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要对会长好一点》 第1页 [bl同人] 《(全职同人)要对会长好一点》作者:红荻【完结】 文案: 队长和会长 一个愚蠢(?)的北极圈拉郎 上下自取 内容标籤: 原着向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文州,梁易春 ┃ 配角: ┃ 其它:蓝雨,蓝溪阁,春易老 ================== ☆、一 梁易春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晕血还是晕针,反正从小到大每次体检抽完血他整个人就不好了,学生时代是面无人色靠在同学身上慢慢移动到下个检查项目那边排队,工作之后变成了面无人色靠在同事身上慢慢移动到下个检查项目那边排队,幸而他人缘一向很好,总有人愿意搀他一把。 今天撑住梁易春的是许博远。同为蓝雨俱乐部网游工作室的员工、名列蓝溪阁公会五大高手,两人交情不错,但往年年底的例行职工体检由于排班不同并没有机会一道去过。排在长队里,渐渐缓过来的梁易春感到思考能力开始恢復,于是他思考了一个问题:让许博远扶自己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小子怎么抖得比自己还厉害啊?——哦这是两个问题了。 “蓝、蓝桥?”他叫的是对方网游帐号的名字,“你没事吧,我…呃,我太沉了吗?” 许博远的脸突然红了:“不……不是会长,我……我就是…我们排的这队……这次不是通知了不准弃检吗,所有项目,一个都不能少……” “嗯……嗯?”不准弃检,这事梁易春也知道,大夏天的,离正常的体检时间还有好几个月,要不是情况特殊,他们今天也不用来这家体检中心被折腾一回,可这跟许博远哆哆嗦嗦有什么关系? 弃检……从前都有什么项目大家都不喜欢查来着?比抽血还可怕吗? 卧槽! 梁易春的脸绿了。 月工门指检什么的,果然比抽血还可怕。 “那……也没办法,上面也、也是为我们好,健康第一,健康第一。”身为蓝溪阁公会总会长,梁易春自觉大小是个上级,有责任安抚下属的情绪。再者,考虑到工作室出了那么个“特殊情况”,突击体检也好,“一个都不能少”也好,其实并没什么错。 前天晚上,利用暑假在蓝雨网游部打工的大学生小汪值夜班时突然昏倒,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醒过来,据说是突发脑出血,运气再差一点就直接过劳死了。 那时梁易春才下晚班没多久,把自己的帐号卡春易老交接给夜班的二号机之后,刚在食堂买好夜宵,就接到了许博远的电话。结果夜宵是一口都没来得及吃,梁易春也顾不得心疼,匆匆赶了回去,然后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再然后梁易春见到了小汪他爸老汪。老汪情绪十分激动,满口的“游戏害人”、“电子毒品”,要不是有个人高马大的男医生拦着,梁易春险些挨上一顿打。可是那么狂暴的老汪,在医生拿出一叠单据叫他去把这个费那个费交一交的时候完全崩溃了,捂着脸蹲下来放声痛哭,边哭边讲述惨痛家史。于是梁易春知道了他老婆也在这家医院住院,尿毒症,小汪为了早日凑足母亲换肾的费用,一口气打了好几份工。 早点知道就好了,梁易春想,那样他一准不会同意小汪上夜班。但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你不给排夜班,他也会去别处找夜班上,有什么不一样呢?他觉得这个声音说得也很对,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况且事已至此,假设也毫无意义。“要交多少?我来吧。”他从钱包里摸出工资卡,“我是部门负责人,应该的。” 老汪冷静下来以后,对梁易春态度倒是好了些,次日一早蓝雨法务部的律师赶来跟进此事,三人还在医院附近的小吃店和平地一起吃了个早饭。而后梁易春乘计程车回俱乐部,半路收到顶头上司的微信消息,叫他先回家休息,按正常排班表下午再来接班即可,近期还会组织体检,具体安排等通知。 这便是梁易春和许博远,以及另外几名今天白天歇班的同事出现在体检中心的理由。 完成了“一个都不能少”的外科检查,劫后余生的蓝溪阁会长和第一剑客选了条看上去人比较少的队来排,等待他们的下一项检查是拍x光片。排在两人前面的中年男子一直在打电话,嗓门大得吓人,周围的人已经全听清了他家那点事——明年要中考的儿子沉迷网游无心学习,今天又翘了暑期补习班的课,不知到哪个黑网吧玩耍去了,两口子在电话里互相甩锅,话题很快跑偏,眼下已经转进到离婚该怎么分财产。 听着现场八卦的梁易春突然想到了卢瀚文。从训练营脱颖而出的少年天才,也就和前面那位老兄的儿子差不多大,不久前由战队经理亲手领到他面前,叫他带去网游里玩玩,说是职业选手休假去了,这孩子的水平帮公会抢抢boss也还够用。他转手就把人编进了蓝桥春雪领导的精英团,那个剑客号的主要操作者正是许博远,耐心足脾气好,很适合带小朋友。 不幸中的万幸,训练营那边严防未成年人深夜修仙,不准小卢在网游部泡太晚,让他的幼小心灵免遭小汪直挺挺栽倒在地的画面暴击。梁易春相信,事件平息之前那孩子都不会被放过来了,帐号能不能上线也是未知数。如果家长很在意“蓝雨有人打游戏打到脑出血”这种劲爆新闻,直接让孩子退训也不稀奇。 第2页 梁易春当然不希望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小卢活泼开朗,和他们这些公会干部相处很好,大家都盼着他顺利进入战队,另一方面,战队也需要他填补狂剑士选手于锋转会留下的空缺。 这个将要刷新职业选手年龄下限的小朋友真的很受战队重视,梁易春听到过队长喻文州给他打电话特意询问在公会玩得怎么样。那时小卢开开心心地说着“不错啊,春哥他们对我都挺好的”,公会干部们个个都为会长获得的新称号憋着笑,忽然小卢好像是脸碰到了手机屏幕,通话切换成免提,喻文州的声音就这么传了出来。 “别跟你梁哥闹,”那个声音带着笑意,“我们的帐号全挂在蓝溪阁,可要对会长好一点,否则他一生气踢人就不好办了。” 梁易春无语。他一个小小的网游公会会长,何德何能敢踢战队的职业帐号出去啊? 小卢也知道对面是说笑,但是队长发了话,他倒也听话听教,马上改口喊梁易春“会长”,还举一反三把许博远从“蓝哥”变成了“团长”。 待小卢挂断电话,梁易春发现自己的qq收到了一条消息。不带表情图,不带颜文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就光秃秃的两个字: 春哥 他忽然真有那么一点点,想把那个创建了蓝溪阁公会的帐号踢出去。 ☆、二 网瘾少年的父亲终于在轮到他拍片时意犹未尽地挂掉了老婆的电话,见下一个就到自己了,梁易春也准备把手机塞进包里。来电铃声就在这当口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一串字母“joqksovdnd”,梁易春愣了愣,没有立即接听,而是先揪着许博远跟自己换了个位置:“等他出来你先进,我接个电话。” 算不上秘密,好几个同事知道,蓝雨队长在他的通讯录里是个宛如脸滚键盘滚出来的名字,还是碰到了caps lock键那种,qq备註同。也没人对此奇怪,毕竟他们是训练营同期生这件事更不是秘密,虽然现今一个登上业界神坛,一个不过是外围从业人员,老相识之间这点玩笑还开得起。 其实梁易春真心冤枉,玩笑不是他想开,想开就能开。喻文州还是训练营学员时qq就叫这个,正式出道后才改为职业帐号的名字索克萨尔,当时还发了一条不短的消息给他解释,改名的原因是职业选手大都这样,不能刚入行就表现得不合群,如果他看不习惯可以改备註。所以他只是听话照办罢了——或许还有一部分别的动机,却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从未试图去猜那条消息是不是群发的。 松开许博远,梁易春接起了电话:“喂,喻队,有什么事吗?” 脸滚键盘变为索克萨尔至今已过去五个赛季,他对喻文州不再直唿其名的年头也有那么多,比那段他每天都要把这名字叫上很多遍的时间还要久了。 初次见面两人并没有互通姓名。那是在蓝雨训练营报名当天,提交报名材料后需要到训练室进行摸底测试,空位随便坐,结果梁易春注意到了自己左边机位上的少年——他穿的那身校服来头不小,梁易春有一门四五竿子能打到的亲戚,为了把距分数线只差3分的宝贝女儿塞进去,花了一笔让梁易春听着都替他家肉痛的巨款。总而言之,不论是考进去还是买进去的,这学校不上了跑来打游戏都很浪费,但也不能说不存在因为沉迷游戏被学校开除的可能性……然而这都关自己什么事呢?测试做完,梁易春提交成绩,起身走人。他甚至没记住校服君的脸长什么样。 再次见面就是正式开始训练了,按照摸底测试成绩排名,每个学员都有了固定机位。梁易春找到自己的位置时,周围都坐满了,倒不是他迟到,只是头一天训练大多数人难免兴奋,来得比较早。这一次喻文州坐在他右边,主动向他打招唿:“早,你是梁易春吧?真巧。”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很轻,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什么真巧?”相比之下被对方叫出名字不算怪事,只需稍微留意一下排名表就知道邻桌是谁了,“你是邵海成?还是喻文州?”比自己高一名和低一名的两个人,梁易春也记得。 “喻文州。之前测试我们也是坐一起的。” 梁易春成功地回忆起了那身校服,点点头说:“是挺巧的。” “邵海成是我,可以叫我大海。”左边的邻桌边自报家门边递过来一张纸,像是从笔记本上撕的,“给,前排传过来的,你们把qq号写一下,有人要建群,写完别忘了往后传啊!” “哦好,叫我大春就行。”梁易春摸出笔来,在纸上写下姓名和qq号,再往右边一送。 没人感觉喻文州刚刚不接话有什么不妥,这人一看就不是被哥们弟兄喊“大x”的类型。 “大春你,还好吧?我都听说了。今天你们体检?”电话里的joqksovdnd语气温和亲切,能听出“并没有公事就是单纯关心你一下”的弦外之音。 “嗯对,正排队等着拍胸片。”如实报告了现状,梁易春还想多说点什么,一时却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 喻文州也很实诚地以自身现状回应他:“这样,我也排队呢——在机场,准备回去了。经理叫我跟他一起去瀚文家,再做做他父母的工作。” 第3页 这话梁易春就好接了:“啊……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都是我……”没安排好小汪,还影响到了小卢的大事。 “别,不怪你啊,”长篇检讨还没开始就被打断,“大春你也很辛苦了,多注意点身体,你是会长可不能倒,我们这边的装备都指着公会的材料呢……” 只要他愿意,梁易春想,喻文州大概能够随时让任何人产生自己同他关系很铁的错觉。就比如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句“叫我大春就行”明明是对着邵海成说的,喻文州却叫得毫不含煳。 那时训练营的指导正用投影向学员们演示练习软体的使用方法,软体特别不给面子当众崩溃了,指导气急败坏地给技术部打电话,少年们则开始交头接耳。前排摸底成绩好的底气比较足,嗓门也不免比较大,梁易春在后排都能听清前边有人在指点江山,说这种新开发出来的软体根本不靠谱,职业大神都是直接在网游里练出来的云云。他们位置靠后的就没那样大的胆子,只敢小声进行比较普通的交流。 “大春练的是狂剑?”梁易春听见右边邻桌问了一句,转头就看到喻文州正望着他电脑屏幕上的狂剑士角色春易老。 “对啊,你呢?”他很公平地看了回去,“召唤啊?” 喻文州的屏幕上,小小的召唤师角色头顶“循环放羊”的名字。 他立即想起那个老段子:“放羊,卖钱,娶媳妇,生娃,让娃放羊?” “嗯。”对方轻轻点头,肯定了他的脑补。 这人真特么有意思。梁易春忍不住想笑。 “我术士,魏队铁粉。你们都谁的粉啊?”邵海成也加入进来,不等他们回答就自顾自报了几个职业圈的狂剑士选手大名供梁易春做选择题,又要报召唤师,可惜卡壳了。 “……方副队吗?”梁易春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目前联盟似乎真没有什么出色的召唤师选手,蓝雨的副队长方世镜是自由人,倒有个召唤帐号,但也很少用到,他也想不起是叫高音谱号还是低音提琴还是什么了。 喻文州玩召唤的理由却很简单:“精灵好看。” 这人真是太特么有意思了。梁易春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三 轮到许博远拍片了。他正要进去,却听梁易春最后说了句“好好全听您的,再见”,终于讲完了电话。 “要不还是你先?是不是战队有事交代啊,你快查完先回去?”许博远往一旁让了让。 梁易春又把他往回拖了一把:“没事你去吧,就是小汪的事传出去了,喻队嘱咐我们一声,注意身体。” 许博远这才进去面对x光机,门关上之前梁易春隐约听见他嘀咕了一句,感慨喻文州真是个好人。 他毫无异议。俱乐部的网游公会部门理论上与战队并无统属关系,可有哪家职业选手发话公会胆敢不听的?队长为人和善好说话,公会干部的日子就好过不少——在这方面,蓝溪阁对霸气雄图的同情是很真诚的。 梁易春还记得自己升职之初的境况。蓝溪阁前任总会长离职太突然就像龙捲风,据传是相亲屡屡失败,姑娘们认为打游戏不是啥正经行当,家中二老急着抱孙子,求爷爷告奶奶找了个挣钱不如打游戏但胜在“正经”的新槽给儿子跳。新会长未经交接便仓促上任,网游里组织抢boss下本难不倒他,但作为部门主管还要处理很多别的事务,这就十分令人头疼。 那天清晨他下夜班交了帐号卡,连早饭也顾不得吃,一头扎进会长办公室里赶报表,总算完工给上司发出邮件后,才发现喻文州已在他美其名曰办公室的小隔间门口站了不知多久。 “会长早,有空的话来帮个忙?”这位队长找公会干部做事总是有商有量的口气,发号施令什么的,不存在的。 “求别叫会长,压力山大……”被excel荼毒过的脑子不大清醒,梁易春没能在第一时间成功调出待队长应有的尊重,拿这两天面对调侃他晋升的同事最常用的台词抡了出去。 对此喻文州也没有不满的样子,笑着吐槽:“怎么阿轩都传染到你了?你们狂剑跟弹药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藏设定啊?” “呃……喻队有什么吩咐?”梁易春像被针扎了似的勐然站起。他的大脑是慢了好几拍,但还没彻底丧失功能,自己坐着让队长站着,这太不像话了。 该说是心理素质过硬还是怎样,喻文州波澜不惊地切换模式开始说正事:“能帮我找几张术士的卡吗?以前是裴哥收着,他这一走卡包也不在原位了,我在隔壁机房没找到,他们要抢boss脱不开身,小许说你下了班还没走,我就过来问问。” 蓝溪阁前会长老裴,离职前不巧是公会里拿俱乐部工资的职业玩家当中唯一一个使用术士角色的。 梁易春挠头:“我、我也没印象,裴哥拿东西走的时候兵荒马乱的……您先坐,我这就给您找去。” “那就拜託大春了,我还有点事,先出去一下。”喻文州总算没再叫他会长。 那天老裴的卡包最后被发现在一个铁皮饼干罐里。 第4页 那天喻文州所谓的“有点事”是给梁易春买了早饭。 “不吃早饭毁身体,晚吃也比不吃好,你们上夜班辛苦,就更要当心。好了,我回去训练了,有空再聊。”连同打包盒一起丢下一番养生忠告,喻文州拿着卡包走了。 梁易春憋了半天,爬上qq发过去一句“太客气了”。 回復是一个表情,白色小糰子抱着黑色平底锅,头上飘着文字泡:my pot 他想了又想,觉得可能是表达抱歉耽误了他下班的意思,也可能还有别的意思。 后来蓝溪阁的知名高手里,至今也没再出现一个术士。 拍完x光片,梁易春向许博远建议先去吃点东西。抽血要求空腹,所以大家都是饿着肚子来到体检中心的,在前台取体检表会同时掉落一张早餐券,凭券可以在食堂领一份营养餐,内容包括一枚白煮鸡蛋、一块全麦面包、一盒牛奶。梁易春抽了血就犯晕,全无食慾,许博远好心陪他,也就继续饿着先查别的项目,现在会长大人主动提出填肚子了,他当然不会反对。 体检中心的食堂地方不大,蓝溪阁二人组不得已和人拼了桌。落座后许博远敲敲鸡蛋开始剥皮,梁易春则先喝了口牛奶。 “靠!”尝不出奶味,梁易春不爽,“这么淡,兑水了吧。” 许博远研究了一下牛奶盒上的说明:“脱脂的,健康。” “……凑合吃吧,回去中午食堂走起。”公会部门的办公地点离蓝雨食堂其实有些远了,平时他们主要靠周边小店和外卖解决民生问题,偶尔吃顿食堂算改善生活,还不如训练营的小鬼有口福。 短暂的训练营生涯给梁易春留下的记忆中,说食堂是最美好的部分一点都不夸张。训练第一天午休时间,学员qq群刚建起来,群里就掀起了一波赞美食堂的狂潮。群主热心肠爱张罗事,拍下食堂小黑板上的一周每日菜单照片上传,一举占据群文件下载数榜首。只是等到菜单更新的时候,就没了跟进拍照的人——群主在训练营首次测验结束后不幸跌入了淘汰名单。 摸底成绩名列前茅的高手如电梯故障从顶层滑坠地下,给留下的人——特别是名次靠后的——带来了严重的危机感。邵海成是受刺激最大的一个,排名公布当天,上午的练习结束,这个饭量惊人、身材有点小胖的傢伙连午饭都不想吃了,非要呆在训练室自己加练。 “我跟我爸妈说好了,当不成职业选手就再也不碰荣耀,专心读书考大学,他们才答应我来训练的。”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梁易春劝说无果,痛心疾首,“放羊的,你也说说他。” 初始排名连着的三个人在训练营都没有原先就认识的同学朋友之类,由于座位相邻,自然而然结成了饭搭子。 喻文州被点到名,好像并不打算劝邵海成,若无其事地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大春我们走吧,别管他了,他忍不了饿,下午一准偷熘出去找吃的。然后因为违反纪律,不用等下次测验就直接给开除了。” 邵海成心虚地跟梁易春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从电脑前站起来,两人并肩跟上了那个“放羊的”。 ☆、四 吃完体检中心营养健康但不怎么好吃的早餐,梁易春和许博远接着排队进行一项项检查。剩余的项目再没有什么蛋疼的了,除了极其怕痒的许博远在彩超室惊天动地狂笑了一场之外,两人基本算是风平浪静地完成了本次体检。回到前台交表,走出体检中心大门,他们在门口站下,等着和公会的同事们会合,一道回俱乐部。 大家原本是一起来的,检查完毕的时间也差不多,没等太久人就齐了。梁易春最后数人头的时候其实还少一个——公会五大高手中的弹药专家笔言飞。打电话过去一问,这货嫌弃那份营养餐,根本没吃,比别人早一步完事,又把要集合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独个先回去了。 “啧,这有组织无纪律的!”梁会长宣布中午自己请客吃食堂,不带那偷跑的二货玩。 算来笔言飞的工龄还是他们五大高手中最长的,他没经歷过训练营,是老裴直接从网游里忽悠来的小弟。资歷够老,技术过硬,没能接老裴的班成为会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性格问题。 梁易春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有点没心没肺。 那实在不是一个轻松愉快的场合。训练营的第二次选拔测试,邵海成终究没达到合格线。公会那边倒有意招揽他——喜欢荣耀,水平虽不够进军职业圈但也能碾压大多数普通玩家,已满十六周岁可以正式签劳动合同,又是本市人免了异地办公的种种麻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很适合挖过来,更不用说老裴本人因为同职业的缘故在游戏里还和邵海成有过一些交流,挺欣赏这个小孩。然而老裴亲自出面同来接儿子回家的邵爸爸谈话,也无法动摇一个好爸爸要让儿子读大学找份稳妥工作的决心。买卖不成情义在,老裴提出请邵家父子在食堂吃个饭再走,而邵海成已经约了梁易春和喻文州的散伙饭,两边一综合,局面就变成了两个成人和三个少年在蓝雨食堂占了一张桌子。食堂是一桌四椅的配置,他们找了个不会太影响别人的角落,从邻桌挪用了一把椅子。 第5页 饭桌上气氛一度很压抑,老裴和邵爸爸努力寻找话题把尬聊进行下去,三个小的一言不发但似乎也没在专心吃东西。后来笔言飞出现了,端着餐盘笑得一脸幸福,在老裴肩上大力一拍,亲热地打招唿:“裴哥!这是迎新吶?怎么不叫我呀!” 转眼间画风就不对了。 老裴嘴角一抽,向其他人简短地介绍了一句“这是我们那边新来的小飞”,然后开始拼命向笔言飞解释这叫送别而不是迎新,随后惨遭歪楼,生生被带到了杀boss的技术问题上。邵爸爸僵硬的微笑中透露着庆幸——庆幸没答应儿子跟这货成为同事。邵海成也有点不忍直视:“老爸我吃饱了,要不我先回宿舍拿行李吧?” “我们帮你搬箱子。”梁易春积极响应,喻文州被代表了。 感谢二货笔言飞,他们从尴尬的饭局中顺利脱身,老裴听到他们向自己道别时,只来得及挥了挥手。 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邵海成的话格外多,从亲妈的拿手好菜到准备转去插班的学校,全方位畅想着回家之后的新生活。梁易春顺着他的话打哈哈,喻文州安静地听着,谁也没开口挑明,他的新生活里不再有荣耀。当事人逞强,旁人也不好硬去安慰——谁还不要点面子是怎么的? 宿舍的床位分配和训练室机位不同,只是简单粗暴按报名表编号,也就是学员报名的先后顺序排了一下,邵海成和喻文州住对门,梁易春离他们稍远。经过两轮淘汰,几乎每间寝室都不满员,邵海成所在的这间更惨,他一走直接就是一座空城。 最后一次锁上门,一直亢奋得宛如提前锁定了高考状元的邵海成也绷不住了,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片交给梁易春时,甚至带了点哭腔:“我饭卡……刚在食堂忘退了,还有四五十块吧,随便买点什么算我请你们,刷完也不用退,大春……大春留个纪念。” 他吸吸鼻子,又掏了另一边的裤兜,仍是一张卡片,这次递向了喻文州:“普罗透斯,文州也留个纪念吧。”那是他每天都在用的帐号卡,第二区,id普罗透斯,因为崇拜魏琛而选了术士职业。 一个给饭卡,一个给帐号卡,微妙的区别对待让梁易春心情有点复杂。 把邵海成连同他的大箱小包送到停车场,目送邵爸爸的车驶出视线,梁易春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送走一个朋友是件伤感的事,如果这个朋友和自己水平相差无几那就更伤感了,很难不去想下次测试后要走的又会是谁。 后来还是喻文州出声提醒,该去大门集合跑圈了,才将他唤回了神。为了让网瘾少年们保持竞技必需的体能,体育锻鍊也不能不抓,训练营起步不久,在这方面还不太讲究,老闆亲自开动脑筋,随便思考了半分钟,大手一挥就把锻鍊方式定为每晚排队绕着俱乐部跑大圈,无正当理由缺席的后果和翘训练一样严重。梁易春拿出手机确认时间,还好不至于迟到。看表的同时,他发现学员qq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于是边走边往上翻聊天记录,倒翻出一件大新闻来,随口就问喻文州:“你听说了吗,夜雨声烦要来了。” “……夜雨声烦?”成绩稳定保持低他一名的难兄难弟对这个名字挺陌生,“好像在哪听过,谁呀?” “哦忘了你是二区的。他是一区的一个剑客,”梁易春开始科普,“跟蓝溪阁抢过boss,刚群里有人说他让魏队教训了一顿,要洗心革面了,准备来跟我们一起训练。这人很厉害的,也就魏队出马制得住他,将来进战队是稳了吧。” “这样,那还真想见识见识。” “嗯,我也想啊,他们还想把人先拉进群里,现在正满世界找群主呢。”首轮淘汰的群主自从离开训练营就完全失联了,也没任命过管理员。之前没有加人的需求,如今圈人召唤不出、小窗私敲不回、打电话不接,马上要跑圈了也来不及登网游找人,真是让人着急。 ☆、五 慢跑两圈之后是走一圈放松调整,从开营起天天这样跑下来,起初气都喘不利索的学员们终于也有了趁这段宝贵的休息时间嘀嘀咕咕说小话的余力。海拔出众的梁易春排在队尾,身后再无他人,前面几个聊天也不爱带他——人家排名比他高出不少,和一个估计很快就要捲铺盖走人的后进分子处好关系,确实没多大意义。没人理睬有些无聊,他掏出手机想看看群主冒泡了没,群里却安静得反常,这个时间一般会有人点评食堂的晚饭菜色或者吐槽必须跑圈的规定。活跃的都忙着找群主去了没人挑起话头吧,他这么想着,决定改刷微博。 qq上的joqksovdnd就在这当口发了消息过来:回宿舍有空pk吗?想熟悉下大海的号。 梁易春回了个ok手势的表情,将那点微妙的情绪从心头驱散。不记名随时可退的饭卡或许分量比不上倾注心血养起来的帐号卡,但喻文州愿意用邵海成的号那就另当别论了,他自问对读条不大耐烦,拿了那张术士卡也是搁着落灰。 又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当心别影响训练啊。 刚过去的那次测试筛掉了邵海成,他们两个也是岌岌可危。跑去网游里玩一个新帐号,又不是用惯的职业,随便玩玩还好,钻进去分了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6页 对面把他刚发过去的ok表情扔了回来。 梁易春没有再回,登录微博看了几条热门,一圈也差不多要走完了,他收起手机准备继续跑,隐约听见前面的人还在说夜雨声烦怎样怎样。 人还没来就这么受关注,天才真了不起啊。 跑完圈之后是晚间训练。梁易春今天有点不在状态——这次惊险过关的倒数几名几乎没谁不受动摇——第一项练习完成,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喻文州的屏幕,通常会慢他一步的邻桌这次已经在做下一个练习了。这事不能细琢磨,一琢磨就很尴尬,他自己心态都出了问题,有什么资格提醒人家“别影响训练”?尤其是对方的表现还比他稳定。 他真情实感地想收回跑圈时多嘴的那一句,然而后悔药是没有的,结果只是憋了一晚上没说话。后来训练结束了,去食堂吃夜宵的路上喻文州主动提出要他用邵海成的饭卡请客,和以往一样轻松随意的态度多少感染了他,到两人面对面坐在食堂里吃着邵海成友情贊助的糖水时,气氛总算恢復如常。 吃完夜宵回到宿舍,在开电脑进网游之前先要洗澡。梁易春那个本次排名第五的室友因为练习做得飞快,早就回来洗完了,另外两个床位又空出来了,倒免了抢盥洗室的麻烦。喻文州也只剩一个同屋,成绩还不及他,差不多是最后离开训练室的,算算食堂好吃的都该卖光了,就放弃了夜宵直接回来洗澡,喻文州进门时室友正洗着,但动作也很快,最后普罗透斯上线没比春易老晚几分钟。 两个帐号区服不同,唯一能碰头的地方是竞技场,无法加好友发消息,先上线建了房间等人的梁易春还是用qq给喻文州发的房间号和密码。设置密码时,他鬼使神差对着qq输入了喻文州的暱称,那串脸滚出来的字母。 收到密码的喻文州回了一串省略号。 恶作剧得逞的小小得意油然而生,梁易春再回:“不满意啊?这可是学你的!” “学我应该叫这个。” 紧跟着文字消息发过来的是一张截图,截下了喻文州在qq上给梁易春设的备註名“vyofkrodco”。 梁易春败退:“你可以的,脸都硌出键盘印子了吧!” 不料却被喻文州上了课,说那不是脸滚键盘,而是他前段时间在学一种形码输入法,想试试能将打字速度提高多少,那两串字母分别是打出他俩大名的按键。 “是说你看着这些字母,脑子里就知道是什么字?”梁易春发懵。 “那不行,最多是看见字手指知道往哪里按。现在也不用这个打了,z键用太多不顺手。” “那你还不改名?”梁易春似懂非懂,只明白那个见鬼的输入法已被喻文州抛弃了。 回復简明扼要:“好玩。” 日后看到蓝雨队长上电视访谈节目,被问到第一次领到薪水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答曰买了台速录机来玩,蓝溪阁总会长的心情一言难尽。 而当年已经二十分一言难尽的梁易春决定强行拉回话题:“pk还来不来?” “稍等,大海的好友喊他下本,我跟他们说一声换人的事。” 就这样又耽搁了几分钟,熄灯前两人只来得及打了三局。喻文州拿了别人的帐号卡固然手生,梁易春面对换了人操作的普罗透斯更不适应,思路不时往应对邵海成的方向跑偏,一胜二负输得毫不冤枉。 第二天梁易春仍是在跑圈时收到约战的消息。回到宿舍再次与喻文州版普罗透斯交手,他感觉有哪里不对,并在输掉第一局后意识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普罗透斯八成是重新加点了。不过是朋友送了张卡就拿来玩一下而已,居然还为它花钱洗点,这是不是就叫做有钱没处花烧得慌?梁易春无奈摇头,他总不能再提醒喻文州一遍别太上心影响训练。然后他一连输掉了后面三局。 第三天他们谁也没再顾上约战对方,因为这天下午大名鼎鼎的夜雨声烦终于来了。蓝雨训练营出现了第一名中途插班的学员:黄少天。战队队长魏琛看重这个亲手拐来的小天才,拉上全队来训练营和他过招作为接风。其他学员也跟着沾光捞到一个向职业选手讨教的机会,大家的睡前活动不约而同,都是抱着电脑观看拷回来的和战队前辈对战的视频,各自总结学习。 第四天上午训练一开始,梁易春就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能把喻文州用来练习的帐号看成普罗透斯呢?全是黄少天的锅!这个天才插班生在网游里就以话痨霸屏着称,真人声波攻击的破坏力更上一层楼,只要一开口就连他阳光帅气的脸都无法挽救形象分直线下跌,这才来训练营半天,昨夜梁易春便做了一宿噩梦,梦里都是黄少天唠叨不休魔音穿耳——所以没睡好觉的后果是头晕眼花有什么奇怪的?腹诽着黄少天,他揉揉眼睛,再看喻文州屏幕上的角色,仍是普罗透斯。 即使竭尽全力也保证不了下次测试合格,稍有懈怠一定会完蛋,这种情况下突然更换职业? “感觉比召唤合适……昨天下午我就换了啊,还请魏队指教来着。”休息时一道去茶水间打水,喻文州如是解答他的疑问,“原来你没看到?” “……被吵得头都大了,没注意。”好吧,锅还是黄少天的。 第7页 ☆、六 率领蓝溪阁的虾兵蟹将从体检中心走向地铁站,半道经过一处公交车站,梁易春的脚步不由自主停顿了一拍。公交站有蓝雨战队的gg牌,是全队集体上阵宣传乘车礼仪的公益gg。公会精英们一早从反方向往体检中心走时就注意了这块gg牌,当时便展开一番热议,从战队选手以前接过哪些gg代言,到卢瀚文下赛季出道后会有哪些gg代言等着他。大家一致认同蓝雨今非昔比,不至于再让小朋友接什么碎三观的活计,小卢应该比当年初出茅庐的剑与诅咒幸福许多。 “还有人记得吗,喻队连足浴桶的gg都拍过!”此刻已脱队的笔言飞,早上也安定地犯着二。 记得很清楚的梁易春明智地没有开口跟他一起揭自家战队大神的黑歷史。那时刚换掉一半主力的蓝雨战绩还说不上惊艷,新上任的小队长却不知怎么凭着“别人家孩子”的气质被那个保健器械品牌相中了,虽然gg走的是“买件贴心的礼物孝敬老人”路线,喻文州仍没能避免被人调侃“未老先衰”——尤其是他貌似还被商家送的试用品安利成功了。 梁易春一点都不想让同事知道,那年自己鬼迷心窍给自家爷爷奉上了什么寿礼。 回程再次路过gg牌,他意外地想起了姜砚,可能是因为至今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喻文州在训练营和一个泡脚狂魔同住时反倒没吃下这颗安利。 跟梁易春同一轮淘汰的姜砚个子矮小,在跑圈的大队里被排在最前,却总是唿哧带喘地落到队伍中后段;睡前雷打不动会用不知加了什么鬼药材的水泡脚,浑身永远散发着迷之中药味,比他早些被刷掉的两名前室友之一曾真诚建议他北上微草发展。他们三个原先是同班同学,一起报名来到蓝雨训练营,还像在校期间一样抱团行动,喻文州作为室友和他们多少算有接触,梁易春对这几位则是基本不熟。 所以当他刷着牙满嘴泡沫,听见有人敲寝室门,随后一个弱弱的嗓音问“梁易春在吗”,第一反应是“这人谁啊听不出来”。 手速傲人反应敏捷的室友发挥优势迅速去开门,梁易春也抓紧这点时间草草漱了口从盥洗室出来。姜砚并不进门,还是那么弱弱地问:“梁易春我有点事问你,能出来说么?” 对着这么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弱鸡很难说出拒绝的话,虽然想不到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事要避着人讨论,梁易春还是点头走出寝室,跟着姜砚来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又下了一层楼。下面这层原计划是女生寝室,目前也只是理论上的女生寝室,走廊上的灯大半没开,留着几盏是为了方便宿管进行消防检查——开营初期曾有人被抓到躲在女寝楼层偷偷抽菸。灯光太昏暗,梁易春甚至感觉眼前的姜砚比他的真实身材又缩小了一圈。 “……白天,雷指导说的那个事,你……有什么打算吗?”天并不冷,姜砚却边说边抖,“我……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没发出声音。 那天早上开始日常练习之前,包括他俩在内的数名学员被训练营主管点名叫了出去,到他的办公室“谈话”,事实上是学员们单方面聆听教诲。这位雷指导相当简单粗暴,翻着一叠统计表,念出他们每个人自上次测试至今的训练数据分析结果。 雷指导不是针对谁,雷指导是说在座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没药医的手残。 话很不好听。战队本身都还年轻,训练营更是草创时期,管事的首先要懂游戏,至于懂教育、懂青少年心理什么的,都得往后排。和蓝雨战队最初的选手班底一样,雷指导也是蓝溪阁公会元老,来俱乐部工作前是个成日混迹于网吧的网瘾青年,游戏里跟人互喷屏蔽词从来没在怕的,总不能因为开始带孩子了,就一夜间循循善诱春风化雨起来。 梁易春很清楚雷指导没有恶意,甚至觉得他挑明了手残吃不了电竞这碗饭的事实,提醒他们趁早回头是岸找找别的出路,堪称一片好心。姜砚如果愿意接受他的建议放弃,不是件奇怪的事——不如说跑来找自己谈这个问题才比较奇怪。 他们又不熟。 “我?能有什么打算,就这样咯。”不熟归不熟,人家都紧张得瑟瑟发抖了,梁易春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回答问题,“该考就考,过了留下,过不了就走。” 姜砚的头垂得更低了:“这样吗……这次我不准备考了,横竖是垫底,多垫一回也没意思。明天我想去跟雷指导说退训的事,不太敢一个人找他,就问问……还有谁愿意一起去。” 雷指导的画风比较凶是一回事,他们这些放弃学业来打游戏的学员也没几个心是玻璃做的。能让家长点头放行,不是经过艰苦卓绝的抗争,就是成绩惨不忍睹早已在学校受够了打击,父母干脆破罐破摔。怂成这个样子的姜砚,家里到底什么情况?再想想他不敢独自面对雷指导,解决办法竟是找人一起去,而不是联繫家里让家长出面……梁易春好奇了一下,又没好奇到非要探听明白的地步,最后说出口的是:“你害怕的话,要不我陪你过去?” “……诶?”姜砚有点讶异地抬起头来,“喻文州也是这么说的。可、可是……我还是再问下别人吧。” 第8页 遭遇劝退的同伴中有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通常应该第一个被问到,姜砚看来也不是喜欢标新立异的性子。 “那随你吧。”知道谈话该结束了,梁易春拍了拍对方的肩,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尽管不熟,这个弱鸡总归是挺可怜的。 被雷指导点名劝退的学员中,最终有两人在下一次测试前主动离开了训练营,而姜砚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留到了公布成绩那天,全无悬念地又垫了一回底。 过关的那一拨人里,喻文州排名最低。 淘汰的那一拨人里,梁易春排名最高。 前排照例传来黄少天的叽叽喳喳,这种背景音他已逐渐习惯,不再烦得一个头两个大,甚至听得出差点被盖过的来自斜后方的议论。有人在说“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有人直接骂出了脏字。 “恭喜啊!”向右边邻桌送上祝贺的同时,他最后一次从训练室的读卡器中拔出了春易老的帐号卡,“今天你不请客可说不过去。” ☆、七 时隔数年,得知被淘汰那一刻难过的心情再回忆起来已淡化了太多。哪怕是在当时,梁易春也没为这个结果消沉多久。不是完全没准备——并不出众的摸底成绩、学员群群主和邵海成的离开,一次次逼迫他看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也不是走投无路,他的水平丢进普通玩家堆里仍数高端,代练也好、倒腾装备材料也罢,不愁从游戏里挣不出钱;运气好可能就直接留在公会了,只要裴会长乐意收人,他父母离婚后都不怎么想管他,绝不会像邵爸爸那样拦人。 所以那顿由喻文州请客的午饭,在食不知味的程度上并不如跟邵海成吃的散伙饭,多年之后梁易春甚至记得,那天食堂的蜜汁叉烧比平常甜,甜得发腻。 他甚至还记得,那天自己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破功,用筷子指向喻文州刚夹进碗里的叉烧问道:“这还吃得下?你以前不吃这么甜啊。” 喻文州说的却根本是另一回事:“大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瞧这反常的口味、这迷之跳跃的思维,真不知道测试没通过的究竟是谁。 尽管关于自己的出路已经思考了不少,梁易春仍没有立即答覆,反而扒了一口白饭把嘴堵上。 有什么打算?这话姜砚也问过他。倒不是说喻文州这个人有哪里和姜砚像,只是他忽然意识到,姜砚那个垫底的位置,从今往后要换人坐了。这么一想,喻文州情绪不对头也很正常,压线过关吊车尾,搁谁身上压力不大? “你也是不容易……”咽下那口饭,梁易春感嘆。话音才落,自己又先笑了——叉烧、打算、不容易,他们没头没尾转进如风的对话大约是超出尬聊能涵盖的范围了,该叫鸡同鸭讲或者驴唇不对马嘴。 听说笑会传染,这可能是真的,继他笑出来之后,对面的喻文州也笑了。 “嗯,是甜过头了,今天大师傅手抖了吧。”新晋吊车尾笑眯眯地说罢,也扒了口白饭。 梁易春终于肯正面回答问题:“我想试试去公会干,裴哥原先也提过。可惜宿舍不能继续住,要尽快搬出来,我家又挺远的,得好好看看附近租房的信息了。” “上回群里还有人说,我们宿舍楼留给女生那层要改成员工宿舍,没下文吗?” 听到这个,梁易春心里一阵发虚。喻文州所说的“上回”是黄少天进训练营之前的事,后来那个学员群都没人说话了。他那室友成绩好,有几个玩得来的朋友,不时互相串门,在这群尖子眼里梁易春约等于不存在,谈天说地也不需避着他。这就给了他机会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来,鑑于找不到群主无法拉黄少天进群,尖子们索性另建了个新群。偶尔还能从室友他们口中听到一些新群里的八卦,但梁易春本人从未被邀请加入那个群,他知道喻文州也不会在里面,被认为留不过新一轮测试的人当然没有拉进去的必要。姜砚更不会在里面——这一点他确定,不能确定的是,喻文州是否知道那个群的存在。 “这不是训练营计划着马上要招新了嘛,宿舍怎么分还没定。”略一迟疑,他还是抖出了来自室友的情报,“话说,快有新人入住了,搞不好要把老人集中一下方便管理,到时你也得搬呢。” 谢天谢地,喻文州也没深究他的情报来源:“搬到其他寝室,有点麻烦啊……那也还好。倒是你,找到房子之前怎么办?” “能怎么办,住家里,路上多花点时间呗。”其实无论是他爸家还是他妈家,都位于通勤便利的范围内,可他唯一能回去的是离俱乐部车程将近两小时的爷爷家。 话题就此终结。下午喻文州还有训练,梁易春也要回宿舍去打包,不可能耗在食堂聊到地老天荒。而那份甜到齁的蜜汁叉烧,最后也没吃完,剩下一半,只得拿到残食台去倒掉了。 那天在收盘子阿姨无声诉说着“浪费食物天打雷噼”的目光瞪视下,他们走出食堂大门,去往训练室和宿舍是两个方向。道出“再见”之前,梁易春心里忽地一动,举起了右手,喻文州配合地也抬起手来,与他双掌相击。 “你加油,给我们手残党争口气啊!”他以勉励代替了道别。 第9页 回应他的是与以往一般无二的微笑:“分头努力。” 在那顿午饭后,梁易春有不短的一段日子没再和喻文州一起吃过饭,连碰面也没几次。 他们关于居住条件的最坏猜想都不曾变成现实。训练营进行了第二次招生,但宿管考虑到新旧两批学员仅仅是练习进度有差别,作息时间安排都一样,混住也没什么问题,便决定不折腾老人搬一回寝室了;网游部那边,老裴欣然接收了梁易春,笔言飞也热心邀请他在租到房子前去自己的住处挤一挤——虽然也只是个租住的隔断间,添进一张摺叠床就转不开身,还要担心被房东发现,不过他们成天扎在俱乐部的机房,回去就洗个澡睡个觉,倒也没感受到过多的不便。 新上手的工作很忙,昏天黑地,昼夜不分。当时网游部本来就没几个人,还有异地的、兼职的、异地兼职的,像梁易春这种戳在会长眼皮底下随叫随到方便好用的,会长恨不能将他一个人掰成八瓣使唤,排班制度是什么,能好怎?不多的空暇,他还要用于寻找付得起租金的房子,总不好厚着脸皮在笔言飞那里长期蹭住。那个年头,许多职业选手的收入水平都算不上多高,俱乐部旗下公会的职业玩家靠工资也就维持个饿不死的生活,租房谈何容易? 脱离了训练营整齐划一的时间表,他跟喻文州即使是在qq上也难得有机会聊天,两条消息一来一回之间,隔了数十分钟是短的,长能长达几个小时。这样有一搭没一搭保持着联繫,两人都很默契地不去提自己的麻烦,梁易春不时播报公会的趣事,多半是笔言飞犯蠢;喻文州和同期学员关系没那么热乎,却不妨碍八卦一下新人,特别是他自己寝室也进了三个新室友。 vyofkrodco会说技术部已经向公会打过招唿要着手收集剑客装备所需的材料了。 joqksovdnd会回復黄少天从搬进宿舍就独占的那间寝室没安排新学员去住。 梁易春会躺在隔断间里的摺叠床上,感慨天才就是了不起,然后放下手机,沉入梦乡。 ☆、八 工作日非上下班尖峰时段,地铁车厢里的乘客密度还比较恰人,许博远甚至找到了一个空座,问梁易春要不要坐,会长大人的回答是把他按到了座位上。结果这个位子也没坐多久,才过了两站,就被许博远又让了出去——刚上车的一家四口,哥哥目测小学三四年级,妹妹还是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娃娃,而爸爸负责背包、拉行李箱。妈妈抱着女儿坐下时,夫妻两人连声向许博远道谢,口音听得出是北方的。现在正是学校放暑假期间,一些家长会趁机把年假休了,带孩子出门旅游。梁易春望着他们家那个硕大的拉杆箱,想到之前通电话时自称在机场的喻文州可能也拖着这么一口大箱子。 他有过一次和喻文州一道搭公交车的经歷,他背包,喻文州拉箱子,包和箱子都是他的。那天他从笔言飞的隔断间搬出来,入住位于另一个小区的自己租下的隔断间,喻文州是去帮他搬家的。要搬的东西没多少,装了一箱一包而已,摺叠床是俱乐部的公物,老裴帮忙借出来用的,就不必带走了,笔言飞答应替他还回去,要了包烟;搬家这事他完全能一个人搞定,但喻文州提出要来,他也没拒绝,因为当时的情境实在不太正常。 凌晨一点多,qq语音消息,时间和方式都不正常。喻文州生活习惯良好,这个钟点早该睡了,而且梁易春的工作常常需要戴着耳机仔细听游戏音效,他对此也很清楚,极少会发语音过来。梁易春看到那两条消息还以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幸好他是在盘点由自己担任会长的公会分会仓库,没在战斗状态,直接点开了语音,只听第一条是问“后天停电,你们那边怎么安排”,第二条是纠正“抱歉已经过十二点了,是明天停电”。 梁易春看看四周,同事一个个头戴耳机,他们的办公用品质量不赖,隔音效果相当好,想必自己用普通的音量说话不会被听到,便也录了语音发给喻文州:“裴哥要带白班的一起出去,找个网吧干活。我夜班,白天准备搬家,晚上供电就恢復了,不影响回来上班。你们呢,放假还是也去网吧接着练啊?” 新一条语音很快回了过来:“白天休息,晚上照常。我跟你去搬家吧。” 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可梁易春就是感觉不正常。 “好,到时再联繫吧,这么晚了你快点睡,明天还训练呢——哦是今天,今天。”搬家固然可以不用人帮,能见一见喻文州总是好的,见上一面,说不定就知道他出什么问题了。 对面回復的不再是语音,一个白糰子挥手说“明天见”的表情结束了这次深更半夜的对话。 搬家当天从早上就不顺。白班同事要到网吧开工,不能让他们带饭了,食堂因为停电也暂不开放,下了夜班的梁易春只好带喻文州去平时买早餐的小店。那家店不远,和俱乐部只隔了一条马路,然而店门紧闭,贴着“今日休息”的告示,原来这一片都被划进了停电范围内——左右其他店铺自然也无法指望。喻文州倒没抱怨什么,温和地提议先去笔言飞家拿东西,说不定在路上或者小区里能找到卖吃食的地方,实在不行,他们两个宅男的住处至少也会囤些泡面。梁易春不能否认泡面这个兜底选项的存在,心里却还是挺过意不去,喻文州若不是好心要帮自己搬家,昨晚训练结束就可以不睡宿舍直接回家去了,怎么会连吃个早饭都如此曲折? 第10页 后来餵饱他们的是个路边摊,开在笔言飞那个小区大门口,卫生勉勉强强,味道凑合能下咽。吃完东西,进小区上楼取行李,梁易春一路都在计算手头的余钱,准备中午正经请喻文州吃顿饭,算是答谢帮忙兼庆祝自己迁入新居,不过那头押一付三的房租交完,留给他的生活费委实不够吃太好的。 虽说都在俱乐部周边,两处小区之间也隔了两站地,若无行李拖累,他们完全可以步行过去,带上樑易春的那堆家当,便不得不乘车。坐上公交,车都开过一站了,梁易春才想起自己是要解开喻文州一反常态深更半夜发语音之谜的。不怪他记性差,只怪今天喻文州全无异状,让他把这回事忘到了天边。当然,全无异状不是坏事,这说明那天夜里无论是什么麻烦事打乱了喻文州的生物钟,现下即便没有完全过去,至少也不再那么麻烦。 问或不问已不重要,所以他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话说回来,他也不是很相信喻文州会为训练营里的事情困扰,毕竟数次涉险过关都没让这人产生多么剧烈的情绪波动;至于人际交往,同期的无视不是一两天了,新人他不熟,但听喻文州描述,室友之间很和睦,其他人则接触不多,缺少发生矛盾的土壤。如果有麻烦,他想,准是训练营之外的,家庭?学校?女孩子?他不确定他们的关系密切到了能够随便打探这些的地步——今天的搬家还是两人第一次在俱乐部外面结伴行动呢。 没想到在他决定当作无事发生过之后还不到一小时,喻文州倒是主动合盘托出了。不似刻意提起,只是跟他抬着箱子,沿步行楼梯向上攀登途中,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早知道该叫黄少天一起来。” “黄、黄少天?”梁易春怀疑自己是幻听。新家所在的小区不幸也在停电,电梯无法使用,他们进行了简短的讨论,认为十五层不算特别高,原路返回改日再搬未免小题大做,便踏上了自力更生往上爬的不归路。看看,这才爬了几层呀,都累得头晕耳鸣了!梁易春深深后悔。 喻文州却向他证明他的听力没出毛病:“是啊,带黄少天来,就可以让他搬东西了。” 梁易春转而怀疑,这个每天还在坚持跑圈、自以为体力比较充足于是抢了背包过去背的傢伙,其实并不比他中用,已然累出幻觉。 黄少天是谁?能和吊车尾交朋友就相当魔幻了,被吊车尾当苦力用,根本是天方夜谭。 ☆、九 “停、停下歇口气吧。”眼看要爬上楼梯转角处的平台,梁易春提出了休息,“等下、包、包还是给我背。” 至少对前半句话,喻文州没有异议,一登上平台便与他同时放下了行李箱,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大春不信啊?我没开玩笑。” 松开箱子后梁易春就弯着腰喘粗气,此时看不见喻文州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对方一边说没开玩笑,一边倒像是笑了。他缓缓直起腰来,将信将疑地问道:“黄少天……你跟他,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也不是,不过他答应了帮我一个忙。”这下能看到了,喻文州真的笑着,开开心心的样子,“说来话长。” 说是“话长”,可花了几分钟就讲明白了:今天若不是停电,训练营本应有一场测试,而三天前雷指导接到停电通知时,正给黄少天单独开小灶,于是告知同期学员们测试提前的光荣任务就顺便交给了他。黄少天特别尽责地在qq群里疯狂刷了一波屏,保管叫全体群成员印象深刻,美中不足的是,从他被拉进这个群的一刻起,没人提醒过他并非同期所有人都在群里。被漏掉的喻文州直到雷指导宣布测试开始,才意外地向邻座询问——招新之后训练室的机位重新安排过,老人都被集中到前面,喻文州旁边不再是梁易春留下的空位——前排的黄少天虽然聒噪不休,耳朵却也很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第一个提交成绩走出训练室后,便在门外蹲守,堵住了最后一个完成测试的喻文州。 “黄少天啊,他说这事可不是他的错,谁也没跟他说过还有人没拉进群,所以他不会道歉;但是毕竟他是负责通知的人,既然没通知到我,还是要补偿的,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当时我也想不出有什么要他帮忙的,他让我慢慢想——所以我刚才说,早知道就叫他来帮你搬家。” 梁易春努力消化着这个故事:“这…这样啊……”如此说来,半夜语音就不奇怪了:测试提前,准备不足,出结果前难免会担心这次要被刷掉,辗转难眠也是很好理解的;今天恢復正常,应该是得知自己再次逃出生天了。 “他还问了我qq号,把我也加进他们的群了。本来我想找机会和他说,补偿什么的就算了,确实不是他的错,后来他在群里艾特我,说大家群名片都改成真名,顺手给我改了不用客气。我一看,我名字那个州打成了三点水的洲,这可是他不对了……我还是想想有什么事能叫他干吧。” 梁易春听得一哆嗦,忍不住出言相劝:“你……差不多就行了。等魏队一退,队长还不就是他,惹他生气多不好。”黄少天将接替魏琛成为蓝雨的队长,那时还是俱乐部上上下下的共识,而开罪这么一号人物,无论进入战队还是退到公会,日子都要难过。 第11页 不同于他的紧张,喻文州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没事,我有分寸,他人也很好的。” 经过短暂的休息,爬楼二人组继续向十五层进发。中间他们又歇了一回,梁易春喘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喻文州还能讲讲“昨天雷指导公布成绩时说今后不搞定期测试,随时突然袭击”的新闻,“由谁来背包”就彻底不存在讨论余地了。 然而辛辛苦苦承担了行李的大部分重量的喻文州,到头来终究没吃上樑易春打算请客的那顿午饭——作为一个不仅抬着箱子爬了十五层楼、昨晚更是一夜没睡的人,一进隔断间就瘫到那张只铺了个海绵垫子的单人床上喘气、喘着喘着不知不觉睡过去,纯属正常生理现象。 一梦醒来,看天色就是马上吃晚饭也不算早得过分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梁易春活动着手指,注意到自己右手还握着手机。举起手机瞄了瞄时间,是普通上班族下班的钟点,还不认识的合租室友们大约正在回来的路上,而喻文州……手机qq里joqksovdnd的头像一闪一闪: “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睡醒回一下,不然我打电话叫你上夜班。” 末尾配的表情是一只闹钟。 余光扫到床头柜上的檯灯,梁易春试着去拧开关,灯亮起来,看来供电已经恢復了。很好,他想,晚饭叫外卖不怕不给送上楼了,然后就真的点进外卖app,叫了附近一家粥铺的外卖。 等外卖的这段时间,梁易春开始整理行李。箱子被打开过,他醒来时身上搭的那条小凉被,不用说是喻文州从里面拿的;背包是喻文州也打不开的,因为放了证件之类的重要物品,拉链上挂了把三位密码的小锁——锁是他搬进训练营那天买的,密码是爷爷家的门牌号。和许多人一样,设置密码时他最先想到自己的生日,可惜生日是四位数。 他忽然捞起手机,查看joqksovdnd的qq个人资料,只有星座,没显示生日。关掉资料页,回到对话框,他敲下“今天多谢了,有机会请你吃饭”,删掉,改为“你哪天生日?”,再删掉。删删改改,终于一个标点都没发送过去。 继续收拾,取外卖,吃饭,跟陆续进门的合租人打招唿、自我介绍、闲扯几句。梁易春做着每一件该做的事,唯独漏了“睡醒回一下”。最后他请一位同是荣耀玩家的新室友帮忙拍一张自己坐在床上的照片,准备发给爷爷,室友刚拍好,来电铃声就响了。 室友皱着眉把手机递还:“这谁啊,字母?” 他接过来,边划屏接听边回答:“我一朋友。” 时间掐得挺好,哪怕他是被这通电话叫醒的,也足够吃顿饭再出发上夜班。 他不太记得那通电话里他们都说些什么了,仿佛自己说了以后有机会请喻文州吃饭,但没问起生日。很久以后他在荣耀联盟官网的註册选手信息中看到那个日期,至于请客,一直也没有机会——或许再不会有。 ☆、十 蓝溪阁体检小分队回到俱乐部时,离食堂开饭还有将近一个半小时。小汪还晕在医院里,这个节骨眼上俱乐部正严防出现新的过劳躺倒事件,他们回公会机房也不可能被允许留下义务加班,集思广益的成果是到最近的网吧混到中午。在网吧门口,梁易春暂时告别了同事们——他已有很久没给饭卡充钱了,还是送小汪去医院前为那份浪费了的夜宵付帐时瞟了一眼余额,绝对不够请这些人吃午餐的,而食堂管理水平还没跟上电子支付的发展,要充饭卡就得先去取点现金。 人再怎么死宅,工作单位周边总不陌生。离开网吧,梁易春熟门熟路奔向一家24小时便利店,店内有台atm机,不是他工资卡开卡银行的,取款有跨行手续费,却是最方便快捷省时省力的选择。 请人吃食堂还要现充饭卡的公会会长,梁易春不是头一个。那年搬完家约摸过了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他奉当时的会长老裴之命跑过一次腿,就是去食堂先充老裴的饭卡,再把同事们点的饭菜带回来。公会机房本就不如战队和训练营纪律严格,吃吃喝喝从不受限制,另外抢boss又是一项要时刻待命的坑爹工作,当班的公会干部长时间离岗外出就餐容易误事,所以难得会长心情大好要请客,也只能派出代表到食堂打包。 饭卡充值窗口距食堂大门很近,那天充卡的人不多,梁易春前面排了四个人,后面没人。四个人当中的三个有说有笑,看来彼此熟识,又都是半大少年,不难猜到是梁易春走后进入训练营的新学员。当时他心里存了一桩事,倒是很想搭讪他们,打听打听消息。要搭上话应该不难,他身为公会骨干,很有可能认得他们的帐号,甚至组队下过本砍过人。只是刚准备开口,他的手机忽然震了几震,一看消息来自qq工作群,有同事问他是否已完成打包了,可不可以更换某几样菜品。他赶忙回復,又调出便签修改先前记录的点菜清单,待到处理完毕,再抬起头来,那三个小学员只剩最后一个趴在窗口充卡,而他没跟着队伍前进,和人家之间隔了好有两米的空当。 幸亏没有来插队的——梁易春才动了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缩短那段距离,便有人排到了他身后。来人向同伴解释着自己站住的原因:“我饭卡没钱了,充点,你们先打饭占座位去吧,完事我去找你们。” 第12页 “哦好,等你啊!”同伴答应了一声,先行离去。 两个声音,梁易春都很熟悉。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头,却无比确信,搭讪新学员打听什么的,都没必要了。 一只手拍上他的肩:“大春,今天怎么有空来食堂吃饭?” “你们两个,充不充啊?”坐在窗口里办理充值的阿姨放声招唿他俩,前面那个少年已经办完走人了。 梁易春微微偏过头去,笑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说着就迈开腿,响应阿姨的召唤,脑内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贊,深觉“秒懂”这个技能,今天算是点满了。 已知条件一:老裴心情大好决定请客,是因为听说昨天魏琛队长到训练营指导,被一个平时成绩不怎么样的学员连赢三局,损友老裴幸灾乐祸。 已知条件二:现在站在梁易春后边排队的是喻文州,跟喻文州约好一起吃饭的是梁易春从前在训练营宿舍的室友,该室友属于学员中最有希望进军职业圈的精英梯队,与垫底挣扎的那拨人素无交情,梁易春尚未被淘汰时,他们同住一间寝室都没多少话讲,就更不用提隔了好几道墙的喻文州了。 如此这般,他还能够得出别的结论吗? “……我?干的好事?”喻文州还有点迷茫,没能准确get到对方来食堂和自己的联繫。 将老裴的饭卡和钞票递进窗口,梁易春进一步解释:“裴哥你是知道的,他也玩术士,好像在魏队手上就从来没赢过吧;听说昨天你出息大了,让魏队吃了三连败,他乐得快蹦起来了,非要请我们吃饭不可,大家又没法一块出来,这不我就给派来打包啦。你也真是,这么露脸的大事怎么都不和我说?” 初听老裴说魏琛“连吊车尾的小孩都输”,他往喻文州头上猜过,又迅速否决了。昨晚两人还在qq上聊了几句,喻文州说到过魏琛同学员们打指导赛,当真是他赢了,岂会只字不提? 偏偏这个人,就会只字不提,理由乍听也似乎好有道理:“这叫什么大事,留到现在的,谁还没赢过呀。战队的前辈来跟我们打,哪有出尽全力的。” 道理是这么回事,可人家堂堂现役选手、一队之长,不要面子吗?放水输一把尚能接受,三把全放水输掉会不会太过分了?话说回来,梁易春自己也不是没向职业选手讨教过,前辈放水不假,他赢不了也是真得不能更真。所以,三连胜,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算大事吧? “好了,下一个!”充卡阿姨递迴饭卡,打断了他的内心弹幕。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出窗口,喻文州却没去做那“下一个”。 “我不充了,我们打饭去吧。”搞了个大新闻的吊车尾像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你要给人带多少,拿得动吗?用不用帮忙?” 梁易春连连摇头:“我没问题,东西多就是慢点,还要装打包盒,你……别等我了,打完先去吃吧,不是有人占座等着你呢?你们还……还要跑圈,早点吃完,休息久一点比较好,阑尾炎不是闹着玩的。” 喻文州看着他,忽然笑起来,摸出手机对他晃了一下:“我是说,需要帮忙可以叫黄少天。” “黄……”他压低了嗓门,“你可当心点吧,千万不要惹他,他是魏队领过来的……”一口一个“魏老大”叫着,黄少天会对削了魏琛面子的人作何感想,他不敢乐观估计。 “好,我明白。”喻文州答应得轻快,全然不像深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去打饭?” 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怀揣着种种不安,与昔日的饭搭子并肩走向取餐区。 而后,在人群中谁也没有等着谁、寻找谁,顺其自然地终于走散了。 ☆、十一 两手各拎一串打包盒,梁易春将同事们的口粮运送回机房,连饭卡一起搁在老裴桌上。抢食大战瞬间爆发,他无心参战,魂游似地走回自己的机位,坐下,对着屏幕发起了呆。 事是好事——于他,赚到一顿会长请的美餐,于喻文州本人,在训练营的位置牢靠了不少。他没道理不高兴,可就是不高兴,食慾全消那种程度的不高兴。 出发去食堂前已下线拔卡,现在屏幕上显示的是荣耀登录界面,他抬手抚过躺在电脑桌上的帐号卡,连把它送进读卡器的心情都没了。人说狂剑士是第一纯爷们儿职业,玩家净是霸气侧漏的好汉。他自认虽非一根直肠子通到底,工作中和其他公会打交道的弯弯绕绕都应付得来,但为人还算磊落坦荡,万万没想到遇上朋友一鸣惊人的大好事,心缝原来会这样窄。 与嫉妒无关。赢战队队长什么的,是专门给梁易春一个慢回弹记忆枕去睡也做不出的梦。他不痛快,是因为觉着自己怕不是认识了一个假的喻文州。 从一同进入训练营到他独自离开,两人的名次始终相邻,他总以为他们差不多——手速是先天条件方面的硬伤,再怎么拼命练习进步也有限,出于一份“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的倔强努力坚持不肯主动退训,但註定要被淘汰出局,他早一步,喻文州迟一步而已,那句“为我们手残党争口气”,宽慰的成分远多于字面意义。他明明记得自己走前,对方的apm峰值都没上两百,这段日子除非发生了诸如获得神功秘笈打通任督二脉的超现实剧情,否则也不可能有飞跃式的提高,那么单挑魏琛三局全胜的战绩只剩一种解释:之前喻文州隐藏了实力,所谓手残,全是演技。 第13页 这是图啥呀?梁易春百思不得其解。要说是以巨大反差博得重视,从网游里就一路拉风的黄少天也没见谁不重视了。难道是迷恋扮猪吃虎反手打脸的某点网文套路?中二病?往常倒看不出喻文州这么戏精!回想当初劝他别轻易换职业、感嘆他吊车尾不容易的自己,梁易春感到了脸疼。然而人家有什么错呢?隐藏实力也是个人自由,又没规定要向朋友——哦不,只是拼桌吃饭的饭搭子——全盘交底。为此难受得吃不下饭,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心胸狭隘。 “小梁还不快过来吃,你辛辛苦苦提回来的,不多吃几口太亏了吧!”本着“花了钱就更不能亏”的原则埋头狂吃了半天的老裴,终于良心发现,想起要关照关照替他跑腿的部下。 被会长点到名,梁易春闷闷地应了声“好”,起身走过去拿了一份没人抢的米饭,把抢剩下的菜不拘什么随便拨了些到饭盒里,端回机位慢吞吞往嘴里扒。 老裴再迟钝也看出他有问题了:“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吃饭像吃药一样,不舒服?” “没…呃……是不太舒服。”他不知道算不算撒谎,良心反正有点痛,可他这模样明摆着接下来不能满状态投入工作了,先打好招唿没坏处。 “那你吃不下就别硬塞了,万一是午饭吃坏了,再刺激肠胃多不好。夜里饿了叫外卖也行,点个好消化的粥什么的……诶难受得厉害吗?用不用去医务室看看?还是直接去医院?” 老裴噼头盖脸就是一通关心,弄得梁易春越发内疚。这位会长常抓他加班,那是人手不足实在没法子,除了爱叫人“小x”让他不适应了一阵,真是个爱护员工无可挑剔的好领导——何况“小梁”又不难听,战队的龙姓治疗选手为着不满“把我叫得跟包子似的”,开守护号和老裴竞技场血拼多少回了? “没事没事,不是吃坏的,”他撂下了一次性筷子,“没那么夸张,就是……有些闹心的事,想开点就好了。”饭盒里赫然有只凤爪,这下是想硬塞也塞不进了。最早是他和邵海成、喻文州三个人,后来邵海成走了剩他们俩,但凡食堂有凤爪总要打一份来分享,用邵海成的话说是吃啥补啥,手速不行就多吃这个补补手。一朝真相大白,补手?补个蛋!是他梁易春急需补补脑子才对!他决定听取会长的意见,等下叫个外卖,天麻猪脑粥。 嗅到八卦气味的老裴兴奋起来:“失恋啦?不对呀,你天天加班哪有时间泡妹子?网恋啊?是咱们公会的妹子吗?” ……梁易春收回了对会长大人的歉意。 见他闭口不答,老裴撇撇嘴:“不说算了!会里也没几个妹子,当我打听不出来?” 梁易春心说你还真打听不出来,只听老裴又说:“不开心是吧?我给你指条道,看一眼群共享文件,我刚问老雷要的,看完特别开心!” 夭寿了,上班时间在工作机房公然传播种子? 腹诽着上司,他在电脑上点开了公会管理qq群,查看群文件,最新的一个果然是老裴上传的。倒不是种子,而是视频,文件名叫“老魏阴沟翻船”。 下载视频时,梁易春握着滑鼠的右手就开始发抖,待到下载完毕,更是闭目深吸几口气才稳住手勉强点了播放。对战的两个术士角色,一边他不认得,另一边是熟悉的普罗透斯。看着他们打完三局,他的手是不抖了,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古怪,半是如释重负,半是愈加难解的纠结。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脑洞过大,还是被智商限制了想像力。 喻文州仍是他认识的那个喻文州,既没有伐骨洗髓手速飙升,也没有中二晚期戏精上身,就那么慢悠悠地操纵着普罗透斯,把魏琛的小号干掉了一次、两次、三次。 他那些关于打脸的脑补,就只是24k纯脑补罢了。尽管只存在于他脑海里片刻,尽管他对谁也没说,尽管喻文州之前不知道、现在不知道、之后也不会知道,可他真真切切是误解过他了,甚至不能说是不带分毫恶意的。 种种思想品德教育告诉人们要以德报怨,原谅冒犯过自己的人,不过要他来说的话,如何坦然面对自己亏负过的人是更为麻烦的问题。 他想错了一切,唯有对天麻猪脑粥的需求是正确无误的。 ☆、十二 “阴沟翻船”的视频在群共享里存在不到24小时就被老裴删除了,梁易春也很想将自己关于这整件事的记忆删个干净,不幸人脑无法媲美电脑。 他和喻文州的qq聊天记录还在继续增加,交流频率却大不如前,收到消息他仍会好好回復,可要主动发起对话是再不能够了。每当他起了像以往一样跟喻文州说点公会日常、生活琐事的念头,心里总有个声音适时地提醒他:你都把人家脑补成戏精了,道歉了吗?被原谅了吗?没有,什么都没有,那怎么有脸若无其事地去找人家聊天呢?而当他真的开始考虑跟喻文州彻底说清楚,心里那个声音又换了一套说辞:人家本来不知道,也不会为此烦恼,你非要说出来,不等于没事找事吗?他无言以对,只得闭嘴。 喻文州也曾不知有几分认真地给他发过一句“最近聊得少了”,他回了一个“忙”字。千真万确,他让自己相信,这不是藉口,喻文州三胜魏琛后一跃成为重点培养对象,正常训练之外也和黄少天一般吃上了小灶,而技术部的材料需求堪比黑洞,公会哪有不忙的时候? 第14页 他的解释貌似被接受了,对面发来个白糰子点头说“嗯!”的表情。 但摸着良心说,他也吃不准喻文州问起这个是为什么,看到他简无可简的“忙”又想了些什么。 对于喻文州的心思,梁易春从来都不大吃得准。不同于数年后蓝雨队长在职业赛场上给自己挣下的“心脏套路深”风评,在梁易春看来,竞技之外他未必存心套路谁,只是在很多事情上,想法异于常人。他们相识之初,他说玩召唤师是因为精灵好看,后来训练营开始刷人,他排名挺危险却不见半点焦虑急躁,再后来发生qq群事件,他觉得黄少天通知正事把他漏了反而不如打错他名字严重,甚至一再认真想叫战队的希望之星帮忙搬东西跑腿……这等思路清奇的人才,比起以低于职业水准的手速在荣耀联盟混得风生水起,梁易春更好奇他是怎样维持好人缘的。 尽管曾在训练营沦落到qq群里只缺他一人的境地,喻文州也不能说是个不合群的怪人。以黄少天为首的尖子们不是对他本人有意见,天才无视凡人罢了,不合群的一方其实是天才。禀赋不够出众的凡人学员被淘汰干净之前,喻文州和他们相处不坏,梁易春印象里只有自己被刷掉那次,公布成绩时有人不忿他“走运”留下,骂了几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最恶劣的不过如此。更不必说,等他拿魏琛证明了脑速能弥补手速之后,尖子们的变脸速度也相当可观了。 据梁易春揣测,什么推己及人、设身处地、将心比心之类的好词,让喻文州来实践恐怕不能起到正面作用。这人大约是像学外语那样,用心钻研过“正常人都是怎么想的”这一课题吧?从难度上来讲,这甚至不是学外语,而是歪果仁学中国话。 歪果仁里不仅能出中国通,还能出汉学家呢,没毛病。 不管当时喻文州想的是什么,问题总算被“忙”搪塞过去了。qq上不时仍会由joqksovdnd单方面开始交谈,两人偶尔碰面也会打招唿,梁易春渐渐不再纠结,感觉保持着这种程度的关系也算不错。把话说开又一定有好结果吗?凭对面那非比寻常的脑迴路,谁敢赌是一笑而过还是愤而拉黑?反正他梁易春不敢。还能收到喻文州的消息,就比收不到强。 唯一的一次,他顾不上排演复杂的内心戏,直接敲了喻文州,起因是老裴从外面回来,嘴里骂骂咧咧一直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那天老裴是跟战队出去的,选手们去比赛,会长则是去组织现场观战的粉丝加油助威。比赛没赢,本赛季蓝雨的征程到此为止,这当然很令人沮丧。假如裴会长骂的是敌方太狡猾或者我方不给力,大家都能理解,估计还可以帮腔一起骂,偏偏裴会长骂的是魏队长一声不吭跑路了,搞得公会众人个个不安,交头接耳探讨蓝雨是不是药丸。 跑路的是队长又不是老闆,梁易春不担心战队药丸,却有些担心喻文州。担心的是哪方面,他自己都没理清,腿已经比脑子更快地走出了机房。他在空荡荡走廊里录了语音发给喻文州,很短,像他平时打字的风格:“还好吗?” 对面没立刻回復。他边问自己能有什么事呢,边录起了新一条语音,才吐出第一个字,忽然意识到了他是在担心什么。本想放弃这段语音,手一滑直接发送出去,慌忙要撤回,又点成了删除,这下子撤无可撤了。 喻文州听了要懵逼的吧……任谁听到一条语音消息,只录了个“黄”字,都要懵逼的吧?就算那是黄少天的黄,也不可能具备黄少天本黄的功能,自带巨大信息量……吧? 随即他收到了回復,听完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喻文州。 “我还好,”他听见嘈杂的背景音,这个时间宿舍快熄灯了,喻文州应该在寝室,那么室友自然是存在的,“倒是你,干嘛突然开黄腔呀?” ……这叫他怎么接!梁易春简直想撞墙。 亏得人家也没指望他接话,新消息紧跟着就发过来了,语音比上条长出一倍还多,开头录进了两句其他人跟喻文州的对话:“什么开黄腔?和谁聊呢?”“大春,就你们屋原先那个,梁易春。” 哦,又是自己那位前室友。梁易春略意外——这是谁去谁寝室串门了? 后边的话才是说给他听的,喻文州不再开玩笑,正正经经地回答了他的疑问:“黄少天也还行,话少了点,过几天就好了吧。我们没事,我问心无愧,他也很讲道理,人很好……特别好的。” “那……没事就好。” ——这回梁易春操作无误,成功取消了语音发送。得知前室友在场,他就不希望自己的语音被播放出来给人听了,遂改为打字,在末尾又补上“早睡,晚安”。 收到小糰子盖被说晚安表情,梁易春把手机揣进口袋,转身回机房,准备听听老裴骂完了没。推门的瞬间,他勐地意识到,喻文州答了那些话,可他问的就一个字而已。 技能【秒懂】满阶的,不独他一人啊。 ☆、十三 取完钱回到网吧,时间还早,梁易春又登录荣耀随便玩了玩。他的大号春易老虽然不像职业选手的比赛帐号那样属于俱乐部财产,但血统尚可,单看技能点是偷渡欧洲成功人士,他也不介意自己休息时帐号卡换人接手继续为公会发光发热,所以今天在外边用的是刚好带在身上的一个剑客号,还没满级,无公会,是为自家养的预备卧底,没事拿它练练级,也算义务加班的一种。 第15页 给小剑客涨了涨人生经验,时间就飞快地过去了,梁会长招唿大家下机结帐,回去吃饭。由于会长要先充饭卡,他们这批歇班员工到食堂比正常开饭早一些,充完卡正赶上第一波饭菜新鲜出锅,当抢饭战斗力最强的训练营小朋友成群结队杀到战场,他们已经脱战坐下开吃了。 这么些人能凑到一块吃食堂,归根结底是因为突击体检,突击体检又是因为小汪发病,不是什么值得欢欣鼓舞的喜事,故此,饭桌上的气氛并不如以往同事聚会那般热烈,食堂菜虽美,众人吃得倒像当班时在机房集体对着电脑吸熘泡面。平平淡淡地吃完这顿高规格的工作餐,几个夜班党就先行撤退了,距他们接班还有十余个小时,没必要耗在俱乐部。梁易春等晚班党再过不到两小时就要接班,当下分裂为两派:精神十足的回网吧继续玩耍,忧心上班时间会睡着的就跟会长去他办公室午睡——会长办公室如今鸟枪换炮,已不是简陋的小隔间,摆得下沙发,空地也够码开几张摺叠床,平时有谁熬夜熬得实在hold不住了,过去躺躺是不成问题的。 梁易春事先没料到,成了问题的反而是自己。起初他不觉得困,安排其他人睡下后,便打开电脑写起了检查——顶头上司分管经理让他明天交,小汪出事,部门负责人于情于理都该做检讨。他不爱打字是多年的老毛病,凑齐字数几乎要了半条命去,一看表还剩半小时可睡,再一看床……全躺满了。到杂物间搬张床来,他嫌太麻烦;沙发其实也是摺叠的,靠背放平能当双人床,然而现在去扳靠背,又可能会弄醒正睡在沙发上的许博远。会长办公室,会长没处躺,冒着睡醒后腰酸背痛手臂发麻的风险趴在电脑桌上入睡前,梁易春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天理何在? 比腰酸背痛手臂发麻还糟糕,半小时的午觉睡过,他是一身冷汗醒来的。 做了一个梦。 难以归类为好梦或是噩梦,只不过是曾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件小事,不能说不愉快,可若能遗忘,好过回想。也许是刚在食堂吃过午饭,也许是在体检中心接过喻文州的电话,本以为早忘光了的陈年旧事才出现在梦里吧。 但要说那是他和喻文州在食堂一起吃的一顿饭,又不太准确,彼时与他同坐一桌的,分明是郑轩。 早在郑轩进入蓝雨训练营前,梁易春已在网游里对他的帐号枪淋弹雨印象深刻了——少见的□□流弹药专家,操作不俗,又加入了蓝溪阁公会,顺理成章引起了同职业的笔言飞注意,笔言飞知道的事,同事们也就全知道了。后来裴会长把枪淋弹雨的战斗录像发给雷指导,雷指导发给方队长——魏琛走后,副队方世镜接了他的职务——方队长又干了什么就不是梁易春能了解的了,反正没多久他就在喻文州的qq消息里看到了枪淋弹雨及其主人的大名。郑轩被邀请来蓝雨试训,就此留了下来。 梁易春的前室友却走了。不是被淘汰,不是家长强烈反对,而是被其他战队挖去,于第三赛季冬季转会窗签约出道了。喻文州提起这事,话说得含蓄,道是那边原先以狂剑为核心,夏天就有意挖个弹药模仿百花的双核。 夏天枪淋弹雨还没来呢。梁易春心领神会,对交流极为有限的郑轩好感倍增。日后看着那支战队渐渐把自己从中游折腾到为保级奋斗,他又在精神上给郑轩发了无数张好人卡。 至于梦中那次和郑轩面对面吃饭,是再次入夏的时候。由于蓝溪阁新近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有个往日没啥存在感的小透明帐号突然出手豪阔,给公会捐赠数件稀有材料,填上了技术部为夜雨声烦打造银武的大窟窿,网游部工作压力骤减,梁易春久违地有空在正常晚餐时段光顾了一回食堂。打完饭端着餐盘找座位时,他听见喻文州在叫他。 “大春!”不是幻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喻文州站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对他招手,“过来坐啊,我们这边还有空位!” 他有种想逃的冲动,下肢却不听使唤,朝着那扇窗一步步走去,走近才发现,他们的桌子原来是坐满了的。四个位子,有三张面孔他不陌生,除喻文州之外,队长方世镜和他的副队都在,不认识的第四人目测也是训练营的学员,左手托腮,手肘支在桌面上,眼睛似乎没完全睁开,一副随时要睡过去的模样。 所谓“有空位”,指的是一旁还有张没人坐的空桌,梁易春就把自己的餐盘放在那里,向两位职业选手问好。搬椅子过去挤是不可能的,他跟方世镜他们没熟到那地步,而喻文州既然肯叫他来,也不可能将他一个人晾在旁边,所以他只要等喻文州坐过来就可以了。 “你就是春易老?”这样问着,端起餐盘挪到他对面的,却是那个懒洋洋的少年——行动之迅速与本人的气质形成了巨大反差。 还没从“这和说好的不一样”的打击里恢復过来的梁易春,煳里煳涂地点点头,随着对方的动作坐下了。 郑轩不是难应付的人,自我介绍过后,略提了提某次两人在一个团里刷副本的经歷,又对今日食堂菜单进行了言简意赅的点评,就专心致志地对付盘中餐了。努力收拾好情绪的梁易春深以为这才是正常人类的嘴巴,“吃”与“说”是无法兼顾的,换成黄少天那食物都堵不住的嘴,哪有这样安静?安静得能在人声喧闹的食堂里,基本听清邻桌音量不高的谈话。 第16页 用不着多听,耳朵里只灌进两句,梁易春对郑轩主动跟自己坐一起的行为就很理解了。那一桌的氛围,令人想躲开真是不能更正常—— 方世镜和喻文州在某个问题上存在不可调和的意见分歧。 “文州你再慎重考虑考虑,”方队长语气中的无奈有如实质,“我就快退了,这事经理要是同意,我也拦不住,但是少天……” 郑轩抛来个“你懂的”眼神。 梁易春并不想懂,只是习惯性地、打了多少次脸也学不乖地,又开始担心喻文州。 ☆、十四 “我看挺好,别说经理了,老闆也不会反对,再说跟少天又有什么关系?”喻文州还没开腔,副队长先站了队,站的还不是他的老战友方世镜。 这位创建了守护天使帐号灵魂语者并将之带入职业联赛的治疗选手,在初代蓝雨队员中年龄最小,自称是倘若出生再晚半小时就赶不及成为联盟一期生的幸运s;梁易春听老裴八卦过,方世镜当上队长后提拔“小龙”为副手,也正是因为他年轻,精力充沛能干活——可怜的奶妈最终是为魏琛所迫接受了“包子似的”称唿,魏队长表示不叫小龙可以叫小龙女,毕竟他名字太像妹子了。 蓝雨第二任副队长,灵魂语者首任操作者,大名龙则灵。 “老魏说叫小龙女,老方说还可以叫灵儿,反正都是刘※菲。”裴会长讲起这段得意坏了,梁易春用余光瞄着邻桌的龙则灵,就想起他叉腰的样子。 龙副队还在侃侃而谈:“……我老家也有差不多的说法,扎纸人烧替身,消灾挡祸之类的。咱们老闆是生意人,这方面讲究蛮多,你不记得他请大师看风水了?经理还年年开赛前组织大家去庙里烧香呢,文州这才多大点事,又不花一毛钱,让他好好说说,没有不成的。” 烧香这个梁易春也有印象……不是,等等,让他们产生分歧、害郑轩在那一桌坐不住的问题是……那个、封、封建迷信? 副队他真的不叫信则灵吗? 方世镜身为话题的直接参与者,也认为这很不ok:“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能跟记者说吗?到时候人家问,喻文州选手为什么註册了两个同职业的比赛帐号,有一个从来不用?他答是给索克萨尔当替身挡灾的,保佑平安过新人墙?” “就说交註册材料那会儿,是让他继承索克萨尔还是另起炉灶弄个新号,队里没最后确定下来,先都报上呗。”当事人喻文州仍不作声,由着龙则灵冲锋在前。 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副队如此积极跟队长对着干是为了报“灵儿”之仇,但此时此刻梁易春已分不出心思去琢磨,他整个人都被喻文州这波操作搞懵了。 这年头职业选手一人多号不如第一赛季常见,倒也没罕见到需要大惊小怪,自家战队现戳着一尊自由人出身的队长呢;至于同系不同职业兼修的,微草战队去年出道的治疗选手算个典型——可别人都是出于比赛需要,谁没事拿帐号玩玄学啊! 更令人窒息的还在后头等着。当方世镜问出下一个问题,喻文州也不再保持沉默了。 队长他老人家问的是“公会不缺术士卡,随你挑着换,怎么就认准那个普……普罗什么,普罗大众了?” “夜雨声烦是少天建的号,枪淋弹雨是阿轩建的,”话说一半,喻文州向郑轩坐的这桌瞥了一眼,“别的小朋友都能用自己的号註册,就我不能,我可要有小情绪了呀。” 郑轩刚夹起的一筷肉丝掉回了餐盘。 梁易春想劝他不必紧张,喻文州那一眼看的应该不是他,可惜事情不太方便解释,只好舀了一勺自己打的滑蛋虾仁送过去:“这个不错,尝尝?” 郑轩才来不到一年;龙则灵年轻,退役远没提上日程,要物色接班人也只会关注治疗职业;方世镜什么情况他不能肯定,留心训练营某个早早淘汰的前学员使用的帐号这种可能性也极小就是了。梁易春把在场所有人掂量了个遍,相信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除喻文州之外唯一听出他在瞎扯淡的。 普罗大众不存在的,喻文州的术士帐号叫普罗透斯,压根不是他自己建的。 同时梁易春也明白了方世镜所虑为何。重点不在封建迷信有多荒唐,如龙则灵所说,要上层点头不难,忽悠记者也不难,难就难在黄少天——距赛季落幕、转会窗开启没剩多少时间了,他和喻文州即将作为搭档出道,被他知道未来搭档想把普罗透斯与索克萨尔一道申报为比赛帐号,他有可能相信关于玄学的说辞,有可能不觉得喻文州高调秀出这张卡是种炫耀,炫耀曾用它三败魏琛;也有可能运气不好,以上全部相反。运气好又不会获得显而易见的好处,运气不好就平白伤了搭档情分,梁易春得承认,换他是方世镜,也不贊成喻文州这么作死。 光顾着捋清思路,方世镜说了些什么被他漏过了,重新竖起耳朵偷听邻桌开小会,第一句听到的是龙则灵又放大招: “怕少天不高兴,干脆跟他讲,文州有的他也有,咱们也给他註册个剑客小号。”龙副队用指节敲敲桌子,“文州学着点,想开窗户人家不乐意,可以先提议把房顶掀了嘛。” 第17页 喻文州虚心受教:“有道理,不愧是鲁迅说的。”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啊?梁易春用目光向离开学校比自己晚的郑轩发出求助信号。郑轩细嚼慢咽吃下一口饭菜,小声回答:“鲁迅真说过。”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但他们没熟到足以让他穷追勐打直到问出想听的。 “小龙你别添乱,关你p事!”方世镜总算意识到该约束下自己的副队。 “没办法呀!”龙则灵声明自己也有苦衷,“你是要功成身退了,我还得在新队长手底下混口饭吃呢,刷好感要趁早懂不懂!” 都说医者不自医,梁易春挺想敲开他的头壳,看看这位奶妈脑子有没有贵恙。他这是刷黄少天好感的正确姿势吗?不拉仇恨就不错了,黄少天……呃,新队长? 尽管俱乐部官方未曾表态,这些年人人也都默认黄少天出道后将会担任蓝雨队长了,今天听龙则灵的意思……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保持心如止水风平浪静卖力吃饭的姿态,超出了梁易春的能力范围。比郑轩掉菜更逊,他是手一僵,筷子掉地下了。 “我、我再拿一双去。”离席的藉口很完美。 而他不会拿新筷子,也不会回来了。等喻文州问他——当然也不一定会问他——他就说网游里有紧急情况,赶着回去上班了。 全套计划都很完美。 他所认识的喻文州,纵非十分假,少说也有八分过了保质期,偏离现今的正主太远了。这个人是不折不扣的奇蹟,不论他的想像力如何放飞,喻文州总能突破他想像的极限。 两个抱团取暖的后进生消失无踪,去了不同的世界。留在这个人身侧,同样是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尝试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容易招致超出承受范围的事,他该清醒点、理智点。 再清醒点。 再理智点。 ☆、十五 计划是完美的,人是清醒理智的,执行出了岔子,问题出在哪里呢?回网游部的路走了一半发现自己把雨伞忘在食堂,梁易春陷入了灵魂拷问。藉口去拿双干净筷子,那就用不着带伞,可见计划并不十分完美;而人若足够清醒理智,一把伞丢就丢了,管它是不是新买的、之前弄丢了多少把、工资不高经不住这么糟蹋……绝对不会回头找它!想想看吧,号称去拿筷子,半天没回来,突然再次露面,说不好意思忘拿伞了我这就走?太尴尬了!但他能怎么办?人穷志短呀!况且未必要走到那么尴尬的一步——方世镜他们几个都不是闲人,没准现在已经吃完走了,伞也可能被陌生人送到兼作失物招领处的充值窗口,最幸运的是食堂在一层,他刚才坐的位置离窗户不远,喻文州那一桌更是直接靠窗,所以他只消先绕到窗外看一眼,便知人还在不在、伞被动了没有。 隔着窗子望见那把依旧躺在餐桌上没挪过地方的蓝灰格子雨伞,梁易春满心只想卸掉手机里的天气app,要不是它预报有雨建议带伞,他何苦把伞拿到食堂来? ——伞没挪地方,进去拿走就好,能让他这般暴躁,觉得被不靠谱的预报害得不浅,同样没挪地方的自然还有人了。方世镜与龙则灵都不在,郑轩搬回了靠窗这桌,偏就只有喻文州稳稳坐在原先的座位。 即将越过黄少天接任队长的喻文州。 令他落荒而逃的喻文州。 无法像天气app一样卸载了事。 他后退几步,在另一扇窗前站下。窗子内侧的餐桌坐了两个眼镜男,聊得正欢,玻璃窗不完全隔音,但他们谈的什么他也听不太清楚。没关系,不需要听清楚,他需要做的是敲敲玻璃让他们注意到,请求他们开窗,帮忙将那把伞递出来。 两桌相距不远,眼镜男们看上去也都是和气的斯文人,当时他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事后证明是他石乐志。 按他的设想,轻叩窗子两下,响动不大,刚好让眼镜男们发现窗外有人求助,又不致惊动邻桌;比较危险的一环是他们替他拿伞,喻文州暂不论,郑轩和他坐过一张桌子,知道那把伞是他放下的,见不是本人来取,或许要拦上一拦。不过就他方才暗中观察,郑轩也跟喻文州聊着什么,可以赌上一赌,那两位不会对他落下的一把伞多么留心看守。 逃席的计划初看挺完美,实践中还出了雨伞的纰漏,眼下的新计划本身就包含赌一赌的成分,实践……那就可想而知了。 梁易春轻叩窗子的响动真心不大,不但没惊动喻文州那边,连想要惊动的眼镜男们都充耳不闻,反而各自抽了纸巾来擦嘴,随后起身端上餐盘准备走人。他再叩叩,下手略重几分,眼镜男仍没反应,落在他眼中的从两个侧影变成两个背影。他心里发急,手上动作也由叩变拍,用力“啪啪”拍了两下,换来两个背影毅然决然地走远了,邻桌的喻文州却转过头来把他望。 他的大脑被清成一片空白。 喻文州站起来,走到被眼镜男们抛在身后的桌子边,将他们之一坐过的那把椅子往桌子下面推了推,腾出能容人通过的空当,然后自己走了过去,脸几乎要撞上窗子才停住,隔着一道玻璃沖他微笑。后来他想那时真该拔腿就跑,可那时他跑不动也想不到要跑,就那么呆呆地保持着右手拍在玻璃上的姿势,要多傻有多傻。 第18页 “大春。” 他听不见窗内喻文州的声音,只能根据对方的口型依稀辨认出是在叫他。 下一句要复杂些,他也不是专门练习过唇读的听障人士,就看不懂说的是什么话了。 同时有另一只手拍在了玻璃上——从另一侧。 隔着玻璃,喻文州举起左手与他的右手相击。 他像被电了一下似的缩回手,又不知该往哪里放,夏天室外本来就热,可自他离开食堂到折回来走了那些路,也不及这一窘窘得汗如雨下。 马上就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是喻文州拉开了窗户,食堂的空调运行良好。 “回来啦,”未来的队长和善的笑容里透出一丝戏嚯,“你的筷子呢?” 梁易春汗冒得更凶了:“……在……不是……我……” “嗯,你说,我听着。”喻文州把刚刚拍过窗的左手搭在了窗框上。 人家耐心等着观赏他的表演,他总不好拖着不给个说法,而说法原是预先备下的,再紧张也终是支支吾吾摆了出来:“……裴哥……叫我回去,公会有……有急事。” 鬼知道喻文州信了没有,面上微笑仍纹丝不变:“那你不快去吗?怎么还在这边拍玻璃呀?” “伞……”他被笑得浑身发毛,蹦了一个字就无力说下去。 “哦,等我拿给你。”对这个人,一个字也尽够了。 转身去取了伞又回到窗前,喻文州没直接把伞交出去,先问了句:“我跟方队说的事,大春都听见了吧?”语气平和如谈论天气之类无害的日常话题。 梁易春已经大气都不敢出了。 对面就当他默认,继续问道:“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他机械地摇头。还能说什么?对着喻文州,他从没说过半句聪明的话——担心换职业调整不好,人家用术士号三胜魏琛;担心垫底不容易,人家这就要正式註册打职业了;担心得罪黄少天,人家一出道就是队长连黄少天都能管……对了,称唿不一样了,这口口声声“少天”地叫着,关系真会差吗?蠢话说过太多,还是把嘴闭严实比较适合他。 “那,你忙完记得吃东西。”见他摇头,喻文州也不勉强,把伞递出了窗外。 梁易春迟疑了片刻,才抬手握住伞身,再猜不着对方竟不松手,反而使劲一拉,他被带得上半身向玻璃上贴去,喻文州也侧过身,附在他耳边低语:“少天没事,他答应过我要帮一个忙,让他对普罗透斯视而不见就结了。” 随着字句唿出的气息打在脸上,温温的,痒痒的。 他在醒过神来之前,不由自主抱着雨伞狂奔出了数百米。 爬回机房时抖得像中了风。 当天预报的那场雨始终没有下。 但在五年后的梁易春梦里,最后的最后是他淋着雨奔跑。 ——带了伞不打开,把自己淋成落汤鸡,怕不是个傻子哦。 ☆、十六 然而都过去了,再逼真也只是个梦,睡醒就过去了。活动活动肩颈,梁易春领着一干同样刚刚醒来睡眼惺忪的部下去机房接班。从网吧回来那拨要快一步,午睡组进门时,他们已坐好开始干活了,梁易春在指纹考勤机上签了到,先不忙着上机,听负责早班的曙光旋冰大致说了说上午的情况。神之领域刷出一个野图boss,被君莫笑拉起的小公会同盟拿下了,好在各区的蓝溪阁分会尚有些斩获,总算没颗粒无收——大家也都习惯了,打从半年前叶秋大神退役,各大公会再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后勤部门捎过来一件前台签收的快递,收件人填的蓝雨网游工作室。一看不是私人物品,曙光旋冰就给拆了,拆出一包帐号卡,附带一封全文列印、手写签名的辞职信,辞职理由是身体原因,不知是不是听说了小汪的事吓跑的。 “我交给经理了,唉,这就不干啦!”曙光旋冰对他们那位异地办公的同事撂挑子表达了惋惜,“经理说卡让你看着办。” “行我看看,有召唤号都给你。”梁易春接下装卡的快递大信封,还不忘跟他开句玩笑。 该辞职员工大号是柔道,归他管理的小号也跳不出格斗系这个圈,召唤什么的,说说罢了。 一提起召唤帐号,梁易春难免要想起循环放羊。 第三赛季荣耀版本大更,神之领域上线,隔着区服的小伙伴们至此才有了加上好友的希望。谁知歷经千辛万苦做完挑战任务,冲进神之领域的春易老先收到的是循环放羊的好友申请,不是普罗透斯。 “平时训练用的号,练级要紧,挑战任务先放着。有时候累了换换脑子,就拿别的号试着做一下任务,一不小心做完了。”喻文州如是解释普罗透斯的迟到,有理有据,本次更新等级上限提升到60级,尽快把帐号练满级、学习新技能并熟练掌握对于职业选手和准职业的学员们都很重要。 召唤师操作繁琐,对手速短板人士并不友好,但即使是在接手索克萨尔、为它保住了第一术士的名头之后,喻文州也没彻底丢弃当初在训练营使用的第一个帐号。梁易春见过它在夏休冬休期间上线,间或混在春易老带的团里,私信叫他别声张,也不要求亲自指挥,只跟着划划水。 第19页 后来战队添了新人李远,方世镜留下的召唤师帐号八音符重新被起用,发布会开过后,梁易春刷出一条喻文州发的“欢迎新人”微博,配图是张照片,拍下了笔记本上的涂鸦:灭神的诅咒与八音符的新法杖交叉呈x型,银武画得细緻还原,下面举着它们的却是一双不走心的潦草火柴人,四条细线腿恰好分踩四个大字—— 制杖势力 梁易春定睛一看,还好还好,发的好友圈,崩人设范围有限。 评论里由黄少天带头,蓝雨现役队员排队哭诉:“队长都没给我们画过!” “八音符有新主人了,我高兴呀,”原po回復道,“毕竟是萌新时期唯一想要的卡。” 这人在奇怪的地方奇怪的长情。 梁易春不慎给那条回復点了个贊,心虚地取消了,再想想就算取消对方也照样能收到被贊通知,又把贊点了回去。 比起循环放羊,普罗透斯的情况更复杂一些。虽然作为正式註册的职业帐号仅有短短一年,从未在联赛中被使用,到底是联盟官网公示过、记者採访问起过、新秀挑战赛上场过,小术士的知名度甩开小召唤n条街,进网游也就不那么轻松了。可能喻文州也不想引来围观搭讪的,梁易春印象中,在他出道后这个号基本没上过线,有数的几次都是提升等级上限,敲个问号发过去,换回来冷冰冰的“代练”二字。 公私分明得令人髮指。 普罗透斯没占用过俱乐部的任何资源进行强化,包括让公会干部帮忙练级。 第四赛季结束时,喻文州在qq上给梁易春发了自己手握普罗透斯帐号卡的照片,告诉他“买回来了,原价。” 那时他们已极少闲聊。新队长是忙、很忙、特别忙,梁易春……是存心不配合。自食堂拔腿落跑前,他因为一番乌龙的脑补,将近一年都没好意思主动联络喻文州,那顿半途而废的晚餐之后,连回消息的风格也发生了巨变——两人的日程安排不一致,收到消息往往无法及时查看并回復,这个问题从梁易春离开训练营就存在,他们早有默契,通常不浪费工夫解释“我刚在做某事所以没看到”;梁易春打破了这种默契,开始频频解释,与此同时,针对喻文州发来的具体内容回应渐少,直至消失殆尽。 快马无需鞭催,响鼓不用重锤。一个既无意多聊,另一个又何苦非找他聊不可?是游戏不好玩还是黄少天话不多?vyofkrodco与joqksovdnd的聊天记录,不久便如梁易春所愿,停止了增长。 不是喻文州有哪里不好,相反,这人太好了。梁易春读书不多,学生时代每年寒暑假作业中的名着读后感这项,全靠上网搜索、东拼西凑交差,会对某篇拿来参(剽)考(窃)的读书笔记里引用的一段原文有模煳的记忆,他自己也意外得很。那段文字大意是,跟鹤立鸡群的大人物交好,别太走心,不是一路人,早晚要被厌弃,到时想再回头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太迟太迟了。他觉得道理挺对——怪不得别人是大作家呢——怕落个泥足深陷的下场,就该及早抽身才是。 收到帐号卡照片,他原本打算保持沉默。往上翻翻记录,前次对话是互祝端午节快乐,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他是群发,对方想必也是,四捨五入等于啥都没说,他坚持远离喻文州坚持了那么久,是多么不容易呀!可那张卡是普罗透斯,考虑到或许喻文州想说什么跟邵海成有关的事,他是最容易联繫到的认识那位原主的人了,思前想后,终于试探着回了个表情。 头顶盘旋着一圈问号的白糰子。 这样不行啊! 忍着撤回的冲动,梁易春自我反省,明明刻意迴避了,怎么稍不留神出手就是喻文州惯用的表情包! 喻文州未对表情包发表感想,直接展开了忆当年:“去年经理说,註册可以,规矩不能坏,卡签给俱乐部先。我就想着,它又不用做银装,以后想拿回来总还买得起吧。” 梁易春发串省略号表示自己在听。 “什么时候再见到大海,能还给他就好了。你有他消息吗?” 梁易春又发了串省略号。 对话终结。 ☆、十七 梁易春至今没再与邵海成取得联繫。他甚至找蓝雨官方粉丝后援会的负责人套过近乎,拜託帮忙留意这么个人,但全无用处,会员登记资料中找不到邵海成的名字——也正常吧,梁易春记得他说过,他跟家长约定了如果无法成为职业选手就再不碰荣耀,这里面可能还包含着“连比赛也再不看了”的一层意思;再说他自称是魏琛的铁粉,魏琛退役了,不继续粉蓝雨,谁都说不出不对。 而那段以省略号收尾的qq聊天,也是喻文州最后一次对梁易春提及邵海成、提及只属于他们的过往。 这就很好。梁易春心下渐安,他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几经拉扯后尘埃落定。不至于疏远到形同陌路,作为广义上的同事,想形同陌路也有一定难度,特别是梁易春升任总会长后,网游部因公需要跟战队沟通,多半是由会长出面找队长,哪怕原先素不相识,混也混熟了;说近又够不上亲密好友的标准,两边各有一群平日里朝夕相处、并肩奋斗的同伴,又能指望跟个广义上的同事亲近到哪里去?见面客气寒暄,公事上合作愉快,逢年过节群发祝福,微博互关偶尔点赞,够了。 第20页 诚然他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在网游里卖力搞材料、关注蓝雨的比赛、跟同事轮班去现场带领粉丝给战队加油、量力而行买点周边和代言产品、没事看看评论文章、见着黑子怼回去……呃这条自己不太行,转发别人的正面言论还是可以的……总结一下,不是职责所在,便是俱乐部工作人员在义理人情上对自家战队应有的支持,与队长是谁无关。 梁易春记得许博远来办理入职时,同还没当上总会长的自己初次在线下相见,惊讶于他的q版索克萨尔手机链,指着小傢伙问他:“春团是喻队的粉吗?没听你说过啊。” “随便买的,蓝雨的哪个都没差,都是自己人。”他压低嗓门,像透露什么大秘密似的告诉许博远,“我就跟你说说,别抖出去啊——我偶像其实是孙哲平。” 许博远认真地保证绝不外传。 隔天梁易春就把手机链换成了蓝雨队徽款。 “撤吧,没戏了。” 临下晚班前,蓝溪阁又丢了个快到手的野图boss,这回是给霸气雄图抢去的,对面疑似有职业选手坐镇指挥,梁易春无可奈何,向团队下了收手的命令。 交班时间马上要到了,再进个副本什么的也来不及打完,他索性下线,开始填考勤表。在这间机房里干活的人自有指纹打卡记录,远程办公的只能靠几个带班主管手工记下上线情况。填完表还剩最后三分钟,夜班组已有人进门,要和梁易春做交接的主管元素法师入夜寒不在其中,但那位时常替歇班的正主使用春易老、被正主戏称为“我的二号机”的狂剑玩家到了,梁易春把卡交给他,自己去了趟厕所。回来以后正赶上围观入夜寒大战考勤机,换遍了每根录过指纹的手指,试过各种角度,机器死活不肯识别。这是他们今年换上的第三台考勤机,梁易春冷漠地想,又特么该换了。 最后除去入夜寒,其他上班的、下班的一个个都顺利打完了卡。会长大人转而怀疑不是考勤机有毛病,而是入夜寒太非,并在完成交接后好意提醒他今晚远离roll点之类拼脸的事,收穫了对方友善度为负数的一声“滚”。 下班是一定要下班的,不能以跟同事赌气、他让我滚我偏不滚这种理由赖着。梁易春出了机房,往电梯间方向走,途经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脚步被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拖住了。这间办公室兼给同事当休息室用,他不在时通常也不锁门,没关严留条缝不算事,可现在灯不该亮着。中午许博远他们过来睡午觉,起床就去接班,用不着开灯;自己交班前上厕所还从这里走过,印象中也没见有灯光。夜班组才开工几分钟呀,这就有需要休息的了吗?单纯偷懒还好说,怕只怕再出一个小汪……梁易春越想越不踏实,右手去开门,左手已举着手机做好了第一时间拨打急救电话的准备。 开了门,视线迅速扫过沙发和那几张中午被打开后没人顾得上收起的摺叠床。太好了!没人躺着!梁易春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去一点点。 接着又被狠狠提起。 一个坐在他办公桌后边的人站了起来,露出方才被电脑显示器遮住、眼下也被墨镜遮住了一部分的脸,以及一双极其……有存在感的手臂。 左青龙右白虎,纹得满满当当,不仔细瞧不出肤色的那种存在感。 他吓得挪不开半步,脑子却转得飞快,名副其实的头脑风暴—— 这人谁?我在哪?我俩准有一个进错门了吧?搞不好两个全进错门了?没错的话,是网游里的恩怨上升三次元?还是个人信息泄漏,我被冒用身份借了高利贷?要不要先请他抽菸?不过我自己抽的敬得出手吗?天知道我只有牙膏是中华的,这可怎么办?等等为什么门卫能给他放行? 社会人士绕过办公桌,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口。距离不断缩短,梁易春也看清了他穿的那件花里胡哨的t裇,图案原来是神级机械师角色生灵灭,身边围绕着种种机械道具。 这么说是个雷霆粉?朝网游恩怨上猜还蛮靠谱?梁易春努力想从记忆里刨出和雷霆公会的仇恨,未果。 如果忽略掉墨镜大花臂,社会哥的轮廓倒让他想到一个名字,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喻文州既不可能纹这么大片纹身,又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若能相信媒体报导,喻家也没生双胞胎。 “大春下班啦。”社会哥摘下墨镜,“怎么不说话,傻了?这是几还知道吗?”一根食指伸到他面前。 他的“不可能”碎了一地。 “啊……把这个忘了。”蓝雨队长把墨镜往生灵灭文化衫的领口一别,动手将大花臂脱了下来……脱了下来……了下来……下来……来…… “防晒袖套,挺逼真的是吧?出门在外嘛,被人认出来麻烦可大了。” 梁易春听见喻文州的解释,同时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急促跳动的声音。 扯呢,他想吐槽,袖套忘脱就算了,大晚上的、开着灯的室内,墨镜也忘摘?但他不敢,唯恐一张口,那剧烈的心跳声就要藏不住。 砰、砰、砰、砰、砰 ☆、十八 心跳得太厉害,明知它实际上并不会违反自然规律跃出胸腔,梁易春仍不自觉地用力按住了胸口。这个跳法,这个跳法……只在第六赛季蓝雨夺冠那天有过。 第21页 说出去怕是没人信,胜负决出时,还不是他最接近心脏病的瞬间。虽然那一刻身处观众席的他也欢欣无限振臂高唿,也很没出息地泪湿眼眶,但当笔言飞熊抱过来,他理智犹存,还牢记着要保护自己手中的队旗不让它倒下。 颁奖仪式结束后,选手下台去准备新闻发布会,体育馆内响起请观众听从工作人员指挥有序离场的广播,头脑发热如笔言飞也不得不降温一二,至少不能继续像个树袋熊挂在会长身上了。而对于梁易春的心脏来说,严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在观众通道汹涌的退场人流中接到了喻文州的电话。 赛后新闻发布会,惯例是败方先上,等微草跟记者过完招才轮到蓝雨,所以从时间上看,胜方队长是绝对有可能拨出这个电话的。不过梁易春接听前依然怀疑了一秒电信诈骗,脑补一旦接通就会听到“我,新科冠军队长,打钱”。电话可以打,却不该打给他。值得抓紧这点时间分享胜利喜悦的对象该是家人,或者已退役的前辈,魏琛方世镜他们,自己算哪块小饼干? 可是没有电信诈骗,没人叫他打钱,严肃地向他询问“大春你们平安撤退了吗?有没有挨揍?需不需要支援?”的声音,是如假包换的喻文州没错。 梁易春必须承认,这个电话打得不算没道理。总决赛最后一场在微草主场进行,蓝雨在人家地盘断送了人家志在必得的蝉联,主队粉丝必然不痛快,现场他们的人数占压倒性优势,一个弄不好,客队粉丝分分钟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他这个举了一晚上队旗的组织者是个什么下场,画面太美不敢看。战队刚拿了冠军,大喜的日子,万一俱乐部工作人员有个三长两短就很晦气了,虽说队长不用为此负责,到底问一声,听到没事会比较安心吧。 “没、没有,没打起来,”他省略了称唿,这人挤人的,身边全是蓝雨粉,叫出“喻队”只会惹麻烦,“咳,那个……您别担心,打不起来,都是玩荣耀的嘛,有什么不爽游戏里解决……就怕中草堂找事,等下回酒店我上线盯着点……” “嗯,还是要当心啊……那你们晚上不出来玩了?少天他们正商量去哪吃夜宵唱歌,还说把你们叫上。” 回g市之前,在微草大本营不方便大肆庆祝,但选手都是年轻小伙,叫他们夺冠之夜乖乖到点睡觉不大现实,小规模地热闹热闹也是极好的。 “……不了。”若是俱乐部办的正式庆功会,各部门有份,去就去了,今天这热闹却不适合去凑。 “好吧,看来只能集合去机场时候见了。”话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些许遗憾,如果邀约是客套,好歹是戏做全套诚意十足的客套,“别熬太晚,出差就够累的,又不是没安排留守的人,可以的话早点睡吧。” 这是该挂电话了,梁易春心知肚明:“多谢您关心。” “对了,大春啊,我有没有……” 他洗耳恭听最后一个问题。 “……我有没有,有没有……算了。也多谢你,谢谢你们……明天见。” 电话挂断,梁易春比接听时更懵了。这人擅长的“讲话有所保留”是一门精妙的语言艺术,指的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说一半吞一半啊!喻文州选手,自出道以来实力被质疑过一轮又一轮,情商可一向没的挑,黑子惯常喷他“光会说漂亮话没卵用”,喷“话都不会说”那是闻所未闻。今天这吞吞吐吐的是什么鬼?头给冠军奖盃砸了? “大春,大春!车站这边走!” 被笔言飞大力拽着胳膊强行转向,梁易春的混乱debuff暂时解除。接电话加上愣神的工夫,他们已从体育馆走出一段路了。 离开场馆空调的势力范围,暴露在夏夜闷热的空气里,他竟一无所觉——这还好说是南方人民久经暑热考验,对北方夏季的抗性够强,那么队旗呢?在他右手握着手机接电话的过程中,拿在左手的队旗是几时不见的,他也全然未注意。 当时的心跳仿如体育考试长跑最后半圈冲刺,不计一切拼命完成这段便能永远休息般的、终末的疯狂。 因为那通电话?或是因为那通电话比战队夺冠更令他理智下线的认知过于骇人?又或是最简单不过的,因为担忧遗失公物的后果? 一面旗子,成本不贵,赔上就是。 “旗子呢?”他甩开笔言飞,“糟了!我把队旗丢了!”选最简单的,往往最安全。 笔言飞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队旗?不是我收起来了吗?就刚出通道,我说等下要坐车,不收带不上去,就拿过来了,现在装我包里呢……你失忆啦?” 旗杆是伸缩的,旗子本体……由笔言飞来收大约是瞎团了一团。 “……哦。”那头拿我当树爬的考拉是谁来着? 被二货当二货看的屈辱激得梁易春浑身一凉,冷静下来不少,一扭脸又是个稳重周全的会长了:“这么晚了,坐车也是末班车,赶不赶得上不好说,叫个出租算了。” 从场馆到俱乐部给订的平价快捷酒店要坐上四五站公交,不如战队选手住得近,也享受不到他们专车接送的待遇。 第22页 计程车司机师傅能说会道是全国普遍现象,心里还乱糟糟的梁易春没那份闲情逸緻聊天,上车时预防性地让笔言飞坐了副驾。果不其然,前面二位很快聊得热火朝天。司机不是荣耀玩家,更谈不上粉微草,家里小孩是个热爱学习不打游戏的学霸,没吃过沉迷网游的亏,该师傅跟笔言飞既无阵营仇恨,对他的职业也没什么反感,和这枚游戏宅居然迷之谈得来。 抛出了笔言飞应付司机,梁易春在后座仍未能安安静静想一想心事——留守组的许博远在qq上向他报告网游里的最新动向,蓝溪阁与中草堂之间真的爆发了全面混战;中草堂总会长天南星也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说的是同一回事。粉丝为宣洩情绪打打杀杀,不比boss争夺战有利可图,被爆了装备,损失的还很有可能是公会仓库。普通玩家不拿俱乐部的钱,公会官方对他们的约束力有限,管了未必有用,又不能完全放手不管,直教人愁得头秃。 ☆、十九 蓝溪阁出差组回到酒店标间,写字桌上两人的游戏本和可携式读卡器还保持着他们出门时的模样。梁易春先把笔言飞赶去沖澡,自己开了机,随手摸了张无公会的小号卡登录荣耀。笔记本电脑的手感和日常工作使用的台式机相差太多,战力少不得大打折扣,但拥有会长权限的春易老帐号卡留在俱乐部,他能为阻止蓝溪阁公会玩家参与大型无意义互爆装备活动所做的事其实极少,现在只是观察观察形势,自保绰绰有余——毕竟不顶着公会名,没那么多闲人主动找他干架。 据许博远汇报,蓝溪阁总会及各分会均已紧急发布公告,唿吁理性对待比赛结果,精英团团长们也接到了管好团员、尽量避战的命令;潜伏在中草堂的卧底传回情报称,对方亦是差不离的一套对策。普通玩家管不住也只能任他们去战个痛,到底不是以此为职业,自有三次元正事要顾,不会无休无止地闹下去,公会能保住核心实力不受损就很好了。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小心避免着被捲入混战,开小号在网游里熘了一圈,梁易春得出这个结论。今后战队再打重量级比赛,以上操作公会都该做在前头才对,精英骨干平时令行禁止,可是开战在先、避战指令滞后的情况下,杀红了眼不肯收手者有之,主观上愿意收手却被杀红了眼的敌方纠缠不休者有之,战损触目惊心。 听见笔言飞洗完澡出来的动静,梁易春拔了卡。他自己也带精英团,这个小号不在里面,连团队频道喊话给大家做做思想工作都办不到,挂在线上无用,不如到团员qq群里说几句。在这之前还有笔言飞,二货一个,若不严肃叮嘱一番就把人放进网游,梁易春会无法原谅自己的不负责任。 好累。 笔言飞好说,共处一室,多少道理都能张口直接讲;给自己团里的玩家讲道理,却为了显得正式,放弃语音训话,选择了打字。 打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字。 把该做的思想工作全部做完,梁易春身心俱疲,只想瘫倒在床,咬咬牙又挣扎着站起来,打算去沖个凉,或许被水一淋能提提精神。 他忽然对那群不管不顾、想闹就闹的普通玩家产生了一股羡慕嫉妒恨的情绪。这是个完全值得彻夜狂欢的夜晚,他支持的战队获得了总冠军,但他不能去狂欢,他得做最讨厌的事:打字。 何其惨无人道。 梁易春很清楚,在不少普通玩家看来,他们这种给战队打工的才是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以爱好为工作,又有大把机会接触万众瞩目的职业选手,再要诉苦实属得了便宜卖乖。他不是不识好歹,也并非对这份工作不满,只是偶尔想到旁人玩荣耀是玩个开心,他们玩荣耀是搬砖日常,是分析利弊计算得失勾心斗角……类似网上不知道有没有毒的鸡汤里说的,你出去旅行看的风景,当地人早看腻了……那种感觉? 他站在花洒底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罢了,再不济都比中草堂的强,为赢家搬砖和为输家搬砖,能一样吗?心累的时候想想对头心更累,他又平衡了。 沖澡可能真的管用。 带着好转的心情从卫生间出来,梁易春以为今晚狂欢不成,至少还能睡个好觉。 ……甚是天真。 qq上没有留守组的新消息,偏爱微信办公的分管经理也保持着沉默,说明暂时不需要他做什么;笔言飞二归二,会长当面严令不许和中草堂精英硬碰硬,他是不敢违背的,逮着一般玩家欺负去了,看样子闯不出大祸。梁易春满意地爬上了床,准备在睡前刷刷微博。 开屏只见时间线最上面一条是蓝溪阁官博转发的视频,蓝雨赛后新闻发布会。他手机没静音也没插耳机,就这样播放了,反正笔言飞戴着隔音耳机不怕打扰。 出席发布会的有新闻官、队长、副队长和治疗选手。担任副队长的一年里,龙则灵场场不落陪着队长方世镜见记者,第四赛季卸下职务,就退出了发布会常规阵容,今天这是要宣布退役了——不只梁易春,俱乐部内部人员对此都有数。但轮到龙治疗开口之前,发布会的第一个环节,一如既往是队长发言。 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的一篇夺冠感言,梁易春没太专心去听内容——不外乎谢了这个谢那个——与其说他在看新闻发布会视频,不如说是看喻文州面带微笑说话。这人格外沉得住气,以往输得再惨都没表现得有多沮丧,今天迎娶冠军奖盃走上人生巅峰也不见狂喜乱舞。不过从语气声调里,梁易春听得出他高兴,比通电话时还要高兴一些,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翘起嘴角来。 第23页 真好啊。 心累是什么?没吃过。搬砖日常也好,分析利弊计算得失勾心斗角也好,是在为他尽一份力,梁易春自觉还能爬起来再战五百年。 他的军功章上,算是有我的一缕光吧? ——忘记从何处听来的句子在脑内闪过,说不出的应景,又说不出的别扭。 要等到次日下飞机,向爷爷报平安时,梁易春才会找回记忆:那句是他某次休息回家探望爷爷,陪着老人家看了集介绍模范军属的纪录片,片子里那位军属说的。 难怪别扭。 后来喻文州讲完了。排在队长后面的是副队长,黄少天迫不及待要跟记者们好好聊聊。梁易春正犹豫是听完这段还是拖进度条跳过去,一个电话唿入替他掐断了纠结。 来电人joqksovdnd,当然是选择接听,不管视频了。 虽然猜不出对方能有什么事找他。再问一遍平安与否吗?或者玩大冒险摊上了给通讯录里第x个人打电话的题目? 全不是。 “喻队?” 没人理他。 喻文州那边很热闹,像是在ktv包房,有谁在唱着歌。 他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听,只听出背景里那首歌的旋律耳熟,可一时叫不上来歌名。别说只言片语了,连有人对着手机唿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拨通了电话却不说话,光给人听个动静,有这种操作吗?如果喝醉了,倒不是不可能,醉鬼什么都干得出来。 也没准,电话不是人家有意打的,只不过是不慎碰到了重播,上次通话又碰巧是发布会前打给他罢了。 恰当的应对是干净利落地挂断,当作无事发生过。 他捧了手机下了床,从自己的旅行包里摸出一副耳塞式耳机,插好,躺回床上,偷偷地,可耻地,继续听。 不礼貌,不光彩,不应该。 ☆、二十 “……怎么一直不说话,真吓坏了?” 被喻文州唤回了神,梁易春花了几秒确认自己正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从办公室到这里可不近,煳里煳涂就走过来了,竟然没摔倒也没撞到什么吗……不对,首先,是为什么要去食堂的? “没、没有,不是,我没事。”对上喻文州略带不安的目光,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套否认三连。 记忆随即开始恢復。 喻文州说是不走运碰上航班延误,在机场耽搁了大半天,饭也没吃好,想吃食堂的夜宵,选手证又压在行李箱的不知哪个角落——蓝雨的职业选手在自家食堂用餐不必刷饭卡,出示选手证免单——遂找他借饭卡用。 漏洞百出,槽多无口。 建队初期的老黄历,他听老裴扒过不少。选手免费吃食堂这事,最早的规定是只要有证就行,然而那一辈选手社会气颇重,爱讲个义气,选手证借给相熟的工作人员(以老裴为代表)去打饭是小意思,于是规定升级为必须选手本人到场才能凭证吃饭,虽不能杜绝选手亲自带人来白吃白喝,战队被高强度训练统治的时间表终究把这种揩油行为控制在了一个老闆可以接受的程度。又因为队内选手人数有限,食堂员工不难记住那几张面孔,实际操作中选手证也渐渐变得可有可无,现今选手刷脸就餐毫无障碍。 队长的脸好不好使?可以肯定比会长的饭卡好使。再者这个钟点,被训练营的小孩洗劫过的食堂还剩下什么也是问题;自机场到俱乐部,一路又有多少吃东西的地方?退一万步讲,借用饭卡,拿走便是,叫卡主一起去食堂不是多此一举吗? 当时他惊魂未定,面对这拙劣的藉口,未及多想,含煳着应下了。可给他深思熟虑的余裕,难不成他还能出言揭破?如果喻文州直说找他陪同吃夜宵,或可编个家中有事之类的理由谢绝;人家睁眼说瞎话,摆明不会指望他信,具体有何目的他参不透,拒绝的后果难以预估,先配合一下为妙。 走进食堂大门,喻文州说了更扯的鬼话,让梁易春一个人买吃的,自己去占座。在高峰已过、总共没几桌人的食堂里,占座。连虚空双鬼都哄不住,他心一横也忍了,闭眼听指挥。 不出所料,还在长身体的青少年没给后来的食客留下多大余地挑拣。饶是他当过喻文州一段时间的饭搭子,多少了解对方的口味,“菜品全选喻文州喜欢的”仍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马马虎虎凑合买点就够,这顿夜宵说穿了,重点并不在于吃——这样想着,他将仅剩一只的豉汁凤爪捞进餐盘,端去刷卡。 食堂人少的好处之一是找人容易。结完帐收起饭卡,梁易春迅速锁定了喻文州的位置,那张被特意“占座”的餐桌临窗,令人不由得多想。 结果想多了的似乎只有他。喻文州看看餐盘里的食物,又戳戳手机,神态轻松愉悦:“给个收款码,我扫你。” “直接转…不行吗?”他问完就悔得想自抽耳光,这点东西才几个钱,还要战队队长转给他,是有多不开眼?只怪平时跟同事相互转来转去习惯了,对收款码比较陌生,才有此一问……可惜撤不回了。 “扫码可以用红包。”蓝雨队长一句话安抚人心的功夫炉火纯青。一场比赛几十万上下的电竞大神,还在意几毛几分的红包,在不开眼这方面,梁易春果断认输,心安理得递上手机,亮出支※宝收款二维码。 第24页 手机链一晃一晃的,晃得他又没那么心安理得了。 队徽挂件在第六赛季结束后下了岗,被q版锋芒慧剑取代。 随着孙哲平黯然伤退,落花狼籍风光不再;于锋是自家战队队员,新人王,夺冠功臣。他换个狂剑选手来粉,许博远也能理解,别人再没个不理解的。 现在于锋要转会了。正式的发布会还没开,他甚至不清楚于锋的下家是哪支战队,但这位选手快走了,不知怎么好像一夜之间成了俱乐部内公开的秘密。也许是小卢即将签约的事实,也许是有人在夏休开始时目击于锋从宿舍带走了多于正常数目的行李的传闻,也许是上司“别到外面乱说”的提醒……管他呢,总之下个赛季,于锋就不是他们的“自己人”了,原因不详,明面上与队友无矛盾,理论上不排除有不为人知的矛盾。 他的动作僵住了。 “嗯?”对面的喻文州跟着一顿,“有问题吗?” 他不出声,望着手机链的眼神却瞒不了人。 “阿锋?没关系吧……转会很正常的,你不用多心。” 大招【秒懂】威力不减当年。 “……第一次拿冠军的队伍里,有个狂剑,我已经很开心了。” 伤害翻倍的一记暴击。 被煳了一脸的梁易春眼前发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像给人硬塞了副耳机,外界的声响全听不真切不说,还根本不讲道理地播放起荒腔走板的bgm来——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縴绳盪悠悠~~ …… 那是第六赛季总决赛之夜,郑轩和于锋在ktv被队友起闹表演一段情歌对唱。梁易春从电话里听不出是谁这么损,给他俩点了支《縴夫的爱》,经过严密的推理,除两位正主外人人皆有嫌疑。 一曲歌罢,笑果拔群,捧着手机的偷听者也捂住嘴拼命忍笑,同时遗憾没开录音。转念一想,现场必定有人录音,怕是还录了像,于是自己这一起心动念仿佛都是种逾越。 “……俩兔崽子,唱得真不赖,等我把视频传群里去!”说来就来,他听见龙则灵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呢,唱得好听……”附和的是喻文州,吐字比赛后发布会视频中的要轻软绵长些,约摸是醉了,“配合也特别好,我早说他们,狂剑和弹药……有隐藏设定吧……前辈,公会的大春,认识吧?玩狂剑,在训练营跟我挺好的,去了公会就和笔团混在一块,不怎么理我了……笔言飞,弹药……好邪门的……” 偷听的那个,听傻了。 ☆、二十一 手机忠实记录下了那通来电唿入的时间和持续时长,简单计算可得,挂断是在凌晨两点多。对面挂电话这事,梁易春没印象,准确来讲,从喻文州说出那句话往后,电话另一头的一切他全没印象;而电话这一边,共处一室的笔言飞是几点放下虐菜大业关机睡觉的这种事,就更不知道了——尽管他整夜不曾入眠。 揣摩那一位的心意可真够难的。他想了一夜,也没想通最基本的问题:喻文州那番话,是存心说给他听的吗? 很有可能是的。先不论电话是怎么拨出的,从他接听到《縴夫的爱》唱完,足有一个半小时,只要看看手机就能发现正在通话中,喻文州不过唱了两首歌,其余时间碰也没碰一下手机的话,不大像正常的当代青年。况且偷听碰巧听见别人议论自己,这也未免太巧了。 另一方面,支持“不是故意”的论据同样有力。他接了电话听不到有人讲话,会不会挂断并非喻文州所能控制;郑轩于锋对唱更是意外事件,起码在他听来是黄少天临时起意挑了个头,众人起闹促成的。冒着随时会被挂电话的风险,耗了一个半小时,等一个偶然出现的机会?如果这是喻文州的计划……这也配叫计划?战术大师的智商不好轻易怀疑啊! 还有动机。若是刻意引他听到,有什么目的?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哪值得队长图谋了?没有!除非他有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惊天动地的身世之谜。可父母当年一别两宽时,将他推来让去,惟恐被儿子拖累了各生欢喜的脚步,却硬没人说“你不是我亲生的”,所以他的身世,应该也就这样了,不存在谜。再琢磨琢磨喻文州说的话本身,似乎只是陈述事实——严谨地说是半截事实,疏远那部分是事实,狂剑和弹药很邪门这部分就算了吧——对这个“事实”喻文州是怎么看的呢?天知道。人家没说“正好,我也懒得理他”,也没说“为什么就不能多跟我说两句话,我又不吃人”。 “他不理我了”是几个意思啊摔! ……所以果然还是无意中随口一提,没有任何弦外之音,过后没准本人都不记得?但那就表示,喻文州说了真心话。自己同他交流渐少是因为笔言飞?因为帐号职业有隐藏设定……呸,相性比较好?会有人真情实感地相信这么……让人无语的理由吗?换个人,梁易春能轻松判定“绝对不是这样”,喻文州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前科熠熠生辉,晃得他将信将疑。 翻来覆去纠结了一宿,得不出什么有意义的结论,准时响起的手机闹铃提醒他,今天还得和害他没睡成觉的罪魁祸首碰头。俱乐部包了车送选手和工作人员赶到机场,车是不会拐到这边来接一趟人的,他们要自己去战队下榻的酒店集合。 第25页 叫醒笔言飞,洗漱穿衣装好行李,时间还够他们踏踏实实吃完酒店的早餐。比赛日在周六,今天周日,不必担心b市恐怖的早高峰。只要梁易春乐意,他甚至可以在出发前抽支烟提提神,不过笔言飞在餐厅问他等下要不要来一根时,他十动然拒,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相识这些年,他没见过喻文州抽菸,一次也没有。 战队住的酒店离微草主场非常近,他们仍是乘计程车,路线与昨晚回来时走的差不太多。笔言飞许是夜里睡太晚,上了车便呵欠连天,再没了陪司机师傅聊天的精力。梁易春状态尚好,寻常不喝咖啡,勐然喝一回反应挺剧烈,困意全消,不时能跟司机搭上几句。这位师傅岁数不大,也看荣耀职业联赛,话里话外听着是皇风的粉——后视镜还违规吊着个小小的即死领悟挂件——对同城的微草态度略微妙。笔言飞昏昏欲睡无力拆台,梁易春得以藏好粉籍没有暴露,全程和司机交流愉快。 在酒店的停车场与战队会合,梁易春打量着选手们的情况并没比笔言飞好,个个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不知昨夜是high到了什么时候。喻文州也算不得容光焕发,倒还神志清醒思维清晰,跟公会组见面打过招唿,向梁易春问了几句蓝溪阁与中草堂的冲突处理得怎样了、对方有没有职业选手下场、是否需要自家队员出手之类的。 公事以外,只字未提。假如没有手机的通话歷史记录,梁易春真要相信昨晚的神秘来电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喻文州很快证明了那不是他的梦。大巴驶出酒店停车场不久,坐在后排的他隐约听见前面传来鼾声,正在分辨是哪位选手入睡这般神速,手机qq就收到了队长发来的消息。 先是一张通话记录截图,接着问题来了:“喝断片了不记得,早上起来一看手机都欠费了……我们聊的什么啊,聊了那么久?” ……现在闭眼打唿噜假装入睡神速还来得及吗? 他摇摇头,甩掉不切实际的脑洞。眼下能装睡,到了机场不用醒的吗?就算装死,该下车也得诈尸。问题逃避不了,只能老实回答:“没聊什么。”他一声没吱,对面的话也不确定是不是对他说的,这不符合“聊”的定义。 等了两分钟,不见有进一步的追问,他又补充道:“我接起来没人说话,猜您可能碰到重播了。难得听大神们唱歌,我就没挂,听着听着睡过去了……对不起。” 可以省省力气了,他想,再不用猜那人一句话有几个意思了。人家既然说不记得,是真不记得还是决意把事情抹平,于他没有区别,他能做的就是配合着将一切抹得更平整些。 又等了两分钟,喻文州丢来一个网盘“昨天的最佳曲目,龙前辈录的。” 梁易春敢赌一个月工资,是于锋郑轩版《縴夫的爱》,若不想在公共场所笑到不能自理,大可不必立刻下载来看。可是不看视频,又要做点什么呢?刷微博?玩游戏?敲敲留守组打听公会战的战况?好像都行,又好像都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下了视频,戴上耳机,并不意外地复习了一遍《縴夫的爱》,但意外地没笑到不能自理。 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歌仍是那首歌,是心里缺了某种东西。 是你喝断片了不记得的。 是我睡过去了没听到的。 ☆、二十二 两年前和两年后,不会有区别的——望着对面专心致志一勺一勺喝粥的喻文州,梁易春淡定下来,给自己打了预防针。 两年前,这人在他以为绝无可能的情况下打来电话,说些有的没的,惹他心猿意马,末了一句断片,轻巧掐去他所有隐秘萌生的杂念。 两年间,他们仍是那么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地相处,和战队夺冠前没两样。 两年后,这人又在他以为绝无可能情况下出现在他眼前,可以预见又要说些有的没的。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他若再迷茫纠结夜不能寐,就是白白抛费感情了。管喻文州要说什么呢,他犯不上再为这人的言语心旌摇盪,更无需苦苦推求背后的动机。 兴许只是为了……好玩吧?玩过就翻篇,两年前翻过去了,两年后也终将翻过去,到头来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不吃吗?”放下勺子换了筷子,喻文州说出开吃以来的第一句话。平平无奇,不难回答。 才注意到对方取来的餐具也有自己一份,梁易春把“我不是被你拐来刷饭卡的吗”吞回肚里,转了两圈,改为:“我…不太饿。” 编了一箩筐的鬼话蹭到饭卡的人也没过于客气,搛起那只孤独的豉汁凤爪:“那这个归我,没意见吧?” 这是当然的,必须没有。别说他原本就不打算吃,哪怕真要一起吃,他又能跟队长抢人家补手的玩意吗?网游工作对手速的要求不比职业圈,曾经他俩的apm相差无几,现如今他的峰值还不知赶不赶得上喻文州的均值,却也够用了,何苦再糟蹋鸡爪子,鸡也是很努力的好吗! 可那个比他需要补手的人,将凤爪往自己这边移动了一点距离,又搁下了,似乎不急着吃它。 “都说吃这个手速会变快,我其实不怎么信。”明明喻文州看着凤爪,但梁易春无端觉得,被盯上的是自己,“是鸡的脚,补不到手上吧,讲道理,吃越多应该跑得越快才对。” 第26页 好有道理,然后呢,就超过了港记么?梁易春略一犹豫,拿起了那双闲置的筷子。还是吃点东西保险,他想,嘴里有食物,比较不容易让不大恭敬的心声偷熘出来。 “没食慾也不用勉强,”喻文州终于捨得将视线从凤爪上挪开,抬眼与梁易春四目相对,“这两天网游部那边,压力不小吧?” “还、还行。”算上白天在体检中心接的电话,这是一日之内第二次被同一个人为同一件事表达关心,令他有些不自在。 “昨天经理突然打电话叫我尽快回来,说你们那里有人给送去抢救了,吓我一跳。” 所以扮个社会人儿来吓我?这想法刚一冒头,就被他狠狠摁下去。仿佛做了理亏的事,心虚得不敢直面喻文州关切的目光,他转头装作对玻璃窗上映出的人影产生了兴趣。 梁易春啊梁易春,你又长本事了——对着另一个自己,脑内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翻腾着根本停不下来——这次点满的是什么技能?自作多情?醒醒!没听人家说是被战队经理叫去小卢家做工作的吗?当队长的人,有一万一千个回来的理由,都没一个是因为你。 “……大春?看什么呢?” 真梁易春一个激灵,中断了同影子梁易春的对视。人家正跟他说着话,他明目张胆地走神,多不礼貌啊!要怎样描补才好呢? “我看……看看黄少在不在,他没和您一起回来吗?”黄少天潜伏在窗外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不过剑与诅咒形影不离的名声在外,见了喻文州就要在附近找找黄少天,马马虎虎说得过去。黄少天的微博提到过,放假后队长回了一趟老家,自己也跟着散散心,自带地陪去旅游的体验很不错。既然去的是两个人,只见一人回来,问问亦在情理之中。 他说找黄少天,倒把喻文州逗笑了:“呵呵,别找啦,没在外边埋伏你。他是跟我一起回来的,少天爸爸开车到机场接的我们,送我到俱乐部门口,带少天回家了。” 原来如此,就说那一身装备没吓坏个把计程车司机不科学!梁易春想像着黄爸爸看到墨镜大花臂时的表情,干笑了两声。 “现在他应该正在被妈妈念吧,”喻文州笑得也有点促狭,“说是出去玩,结果从头到尾闷在屋里打游戏。少天妈妈总说我们工作就是打游戏,放假了还打游戏等于没休息。” 梁易春认同这位阿姨的观点:“该休息还是要休息,健康重要。” “这话你自己记牢了。”收起对搭档幸灾乐祸的笑容,喻文州换上一副深表同情的神色,“我们至少有假放,网游可是全年无休,越是过节越要忙活动,不来上班也得在家上线……想想真摧残身体,大春你考虑过改行吗?” 考虑过改行吗? 没有。他本能地想说没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完用不了一秒。但他赶在它们出口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能够凭本能对付的普通问题,关乎他的饭碗,每个字再三斟酌都不为过。 是的,关乎饭碗。 网游部不是战队的下属部门,喻文州又是个妥帖人,轻易不会越权插手公会事务,与他的“私交”也淡薄得几乎称不上交情,今晚突然连哄带骗拐弯抹角打探他的职业规划是为哪般?他再迟钝,被这么问到脸上,也要有个acdef数了。 实话实说,小汪出事以来,他对饭碗并未百分之百放心过。分管经理叫他交检查,看来暂时没有让他走人的意思,也只是暂时罢了。小汪一天没痊癒出院,事态仍有恶化的余地,一旦从“蓝雨有人打游戏打到脑出血”升级为“蓝雨有人打游戏打出了人命”,等待他这个部门负责人的,怕就是顺理成章的“引咎辞职”。可他的鱿鱼是那么好炒的吗?被卧底到核心造成的损失足以使一家公会一蹶不振,总会长倒戈相向的破坏力只有大没有小,他的劳动合同倒是包含竞业限制条款,跳槽去别家俱乐部任职是要赔钱的,然而万一他不在乎呢?万一被砸了饭碗心存怨念,不计后果蓄意报復老东家呢? 他们那位分管经理,同战队经理的私交是真心不坏,能不能通过战队经理拜託喻文州帮忙处理一下这个麻烦呢?放着这样一个人,做事稳妥,手腕圆滑,还有强大的人格魅力光环加持,请他为维护自家俱乐部出把力,是多好的选择。 ☆、二十三 昔年在训练营,两人一道被雷指导劝退,眼下变成了喻文州来劝退他——尽管小汪未必救不过来,他也未必走到那一步,严格说来“劝他若有不得不退那天,最好退得和平体面些”不完全等同于劝退——梁易春莫名感到有点好笑,不晓得喻文州有没有默念几遍“风水轮流转”。 而他又该怎么答覆呢?他清楚自己办不出对蓝溪阁有损的事,但白纸黑字的合同都无法令人彻底安心,他还能做什么? “大家吃的都是青春饭,多少想过吧?我家亲戚就很喜欢问我退役之后怎么办。”像是明白他需要时间思考,喻文州也不催着要答案,先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我们算运动员,退役安置有相关政策,可以去念个书,具体专业到时再看吧,现在没有特别想学的……还能再打几年,想法随时会变。” 第27页 “……那很好啊。”梁易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想起初见那天喻文州穿的校服,至今仍不知道是考来的还是买来的。他有过很多机会问,可那时他们能聊的东西也很多,他没想到要问这个,后来就不能问了。 今晚的约饭谈天,与从前再相似,终是虚像,而就连这幅虚像,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小汪平安无事,则他继续当他的会长,跟队长只做点头之交;小汪撑不过去,则他离开蓝雨,自此江湖不见。 喻文州慢条斯理地吃下一片藕,又用筷子轻戳了凤爪一下,不似要对它下口,倒像还有什么与这玩意有关的闲话想说。 梁易春却不忍听了。 “喻队。”他把拿起来之后没碰过任何食物的筷子放下,“俱乐部需要我走,我就走,要我帐号卡,给个正常满级号的价就行。”如上面所愿,干干净净地走。 “照合同,离职两年内不许去其他战队干,有补偿金拿。这几年的工资存了点,不用在这边上班,房租也省了……是,除了游戏我别的不会,慢慢学呗,反正一时半刻饿不死。”未到山穷水尽,谁乐意闹个鱼死网破。 “我爷爷快八十了,我吃不起官司。被执行到家里来,给他老人家吓出个好歹,没处买后悔药去。”拖家带口的,做事总有顾虑,尽管“上有老下有小”他只占一半。 “再说了,蓝雨有您在,我也搞不成什么事不是?”卧底卷包玩坏豪强公会的前鉴惨则惨矣,他可生不出复制传奇的自信。蓝溪阁要撤换总会长不外乎两条路,一是让春易老把会长职务转交给其他帐号,二是买下春易老换人操作,选哪条都将使他失去处分公会库存材料的权限,捲走大量材料是不必想了;挖走精英人手,一看接收方给出的条件,二看他个人的号召力,前者三大公会的福利彼此彼此,后者他碾压不直接跟玩家打交道的管理层没难度,对上职业选手就剩跪的份了——会长痛陈受到不公待遇,鼓动玩家跳槽,没准可能也许有不少人信;队长为管理层站台,他们又会信哪个? “折腾一天才回来,您也累了,明天还要去小卢家,早些休息吧。”被指出公会全年无休,他否认不了,可真要和队长比辛苦,他还没那么自大。人家的时间精力很宝贵,为他这点破事,不值得迂迴曲折谈上半宿。不如他一口气把该说的话说尽,少兜圈子,多睡会儿觉不好吗? 一人把话说尽的结果,通常是另一人无话可说。在梁易春脑内的小剧本里,这时喻文州的台词会是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安慰,说情况不一定有那么糟,让他别想太多,改行的话题也就这样揭过了。 可是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不按他的剧本演才是常态。不痛不痒的安慰没等来,只有一双筷子掉在桌上又骨碌碌滚落到地下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 这不科学。 他的一番剖白包含了不合适的成分吗?能令永远气定神闲八风不动的蓝雨队长握不稳筷子、脸上黑体加粗写着“吃了一惊”,他是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才有这个效果呀?? “……抱歉,太意外了。”喻文州调整得很快,眨眼间已将惊诧收好,不过细看还能看出微量的迷惑不解,“你当真准备辞职?” 梁易春下意识地连连摇头。 “那……是你们经理说了什么?” 又一波摇头n连。 “提问-摇头”没有循环下去。喻文州俯身拾起刚掉的筷子,随后从座位上站起:“我去拿双干净的。” ……很好,是风水轮流转本转了。 似曾相识的剧情,让创作这个剧本并演砸过的人心里一慌,不禁怀疑这位也打算来一招箸遁术。感谢喻文州留在桌上的手机,不知收到了谁的消息或是app通知,发出“叮咚”声及时提醒他快住脑,手机没带走,人哪会一去不復返呢?这玩意可比雨伞要紧多了。 艹!一想到人还会回来,心里更慌了怎么办?他有理有据地论证了半天“即使离职也不会背叛蓝雨”,把喻文州惊到了,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他开的脑洞又双叒叕错出十万八千里去了呗!劝退是假,给经理当说客是假,都是他在瞎想,人家并不明白他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摆出一副“我做不了叛徒,求你快信了吧”的样子——不,只要没带个假脑子出门,最迟到取筷子回来,也该大致猜到他误会了什么吧?要命的是,“经理请託”这一层比较绕,不太好猜,换位思考一下,在喻文州看来说不定自己被脑补成了自作主张、越俎代庖要炒人鱿鱼。脾气再好,真会完全不生气么? 他也无法主动解释,说我没有那样小人之心。他忘不了喻文州三胜魏琛崭露头角时,自己第一反应是怀疑人家长期隐瞒手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是小人之心又是什么?可憎的真面目晚了几年暴露而已,不须辩白,无颜辩白。 真梁易春扭头看向玻璃窗上的影子梁易春,只觉丑陋,丑出天际,打死不冤。 ☆、二十四 他想到了逃跑。 时隔五年,梁易春再一次因为难以面对喻文州,想从食堂逃跑。但快要关门的钟点,人实在太少,食堂的内部结构又称不上复杂,他对“神不知鬼不觉熘之大吉”的难度进行了一番评估,结论是自己办不到,还没熘出去就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到那时再编理由解释更麻烦。相较之下,老实坐着熬到食堂阿姨来把他们轰出去还比较不尴尬一些,至少喻文州会做表面功夫,直接在饭桌上撕破脸这种事是不必担心的。而以后,被队长反感的公会会长以后要怎么混下去,对他不算难题,不会混,他还不会滚吗? 第28页 世界真奇妙。远远看见喻文州开始往回走,梁易春忽然觉得跟这人再坐个十几二十分钟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前头那番表错情的长篇大论竟不曾浪费,只是作用由劝人相信他能够平和接受失业,转变为劝自己相信,离开蓝雨是一个不太糟糕的选项。既然要走,等他们不再是广义上的同事,这样坐在一起的机会自然也不会再有,最后的一点时间,又能有多难熬呢? 取回了新筷子的喻文州很快便在梁易春对面重新落座。不出梁易春所料,他没有当面给人难堪,好像走开这一会儿就彻底忘记了先前的话题一样,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我们要快点吃,等下阿姨该来赶人了。”边说边将手机横过来,对着桌面拍照。 说快点的是他,还有闲心晒(吃了一半的)夜宵的也是他。梁易春咬了一下嘴唇,提醒自己不该吐的槽不要吐。 “不好意思,给老家的朋友看看。”喻文州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解释了一句,“他送我和少天上飞机,回家就睡了,刚醒了才看见我到g市给他报平安的消息,问我吃上饭没有。” 原来他离开期间手机发出的那声提示音是这么回事,梁易春意外地破案了。 针对那位朋友在普通人睡觉的时间起床这一点,喻文州也细心地做了补充说明:“他以前也是职业选手,退役没多久,作息有点乱。” “……诶?”不说还好,添上这句反而让梁易春摸不着头脑。他们蓝雨队长的报导访谈、八卦花边他了如指掌,和哪位今年退役的老选手是老乡这种事怎么愣是没印象? “别的游戏。”喻文州看来也很清楚他有什么疑问,“他偶尔也看我们比赛,不过自己不玩,我给他安利荣耀从没成功过。” 梁易春看向对方胸前的生灵灭:“……粉肖大神?” 喻文州顺着他的目光一低头:“哦对,这件问他借的。他是挺欣赏时钦,我以为他要玩也是玩机械师呢,可你猜怎么着?我卖不动的安利,这次少天一出手,不光卖出去了,顺手还卖给他一个剑客号,不服不行啊。” “黄少的口才,那是没的说。”嘴上附和完了,脑子也反应过来了——这意思是喻文州口才不好么?梁易春自扇耳光的心都有了,这种低级错误也会犯,是因为要回家吃自己,就自暴自弃往死里作了吗? 正愁如何煳弄过去,他的手机善解人意地震动起来。梁易春如蒙大赦,一把抓起手机,心想不管来的是什么消息,即便是推送gg,打断了他同喻文州的对话就是好的,等他装模作样“回復消息”完毕,换个话题也就不显得突兀了。 不是推送gg。梁易春迅速确认了这声贴心贴肺的震动来自哪里——是qq的特别关注好友消息提醒。好的一面是他不必装模作样,真的可以回復;至于坏的一面,joqksovdnd这个备註着实刺眼极了。 两个大活人面对面坐着,有话不说,偏要用qq发过来? 他抬头去看喻文州,对方已将手机放在一边,埋头啃那只被冷落多时豉汁凤爪啃得正欢;再看消息内容,是个网址,目测百科词条。 应该是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吧? 点开连结那一瞬,梁易春甚至生出了会被某种华丽的光影特效闪瞎的错觉。 百科词条又不是网游,当然不可能出现这么魔幻的玩意,呈现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页平平无奇的人物资料。 姓名:尤琰/运动项目:电子竞技/籍贯……所属战队…… 看起来是喻文州老家的那位朋友。 当面聊着还要发消息就够令人费解的,发的还是这个,梁易春更想不通了。作为谈资的“我有一个朋友”,说完不就过去了吗,有必要把他的信息交代得明明白白?换作自己可不会干这没意义的事。要说喻文州别有深意……难道,他也认为自己刚才的话太不中听了,就随便发点东西给自己看,暗示“多看手机少说话”? 那……也行。一般来说,只顾看手机不理人,多少显得不够礼貌,然而既是对方要求的,恭敬不如从命。 词条内容很短,没两分钟就拖到了底。尤琰选手的职业生涯乏善可陈,不见任何冠军字样,整个词条最引人注目的部分要数他的照片,肉眼可见经受过远超必要限度、亲妈都未必认得出来的ps修图,怎一个假字了得。单是这张图片就让梁易春对他好感欠奉,捎带着看名字也不顺眼——叫个啥不好叫蚰蜒,脚多了不起哦! 延着个人词条里的传送门,依次又浏览了尤琰玩的那款游戏、主要赛事和他曾效力的战队词条,梁易春正准备离开百科前往战队官网,却瞥见喻文州伸手从桌子正中的纸巾盒里抽了纸来抹嘴。他登时松了口气,关掉网页,为这顿夜宵的结束庆幸不已。 “还有五分钟关门,走吗?”把揉皱的纸巾丢去和啃剩的骨头为伴,喻文州问道。 梁易春拿出了今晚第一次有眼力劲的行动作答:抢先端起位置更靠近对方的餐盘。 是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如果可以,他不想留个情商欠费的形象在喻文州的记忆里定格。 ☆、二十五 离开食堂之前,两人在残食台又耽搁了一点时间——休假以来有一阵子没到食堂就餐的“小喻队长”再度露面,收盘子的阿姨见了他不免嘘寒问暖一番。全程旁听的梁易春不禁怀疑,这人之前偏要去“占座”是不是单纯为了节约时间,别在取餐刷卡时被哪位阿姨逮住聊个十块八块钱的。后来食堂里的光线暗下来,大约是保洁阿姨做完一片区域的清洁就熄掉了那边的灯,残食台的阿姨才意识到不早了,开恩放人。 第29页 出了门,等待他们的又是两个相反方向。察觉喻文州仿佛要说什么,梁易春生怕节外生枝,抢先开口告辞:“那喻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您……回宿舍也早点休息。” “……好,”喻文州明显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讲出有什么事,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也是,路上注意安全。” 和平走完道别程序,总算没再出岔子,梁易春转身的剎那,心头一块大石落下。这顿莫名其妙的夜宵和他犯的蠢,到此为止了;他这份工作、与蓝雨俱乐部的关系,也该到此为止了。回去之后他要写好辞职信,准备进行交接……房子先不急着退租,搬回爷爷家就很难隐瞒失业的事实,怎样告知才不会太刺激老人家需要好好考虑,最好尽快找到下一份工作……不朝前看是不行的,他强迫自己去思考未来,片刻不停地思考,双腿却沉重得像被绑上了那块刚从心上掉落的石头,渐渐迈不开步子。 也没别的意思。他站住,替自己辩解说,没别的意思,就是辞职后再不能这么近距离瞻仰大神了,那可是全明星选手啊,谁不想多看两眼呢?他只回头看一眼喻文州的背影,一眼就够,他就会心满意足地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梁易春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并没有喻文州的背影。喻文州仍在食堂门口站着,双手环抱在胸前,以他不算多好的视力看不清楚表情,却无端觉得这人沖他笑了。 “大春不回家吗?最近你们不让加班了吧,下班的话,跟我顺路,怎么还往那边走啊?” 离得有点远,听也听不出笑声,可梁易春确信,喻文州一定笑了。 尼玛什么犯蠢到此为止!他又蠢了!又蠢了!习惯成自然地走上了回公会机房的路,而下班要出的那道门,和喻文州回选手宿舍是同一方向。这绝对是被看了笑话吧! 空气很安静。做错事的小学生手足无措等候着老师批评那种,暴风骤雨前的安静。梁易春读小学时从没怕过老师,上了中学就更不怕了,不意竟在今天补上了这一课。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硬着头皮挤出笑来,三步并作两步原路返回,“这两天压力山大,脑子都迷煳了。” “还好还好,这不是没走远嘛。我刚还在想,如果你走到前边拐角都不回头,那我可得把你叫回来了。”喻文州笑得和气,话里不带分毫恶意嘲讽。 梁易春自觉当不起对方的“还好”——根本不是自己发现走错路才回头的,但为了看看人家的背影这种理由如何开得了口?只好赔着笑脸不作声。 接着他就被喻文州抛过来的问题给问住了。 “大春啊,你记得么,”被那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恍惚怀疑起了话语传播的途径,比起经由空气送入耳中,更像是随目光一併刺进心坎里,“就在这食堂门口,你叫我给手残党争口气,还记得么?” ……他还……记得么? 这题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他是千真万确记得当时的情形,然而花不了一秒就能说完的“记得”二字,真是对方想听的答案吗?喻文州为什么问这个?会不会与今晚多此一举“借饭卡”的真实用意有关?表面上的送分题,背后是一道超纲题甚至送命题吗??? 不!打住! 梁易春悬崖勒马,及时制止自己滑向无尽纠结的深渊。他是要辞职的人了,想那么多没意义。猜对又怎样,猜错又怎样? 记得又怎样,记不得又怎样? “都是什么年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忘就忘了呗。” “我没忘,”接收了这份白卷,喻文州面上并无不悦之色,“一直记着呢,这些年也有几次想问你,我有没有……有没有争到这口气?大春希望我做的事,我算是做到了吗?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像卡着你脖子逼你夸我一样,脸大到能跑马了。”说到最后一句,他低低地笑出声来,上半身微微前倾,环胸的手臂也顺势放下了。 白卷英雄梁易春感觉自己的心脏是不能好了。告别校园之前,他没试过交白卷,不会答的题一字不写开天窗却是常事,老师阅卷时顶多在天窗处画个0,提笔亲自把题答了是什么骚操作?不对,以刺激的程度来讲,这事比阅卷老师答题更严重,相当于老师在天窗处写了个段子,还特么是荤的! “刚吃饭的时候你突然说要走,连怎么省钱、不能吃官司都考虑到了,是认真的吧?所以我想,趁你没走还是问了比较好,免得……没处买后悔药去。” 喻老师的段子又续了一截,还用上了梁易春自己的台词,反倒让他的情绪迅速冷却下来。是了,他因误会而说的那些话,无异于拿扩音大喇叭宣布去意已决,而一个不同部门的同事快辞职了,往后不太可能再有交集,临别时说两句好听的商业吹捧,正是人之常情,本质上与砍头前的超生酒断缘肉是一回事。 他承认喻文州水平不一般,这两句商业吹捧……可真是吹得太好听了。他又没为蓝雨立下过不世功勋,在公会表现再好,夸出朵花儿来也不过是爱岗敬业、卖力搬砖,他的同僚们哪个不是?被喻文州拎出来的那句就不同了——训练营时期抢在所有人前头,发现了被忽视的吊车尾身上不凡的潜力,后来那个吊车尾果真长成有能力率领战队夺冠的队长,这叫啥来着?巨眼识穷途? 第30页 吹点清奇。只可惜是假的。 “……我……我那是随便说说,您别太在意了,当初……当初我还以为,我也就比您早走几天呢。” 他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么特别,没有比旁人早看到喻文州的光芒,更没有在这个人不被任何人期待时给予过期待。 对不起,通通没有。 ☆、二十六 这太不给面子了。梁易春知道,自己跨过“谦虚”的界限,造成了“拆台”的效果。虽然已经没有丢饭碗的顾虑,不必再那么小心翼翼避免得罪人,可是与人为善、尽量让对方舒服一点总不会错,留个好印象,没准将来还用得上,天晓得哪片云彩有雨呢?这一晚上他犯蠢超标,每次说错了话都恨不得有个撤回选项,他是真心实意不想惹喻文州不开心的,也懂得面对那顶未必是走心递出来的高帽,最恰当的态度是客客气气接下、端端正正戴好、恭恭敬敬回赠一顶,然而做出了必定要惹喻文州不开心的应对,他并不后悔。 脑子不如人是天生的,无法选择,良心却可以。 梳理他结识喻文州以来,两人之间发生过的种种,就只有他对不住人家,没有喻文州对不住他。同在训练营时,相互勉励的话他们——包括邵海成——都没少说过,但比任何言语更有效的是喻文州无论成绩如何惨绝人寰也永远不会出现一丝裂纹的平静,看着和自己处境相似的这个人冷静专注勤练不辍,梁易春常常觉得心里像是有了定海神针。而他回报的是什么呢?是怀疑喻文州假装手残骗了所有人。然后他被淘汰,搬家时喻文州来帮忙,跟他抬着箱子还背着他的包爬了十五层楼,结果他没能兑现请人吃饭的承诺。等到喻文州当上队长,对网游部从来尊重,捧起冠军奖盃时还能想到要问问他们有没有在客场吃亏。他这个会长当得可就不够好了,没注意到小汪的身体状况,给小卢签约造成了麻烦,连累喻文州中断休假赶回来灭火不算,还臆测人家要劝退自己。 来自喻文州的任何夸奖,他没资格领受,所以明知会得罪人也不能领受,除非把良心餵了狗——还是别吧,狗又不是什么都吃。 “没事,我都明白。”尽管被拆了台,喻文州依旧和颜悦色,涵养甚好的人设不崩,“要不,我们边走边聊?马上阿姨她们要下班了,堵着门不太好吧。再说,晚了你坐不上车怎么办?”体贴周到的人设同样健在。 “不……不要紧,我扫码骑车也成。”末班车没了,走回去都行。梁易春仍住在原先那个挺近的小区,升职后搬到另一幢楼,二十二层,这套房的主卧也打了隔断,但他不用睡隔断间了,为了在需要时深夜也能爬上游戏而不打扰合租人,他独自租下了次卧。当然,回家不成问题不等于他就想长久扎根在食堂门口,喻文州说要走,他求之不得。人家是回选手宿舍,他是出俱乐部大门,顺路走不了多远,总归要分道扬镳,纵有天大的尴尬,这次是真的,真的该彻底结束了。 所谓边走边聊,实则主要由喻文州来说,大意是离职后如有困难尽可以找他帮忙。梁易春扮演一只合格的应声虫,明知再搬家决不会找他来抬箱子,满嘴的“好好好”、“是是是”却不要钱似的直往外蹦。最后两人路线上重合的这一段到了头,喻文州又嘱咐道:“我从老家带的特产,放你办公室了,走之前别忘了给大家分。” “……我记住了。”再见。 在食堂门口,他们道别过一次了,他知道在喻文州上楼回宿舍前,他们会再道别一次。 “我送送你。” ……这人怎么总不肯照他的剧本演! “大春,我送送你,”喻文州重复了一遍,平常的一句客气话,给他说得仿佛在宣布重大决定,“送你到门口。” 这不是客气话,甚至不是徵求意见,梁易春听出来了。他本能地要拒绝,又想到几分钟前刚扫了人家的面子,颇为过意不去,便放弃了挣扎:“好,那就麻烦您了。”他想不起是听谁说的那个段子了:两个客气人,你要送我,我要送你,在两家之间打了八百个来回,谁也没进门。挺冷的。 冷段子没讲出口,喻文州倒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看着他笑了。 “不麻烦,我想送你。” 梁易春忽然感到不妙。 “你从训练营走的那天,我就想送你。” 他是不是……摊上大事了? “可我还有训练,一下午,晚上回去,你床位都搬空了。其实中午吃完饭,我就在食堂门口站着,看你朝宿舍那边走,就像今天,像刚才,只是你没回头。” ……真摊上大事了。 “你转过弯去,看不见了,我还在那里站着,骗自己说,就算送过你。” 还是个不知有多大的事。 有那么一瞬,短短一瞬,梁易春以为对面的人要哭了,但他没有,始终笑着,笑得梁易春自己好险没掉下眼泪——如同那个遥远的中午,最后一次走在从食堂到学员宿舍的路上,唿吸有点重,鼻子有点酸,脚下有点虚,不过只要不回头去看那些有幸走向训练室的背影,还能忍住不放脑子进的水从眼睛里跑出来。 第31页 这算什么呢?谁能给他解释解释吗?他先是犯了个错,可能保不住工作,又犯了个蠢,得罪了战队队长,只好主动请辞,现在这位被他得罪了的队长突然告诉他——若他理解无误——不是,必须是他理解有误吧! 本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唯一将他们联繫起来的是蓝雨,是荣耀,而在这个领域里,他们一个分量太重,另一个太轻了。提起喻文州,人们第一时间会联想到的或是他的搭档黄少天,或是冤家对头微草队长王杰希,或是战术麻将桌上的另外三尊大神,战队的陈年老粉兴许还叫得出索克萨尔前两任主人的名字。谁会往蓝溪阁会长春易老身上动一下脑筋?谁知道他梁易春是哪根葱? 咫尺千里,天差地别。喻文州却告诉他,对那一次未能送他耿耿于怀,对他的临别赠言念念不忘。 凭什么? 他想问凭什么,想问你这是何苦,问我哪里值得,问你今晚到底有何贵干,问我看上去很傻耍着玩有趣吗,问你那通打到欠费的电话是要我听什么,问我怎么做你才满意呢……他想问太多太多,而嘴边那个守门的今天准是翘班了,脑袋一乱,就容易喷傻话。最终问出的问题傻出了新高度: “……站了多久,下午训练迟到了吗?” ☆、二十七 听了这个显然是心慌意乱口不择言瞎说的问句,喻文州答覆的态度仍然一本正经:“也不是很久。回去用跑的,没迟到。” 大概是因为他的反应过于正经,拐着梁易春陷进了“我们在谈论一个正常话题”的错觉,又问了一句:“才吃完饭就跑,不怕阑尾炎啊?” “阑尾炎,不是饭后跑步引起的吧,”喻文州轻轻摇头,“我好像看过哪个科普博主闢谣。” 他这么一提,梁易春也不确定了:“那是会生什么病,胃下垂?” “……胃下垂还是肠扭转,记不清了。” “反正不健康,当心点吧。”梁易春总结髮言。 “就那一次,没关系。”喻文州抬起手,在他肩头轻拍了一下,“好多年了,大春,我肠胃没毛病,你别担心。” ——好多年了。 他的错觉被这道咒语击中,寸寸碎裂。他们的“现在”,和这样的谈话算是正常的那个“过去”,中间隔了好多年。 “对、对不起……”道歉似乎也不够妥当,可除了道歉又无话可说。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果然,他的道歉喻文州不肯收,“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大春一点都没变,跟以前一样爱替人操心,我觉得挺好。” ……啥? 这人思考迴路比较非主流,不好捉摸,梁易春是领教过的,然而被他如此评价,还是过于令人困惑了。自己替他操心,哪一次不是想多了被打脸?“没变”不就是学不到教训、不长进的意思? “我……我那都是瞎操些没用的心。”哪里挺好啦? “你刚说过,当初以为我不可能留下,很快也要淘汰走人了。” !? 这一节毫无预兆地被拖出来鞭尸,梁易春目瞪口呆。 喻文州将搭在他肩上的右手收了回去,分明是对着他说话,又像是透过了他,说给藏在他身后的什么人听:“你这么想不奇怪,谁都会这么想,老雷也说我是白费工夫,其他人…差不多就当我已经不存在了吧。给我加油的,只有你一个人。” 多新鲜吶!梁易春的吐槽欲又被勾起,心想不这样还能怎样,难道直说:兄弟我看你苟着也没前途,不如跟我一起滚?听着不扎心吗? “你怕我不高兴。” 梁易春怔住。 “你老是操心别人好不好过。大海闹绝食,你怕他饿坏身体,他回家了,你怕我换他的帐号不适应,只剩下我以后,你怕我和少天他们搞不好关系……大春,你这几年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我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对,让你讨厌了。今天你叫我不要吃完饭就跑,当心生病,我是真的……觉得挺好的,说明我没那么让你讨厌,起码不是特别讨厌,对不对?” 技能【秒懂】失效了。 看到喻文州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了不短的一段话,梁易春没能立即理解这人在表达什么。 发我好人卡? 说我讨厌你? ……日哦! 他勐然醒悟,只想放声咆哮—— 兔子戴帽!六月飞雪!千古奇冤! “没有的事!”夜间咆哮会扰民,做人不能太缺德,但他竭尽所能让这句否认显得更严肃、有说服力一些了。事实上,这也许是他今晚在喻文州面前说出的最果断的一句话。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听了他斩钉截铁的否认,喻文州也收起了笑容:“别再告诉我是因为工作忙。原本你说忙,我信了。我搬到g市,和老家的朋友联繫也少了,大家各忙各的事,正常吧。可是越想越不对,就说老钱,我们是小学同学,算一算搬家之后,平均一年见不到一面,说是同行,又不是打同一个游戏,他跟我的聊天记录都比你我的多,这还正常吗?” 梁易春的重点很迷:“谁是老钱?”老家的朋友、同行、不是同一个游戏,是他看过的那条百科?那位不应该姓尤? 第32页 “哦,就是在食堂给你看他百科那个,抱歉,外号喊惯了。”喻文州有些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我们老家那边把蚰蜒叫做‘钱串子’。” 好吧,这也行。想到自己刚槽过人家“脚多了不起”,梁易春肚里也暗暗好笑。 不等他发表关于多脚虫子感慨,做完注释的喻文州飞速切换模式,继续发卡:“大春不只爱操心,脾气也好。一开始我不了解,大海把帐号卡给我、饭卡给你那天,我想过你会不会气他不公平,或者气我占了便宜,毕竟饭卡里的钱加上办卡押金,不够买他那个号的。结果饭卡你拿出来请客了,我要改练术士,你也陪我pk,什么都没计较。” “……您说笑了,那有什么好计较的。”梁易春承认为此别扭过一下,不过按需分配,物尽其用,他并不认为这算不公平。 “不是说笑。”喻文州向他靠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当时我就想,这人原来有这么好啊,比我以为的还要好。” 危险!梁易春脑内警铃大作,几乎要退后一步重新拉开距离,却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术士选手在三次元也有本事给人下咒了吗?他闭上眼,不敢细看喻文州的眼底究竟有没有泛着微光的魔法阵。 咒语连绵不绝,流水般涌入他黑暗的世界。 “后来,大春走的那次,成绩一出来,被老雷点过名的人,就我留下了。我上初中才过来,白话学得不精,可让人骂了什么总还能听懂。 “名次排我前面的,说我没有自知之明,赖着不走——说的也没错;排后面的,说我不跟大家共同进退,有提高的秘诀藏着偷偷自己练。 “他们骂我能开心点,我无所谓,可大春也那么想的话,就不是无所谓的事了。 “结果,大春说我不容易。 “看着你往宿舍走的时候,我在想这人太好了吧,我也要对他好一点……要对他很好很好才行。 “所以大春,说来听听吧,你对我究竟有什么意见?之前没问,怕你有顾虑,问不出实话,现在你既然要辞职,那……就算骂队长是混蛋也没问题了。” 咒语暂停。他听到脚步声,对面的人又向自己靠近了一步。 “看着我,随意说。” 抵挡不住魔咒,他睁开双眼。 “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没找到魔法阵。 梁易春抵挡不住的,从来都是喻文州这个人而已。 ☆、二十八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嘴张开又闭上,梁易春发现自己讲不出声。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再试一次,先深吸一口气……还是做不到。他用力清了清喉咙,将想像中堵在那里的异物撵走,随后终于发出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沙哑,简直不像他自己的: “您……言重了。” 一旦起了个头,后面的话倒是比较容易出口一点了。 “我这人,其实……不怎么好,”他很想稍稍扭过头,拿随便什么东西替代喻文州成为凝视对象——比如说,他记得这附近有个垃圾桶——但他不能够,因为这人叫他“看着我”,“比您说的,可差劲多了。您打赢魏队那次,我刚一听说,还怀疑您…手速根本不慢,先前…是不想让人知道呢。” 说了。曾以为这辈子要烂在肚里的龌龊心思,真说出来也就这样,并不会伴随着风云变色天崩地裂,为他供应bgm的只有遵循本能唱着小曲的鸣虫而已。 喻文州不开口,神态也看不出变化,梁易春却诡异地接收到了某种示意自己说下去的信号。最不可言说的都说完了,还有别的可说吗?他绞尽脑汁,像学渣东拉西扯凑出一篇作文,末了试图强行点题:“那个……我哪能对您有意见啊,离远点……那不是没脸见您吗,也省得聊多了,被您看出来我人品太差……我说的是实话,绝对实话,我没讨厌您,您不讨厌我就是天公保佑了。” “好。”沉默良久,喻文州给了一个字的评语。 梁易春不懂这是表示满意还是相反。 紧接着话题骤变:“姜砚你有印象吧,在训练营和我住一间寝室的。” 喻文州似是默认他记得,也无需听他亲口肯定,只略作停顿便继续说:“他挨揍了,去找过你那天晚上。我看他回寝室的时候,胳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他找过你——‘我去找了梁易春,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跟雷指导说退训的事’,他是这么说的。那天他洗完澡,先问了我,我说可以陪他去,但我不想退训,他说再想想。等我去洗了,就听见他出门,我不知道他还要找别人问,这话不太中听……是太不中听了。” 被迫回忆起那只小弱鸡姜砚问过自己什么蠢问题,梁易春对他挨揍并不奇怪。没人爱听别人说自己不行,前社会青年雷指导敢指着鼻子说你们最好主动滚蛋,大家不敢激情殴打雷指导,瘦瘦小小畏畏缩缩的姜砚问你要不要跟我一道滚蛋,就很惹人手痒了。 第33页 “姜砚不大会说话,可他没有坏心,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所以我当时,比起相信你不会动手打他,更相信他不会撒谎诬陷你。” 什么意思?他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没错,就在那一分钟,我以为揍他的是你。然后,他说你也不想退训,于是他又问了第三个人,才挨了这顿打。大春啊,你把误会我手残是装的,叫做人品不好,那么我误会你一言不合就打人,应该怎么评价呢?” 这该怎么评价?自然不能是喻文州人品不好。 “谁、谁让他说话大喘气的……”梁易春想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两件事性质不同,自己误会是自己的锅,喻文州误会是姜砚的锅,然而话没说完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他谁都说服不了。 “你看,你不生我的气,我也一样。凡夫俗子没开天眼,判断失误是常有的,我没直接冲过去指责你打人,你也没直接冲过来指责我隐瞒,了解到实情之后,误会就不存在了,不是很好吗?别轻易上升到人品好不好,这不关人品的事。” 完了,要投降了。喻文州和风细雨地讲起道理来,比单单盯着他看还要令人无力招架。他徒劳地垂死挣扎:“就算不是误会,也不能冲上去…指责您吧,又没那个义务,什么底细全跟人交代……” “我也假设过,如果真是你打人,姜砚说那种话……是挺欠揍的,年轻人火气又大,容易冲动,也没法怪你吧。” 这三观是不是跑偏了?他赶快声明不贊成用暴力解决矛盾:“打人不对。” “骗人也不对。”喻文州仿佛早有准备,专等着他这句,“我是偏心你,我承认。” …… “大春也偏心我。我们至今都还看重彼此,做不了朋友的理由,我想不到。你介意从前的误会,现在我告诉你了,我不是没误会过你,算扯平了,还有别的吗?” 扯平。 多亏这个词,梁易春的理智回笼了。 一次小误会可以扯平,可他同喻文州之间的一切始于一场巨大的误会——训练营的摸底测试反映不出喻文州的真实潜力,使他误会名次相连的他们是资质相近的同类人——谁来扯平?拿什么去扯平? 做不了朋友,不需要理由;重新做朋友的理由,他也想不到。 “您冷静点,”再难预料,有一天会由他叫这个人冷静,而非相反,“喻队,您贵人事忙,在我身上花工夫,不值得。” 虽然在喻文州面前他从不聪明,傻到此时此刻仍对那份建立在误会上的虚幻情谊抱有眷恋,傻到差一点就被眼前的人蛊惑,但毕竟,毕竟差着一点。这次他决不能再犯傻。 “以前是以前,以前……没的选,现在又不是以前。” 以前成绩好的不屑带他们玩,和他们差不多的多半熟人抱团,喻文州因为碰巧跟他坐的近,关系比别人好些,用不够好听的实话说,是无可奈何的将就。倘若有他的前室友那样的尖子可选,谁要选他梁易春当朋友?而现在,喻文州有资本结交的人远比以前多、比那位前室友更出色。 “何况您对我也够照顾了,够好了,是我能帮到您的太少。” 喻文州不欠他,不必搞什么你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恩深义重不得不报的玩意,沉甸甸的负累怎么能带来快乐呢?交朋友图的不就是相处开心吗?这个人的职业道路,他看得分明,没有一步轻松过,他不配也不愿成为他职业之外一个多余的包袱了。 ☆、二十九 带点酸涩,更多的是欣慰,梁易春今晚第一次在喻文州脸上看到了失望。诚心诚意主动修復关系,换来再三误会和拒绝,是人都要失望吧?失望了就好啊,就会丢开手,不再想跟他做什么朋友,那样对谁都好,喻文州不必背上无用的包袱,他也能够免于终有一日被抛开的命运——是因为工作变动而与前同事断了联络,还是因为跟不上对方的进步而失去好友,怎么想也是前者比较容易接受。 “以前,没的选,”挂着那副失望的表情,喻文州重复他的话,“大春的意思是,当初如果有的选,你就找别人一起去吃饭,不会找我了吗?” 梁易春愣住。 “所以去公会之后,难得跟我在食堂碰上,也要编个藉口半途熘走?对着我那么难受,饭都吃不下?刚才你也没吃东西吧。” ……新技能【倒打一耙】效果逆天,被结结实实命中的梁易春仿佛看见自己的血条一下子要见底了。他自惭形秽,高攀不起,怎么就被歪曲成嫌弃人家,还嫌弃到吃不下饭? “不……我……”被问到对喻文州是不是有意见,他尚能断然否认,这会儿却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连一声冤也喊不动了。 在他面前站着的,究竟是一尾什么品种的逻辑鬼才?再多说点话,这人又要曲解到哪里去啊! 他不敢多说,并不碍着喻文州发散思维自由放飞:“是因为……大海?是他想带我一起,大春看他面子,等他一走……” “不是!”听着越说越离谱,梁易春觉得再不澄清一二是不成了,“和大海没关系,跟你吃饭也不难受,吃饭、说话、打荣耀都好,大海是我朋友,你、你也……文州也是我朋友。” 第34页 他已分辨不了,自己叫出那早就退役多年的称唿时,舌尖上有几般滋味。 “可您现在是喻队,我,不够格。” 这是理所当然,他接受良好,但亲口承认又是另一码事了。 真苦。 这一句总算没再被曲解,应该说,喻文州似乎根本没理解:“什么不够格?”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梁易春一时语塞。倒不是很难答,恰恰是答案太过明显,胜似光头上的虱子,令他再想不到竟然还有说出来的必要。 “大春你在说什么?要够什么格?”对方继续问道,眼神迷茫无辜。 “那个……”被这么看着,那股“抵挡不住”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几个简单的字眼,他也说得嗑嗑巴巴,“呃…业…业务水平……?” 业务水平。 区区四字的答覆,再度让喻文州面露失望之色,比“没的选”更甚,如果说先前是输掉一场常规赛程度的失望,这次则近于输掉了季后赛。然而哪怕是输总决赛,这人也没对记者或对手做出过什么失态举动,例如在应当面对面说话的场合却甩给人家一个后脑勺。因此梁易春见他转过身去,还走出两步,差点一个冲动开口道歉——自己一定是说了特别特别过分的话,才把人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但自己真的说错了吗? 业务水平不如人,不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吗? 梁易春还煳涂着,背对他的喻文州忽然表示明白了:“懂你的意思了,我的业务水平,确实不够。” ……谁?他说谁、谁水平不够? 看吧,长期戴耳机工作果然损害听力。梁易春决定回去查查这是否属于工伤。 “网游三大公会,势均力敌,大春这个会长,做得非常出色。”以一碗迷魂汤起头,喻文州讲出了一篇歪理邪说,“联赛方面,我想蓝雨至少成绩不比那两队差,才不算辱没了蓝溪阁的江湖地位。霸图先不说,微草有两个冠军,我们只有一个。轮迴公会起步晚,三大还没变四大呢,他们战队也有冠军在手了。这都是我的责任,辜负了你们的努力,你为这个不想理我,是我活该……怨不得你。” 无需侧耳倾听,梁易春轻而易举地听出,喻文州说到最后已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听力有没有受损、对方的逻辑是什么鬼……全都不重要了,他的思维被一件事占据:自己这张破嘴,又说了不该说的。 他业务水平不如人,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不错,只是拿来作文章的时机很差。那场输得窝囊的总决赛刚过去没多久,被轮迴提前杀死比赛,蓝雨队长在手速常年遭人诟病的基础上,又吃了一波关于排兵布阵大失水准的抨击,人前稳稳保持着风度的喻文州,内心难道真像表面一样不生波澜?他偏跟人家谈“业务水平”,算得上哪壶不开提哪壶。 ……转身背对他,该不会是要哭出来了吧? 谁来教教他怎样安慰人啊! 道理是个人都会讲,竞技比赛存在偶然因素,一次失利不能说明队长不称职,队长的责任最大也不等于所有责任全是队长的……要比讲道理,喻文州一准讲得比他入情入理,安慰队员、给大家鼓劲,正是当队长的分内工作,他没有半分胜算。 又或者,他还有另一个选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食堂他就想过一走了之,当时怕一旦被发现不好找藉口,现下要走可不用藉口了,两人停下前,他本来就走在回家的路上嘛!曾挡住他去路的喻文州刚刚让开了,看起来心情糟糕,不像顾得上拦他的样子,况且被他戳中心病,难过一场,今后也不可能再想同他有任何往来,他说过的一切不值、不配与不够格,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个结果。 嗯,就这么办吧!他认识的人当中,喻文州在心态平和情绪稳定这方面不会输给谁,有没有人劝,想必都能很快自行调整好的。他能耐有限帮不上忙,凑上去反而添乱,不如回家洗洗睡了。 “那什么……”迈出一步的同时,他准备打个招唿,说声“我先走了”,好显得礼貌些,胡来的左手却自把自为,搭上了喻文州的右肩。 这人不只说话时嗓音会抖,是整个人都在抖。 “……哎,”梁易春的脑子一团乱麻,甚至拣不出个合适的称唿,“你……你别哭啊。” ☆、三十 “没哭。”喻文州的答覆很简洁,不再听得出颤抖,但声音仍是闷闷的,可信度不高。 梁易春也不去同他在到底哭没哭的问题上纠缠,当务之急是把他的误解扳回来:“刚才是我不好,是我不会说话,我道歉!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真没那个意思,我说的是我自己水平不够,绝对不是说你!” “你不用解释,我没事。这么晚了,你还是快点回家吧。”这句听上去更正常了,全不像哭过,可惜内容很不美妙——喻文州不信他的解释,并且不准备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配合着“快点回家”,还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客气地示意他快滚。 讪讪地缩回手,梁易春也想不出还能怎么解释了。不到两分钟之前,他还打算回家洗洗睡了,可对方开口赶人,他又不甘心就这么乖乖滚蛋。 第35页 梁易春小时候,从被打包扔到爷爷家的第一天,爷爷就常常叮嘱他,多交朋友,少得罪人,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没人对他说明过,他也不需要听谁说才明白:“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他只有爷爷,他是爸妈不想要的小孩。“不一样”的那个人,欺负起来往往比较顺手,而爷爷年纪大了,要替被欺负的孙子出头,难免力不从心。 除了不厌其烦地耳提面命,爷爷还以实际行动帮他在新环境里打开局面。老人家闲来无事喜欢跟邻居搓几圈麻将,牌搭子里面颇有几位在替子女看孙辈,爷爷总叫他和那几只麻三代好好相处,平常怕他不爱吃饭,不许多吃零嘴,带他去串门打牌时却一定会给他拿上点,好跟小伙伴们有福同享。 他总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不坏的,那对不想要他的父母,至少也给他留下过好东西。托他们的福,他长了一副在同龄人当中算是相当高大的身材,虽然很少真正动手打架,但足以使人看一眼便将他归到“不好惹”那一类;稍长大点开始打游戏,多少也有些过人的天分,打出来的名堂让他收穫了更多友谊。 他和别人不一样,可他没挨过欺负,听爷爷的话,多交朋友,少得罪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喻文州列举他“待人好”、“脾气好”的表现,其实最初不过是习惯使然。随便换个什么人,只要看得起他、愿意交他这个朋友,他也不能吃饱了撑的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把喻文州变成了他无法再随便换个谁的人呢?因为他误解过对方,于心不安;因为那是自家俱乐部的职业选手,支持自己人是一种职业道德;因为队长有资格对他颐指气使、有本事轻易砸掉他的饭碗,他不得不小心伺候……有太多正当理由令他格外在意喻文州。而这些理由被层层剥落之后,他当然可以继续找藉口——说错话惹人难过的是他,理应由他把人劝好,逃避责任是懦夫行径——可是,有意义吗? 隔着最后一片遮羞布,他这双不够敏捷的手,已经笨拙地捕捉到真相的形状。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我心里慌!” 不论因何而起、责任在谁,梁易春就是见不得喻文州,这么的难过。 “慌得不行了!” 那道用不值、不配与不够格,加上不合适、不得体和不应该,筑成的铜墙铁壁,坍塌在他甚至并未亲眼所见的一滴泪水之下。 “你也知道心里慌?”喻文州说着,重新转过来面朝他,梁易春不敢肯定是不是光线太暗、自己视力不好,才观察不到泪痕或者红眼圈,反正这句话听着……凉凉的,不会是“一切都好”的意思。 下一句的温度更冻人了:“你记得慌字怎么写?” “那……我……”这也不会是质疑他小学语文是否及格吧? “你突然不理人了,以为我心里不慌吗?” ……不,可你真不像个会心慌的人啊!梁易春认为这不能怪自己,当然,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自己知道了,再也忘不掉。 “突然说要辞职,我不慌吗?” 是算总帐的节奏。他很高兴这一条尚有辩解的余地:“又不是我想辞的,得看我们那个住院的打工学生能不能好,他活蹦乱跳出院了,我大概就不用走,否则,不想走也没用。” “还提什么业务水平,我当你嫌我害的你在中草堂面前抬不起头,那才叫慌得不行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一条只能老实谢罪,配上双手合十鞠躬的动作以表诚意,“我不提了,永远不提了!您大人有大量,就算我放了个屁,风一吹闻不到了……” 呸!怎么听怎么还是一句有味道的话!察觉到不对,他正在腹内搜刮补救之词,双肩勐地被人捉住,扶着直起身来。 “好,你保证,永远不提了?”对面的人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哪还有半点不开心的模样。 变脸过快,梁易春疑心了半秒自己是被驴了——然而那也不重要。他迅速丢掉了疑心,再次作出承诺:“我保证。”为了这个笑容,前头是圈套、是坑他都敢跳。 ……悬崖峭壁的话可能要犹豫犹豫? 喻文州举起了右手,邀他击掌约定。他递出手去,双掌相碰的瞬间,猝不及防被对方的手指卡进了自己的每个指缝。十指相扣,他感觉到喻文州用力握了一握,险些回敬一下,终是克制住了:“别那么使劲,当心手!” 对面的人噗哧一声笑出来。 没办法,他想,跳还是要跳的嘛。 两人握着手,傻笑了半天之后,喻文州先意识到了问题:“末班车你坐不上了。” “嗯,骑车也不成,”梁易春真怕连人带车摔散了架,“醉驾违法,走着回去吧。”沾酒未沾,醉从何来,他俩心中都很有数。 “那你等等,我上楼拿个东西。说好了送你到大门,就在这里等我,不许先走。”喻文州松开手,发出有效的威胁,“回来见不着人,我又该慌了。” “你放心,我……噗哈哈哈哈哈哈!”他刚想说自己比唐僧听话,一准呆在孙猴子画的圈圈里,联想到蓝雨“和尚庙”的诨名,顿时笑得直不起腰。 第36页 ☆、三十一 上楼回了趟宿舍,喻文州握着一张帐号卡下来,塞进梁易春手里:“大海的号我拿了,他饭卡我又刷了一半,一想起来就觉得你挺亏的,干脆今天我也送你个号吧,不然总是不踏实。” 怎么又是这桩破事!他正要重申自己压根不介意,想了想还是默默接了卡片。收下就完事了,多费唇舌没必要。 “诶?”灯光昏暗,但够他看出些东西了,“不是你那放羊的?”他以为喻文州会把在训练营用过的召唤师给他,循环放羊的卡上贴了一片小羊肖恩的贴纸——喻文州说是被亲戚家的熊孩子强行“美化”的——这张却两面光洁,更不要说它是张首版卡,而“放羊的”是第二版了。 “嗯,这个比较好看。” “那……谢了啊。”没有贴纸比较好看吗?其实他看肖恩也怪顺眼的,不过白拿人家的卡,挑挑拣拣多不好。 ……所以这么好看的帐号卡,放哪里合适呢?上衣没兜,裤兜里一边是手机,一边是钥匙和卡位已满的钱包,把“好看”跟谁搁一块都有怠慢之嫌,裤子后面还有个空的小口袋,可惜太浅,又没有扣子或拉链,装点什么都怕窜出去。 结果“好看”在他手里攥了一路。 喻文州说到做到,说送梁易春到大门,就送到大门为止,没让他脑补的“你送我我送你、折腾半天谁也没进门”的沙雕情节成真。送的这段路上,两人聊的也不多。掏心掏肺一时爽,略微冷静了一点,梁易春就感到一股子尴尬劲上来了,倒不是后悔将积存数年的心里话倒空,只不过还需要点时间平復心情。喻文州表现比他自然,一如当年他们双双以擦线的成绩通过测试后,训练表现比他稳定,但这人在想什么一贯很难猜,梁易春大胆假设,说不定也像他一样,想一个人静静。 “回去好好休息,”站在门口,喻文州最后嘱咐道,“医院那边,你还担心的话,等瀚文的事办妥,我抽空陪你去看看。那小孩家里困难,我们经理也跟我说了,回头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帮上忙。万一,万一你真要走……有什么难处,千万告诉我一声。” 他拿出打字的风格回答:“好。” 开动“十一路”回到出租屋,梁易春开门就听见卫生间传来水声,不知是哪个合租人在洗澡,反正自己一时半刻洗不成了,索性先开电脑,瞧瞧“好看”的真面目。 帐号卡已被攥得发潮,往读卡器里插之前,他抽了张纸巾把它擦了一遍。 随着角色形象映入眼帘,他开始反省为什么不用消毒湿巾。 “好看”是个刺客号,id残灯空照,装备一般般,亮点全在脸上。 那是一张根据真人照片生成的面孔,年轻到甚至可以称为孩子,他不曾见过这张脸,可自信不会认错它长开后的模样。 那是尚未与他相遇的喻文州。 荣耀职业选手是公众人物,不乏有想法的粉丝用偶像公开的照片上传捏脸,有排面的大神们的尊容,刨掉永不露脸的叶秋,几乎快成非官方的系统脸了。这种未成年旧照,捏脸还有一定的清晰度要求,却不是人人都能搞到手的。 对着荣耀大陆上很可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喻文州小朋友,梁易春觉得自己的老脸要烧起来了,等下得使冷水沖澡,勐地又记起早晨才抽过血,手臂上的针眼最好别沾水,于是计划改为冷水洗脸。 花了好大力气才压下拔卡重擦的冲动,他继续查看小刺客的其他信息。这货满级了,然而还在一区,并非进过神之领域再转回去,是挑战任务剩着一多半没做完;公会没加入,好友少得可怜;上荣耀论坛搜索一番,也不存在任何关于这个id的江湖传说。 想问一堆问题,想马上就问,他不信喻文州现在睡得着。在打电话还是语音通话之间摇摆了一分钟,梁易春选择打电话。他们曾浪费过一通电话,通话时间长到主叫一方欠费,该说的都没有说。 铃响一次,电话便被接起。 “没睡呢?” 光听几个字,脸上又更热一分,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那照片……荣耀开服了吗?” “最近改的,原先是系统脸。这是我第一个号,当时照片捏脸功能还没影呢。就前几天,老钱让少天忽悠着要玩剑客了,想用自己的脸,又怕效果不好,当时我在给这号沖神领,中间出门取了个外卖,他俩就拿它试验了。”听到这里,他仿佛能看见对方无奈的表情,“老钱的硬碟,那是存了我无数黑歷史的黑洞,这张好像是小学毕业典礼那天拍的。” “那……怎么不用了?” 答案听着像胡说八道,隐约又带点认真:“手速提不上去,悔不当初呗。取名起错了,‘残‘字当头,怪不得註定手残。” …… “骗你的,是见异思迁看上小精灵了。”喻文州顿了一顿,接着说,“这和取名没关系。我不后悔。” 这下轮到梁易春露出无奈的表情了:“还有什么是骗我的?照片的事该不会也是骗我吧?” “对,大春真聪明。” 并不想被你这么夸好吗!!! 第37页 “总决赛……你知道的,太憋屈了嘛。老钱劝我们,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就趁这机会做了,成功率高,因为前面倒了那么大霉,人品会守恆的。是我自己挑了照片,自己上传换脸,我就是特别想,把它给你。” “……直接发照片不行吗,刺客我不会玩,还有挑战任务没做……”他虚张声势地抱怨,越说却越小声。 “来不及做完就被叫回来了,原本没打算今天给,可是气氛不错……” 那时的气氛,梁易春只怕回忆起来想要钻地缝,急忙打断:“我也挑挑照片,改天发你。” 喻文州像期待什么好事似的,轻快地答道:“嗯,我等着。” “……那个,还有吗?”他闭上眼,“骗我的,哄我的,瞒着我的。我猜不着……从来都猜不着,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一句里又有多少个意思……”不知怎么,他担心一旦听到什么可怕的事实,眼前会出现某种具象化的可怕怪物。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不早不晚。 随后他听到了光。是搬家那天在隔断间里睡醒,打开檯灯,宁静包裹他的暖黄色灯光。 “我有一万一千个意思,”喻文州在那团光里说,“总没一个是对你不好的呀。”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他开口,出乎意料,吐字依然很稳,清晰又温柔: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