诉我真相吗?我根本就不是冰王的儿子,对不对?” 岚裳脚步停了下来,身形隐到了帘子后面。 “我到底是谁的儿子?”樱空释的声音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岚裳甚至能从中听到绝望的悲怆:“怪不得我总是不能成功养大冰核,我的灵力也不是纯正的冰族灵力,甚至我的成年都比其他冰族的王子来得更漫长……您告诉我,我究竟是谁的儿子?” “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这些呢?”莲姬心疼地看着樱空释,伸手欲要抚摸他的脸颊来安慰他:“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儿子,你是下一任的冰王,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樱空释偏头避开了她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将那一蓝一金的眸子完全遮住,也遮去了眼底深处那一抹怅然若失。 “既然您执意不肯说,我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樱空释睁开双眼,将眼罩戴上后转身就走。 “释!”见他这般黯然失落,莲姬忍不住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了你好,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樱空释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释……”莲姬望着樱空释头也不回地迈出宫殿大门,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阿姨。”岚裳从一旁慢慢走了出来。 莲姬忙拭去脸盘泪水,努力弯出一抹笑意,“岚裳,你怎么来了?你来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岚裳看着她,心里忽然为樱空释感到莫名的难过,“您为什么不告诉樱空释真相?” 樱空释有着一位最爱他的母亲,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爱,让樱空释常常夹在母亲和哥哥之间痛苦挣扎。 她拼尽全力送樱空释坐上冰王的位置,为此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但她从未想过,她的儿子要不要这一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莲姬很快整理好情绪,理了理袖摆往内殿走去。 ☆、岚裳篇【六】 “阿姨,”岚裳追了过去,“樱空释的眼睛……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不能说,”莲姬霍然转身瞪视着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释好,有些事情他不需要知道,我会帮他都安排好的。” “可你所谓的‘对他好’,是他想要的吗?”岚裳难以置信地看着莲姬,觉得前世今生加起来,自己竟是第一次认识她,“你只不过是在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而已……” “这是我们母子俩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置喙。”莲姬满脸怒意地打断了岚裳的话,伸手指向大门,“你走吧!” 见莲姬居然如此不讲道理,岚裳气得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停步转过身来:“阿姨,我相信你爱他。可爱一个人不是应该让他快乐高兴吗?爱如果让人痛苦了,这爱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屈膝朝莲姬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在去幻影天的路上,恰好遇见了面见冰王回来的卡索,岚裳忙上前拦住他道:“卡索,我记得刃雪城有一个很大的书阁,在哪里?” “怎么?”卡索微笑道:“岚裳公主想要看书?” “我想找一些东西,”岚裳笑笑:“刃雪城的书阁里,收藏着神族所有的古籍,我想我要找的东西那里面一定会有记载。你能带我去吗?” “当然可以。”卡索对一旁的梨落等人道:“我带岚裳公主去祭香阁,你们就不用陪着了。” 梨落点了点头,目送卡索与岚裳离开。 走在去书阁的路上,卡索好奇问道:“不知岚裳公主想找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忙。” 第112页 岚裳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这个人是她上一辈子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那时她喜欢他到甚至可以为了他去死,因此在数次得知卡索被樱空释“欺负”后,也曾直接找樱空释训斥他,为卡索出头。 想来,卡索从不知道她为他做过的一切吧?所以也不曾将她放在心上,而是由始至终深爱着梨落。 如今再次走在卡索的身边,岚裳想,前世樱空释三番五次要娶她为妻,哪怕知道她心思全部都在卡索身上,他也毫不犹豫。回想起来,他对自己大概是同情和怜惜的吧! 因为自己和他的境况如此相同——同样对一个人好,却不被他知道;同样想让对方幸福,所以即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岚裳感觉心底传来一股莫名的心疼感。 “怎么了?”见岚裳沉默无声,卡索笑问。 “没什么。”岚裳笑笑,“谢谢你卡索,我自己找就好了。”樱空释肯定不希望他身上的秘密被别人知道,尤其是卡索。 卡索点了点头,即便是被拒绝也并不在意,只是笑着道:“岚裳公主如今常和释在一起,想来要找的东西,也是和释有关吧?” “啊?”岚裳一怔,心中暗道“这卡索心思还真不是一般的敏锐”,面上却不动声色:“当然不是了,我又没有卖给樱空释,也不至于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吧!” 卡索被她的话语和神情给逗笑了,竟觉这样的岚裳公主倒是可爱的紧。 从前他甚少关注这位雪域冰海来的公主,偶尔的几次见面对她印象也不过停留在“倾城之色”、“娇贵”上面。此后又听闻她与樱空释走得很近,还以为她是有意于自己这位容貌绝佳的弟弟。 如今看来,倒也不太像是已经钟情樱空释的样子,却又常常与他待在一处。 不过,她这性格却比他想像中来的更加活泼、单纯,若真能与释走到一起,两人倒是般配的很。 将岚裳送到书阁的大门前,卡索体贴的转身欲走,岚裳喊了他道:“卡索,其实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最近大家对他误会很深,”见卡索听得认真,便又道:“樱空释是你弟弟,无论他做什么,一定都他的苦衷。希望你能多相信他一些。” 说完,岚裳推开门走了进去,独留下卡索站在门口,脸上漾动着若有所思。 岚裳在祭香阁寻了整整一日,才从偌大阁楼里的一份古籍上找到想要的信息。 等岚裳拿着这古籍去到幻影天时,樱空释正坐在镜子面前,出神地看着镜子里自己一金一蓝的眸子。 他的脸上虽然平静,却也仿佛笼着一层薄雾,令人猜不透他此刻内心所想。 岚裳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失落与寂寥,只觉那眸中的焰红仿佛火光一样刺痛了她的心。 他一直甘心为哥哥卡索背下本不属于他的责任,毫无怨言。如今却发现,他并不是冰王的儿子,将来这王位即便坐上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此刻他的内心,应该是迷茫和痛苦的吧? 岚裳轻轻走了过去。 樱空释从镜子里看到岚裳走了过来,忙取了饰品要遮上。 岚裳拦住他的动作,俯下身静静打量着他金色的左眼,片刻后弯唇笑道:“真好看,像骄阳之光。” 樱空释撇开脸,“你怎么来了?” “你虽然不是冰王的儿子,但你真正的身份,有可能比冰王还高。”岚裳将古籍放在桌上摊开,指着其中一段给他看,“如果记载没有错,你说不定是上古神族冰焰族的后裔。” 樱空释快速看完那几段文字,眼底有着微光漾动。 “冰焰族是远古神族,神格远高于冰族、火族或其它神族。”岚裳歪头看了看他的眸子,见他眼中略带异样,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不会以为自己是火王的儿子,所以在这里黯然伤神吧?” 被岚裳一语拆穿,樱空释.欲盖弥彰地拿起眼罩戴上,“这古籍你从哪里找来的?” “刃雪城的书阁啊!”岚裳起身,“刃雪城有一个这么大的书阁,想知道什么都能从里面找到。你们居然暴殄天物,没有人去看。” “你若喜欢,可以天天去看。”樱空释将古籍捲起,收入盒子之中。 “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去。”岚裳朝他做了个鬼脸,“我呀,一看见书就头晕。” 见她拍了拍额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点,樱空释忍俊不禁。 岚裳抬头见樱空释嘴角露出微微笑意,心中也顿觉轻松了一些。 “岚裳,”樱空释走到门口,眺望着天际下自由飞翔的霰雪鸟,问道:“你认为,我真是上古神族冰焰族的后裔?” 听他话语下隐着的茫然,岚裳知道他并非真的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冰焰族后裔,而是对他身份上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不安。 他以为自己是冰王的儿子,所以才信心满满地要去竞争冰王的位置;可他培养不出冰核,因为他的血不够纯正;如今就连他的眼睛,也不再是天空一样的蓝色,而被火焰所覆盖……一路走来到这一步,他竟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确定。 而唯一知道一切真相的、他的母亲莲姬,却将这一切死死隐瞒,不肯直言相告。 第113页 “你又是如何想的呢?”岚裳走到他身边,脸上有着一丝不解,“你若问我,我只能告诉你,在我看来,你是冰族王子还是冰焰族后裔,都不重要。” 樱空释扭头看她,眼底昭然着询问。 “因为,你就是樱空释呀!”岚裳疑惑道:“我认识的,一直就是樱空释。是冰族王子还是冰焰族后裔,有什么区别吗?你还是樱空释呀!” 樱空释看着她,心底却因她一番话而掀起波澜。 “我一点也不在意你是王子还是上神,”岚裳思索着,忽然抿唇一笑,“最好你就是个普通人。” 樱空释也不由得笑了,“为什么?” “因为你这个‘王子’做的也不快乐。”岚裳指间轻轻点在他的眉心,“你若是不喜欢,就算当上了冰王也不会开心的。既然不开心,还不如做个普通人,也不用天天想着冰火之战、復兴冰族了。” 见樱空释目光微沉,脸上有着一丝凝重,岚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刚挪开了手指要道歉,就见樱空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嘴角微弯道:“想不到,昔日天真烂漫的人鱼族小公主,如今竟这般观察入微,还能安慰人了。” 岚裳也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什么用意,只得小心翼翼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怎么,现在倒怕了?”樱空释正了脸色,佯装严肃道:“若是我说,你的确说错了,你又当如何?” 岚裳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自己方才一番话错在哪里。但见樱空释神色这般认真,只得悻悻然道:“那你想如何?” “依你的意思,我要怎样都行?”樱空释轻声询问。 岚裳踮脚慢慢凑近樱空释,清浅的眸子在对上樱空释的视线后,话锋陡地一转故作兇狠道:“当然不行!” 樱空释从未与人这般靠近过,尤其是女子。如今见岚裳整个人凑了过来,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随着她的动作扑鼻而来,缭绕入心,只觉唿吸都要停滞了。 樱空释警惕地往后退开一步,又见岚裳朝他龇牙咧嘴、满脸写着不服输,遂伸指在她额头弹了一记,“没大没小。” “你能比我大多少呀!”岚裳捂着被弹的地方,不满喃喃,“年纪倒是比我大,但真要算起来,成年比我还晚。” 樱空释愣了一下,随即眼眸微眯,“你说什么?” 岚裳这才惊醒自己说错了话,但还是硬着颈项回道:“我说,你人小鬼大!”说完朝他又做了个鬼脸,怕他再伸手弹自己,忙转身飞奔离开了。 樱空释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之前的愁虑却已烟消云散。 ☆、岚裳篇【七】 樱空释正式登上冰族的王位,成为幻雪帝国的新王。 国中其他各族的族长带着奇珍异宝亲自前往刃雪城道贺,就连火族也遣了王子烁罡、公主艷炟一同前来,向樱空释送上贺礼。 岚裳随同圣尊带着人鱼族的众侍从自大门走进殿内时,一眼便看见坐在最高处王位上的樱空释。 他身着只有王才有资格穿的九穹霜曜凰袍,头戴缀珠冰王冠,手握冰晶权杖,淡淡的面容上不见一丝笑意,越发显得清冷出尘。 岚裳一步步朝殿前走近,见他目光从站在一侧的卡索身上移了过来,直直落在她身上,岚裳竟不觉半分欣喜。 高坐王位之上的樱空释看上去圣洁且高不可攀,凰袍加身的他仿佛被光环绕,令人心生敬畏。然而也正是这样的他,让岚裳忽然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似乎那个从前她认识的樱空释,会随着他登上王位而慢慢消失。 岚裳走至殿下,屈膝弯腰,朝上座的新王行了一礼,抬头之际见他始终看着自己,不禁唇角微弯给了他一记笑容。 樱空释面容稍稍柔和,刚欲说话,就见一旁的莲姬笑道:“如今新王已立,属实大喜。只是既有新王,却不可无后。”扭头问向老冰王:“您在新王这个年纪就已立后,新王如今虽刚登王位,却也该立后辅佐,您说我说的对吗?” 冰王本就不愿让樱空释继承王位,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随意更改自己说过的话,如今见莲姬还想以“立后”为由巩固樱空释的势力,心中更是不喜,遂不冷不热道:“立后一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莲姬笑笑,对冰王的态度并不以为然。 如今她的儿子已是幻雪帝国的冰王,她的愿望和目的都已达到,她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环顾了一圈底下所站之人,莲姬打量的视线在神族守护者梨落、人鱼族公主岚裳、幻术师月神、巫乐族族长潮涯等众女子身上掠过,最后停在了巫乐族族长潮涯身上。 莲姬并非不知道樱空释与岚裳近日来关系亲近,“感情”甚好,但相比起娇贵的人鱼族公主,统领一族的族长对樱空释更有帮助。 莲姬张口正要说话,就见樱空释道:“本王刚登王位,并不急着立后。” “正是因为刚登王位,才需立后。”莲姬压下心中不悦,脸上漾笑道:“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你成了冰王,母亲总不能日日在你身边提点。王后常伴你左右,能替代母亲帮助你。依我看,这巫乐……” 第114页 “那就岚裳吧!”樱空释陡地打断了莲姬的话,将她未尽之言堵在了喉间。 岚裳勐听见自己名字响起,心下一惊,抬头看向他时,正好对上他淡然无波的视线。 “释!”莲姬没想到樱空释会这般突兀打断她的话,更没料到他早已洞察自己心思,抢在她前面定下了冰后人选。 “本王对岚裳公主好感甚佳,”樱空释看着岚裳,话语缓慢,“也曾私下承诺,将来必要娶她为妻。如今本王即已荣登王位,自然要兑现承诺。” 岚裳听他口中说着“好感甚佳”,眼底却毫无一丝波澜,不由得气闷又无奈。 若不是足够了解他,恐怕真会相信他的一番言语。什么“娶”呀“嫁”的,说得好像他已经非卿不娶似的。 既然是新王的意思,莲姬也不好在他登上王座的第一天就驳回他的决定,只得忍着不悦应下了这门亲事。 见新王开口,岚裳也并无拒绝之意,人鱼圣尊就更加不会不同意。 从前她以为岚裳喜欢卡索,势必会要嫁给卡索为妻。没想到这发展峰迴路转,最后成为冰王的是小王子樱空释,而岚裳虽依然还是准冰后,却是嫁给了樱空释。 人鱼圣尊虽然很高兴岚裳能成为冰后,但这年轻人的爱情她是真看不明白了。 传位大典尘埃落定。 数日后,前来道贺的各族也开始启程返回。 岚裳送走人鱼圣尊后,转身就回幻影天寻人,见樱空释并不在,便询问门口侍卫王的去向。 侍卫恭敬回答:“陛下去了落樱坡。” 岚裳到落樱坡时,见樱空释正背对着这边坐在一石头上,低头看着手中什么东西,遂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双手一下捂住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都要做冰后的人了,还这么幼稚?”樱空释含笑的声音传来。 岚裳气馁松手,不满地坐到他身边,“你就连逗我一下也不肯吗?” 樱空释笑笑,“我错了。” 见他道歉,岚裳也不再追究,偏头看了看他脸上神情,眼底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心疼,手指伸至他的眉心处轻轻揉了揉。 “怎么?”樱空释不解其意。 “你已经是冰王了,可看着还是这么不开心。”岚裳轻嘆。 樱空释嘆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天际下片片飘落的樱花花瓣,“我虽然做了冰王,却好像反被这个位置困住了,不能离开。” “谁说不能离开,”岚裳反驳,“等将来神族一统,幻雪帝国稳定了,你就可以离开了。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也就不需要你一直待在这里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一时间,樱空释眼睛里泛出迷茫的神色,“会有那一天吗?” 他当冰王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让哥哥卡索能够自由,可如今真坐上了这个位置他才知道,原来他也这样渴望自由。 “当然,”岚裳点头,“那一天肯定会很快就来到的。” 樱空释扭头看着岚裳,碧蓝色的右眸里流淌着温柔的暖光。 “谢谢你,岚裳。”他从前并不羡慕卡索身边有梨落,如今却很庆幸自己身边能有岚裳。 原来有一个人陪着,懂他,安慰他,是这样美好。 美好到他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忽然有一天就失去了这一切。 “这有什么好谢的,”岚裳不好意思地撇开眼,脸颊飞红嘴角是遮掩不住的甜蜜,“你不是说我要做冰后了吗?我既做了你的妻子,陪着你安慰你,是理所应当的呀!” 樱空释起笑,将手中的一片一叶竹递给她,“会吹吗?” 岚裳接过清透的叶子来回看了看,摇头,“不会。你会?” 刚才她过来时就看他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原来竟是看着这叶子。 “自然。”樱空释手一翻,一片冰叶在他掌心显现。 岚裳将叶子置于唇边,轻轻吹了几下,见没有声音,又重重吹了一下,只勉强发出了刺耳之声,倒惹得樱空释笑了起来。 “不许笑我!”岚裳气急败坏。 樱空释忙敛了神色,眼底却是抹不去的笑意,“你吹成这样,还不许人笑你?” “都说了我不会。”岚裳气地跺了下脚,刚想要让他教,话到嘴边一转,笑眯眯地道,“我看,其实你也不会吧?你吹个曲子给我听听,你若吹的不好,我也要笑你。” 樱空释被她孩子气的话语逗得忍不住要笑,又见她朝自己举了举拳头示意,只得拿起一叶竹吹了一首简单的小调,曲落,才面带骄傲地问她:“怎样?你可要拜我为师,让我教你?” “才不要!”岚裳将一叶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想了想,道,“虽然我不会吹叶子,但是我会唱歌。” 说完,也不等樱空释询问,自顾自便唱了起来。 清新中带着甜美的歌声在空气中响起,这是樱空释第一次听见人鱼的歌声,清悦下隐着沉醉的神秘,仿佛隔着薄纱窥视昙花绽放一般,朦胧得令人心醉。 樱空释拿起叶子,配合着她的歌声吹出一曲小调。 歌声与曲调完美融合在一起,迴响在落樱坡,轻盈悦耳,久久不曾消散。 第115页 卡索和梨落远远站在一棵树下,见樱空释和岚裳亲密坐在一处,气氛旖旎缱绻,旁人完全插.入不了,才稍感安心。 “现在你放心了吧?”梨落温声道:“有岚裳陪着,他不会有事的。” 卡索点点头,和梨落转身离开了。 立后大典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人鱼圣尊和莲姬一同选了日子,定在三个月后的凝霜节。 人鱼圣尊本要接岚裳回雪域冰海,直言出嫁前总不能一直待在刃雪城,无奈岚裳不愿,只得由了她。却是千叮咛万嘱咐,凝霜节前一定要回雪域冰海,否则新娘子从刃雪城出嫁,说出去总是难听的。 岚裳点了点头,却想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便等无人时去了一趟无尽海涯——那里住的是雪域女巫,因行事为人太过诡异,所以甚少有人去找她。 “你想以物换命?”雪域女巫鬼魅的声音在漆黑的海底响起,“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那你要什么?”岚裳忍着头皮发麻感,问道。 她知道卡索灵力尽失这件事一直都埋在樱空释心底,他终究会想办法将自己的灵力传给卡索。可他不是纯正的冰族血统,所以没有直接简单的办法。 但即便如此,岚裳也不想让樱空释用自戕的方式来传灵力。 卡索恢復灵力固然重要,樱空释的命更重要。 “无论是帮他传灵力,还是救他一条命,”雪域女巫道:“你都需要拿三样东西来换。第一,你的灵力;第二,你的寿命;第三,七色贝鳞。” 岚裳大惊,第一和第三都好说,可这第二条…… 她低着头想了许久,迟迟不敢下定决心。 “你不必这么快答应,”雪域女巫的声音仿佛深夜里的风,飘忽不定,“你可以考虑。但你考虑的越久,就对那人越不利。” 岚裳咬了咬下唇,转身就走。 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漆黑的后方,闭上双眼的同时狠下心道:“我答应你。” ☆、岚裳篇【八】 “我答应你!” 岚裳说出这话后,感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有淡淡哀愁浮上心头。 她为樱空释做了这许多,是她自己也不曾料到过的。起初本只是想陪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一帮他,没想到一步步走到如今,她早已不能对樱空释的事情置身事外。 看他低落,她竟觉心情难过悲伤,比当年苦苦追寻卡索不得更痛。 “不必这么痛苦,”见她眼含失落,雪域女巫道:“用你寿数换他寿数,两人各一半,不是很好吗?”将一水晶球递了过来,“将的手覆在上面。” 岚裳伸手过去,手心刚贴上的瞬间就见有蓝光从身体里散出,瞬间融进了水晶球里。 “这是你的灵力,已经都在里面了。”女巫笑声诡谲,“下次过来,带上七色贝鳞,换命就完成了。” “就这样?”岚裳摸了摸胸口,“可我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灵力消失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实质影响,”见她脸上满是不解,女巫解释,“而你换下来的命,要等到那人寿数出现变动时才能看到成效。记住,七色贝鳞不送过来,换命只是换了一半。” “你为什么一定要七色贝鳞?”岚裳试探询问。 “换命后七色贝鳞对那人就没有用了,你拿过来,我却有我的用处。”女巫不愿多谈,声音冷了下来,“你可以走了。” 岚裳只得离开了无尽海涯。 出了无尽海后,岚裳还边走边摸着自己的心脏所在,总担心灵力被拿走后,哪里会不舒服,可又实在察觉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正思想着,就见前面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岚裳抬头一看,烁罡那张带着淫.邪.之.欲的脸映入眼底。 “岚裳公主,好久不见了!”烁罡上下打量着岚裳,竟觉一段时日不见,她出落得更加娇美动人,只一眼便心荡神迷。 “你干什么拦着我?”岚裳一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口吻恶劣道:“走开!” “这路这么宽,怎么能说是我拦着了公主的去路?”烁罡笑嘻嘻地道:“依我看,正好是公主拦住了我的去路才是。” 岚裳极其厌恶他脸上眼底不加掩饰的邪.念,又见他话语不堪,也怠懒跟他多做纠缠,想着绕开他走就是。 却不想才迈动一步,烁罡便跟了过来。她往左,烁罡便往右;等她往右,烁罡又往左挡住她。 “你!”岚裳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烁罡一步步朝岚裳逼近,只将她逼到一棵树下退无可退,眼中淫.欲昭然若揭,“岚裳公主觉得,我想做什么?” “你敢!”岚裳并非不知道他的歹意,却不想他胆子这么大,光天白日的敢在刃雪城的范围内对她意图不轨。 “我有什么不敢的?”烁罡捻起岚裳的一缕髮丝放在鼻下轻嗅,“神族第一美人,冰王樱空释的未婚妻子,这滋味尝起来,一定比我想像中的更加甘甜。” “你无耻!”岚裳抬掌就要掴他,被烁罡一把握住了手腕。因灵力被拿走的缘故,此刻她竟是半点力气也无,怎样也不能挣脱烁罡的钳制。 第116页 烁罡握着岚裳的手置于唇边轻揉摩挲,闭上眼睛回味鼻腔内的甜美,“真香!岚裳公主国色天香,身上的味道也比常人更加好闻。这神族的第一美人,最后居然要便宜了樱空释那小子……” “你放开我!”岚裳奋力挣扎,无奈右手被紧紧钳住,情急之下伸了左手要去捶他,也被烁罡握住,将她往后一推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整个人被压制的动弹不得。 “下流,无耻!”岚裳涨红了脸,瞪视着烁罡的眼睛里仿佛能淬出刃来,“樱空释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你的!” “可惜,在他知道之前,你已经是我的了。”语落,烁罡低头就要强吻过来。 岚裳忙大喊:“释,你来了!”趁着烁罡分神回头之际,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刚跑开一步就觉腰上一股力道勐地传来,烁罡抱着她将她压在树干上,令人反胃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放开我,你这无耻之徒!”岚裳双手奋力推搡着他的脸,努力撇开脸躲避着他的嘴唇,眼底透出无力的绝望。 “樱空释!樱空释!救我!”岚裳无望大喊,有眼泪从她眼角滑出,落在地上的瞬间化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你再喊樱空释也听不到,”烁罡一把撕开她的衣襟,在看到雪白肌肤一瞬间,眼底有光乍现,“还是乖乖的跟着我吧!我娶你,让你做火族的王子妃,比跟着樱空释好一百倍!”说话间,就已安耐不住地往下胡乱亲去。 岚裳双手拼命捶打烁罡,然而这种力度如同隔靴搔痒,不但不能阻止烁罡,反而挑得他更是欲.火大炙。 深渊般的绝望涌上心头,岚裳正想着若真要被烁罡侮.辱,她宁愿现在就死在这里,就见一道光凌空而来,如电闪近划在了烁罡背上。 那光潆蓝中流转着烈焰,在噼上烁罡的瞬间就听见他一声惨叫,扑倒在了地上。 樱空释从天而降落在了岚裳身边,见她衣衫不整、满脸泪痕,当即脱了外袍给她披上。 “樱空释!”岚裳扑在了樱空释怀中,紧紧抱着他。 感受从怀中之人传来的惊恐、惧怕和死念,又见她抱着自己不肯松开,浑身还在颤抖着,樱空释只觉有难以抑制的杀意自心头窜起,左手将岚裳拥在怀中的同时右手一抬,弒神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你、你敢杀我?”烁罡在对上樱空释那只冷如寒冰的蓝眸时,才惊觉他是真的动了杀念,忙举手示弱道:“我是火族的王子,你敢杀我,火族不会善罢甘休的。” “岚裳是本王的未婚妻子,你敢辱她,杀你十次本王又有何惧?”樱空释话语冷淡,但手中的弒神剑却因感受到主人心中嗜血的杀机而微微震动着。 “你就不怕冰火两族开战吗?”烁罡边说边打量着四周环境,想要伺机逃跑。 “那正好。”樱空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右手一挥,伴随着凌厉剑光落下的,还有他极冷的话语:“那就让本王覆灭火族,一统神族。” 烁罡甚至来不及闪躲便被剑光噼中,一声惨叫后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了原地。 “别怕岚裳,”樱空释收起弒神剑,见岚裳还躲在他的怀中不敢抬头,便安慰地拍了拍她,柔声道:“伤害你的人已经死了。” 岚裳攥着樱空释的衣襟,隐着哭腔的颤音小声传来,“樱空释,我真的好怕……” 樱空释心底这才勐地涌起一股后怕来,想到若自己晚来一分,岚裳将要遭遇的是什么,就觉自己刚才下手太厉让烁罡死得太过轻松。 樱空释紧紧抱住岚裳,在她发上印下轻轻一吻,慎重承诺,“别怕岚裳,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了。” 岚裳点了点头,攥着樱空释却依旧不肯撒手。 樱空释见她仍是怕得厉害,遂用外袍将她裹严实后一把抱了起来,往刃雪城方向飞了去。 将岚裳一路抱回幻影天,安置在床上后见她仍拽着自己的袖摆不肯松开,樱空释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先让人给你换了衣裳,再叫皇柝来给你看看。” 岚裳这才松了手,见樱空释走到门口吩咐侍女进来,自己则出了屋子避开了。 等岚裳换好了衣裳,樱空释再度进来,后面跟着的是神医族的族长皇柝。 皇柝替岚裳把了脉,道:“岚裳公主只是受了惊讶,并无大碍,修养几天便可恢復。” 樱空释脸色微有缓和,等皇柝离开了才坐到岚裳身边。 “樱空释,你怎么会去那里?”岚裳再度伸手拽住他的袖摆,动作娴熟自然,连她自己也未察觉,“你怎么知道我……” 那是无尽海和刃雪城的交界处,离王城还有一段距离,她的喊声不可能传那么远,樱空释更不会无缘无故去到那里。 “我不知道。”樱空释替她掖了掖肩上的薄被,“只是忽然感觉心绪难宁,所以顺着直觉去了那里。” 岚裳本受了惊吓脸色苍白,如今听他一言,只觉心中有暖意蔓开,脸上也逐渐回復一丝血色,“我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樱空释笑笑,俯身在她额上印下轻如羽毛的一吻,“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等你醒来,这一切就都过去了。” 第117页 “那你会在这里一直陪着我吗?”岚裳问他。 “如果你想的话。”樱空释看着她,目光柔和如水。 “我想。”岚裳眼睛里有着浅浅的渴望。 “那我便陪着你。”樱空释一口应下。 岚裳这才放下心来。有浓郁的倦意袭上心头,她闭上双眼沉沉睡去,手却一直拽着樱空释的袖摆不曾松开。 樱空释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目光下移落在她握着自己袖摆的手上,久久无声…… ☆、岚裳篇【九】 岚裳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醒来后身边是几名侍女,见她醒来忙惊喜上前:“公主您醒了!” “樱空释呢?”岚裳环顾了房内一圈,眼底有着一丝不安。 “陛下刚走。”一侍女道:“奴婢这就去告知陛下,您已醒来。” 那侍女转身离开了。 岚裳等了片刻,见樱空释还未来,便想要坐起身来。 樱空释进门时正好见岚裳起身,遂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好让她能更加舒服地靠在床头,却不想岚裳直接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道:“我醒来你不在,我好害怕。” 侍女们在樱空释的眼色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没事了岚裳,”樱空释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不要害怕,有我在,不会再有人能够伤害到你了。” “恩。”岚裳点头,一颗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樱空释轻抚她的髮丝安抚着她,却知道在岚裳入睡的这段时间,他的心绪始终难平。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莲姬、哥哥卡索,他从未在意过第三个人。 他也从不认为自己这一生会被感情所牵绊,因为他活着是要替哥哥做王,回报卡索从前对他的好。 但岚裳犹如误入森林的精灵突然闯进了他的世界,陪着他、支持他,懂他。 这种缘分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奇妙,久而久之他习惯了岚裳的陪伴,也习惯了一点一点向她敞开自己的心,直到她进入自己心里。 所以他不顾母亲的意愿强行立岚裳为后;更是在见到烁罡那样对她时,抑制不住心中的杀意。 他不知道这种感情的降临对他而言是好是坏,但他不愿见到岚裳遭到一丝半点的受伤。 “樱空释,此生能成为你的妻子,我真的很开心。”岚裳靠在樱空释怀中,抬眼看向他。 樱空释低头,近距离看去才发现,岚裳的眸子并不是纯正的黑,而是透亮的褐色,如琉璃般晶莹纯净。 “这世上,最令人心悦神怡之事,”樱空释轻声道,“莫过于两情相悦。” 岚裳一惊,“你说……两情相悦?”欣喜自脸上绽开,“你是说,你也喜欢我?” “我以为,我立你为后,已经表明了我的心迹?”樱空释反问。 “可、可你平时总是波澜不惊的,”岚裳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王后是在责怪本王情意不够真切吗?”樱空释眼底漾笑。 岚裳忙摇头,却听见他下一句道:“既是如此,本王以后定当更加努力表明心迹,好让王后知道,本王的一片……拳拳真心。” 岚裳大喜,也顾不上矜持,一把抱住樱空释道:“好啊!”顿了顿,突然想起自己还有重要之事未完,便趁热打铁道:“释,你……能将七色贝鳞给我吗?” 樱空释心中狐疑,却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七色贝鳞递给她。 岚裳接了过来,却不急着收起,只是拿在手中把玩。 樱空释目光落在七色贝鳞上,见弧形鳞片上闪动着流光溢彩,忽然启唇唤道:“岚裳。” “恩?”岚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岚裳手一顿,随即笑道:“没有啊!怎么会这么问?” 从樱空释这个角度看下去,并不能完全看清楚岚裳的脸部神色,但他总觉得岚裳要回这七色贝鳞太过突兀,令他心中生疑。 “这七色贝鳞是人鱼圣尊所赠,对人鱼族并无太大用处,你要它做什么?”樱空释问道。 岚裳料想不到樱空释这般聪明,对外族之事也全然知晓。 “梨落说要看看,她很好奇。”岚裳信口道:“我拿去给她看完后再还给你。”到时就说弄丢了,他总不至于为了一块鳞片跟她计较。 樱空释伸手轻拂过她腮边的一缕髮丝,无声嘆息,“我只希望,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瞒着我,更不要独自承担。” “知道了。”岚裳侧身一把抱着他,笑颜灿灿道:“我不会瞒着你,更加不会独自冒险,让你担心的。” 她只瞒这一件,往后百件千件她都不再瞒着。 樱空释回抱着岚裳,眼底有着未散的疑虑逐渐沉淀下去。 岚裳受惊吓之事终究还是被人鱼圣尊知道,加上凝霜节将近,便来了刃雪城将岚裳接回雪域冰海。 临走前,岚裳一再叮嘱樱空释,“我在冰海等你,凝霜节那日一定要早点来接我。” 第118页 樱空释含笑应下。 倒是人鱼圣尊在旁听得一脸的羞愧,拉了岚裳就走,“半点公主的矜持都没有,这样直白的让冰王早些来迎亲,也不觉得害臊。” “等过了凝霜节,我就是他的妻子了,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岚裳不解。 “现在还不是。”人鱼圣尊提醒她,“一日不是,便一日不可胡言,当注意你公主的身份。” “可樱空释不在意呀!”岚裳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喜欢或不喜欢,都要直接表达出来,为什么一定要藏着掖着? “正因为他不在意,你才要更在意。”人鱼圣尊无奈摇头。 这个岚裳真真是被她娇宠坏了,什么都不懂,一旦喜欢上一个人,便是一头扎进去出不来。 这样全心全意是好,但她根本不明白,樱空释刚坐上王位不久,根基不稳,冰族六位长老对他颇有微词,加上还有火族虎视眈眈,这冰王到底能做多久谁也说不准。 她虽答应了让岚裳嫁给樱空释,但到底还是心有忧虑,就怕樱空释哪天王位不保,连带着岚裳也要跟着吃苦。 人鱼圣尊将岚裳带回雪域冰海后,也不急着预备亲事,反正凝霜节还有段时日,她再等等看看也来得及。 倒是岚裳一回去后便开始筹备和张罗,兴高采烈地等待凝霜节到来。 这样一欢喜,倒把要将七色贝鳞送去雪域女巫处的事给忘了。 等想起来时,有侍女送来消息说樱空释的冰王一位遭到冰族六长老的反对,几人起了争执。几日后泫榻长老被人发现死在了祭坛圣地,寻梦族族长星旧从他手上留下的伤痕断定,杀人者是冰王樱空释。 此后其他长老与老冰王一同逼迫樱空释卸下冰王一位,加上火族趁势来犯,如今刃雪城内忧外患,情况十分危急。 “不会的,樱空释不会杀害冰族长老的。”岚裳断然道。 樱空释本就不愿当王,他力争那个位置也是为了卡索。 就算他不是冰族后裔,也不会下手伤害冰族之人,更何况那人还是长老。 “樱空释现在一定举步维艰,我要去找他!”岚裳说着就要奔门而出,却被人鱼圣尊在门口拦了下来,并以禁制将她关在寝宫内,不许她出门一步。 “圣尊,您放我出去吧!”岚裳满心焦急,却无奈被禁制隔阻不能迈出半步,“圣尊,求求您了!我要去找樱空释,他现在一定很痛苦很难过,我要去陪着他!” “岚裳,就算你将来恨我,我也不会允许你去找樱空释的。”人鱼圣尊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的。” “圣尊!”岚裳眼看着人鱼圣尊走远,毫无一丝办法。 为什么? 为什么圣尊的态度突然转变了? 此前她不是一直都支持自己嫁给樱空释的吗? 难道就因为他做不了冰王,所以她就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岚裳只觉得浑身发冷。 就连圣尊也是这个态度,那冰族那些人……他们若知道樱空释不是冰族的王子,他们会怎么对待樱空释? 岚裳只要想一想就觉害怕。 “樱空释,你要等着我。”在寝殿苦等了几日,终于寻到侍女来送东西的机会逃了出来的岚裳,一路出雪域冰海往刃雪城奔去。 “他需要我,樱空释他需要我……” 岚裳在幻影天、冰雪神殿、练囚石、皓月台等几个樱空释常去的地方寻了个遍,却并未见到他人。 等她赶到落樱坡时,只见最高的那棵樱树下,樱空释和卡索两人面对而立,樱空释高举手中的弒神剑,带着卡索的手一同刺下,毫不犹豫地将剑刃送进了自己腹中。 透亮的蓝光从樱空释身上倾泻而出,往卡索身上流了去。 岚裳眼睁睁看着樱空释自戕,只觉好像也有一把无形的剑从她胸口勐地刺了进去,炙热的灼烧感从她心脏处轰然炸开,一口血忍受不住地喷了出来。 “岚裳公主!”站在战圈外无法进入的梨落、潮涯等人闻声回头,见岚裳身体软软倒下,忙上前接住她,“岚裳公主,你怎么了?” 鲜血从岚裳口中不断涌出,她感觉心脏被撕裂般剧烈疼痛着,这痛让她无法开口,只能艰难扭头看向不远处卡索怀中的樱空释。 樱空释将身体里的灵力一点点传至卡索身上,侧头见岚裳就躺在梨落的怀中,鲜红的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白色的纱裙被瞬间染红。 “岚裳……” 樱空释伸手想要去握岚裳的手,却发现不过短短十步距离,却是咫尺天涯,这般遥远。 岚裳口中还在往外涌血,她看向樱空释时有泪珠从眼角滑下,透亮白皙的珍珠泪滚落在血中,立时被浸透。 心口的灼烧令她不能言语,只能流泪看着红到刺眼的血从樱空释腹中流出,化作一朵朵冰凌红莲花,开遍整个落樱坡。 樱空释尝试过百十种方法想将灵力传给卡索,但因他的冰族之血不纯而无法办到,他只能选择这最后一种——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因此他写信给人鱼圣尊,让她一定要拦下岚裳,不要让她离开雪域冰海。 第119页 他甚至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告诉卡索,一定要对岚裳隐瞒他自戕的事,一定要代替他好好照顾岚裳。 但他没有想到岚裳会寻过来;更加没有想到,岚裳会突然吐血不止。 樱空释很想去到岚裳身边,将她抱在怀中,给她疗伤、医治。他曾承诺不再让她受伤,可如今她不断吐血他却毫无办法。 见樱空释伸了手过来,岚裳只觉她跟樱空释此刻的距离这么近,却又那么远,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无力握住。 岚裳最后看了樱空释一眼,剧烈咳嗽一声后随着一大口鲜血的涌出,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双眼,断了气息。 同时间,樱空释也在卡索悲痛欲绝的唿喊中停止了唿吸…… ☆、岚裳篇【十】 岚裳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醒来时不知道在哪,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一片开满了樱花的山坡,她推开冰棺盖坐起身时,正好有粉色的花瓣飘落在她身上,岚裳看着裙上的花瓣,眼底全是茫然不解。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岚裳从冰棺里出来时,见旁边还有一具冰棺,走近看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微风轻轻拂过,携带着片片粉嫩花瓣落入空寂的棺中,有一丝熟悉的花香从中飘然散出。 岚裳见两具棺前分别立着两具水晶石碑,上面分别刻着: “冰王樱空释……”岚裳看了那上面的字半晌,才转头看向另一块,“冰后……岚裳?” 她是从“冰后岚裳”对应的冰棺中出来的,那她的名字是叫岚裳? 岚裳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岚裳走动了两步,一块晶莹剔透的碎片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反射出熠熠光芒。 弯腰捡起来一看,是一片流转着七色彩光的鳞片。拿在手中很是熟悉,看上去也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好像是她的东西,却又好像不是她的。 岚裳摇了摇头,都要被自己绕晕了。 “我好像忘记了一个人?”岚裳抬头看向天空,飘荡着朵朵絮云的蔚蓝天际、花瓣缱绻的樱花树……这一切的一切都异常熟悉,就像某个人…… 像那个人什么呢? 岚裳也想不起来。 岚裳沿着道路出了山坡,经过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树林,沿着种满霜雪灵树的小道径直往前,最终在一座偌大的城前停下了脚步。 岚裳捶了捶倍感酸软的双腿,在城门口的一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城门口,步伐自然地仿佛她曾来过千回百回。 岚裳觉得她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跟她有什么关系,可内心深处有个莫名的声音告诉她,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因为他对她极其重要,甚至重过生命。 “可他在哪呢?”岚裳从怀中取出鳞片,在阳光下细细打量,“他是谁?叫什么?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星旧从门口匆匆经过时,余光从坐在一旁的岚裳身上瞥过,当下心头一震,停了脚步回头看向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岚裳公主?” 岚裳看向他,“你认识我?” “我是星旧,岚裳公主你不记得我了?”星旧只听她一语便察觉到不对,忙问道。 岚裳摇了摇头,忽问:“我在找一个人,你能帮帮我吗?” “你在找谁?”星旧试探性又问。 “我、我不知道。”岚裳黯然失落,“我不记得了。” 是啊!她要找一个人,可她不知道她要找的人是谁。 “他……他是……,”岚裳拼命想,努力回忆,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当下撑不住地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星旧忙一把扶住她,见她眉头紧蹙意识已然模煳不清,心下既担忧又焦急,便将她一把抱起带回了刃雪城中。 卡索、梨落、月神、潮涯等人闻声皆都赶来,皇柝也替岚裳把了半晌脉,才惊嘆道:“真是奇怪。” “怎么了?”卡索忙问,“可有不妥?” 皇柝摇了摇头,“并无不妥。除了身无灵力、又虚弱了点之外,没有其它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岚裳可是在他们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断了气息,又是卡索亲自将她和樱空释一同葬在了落樱坡。却没想到一段时间后不光是樱空释尸身消失不见,更离奇的是岚裳居然復活了。 “岚裳,岚裳?”梨落上前,轻声唤醒岚裳。 岚裳模模煳煳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梨落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庞,往外再看去,卡索那头银髮闯入眼底时,岚裳只觉有记忆的碎片从脑海中飞闪而过。 碎片的光中,有一道颀长的身影背对自己缓缓前行,他手持一把造型奇特且通体透蓝的长剑,一头莹莹透光的银髮宛如被洒满了月光,令人目眩神迷。 “是你!”岚裳激动地扑进卡索怀中,“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20页 卡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说“要找的人”应是樱空释无疑,便拍了拍她的背安抚了她的情绪后,扶着她的肩使她直起身子,“岚裳,你要找的人不是我。” “不是吗?”岚裳眼中含着一丝怀疑和盼望,“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其实在她扑进他的怀中时,那一瞬间的感觉便告诉了她,这个人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可她仍然带着期许,希望这个人是。 “不是。”卡索点头,“岚裳,你要找的那个人,是我的弟弟樱空释。” “樱空释?”岚裳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就觉心中很是高兴,有莫名的欢喜在心底漾动,“樱空释,”岚裳笑了起来,眼中也溢出喜悦的光,“他在哪里?” 梨落和卡索互看了一眼,见梨落轻轻摇头,卡索最终还是斟酌了言语温和道:“我们也不知道。” 岚裳不解。 “我们也在找他。”卡索嘆息,“他不见了,如今是生是死,我们也不清楚。这么久了,我们一直都在找他。” “他不见了?”岚裳想到自己醒来时身旁的那具冰棺,上面刻着的“冰王樱空释”,当下就觉心口一痛,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化作一颗颗珍珠掉落在地。 “他是不是死了?”一想到这个人可能已经死了,岚裳就觉心中剧痛到连唿吸也困难起来。 “他没有死。”梨落见她脸色顿时白了下来,忙道:“他、他只是不见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也在找他。”伸手将岚裳抱在怀中,柔声安慰她道:“岚裳,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樱空释的,你不要担心。你才刚醒来,不要这么激动。” 岚裳很想央求他们,一定要帮她找到这个叫樱空释的人。可话到嘴边,岚裳还是选择咽了回去。 比起让别人帮忙寻找,她更想要自己找到他。 岚裳并不想在刃雪城久留。 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如今并不在刃雪城,她就算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白白耗费时间。 但卡索和梨落等人不放心她,不肯让她独自离开。 岚裳住在了幻影天内,卡索说,这里以前是樱空释的寝宫。 岚裳在殿内走了一遍,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样摆件,雀晶石凝成的明灯、金丝绣凤挂帘、蓝海珊瑚树、还有那一枝养在寒瓶之中的冰凌红莲花……看上去都很熟悉,却又陌生。 岚裳在幻影天越住久,内心便越发思念樱空释。 寻了个侍女不在的空隙,她独自从寝宫离开。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殿门,见一旁泛着彩光的晶帘上透着若隐若现的“幻影天”三个字。 出了刃雪城,岚裳沿着积雪林走了大半日。 寂静无声的林子因太过寒冷,竟听不到一丝半点的虫鸣鸟叫声,唯有脚步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陪伴着岚裳。 岚裳又走了一段,隐约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她,但每当她回头的时候,却又见后方林子空无一人。 恐惧感在岚裳心中散开,她后背贴着一颗大树站在原地等了半晌,只等到她自己都不耐烦了,却也不见对方露面。 岚裳既惊又怕,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有人在跟着她。 岚裳转身就朝林中奔去,越跑越觉得那身影若影随形,好像就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怎么也甩不掉。 跑了一段后,岚裳双腿酸痛到不行,只得勉强停下,依旧背贴着大树朝空旷的林中喊道:“你是谁?” 林中无一声响,唯有一片树叶轻悠坠下,落在了她的脚边。 “我知道你在跟着我,你是谁?”巨大的惶恐令岚裳脸无血色,眼底瀰漫着浓郁的惊吓。 “你是谁?你出来!”岚裳喊着,恐惧如冰一寸一寸从脚尖袭上心头,只等到双手也凉至极致时低头看去,才惊见自己身上已被一层薄冰笼罩。 惧怕催逼着岚裳身上的寒意散发得更快,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也顾不得后面是不是真有人跟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树干挪步往前艰难走去。 为什么会这么冷? 她的身体是不是生病了? 明明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冷? 才走出十步之远,薄冰已经从身体蔓延至四肢,手指因被冰覆盖而有冷气丝丝溢出。 岚裳靠着树大口喘气,心知再过片刻,这寒气只怕就要袭上她的脸,将她全身笼住。 森冷的寒将她的心脏冻住,心跳也在逐渐弱下来,岚裳只觉树林在眼前不断旋转,蔚蓝的天空仿佛整个倾倒下来要盖在她身上般,再也受不住这刺骨的寒冷往下倒去,被一只手拦腰接住,抱在了怀中。 透过已然迷濛不清的视线,岚裳看见来人头罩宽大的墨色兜帽,脸被一只金色的面具尽遮严实,看不出长相,但那一双黑如夜幕的眼睛里,却好似倒映着满天星辰,有金芒在内隐隐流转。 他是谁? 她从没有见过他,却为什么觉得他很熟悉? 岚裳伸手就要触摸他脸上的面具,抬手之际只觉排山倒海的寒冷席捲而来,终究扛不住昏迷了过去…… ☆、岚裳篇【十一】 岚裳醒的很快。 第121页 她意识回归清晰时,对方的手还停留在她身体的上空,有烈烈红光自他掌心流出,如流水一样覆在岚裳的身上,将寒冰一寸一寸融化。 “是你救了我?”岚裳轻声道,“谢谢你。” 那人目光在岚裳脸上一瞥而过,收回手欲要起身离开,岚裳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袍摆,迫他停步。 “你身患寒冰症,”那人微微回头,口气冷得仿若才刚褪去的薄冰,“每几日发作一次,需火族的烈焰术才能缓解。” “你是火族的人?”岚裳疑惑。 “我不是火族之人,”他回答,“或许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哪一族的人。” 岚裳走到他面前,见他面容被金色面具覆盖严实,只得问道:“你也失忆了吗?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也?” “我也失忆了。”岚裳解释,“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他们说我叫岚裳,你呢?” “罹天烬。”他墨金色的眸子毫无温度,岚裳却觉得他的眼神格外熟悉。 这个人给她感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不,她一定见过他,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岚裳伸手想要摘下他的面具,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过我脸的人,都已经死了。”罹天烬话语轻描淡写,却隐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压迫,“你若想看,我可以成全你。” 岚裳忙缩回了头,摇头。 罹天烬迈步就走,岚裳一路跟着他,无奈身体才刚恢復,加上这人鱼族幻出来的双脚不能走快走远,即便小跑也不能跟上。 “罹天烬,你等等我。”岚裳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但心里就是莫名的不想看他离开。 罹天烬置若罔闻,脚下未停。 “罹天烬,我在找一个人,”岚裳边喘气边努力跟上,“你认识这个人吗?他叫樱空释。” 罹天烬脚下一顿,眼底有微光一闪而过,“你在找樱空释?” “恩。”趁他停下的间隙,岚裳忙跑上前与他面对而立,“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 “你为什么要找他?”罹天烬不答反问。 “我也不知道。”岚裳抚上心口,茫然道:“大概是……我的心遗忘在他那里了。我要找到他,拿回我的心。” “呵,”罹天烬轻轻一笑,“你找他拿回心,若他连心都没有,又怎能给你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岚裳看向他,忽然惊醒,双手拽着他道:“你知道樱空释在哪,对不对?” “我不知道。”罹天烬毫不留情地拨开了她的手,迈步往前。 “罹天烬!”岚裳慌忙跟了过去。 “别再跟着我了。”罹天烬冷声道:“我没有这个功夫跟你纠缠。” 岚裳咬了咬下唇,虽不再烦扰他,却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肯落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个时辰,岚裳只觉双腿疲累到如被针刺般疼痛着,就连步伐也逐渐不稳,身体摇摇晃晃几欲要倒。但见罹天烬仍然往前半步也不停歇,便咬牙强忍着继续跟着。 渐渐地,她和罹天烬的距离越拉越大,直到对方已经走出十步之远,她却只能扶着树干勉强挪步。 眼看着罹天烬走出视线,岚裳终于忍不住眼底漾开泪花。 他知道樱空释在哪里,却不愿告诉她。他甚至连停下来等她都不愿意。 岚裳双腿止不住地打颤,试图再次迈步之际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地上跪了下去,被伸过来的一双手抱住。 岚裳不敢置信地抬头,正对上罹天烬那双宛若缀着星辰的眸子。 “罹天烬……”岚裳喃喃,正想问他怎么会突然迴转,就见他弯腰将自己一把抱了起来,迈着稳健的步子往前。 “你、你快放我下来!”岚裳大惊失色,脸上迅速染开两抹嫣红。 “再啰嗦,就把你扔下去。”罹天烬瞥了她一记,眼神认真不似在玩笑。 岚裳忙息声不敢再言。 虽然她真的不愿被一个才刚认识的男人这样抱着,但无奈她的腿已经累到极致,若想要跟着罹天烬,也只好暂且忍耐了。 岚裳身子僵硬地靠在罹天烬怀中,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从心底窜起,她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着这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心中暗暗狐疑。 “罹天烬,”岚裳试探性问道,“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因为我相貌丑陋,”罹天烬声音清淡,宛如无波的湖水,“怕吓到别人。” 岚裳沉默了片刻,又问:“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怎么?”罹天烬低头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是樱空释?” 被他一语道中心思,岚裳恼羞成怒,当即回道:“当然不是!” 他怎么可能是樱空释。 她知道的樱空释,有着一头月光般耀眼的银髮。况且,樱空释也绝对不会这样对待她。虽然她不记得过往,但她笃定樱空释是温柔、善良的,而不像这个人,这样蛮横嚣张。 第122页 入夜,两人在积雪林过夜。罹天烬生了一簇篝火,等将摘来野果洗净后,却发现岚裳已经靠着树干睡着了。 火光辉映在她脸上,将她脸颊衬得白如霜雪。她蜷缩着身子,紧紧抱着双臂,有些畏寒地轻颤着。 罹天烬走了过去,将宽大的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见她睡梦中依然眉头紧蹙,口中喃喃似在说着什么,不由得单膝蹲下朝她靠近一分。 “樱空释……” 熟悉的名字从她口中溢出,罹天烬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后,毅然起身走到了另一边坐下。 夜晚的积雪林比白天更冷,虽然有罹天烬的外袍,但岚裳还是被冻醒。 有娇媚的笑声从不远处隐约传来,岚裳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将之整理好后挽在臂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多日不见,怎么还是这样冷漠?”一相貌娇艷的女子站在罹天烬身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手指欲挑起他的下颚,揶揄道:“我可是办完了手上的事,特意赶来助你的。” “不必。”罹天烬挡下她的手,撇开脸道:“没什么事的话,艷炟公主就请回吧!” “罹天烬,你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吧?”艷炟勾唇一笑,宛如娇花绽放,“这火族青年才俊何其之多,我唯独为你另眼相看,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这么不冷不热的算怎么回事?” 罹天烬侧目看向她,眼睛里盛满了讥讽,“感激?似乎,我从未说过需要艷炟公主的青睐?” “你!”艷炟气急,但在见到他这双像极了樱空释的眼睛时,却又不能狠下心来发怒。 “这么说,今天我是白来一趟了?”艷炟收敛情绪微微起笑,余光却扫到站在不远处树后的岚裳,顿感心底涌起百般滋味。 罹天烬不发言语,拒绝与排斥之意却是昭然若揭。 艷炟视线在岚裳身上一掠而过,强忍下心中酸涩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走了。你办完事了就早点回火焰之城吧!”话落,给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后离开了。 等艷炟身影不见,罹天烬才走向岚裳躲藏的树前,“听够了吗?” 岚裳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面上却含着一丝搵怒,“听够了。还给你!”说罢,将手中外袍用力摔给罹天烬,转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拽住。 “放手!”岚裳扭动着手腕,却被他的力道禁.锢得动弹不得。 “你生气了?”罹天烬打量着她的神色,疑惑,“为什么?” 岚裳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看见他和那美艷女子站在一起时,宛如一对璧人,心底的愤怒怎么也压制不住。 可偏又这般奇怪,他明明不是樱空释,只是一个才认识一天的陌生人,为什么她的情绪能够这样被他影响? “我不知道,”岚裳没好气道,“你自己想吧!放开我。” 罹天烬手微微一动将她带入怀中,见她仍面色不佳看着另外一边,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扭头与自己对视,“我想不到,你告诉我。” 岚裳怎能告诉他,是因为看见他和别的女人站在一起,所以心中不愉。 “我醒来看不见你,所以很害怕。”岚裳随口说完,却骤然一愣。 这话怎么这样熟悉?好像从前她也说过。 罹天烬轻笑,“说谎。” “你先放开我,”岚裳动了动手腕,“你握疼我了。” 见她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果然泛开一圈红,罹天烬松开了手。 岚裳忙缩回手揉着被捏疼的地方,满腹委屈,却又怕他继续追问方才的问题,因而不敢表露。 罹天烬朝她伸出手。 岚裳吓得往后躲了一下,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把手给我。”罹天烬静静看着她,也不催促。 岚裳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将手伸了过去。 罹天烬接过她的手,手心在她腕上的红肿处轻轻一抚,有蓝色的光覆盖上去,岚裳只觉流水般的凉意在腕上淌过,立时红肿消散不见。 “谢谢。”岚裳嗫嚅着收回手。 罹天烬走向篝火所在之地,岚裳忙跟了过去。 “你、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岚裳问道,心想他不会要在这个林子里待一辈子吧? “明日我会去刃雪城。”罹天烬在树旁坐下,脸上金色的面具在火光下闪耀着灼灼光芒。 “我和你一起去。”岚裳忙道,见他看过来,又解释,“你知道樱空释在哪里,我要跟着你,直到你告诉我樱空释在哪里。” 罹天烬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火堆上,火光倒映在他眼中,映衬得他眸子彷如燃着烈焰的玉石。 “若我一直不告诉你,樱空释的下落呢?” 罹天烬淡如霜的声音传来,岚裳咬了咬唇,赌气道:“那我就一直跟着你。” ☆、岚裳篇【十二】 “你若想跟,就跟着好了。”罹天烬丝毫不将她的负气之言放在心上。 “你……”岚裳被他冷漠的一语气到眼眶都红了,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想到醒来后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唯独知道“樱空释”是她要找的人,偏偏又找不到。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道樱空释下落的人,他却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 第123页 岚裳越想越觉难过委屈,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滴滴坠落。 罹天烬听见身旁传来轻微声响,扭头看去才发现岚裳正坐在一旁默默掉泪,泪珠在坠地的瞬间化作珍珠滚入雪中。 罹天烬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替她拭泪,手指才动,惊觉这念头突兀且莫名,遂强压下这心绪不再动作。 岚裳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往下掉落。她自醒来后便一直处在极度的不安和惶恐之中,如今罹天烬的冷然淡漠将她内心掩藏的负面情绪全然激发出来,想着干脆痛痛快快发泄一番,总好过一直憋着。 然而岚裳哭泣却并不同于其他女子,只是坐在那里安静掉泪,倔强的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罹天烬虽拨弄着火堆,注意力却全在她身上。 听见泪珠掉在雪地上发出的细微声响,罹天烬握着树枝的手指缓缓用力收紧,轻阖上眼睑,将那一抹不知名的疼惜压制在眸底深处。 次日,岚裳和罹天烬一同前往刃雪城。 走在出积雪林的小道上,岚裳看了看身旁之人,闷声道:“你若不想我一直跟着你,只要你告诉我樱空释在哪儿,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 “并非我不告诉你,”罹天烬目视前方,“而是他不想见你们。” “我们?”岚裳疑惑,随即道:“你果然知道樱空释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想见我们?‘我们’是谁?” “过去的任何一个人。”罹天烬回答。 “我不相信。”岚裳驳道,“樱空释是刃雪城的前冰王,我是他的冰后,是他的未婚妻子,他不会不想见我的。” “前冰王。”罹天烬话语下含尽了嘲讽,“那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岚裳摇了摇头。 从她醒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罹天烬见她脸上虽有不解,更多的却是单纯与良善,忽然就觉此事并不该告知与她。这仇恨,他一人背负即可,又何必再多拉一个人进来同受痛苦。 “你为什么不说了?”岚裳拽住他的袖摆,“你还没告诉我,樱空释是怎么死的?” “没什么。”罹天烬将她的手挪开,迈步往前。 “罹天烬,”岚裳几步跑上前再度拽他,“你告诉我,樱空释到底是怎么死的?” “岚裳,”这是罹天烬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既然已经忘记了,就不要再寻找樱空释了。” “为什么?” “……”因为,他也已经忘记了过去。包括你。 这些话沉在罹天烬的心中,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见他每每说到关键处就不再继续往下,岚裳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忿忿然道:“我才不会听你的。我就是要找到樱空释,一天找不到他,我就会一直一直找下去!” 罹天烬轻笑,“我言尽于此,你若执意要寻,我也不会多加拦阻。” 岚裳朝他做了个鬼脸,“反正跟着你一定能找到樱空释,我就不相信,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去见他。” 罹天烬凝视了她片刻,只看得她一脸的莫名其妙,才继续迈步。 “罹天烬,你见过樱空释吗?”经过昨晚的“痛哭”发泄,岚裳一扫长久以来的不安与委屈,恢復了轻松愉快,走在罹天烬身旁边走边道,“樱空释长什么样?我只知道他的头髮像月光一样漂亮,他有一把蓝色的剑,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 “我醒来时躺在一个冰棺里,旁边就是樱空释的。”岚裳又道,“我应该也是死过一次的?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死的。” 罹天烬听她说是从一冰棺中醒来,神情略微一怔。 “怎么了?”岚裳问他。 罹天烬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并不答话。 他当然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从冰棺里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上面刻着的名字——“樱空释”。而旁边的另一冰棺,上刻“岚裳”。 那时他推开了“岚裳”的棺盖,探出她确实已经没了唿吸,加上醒来后自己完全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对棺中所躺女子也是熟悉中透着陌生,因而才将盖阖上,径直离开了。 他去了很多地方,直到最后在火焰之城外遇到了火王,将他带回去,给了他新的名字和身份,并告知:他和他的未婚妻子岚裳是被幻雪帝国的新任冰王卡索杀死的。 他便决意要来刃雪城復仇。 因此借着卡索立后大典之际,以幻术师的身份前来参加,并伺机杀死卡索。 在岚裳自问自答、罹天烬偶尔才简短回一句的情况下,两人很快到了刃雪城。 新王卡索的立后大典,幻雪帝国各族遣使者前来道贺,进城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城门外。 岚裳和罹天烬直接越过队伍走近城门,被守城的侍卫拦了下来,“刃雪城典礼将近,未免闲杂人等矇混进来,还请两位排队做个登记。” 岚裳刚要说话,见月神手握长剑从阶梯上下来,遂朝她挥了挥手,“月神!” 月神忙上前行礼,“岚裳公主你回来了?王派了人到处找你,”又见她身旁站着一戴金色面具的男子,疑问:“这位是?” 第124页 “他是罹天烬。”岚裳一语带过,“我遇到了些事,是他救了我。对了,卡索和梨落呢?” “王和王后正在宫中。”月神回答。 “那我带罹天烬去见他们。”岚裳拽着罹天烬兴沖沖地往宫殿方向小跑而去。 月神转过身目送岚裳离开,视线落在了罹天烬的背影上。 这个人身上的煞气好重,完全不输给她。 月神目光一点点沉了下来。 岚裳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他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岚裳拉着罹天烬才踏上去往冰雪神殿的长廊,就见梨落从廊的尽头走来,忙提声道:“梨落。” 梨落浦一见岚裳,眼底绽放出欣喜之光,几步走了过来拉着她道:“岚裳你去哪里了?你一个人跑出去,我和卡索很担心你呀!” “我去找樱空释了。”岚裳回答。 梨落这才看见她身后还站在一男子,一袭墨色长袍将他身形勾勒得消瘦而颀长,面容被一只金色面具尽遮严实,墨红髮丝在昼光下泛着若隐若现的光晕。只是那一双黑中隐金的眸子…… 梨落心一紧。 若不是她做为神族守护者常年征战,有着极强的洞察力,绝对看不来——此人眼中掩藏着不易察觉的弒杀之气。 “他是?”梨落勉强笑问。 罹天烬弯腰朝梨落行了一礼,“王后,在下是幻术师罹天烬。” “是他救了我,这一路也都是他在照顾我。”岚裳解释。 “既然如此,之后我会让王好好谢谢你。”梨落朝罹天烬客气笑笑,对岚裳道:“你先随我回去。” “等等,”岚裳挣开梨落的手回到罹天烬身边,“我带你去幻影天,你暂时先住在那里。” “岚裳!”梨落不贊同道:“释消失后,王便不许旁人随意进出幻影天。罹天烬是贵客,侍从自为替他妥善安排住处,这些你就别管了。你先随我过来。” “不,梨落。”岚裳摇头拒绝道,“我要跟着罹天烬,我哪里也不会去。” “你说什么?”梨落惊诧。 “怎么了?”卡索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断了岚裳本要说的话:“梨落,你怎么站在这里?”等走近一看,岚裳也在,当下大喜,“岚裳,你回来了?” “恩。”岚裳点头,对卡索道:“这是罹天烬,他救了我,一路照顾我。我想让他住在幻影天。” 卡索顺着岚裳所指看过去,在看见罹天烬的那一刻,莫名的熟悉感如涨潮的海水般涌来。 “你是?”卡索很想看清他面具下的样子,可他知道随意请求别人拿下面具,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在下罹天烬,是一名幻术师。”罹天烬再次弯腰行礼,嘴角漾开一抹浅笑,“遵故友相托,将一物送来刃雪城交给冰王。” “故友?”卡索当下反应过来:“可是释?” 岚裳也震惊了,扭头看向身旁之人。 “故友再三嘱咐,此事只能让王一人得知。”罹天烬含笑道。 “既然如此,”卡索点头,“你且随我来。” 罹天烬刚迈了一步,就被岚裳拽住了手腕,“罹天烬……” 罹天烬伸手覆在她的腕处,目光移至她的脸庞时眼底有着几不可见的光一闪而过。 “罹天烬?”岚裳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 如果真的是樱空释要他转交之物,为什么这一路来他只字不提,却只告诉卡索? 罹天烬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一下,随即松了力道将她手从自己腕上挪开,转身离开了。 岚裳追着他走了两步,见他竟是头也不回,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 记忆里好像有一个人,总是在她惊惶、害怕时赶过来,将她拥在怀中,用温言软语安抚她。 她知道这个人不是罹天烬,可看着他离去,为什么…… 岚裳伸手抚上胸口。 心这么痛? ☆、岚裳篇【十三】 接下来的几天,岚裳带着罹天烬在刃雪城漫无目的的参观。 “那天你说故友托你给卡索带去一物,”走在去往练囚石的路上,岚裳问道:“那个故友,是樱空释吗?” 罹天烬道:“是。” “他只让你给卡索带了东西?”岚裳看着他,眼睛里满含期盼,“没有什么是要给我的吗?” 罹天烬沉默片刻后回答,“没有。” 岚裳难掩心中失落。闷闷往前走了好几步,才深吸一口气驱散心底的低落,好奇道:“他让你给卡索带了什么?” 罹天烬不语。 他并不想告诉岚裳,他只是将一直随身携带的冰笛给了卡索。 从冰棺中醒来时,他身上只有两样东西,一只冰笛,一片一叶竹。 一叶竹被灵力封住,很好的贴身收着。所以他猜测两者相较,前生他更看重的是这片一叶竹。 一只笛子一片叶子,其中有一样定是和“樱空释”的未婚妻子岚裳有关。 此后他听闻新任冰王卡索与弟弟“樱空释”兄弟情深、感情甚笃,便推测另一样必是卡索所赠——即便不是,也和卡索有关联。 第125页 所以这次他来刃雪城接近卡索,是打算从“樱空释”来入手。 罹天烬在一叶竹和冰笛之间选择了冰笛,假借“樱空释”之名将冰笛给了卡索。果不其然,卡索在见到冰笛后难掩激动情绪,以为弟弟如今就生活在幻雪帝国的某个地方,当即放下心来。 这其实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步:以冰笛来试探卡索,使他放下防备之心,之后再寻机会杀他復仇。 但这原委,他怎能直白告诉岚裳? 见罹天烬避而不答,岚裳只得将话题岔开,不再追问。 两人默默无言走了一路,等到了练囚石,岚裳才觉高兴起来,踏着轻盈的步伐迈了上去,道:“卡索说,以前樱空释最喜欢的地方,除了落樱坡,就是这里了。” 罹天烬也走上前,在她身旁站定。 练囚石位于刃雪城最高之处,整个露台往外凸出,悬空在无尽海之上。站在台的边缘,能够看见一览无际的蔚蓝天空和波澜粼粼的无尽海。水天相接共为一色,偶有几只霰雪鸟在天际下飞过,发出一记长鸣。 “这里的确很好。”罹天烬眺望着自由自在飞翔在天空中的霰雪鸟,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雪雾森林和落樱坡更好。”岚裳兴高采烈道:“那里有很多的樱树,卡索说,从前樱空释总喜欢待在落樱坡,有时候他能在红樱树下睡上一天。” 罹天烬见他每每提及“樱空释”时,眼底都能溢出光来,不禁心底情绪复杂,“你很喜欢樱空释?” 岚裳认真点头,“很喜欢。虽然我失去了记忆,连他的样子也不记得,可我知道我很喜欢他,喜欢到即便是忘记了一切,也没有忘记他。” 罹天烬心下一震,岚裳的话传入耳中时他只觉唿吸一窒,心脏在瞬间漏跳了一拍。 “我只是念他的名字,就觉得高兴。”岚裳脸上浮动着思念的情丝,“我还没有找到他,但已经想念他很久很久,从我醒来,就一直在想着他。所以我很想快点找到他,见到他。罹天烬,你会帮我吗?” “你就这么肯定,”罹天烬轻声问道:“他也一样喜欢你?想着你?甚至想见你?” 岚裳愣了一下,随即甜甜一笑,“我肯定。我的心告诉我,樱空释是喜欢我的。罹天烬,你带我去找他好吗?” “他不想见你。”罹天烬转身就要走下练囚台,“我也不会带你去找他。” “为什么?”见他要走,岚裳急了,伸手就要去拽他。不料脚下一滑,脚底一个踩空,整个人往外歪了过去,眼看就要从万丈之高的练囚台上摔下去,罹天烬迅速转身一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了回来。 “小心!”罹天烬脱口而出的话语下匿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岚裳在对上罹天烬的眼睛时,惊讶地发现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情意。 “你……”,那种莫名而强烈的熟悉感又来了。岚裳与他视线交汇,他的双眸宛如闪着繁星的夜幕将她整个心绪都吸引过去,忍不住伸手想要摘下他的面具,看看这面具下的容貌究竟是怎样的。 罹天烬握住了她的手腕,眸子在瞬间变得更为幽深。 “罹天烬,你……” 岚裳刚要开口,剧烈的寒冷从心脏一下炸开,她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两下,软倒在了罹天烬的怀中,一层薄冰快速地覆上了她的身体。 罹天烬将岚裳一路抱回幻影天。 此时她身上已经被寒冰尽数遮盖,脸颊因发冷而极度泛白,唇上不见一丝血色。 岚裳觉得这冷是从心底深处蔓开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她身体里的每一处游走。 她能感觉到罹天烬正将温暖的灵力慢慢传至她身上,但意识却反而模煳起来。 她看见眼前的罹天烬,在灵力的光芒中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髮丝如月光般熠熠生辉,精緻的五官透露着柔和的暖意,他微微一笑,喊着:“岚裳……” 这声音温暖到岚裳几乎要落下泪来。 “樱空释……” 岚裳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带着令人心碎的祈求,“你不要走……你不要去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罹天烬见岚裳意识已然混沌不清,口中喃喃喊着樱空释,有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似坠未坠,只觉心中微疼,遂伸手替她拭去眼旁那泪,却被岚裳一把握住。 “樱空释……樱空释……”,岚裳双眼轻阖,将罹天烬的手抱在怀中不肯松开。 罹天烬看了看被她紧紧搂住的右手,目光移至她脸庞时,终究没能忍住以另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庞。 “岚裳……”罹天烬轻嘆,这名字停在口中却落在心底,唤醒了他长久压抑的情愫。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尽管他忘了他们过去所经歷过的一切,可见到她第一眼时心里的欢喜,是骗不了人的。 可他又的的确确忘记了曾经做为“樱空释”的一切。如今他回来是为了找卡索復仇,这样的他,怎能告诉岚裳,“罹天烬”就是她苦苦寻找的“樱空释”。 岚裳身上的寒冰褪去后,渐渐陷入了沉睡之中。 第126页 罹天烬在她身旁坐了一夜,直到天亮才离开。 罹天烬从幻影天出来时,正好被过来看岚裳的梨落撞见。梨落站在拐角处避开了与罹天烬的正面遇见,心中疑团却如云雾般扩散开来。 岚裳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罹天烬。在她昨日寒冰症发作昏昏沉沉时,竟记起了樱空释的样子,她要告诉罹天烬这个好消息。 可等她到罹天烬的住处时,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又将他可能去的几个地方找了一遍,依然不见踪迹,岚裳顿感心慌,“他不会是走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从未答应过要带她去见樱空释。 岚裳追出了刃雪城。她不知道罹天烬离开后会去哪里,只能沿着出城的道路往前疾奔,只跑到城外的潋星湖畔,力气已然耗干,才黯然神伤地缓缓跪坐在了地上。 积雪林就在前方,可她连一步都走不动了…… “罹天烬,你为什么要走?”岚裳喃喃自语,眼底有泪光闪烁。 她好不容易想起了樱空释的样子,罹天烬却走了……这一刻她分不清心底的痛是因为樱空释还是罹天烬。 罹天烬站在不远的树后静静凝视着她,心中思绪万千。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不辞而别,而是不愿将岚裳牵扯到他的復仇之中来。 昨晚他在她身边坐了一夜,看了她一夜,他不记得她,可每每多看她一眼那心下的悸动都令他感到心惊。 越是和她在一起,那喜悦之感便越深刻,罹天烬不愿伤害她,只能选择避开。 岚裳抹了抹眼角泪水,起身往积雪林方向刚走了两步,忽然停步转身看向身后。 四下寂静无声,但直觉告诉她,罹天烬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只是他不愿露面。 “罹天烬,我知道你在这里,”岚裳喊道:“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空气沉静,除了偶尔的虫鸣声外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罹天烬,你出来呀!”岚裳环顾着四周,却不知道他究竟在哪。 等了片刻依旧不见人,岚裳回身看向面前的潋星湖。 “你若不出来,我就跳下这湖。”岚裳含泪道:“我失去了灵力,纵然是人鱼族,若我一心求死,我也会死在水里。” 岚裳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平地,眼泪不禁落了下来,“即便是这样,你也还是要躲着我吗?”就算她以死相逼,他也不肯现身吗? 为什么他突然这般决绝? 岚裳闭上双眼,毫不犹豫地往水中倒了下去。 只见水花四溅,瞬间她整个人被水吞没,往更深的水底沉了下去。 “岚裳!”罹天烬一惊,一个快步追过来,从她消失的地方跳了进去。 冰冷的湖水在昼光下折射出晦暗不明的粼光,罹天烬游了一段后见岚裳下沉的身子停在了水深处,蓝色的纱裙如盛开的花朵在水中飘荡。 罹天烬游过去将她一把揽住,带着她往上游去。 等上了岸后,又用灵力为她取暖、烘干衣裙,见她仍是双目紧闭未有转醒的迹象,顿感担忧。 “岚裳,岚裳,你醒醒!”罹天烬将灵力不断输送给她,眼底溢满了慌乱,“岚裳,你快醒过来!” “咳、咳……”岚裳模模煳煳睁开眼睛,还未看清面前之人便下意识轻喊:“樱空释……” ☆、岚裳篇【十四】 熟悉的气息和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岚裳顾不上身体的虚弱,扑进罹天烬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哽咽道:“樱空释,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罹天烬眼底有挣扎闪过,在听到岚裳的低泣声后终于伸手将她紧拥在怀,“对不起……” “我醒来就一直在找你,”岚裳委屈道:“我走了好多的路……我从来没有走过这么久、这么远的路……” “我知道。”罹天烬在她髮丝上印下轻轻一吻,“是我错了。” “你不要再消失不见了,”岚裳攥紧他的衣襟,思绪却因疲累而逐渐昏沉,“我找不到你,又不记得过去的事,我很害怕……” “不会了,”罹天烬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慎重承诺,“我会守护着你,到永远。” 见岚裳沉默不语,低头看去时才发现她已经在他怀中入睡。 她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样子乖巧且荏弱,罹天烬只觉心扉悸动,轻声道:“岚裳,我答应你,不再消失不见,也不再让你哭泣。” 这个小插曲岚裳醒来时就忘了七七八八,只记得自己追着罹天烬去了潋星湖,并企图以跳湖来逼他现身。 但无论如何,最后罹天烬救了她,还送她回刃雪城,说明暂时他不会离开了。想到这点,岚裳便觉之前吃过的那些苦都是值得的。 岚裳记不起过去的人和事,如今唯独对罹天烬依赖最深,有事没事便要去找他,待在他身边。 岚裳自己并未察觉,其他人却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日,岚裳正准备回幻影天取样东西给罹天烬看,就见不远处的廊下站在梨落和卡索,两人说话之间有“罹天烬”、“樱空释”等名字传过来,岚裳好奇地走到一旁拐角处,想听一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第127页 “这个罹天烬身上煞气太重,”梨落直接了当说,“我不喜欢他。岚裳每天跟他这样亲近,我很担心。” “梨落,你想的太多了,”卡索温柔道:“罹天烬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不认为他是你说的那种人,何况他也很照顾岚裳。” “你和岚裳,一个善良一个单纯,我就是担心你们会被人蒙蔽,”梨落无奈摇头,“之前我遇见月神,月神也觉得他身上煞气很重,他来刃雪城目的一定不简单,我们应该要小心防备才是。” “好了,”卡索伸手握上梨落肩头,“我会注意的,你现在的心思应该放在立后大典上。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两人边说边走,渐渐走出了岚裳的视线。 等再也看不见两人身影,岚裳才走了出来,静静思索着。 立后大典当日,冰雪神殿歌舞昇平,梨落一身盛装在众侍女的围拥下,走向站在殿上等候她的冰王卡索。 岚裳站在人群后方的角落里看着梨落从门口进来,而站在路尽头等着她的,是与她两情相悦的卡索。 记忆的碎片从她脑中飞快闪过,在那些一闪而逝的片段里,她看见曾在同一地方,有一容貌绝世的男子坐于殿上,他身着凰袍,头戴冰冠,手持冰晶权杖,面容平静地看着殿下不断上前来朝他弯腰行礼的各族使者。 她还看见,自己也是这样从门口走进来,一步步朝他走近,在离他很近却又不能去到的地方向他行礼。 他的目光在触及她时微微柔和,嘴角漾开一抹笑意。 “樱空释……” 岚裳知道,那个坐在大殿之上的王就是樱空释。这些是她曾经歷过、却又遗忘的过往。 想到樱空释,岚裳心骤然一痛,竟再也不想停留在这里目睹卡索立后,转身捂着胸口踉跄逃出了殿外。 罹天烬本注意力全在立后大典上,后见岚裳情绪略有波动,便分了神关注她的举动。 少时又见她似是身子不适走出了大殿,也顾不上卡索这边的立后大典进行到一半,转身跟了出去。 岚裳一路去到落樱坡,站在偌大的红樱树下,见漫天的樱花如雨般翩翩落下,遂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久久凝视。 “樱空释,你到底在哪里?”岚裳轻声询问着手中花瓣,话语中隐着怅然若泣的苦楚,“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可我怎样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 罹天烬走近几步,见岚裳背影透着落寞,遂伸指轻轻一弹,一道光从他指尖溢出消失在了空气之中,瞬间漫天的花瓣都朝岚裳飘了过去,形成一道花幕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岚裳惊讶地看着在身边缱绻飘动的花瓣,眼底忍不住流露出惊喜的光。 一道光将岚裳托住升至半空中,粉嫩的花瓣也随之过去,宛如蝴蝶在她身体四周飘洒。 岚裳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天花瓣如有意识般朝她飞来,在她身旁流连忘返久久不肯散去,脸上绽放出失忆后的第一个笑容。 见她脸上总算露笑,罹天烬弯唇轻笑,凝视着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 “好美!”岚裳伸手握住几片花瓣,刚松开手,那花瓣便从她手心飞了出去,“罹天烬,是你做的吗?”岚裳低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罹天烬。 罹天烬笑笑,“岚裳,你喜欢吗?” “恩。”岚裳点头,“我很喜欢,很美。谢谢你,罹天烬。” 罹天烬手指微微一动,缠绕在侧的花瓣向四面八方散开,托着岚裳的光将她带向地面,径直飞到了他面前。 罹天烬伸手接住她,扶着她站好后,手却依然揽在她的腰上不曾松开。 岚裳只觉两人站得太近,刚想要退开一步,腰上的阻力令她无法动弹。抬眼看去,罹天烬那双墨金的眸子正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 “你……” 那强烈的熟悉感再度袭来,岚裳越看他越觉疑惑。 为什么这个人给她感觉这样熟悉? 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好像已经见过千回万回,曾深刻在骨髓里一样。 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也觉得格外的安心。 他……到底是谁? “罹天烬,你到底是谁?”岚裳伸手想要摘下他的面具,罹天烬撇过脸避开了她的动作。 “你是樱空释吗?”岚裳终于问出长久来掩藏在心底的疑问。 罹天烬看向她,“岚裳,你只要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岚裳点了点头,眼底的光却在一点点消失。 罹天烬松开手,岚裳往后退开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岚裳直觉自己这种心情和思绪不太对劲,她对樱空释的情感没有一刻忘记过,但她每每和罹天烬在一起时,却又不受控制地被他影响。 岚裳很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因为罹天烬而变得更加挣扎、沉沦。 岚裳转过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微微转头看向身后那人,见他虽站在原地未动,视线却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迴转头迈步离开。 罹天烬等她走出数步之远后,才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一同回去了刃雪城。 因着新王卡索继位,加上立后大典,刃雪城恢復了短暂的宁静与祥和。 第128页 “罹天烬走了?”梨落陪着岚裳在长廊上散步,见她连日来总是郁郁寡欢,便安慰她,“他不过是去办些事,很快便会回来的。” 岚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喜欢罹天烬吗?” “可你喜欢,不是吗?”梨落反问。 “我喜欢?”岚裳一怔,随即摇头,“不,我不喜欢他。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让他……带我找樱空释。”岚裳越说声音越小。 “岚裳,”梨落停步,正色道:“或许你对罹天烬的感情并不像对樱空释那样,可你太依赖他了。” “有吗?”岚裳不解。 梨落严肃点头,“你有。他说要离开几日,让你在此等他,可这几日你都不开心。” “因为他对我很好,”岚裳解释,“他说他不会伤害我。他也答应我,等他回来,他就要带我去找樱空释。” 提到樱空释时,岚裳总算眼底有光显现,脸上浮现出隐隐盼望和期待。 梨落细细打量着岚裳的神色,见她依然对樱空释情深不悔,对罹天烬似乎并非是动了情,这才稍稍放心。 “岚裳,你知道,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梨落怜惜地挽了挽她腮边的一缕碎发,“我对罹天烬确有防备之心,因没有人知道他的来歷和目的。但他对你好,你也很依赖他,所以我不愿用恶意揣测他。”顿了顿,又道:“但无论怎样,我都不希望你因此受到伤害。” 岚裳感动地弯唇一笑,握住梨落的手道:“谢谢你梨落,你和卡索对我很好,罹天烬对我也很好,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的。等我找到了樱空释,我们就一起回刃雪城。” 梨落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见一侍女从尽头匆匆赶来,朝她行礼,“王后,大事不好了!罹天烬回来了,正和王在落樱坡决斗。” “什么!”梨落大惊失色。 岚裳也骤然愣神。 罹天烬回来了? 回来就去找卡索决斗?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事态发展这般急转直下,怪异且突兀得令人措手不及。 “走!”梨落拉着岚裳一同往落樱坡疾步走去。 ☆、岚裳篇【十五】 梨落和岚裳赶到的时候,卡索的剑正从罹天烬的身侧擦过,眼看着就要刺进他的胸膛,岚裳吓得捂住了嘴,就怕罹天烬受伤。 罹天烬侧身避开的同时手中长剑划了过去,被卡索一剑挡下,剑尖由下至上朝他迎面噼去。 罹天烬连退数步避开,脸上的面罩却被剑气击中,裂成两半飞了出去,他那绝世的容貌顿时暴露在空气当中。 岚裳大惊,眼泪在瞬间流了下来,几步跑上前抱紧他道:“樱空释,你真的是樱空释!我终于找到你了……” “释……”,卡索也震惊,料想不到罹天烬竟就是他日日担心期盼的弟弟。 “你一直就在我的身边,为什么不认我?”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她的眼睛里盛满了难过,“我到处找你,可你却告诉我,你根本不想见我……” “岚裳……” 罹天烬右手持剑,左手将她抱在怀中,眼底闪动着感同身受的痛楚,“我并非不想见你……” 话语未尽,岚裳只觉一阵剧冷袭上全身,唿吸也在瞬间变得艰难,整个人无力地往下软倒。 “岚裳!”罹天烬忙将剑插.在地上,双手抱着她缓缓半蹲在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手掌幻出一朵烈烈红焰往她身上送了去。 “释……”,卡索想要过去,被梨落一把拉住,朝他摇了摇头。 虽然“罹天烬就是樱空释”这件事让大家都惊讶而惊喜,但如今显然不是问清楚来龙去脉的好时机。 “让他们先单独待一会儿吧!”梨落体贴道:“这些日子,岚裳找樱空释找得太苦了。” 卡索点点头,依依不捨地再看了一眼罹天烬后,转身和梨落离开,将这方天地暂且留给了他和岚裳。 岚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冷寂的冰窖当中,刺骨的寒从她的四肢蔓延到全身。 好像有冷风从四面八方而来,从她的身体每一处角落钻入,透彻心扉的寒从内往外散发着,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也正在这个时候,一股温柔的暖流从她的心口灌入,一寸一寸驱散了她身体里的寒意。 岚裳看见有光从前方透了过来,随着光一同而来的,还有那一段段她曾丢失的记忆。 “樱空释,你不懂爱,我便教你爱,好不好?” 那光里,一道身影站在练囚石上,他银髮比月光还耀眼,精緻的五官很是好看,起笑时宛如水晶纯净清透。 “我不需要你,你去找卡索吧!”他回头看向自己,“我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岚裳看见自己怒气沖沖地转身就走,却在走出两步后停步,“你是故意的,”平静下来的声音里隐着一丝明了,“你故意说这些话,好让我生气离开。” 转眼间,他已经高坐在王位上,一身凰袍将他衬托得更加清冷出尘。 第129页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下众人,只在目光瞥向自己时才有温和一闪而过,他说:“本王对岚裳公主好感甚佳,也曾私下承诺,将来必要娶她为妻。如今本王即已荣登王位,自然要兑现承诺。” 他教她吹一叶竹,面带得意地询问她:“怎样?你可要拜我为师,让我教你?” 他从刃雪城赶来救她免遭烁罡侮.辱,对她承诺:“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了。” 他说:“这世上,最令人心悦神怡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 他问:“你认为,我真是上古神族冰焰族的后裔?” 他安慰她:“杀火王的计划在我心里已经筹划很久了,如今我变成你的样子‘嫁’过去,反而更好下手。” 他抱着她去神医族求医,对她说:“已经没事了,闭上眼睛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他喊她:“岚裳……” 画面走马观灯般在脑海飞快闪过,岚裳看见他站在幻影天内、坐在王座上、站在红缨树下、抱着自己疾奔……他不断喊着她:“岚裳。” 岚裳骤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罹天烬那张隽美如玉的脸一下映入眼帘。 虽然他的头髮是墨金色,双眸也如髮丝般黑中泛着浅浅的金光,但他就是樱空释,眉眼、神情并无太大变化。 岚裳就着靠在他怀中的姿势一把抱住他的腰,“樱空释,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却看着我苦苦寻找你。你为什么不肯认我?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 “是我不好,”罹天烬回抱着她,轻声道歉,“让你这么难过、痛苦。” “我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岚裳闷声道:“我只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拼命想找到你。” “我知道,”罹天烬微微一嘆,“你很害怕,很不安。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告诉你,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可你没有告诉我。”岚裳委屈控诉,“你还告诉我,樱空释不想见我。你也不愿带我去找他,你甚至悄悄离开,把我一个人留在刃雪城。” “对不起。”罹天烬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带着復仇的目的过来的,只能再次道歉,“以后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真的吗?”岚裳满含期盼地看着他,“你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你去哪里,也带着我一起去?” “真的。”罹天烬慎重点头,“我去哪里,就带着你一起去。” 岚裳终于弯唇起笑,眼底虽还有泪花,但心底的悲痛却已一扫而空,“不管你是樱空释还是罹天烬,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罹天烬眼中微微漾笑,宛若对待珍宝般在她髮丝上印下极轻一吻。 “我已经想起来以前的事了,”岚裳拽了拽他的袖子,“跟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都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也失忆了,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见罹天烬点头,她又问:“你为什么要跟卡索决斗?他是你的哥哥。” 罹天烬沉默片刻后,道:“我只是要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应得的?”岚裳想了想,“你是说你传给他的灵力?” 罹天烬一怔,问道:“卡索的灵力是我传给他的?” 岚裳一脸不解地点头,“当年卡索灵力尽失,你为了他不得已当了王。后来你发现,因为你是冰焰族的后裔,所以没有直接的办法将灵力传给他,就通过自戕使灵力流出,把灵力给他了。” 罹天烬大为震惊,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来,低头看向怀中之人,再度询问:“岚裳,你说的是真的?” “恩。”岚裳认真点了点头,“这些事,梨落、月神、潮涯、星旧、皇柝他们全都知道。你自戕的时候,我们都在。你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不,”罹天烬敛了敛心神,脸庞的惊诧已慢慢褪去,“我相信你说的。” 岚裳不会骗他,那么骗了他的……是火燚。 “那你呢?”罹天烬追问:“岚裳,你是怎么死的?” 罹天烬将岚裳送回幻影天休息。她这几天心绪大起大落,身体已经疲累至极。如今得见心爱之人回来,心情骤然放松,回幻影天的路上便在罹天烬怀中睡着了。 罹天烬将她安置好,又细心地替她盖好薄被,见她安静的睡颜上漾着心安,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后,去到冰雪神殿见卡索。 “所以,是火燚骗了我。”罹天烬从卡索口中听到的原委,跟岚裳一模一样。 “是。”卡索凝重道:“释,你是我的弟弟,是冰族的王。火燚想通过控制你,让你我兄弟二人自相残杀。一旦我们两败俱伤,冰族元气大损,火族便会趁虚而入,到那时幻雪帝国岌岌可危。” 卡索本就对罹天烬很有好感,如今见他竟是弟弟樱空释,只是失了记忆对前尘往事一概不知,便命人唤了占星师星旧来,给罹天烬造一场真实的梦,让他能够在梦中看到多年前那一场“落樱坡之战”的真相。 第130页 罹天烬看见在红缨树下,他告诉卡索,这一战若卡索输了,他会替卡索照顾好梨落;而若他输了,卡索则要替他好好照顾岚裳。“这是你我兄弟的决斗,希望不会牵扯到梨落和岚裳。”他说。 “当然,”卡索尽管心痛,不敢相信一直疼爱的弟弟会对他剑刃相向,但还是一口应下,“梨落和岚裳是无辜的。” 罹天烬看见自己拿着一把蓝色的剑攻向卡索,最后却牵引他握着剑柄一同将剑刃送入了自己腹中。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将灵力传给你,”他倒在卡索怀中,断断续续道:“哥,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岚裳我死去的消息……你替我照顾她,告诉她……我离开了刃雪城,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要找我……” 潋滟的光从他身体内不断流出,传至卡索身上。 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然坚持不住的时候,岚裳从路的尽头跑了过来,在见到他中剑后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随即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嘴里喷涌而出,她站立不稳地倒了下去,被梨落抱住。 “岚裳……” 两人相隔不远,尽管他拼命伸出手想要握住她,却不能做到。 他眼睁睁看着刺目的血从她口中不断涌出,在梨落怀中断了气息。 他从未感觉到心那样痛过,好像被人用手硬生生撕开了,比剑入腹中还要痛上百倍。 这种痛从心底炸开时,罹天烬一时未能反应回神,以至于他从梦境中出来时,忍不住捂着胸口弯下腰去。 ☆、岚裳篇【十六】 “释!”卡索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 “我没事。”罹天烬摆了摆手,拒绝了卡索后慢慢站直身体,“岚裳她是怎么死的?” 卡索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当年在落樱坡,剑刺入你腹中的那一刻,她也跟着吐血不止……这件事我们一直也很奇怪,但你们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将你们葬在了落樱坡。” “吐血不止。”罹天烬轻声重复,缓缓闭上双眼,将那难以言喻的心痛尽遮眼底深处。 虽然他还不清楚岚裳的死因,可一想到她曾就躺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看着自己自戕的同时生命一点点流逝,他就觉得那时的“樱空释”太过残忍。 他履行了对哥哥卡索的承诺,替他当了王,将一身的灵力送给了他,可他却辜负了岚裳——这个最爱他的女子,从来都陪在他身边,不求一丝半点的回报。 他没有为岚裳着想,甚至没有考虑到如果岚裳知道了自己的死志时,会是怎样的伤心绝望。 何况最后她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释,岚裳是你亲立的冰后,哥知道你很爱她,”卡索拍着罹天烬的肩头,嘆息,“这件事,哥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是哥不好,没能好好替你照顾她。” “不,不怪你。”罹天烬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岚裳是他的王后,是他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人,如今她随同他“死”过一次,这一切只能怪他,却怪不得任何人。 “以后……”罹天烬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以后,要照顾好岚裳,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哪怕这个伤害来自于他,也不可以。 罹天烬简单跟卡索说了一下他是怎样復活的,又是怎样去到了火焰之城,并被火燚告知他和他的未婚妻子命丧于新任冰王之手,让他燃起了復仇之心,誓死要回刃雪城来手刃卡索为自己和未婚妻子报仇。 其实说到底,罹天烬也并不清楚自己会復活的原因。 人鱼族的一泪石还在岚裳那里,卡索没有去往幻雪神山的钥匙,就更别提找到隐莲使其开花令一切事物重新归位。 罹天烬只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沉睡了很久,突然有一天他感觉身体里有灵力在流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在落樱坡,不记得过去的一切,样子也有了变化。 经过岚裳和卡索的证实,加上星旧的这场梦,罹天烬相信自己就是“樱空释”,可他仍旧不记得过去作为樱空释的一切,因而在和卡索说完这一切的原委后,便不愿多留。 见罹天烬急着回幻影天,卡索知道他是想回去看岚裳,也不拦阻,只道:“岚裳醒来,你可以让皇柝去看看她,或许她的症状,皇柝会有办法。” 罹天烬点了点头。 走在回幻影天的路上,恰好就见皇柝迎面而来。 皇柝本是有事前去冰雪神殿面见卡索,不想对面走来之人却与曾经的冰王樱空释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衣着、髮式及双眸颜色略有不同外,俨然就是樱空释在世,当下愣住。 只等到那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皇柝才忙唤道:“樱空释?” 罹天烬转回身看向他,眼睛里有着疑问。 “陛下。”皇柝忙弯腰行礼,起身时见他脸带询问,不由得问道:“我是神医族的族长皇柝,是您的追随者。” “皇柝。”罹天烬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却不急着发问。 “是。”皇柝迟疑问道:“陛下,您的样子怎么变了?” 第131页 “个中曲折,一言难尽。”罹天烬一语带过,话锋一转道:“皇柝,你既是神医族族长,必是医遍天下百病,寒冰症可有方解除?” 皇柝顿时领悟,“您说的是岚裳公主身上的寒冰症?”见罹天烬点头,神情当即黯了下来,缓缓摇头道:“普通的寒冰症当然有方可解,只是岚裳公主身上的并非一般的寒冰症,它由咒而生,因咒而行,非解咒不能解除。” “咒诅?”罹天烬双眸微眯。 岚裳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她会中寒冰症的咒诅? “咒诅并不好解,”皇柝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幻术师所中的咒通常都会伴随她一生。不知道岚裳公主是因何而中的咒,若无法解开,这咒也必然会跟随她,直到她的生命终止……” 正说着,皇柝的话语突然停了下来,越过罹天烬的肩膀往路的另一头惊诧看去。 罹天烬刚注意到他的神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着一股不算强劲的冲力停在背后,一双手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岚裳?”罹天烬微微转头。 “我醒来见不到你,还以为你走了。”岚裳闷声道。 皇柝哪里好意思多停留,忙朝罹天烬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了。 罹天烬轻轻拉开岚裳的手,转过身与她面对面站立,将她抱在怀中安抚道:“我只是去了卡索那里,想着你快要醒了,正准备回去,你就来了。” 岚裳这才放下心来,弯唇一笑。 “岚裳,”罹天烬牵着她走到一旁的栏杆上坐下,“有一事我不明白,希望你如实告知。” 岚裳顿时警惕,见罹天烬神情认真,摆明了是一定要问清楚,这才软了气势惴惴不安道:“你是想问,我是怎么死的?” 此前他也曾问过,那时她昏昏欲睡,借着“装睡”躲过去了。 事实上她一点也不想告诉樱空释,她的寒冰症是因为她拿自己的灵力和一半的生命换了樱空释的命后,被遗留下来的怪病。 罹天烬不发言语,却是在等着她回答。 岚裳想了想,道:“等你将来恢復记忆,我答应你,一定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好吗?” 罹天烬深深凝视着她。他知道她虽然在询问,却是已然决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将实情告知。 罹天烬虽满心疑问,但也不想勉强她。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岚裳带着罹天烬走遍刃雪城的每一个地方,试图以过去他常去之处来唤醒他丢失的记忆。 刃雪城上下也尽知晓,罹天烬就是昔日的王樱空释重生回来,见了他都尊称“陛下”。 罹天烬忘了对卡索的兄弟情谊,并不觉这般称唿有何不妥。倒是岚裳格外过意不去,特意寻了个时间去见卡索,希望他下令让大家不再称罹天烬为“陛下”,而是以“王子”相称。 卡索却坦然一笑,反过来安慰她道:“释曾是冰王,这是不容改变和质疑的事实。若非此后发生变故他忽然‘离开’,我本无意坐这冰王一位。如今释回来,只要他想,就是将这王位归还于他又何妨。何况只是一个称唿,岚裳,你不必介怀。” 岚裳似乎被卡索说服,但总觉哪里还有不对劲,“可是,两个王,不是很奇怪吗?” “幻雪帝国并非没有出现过两王统治时期。”卡索耐心解释,“虽然这个时期很短,但总有先例。何况,”他一顿,想到做王终究不是他心之所向,便道:“将来覆灭了火族,神族一统后,我便卸下了这份责任,由释来做这冰王倒很好。比起我来,他更适合做一国之王。” “才不!”岚裳朝他撇嘴,忿忿然道:“释更加不想当王。这冰王的位置如同囚笼,谁做谁倒霉。你还是留着自己做吧!”说完,也不等卡索说话转身便跑开了。 岚裳刚跑出冰雪神殿,在走廊的尽头便遇见了老冰王。 多年不见,老冰王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復兴冰族的重担虽已不再压在他身上,可他神情却不见半点舒展,反而眼底充满了对冰族未来的愁虑。 “岚裳公主,”老冰王邀请她至一旁的凉亭坐下,“我已经听说了,你和释的事。想不到短短数年时间,冰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到如今,您还在怀疑释的用心吗?”岚裳问他,“他虽然不是冰族后裔,但他从小在冰族长大,对冰族感情深厚。就算后来跟卡索竞争王位,也是为了卡索。他做了王以后,更是一心一意復兴冰族,没有做过对不起冰族的事。” 见老冰王脸上浮现出怀念之色,岚裳接着道:“他不是您的亲生儿子,所以从小您就忽视他,任由他被其他兄弟欺负。在这整件事里面,释是最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他最敬重的父王一直厌恶着。” “我并不厌恶他,否则也不会答应让他继承王位。”老冰王嘆息,“只可惜他到底不是冰族后裔,名不正言不顺。何况他的母亲莲姬嫁入刃雪城后,仍与火族暗中往来,当年保护刃雪城的冰幕遭到火族破坏,导致刃雪城被火族攻入,几乎整城覆灭,也是莲姬将冰幕的弱点告知了火燚。” 第132页 “莲姬阿姨所做的,该由她自己承担。”岚裳坚定道:“当年您对卡索的看重和栽培,能有一半给樱空释,他们兄弟二人最后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您其实从来就不明白卡索想要什么,也不明白樱空释在争什么。您的两个儿子,您一个都不懂。” 老冰王点了点头,重重嘆息后,对她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确实没有尽好一个父亲的职责。” “那您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岚裳见他这般好言好语,反而不好意思多加指责。 “我已决意要和火燚同归于尽,”老冰王眼底闪动着破釜沉舟的微光,“在这之前,我只是想来见见樱空释所看重之人,也算是一了我的心愿。” ☆、岚裳篇【十七】 “您要跟火燚同归于尽?”岚裳大惊失色,“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何况火燚灵力深厚,不是说想要跟他“同归于尽”就能做到的。 老冰王嘴角弯开一抹苦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将伤害减到最轻。”其它任何办法,不是两族开战,就是要牺牲卡索或樱空释中的任何一个。 无论是哪一种,最终结果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虽然他已经卸下了冰王一职,就让他为幻雪帝国再尽冰王该尽的最后一点力量吧。 “可是……” 岚裳还想劝他,老冰王却摆手拦住了她的话,“只要我将六叶冰晶与我的灵力相融合,我有把握能一击击中火燚,将他带下炼狱。” 话已至此,岚裳知道老冰王心意已决,静默久久后,才试探道:“其实,您还是喜爱樱空释这个儿子的,对吗?”否则他不会因为心中愧疚,在赴死之前来见一见她。 他不敢直接面对樱空释,也放不下冰王的尊严,所以才想着见见小儿子所爱之人,以作安慰。 老冰王望着岚裳,眼底流露出久违的慈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后,起身离开了。 岚裳站起身走到阶梯边目送老冰王背影走远,喃喃道:“释,其实你的父王,是爱你的。” 罹天烬一日未曾见到岚裳。 他很疑惑,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岚裳自失忆后便极为不安,一时半刻不见就怕他又离开了。 如今一整日不见,倒让罹天烬不解。 他寻了刃雪城几个地方后,终于在城门外见到了疾步前行的岚裳。 她脸上有着一丝警惕,走出城门时还左右环顾了一圈,似乎怕被人看见。 罹天烬隐去了身形,跟在岚裳的身后随她一同去到无尽海边,见她绕着海岸走了很久后从一漆黑的岩洞下钻了进去,又穿过洞中隧道,下了长长的阶梯,才进到一处黑不见光的洞穴中。 “你来了。”沙哑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立在了岚裳对面。 “我拿来了七色贝鳞,”岚裳道,“你说,没有七色贝鳞换命只是完成了一半,可樱空释死的时候,我的命还是换给他了。” “当然。”那声音飘忽诡谲,“所以你也死了。” “什么意思?”岚裳反问。 “换命并没有完成,但你用灵力和一半性命也为那人换得了活命的机会。”女巫道:“只是这强行换命的后果,便是你要付上的代价。” “什么代价?”岚裳问。 “死的诅咒已经落在了你的身上。”女巫声音忽地低了下去,“你一生都要受咒之苦,无法解除。” 岚裳沉默片刻后,从腰间取出一枚鱼鳞递了过去,“这是七色贝鳞,给你。” “你可要想好了,”女巫道:“一旦换命完成,再无迴旋余地。” 岚裳点头,“我已经想好了。” 事已至此,本就已无迴旋的余地。 与其换一半,不如尽数完成。 这样对樱空释反而更好。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岚裳手腕,惊得她回头看去,“释?”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许你这样做!”罹天烬怒视着她,并非是生气,乃是恼她竟隐瞒这样重要之事。 “已经晚了。”无形的手如烟雾飘过来将岚裳手中的鳞片取走,“换命已经完成,你们个人命数各归各位,此生不再逆转。” 话音落下,只见一道光从天而降落在了罹天烬身上,将他整个人照得透亮。 岚裳被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勉强看见夺目的华光之中,罹天烬的髮丝在不断长长的同时一点点褪去颜色,直到成为如月光般的银白。 他的眼睛有光芒流转,随着他面带痛苦地挣扎过后,金色完全消散,流转成为透彻的蓝。 华光缓缓散开,岚裳吃惊地看着眼前之人,银的发、蓝的眸,一袭素水雪玉长袍——眼前之人分明已是刃雪城的王子樱空释,不见半点罹天烬的痕迹。 “释?” 是他回来了吗?岚裳不敢上前。 樱空释伸手在她额头轻弹了一记,“回去再跟你算帐。”抬头看向已被黑暗再度笼罩的四周,“雪域女巫,我知道我能活着,是因为岚裳将她一半的命给了我,可我不愿以她一生受咒为代价。此咒可有方解?” 第133页 “无方可解。”女巫的声音迴响在洞穴里,“换命已经完成,樱空释回归,此咒一生无解。二位可以离开了。” “女巫?”樱空释眉头紧蹙,刚想要上前,被岚裳一把拽住,朝他摇了摇头。 见怎般唤她雪域女巫都不再回答,樱空释心知她已经消失,不由得嘆了口气,揽住岚裳腰身的同时伸手划下一道光印,两人瞬间离开洞中,站在了无尽海的岸边。 “岚裳……” “释,你都想起来了吗?”岚裳高兴地拉着他的手,“你还是这个样子最好看了。” “都想起来了。”樱空释蹙眉,将她的手往下压了压,自责道,“岚裳,是我的错,我曾承诺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可让你受到最大伤害的,就是我。” 岚裳摇摇头,眼睛里绽放着欢喜的光,“我一点也不觉得受到了伤害,我只是常常醒来见不到你,很害怕。” 樱空释嘴角微弯,眼底深处却有着未散的愁云。 神族寿数向来长久,岚裳是有着纯正血统的人鱼族后裔,而他是上古神族冰焰族后裔,即便是生命共有,倒也无大碍。 只是岚裳身上的寒冰症,一生无解。纵然他能日日陪在身边,替她缓解医治,却也不愿见她受这一丝半点的苦楚。 见樱空释依然眉头紧锁,岚裳伸手戳在了他的额头中间,轻轻揉了揉,“只要你还活着,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好,只是偶尔冷一冷,但我是人鱼族嘛,再多冷几回我就会习惯的。” 樱空释将她拥入怀中,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 “你以后常陪着我,我觉得冷了,你就帮我取暖,”岚裳环抱住他,丝毫不受寒冰症影响,脸上眼中满满的高兴,“反正你是冰焰族的后裔,哪一族的幻术你都会。” “好。”樱空释一口应下。 “你还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再伤害自己,也不许再丢下我不管。”岚裳又道。 “我答应你。”樱空释承诺。 “就算是为了卡索也不行。”岚裳不满道。 “好。”樱空释吻了吻她的髮丝,“我不会再为任何人伤害自己,丢下你。” “一言为定。”岚裳朝他伸出手。 樱空释勾上她的小指,“一言为定!” 岚裳这才完全放下心来,继续腻在他怀中问道:“那之后,你还要做冰族的王吗?” 岚裳知道以他冰焰族后裔的尊贵身份,能成为任何一族的王,又何止只是冰族。 但她也知道,樱空释对做王并没有多大兴趣,无论是哪一族。 他最喜欢的,还是自由。 “冰族已经有王了,”樱空释微微一笑,眼里有着一丝欣慰,“卡索做王很好,他比我更合适那个位置。” 岚裳抬头看向他。 “而我,”樱空释低头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亲呢道:“我想要陪着你。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去做每一件你想做的事情。” 岚裳展颜而笑,因他的话眸中绽放出光彩,“你会一直陪着我?” 樱空释点头,“一直陪着你,此生,来生,生生世世。” 岚裳高兴地踮脚在他脸颊印下一吻,“樱空释,谢谢你!” 樱空释抱紧她。 岚裳,是他该说谢谢才是! 谢谢她来到他身边,带给他温暖和光芒。 她从不曾承诺什么,却一直都在为他默默付出,这份感情让他感动到愧疚。 “岚裳,”樱空释在她耳畔轻声低语,含尽情深,“我爱你。” 她曾说要教他爱,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 老冰王给火王下了战书,在融合六叶冰晶后与火燚同归于尽。 艷炟公主继承了火族族长的位置,与冰族达成和平协议,此后两族各不相犯。 卡索欲将王位还给樱空释,被他婉言拒绝。 樱空释不想用这个位置困住他和岚裳,也觉无论是血统还是身份,卡索都比他更适合做冰王。 见樱空释执意不肯,卡索只得以王的规格为他和岚裳举办了一个盛大婚礼,并道:“刃雪城是你的家,哥会一直在家里等你回来。” 樱空释和卡索拥抱了一下,道:“放心哥,不管我去哪里,我总要回家的。” 卡索目送樱空释和岚裳走过城门口的降霜桥,直至他们身影在种满霜雪灵树的路尽头不见,才微微嘆息。 梨落走到他身边,见他脸上满是不舍,便道:“他们总会回来的。” “我知道。”卡索微笑,“有岚裳陪着释,我并不担心。” “以后,我也会陪着你的。”梨落笑道:“回去吧,卡索。” 樱空释和岚裳离开幻雪城后,去到许多地方。 樱空释用一泪石开启了通往幻雪神山的路,带岚裳看隐莲花开;又和她一起去到天涯海阁看星辰交替、陨落时的盛景;并在途中遇到龙族飞升,一见传说中的七彩霞光。 “释你看,”漠神河畔,岚裳指着粼粼波光的河面下游来游去的锦鲤道,“是鲤族。”看了看四周,又道:“这里和落樱坡有些相似,可惜没有红樱树。” 第134页 樱空释正坐在一石凳上,见她这般说,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 伸手朝空地上弹出一记光印,光芒过后,一株一株的樱花树瞬间拔地而起,开满了整片山坡。 一阵清风拂过,摇曳着树枝,粉嫩的花瓣漫天飞舞。 岚裳双手接着花瓣,待手心装满后轻轻一吹,花瓣从她手中飞了出去,洋洋洒洒飘向天边。 “释,我想跳舞。”岚裳高兴道:“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便跳了起来。 岚裳宛如蝴蝶轻盈舞动,水袖扬开之际有无数的花瓣在她周身缱绻,飘摇曳曳,牵着一丝清香轻幽散开。 樱空释幻出一片冰叶,置于唇边,吹出一曲小调来。 岚裳更是高兴,脚下几个轻悠地步伐转至樱空释面前,带着漫天的花瓣围绕在他身边,娇柔的舞姿宛如腾飞的仙子般闲婉柔靡。 等一曲终了,岚裳才停下趴在他肩头道:“这是人鱼族的舞蹈人鱼献月,只跳给喜欢的人看。” 樱空释眼底立时有光浮现。 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樱空释笑道:“我这一叶竹,也只为喜欢之人吹奏过。” “你还说呢!”岚裳拿过他手中的冰叶,“说要教我,这么久了我还是一首曲子也不会吹。” “是我的错,”樱空释笑了笑,见她一脸的忿然,嘴角笑意不由得扩大,“我已是使尽浑身解数,无奈吹这一叶竹难度太高……也不是谁都能像我这般,一学就会。” 岚裳一听便觉不对劲,“你是在笑我笨吗?” 樱空释取过叶子来,左右看了看,无奈嘆道:“我是在怪这叶子竟如此难学,让岚裳公主一学数年,却怎么也学不会。” “你就是在笑我!”岚裳忍着笑要捶他,被他起身躲开。 “不许你躲!”岚裳追了过去。 “遵命。”樱空释骤然停步,岚裳未曾作防直接扑在了他怀中,被他扶住。 “你!”岚裳被他戏弄得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好了,不笑你了。”樱空释低头看了看她,“累吗?坐下来歇一歇。” “才不要。”岚裳给了他一个鬼脸,“我有了新生的腿,才不会走走就累。” 自岚裳有了人类的双腿后,便再也闲不住,每日蹦蹦跳跳停不下来。起初樱空释还担心她如从前那样走走便酸软,不想她倒未曾再喊过“腿累”,久了便也习惯了。 “我们好久没有回刃雪城了,”岚裳靠在他肩头道:“卡索的传声鹰都来了好多回。我们要回去看看吗?” 樱空释点头,“这么久了,我也想回去看看。” “好。”岚裳抱着他的胳膊,笑颜灿灿道:“那就回去吧!” 片片花瓣落在水面上,盪开一圈圈微波涟漪。红色的锦鲤在水中游动,偶尔从水面一跃而过,给这静懿的景致更增一份美感。 “正好,我也想看看梨落了。”岚裳闭上双眼,声音渐渐落了下去,“听说梨落有了身孕……月神和皇柝也已经成亲了……” 樱空释扭过头去,见她已经入睡,不由得笑笑,伸手抚上她的脸庞。 这一生,有卿在侧,愿之,幸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一路来的支持与鼓励,爱你们!本书全部完结! 新文: (香蜜)邝露重生 cp:重生邝露x切开黑润玉。 可能随时会坑!(划重点) 不怕的请跳坑: http://.jjwxc/onebook.php?novelid=3884266 或者作者专栏找标题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