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花成长指南[重生]》 第1页 [gl百合] 《娇花成长指南[重生]》作者:涩青梅【完结+番外】 朕……朕的皇后超级凶,朕宠的。 皇兄死了,昔日不受宠的小皇子一跃成为了新皇帝。 小皇帝软软怂怂的,上朝武将的声音大一点都能吓到。 偏偏,这个小皇帝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百官上书,愣是把先帝的宠妃封为了皇后! 后来, 「娘娘,今日皇上又在上朝时偷偷嗑瓜子。」 「娘娘,今日皇上的功课又没有过关。」 「娘娘,今日皇上又听佳贵妃弹琴去了。」 「娘娘……」 百官:皇上昨晚肯定又被皇后娘娘给罚了,你瞧他今日,又是双眼通红。哎,皇上不成器,也是辛苦皇后娘娘了。 小皇帝:自己封的皇后,哭着也要宠下去。 本文文案: 文案: 顾辞为了能让心上人洗去宋三少奶奶的身份,第二次主动请缨,上了战场,想要用一身军功来换她心上人一个自由身。 然而,就在她要凯旋而归的时候,她心上人误以为她战死沙场而自缢了…… 重来一世,心上人还是个丑哒哒的小姑娘,顾辞决定:宠妻宜早不宜迟,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宠着再说,等一长大就娶了她。 日常版文案: 从前有个大姑娘,她在路边捡了个丑哒哒的小姑娘。 丑姑娘娇滴滴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凶还泪眼汪汪的。 村人唉声嘆气:看到的都知道这是个丑姑娘,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个宝贝疙瘩了。 大姑娘:她就是我的宝贝疙瘩啊。 后来,丑姑娘长成了人见人爱的小娇花,众人羡慕嫉妒之余:你家小娇花怎么养的? 大姑娘一本正经:我宠的。 食用指南: 1.种田文,就那种家里长短的温馨日常 2.甜甜甜,宠宠宠,互甜互宠 完结文:《谈情送菜》 天下百合是一家,我们都姓百。 内容标籤: 种田文 重生 打脸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辞,林娇娇 ┃ 配角: ┃ 其它:甜宠高甜高宠 作品简介: 顾辞为了能让心上人洗去宋三少奶奶的身份,第二次主动请缨,上了战场,想要用一身军功来换她心上人一个自由身。然而,就在她要凯旋而归的时候,她心上人误听她那些极品亲戚的话,误以为她战死沙场,自缢而亡……重来一世,顾辞决定趁早远离那些极品亲戚,努力发家致富,把心上人变成自己的小媳妇。 本文文笔细腻,情节连贯,尤其是生活中的那些小情节描写,特别真实温馨。行文流畅,人物形象丰满,人物的性格、感情随着故事的展开,也变化得十分自然。文风温馨质朴,人物对话俏皮可爱,但细细琢磨,又不乏人生哲理和感悟。是一篇温馨的种田文佳作。 第1章 承平三年秋,九月初四,广袤干旱的西北突降了一场雨。 「将军,宋家传来消息,说……」传信的小将素知她家将军对那位小娘子的情意,此刻闻此噩耗,早在腹中盘旋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了。 躺在狭窄简易床上的女人,原是剑眉星目,鼻樑高挺,都说女子生此面相者,是孤寡之人。偏偏唇生的十分柔软精緻,是饱满的樱花唇,若不是常年在边关饱经风霜沙砾,她的将军——顾辞,也是大锦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此刻,这样的美人儿却是形容枯藁,一副日薄西山之势。即便如此,听到小将的话,她仍是费劲坐了起来,「快说,宋府说什么了?」 「说……」小将一脸悲戚,唇瓣反覆蠕动了一番,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小姐她听闻您战死沙场,悬樑自尽了……将军……」 话落,床上的女人从床上轰然倒了下来,一张脸青白交加,「你,撒谎。」 小将泣不成声,跪在地上想去扶她,却被一把推开了,「将军,末将如何骗你?消息是跟着赵将军一起递过来的。」 「我,不信。」顾辞赤红双眼,一边笑一边哭,「我不信的。」 她还没死,她如何能死。 「将军。」小将刚止住的泪又簌簌掉落,边哭边从怀里掏出一只髮钗,「赵将军说,这是小姐的遗物,临死前还攥在手里。」 顾辞死死地盯着髮钗,这髮钗,她再熟悉不过,当年对方及笄的时候,她亲手为她制作的,上面挂的那颗小小的如意珠,还是她从赵将军赏赐给她的匕首上扣下来的。 帐篷外,北风卷着冰冷的秋雨,呜咽声裹着淅沥声,如诉如泣,如悲戚的哀乐。 许久之后,顾辞才颤抖着手接过小将手里的髮钗,拿在耳边研磨,声音低的仿佛要飘走了似的:「她,可还有什么话留下?」 「赵将军还说,小姐去之前,去求过宋老爷,等将军的……回了京,让宋老爷把她烧了,然后把骨灰撒在您的坟头上。」 「呵呵……」顾辞闻言,轻声笑了起来。 「将军……」小将生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一时想不开,扑过去把她手中的髮钗夺了过来,却不想对方既不闪躲也不挣扎,她一扑过去,就仰面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安静地仿佛没了生息。 小将吓坏了,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第2页 「阿若。」小将还没探出什么,顾辞却冷不丁地开了口,「王大夫说,我身上这毒,用虎狼之药,能解,是不是?」 小将先是一愣,随即又哭了,「是。但赵将军说了,不能给您用这药,不然……」 「不用告诉赵将军,你让他来。」 「将军……」 「娇娇死了,活着真的太痛苦了。阿若,最后一战,赵将军赢了,我才能让娇娇自由。」 阿若犹豫很久,在顾辞期待的眼神下,最终含泪点了点头。 离开前,顾辞又叫住了她,「是谁,告诉娇娇,我死了?」 「二姑娘。」 顾家二姑娘是她后娘带过来的继妹。 顾辞握了握拳,可惜身体彻底虚脱,根本无力紧握,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她心中仍是生出了滔天巨恨。 许久之后,她才闭了闭眼,「我知道了,你去吧。」 承平四年春,三月初三,大锦皇城花都。 在西北鏖战了三年之久的铁娘子赵将军终于率军凯旋而归,大锦百姓集体唿唤雀跃。 从此,朝中大臣再也无人敢阻止大锦国君立公主为储君。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中,踌躇满志的女帝问这位朝中新贵: 「赵爱卿说,此次大战,能大获全胜,全都仰赖爱卿。平定西北游牧民族,乃功在千秋的大业,爱卿有何心愿,孤皆可应你。」 「谢陛下。臣不要名利权贵,只求陛下下旨,解除义妹与宋家的婚约,把她归还给臣。」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姻。爱卿这要求委实为难孤了。」 「陛下,我大锦讲究父母之言,媒说之约,然义妹无父无母,是臣捡到养大的,当初也是被迫卖给宋家,不仅如此,宋家欺瞒媒人,让义妹嫁过去守活寡,从前是臣无能,才让义妹受了这等委屈,如今……即便她死了,臣也要让她自由。」 坐在高位上的女帝神情微敛,垂眸沉思,稍许才道:「既是爱卿夙愿,那孤便准了。」 「谢陛下。」 三月十八,惠风和煦,旭日春媚。 辞官归乡的顾辞不顾父母邻里族人反对,穿着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率着十里红妆,从宋家把宋三少奶奶的牌位娶进了她自己的家。 这消息就像一道晴天霹雳噼在了整个顾家村,村里人议论纷纷。 在大锦朝,自从是女帝的先帝开了纳女妃之风,下面的贵族也有效仿跟风的。是以,女子娶妻并不算奇闻,但娶一个冠上了别家之姓的亡人为妻,大伙儿却是闻所未闻。 邻人的杂言碎语,顾辞通通都不理会,大婚的礼仪一件不落,在一派虚假的喜庆里固执地完成自己的梦想。 三月二十,顾辞晨起吐了一口血,她给新婚妻子的牌位上了一炷香,然后去了顾家。 这一天,正是顾家二姑娘,也就是她二妹二次出嫁的日子。 「大姐,你来了,是来给我添妆的吗?」 面对这位骄纵的二妹,顾辞从前也是真心对她好过,此刻面对她娇媚的脸庞,生出的却是将她千刀万剐的恶毒。 「不,我来送你上路。」顾辞温柔地回道,然后手下的匕首却径直插入了她的胸口。 「大姐……」 二妹的不可置信让她获得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她神色自若地拔出了刀子,微笑着看着她,又一刀插了进去。 「为什……么?」 「你把小弟推进池塘,让他大病一场而死,我原谅你。有后娘就有后爹,我只恨我爹。」 「你平日背着我使唤娇娇,作威作福,我原谅你。娇娇的善良是天性,我不能让她像你一样恶毒。」 「你撺掇着你娘把娇娇卖给宋家,我原谅你。那是我没本事,没能保护好她。」 「可是,马玲玲,你怎么能诅咒我战死沙场了?你怎么能告诉娇娇,我战死沙场呢?怎么能?」 她早就知道的,她是娇娇的天,天若塌了,胆小如她,如何还有勇气活下去? 说到最后,顾辞的身子踉跄了一下,把嘴中的腥甜咽了下去,「所以,你,该死。」 随着马玲玲的身子瘫软在地,她也轰然倒地。 她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了,那次用虎狼之药解毒,也不过是在透支余生。 意识模煳前,房间的门被打开,很多人涌了进来,她也分不清谁是谁,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笑着看向朝她款款走来的少女。 十年了,她的娇娇,怎么还是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 不过,没关系,以后她再也不跟她分开了,要把她养的白白胖胖…… 顾辞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朝她伸出手去,闭上眼,十分心满意足,「真好啊……」 第2章 入秋之后,昼短夜长,在这样的阴天里,天黑得更快,这土坯茅草屋低矮,即使是艷阳高照,房间里也不分明,这种天气就更幽暗了。 拿着一块破麻布的女孩把这屋子里的破烂家具擦了一遍之后,发现坐躺在床上的人还在看着她,自从对方三天前醒来后,对方就一直这样看着她。那灼灼目光,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就像一道火星子似的,让人想忽视都难。 她素来胆子小,但此刻也被人看得恼了,偷偷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壮起胆子小声凶道:「不、不许看了。」 第3页 还不到豆蔻之年的小姑娘脸蛋还未长开,声音也是透着软软的稚嫩,结结巴巴地装凶,可爱地要命。 屋外,柳氏又在尖着嗓子和顾老二说话,那些粗俗的字眼难听又刺耳。 小姑娘怕柳氏,每每外面的声音提高一次,她就会下意识地抖抖身子…… 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人觉得那难听刺耳的指桑骂槐的话,都觉得有几分可爱了。 床上的人垂了垂眼,樱花唇微微往两边勾,拉出的笑意又渐渐渗透到那星光一样的眸子中。 「啪嗒……」一声,无声的笑颜中,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眼底倏地滚落。 小姑娘一直在偷偷注意着床上的人,见状,揪着手中的破抹布,愕然愣在原地,稍许又是一脸无所适从,圆圆的杏眼又急又怯,瘪着嘴,捻把着可怜的唇瓣。 「娇娇,过来。」 终于,床上的人开了口,只是连着几天未说话了,嗓子有些不适,她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娇娇,过来我身边。」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然后一步三挪地站在了床边,就这会的工夫,眼泪已经吧唧吧唧从杏眼里往下坠,「我……我错了,您别赶我走,我……」 小姑娘一走近,就被床上的人一把抱入了怀中。 「真好。」嗅着怀里人身上特有的清香,顾辞又紧了紧抱着娇娇的双手,直到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醒过神来了之后,不仅心落到了实处,在她眼前模模煳煳的四周也变得清晰起来,眼前的小姑娘还是她那年捡回来的模样,头髮枯黄,营养不良的小脸上都是起了水痘之后的小疙瘩。 顾辞低头,在小姑娘的颈侧又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庆幸。 一切还来得及。 当时看着马玲玲倒下后,她自己也是油尽灯枯,迷迷煳煳看到娇娇的幻影,就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次醒来时,就回到了这个破旧的茅草屋中。 刚醒来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的,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这两天发生的事接二连三和梦里发生过的重合之后,她才终于相信,这个娇娇不是幻影,这一切也不是她在做梦,而是她真的又活过来了。 时间不早不晚,正是回到她服完兵役回乡,把娇娇带回来的一个月后。 她记忆力向来不错,虽然这个时间距她上辈子死的时候已经快十年了,但她仍记得清楚。 正是她为了救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被砸伤了腿,大夫说有可能她的腿好不了,她一醒来就被柳氏撺掇着顾老二挪到了这原本废弃了的破茅屋。 「疼……」许是她想的太入神了,无意识地吧人箍的太紧,怀里的人动了动,发出了一声轻唿。 「哪里疼?」顾辞把思绪拉回来,忙松了松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看她无意识地用右手抱着左手臂,她眉头一皱,不顾小姑娘的抗拒,撩起了她的衣袖。 左手上青紫的痕迹正在渗血,在本就干瘦的手臂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顾辞又惊又怒,「谁打的?」 她情绪太过激动了,小姑娘被吓得身子颤了颤,抿紧唇不搭腔,顾辞又气又心疼,其实不用小姑娘开口,她也知道是谁。她气的是,上辈子到死,她都不知道娇娇被家里的那对母女这么磋磨。 顾辞知道小姑娘性子怯,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你去把那些止痛消淤血的药膏拿过来。」 小姑娘不动,捻把着唇,低头小声道:「这个很快就好了的,不,不要用药。您的伤没好,柳姨、她说,不给请大夫了。药要给您留着。」 顾辞心疼的要命,握着她冰冷的小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都自然一些,「娇娇不怕,她不给我请大夫,我自己请,乖,帮我把药拿过来。」 小姑娘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了,「姐姐骗人,以后柳姨不让顾叔管您了,娇娇现在也不能出去干活挣钱……」 心中的暖流和酸涩交织,顾辞攥紧了手,她遥不可及的亲情,明明一直都在身边,上辈子却总是把希望寄托在顾老二和柳氏身上。 「姐姐不骗你。」顾辞压下喉咙间上涌的哽咽,「姐姐有钱,你要是不信,去那个箱子里找一件白色的中衣,那里面缝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大锦对参加兵役的女性一向厚待,服完兵役回乡后,不仅得了两百两的遣散费,因救过赵将军,回乡时,赵将军还送给了她一百两的盘缠。 两百两的遣散费是明路,回家之后,她也没藏私,看在柳氏说要送弟弟去学堂时,她主动把钱上交了,只留下了这一百两。 说来,还要多亏了柳氏为了划清跟她的关系,把她的行李衣物都原封不动地搬来了这个破屋子。 上辈子她傻,为了维持那点可笑的亲情,在柳氏把她赶出来,还扬言要卖了娇娇时,她又把这私藏的一百两用来讨好她。 呵,重活一世,她再也不会犯这样的傻了。 「一百两……」小姑娘对钱的概念还停留在几个铜板,惊唿出声又赶紧闭紧了嘴。 那傻乎乎的模样倒是显出了几分同龄人该有的孩子气。 顾辞压了压到了唇边的笑意,点头,抬手帮她那几根枯黄的碎发拨到了耳后,「乖,去把药膏拿来,你的手臂好了,才能给姐姐做更多活儿。」 第4页 小姑娘估计是把后面那句话听进去了,低头想了一下,就痛痛快快地把药膏拿了过来。 「痛不痛?」她实在干瘦地厉害,顾辞担心弄疼了她,每抹一下,就问一声。 「不痛。」小姑娘性子怯,但忍耐力极好。 尽管如此,顾辞还是一边给她抹药,一边吹吹,抹药就抹了好一会。 「好了,去把这个药膏收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抹一次。」抹完药后,顾辞把盒子合上,把它又递给娇娇。 小姑娘拿着那个小小的木盒子,却是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嗯?怎么了?」顾辞歪着头去看她,才知道她又哭了,急的有些无措,也不敢轻易去碰她的手,「是疼吗?」 「姐姐。」小姑娘叫了一声,然后就埋头扑进了她怀里,边哭边说,「你不要赶我走,也不要把我卖了,以后我少吃点饭,我不是没用的人,我会做很多很多事的,以后对姐姐很好很好的。」 顾辞好气又好笑,推开她,扯着袖子给她擦泪,「姐姐何时说不要你,说要卖你了?」 「柳姨,柳姨说,姐姐现在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了,不能让我浪费粮食,说明儿就把我拉到集市上卖了……」 屋外,顾老二看着越说越过分的柳氏,也有些上火了,「大姐儿如今醒了,你说话注意点,骂的这么难听,你让村里人怎么想你这个当后娘的?」 「好啊,顾老二,你倒是凶上我了。」柳氏正骂的起劲,冷不丁被一向老实的丈夫插了嘴,跳起来就拧住了他的耳朵,「我这个后娘还要如何当,你那个短命的婆娘死了,小宝是谁帮着你拉扯大的,她顾大姐儿这次命悬一线,要五十两的救命钱,我苛刻了吗?」 顾老二早就知道他这婆娘的性子,但他们这种一穷二白还有拖油瓶的鳏夫,再找一个婆娘更难。柳氏当初不畏闲言碎语,硬是跟了他,他从心眼里欢喜,也打从心眼里对她好。 再加上这些年来,柳氏对待孩子上,也算做的公道,他更是没话可说。因此,有些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过去了。 然而,这次这事,他私心里虽然觉得大姐儿是个累赘,但仍旧觉得柳氏做得太过了。 先不说照顾小宝,她这个后娘是应该的,「哼,你别忘了,大姐儿回来时,可是给了多少钱。」 顾老二这话一下就戳到了柳氏的心窝子,更加跳脚,摆出一脸哭天抢地的架势,「好啊,顾老二,你如今是怪我这个当后娘的苛责你前婆娘的女儿,是不是?我可算明白了,老娘这些年的劳心劳力都是白费了。我不活了啊,这日子活不下去了……」 柳氏生着一张圆脸,但五官扁平,又是单眼皮,常年还喜欢眯着眼看人,虽然长了一张看似平和的脸,但却给人一种无时无刻都在算计的面相,算不上讨喜。 这些年来,在家里作威作福,日子过的十分滋润,本就不高的身材,一胖就更显地像个矮墩似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着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妇人,嗓门却大的更锣鼓似的,尖着嗓子骂人的时候,那声音听得让人打颤。 顾辞在屋子里听得忍无可忍,她动了动脚,还是疼,但比之前好多了。 她在战场上磨砺过几年,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强不少,这乡下的大夫应付一般的发热头疼还行,一碰到伤筋动骨的,十有八九都说是好不了的。 上辈子她就是不想看柳氏的脸色,能下床了之后自己又当了赵将军送给她的匕首,背着柳氏去了镇上最好的医馆看了,这才重新治好了,只是因为耽误了太久,还是落下了变天就关节痛的隐疾。 「娇娇,你扶我一把。」 「姐姐,不能,大夫说不能下床。」娇娇看到她的动作,立马过来阻止。 「没事儿,姐姐心中有数,现在伤口癒合地差不多了,要适当运动,不然筋骨僵硬了,就真的要瘸了。」顾辞安慰她。 娇娇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她的话,大抵对着救命恩人有种盲目的信任,还是似信非信地过来扶她。 顾辞身材高挑,娇娇的小手小肩膀根本就无力扶住,「娇娇,你把那个板凳搬过来,我扶着板凳过去。」 直到折腾出了一身汗,顾辞才终于挪到了门边,她单脚撑地,扶着门框,冷眼看着外面还在坐在地上撒泼的柳氏。 「哭什么哭?你家死人了吗?」 第3章 顾辞的性子素来寡淡,以往真要觉得柳氏做得过分了,顶多也是微微蹙蹙眉,不会多言,更遑论这种斥责了。 她话一落,柳氏吓了一跳似的,胖墩墩的身子抖了抖,嚎哭声戛然而止,眯着眼发懵的模样颇为滑稽。 静默了片刻,柳氏才晃过神来,偷偷看了顾辞一眼,表情在那一瞬间变了几变,随即一扭一扭地坐在了顾老二的脚边,扯着他的裤脚儿,哭天抢地的姿态摆的比刚刚还要夸张。 「好啊,你大姐儿如今翅膀硬了,敢沖老娘嚷嚷了,当家的,我不活了啊,你女儿都敢到我头上拉屎疴尿了,这传出去怎么活啊……」 虽然顾辞从没给过她这个后母脸色瞧,但柳氏打从第一天进顾家起,就有点憷她,不仅仅是顾辞那太过锋利的眉眼让她不安,更多的是顾辞那十岁就老练成熟的性格。她从心里防备顾辞,把她当成顾家一头不发威的老虎。 第5页 因此,当年才会费尽心机撺掇着顾老二把还不足十四岁的顾辞送去服徭役。她倒不是惦记着顾辞服徭役回来的那笔遣散费,而是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来了才好。 可惜老天爷没有听到她的祈祷,顾辞非但没有死在沙场上,反而越发气势凌厉地回来了,在柳氏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头不怒自威的老虎了。 说实话,顾辞朝她发威了,柳氏惊讶是有一点,但更多的却是终于等到了意料之中的松了一口气。 顾家上下,顾老二被她管的死死的,小宝那个没出息的,被她捧养几年,也早就和她亲姐姐离了心,她当家作主好不快活,巴不得顾辞早点儿跟她破罐子破摔。 顾辞听着柳氏那一口一口的脏水往她身上泼,也不搭腔,一双凤眼微微耷着,显得狭长,又显出几分让人不安的深不可测来。 顾老二看了一眼,原本想训她几句,让柳氏有个台阶下,他是一家之主,柳氏虽说是后娘,但也是他的女人,就算做得再不对,也断没大姐儿这个做女儿的来呵斥的理儿。 然而,一扫到顾辞那淡淡的神色,他张了张嘴,不知怎的,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柳氏嚎了半天,早已口干舌燥了,见顾老二竟然还杵在一边装死,又气又恼,还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心虚,但一想到如今她也是给顾家留了后的大功臣,又有了底气,悄悄朝顾老二的脚踝伸出了手,嫩软的手指头带着女人特有的调情意味掐了掐。 这一掐,声音也缓了下来,但嘤嘤哭泣的声音并没有好听多少,倒是添了七分委屈,三分控诉,「大姐儿,我知道,打我第一天进门起,你就怨我,怨我取代了你娘的位置。你受了这伤,性子暴躁,我都能理解,但你怎么能咒胖墩,胖墩可是你亲弟弟……」 啧,撒泼不行,改装可怜,挑拨离间? 顾辞挑了挑眉,依旧没有搭腔,只是朝她爹望了过去,就等着她爹开口。 「大姐儿,怎么说话的?」顾老二没让顾辞失望,胳膊儿还是拐向了柳氏,「越大越混,她如今是我们顾家人,你这是在咒谁死?」 顾辞扶住门框的手微微用了两分力,神色自若,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后娘这哭爹喊娘的架势,是在给谁号丧了。」 顾老二和柳氏都是一噎,顾辞嫌恶地看了柳氏一眼,随即看向了顾老二,「行了,你们俩也用不着在这□□白脸给我看,爹,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也愿意我出去单过?」 柳氏不要脸,不怕村里邻人戳嵴梁骨,顾老二还是要脸的,真让他自己做出把顾辞赶出去的决定来,他肯定是说不出口的。 只是,大姐儿年纪大了,又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村里人嫌晦气,损阴德,连个愿意给她说媒的媒人都没有,如今腿又瘸了,更加嫁不出去,若是现在不将人分出去单过,往后势必就是要赖在家里的。 顾老二耷拉着脸,在心里盘算,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柳氏身上飘。 柳氏生怕他脑子一热,就把大姐儿这个累赘又给招了进来,少不了又暗暗掐人。 顾辞遥遥望着两人的那些小动作,虽说上辈子已经经歷过一次了,可失望还是见缝插针。 静默了片刻,顾老二始终不愿意开这个口,还是柳氏打破了沉默,「大姐儿,我们这也是为你好,你也知道如今家里是一副什么光景,你两个弟弟还小,把你分出去,往后你也用不着操心两个弟弟。」 「是这个理儿。」顾老二点了点头,仿佛真是为了顾辞好似的,「大姐儿,你是个好的,爹没本事,不能再拖累你了。」 得了顾老二的话,柳氏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挑着淡淡的眉,压着那些得意,脸上装出来的委屈还未散尽。「你两个弟弟要上学堂,再过几年要说亲,那花钱跟流水似的,不过,这你放心,这份银钱以后都不用你操心了。」 柳氏边说边去看顾辞,见她迟迟不搭腔,又睨了一眼她旁边紧抿着唇的娇娇,假惺惺劝她:「我知道依你的本事,以后的日子肯定会红火,刚开始难过些,你也不要着急,我已经去镇上给你打听清楚了,这丫头丑是丑,但胜在年年纪小,卖十两银子还是能的。」 娇娇的小身子颤了颤,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姐姐……」 顾辞偏头,空不出手去摸她的头,便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别怕。」 得了她的保证,小姑娘点了两下头,脸依旧紧绷着,并未放松下来。 顾辞也不欲跟她多言,看着娇娇脑袋上那枯黄的小揪揪,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上辈子的此情此景。 上辈子,柳氏在外面指桑骂槐了好些天,她一直忍气吞声,直到柳氏自己先耐不住,直接哭到了她床边,让她多想想两个弟弟,不要拖累了整个家,又说娇娇长得难看,也不配当顾家童养媳,趁着年岁小,还能卖个好价钱。 那时,她仍旧惦记着那点亲情沫子,加上腿瘸了又有些自暴自弃,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一百两,求他们不要把她分出去。 至于娇娇,那个时候的她,其实并没有多做考虑的,当时带她回来,也只是不忍心一条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丢失在荒山野岭,带回家之后也没多关心过她,只是没让她饿着冻着,让柳氏不要卖了她,也只是因为娇娇跪着求她…… 第6页 思及此,顾辞忍不住又把身边的小姑娘握紧了些,闭了闭眼,眼中那些多余的情绪悉数消散,她微微挺了挺身子,先是看向顾老二,「爹,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顾老二不敢看她,嚅嗫道:「大姐儿,你也别怪爹狠心啊,只是,只是家里……」 「我明白。」顾辞打断了她爹的话,看了一眼新建的青砖大瓦房子,勾了下唇,扬起的弧度让整张脸更添冷艷,「当年,您说家里穷,让我代替顾老爷家的儿子服徭役,我应了。爹,女儿不是不怕死,只是想着后娘能看在女儿这么努力的份上,能安分些,对我和弟弟好些。」 说到这里,顾辞忍不住自嘲笑了笑,又觉得跟眼前的人计较这些没意思,遂敛了眉,「好,我应了你们的要求,从此分出去单过。」 「你说真的?」柳氏瞬间面上一喜,约莫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情绪有些不好,又显得十分为难道:「大姐儿啊,你能想明白再好不过,只是如今家里也困难,你是个女儿家,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肯定也没……」 「西山那里的半亩地给你,你如今住的这个破茅屋也留给你,另外给你一旦谷子,一袋苞谷。爹没本事,对不起你,那点家底都是要留给你两个弟弟。」 这是顾辞长这么大一来,头次看到她爹这么果决利落,她不由高看一眼,但也并没有因此就被感动到了,毕竟顾家这些年的家底,都是託了她的力,「已经入秋了,这茅草屋我也不嫌弃,但爹也知道,如今我没法动,娇娇这小身板也做不到什么,这茅草屋还要请您帮我修缮修缮。」 「你也知道入秋了,马上就是秋收,家里就你爹一个壮劳动力,如何忙得过来?」柳氏想起那些要分出去的东西就肉疼,要按她的意思,把这个破草屋打发人就行了。 难得顾老二把柳氏无视了,「行,明儿我就叫两个人过来,帮你把屋子整了。」说着,顾老二余光扫到了娇娇身上,顿了一下,「你如今腿脚不便,这丫头你不乐意卖,留着照顾你自己也行。」 顾辞没理这话,垂眸想了一下,道:「其他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爹把我分出来,要不要也请人做个见证?」 「大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担心我们以后上你家门打秋风?」柳氏憋着一肚子气没处使,可劲地想着给顾辞添不快。 顾辞也不搭腔,只是去看耷着脸的顾老二。 片刻后,顾辞才听到她爹慢腾腾又十分清晰的四个字,「这样,也好。」 有亲在,不分家。这是大锦歷来的传统。除非少数父母兄弟之间闹的太兇,实在过不下去了的,才会分家单过。但其中也并不曾出过把未出嫁女儿分出单过的先例。 到底是剪不断的血缘亲情,即使早有准备,顾辞闻言,身子还是忍不住发软。 「姐姐……」 听着娇娇担忧的声音,她又重新挺直了身板,「是,这样也好,我腿脚不便,这通知族里和里正,确立文书的事情,就要请爹爹去跑一趟了。」 「这就不劳你上心了。」柳氏得了她男人的准话,瞬间觉得出了口恶气似的,「只要你到时别反悔就成。」 顾辞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让娇娇扶着她进了屋。 将人扶到床上躺好后,娇娇仍旧紧抿着唇,看了顾辞一眼,又出了屋子,也不理会顾辞在后面喊她。 大约隔了一刻钟,小姑娘就端着一盆水过来了,依旧不理会顾辞,绷着小脸搓了两下里边的白布,然后爬上床,慢腾腾地给她擦脸。 顾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红红的眼睛,良久才嘆了口气,「傻丫头,你难过什么?」 听到这话,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突然就将手中的毛巾愤愤地丢在了水盆里,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他们,太过分了,明知姐姐现在……」 看着小姑娘这说来就来的眼泪,顾辞有些哭笑不得,上辈子倒没发现小姑娘是这么个气性大的小哭包。 「好啦,哭了这么久了,不许哭了,伤眼睛。」顾辞由着她哭了会,才扯着袖子给她擦眼泪。 小姑娘乖的过分,顾辞一说不许哭,她立马就只敢抽噎:「他们骗姐姐,才不是为姐姐好,只是想不要姐姐了……」 看,冠冕堂皇到骗小孩子都骗不了。 顾辞笑了一下,摸着小姑娘发顶上的小揪揪,小姑娘营养不良,头髮枯黄又稀疏,头髮还像个五六岁孩子一样,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发团,「他们不要姐姐,不是还有你吗?」 小姑娘眨了一下眼,抽噎声也停了下来,须臾又笑了,似乎这才明白过来,「对,姐姐还有我,还有娇娇……」 第4章 柳氏生怕顾辞反悔似的,当天晚上就让顾老二提着些糕点上了族长和里正家。 族长和里正都不是什么煳涂人,听说了这事,当场就将顾老二和柳氏明里暗里指责了一番,只是这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顾老二和柳氏铁了心要将大姐儿分出去单过,他们也没啥可说的。 最后,里正和族长还是不放心,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这个分家的文书不能就这样给了顾老二,还是要去问问大姐儿的意见。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顾老二本就心虚,闻言也不敢多话。 隔天上午,族长就让人把顾家的几个大长辈都请到了祠堂,顾辞也被人抬到了祠堂来。 第7页 当着大伙儿的面,族长把顾老二和柳氏的意思说了一遍,还不等族长问顾辞的意见,族里的几个长辈就站了起来,指着顾老二的脸骂。 「荒唐!顾老二,你个黑心肝的,你也不看看大姐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分出去,你自个儿不怕被人戳嵴梁骨,我们顾氏一族还要脸。」 「谁不知道你顾老二一个卖货郎的,如今能有这份家业,都是託了大姐儿的福,你瞧瞧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顾老二本就心虚,被族里的长辈一骂,更加气短,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的,一个字都不敢反驳,任凭柳氏在一旁怎么掐,就是不搭腔。 柳氏在心里暗骂这群老不死的多管闲事,面上倒是装得委屈,「各位叔伯,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们这都是为了大姐儿好,阿宝和胖墩年岁渐长,家里花钱跟流水儿似的,我和我当家的就是考虑到大姐儿腿脚不便,以后不想让她操心家里了,这才把人分出去单过的……」 「放你的屁。」顾六叔年纪轻,但辈分高,闻言也顾不得她是女人,站起来就打断了她,「都是你这个黑心肝的女人,搅屎棍一样。」 「老六。」族长呵斥了一声,娶妻当取贤,她如何不知道顾老二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来,就是他这个婆娘在中间放烂药,但这个也轮不到他们顾家人来管。 祠堂里一时剑拔弩张,气氛十分沉闷,里正看着坐在倚在上始终不发一言的顾辞,微微嘆了口气,然后看向族长。 「顾三哥,我看顾老二和柳氏是打定主意要把大姐儿给分出去了,咱们劝再多也没用,还不如问问大姐儿的意思。」 族长点了点头,看向下面的顾辞,神色间倒是充满了怜悯,「大姐儿,你自己呢?是个什么意思?」 顾辞苦笑了一下,「我如今这模样,确实不好意思给家人添麻烦了。」 言外之意,就是听从他爹的意思。 「你一向是个好的。」族长也嘆了口气。 顾辞扯了扯嘴角,不搭腔了,但任谁都看得出她神色间的无奈。 「大姐儿,你不用怕,你跟六叔说,是不是你那个没良心的爹和黑心肝的柳氏逼迫你,咱们都给你作主。」顾六叔越想越气,一看顾辞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恨不得当场给顾老二上去揍一顿。 这闺女多好呀,能干又识大体,别人想要一个这样的闺女都生不出来,他顾老二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才得了这么个闺女。 「谢六叔了。」顾辞也没直接说自己不委屈,而是扯着一抹苦笑,柔柔弱弱地跟他道谢。 「大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柳氏早看顾辞那副可怜相就火了,「昨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行了,柳氏。」族长被她撒泼的声音刺激地脑壳疼,「这是我们顾氏祠堂,可容不得你在这撒泼。」 柳氏这才讪讪住了嘴,不甘心地瞪了顾辞一眼。 族长对柳氏不满,连带着对顾老二更加没了好脾气,「大姐儿明事理,你铁了心要让她单过,我们也没啥好说的。但顾氏向来就没有出过跟未出嫁女儿分家的先例,你说说你把大姐儿分出去,你准备给些什么?」 顾老二被问到了头上,这才站起来,把昨儿要分给顾辞的那些东西又重新说了一遍。 他话一落,不待族长说话,脾气暴躁的顾六叔又跳了起来,「顾老二,你还是个人吗?你家现在的青砖大瓦房的钱是怎么来的?你家那十亩良田是怎么来的?还有大姐儿服完徭役回来,那两百两银子,你又是如何处理的?如今你嫌弃大姐儿腿瘸了,就迫不及待地把人赶出去不说,这点东西你打发叫发子了?」 顾六叔话说得直白锋利,族长也不阻止了,实在是觉得顾老二做的太过了。 偏偏柳氏还觉得这些东西就够她肉疼了,立马跳出来,「我倒不知道六哥这么慷慨,你要是这么大方,就当我是叫花子。再说了,大姐儿是个女儿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些东西还嫌少?」 「闭上你的臭嘴巴,我顾家祠堂,哪容得你插嘴。」顾六叔一个眼刀就扫了过去,又去看顾老二,「你婆娘恶毒,我们都管不着,我就问你一句,顾老二,你把大姐儿当你女儿了吗?」 顾老二羞地根本不敢抬头,嚅嗫着唇,半晌才道:「这些,也是大姐儿自己同意的。」 「呵呵!」顾六叔冷笑出声,「你摸着自己黑了的良心问问,大姐儿长这么大,忤逆过你这个当爹的意思吗?当年你说要娶柳氏这个烂货,她忤逆你了吗?你婆娘说难产,缺钱,你说要把她送去代替顾老爷家的儿子服徭役,她忤逆你了吗?如今,你倒好,把她对你的顺从,都当成了压榨她的藉口……」、 顾六叔每多说一句,顾老二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到了最后,抱着头痛哭,「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没本事,阿宝和胖墩还小,大姐儿腿瘸了,以后没人要,只能在家里当个老姑娘,混吃等死……」 「你没办法,但我也不能看你这么糟践大姐儿。」族长声色厉苒打断了他,拍着胸口缓了口气,「大姐儿腿脚不便,那十亩田我就不动了,既然你要把人分出去,你那青砖瓦房我也不说,但是,大姐儿这次徭役之后的遣散费,断没有你们再贪的道理。」 「不行。」那剩下的一百五十两银钱要是分出去,跟要了她命似的,「儿女孝敬爹娘,天经地义。」 第8页 族长冷哼了一声,没搭理柳氏,「顾老二,你自己说。」 柳氏生怕他松口,不等他开口,就坐在地上撒泼,「顾老二,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敢把那笔银子分出去,我立马就撞死在你们顾家的祠堂。」 这撒泼撒到祠堂来了,族长他们几个长辈鬍子都气歪了,指着在地上的柳氏,半天没说出话来。 顾辞睨了柳氏一眼,抬手抵着唇角,微微勾了下,然后继续可怜兮兮道:「让各位叔伯操心了,也只怪丫头命苦。我爹,他也是不容易的。」 她抬手抹了抹虚无的眼泪,哽咽道:「我也不怪他们,两个弟弟都还小,那钱……我不要了。只是我如今这腿是废了,往后肯定也没法孝敬他们了。」 听了顾辞的话,族长才缓过气来,又指着顾老二和柳氏骂了一通,最后才拍板决定,「今日,你把大姐儿分出去,我们都做了见证。顾老二,以后大姐儿过得再好,也跟你无由了,你管好你这婆娘。」 柳氏暗暗呸了一口:一个瘸腿的破落户,还真以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当天傍晚,里正就把分家之后的条条框框立好了,又让顾老二和顾辞分别签了字,两人各拿了一份。 顾家村是个大村,家家户户挨的紧,这厢两家刚分了出来,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到了晚间,顾辞的三个舅舅带着舅母都过来了。她三个舅舅都是老实人,平日是寡言少语的人,听闻了这个消息后,兄弟三人一来就把顾老二揍了一顿,最后还是在顾辞的劝阻下才住了手。 「我可怜的大姐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太摊上这么一个爹。」她大舅母贺氏出阁前就和她娘李氏是手帕交,待她一向亲厚,如今听闻这个事儿,眼泪就没停过。 「大舅母,您别担心,我自己也是更愿意分出来的……」顾辞好说歹说,安抚了好半会,才堪堪让几个舅母止了泪。 她三舅母是个妙人儿,性子看着也是冷淡,但实际上却是个热心的,在顾辞现住的这个破茅屋转悠了半天后,发现什么东西也没有,也没凑合着悲春伤秋,等两个嫂嫂冷静下来了,才开了口: 「大嫂,二嫂,大丫头如今有地方落窝,但分家了,以后肯定要自己做饭,你们瞧瞧,她这里除了两个破盆,连副像样的碗筷都没有。明儿,我们商量一下,给大丫头置办点家当。」 顾辞没当过家,她自个儿对这些倒是有些懵,闻言自是感激不尽,「劳舅母费心了。」 她三舅母杨氏瞪了她一眼,「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但你也知道,你几个舅舅日子也过得不如何,三舅母也跟你直言,好东西肯定是办不起的。」 这种真实的关心就像一股热流浇在了顾辞心坎,让她忍不住有些想哭。 她娘去的早,说不羡慕那些温暖的关爱是假的,不然她上辈子也不会为了维持那点亲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你这丫头,怎么突然哭了呢?」 杨氏还在跟她两位嫂嫂商量着明儿各家带些什么过来,一回头就发现顾辞在那掉眼泪,赶紧凑过去,正准备给人去擦眼泪时,却发现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丑兮兮的小丫头,正扯着袖子跪在床上给人擦眼泪。 她先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好奇,「大姐儿,这丑丫头是谁呀?」 顾辞也就一时感触良多,才没忍住,一看到娇娇那紧绷的脸蛋,心情就平復过来了,「这是我从西北回来时,在路上捡的小丫头,叫娇娇。」 说着,她又扯了扯娇娇,「娇娇,叫人,门口的那个是大舅母,桌边的那个是二舅母,这是三舅母。」 娇娇看着胆怯,但行礼叫人时,倒有几分落落大方的气质,安静乖巧,透着几分雅致,倒让杨氏吃了一惊,「丑是丑了点,看着还怪惹人疼的。」 顾辞笑了笑,「是挺惹人疼的。」 大舅母贺氏连生了三个儿子,对小小软软的女儿很是羡慕,闻言也走了过来,拉着娇娇左右打量,「等脸上这些印子好了,是个漂亮姑娘。有个小丫头在你身边,倒也好,你腿脚不便,她倒也能照顾着点。」 「可不是吗?」顾辞附和的应了一声。 因为时候不早了,几位舅母也不多留,拉着顾辞又说了几句贴心话之后,又跟着几位舅舅匆匆回去了。 顾老二许是被族里的长辈骂醒了不少,知道顾辞这里没有做饭的东西,晚饭派阿宝送了过来,比起前几日的清粥窝窝头丰盛了不少,还有些肉沫星子,红薯饭给的也足。 顾辞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小碗就吃不下了,倒是小姑娘被柳氏饿着,吃了三大碗。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吃的太多了,小姑娘特别担心,晚上躺在她身边时,局促不安地跟她解释,「姐姐,我也不总是吃这么多的,我,以后都会少吃点的。」 「傻丫头,饭当然要吃饱。」顾辞摸着她的小揪揪,「姐姐要跟他们分开,就是为了以后能天天让娇娇吃饱饭。」 小姑娘许是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也没说话,半晌才翻了个身,整个小小的身子都缩在了顾辞的怀里,许久之后,才闷声闷气道:「等娇娇长大了,会努力挣钱养着姐姐的,姐姐不要害怕。」 顾辞不由笑出了声,把怀里的人抱紧了,「嗯,姐姐相信娇娇,不怕。」 第9页 第5章 隔天一大早,大舅母贺氏就带着两个弟妹来了顾辞的破茅屋。 娇娇拿着比她还要大的扫帚在扫院子,看到人来了,立马把扫帚放到一边,跑进了屋,「姐姐,舅母她们来了。」 「舅母来了,你跑什么?你还害怕不成……咝……」 顾辞倚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纳着鞋底,她倒是想下床走走,奈何小姑娘就是不乐意,不想看对方湿漉漉的大杏眼,就随了她的意,听闻小姑娘紧张兮兮的话,手中的针头没个准,立马扎进了手指,转眼一颗血珠就冒了出来。 她娘李氏也是个命苦的人,她长到七岁的时候,她的大弟生了病,六岁的弟弟就去了,李氏也落了心病,身子骨不好,根本就没精力教她那些女儿家的事。十岁不到,李氏生了二弟阿宝,身体彻底垮了,撒手而去,照顾小弟和一大堆家务都落在了她身上,后来就更没人教她这些女红了。 活了上下两辈子,她也就是凭着一股子力气,堪堪能纳个鞋底。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这么金贵,被针刺个血珠再正常不过,连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但娇娇不一样,一看到她手指头那颗血珠,急的不得了,握着她的手指头傻兮兮地吹着,「姐姐,疼不疼啊?」 顾辞有些哭笑不得,「这能有多疼,你别握着了,姐姐放在嘴里含一下,马上就好了……嗯?」 她话一落,那张小小薄嫩的菱花嘴就含住了她的手指,无师自通地用软软的舌尖在指腹舔了舔,那自心底升腾而起的酥麻和快感让顾辞有些自我厌弃,但又实在贪恋这片刻的欢愉。 看着娇娇脑袋上那发黄的小揪揪,到底还是忍住了,轻轻推了推小姑娘,把手指抽了回来,「好了,不疼了。你看,不出血了吧?」 小姑娘睁着骨碌碌的杏眼,仿佛看变戏法似的,半晌才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着顾辞,「姐姐,那你的腿,我给你舔一舔,是不是也好的这样快?」 「……」这话实在太撩了,顾辞没法接,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正面答她的话,「娇娇不是说舅母她们过来了吗?你快代姐姐去门口迎接她们。」 约莫小姑娘是害羞,垂着头有些不大乐意,好在也不用她为难,门口就传来了大舅母贺氏的声音:「娇丫头怕着我们了,我看着她远远瞧见我们,就马上往屋里钻……」 说话间,两手都不空的三个舅母就走了进来,也不用顾辞招唿,就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顾辞笑着跟三个舅母打了招唿,娇娇也羞答答地跟着叫了人。 大舅母实在喜欢娇娇,走过来轻轻的揪了一下她的小耳朵,又从怀里掏了两颗糖给她,「小没良心的,昨天才叫过大舅母,今天一看到咱们就跑咧。」 娇娇盯着贺氏手中的两颗糖吞了吞口水,但又不敢去接,回头看着顾辞。 「大舅母喜欢你,快谢谢大舅母。」顾辞朝她笑了一下,又去看贺氏,「大舅母,她是脸皮薄着了,你瞧,你要是再打趣她,保不齐就是一只煮熟的虾子了。」 得了顾辞的话,娇娇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过了贺氏手中的糖,也不吃,握在手里,乖乖巧巧地跟贺氏道了谢。 贺氏见状,又是伸手在她脸颊摸了一下,也不打趣她了,就跟顾辞道:「你腿好些了吗?娇丫头这细嫩的模样儿,也不像个会做家务的,依柳氏那小肚鸡肠,估摸着分了家,也不会多分你们几口吃的,要不是秋收了,我和你几个舅妈还能轮流来照顾你几回。」 顾辞打从心底感谢贺氏的妥帖,「我腿好了很多了,舅母不用担心,娇娇从前倒确实不像个会做事的,到家一个月了,被后娘使唤着做些家务,简单的吃食都是会的。」 贺氏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和你两个舅母除了给你带些家具之外,我还给你提了四十个鸡蛋,你二舅母鸡养的多,给你捉了一对鸡,你三舅母养家禽不在行,索性给你拿来了一袋子小麦。等到年关时,到时我们再给你送点年货来,加上顾老二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分给你的那点破落东西,你们俩今年凑合着也能过去。」 说着,贺氏又看向娇娇,「娇丫头,走,大姐儿腿不方便,你带我们去把手头的东西归置归置,反正也是你在用的东西。」 三个舅母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帮着把带来的东西归置好后,顺便又给把屋子好好整理了一翻。 毕竟是秋收时节了,庄户人都忙得恨不得掰成两个人用,三个舅母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之后,就风风火火地准备回家去。 临走时,顾辞让娇娇去送送三个舅母,大约是和三个舅母熟了些,小姑娘这次倒是痛快地应了。 她生的实在单薄的,刚送出那个破院子,贺氏就不用她送了,「回去吧,好好照顾大姐儿,下次舅母还给你带糖过来。」 娇娇就听话地站在了原地,抿了下唇,「谢谢舅母,我会好好照顾姐姐的,糖贵,不要给娇娇买了。」 贺氏看着她那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看向杨氏,「哎哟,这么可心的小棉袄,我怎么就生不出?」 娇娇没有搭腔,二舅母花氏是个怯弱的性子,平日寡言少语,此刻看到乖乖巧巧的娇娇,也忍不住笑了:「我生了三个姐儿,没一个有娇丫头懂事的。」 又瞧着娇娇身子骨实在单薄,难得有主见道:「娇丫头,家里不会的东西也不用慌,隔一天我就让你二表姐过来一趟。」 第10页 贺氏和杨氏对视一眼,两人不由都对这个胆小的跟老鼠似的妯娌高看了两眼,「二嫂,还是你想的周到。」 花氏笑了一下,「我也是看大姐儿和娇丫头太可怜了些。」 一直没搭腔的娇娇却突然开了口,模样十分认真,「不可怜。娇娇有姐姐,姐姐有娇娇,娇娇会好好照顾姐姐,不可怜。」 妯娌三人又好笑,又心疼,贺氏是个心软的人,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摸着娇娇的小脑袋,「嗯,不可怜,娇娇是个好孩子,不用送我们了,快回去吧。」 娇娇点了点头,一板一眼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贺氏,抿两颗下唇,「大舅母不哭。」 贺氏抹了抹眼泪,笑着道:「不哭不哭。」 娇娇这才转过身去,又一板一眼地往家里去了。 「多好的孩子啊,就是命苦了些,要不是大姐儿腿不方便,我都想把娇娇接到家里养着了。」看着人进了屋,贺氏才微微嘆了口气,感慨了一番,才招唿着两个弟妹往回走。 家里多了些用具,小姑娘就忙了起来,送走了三个舅母后,她回屋也没闲着,给顾辞换了药后,不顾顾辞的劝阻,就背着一个小篓子出去了。 刚到顾家来的时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但被柳氏使唤了这么久,也懂了不少,知道鸡吃粮食太浪费了,剁点草沫才好。 二舅母说这是母鸡,餵的好,每天都能捡两个蛋儿,她想好了,以后每天都给姐姐早晚都做个鸡蛋羹,她看柳氏偷偷给胖墩做过,这个不难,还营养,她是会的。 顾辞独自在床上躺着,一心记挂着娇娇,鞋子也纳不下去,正烦的冒火时,阿宝在门口探头探脑。 「阿宝?」顾辞对这个弟弟的感情有些微妙,阿宝她把手把尿地带到四岁,离开三年,就被柳氏养成了畏畏缩缩的样子,跟她也不亲了。愣了一下,顾辞又朝他招手,「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阿宝的长相跟她一样,都是随了李氏,虽然脸蛋还没长开,但也可初见往后是何等风姿,唯一可惜的就是,性子太畏缩,不大气。 听到了他大姐的话,阿宝这才把门推开了点,手里拿着两个玉米馒头,「阿姐,爹说,这是他省下来给你的,还说,以后,娘不给你们饭吃了……」 「把馒头放在桌上摆着吧。」顾辞也不意外,用下巴点了点桌子。 阿宝点了点头,把馒头放在了桌上,却站在桌边迟迟不动。 顾辞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才知道娇娇把两颗糖放在了那里,到底是同一个娘肚子里蹦哒出来的,看着阿宝那馋嘴的模样,她也不忍心,「那糖是舅母给的,你拿一颗。」 「阿姐……」阿宝拿了一颗糖,还盯着剩下的一颗糖不错眼,扭捏道:「我能给胖墩拿一颗回去吗?」 顾辞有些错愕,回过神来,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要是不想吃,两颗都给留着。」 胖墩是从柳氏肚皮里蹦哒出来的,才三岁,但被柳氏宠的跟个混世魔王似的。这些原也不是让顾辞这么生气,只是一想到上辈子柳氏就是为了他的儿子,指使着方玲玲将人推下池塘,她就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喜欢不起来。 被顾辞一凶,阿宝立马把手缩了回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辞深吸了一口气,「姐姐不是不给,是没有多的,你要是怕后娘怪你吃独食,你就在姐姐这里偷偷吃了再回去。」 她知道这事不能怪阿宝,只怪柳氏太会蛊惑人心,把她好好的弟弟教成了他儿子身边的小童子。 阿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正懂事的时候,阿姐就去服徭役,三年都没见过,阿姐回来后,虽然对他很好,可是后娘告诉他,阿姐以后嫁人生孩子同样不要他的,让他不要跟阿姐亲。 顾辞也不是个嘴甜会逗趣的人,见阿宝远远地站在桌边吃糖,她也没啥话说。一时,姐弟俩都没有搭话。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阿宝才怯怯弱弱地朝她看过来,「阿姐,我吃完了。」 顾辞看他乖巧的模样,又有些心疼,朝他招了招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家也是你家,以后要是他们欺负了你,你就来姐姐这儿。」 阿宝愣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缺了门牙的嘴一咧,很是滑稽,「嗯,阿姐,好好养身体,我晚点再来看你。」 顾辞也跟着一笑,「嗯。」 阿宝走了没一会,娇娇就回来了,这两日外面的日头又毒了起来,小姑娘脸上都是汗渍,一进屋就捧着破碗咕噜咕噜喝水。 顾辞看她沾着草籽的裤脚,想说她又怕了她湿漉漉的眼睛,但心里又实在憋屈,就想晾一晾她。 小姑娘气性也大,顾辞不搭腔,她也不说话,喝了水又跑了出去,不知道忙什么。 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声响,顾辞到底不放心,就撑着床梁,咬着牙准备下床。 刚下了一个腿,正好被来屋里拿东西的娇娇看到了,稀疏的柳叶眉儿蹙起老高,赶紧跑了过来,拦在床边,不许她下床。 顾辞没了脾气,只好先低头,「娇娇,我在床上躺着浑身难受,你让我走走。」 小姑娘紧抿唇,稍许才偷偷看了她一眼,估摸着想生气又不敢,声音透着几分怂怂的兇巴巴:「现在不行,外面太热了,等傍晚,我扶你去院里。」 第11页 顾辞只好应了,看着小姑娘汗淋淋的脸,「你也知道热,别忙活了,洗把脸,去把桌上的糖吃了。」 小姑娘估计也是热狠了,没有拒绝,自己去外面洗了脸就回来了,看着桌上的那颗糖,愣了一下,又低头到处找,「姐姐,老鼠把糖偷走了一颗。」 顾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刚阿宝过来,我让他吃了一颗,剩下的这颗你赶紧吃了,免得真的被老鼠吃了。」 小姑娘有些犹疑,看着糖想吃又有点捨不得。 「你不吃给我吃了。」 听到顾辞的话,小姑娘半点都不犹豫,迅速剥了糖,送到了顾辞嘴边。 顾辞看着小姑娘的唇瓣,伸手捏了起来,又迅速送到了无意识舔着唇瓣的小姑娘嘴边。 「姐姐?」 第6章 顾辞的手指在娇娇的唇瓣上停了一下才挪开,然后笑着看向她:「好吃吗?」 嘴里含了一颗糖,娇娇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偷偷摸摸去看顾辞,想摇头,但又忍不住嘟囔了下唇。她好久都没吃过糖了,甜丝丝的东西,当然好吃。 但是她吃的不开心,姐姐是她的救命恩人,最好的东西都应该给姐姐吃,这样姐姐才不会想要把她卖掉。 小孩子目光澄澈,喜怒哀乐愁都表现在脸上。顾辞看着她一张脸忽而皱巴巴,忽而又去舔糖,就能大概猜到小姑娘在想什么。 「不好吃吗?」顾辞看着她被嗔的越发嫣红的唇瓣,忍不住就冒了点坏水儿,「那给我尝尝?」 娇娇怔了一下,含着那颗糖,嘴巴都不敢动了,不知道要怎么让姐姐尝尝那颗糖的味道。 顾辞看着她黑亮的眼眸,微微驼了下背,朝她凑了过去,咫尺之间,她轻声问:「给姐姐尝吗?」 娇娇眨了下眼,一垂眸就看到了那饱满的樱花唇瓣,她不知怎的,脸腾的就红了,那瞬间仿佛福至心灵般,她将自己的唇瓣贴在了顾辞的唇瓣上。 芝麻糖的香甜味从一个唇瓣辗转到另一个唇瓣,味道一点都没淡,反而甜的越发腻人,那份香甜和颤动从唇瓣一直延伸到了喉咙,又到了心坎,亦或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顾辞的脑子一片空白,觉得浑身发软,又觉得四肢僵硬,她动都动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娇娇才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问她:「姐姐,甜吗?」 顾辞这才大梦初醒般,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帮子,「不甜,姐姐不喜欢,所以你全吃掉,好不好?」 小姑娘还不懂这是善意的谎言,又开心又苦恼,她明明觉得这个糖超级好吃了。 顾辞不让她纠结,帮她把皱巴巴的眉头揉平,「好了,赶紧把糖吃掉,然后去熬点粥,以后咱们就要自己做饭,要辛苦娇娇照顾我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孩子很容易转移注意力,一听顾辞这话,娇娇立马就活蹦了起来,使劲地嗔着嘴里的芝麻糖,「能照顾姐姐,娇娇好开心。」 顾辞明白她的意思,从她问出的话来看,小姑娘是被人特意丢在那个荒山野岭的,带她回来之后,柳氏又常常骂她是个没用的赔钱货,动不动就把「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还不如把你卖了换钱。」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小姑娘听多了,估摸着是有了心理阴影,所以才努力要当个有用的人。 看着小姑娘手上新刮的小口子,顾辞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只是她也知道,眼下小姑娘虽然依赖她,但却是不够信任她的,她要是太宠着她了,反而会让她诚惶诚恐。 庄户人家农闲时,为了节省粮食,一般都只吃两顿。以往,这个点儿,都是由阿宝把第一顿吃食送过来的,但今儿只送了两个馒头,柳氏小气,馒头做得松软,个儿小,两个人根本就吃不饱。 娇娇生怕顾辞饿着,把捨不得吃完的糖嚼巴着吃了,就去了灶房。 这个破茅草屋以前就是顾家一家人住的地方,顾老二有了钱后,又买的地基新建的大青砖瓦房,这个茅草屋原来留着来堆放农具和杂物,秋收时用来堆谷子的,所以没拆,还原封不动地留在这里。看着虽然破旧了一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灶房茅房都有。 熬粥不难,但灶房久不用,灶内潮湿,生火就难了。 小姑娘趴在地上,烧了半个时辰也没把火烧起来,反倒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这还是多亏了她六婶过来了,顾辞才知道这个事儿。 六婶是顾六叔的媳妇,顾老二闹着跟顾辞分家的时候,她回了娘家,今儿回来才听说这个事。夫妻俩都是火爆性子,听说了这个事儿,她先把顾六叔噼头盖脸骂了一顿,顺带把作见证的族里长辈和里正都骂了一通,说他们都是在「为虎作伥」。 顾六叔在外头要脸,在家里经常被骂的狗血淋头也不敢跟他媳妇叫板,跟他媳妇小意讨好,又顺着她骂了一通顾老二和柳氏之后,他媳妇这气才消了。 六婶一向就喜欢顾辞,消气了之后,就提着东西上门来看人了。她也是看着灶房冒烟,才往里面瞧了一眼,看着被烟呛的眼泪直流的娇娇,顺便把人给提熘了出来。 「要不是六婶过来了,你这个傻丫头是不是就要在灶房当一天小花猫?」看着狼狈不堪的小姑娘,顾辞气得心也疼,戳着她的额心,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你这脸和衣衫,跟在灰垛里打滚了似的。」 第12页 娇娇压根都不敢回嘴,跟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扯着自己的衣摆垂头不语。 「行了行了,娇丫头也是好心,你别说她了。」六婶看不过眼了,放下手中的茶碗,就把人拉到了身后。 「我也不是凶她,嫌弃她。」顾辞也知道娇娇心思敏感,又怕她误会,又缓了缓声音,朝六婶道:「这天气热,这季节又容易起痱子,六婶,麻烦你帮我带她去洗洗,给她换身衣服。」 六婶乐呵呵地应了,她家里条件好,田地都租了出去,用不着秋收,也不赶时间,帮娇娇洗了头髮洗了澡后,听说两人还没吃饭,又把粥给熬上了,担心娇娇不会做饭,又贴心地拿自己拿过来的面粉烙了两张大饼给两人当晚饭。 娇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折腾了一上午,早就肚子空空,但又担心自己吃太多了,遭人嫌弃,最后在顾辞的威逼利诱下喝了三大碗粥,打了个饱嗝,顾辞才让她上床午睡。 六婶是个无事人,听顾辞说躺多了,用不着午睡后,她就拿了一把瓜子和顾辞唠嗑,传授了不少当家主妇的经验,还指点了一下她的女红才走。 娇娇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日头偏西了,才醒过来。睡得太久,头就昏昏沉沉的,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发了好久的怔才清醒。 顾辞还生气小姑娘那股蛮劲,也没理她,依旧纳着手里的鞋底,等秋收一结束,天就冷了,厚实的鞋子是必备品。 「姐姐,姐姐……」娇娇也意识到了她在生气,讨好地往她身边凑了凑,带着憨憨的鼻音一声一声的叫她,跟小猫撒娇似的。 顾辞就吃这一套,娇娇还没叫几声,就装不下去了,揪着她的发揪揪,「以后还这么傻气吗?」 娇娇立马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让姐姐生气了。」 顾辞看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捨得生气,「你会做什么就做,不会做就跟姐姐说,不要勉强自己,看你被烟燻的红红的眼睛,你自己不心疼,姐姐还心疼了。」 娇娇又往她身边靠了靠,将头埋在她的小腹上,闷声闷气地嗯。 顾辞怕说多了,小姑娘想多了又哭,也就不说了,推了推她的头,道:「太阳快要下山了,你扶我到院里走一走,咱们晚饭就在院子里吃。」 小姑娘不太乐意让她下床,但想着上午答应了,又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顾辞去院里。她不懂什么筋骨要锻鍊的道理,就知道受伤了就应该往床上躺着,看顾辞咬着牙走路,仿佛疼得是她自己,几乎每走一步就要说一声:「姐姐,疼不疼啊,疼就不走了。」 直到顾辞停了下来,她这才松了口气,又赶紧把上午剩下的粥和烙的饼拿了出来。 庄户人没有什么农闲活动,吃过晚饭,聊聊天一般就睡了。娇娇白天睡太多,晚上就睡不着,顾辞就拉着她的小手给她讲故事。 顾辞上辈子两次上战场,见多识广,讲的那些故事有声有色,听得娇娇两眼发光,对她更加崇拜。 顾辞知晓小姑娘爱听这些故事,也乐意搜肠刮肚地想上辈子的那些有趣的见闻和在军营里听到的奇闻异事,几日下来,小姑娘对她更是亲近,在她面前也不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了,偶尔也会朝她撒娇,缠着她再讲再讲。 对于娇娇的改变,顾辞面上不显,心里却高兴地要命,平日也更加爱逗她了。 分家之后的日子虽然过得有些清苦,但顾辞和娇娇两人都十分满意,尤其是娇娇,性子开朗了,脸上的表情丰富了不少,干瘦的身子也发胀了一点点,至少脸颊长了点肉。 但柳氏显然是见不得两人过得这么好的。 这天天刚蒙蒙亮,房门就被人敲的噼里啪啦响,顾辞惊觉,先醒了过来,安抚了睡梦中的娇娇,就轻轻下了床。这些日子她的腿好了不少,不用娇娇扶着,她自己也能慢慢下地了。 「一大清早,这是做什么?」一看到门外的马玲玲,顾辞瞬间就冷了脸。 马玲玲是柳氏和以前的男人生的女儿,比顾辞小两岁,长相没随她娘,随她爹,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就是被柳氏教坏了,满肚子的坏水,见着顾辞也不叫人,一脸大发慈悲的讨人厌的嘴脸,「爹说,家里要准备秋收了,忙不过来,让娇丫头去帮忙做点家务,给你们包两顿饭。」 顾辞气极反笑,懒得跟她费口舌,直接把门给关了。 第7章 吃了个闭门羹,马玲玲自然不乐意,又把门拍的噼里啪啦响,拉着嗓子就喊:「林娇娇,快点起床给我家去洗衣服,赏你们饭吃,我娘买了猪肉和筒子骨……」 长相没随她娘,但这讨人厌的大嗓门却跟柳氏学了个十成十。 顾辞厌烦不已,凶着一张脸想要吓一吓她,手刚放到门栓上,身后就传来了软糯的声音,「姐姐?」 仿若一缕三月三的春风,顾辞兇巴巴的冰山脸瞬间冰雪消融,摇曳出了花,回头看到小姑娘从被子里拱着身子,正偏头迷迷瞪瞪地朝她看过来。 虽然白日里日头仍毒,但夜里的温度并不高,单薄的破棉被盖着正适合,小姑娘身子骨单薄,怕冷,睡觉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把脑袋也往被窝里钻,每每醒来,脸蛋都在被窝里熏的红彤彤的。 顾辞隔着外面熹微的晨光看着,只觉心头都要化了,也顾不得搭理外面还在嚷嚷的马玲玲,扶着身旁的老旧柜子跳了过去,「外面还早,娇娇再睡会。」 第13页 半睡半醒的小姑娘比平日看着更憨,更乖巧听话,点了下头,又往被子里缩。 马玲玲还在门口不依不挠:「林娇娇,你是猪吗,都快要饿死了,还睡得这么死……」 小姑娘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顾辞又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别理,娇娇快睡。」 「姐姐。」娇娇揉了揉眼睛,这一揉,眼睛清亮了不少,睡意也去了大半,又双手撑着枕头,爬起来看着外面,「玲玲姐是在叫我吗?」 不等顾辞开口,外面刚消停了下来的马玲玲又把门拍的震天响,「林娇娇,你醒了就快点跟我去我家,我爹娘说了,你来给我们洗衣做饭餵猪,今天就让你和大姐去我家吃饭。」 破茅草屋隔音不行,里面一点声音,竖起耳朵的马玲玲都能听到,知晓娇娇是醒了的,她又把柳氏说的那一番话搬了出来: 「大姐现在瘸了,也没什么餬口的进项,那点粮食吃光了,你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到时看你们怎么办?爹也是可怜你们,才让你去我家帮着做点事,挣饭吃。」 娇娇在屋内静静听着,还挺心动的,虽然怕了柳氏,但一想到她可以做事挣粮食养活姐姐,就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想去?」顾辞一见小姑娘这神态,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不出什么表情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隐约觉得姐姐有些不大高兴,但又实在想去,咬着可怜的唇瓣儿,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嗯你的头。」顾辞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心,好了伤疤忘了疼,干瘦手臂上的掐痕和竹条印还没完全消,简直就是欠教训,「想吃肉了?」 小姑娘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赶紧摇了摇头,「不、不是。」 顾辞就看着她,不说话。 小姑娘又急又怕,生怕真惹着她生气,吸了下鼻子,眼睛又红了。 顾辞铁了心要教训她,「不准哭。」 小姑娘神色讪讪,果真不敢吸鼻子了,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讨好地往她身边凑,小声道:「六、六婶说,腿、腿伤了,喝骨头汤,好的快。我、我不吃,到时,都给姐姐吃。」 顾辞心底发烫,心软的要命,但又有心要把她这委曲求全的性子给牛过来,依旧没松口。 「姐姐……」顾辞不理人,娇娇彻底慌了,又觉得委屈,柳姨对她兇巴巴的,煮饭放多了点粮食掐她,炒菜放多了油也掐她,衣服搓的用力也掐她,衣服轻轻搓也掐她,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去,可是肉好贵,她们都捨不得买…… 小姑娘越想就越觉得委屈,眼泪啪嗒一下就砸了下来。 「哭什么?」顾辞开口的时候还凶着,但话一出口,就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低头看着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又抿紧唇不敢哭的样子,无可奈何,「人家打你的时候,没见你哭,我就刚朝你甩了个冷脸,你就受不住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小姑娘的眼泪就跟洪水决堤似的,掉的更凶了。 顾辞哪还想着要给她教训,忙扯着袖子给她擦眼泪,另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姐姐的错,不该凶娇娇……」 隔了片刻,小姑娘才揉了揉眼睛,打着哭嗝,埋首在顾辞的小腹处,蹭了蹭,「呃~姐姐~呃~不~呃~一样~呃~」 小姑娘边说边打哭嗝,闷闷地声音又含煳,顾辞连蒙带猜才知道她在说什么——姐姐不一样。 「那你说说,姐姐哪里不一样?」虽然知道小姑娘说的意思,她听着也受用,但就是想让她亲口说。 娇娇没有就回她,仍旧把小脑袋埋在她的小腹上蹭,小姑娘刚刚不敢哭出声,压抑着哭声,这会缓过来了,哭嗝打个不停。 顾辞耐心帮她顺着气,也不催她。 外面马玲玲说了一大推,见屋里始终没人理她,气得又踹了门一脚,「没良心的东西,我就说白瞎了我娘的好心,饿死你们得了……」 柳氏是个泼辣的,和左邻右舍吵起架来,能骂一天不重样,马玲玲耳濡目染,虽然表面上被柳氏再三提醒着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太泼辣,不然名声坏了,以后说不到好人家,但暗地里,早就学了一张利嘴儿。 柳氏现在虽然胖成了一个矮南瓜,但年轻时也算有几分姿色,五官虽不出众,但身材生的丰腴,前凸后翘,在男人眼里也算得一个尤物。 之前嫁到鸟不拉屎的马头村,没少被那里的男人惦记,惹的那里的妇人们恨得咬牙,她男人没死之前,倒也表面上和村里人客气,男人死后,不少男人就想着偷鸡摸狗,被抓了几次,压了一肚子火的妇人自然群起而攻之,孤立无援的柳氏也只能咬牙骂回去,久而久之,这张嘴张口就泼辣了。 在门口骂骂咧咧一阵,始终不见屋内出声后,她只得恨恨地咬牙离去。 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远了,娇娇的哭嗝声才缓了下去,又在顾辞的小腹处蹭了蹭脸,这才不好意思抬头,期期艾艾地看着顾辞,嚅嗫道:「姐姐和他们,都不一样。姐姐好,他们不好。」 顾辞垂眸,稍许才抬眼朝她有些红肿的眼睛看过去,替她将黏在了脸颊上的碎发拨开,「既然知道姐姐好,那还听不听姐姐话?」 「听。」小姑娘点头,又说了一遍,「姐姐说什么,娇娇都听。」 「那你听好了。」 第14页 「娇娇听着,认真地听着。」 「从这一刻开始,你只要待在姐姐身边就好了。」顾辞捧着她的脸,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郑重,「娇娇只要平安健康地待在我身边就好了,不用你为难自己对我好,也不许别人为难你。」 因为,我会捨不得。 上辈子为你而死,这辈子为你而生。 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是多么来之不易的宝贝。 所以,你凭什么委屈自己来对我好,我怎么捨得让别人磋磨你。 对娇娇来说,这些话份量太重,又太深奥,她不懂那些不舍下面的情深,只懂眼前的人对她,真的太好了,从来没有人对她好过的那种好。 好到让她刻骨铭心,好到又让她觉得以后都是理所当然。 当多年后,身边的人都问她,「安平,你后悔吗?为了这个人,后悔吗?」 她毫不犹豫:「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从前对她有多好,没有情深,何来情浓?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听到顾辞这番话的林娇娇,只觉得心头好烫,好烫,能遇到姐姐,真的是太幸福了,也隐隐约约明白姐姐是为什么生气了。 于是关于去顾老二家帮忙的事儿,两人谁都没提起。看着外头起了薄雾,天色又还早,索性又睡了个回笼觉。 另一厢,马玲玲愤愤地回到了家,顾老二往她身后瞧了一眼,没见着人,眉头蹙了一下,「娇丫头不来?」 正在里间给嚷嚷着也要起床的胖墩穿衣服的柳氏闻言,轻哼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人家肯定不乐意,让你别去跌自个儿份了,你偏不听吧?」 说起来,让娇娇帮着来家里做点家务挣口粮,确实是顾老二的想法,闹得再怎么凶,大姐儿毕竟是他亲生的孩子,还是他第一个孩子,想把人甩出去是一回事,但念叨着人也是事实。 庄稼人都穷,一年到头,也就春忙秋收逢年过节才捨得吃顿好的,他想着大姐儿没钱又没进项,怕真开了救济的口,不仅和柳氏闹,还怕大姐儿从此尝着甜头又赖了上来,这才找了这个一个由头。 却不想,对方居然还不乐意。 马玲玲偷偷扫了顾老二一眼,不动声色地帮着腔:「我都叫了半天,大姐开门跟我打了声招唿就没理我了,但娇丫头一直躺床上睡觉,没理我。」 顾老二毕竟不是亲爹,对顾辞,也不太敢添油加醋过分了,马玲玲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你看娇丫头那娇嫩的样子,像是个会做活的?」柳氏帮胖墩穿好了衣服,又去隔壁的小屋子里看了一眼阿宝,胖墩是个宝贝疙瘩,和他们睡一屋,阿宝就独自睡一个屋。见人还睡着,柳氏掀开被子就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把。 「娘……」阿宝吃痛,睁了睁眼,讨好地喊了一声。柳氏刚嫁过来时,肚皮一直没见动静,对他也是极好的,小孩子不懂事,谁对他好,他就跟她亲,那是牙牙学语了,柳氏逗着他叫娘,就一直是叫娘。顾辞那是想着她终归是要嫁出去的,弟弟和后娘亲厚,她也乐见其成,也没提点过他。 柳氏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对阿宝的这声娘早已不感冒,又怕顾老二瞧出了什么,又掐了掐阿宝昏昏欲睡的眼皮,压低声音道:「跟那边的破落户一样,睡得跟猪似的,快些起床,要帮着去田里割谷子。」 阿宝也不敢叫声,疼痛也驱赶了睡意,边揉着眼睛边爬了起来,「好。」 「动作麻利点。」柳氏又训了一声,才出了屋子,见顾老二还坐在大厅里闷声不语,又火上添油:「也就你在那瞎操心,人家日子现在过着逍遥着了,哪乐意吃苦?」 顾老二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马玲玲,「你做饭洗衣服,让阿宝看着胖墩,我和你娘去田里。」 「我把阿宝叫起来了,让他也跟着去帮忙。」不待马玲玲开口,柳氏就出了声,「阿宝都七岁了,也该学着点了。」 顾老二犹豫了一下,又点了下头,「也好,那玲丫头要辛苦一点了,既要……」 马玲玲要急哭了,忙去看柳氏,她会这么好心乐意去叫娇娇过来帮忙,还这么不依不挠的,就是想把家里的活甩出去。 「玲丫头是个不成器的,她能忙得过来,就算她做的过来,我也不敢让她做,胖墩正贪玩的时候,一眨眼就上房揭瓦的。」知女莫若母,柳氏看也没看她,就帮着接了口,「你先和阿宝去田里,我帮着把家里的事情做好了再来,玲丫头帮忙带着胖墩就行了。」 「阿宝能做什么?」顾老二也不傻,知道柳氏这是不捨得辛苦她自己的女儿,平日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他是个当后爹的,又要脸,不想让人背后嚼舌根子,说他苛待继女。但对庄户人来说,秋收是大事,赶早不赶晚,「玲丫头也不小了,实在不行,背着胖墩做点家务怎么了,眼下是秋收,谁不吃点亏?」 柳氏当然知道秋收也紧,她也不是自个儿偷懒,顾老二要娇娇过来帮忙,打着什么注意,她门儿清,她不阻止,是想跟顾老二卖个好,更重要的是,也是为了她自己的女儿着想,让娇丫头帮着承担家务活。 顾老二说的话,无可厚非,柳氏也无从反驳,抿了下唇,又只得退而求其次,「那让阿宝在家里看着胖墩,玲丫头做饭,我们两去。」 第15页 顾老二盯着她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就拿着早就准备好了的箩筐走了。 柳氏瞪了阿宝一眼,「把胖墩看好了,不然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阿宝唯唯诺诺地应了,马上走到了正坐在宽板凳上的胖墩面前,不错眼地盯着这个小魔王弟弟。 比起看着弟弟,阿宝宁愿去田里干活。因为弟弟真的太皮了,他不能骂也不能打,弟弟自己顽皮磕着碰着了,他也要受罚。 柳氏这才满意了,又看向马玲玲,「你也是个没用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活该你受这份累。」 马玲玲努了努嘴,在她娘面前,她就没那么乖了,「人家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柳氏看着顾老二走远了,瞪了她一眼,「你也盯着点你弟弟,别让阿宝欺负他。」 马玲玲不耐烦:「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吧,免得回头他又生气,冷着脸,大家都不痛快。」 这个他就是指顾老二,马玲玲私下里也没那么嘴甜,把柳氏往门外推。 柳氏没什么可交代的了,这才出了门。 第8章 庄户人家都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所有的喜悦就在秋收上。老天爷仁慈,今年风调雨顺,田里的庄稼、地里的小麦苞谷等等,都是硕果纍纍。 自然,大丰收的喜悦和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顾辞和娇娇现在住的这个屋子离村里的晒谷坪近,打太阳出来起,就一直有人在那里忙活。 「娇丫头啊,这几天要把你的两只母鸡看牢了,别让它们跑出来偷吃谷子。」刚从晒谷坪下来的年轻妇人看到娇娇正带着两只母鸡子啊院里熘达,就不冷不热地提醒道。 这位年轻的妇人是吴铁柱家的媳妇,这吴家当时也是逃难过来,才在顾家村落了户,虽然在这里扎根了三辈,但在顾家村里,依旧是外来户,平常与他家走动的人也少,但不知这铁柱媳妇怎么得了眼高于顶的柳氏的眼,两人的关系却是不错。 娇娇之前刚到顾家时,常看到铁柱媳妇上门,自然是认识的,但她不喜欢这个妇人,也没搭理,依旧走两步,扔一把剁碎的草,让两只母鸡跟着她身后晃悠。 「嘿,你这丫头,跟你说话,怎么不理人了?」铁柱媳妇和柳氏穿同一条裤子,知晓柳氏不喜欢娇娇,她刚刚就是故意没事找事,娇娇不理她,她反而找着理由找茬了,「也对,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胚子,能懂什么规矩?」 娇娇站自己院里带着两只母鸡玩儿,莫名奇妙就被人骂了一顿,气得两眼通红,可她又实在不会骂人,只能用圆熘熘的眼睛去瞪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对这些乡野村妇来说,完全没有杀伤力的话,「你不要到我们家门口来,不欢迎你。」 铁柱媳妇看着她这模样,不由一乐,「顾家大姐儿说这个话都要掂量掂量,毕竟这地还是顾老二的,你?一个捡来的小杂种,还敢在这说大话?」 「铁柱嫂子这是在说谁是小杂种?」她媳妇话一落,顾辞就从她身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姐姐。」娇娇一看到顾辞,立马就奔了过去,刚刚还只通红的眼睛,一到顾辞怀里,立马就化成了眼泪,噼里叭啦地砸到了顾辞的衣衫上。 「大姐儿……」铁柱媳妇刚刚敢一句比一句说得难听,就是注意到顾辞没在家,哪曾想人会在这个当口从她身后过来,神色讪讪道:「我看娇丫头在放鸡,你们这里又离晒谷坪近,提醒她看着点鸡,别让它们去糟蹋了谷子,嫂子这是好心了。」 顾辞摸了摸娇娇的脑袋,神色冷然地看着她,「铁柱嫂子刚刚骂谁是杂种?」 铁柱媳妇没想到顾辞这么难缠,心里不由恼上了,但村里人都知道,三年前去服徭役的人就顾辞活着回来了,不仅里正村长和村里的老人都把她当大英雄看待,大伙私底下也说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身上有煞气,招惹不得,铁柱媳妇惜命,自然不敢给顾辞脸色看,只能小意讨好:「你知道嫂子就是嘴欠,大姐儿就饶了嫂子这一回吧,就当我嘴臭瞎说。」 「你嘴欠是你的事,凭什么来给娇丫头难堪?」顾辞并没把她的讨好放在心上,低头给娇娇擦了擦眼泪,然后抬头看向铁柱媳妇:「再说了,嫂子伤害的是娇娇,就算道歉,也该跟娇娇道歉。」 「你让我跟这个野丫头道歉?」铁柱媳妇以为自己听错了,尖起声音,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不该吗?」 看到顾辞那双锐利的眸子,铁柱媳妇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朝娇娇看去,「娇丫头,都是嫂子嘴巴臭,嫂子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说了,你这次就原谅嫂子吧。」 娇娇看了她一眼,又快速把头埋在了顾辞的腰间,朝顾辞低声道:「姐姐,我不喜欢她,不想要她到我们家门口。」 顾辞轻声嗯了一声,然后抬头看向铁柱媳妇,「这次就算了。娇娇胆子素来小,嫂子这次把她吓狠了,以后嫂子没事就不要来吓她了。」 「我省得的,省得的。」铁柱媳妇如蒙大赦,「家里忙,那嫂子就先回去了。」 顾辞没搭腔,铁柱媳妇自己灰熘熘地往回走了。等人走远了,小姑娘才从她身侧探出一颗小脑袋往外看。 「没出息的。」顾辞恨铁不成钢,想起小姑娘刚刚被人骂了也不知道还口,心疼之余又生气,戳着她的额心教训:「我平日怎么跟你说的,输人不输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瞧瞧你。」 第16页 小姑娘知道她疼着她,不会把她卖掉的,现在也不怕她的冷脸,抱着她的腰,软声软气地跟她撒娇:「我、我不知道怎么骂人,也骂不过她。」 顾辞微愣,这才想起娇娇的性子来,上辈子她们认识了这么久,她也从没见她说过出格的话,做过出格的事,言行举止一直都像个世家小姐。 不过可惜的是,娇娇当时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的身份证明也只是当时身上的一方帕子上绣了一个小小的「林」字,娇娇这个名字还是她当时看着小姑娘娇娇弱弱的,随口起的。 「姐姐,你是生气了吗?」见人久久没搭腔,小姑娘又有点慌了,扯了扯她的衣袖子,小心翼翼地朝她看去。 顾辞拉回思绪,朝她笑了一下,「没有,姐姐没生娇娇气。」 若娇娇真是大户人家娇贵的小姐,自然是学不来这些乡野村妇的做派的,别说是小姑娘,就是她,那些妇人骂的粗鄙下流话,她都骂不出口。 想通了这一层,顾辞瞧着娇娇这柔柔弱弱的性子,突然又释怀了,「不会骂人那就不和那些人对骂。往后要是姐姐不在身边,再有那些坏人骂娇娇,你就跑屋里,往耳朵里塞两团棉花,免得污了咱们娇娇的耳朵。」 娇娇忍俊不禁,抿着唇笑得眼睛弯弯,「嗯,我听姐姐的。」 匆匆赶过来的贺氏远远地就瞧见这姐妹俩在嘀咕,走过来正好听到娇娇这一句,顺势就接了话头,「什么听姐姐的?」 「大舅母。」娇娇正对着门口,一抬头就看到了贺氏,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小姑娘还是很喜欢这个给她买糖的大舅母的,上一次见着人了就跑,确实是害羞。 「哎。看来大舅母上次的糖没白给,闺女这次的嘴甜了不少。」贺氏欢欢喜喜地应了,走近一看,才发现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又立马虎了脸,「哎哟,是谁欺负我闺女了,这兔子眼睛,可怜见地。」 「大舅母。」顾辞转过身来也打了招唿,看到贺氏手里提的东西,微微蹙了蹙眉,「正是秋收,家家户户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大舅母还来跑一趟,回头要是耽搁了家里的活儿,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说起这事,贺氏就来气,对着柳氏他们那边呸了一口,「这遭天杀的柳氏,满口喷粪,在田里到处嚷嚷娇丫头好吃懒做,说可怜你们姐妹俩,让娇娇帮着做点家务,给你们肉吃……」 「大舅母,别气别气,正午正热着,先去屋里喝口水再说。」顾辞看贺氏汗流夹背的,又正值正午,担心她一时情绪过激,坏了身子骨,赶紧劝她先进屋。 李家村隔顾家村有些距离,脚程快也要走大半个时辰,贺氏听说了这个事儿,就从田里回家拿了东西匆匆赶过来,确实有些渴了,娇娇一连给她倒了三碗水,她才解了渴。 「柳氏这张烂嘴儿,自个儿也不怕丢脸,到处嚷嚷,这事还是你三舅母的同乡告诉她的,你三舅母又把这事告诉了家里,你外祖气得不行,这才让我给你送来半斤五花肉和两根筒子骨。」 村与村自己虽然隔着些距离,但那些远的田地却是几个村都连在一起。 柳氏想着不能把阿宝拉来当劳动,心里把娇娇恨得不行,在田里到处跟人嚷嚷她对大姐儿是多好,而大姐儿和娇丫头却是如何不知趣,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自然就传到了顾辞她外家。 不知内情的人还能跟风附和是顾辞和娇娇好吃懒做,不愿吃苦,但李家怎会不知道。 顾辞看着一脸气氛的贺氏,只觉心中酸涩不已,前世她为了维持和柳氏的那点微薄的母女情分,和外祖家的往来并不多。重活这一世,闹了这次分家,她才知原来外祖一家对她的关心一直都不曾少过。 不欲让贺氏多想,顾辞悄悄揉了下眼睛,让娇娇搓了搓擦脸的布巾,拿过来亲自给贺氏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笑着劝慰道:「大舅母跟她置什么气,人在做天在看,大伙儿的眼睛都雪亮,你且随她去。」 贺氏没有闺女,还从未有人给她擦脸,看着顾辞对她的亲昵,她有气也发不出来了,「还是大姐儿想得明白。」 「大舅母回头跟外祖说,让大伙都不要担心我,我过得好着了,等我腿好了,带着阿宝去看他们。」顾辞把毛巾递给娇娇,又凑到贺氏耳边低声道:「大舅母以后也不要给我送东西来了,我自己藏了点私房钱,要吃什么能自己买。」 贺氏睨了她一眼,看着顾辞挤眉弄眼的样子,又噗嗤笑了,「小精怪。行,你会照顾自己,我也不操心了。」 「原本就不要您操心。」顾辞也跟着笑了,「这次大舅母送来的东西我就收了,下次再送,我可不好意思收了,两个表弟年岁都到了,正是要花钱说亲的时候。」 「这个你放心,大舅母丑话说在前头,我是疼你,但你也肯定越不过我们家那三个去。」 「大舅母这么说,我倒心安了些。」顾辞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像这种秋收时,家家户户都要吃三顿饭的,「大舅母用了中饭吗?我和娇娇也还没吃,现在我也能走了,做饭很快……」 「大舅母忙着了,没这闲工夫在你这用餐,我也就是给你们两个小可怜送东西过来,马上就要走。」贺氏赶紧摆了摆手,起身时有想起了娇娇的那对红眼睛,「对了,刚刚你和娇丫头在院里头说啥了?我看娇丫头的眼睛都哭红了。」 第17页 「铁根嫂子趁我不在,说娇娇是没爹没娘的小……」顾辞冷了脸,那两个字她自个也说不出口,「娇娇性子弱,听不得这话,就在那哭。」 贺氏闻言,怒火又是腾的起来了,「那个满嘴喷粪的冯家小女儿,真是可恨,看我回头不去她老爹那里告她一状,打小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什么好货,当初王媒婆说要把人说给你大表哥,我死都不同意。」 铁根媳妇的娘家就是李家村的,她家和王家一样,也是外来户,只是他们就扎根在李家。 顾辞倒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一层,想起铁根媳妇那副嘴脸,也是松了口气,「那冯氏确实不是个好的,还是大舅母有眼光。」 说起这事,贺氏就有些沾沾自喜,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大舅母实在忙,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和气,你只管让人来李家村通知你三个舅舅。外祖家别的没有,就是人多。」 顾辞又感动又好笑,「知道了。知道您忙,我也就不留您了,您还是快走吧。」 贺氏应了,出门看到娇娇在外面用刚刚搓毛巾的水浇着院子里的几株夕颜花,又跟她说了两句,「娇丫头,大舅母先回去,好好照顾二舅母送的母鸡啊。」 娇娇赶紧抬起头来打招唿,「大舅母慢走。大母鸡,我有照顾。」 贺氏笑了笑,就急匆匆地走了,顾辞目送她出了院子,这才朝娇娇招了招手,让她不要在日头下呆着,免得中暑。 这两天白天气温高,顾辞怕肉坏掉,就先把骨头处理了,放了一把她三舅母给的黄豆一起炖在了火上,五花肉就用大瓷碗装着,放在了水盆中,留着做晚饭,中饭就准备把早上吃剩下的馒头就着炖出来的筒子骨吃了。 自从能下地走动后,顾辞也不按那些庄稼人的规矩来,日日都要吃早中晚三顿饭。 两人都好久没闻到过肉味了,炖熟的黄豆混着肉香味四溢出来,顾辞尚且能忍住,娇娇到底是馋嘴的年纪,没忍住,不仅肚子咕噜咕噜叫,还一直吞口水。 顾辞瞧着,忍俊不禁,「让你不要来灶火旁守着,你不听,现在知道馋的难受了吧?」 灶火旁比外面太阳底下还热,娇娇的脸本就被灶火旁的热气熏的红彤彤的,闻言,连耳朵都红了,捂着咕噜咕噜的肚子,发现根本就捂不住声音后,又害羞又丧气,还要狡辩道:「都怪姐姐做的饭太香了。」 啧,胆子肥了。 顾辞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小耳朵,然后揭开锅盖往里看了一眼,「你去拿个碗来,我给你盛碗汤垫垫肚子。」 小姑娘立马应了,但拿了两个碗过来,「姐姐也垫垫肚子。」 顾辞没搭腔,拿起碗盛了一点点试了试味,「黄豆可以了,但筒子骨还能熬,咱们先吃着,剩下的黄豆熬烂点,晚点给隔壁板根叔和板根婶送点过去。」 顾辞他们现在住的这个茅草屋之前算是一个偏僻的地段,周围也没几户人家,但村里人渐渐多了,南面那些田地都建了屋子,顾老二的青砖房就是南面离这茅草屋最近的,而北面最近的就是板根叔他们的屋子。 板根叔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嫁去了镇上,一年也就逢年过节能回来一趟,儿子当年送去镇上的饭馆当伙计,如今也在那里最大的饭馆当管事,也在镇上娶了妻,家里就他们两个老人家,上午板根叔不小心摔了,板根婶找不到人帮忙,只能找顾辞过去,铁柱媳妇过来的时候,顾辞就在板根叔家帮忙。 娇娇知晓这情况,闻言,点了点头,「到时我给送过去。」 顾辞盛好了一碗摆在一边,怕她烫着了,「先别碰,等凉了再吃,知不知道。」 娇娇盯着近在咫尺的美食,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我先夹一颗豆子。」 顾辞没抵住小姑娘的撒娇,用勺子舀了半勺放在嘴边吹了吹,不烫了才递到小姑娘的唇边,「小馋猫,快尝尝。」 娇娇嗷呜一口就把整个勺子含在了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用力嚼着。 顾辞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好吃吗?」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又拿过勺子舀了一勺,学着顾辞的样子吹了吹,然后放在自己嘴里试了试温,发现不烫了,才踮起脚,递到顾辞嘴边去,「姐姐,你也吃。」 「你先吃,姐姐等会再吃。」 娇娇不乐意,摇了摇头,就是不伸回手,顾辞无奈,只得低头就着那个勺子吃了。 一回生二回熟,姐妹俩就用一个勺子相互餵黄豆。 吃得正香的时候,院里传来了阿宝的声音,顾辞耳尖,听到了就让娇娇在里面一个人吃,她朝正屋走了过去。 「阿宝?」 「姐姐。」阿宝一看到他,眼里露了点笑,「爹说,要你带着娇娇姐姐去家里吃饭。」 第9章 顾辞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反问了一遍:「你说爹让我带着娇娇过去吃饭?」 阿宝抿着唇,笑着点了点头,「娘买了好多肉,还有骨头,爹说你腿受伤了,让你也去吃。」 顾辞看着他开心的模样,不忍心拒绝弟弟,但她不是只顾满足口腹之慾的馋嘴孩子,她爹良心发现想让她过去吃顿好的,这倒可能不假,但柳氏绝不可能同意,再说还闹了早上的那一出,她就不信柳氏能这么大方。 第18页 想通了这一层,顾辞弯腰摸了摸弟弟的头,跟他轻声细语地解释道:「姐姐就不去吃了,阿宝多吃点,才能长得高大。」 阿宝低头抿了下唇,稍许又偷偷看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为什么不去?我听玲玲姐说,你跟娇娇姐姐的日子过得可苦了……」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弟弟,虽然被柳氏教坏了,心里却还是向着她这个姐姐的,性子是畏缩了点,但好歹还是个好的。 顾辞看着这样的弟弟有些庆幸,也打定主意,等阿宝和她亲近起来了,就把阿宝带到自己身边来教养。 「你玲玲姐骗你的,姐姐的日子过的不苦。」为了不节外生枝,顾辞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跟阿宝说大舅母给她们送肉过来吃的事,「阿宝回去跟爹说,就说姐姐吃了晌午饭,就不去吃了。」 阿宝犹豫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转身就朝顾老二家小步跑了。 顾辞目送那个小豆丁的身影消失在下坡,这才笑了一下,又转身去了灶房,只见小姑娘正拿着勺子在那一勺一勺舀着玩儿。 「怎么不吃了?」顾辞看那碗黄豆没动,抬手在小姑娘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下,「就吃饱了?」 小姑娘被掐了也不生气,舀了一勺豆子转身就往她的嘴里送,笑嘻嘻地道:「轮到姐姐吃了。」 合着小姑娘一直在等自己?顾辞看着有些傻里傻气的小姑娘,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着她的手吃了,然后又把勺子拿了过来,「好了,该你了。」 「啊……」小姑娘乖巧地张了嘴。 吃了黄豆后,两人又各喝了一碗汤,娇娇贪嘴,吃得肚皮圆圆,撑着了,抱着肚子在那哼唧哼唧,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我就担心你吃撑,刚刚那馒头让你吃不完了就别吃,你嘴硬,说能吃完,现在好了,知道难受了吧?」顾辞又气又心疼,一边把煮烂了的豆子盛到大碗里,一边数落她。 小姑娘捂着肚子,乖乖坐在外面的老槐树下,也不敢回嘴。 顾辞出来,看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忍心数落了,「吃饱了最难受,别坐在那里,去屋里走动走动。」 娇娇看了她一眼,慢腾腾地往屋里走。顾辞把灶房收拾好了后,也跟着进了屋,见小姑娘一张脸皱巴巴的,又担心,「想不想吐?除了撑,还有哪里难受吗?」 「没有。」娇娇摇了摇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撑着了。」 顾辞也就不担心了,将拿进来的大碗也放进了桌上的木盆里,「走动走动消消食就好了,等这豆子凉了,等会你去板根叔家走一趟,回来就能睡午觉了。」 外面道上的人多,顾辞怕村里的妇人乱嚼舌根,在装豆子的大碗外套了了破旧的布袋,放进篮子里,让娇娇提过去的。 板根婶两人虽然没有子女在身边,但日子过得却是不错的,但老一辈省吃俭用惯了,板根叔也是这两年身体不好之后,把家里的田佃出去了,日子才过的清闲下来。 「娇丫头,这个点儿,你怎么过来了?」板根婶长着一张马脸,平日也总是耷着神情,看起来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虽然两家相隔近,但柳氏和板根婶两人歷来不对付,连带着她看家里的那些小辈也不顺眼,今天过来请人过去帮忙,一是抱着顾辞如今和柳氏不对付,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心态,二来也是她一时也找不到旁人帮忙。 娇娇有些怕她,但想起姐姐的话,还是朝板根婶腼腆地笑了一下,「姐姐黄豆炖骨头汤,份量多,天气热,担心坏掉,让我给您和板根叔送点过来。」 板根婶愣了一下,随即努力扯了一抹笑,「大姐儿有心了。」 说着,她也没推迟,把那个破布袋接了过来,进了里屋,隔了一会,又把布袋还给了娇娇,「回头帮我跟你姐姐说一声,劳烦她惦记了。」 娇娇点了点头,提着布袋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欲打开去看时,板根婶不让,「你和大姐儿都是个好的,只是可怜大姐儿她娘死的早,才这么被柳氏那个毒妇这么磋磨。婶子和你叔日子过的比你们两个丫头要好多了,让你姐别瞎操心。」 布袋里比拿过来时还重,肯定放了东西,娇娇知道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办,站在原地急的不知所措,「婶子,这、我、我不能拿您的……」 「快回去吧。」板根婶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又把她往外推,「婶子家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就不留你了。」 娇娇脸皮薄,被人下了逐客令,只好提着篮子犹犹豫豫地往回走。 回了家,把空碗拿出来时,才知道板根婶往里面塞了一大包零嘴,娇娇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糕点和酥糖,吞了吞口水,又怕顾辞误会,「姐姐,这些、我不知道,板根婶不让我看。」 糕点和酥糖对这些庄户人家来说,都是奢侈的东西,是贵重的回礼了。 顾辞对板根婶那性子有些了解,是个外冷心热的人,还生怕欠人人情,别人待她三分,她恨不得回人家五分的性子。顾辞收了这些零嘴,弹了弹小姑娘的脑门,「你今天吃撑了,为了惩罚你,这些零嘴今儿都不许吃。」 小姑娘舔巴了下唇,「姐姐不怪我吗?」 「你送东西过去,我就料到板根婶会不会白收。」顾辞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板根婶出手这么大方。不过也无妨,她也不缺这点东西,儿女不在身边,咱们帮着多关照几分还了这礼就成。」 第19页 礼尚往来,这关系往后才走的亲。若是她没记错,板根婶的儿子很快就要来接他们去镇上生活了,现在打好关系,往后她带着娇娇离开,也能多份人脉。 娇娇想了一会,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姐姐不生气她乱收人家的东西。 给娇娇擦了脸和身子,换了一身清爽的旧衣之后,两人就睡起了午觉。 睡了不到半个时辰,顾辞就被屋外的动静给闹腾醒了,娇娇睡得沉,一点都没受影响,踹了被子,晾着肚子睡。顾辞看她热,也就没给她盖被子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院子里,柳氏正在摊谷筏子,像故意制造出噪音似的,摔的噼里啪啦响,看到顾辞出来了,态度罕见的热情:「哟,大姐儿醒了?」 这是知道她们在睡觉,故意的? 顾辞在心里冷笑柳氏作妖的行为,面上却是没给她甩脸子看,「后娘这是在做什么?」 「晒谷子啊。」 村里有共用的晒谷坪不去,新房子的院子也这么大,向阳又好,也不去,偏偏把谷子特地晒到她院子里来,这是几个意思? 「大姐儿不是分家了之后,这院子让你爹晒个谷子也不成吧?」不等顾辞搭腔,柳氏又自顾自地接了话头,「晒谷坪虽然大,但让给人家那些没院子晒的人也好,我家里餵的鸡鸭太多,免得糟蹋,你这里宽敞,阳光也好。」 柳氏说的,她却是无可厚非。秋收大过天,这事即便闹到族长里正那里,也没人敢指摘柳氏的这番话。 虽然知道柳氏肯定不是打的这个注意,但顾辞也拒绝不得,「后娘只管晒就是。」 柳氏挑了挑她那稀疏的眉,摊开了一床谷筏子,又看向顾辞,「对了,大姐儿中午怎不过去吃饭?」 「吃了。」顾辞不想跟她多说,「后娘慢慢晒,我回屋了。」 「哎,等等……」 「后娘还有事?」 「也没啥大事。」柳氏这脸笑起来,乍一看还挺和善的,「你也知道家里田多,家里就我和爹两个劳动力,忙不过来,大姐儿,这谷子晒这里,你帮我翻翻,太阳下山了帮我收收啊。」 原来,是打的这主意了。 顾辞回头朝她勾了勾唇,笑意并没达眼底,「原来,后娘也知道,家里的田,是多的。谷子你乐意晒就晒,但我不乐意帮你翻收。」 柳氏脸上的笑蹭的就消失了,「你这个不孝女,你爹娘累死累活,你就弹着指甲盖耍,也不帮点忙,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白养?」顾辞轻笑出了声,抬眸扫向她,「柳如花,你有什么资格来置喙我?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年在鬼门关徘徊时,那笔救你的银子是哪来的?」 这话一下就戳到了柳氏的痛处,让她心虚不已,被顾辞大逆不道地直唿了姓名也不敢吱声,但她作威作福惯了,又不甘心,嘴硬道:「那也是为了救你们老顾家的孩子。」 顾辞低头笑了一下,又转了话头,「你上午在田间到处诋毁我和娇娇,传出了十里八乡,你要是不怕也坏了你好女儿的名声,不怕她嫁不出去,你只管再到处去嚷嚷,我是如何忘恩负义的人。」 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柳氏这个蠢货,为了给她添堵,不遗余力地抹黑她,排挤她,却忘了她即使分出去了,也是方玲玲的大姐,阿宝和胖墩的大姐。 柳氏闻言,似乎这才想起这个理儿来,对顾辞更是恨得牙痒痒。不说为了阿宝,就是为了她的女儿和胖墩,她也不能真把顾辞的名声给坏到其他村去。 看柳氏憋了气,顾辞就神清气爽了,径直回屋关上了门,没了睡意,就继续纳鞋底。 末时末,睡饱了的娇娇也醒了,小姑娘无事可做,就又跑出去看她精心餵的两只母鸡,因为院子里晒了谷子,她就把两只鸡都关在了柴房,她蹲在槐树下盯着蚂蚁看。 顾辞看她实在无聊,让她去外面找六婶家的小女儿夏夏玩。娇娇不愿意离开姐姐身边,不乐意去。 顾辞叮嘱她别让蚂蚁爬身上来了,也就随了她。娇娇看得正起劲的时候,阿宝带着胖墩过来玩儿了。 胖墩调皮,但却十分黏娇娇,以前就是,今天也是不知怎的就想起要娇娇姐姐,在那里哭闹不休,方玲玲就让阿宝带他过来了。 第10章 俗话说:祖辈疼头孙,爹娘疼么儿。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胖墩作为家里的老么,不管是柳氏,还是顾老二,都把这么儿当眼珠子似的,家里好吃好玩的都紧着他,自然把他宠成了小霸王。 「娇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胖墩远远地看到娇娇蹲在槐树下,就迈着小短腿熘了过来,他被宠坏了,逢人就颐指气使的,家里的这些哥哥姐姐,除了不敢直唿顾辞为大姐儿,其他的称唿都学着他娘柳氏来,柳氏和顾老二想着童言无忌,也一直没把胖墩的无礼当一回事。 娇娇一见他蹲在了自己身边,就站了起来,不让他靠近,胖墩是个鼻涕虫,还不爱干净,胖嘟嘟的脸上一天到晚都煳着噁心吧啦的干鼻涕,手指甲更是从来没白过,娇娇爱干净,嘴上虽从不说什么,心里却对他嫌弃地不行。 「娇丫头,我来跟你玩儿呀。」娇娇起身一走,胖墩立马跟了上去,「我娘骗我,她说你和大姐死了,不让我跟你玩儿,还是玲丫头跟我说,你被我娘赶出来了。」 第20页 胖墩虽然看着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但脑子瓜还挺灵活,讲话也比同龄人也利索的多,这个年纪,正是鹦鹉学舌的时候,也听不懂好丑,心里记着听到了什么,就逢人说什么。 「你娘……」娇娇闻言,气坏了,脸憋得通红,回头就朝还在那瞎乐的胖墩恶狠狠地凶了回去,「她、她才死了咧。」 胖墩还不懂死是什么意思,也不生气,因娇娇搭理他了,反倒更高兴,把手中的小弹弓递了过去,「娇丫头,我给你玩弹弓。」 娇娇不接,「我不跟你玩,也不许你来我家。」 这话胖墩听懂了,愣了一下,哇的就哭了出来。 娇娇对这个小霸王撒泼撒赖的行为见的多了,理都没理,看了阿宝一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转身就飞快地往屋里跑了。 「跑什么?外面是谁在哭?」顾辞正坐在屋内整理衣裳,柳氏当初把她的东西一股脑地塞了进来,各季的衣裳都混在一起,她想着趁现在日头好,把冬衣都拿出来晒晒。 娇娇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栓上门,还不放心似的,用背抵在了门上,「胖墩要跟我玩儿,我不跟他玩。」 「不跟他玩就不跟他玩,你跑什么?」顾辞对胖墩也喜欢不起来,尤其是——想起上辈子那些不太愉快的事,她的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他今儿怎么突然往咱们这边来了?谁带着过来的?」 不待娇娇回话,外面有传来了阿宝带着哭腔的声音,「弟弟,你别哭了……」 一听阿宝的声音,顾辞就放下了手中的衣物,朝门口走了过来,「阿宝带过来的?」 娇娇点了点头,挪到了一边,让顾辞打开了门,见她脸色不好,小姑娘又心虚道:「我不是故意,骂他娘死了的,谁叫柳姨咒我和姐姐……」 顾辞吃了一惊,「真了不起,娇娇还会骂人了?」 娇娇低头绞着手指头,不搭腔。 顾辞开口欲说什么,余光扫到胖墩正咧着嘴要去咬阿宝,急忙瘸着腿挪了过去,一把将胖墩拖开了,「你是属狗的吗?」 胖墩最怕的就是这个不爱说话的大姐,看到顾辞,也不怕胡作非为了。 顾辞看他安静了,又把阿宝拉了起来,将他上下检查了一番,才发现阿宝的手臂上有了两排鲜红的牙印,深的印子快要渗出血珠子了,顿时邪火四起,抬手就在胖墩的嘴巴上打了两下,「谁告诉你的,能咬人的?」 「姐姐,不疼。」阿宝擦了擦眼泪,偷偷扯了扯顾辞的衣摆,「你别打弟弟,回头、回头娘发现了,会不好。」 顾辞闭了闭眼,不管哭得惊天动地的胖墩,回头仅仅箍着阿宝的手腕,牵着他进了屋,「娇娇,去给姐姐打盆水过来。」 娇娇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说话,赶紧去打了水过来。 顾辞给阿宝身上的灰拍打干净了,又拧了毛巾给阿宝擦脸,然后才给他擦了擦手臂上的牙印,布巾一碰到牙印,阿宝就颤抖了一下,「疼?」 阿宝抿紧唇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道:「不疼。」 顾辞捏着他瘦小的手臂,忍了忍从心底上涌的那股酸涩,「胖墩为什么要咬你?」 阿宝犹豫了一下,「娇娇姐姐不跟他玩儿,他在地上打滚,我怕他把衣服弄脏了,晚上娘骂我,就去拉他,他不起来,就咬我。」 顾辞对着他的牙印处轻轻吹了吹,「为什么不躲?」 「娘……她说弟弟还小,我要躲,怕伤到了弟弟……」 顾辞气弟弟的愚钝,可话到了嘴边,她又生不起气来了,「阿宝,作为兄长,照顾弟弟是应该的,但也要教会弟弟尊重兄长。你不只是阿宝的兄长,你还是姐姐的弟弟,爹的儿子,没谁能这么糟蹋你,知不知道?」 阿宝垂着头,没说话,胖墩还在外面哭得惊天动地,他想着就让他哭吧,让他喉咙哭嘶了,让娘再打他一顿,最好把他打得下不了床,那样他就不用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了。 温热的液体低落在手背上,顾辞仿佛被烫了一下,她把阿宝抱入了怀里,「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不好……」 阿宝一开口,说得第一个字是「姐」,第二次开口,叫的就是柳氏「娘」,顾辞以为,柳氏对自家弟弟多少是有几分真心的。 如今看来,是她高看柳氏了。 怀里的人由无声到低声啜泣,最后到嚎啕大哭,「是姐姐不好,是姐姐不要阿宝了,她们都说,姐姐分家,宁可要,吃白饭的娇娇姐姐,也不要阿宝……」 顾辞心酸地只想落泪,从她服完徭役归乡起,阿宝对她就不热络,她一直以为,是弟弟被柳氏的花言巧语矇骗了,跟她离了心,生分了,原来不是。 「不是这样的,阿宝,姐姐没有不要你。」顾辞蹲下身子,帮他擦了擦眼泪。 阿宝不听,捂着耳朵继续大哭。 顾辞知道他现在正是在发泄积压的情绪,她多说无益,只好一边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让娇娇搓了布巾给他擦脸。 屋外胖墩还在嚎哭不止,顾辞想着毕竟是个小孩子,天气又热,担心哭得狠了,真哭出个好歹,就让娇娇看着点阿宝,自己又出去了。 「大姐……」刚走到屋外,不知何时过来的马玲玲就朝她沖了过来,「你们把胖墩怎么了?阿宝了?」 胖墩被人冷了这么久,这会一听到自家姐姐诶的声音,瞬间跟找到救星似的,在地上更是打起滚来,「姐,大姐打我,抽我嘴巴子……」 第21页 「好啊,你们竟然敢合伙欺负胖墩。」马玲玲一手叉腰,指着顾辞,横着眼去看她,「大姐,亏你还是咱们的大姐,胖墩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你也忍心打他……」 顾辞偏头睨了一眼在地上撒泼的胖墩,在心底冷哼,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才三岁,这撒泼的样子就得了柳氏的真传了。 见顾辞压根就不理自己,马玲玲又气又无奈,又往院里扫了一眼,然后像兔子一样冲进了屋里。 顾辞腿脚不利索,慢了她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风火火的马玲玲把娇娇沖翻在地,拧着阿宝的耳朵破口大骂:「好啊,你这个遭天杀的小崽子,让你不管胖墩死活……」 「啪……」清脆的巴掌声落下,马玲玲的话戛然而止,捂着被打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辞,稍许,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你竟然敢打我?」 顾辞单手捏着她的肩胛骨,不让她有躺屋里撒泼的机会,「要哭天抢地地哭丧,去外边。另外,马玲玲,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姓什么了。打骂顾家子孙,是谁给你的胆子?嗯?」 马玲玲如遭雷击,似乎才想起来,阿宝是顾家的子孙,尤其还是眼前人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而她刚刚当着她的面——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这些年来,对阿宝颐指气使,动辄打骂,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第11章 大锦国风开明,对女子的要求虽没前朝那般死板,寡妇再嫁都是允许的,但寡妇带着死去夫君的子女再嫁,却并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 那些带过去的子女更是没有什么地位可言,要加紧尾巴做人,不然就会被扫地出门。 马玲玲也是命好,遇到的后爹是被她那个厉害娘吃得死死的顾老二。平日她学着她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顾老二蒙在鼓里,没想到今儿在顾辞面前漏了馅。 「大姐,我错了,我也是太着急了……」马玲玲自知理亏,即便脸被打肿了,也不敢唿疼,「我一向都把阿宝当亲弟弟看待,才会没那么讲究……」 「呵呵。」顾辞松开她的肩,抬眸睨向她,看着马玲玲那双充满了算计的眼睛,她就想到了上辈子的事来,她捏了捏拳,忍了又忍,才后退三步,「带着胖墩滚回去,至于阿宝,你回去让顾老二亲自来领。」 「姐……」马玲玲急了,胖墩欺负阿宝,顾老二可能不会说什么,但若是让他知道,她打骂阿宝,顾老二铁定不会不管,「我真的错了,你别跟爹说,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欺负阿宝了。」 顾辞把还趴在地上发呆的娇娇扶起来,帮她打掉了身上沾的灰尘,知晓小姑娘没摔到哪里之后,这才看向马玲玲,「所以,现在你是终于承认,你这是在有意欺负阿宝了?」 马玲玲被堵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情急之下,又去看阿宝,「阿宝,你帮我向大姐说说,我没有欺负你……」 「够了。」顾辞打断了她,抬手就将她要去拉阿宝的手紧紧箍住了…… 顾辞手劲大,马玲玲这几年被她娘当娇小姐养护着,顾辞稍一用力,就疼得直掉眼泪,「大姐,我没有欺负阿宝,没有欺负他……」 「坏人,你打我姐姐……」顾辞原本只是不想让马玲玲再去碰阿宝,压根就没想再怎么着她,却不想正欲放手时,胖墩勐的就朝她撞了过来,抱住她的腿就咬。 胖墩下了狠劲,顾辞疼得倒抽了口凉气,松开了马玲玲的手,想去把人推开,马玲玲故意似的拉住她的手不放。 「你放开姐姐……呜呜,你放开……」娇娇起初是被吓到了,一反应过来,立马朝胖墩沖了过去,这会也顾不得嫌他脏了,双手就抱着他的小身子去拉。 胖墩却就是咬着不松口,娇娇也急了,低头就咬在了他的耳朵上。 三岁小孩子不经疼,一疼就哇哇大叫。 顾辞趁着他松口的间隙,赶紧把腿挪开,胖墩却不管不顾地边哭边回头去抓娇娇的头髮。 娇娇一个没防备,就被他推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胖墩又骑在她身上,小拳头挥在娇娇身上。 顾辞看着娇娇毫无反手之力,再也顾不得马玲玲了,用那只受伤的腿费了全力揣在了她的膝盖处,马玲玲一松手,她就拎着胖墩的后衣领,将人甩到了一边,把娇娇抱了起来。 就这会的工夫,小姑娘的发揪揪被抓的乱七八糟,刚养了点肉的脸上有了好几道红色的印子,但小姑娘却紧抿着脸,不哭也不闹,安静地让人害怕。 顾辞被她这模样吓到了,又看了看她的后脑勺,帮她动了动手,压抑着哭腔,轻声道:「娇娇,乖,哪里疼,告诉姐姐。」 娇娇仍旧不开口,依旧鼓着圆熘熘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胖墩。 马玲玲自知这次的事情闹大了,不可能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抱着胖墩哭,「胖墩的耳朵出血了,娇丫头,你太狠心了,我看你到时怎么跟爹交代……」 胖墩这会是真被疼哭了,娇娇这一咬也使了吃奶的劲,耳朵皮肉又薄,一咬就破了。 娇娇瞪了半天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僵硬地看向顾辞,动了动唇,如蚊鸣的声音才从喉咙里冒了出来:「他咬姐姐,我、我咬他。是他咬姐姐,不能让他咬姐姐,谁都不能,欺负姐姐,姐姐的弟弟,也不能……」 第22页 小姑娘说得极慢,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不过,开口了就好,顾辞也不催她,耐心地听着她说完了,才把她抱入怀里,「不怕了,不怕了,不怪娇娇。」 阿宝在一旁看着,看了看马玲玲和胖墩,又看向娇娇,最后扯了扯娇娇的衣袖子,带着哭过后沙哑的声音道:「娇娇姐姐,不怕。」 「阿宝,到底谁才是你兄弟,你弟弟都被这个臭丫头咬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帮着她……」马玲玲这会有了胖墩受伤的耳朵当挡箭牌,心思立马活络了起来,胖墩是顾老二的眼珠子,平日皮的没边了,他自个当老子的都捨不得动一个寒毛,如今被这个捡来的小丫头给咬伤了,只怕会闹个天翻地覆。 反观她打骂阿宝的事,和这事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立刻,马上,带着胖墩从这里,滚出去。」顾辞面色如霜,回头朝马玲玲看过去的眼神更是锋利的如同刀子。 马玲玲和胖墩都被她这副模样给吓住了,姐弟俩人一时都忘了哭,马玲玲一回过神来立马带着胖墩跑了出去,到了门口才在朝里面吐了吐口水,「阿宝,娇丫头,你们就等着我爹回来修理你们吧。」 顾辞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安抚着怀里的娇娇。 小姑娘胆子素来小,连骂人都不会,更不用说跟人打架了,不管是她咬了阿宝,还是被阿宝打了,这两件事都把她给吓到了。 「姐姐,娇娇姐姐睡着了。」顾辞也不知道就这样跪在地上把人抱了多久,直到一旁的阿宝提醒,才回过神来。 把小姑娘放到床上去时,小姑娘的身子还在时不时地抽搐,这就是受了惊。 顾辞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不放心,老一辈常说小孩子不能吓,一吓容易丢魂,就很容易生病。她从前对这些鬼神之事敬谢不敏,但重活一世,多少也有些信。再者,村里受惊的孩子确实容易发热,生梦魇。 「阿宝,你去隔壁板根叔家,跟板根婶说一声,晚点让大夫来我这里一趟。」 阿宝看了看娇娇,点了点头,小步跑了出去。 阿宝出去后,顾辞又在床边坐了下来,撩起裤脚看了看受伤的那个腿,刚刚一直担心娇娇,她没心神注意自己,这会才意识到自己腿也疼得厉害。 没注意到伤口红肿起来,顾辞稍稍松了口气,又试着动了动关节,不像是断了,想必是刚刚那一脚太用力,又牵动伤口的筋骨了。 顾辞放下裤脚,又盯着娇娇看了小会,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这才走出门去。 看外面的日头,马上就要准备做晚饭了,顾辞也没心思整理翻出来的衣服,又一股脑地塞进了柜子里,从中把几块碎银子拿了出来,数了数,又放进了箱子里压着。 那一百两银票加上这些碎银子,也才一百零二两,看似很多,但若是她没有什么营生,钱只进不出,也撑不了多久。若是有可能,她还想把阿宝带到身边。 依柳氏的性子,若是要顾老二把阿宝分出来,她铁定不乐意的,除非阿宝不要顾家的什么东西,就把他人分出来。 她倒也不是在乎顾老二的那点东西,只是想着不能把她替顾家挣下的东西全部便宜了那对母女。 不过,短时间内,她也没能力带着娇娇走,不一定要把阿宝分出来,让阿宝多过来走动走动,管他饭,替他多做几身衣裳就行,只是多花几个钱的事。但只进不出,金山也会被掏空,当务之急,她还是得找些事情做。 顾辞对着箱子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听到屋外的动静,又合上箱子,走了出去。 「姐。」 「又不急,跑什么,赶紧去擦擦汗。」阿宝是跑着来去的,鼻子间都冒了细细秘密的汗。 「嗯。」阿宝朝她笑了一下,「板根婶说顾大夫自家也要秋收,要晚点才能过来,让你不要早等。」 顾辞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从屋里放碗筷的破柜子里拿出了两块糕递给了阿宝,「姐要准备做晚饭了,你去屋里看着点娇娇,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 阿宝看着这糕点,眼睛直冒光,但又不去接。 「怎么,不吃?」顾辞又把糕往前面推了推。 阿宝摇了摇头,又赶紧点了点头,「给娇娇姐姐吃。」 顾辞笑了一下,把糕点塞在了他手里,「吃吧。」 阿宝这才收下了糕,迫不及待又矜持地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看顾辞在看他,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姐姐吃吗?」 顾辞摇了下头,又抬手去揉他的头,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之前他说的「姐姐分家,宁可要,吃白饭的娇娇姐姐,也不要阿宝……」这话来,她又敛了笑,「阿宝。」 「嗯?」 「你和娇娇在姐姐心目中的位置不一样。但是,你们同等重要,你们都是姐姐的宝贝,记住了吗?」 阿宝低头,又咬了一口糕点才看向顾辞,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生气姐姐对娇娇姐姐好,娇娇姐姐很勇敢,能保护姐姐,阿宝……阿宝没有……」 顾辞愣了一下,才知道阿宝是在说胖墩咬她时,娇娇帮她的事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傻弟弟。去屋里玩儿吧,姐姐去做饭。」 若是咬她的人不是胖墩,她相信阿宝也会这么保护她。所以,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她也没放在心上,却不想阿宝竟然上心了。 第23页 「姐姐。」阿宝笑了一下,朝里屋走了两步,又突然叫住了顾辞,绷着小脸,神情特别严肃,「爹爹要是骂你,我会站在姐姐这边的。」 第12章 酉时末,西沉的金乌唿啦一下就沉入了对面的山峦后,暮霭开始肆无忌惮地吞噬最后的亮光。 娇娇拿着一块糕点坐在大樟树下小口小口地抿,神情特别认真。小姑娘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醒来了,依旧不说话,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顾辞身后。 顾辞嫌灶屋闷,就给了她和阿宝几块糕,让两人坐外面的大樟树下纳凉。 大樟树在小院门口北侧一点,隔着低矮的篱笆,正对着外面去晒谷坪的大道。这个点儿,家家户户都在晒谷坪那里收谷子。 阿宝盯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看了会,又回头看了看自家晒的谷子,见娇娇仍旧在认真地啃糕点,他起身小步跑到了灶屋。 「阿宝,站那里做什么?咳咳……」他一去,顾辞就看到了,说了两句,就被呛了一下,咳了两声又去看他,「灶屋热,又呛人,快出去和娇娇玩儿。」 阿宝欲言又止,犹豫了两秒才支支吾吾道:「姐,我、爹娘还没来收谷子,我能不能、帮忙把谷子收起来?」 油炒干了,顾辞往里面倒了点水,滋滋声把阿宝的声音割裂地断断续续的,顾辞没听清楚,「嗯?刚刚姐姐没听清楚。」 阿宝抵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把刚刚的话说了一遍。 顾辞动了动唇,本想让阿宝不要管,他知道柳氏是个得寸进尺的性子,今儿她要是帮忙收了,以后晒在这里的谷子就会赖上她。 然而,阿宝却是不一样的,她也希望弟弟是个勤劳踏实的人,「去吧,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别逞强。」 阿宝点了点头,跑出来就拿起一旁推谷的耥板,把谷筏子上面的谷子推到了一块。白天日头大,这些谷子晒了一下午就干了不少,一推就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娇娇被这声音吸引住了,盯着推着耥板在谷筏子上跑来跑去的阿宝,觉得好奇又好玩,眼睛都不眨。 阿宝擦汗的时候看到了娇娇,看她一脸跃跃欲试,朝她抿唇笑了一下,「娇娇姐姐,你要来试试吗?」 娇娇还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似的,走到谷筏子上又走了回去。 阿宝满脸疑惑,「娇娇姐姐?」 娇娇憋了半天,才开口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坏,柳姨坏,不碰她的东西。」 看到娇娇开口了,阿宝也没注意她讲了什么,眼睛笑眯眯的,跟月牙儿一样可爱,扔了耥板,就朝灶房里跑了过去,「姐姐,娇娇姐姐刚刚又跟我说话了。」 顾辞之前跟阿宝说娇娇被吓得太厉害了,要他多逗逗娇娇,让人开口说话,可惜他不太会说话,刚刚坐外面跟娇娇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娇娇都没搭理他。 「是吗?」顾辞也跟着笑了,把锅拿到一边,跟着阿宝出来,「娇娇。」 娇娇看到顾辞,也抿唇笑了一下,嘴巴动了动,稍许才发出了一声「姐」。 「哎。」顾辞轻快地应了一声,娇娇没事,她快活极了,走过去抱着她就在她的侧脸颊亲了亲,「娇娇再叫一声。」 「姐。」娇娇这一次脱口而出了。 顾辞提着的一颗心彻底落回了肚里,帮娇娇把嘴边的糕点屑揩了,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饿了吗,姐姐又用上午的骨头炖了点苞谷。」 娇娇摇了摇头,「不饿。」 「那就等会再吃。」顾辞站起身,看了看晒的谷子,只有一床谷筏子上的没堆放起来了,「阿宝,你也别忙活了,赶紧去擦擦汗,洗了手,和娇娇把小桌子搬到院里来,咱们准备吃晚饭了。」 「好。」阿宝喜欢顾辞做的饭,之前每次顾辞做饭时,他都要多吃一碗。可惜,柳氏嫌顾辞做的饭耗油,家里人都要多吃一些,觉得是浪费粮食,不大爱让顾辞做饭。 因着娇娇受了惊吓,又加上阿宝在,顾辞就用的六婶送给她的粳米煮的饭,另外把贺氏送过来的肉做了一道红烧肉。 娇娇和阿宝都是在长身体的年纪,两人添着吃,胃口都比平日好,顾辞想着娇娇中午傻兮兮地贪嘴撑到了,都只许他们吃一碗饭,然后分别给他们盛了一碗汤,又一人给了一个炖软了的筒子骨,让他们啃着消食,筒子骨炖软了,上面的肉都掉了,就是让他们啃着解馋。 另一边,顾老二和柳氏挑着下午收好的谷子回到家,马玲玲就抱着胖墩正坐在台阶上哭。 「玲丫头,你们姐弟俩这是做什么?」顾老二力气大,挑着谷子走在前头,他累了一天,正心烦意乱,瞧着姐弟俩这哭哒哒的模样,打从心底就觉得晦气。 「爹……」马玲玲拖着鼻音喊了一声,看顾老二脸色不太好,她娘又还在后头,就装得可怜巴巴地咬着唇抽噎,一脸伤心欲绝,快要背过气了似的,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胖墩,让他被人咬了。」 话说一半留一半,这技巧,这装乖卖可怜的招数,她来了顾家后,就无师自通了。 马玲玲边说就边暗暗注意着顾老二的脸色,果不其然,她话一落,顾老二也顾不得把谷子挑进屋,当场就放了下来,拉过胖墩左右看了看,一看到胖墩耳朵上那一圈结了血痂的牙印,一张脸瞬间黑成了锅底,「这是谁咬的?」 第24页 「是……是……」马玲玲抽抽搭搭的,又小心地去看了一眼顾老二,「爹,你让胖墩跟您说吧。反正别个说我也不是顾家人……」 这个话委婉地很直接,即便是顾老二这个没啥心眼的人,也听出了不对劲,然而,他大女儿的秉性他再了解不过,虽然性子不太讨喜,但绝不会做出欺负下面弟妹的是来。 马玲玲借着揉眼泪的空隙,一瞅顾老二的脸色,在心底冷哼他偏心,然后瞧瞧地掐了胖墩一把。 胖墩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爹,大姐欺负我和姐姐,娇丫头还咬我,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玲丫头,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姐儿和娇丫头怎么会无缘无故……」 「好啊,顾老二,你还说你不偏心?」柳氏跟在后头,正好把胖墩刚刚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里,怒火冲天,也不觉得累了,步子飞快地走了过来,一听顾老二的话,顿时炸了,把肩上的扁担一扔,待近距离看清胖墩被咬的地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这个遭天杀的,亏她狠得下心……」 「娘……」胖墩一看柳氏来给他撑腰了,又迈开嗓子嚎,哭得撕心裂肺。 把胖墩当眼珠子疼的柳氏更觉得他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一个劲儿地抱着唿心肝宝贝,眼泪也是说来就来。 娘儿俩哭了半晌,柳氏率先回过神来,见顾老二皱着眉头杵在一边不出声,朝他呸了一口,擦了擦眼泪,又问马玲玲,「阿宝了?」 马玲玲偷偷看了一眼顾老二,这才看向她娘,眼珠子转了转。 柳氏横了她一眼,作势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我问你话,阿宝去哪里了,不是让他看着胖墩的吗?」 「阿宝,他、在大姐那里。」马玲玲佯装吃了痛,这才迫不得已地说道,又去看顾老二,犹犹豫豫,「爹,大、大姐说,让、让你亲自去她那里、把阿宝领回来。」 「大姐儿她这是什么意思?」柳氏看着不搭腔的顾老二冷哼,「这是要扣压着阿宝,趁着秋收,想打劫?」 顾老二最厌烦柳氏这冷嘲热讽的话,眼下被她们母女俩一唱一和地烦的冒火,私心里,他还是相信大女儿的为人,再者,自打分家后,村里的人都背后议论他不厚道,他本就对顾辞心生愧疚,「大姐儿不是这种人。」 「我呸。」柳氏又往地上吐了口浓痰,「不是这种人?顾老二,今儿胖墩受的这气,我非要去讨回来,你瞧瞧你儿子这耳朵,这还是人吗?」 说完,柳氏就抱着胖墩往顾辞那边去了,马玲玲看一旁没有动作的顾老二,心中暗喜,也赶紧跟了上去。 「顾大姐,你们还有心情好吃好喝了!」柳氏一上坡,远远地就看到姐弟三人正坐一块有说有笑地吃饭,这和谐的一幕让她看的十分刺眼,连表面的客气都不愿维持。 顾老二穷,没什么文化,请教书先生起名要花钱,为此,顾辞原本是没有什么正经名的,作为第一个孩子,就叫大姐儿,大名儿就是顾大姐,顾辞这个名字还是她服徭役时,赵将军帮她取的名儿。 一听到柳氏的声音,顾辞和两个小孩子脸上的笑意都褪尽,娇娇更是怕柳氏,下意识地就往她身边靠。 「娇娇,阿宝,你们拿着这骨头往屋里去啃。」顾辞看都没看气势汹汹而来的柳氏,安抚地摸了摸娇娇的脑袋,把骨头夹到了他们俩的碗里,让他们会屋里去,「娇娇,看着点阿宝,屋里黑,别让他摔了。」 娇娇点了点头,和阿宝端着碗就欲进屋去。 「林娇娇,不许走。」柳氏大喝了一声,又去看顾辞,「顾大姐,胖墩好歹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这小杂种把你弟弟咬成这模样,你就一句话都没有?」 顾辞扶着桌子站起来,往她身后看了看,没见到顾老二,彻底心冷了,「柳如花,你骂娇娇时,怎么不看看你女儿是什么种?」 「你……」柳氏噎了一下,又把矛头指向娇娇,「林娇娇,既然你这样的野种没人教,那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砰……」柳氏还没走到娇娇身边,顾辞就把手中的碗扔了过去,径直摔在她的脚边,「你今天动娇娇一根头髮试试!」 第13章 庄户人家日子过的没那么讲究,吃饭的碗都是粗糙的陶瓷碗,也不厚实,顾辞扔的时候又特地使了几分力,碗一掉落在地就摔的四分五裂,碎片都溅到了柳氏的小腿上。 柳氏吓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连胖墩都被顾辞那阴冷的脸给吓得不敢哭。 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还是院外大道上的人听到动静往这边瞅了一眼,打破了沉默,「大姐儿,这是怎么了?」 「打人了,打人了……」一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了,柳氏瞬间回过神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开始哭天抢地,「大伙儿快来评评理啊,大姐儿要杀了我这个后娘,快来救命啊……」 柳氏的大嗓门就跟敲锣打鼓似的,她这一嚷嚷,外面过道上的人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柳氏从来不觉得自己这行为有多难看,看着人越聚越多,她反而越发得意,哭喊的更加卖力。 顾辞冷眼看着满嘴疯话的柳氏,半个字都不搭腔,倒是阿宝瞧着这阵仗,脸蛋儿憋得通红,欲上前去拉柳氏,却被娇娇一把牵住了手,回头看了一眼顾辞,然后硬拉着阿宝进了屋去。 第25页 盯着娇娇和阿宝进了屋,顾辞又在小桌子旁坐了起来,自顾自地用筷子夹着红烧肉往嘴里送,一派气定神闲。 「大伙儿都看到了吧,大姐儿是怎么对我这个后娘的?」柳氏哭喊了一阵,奈何顾辞始终让她唱独角戏,她假惺惺地抹了抹眼泪,又站起来,扯着胖墩被咬的耳朵让大伙儿看,「我知道,她一向没把我这个后娘放眼里,但胖墩可是她的亲弟弟啊,你们看看,她指使娇丫头对这么小的弟弟下嘴,何其忍心啊,大伙儿给我评评理……」 爱凑热闹的都是妇人,村里的这些妇人虽然大半不喜柳氏的为人,但俗话说,稚子无罪,眼下瞧着胖墩耳朵上的这圈牙印,一个个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在那里议论纷纷的,瞧着顾辞的眼神也微妙了起来。 柳氏自知她这次和顾老二把受伤的顾辞分出来,理亏的很,也知道村里人多半向着顾辞,这会瞧着大伙来凑热闹,就想顺便借着胖墩耳朵的事坏了顾辞在村里人的印象。 顾辞睨了一眼柳氏那眼泪掩饰下得意洋洋的嘴脸,放下了筷子,然后就着娇娇喝水的碗喝了一口水,不轻不重地开了口,「后娘说完了吗?」 柳氏哼了一声,没理她,继续看着胖墩的耳朵在那哭诉。 「既然你说完了,那该我了。」顾辞说着,略一抬眸,清冷的眼神就落在了柳氏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马玲玲身上,「免得你说我信口雌黄,那今儿这事究竟是怎样的,还是让你女儿来亲自说。」 突然被点了名,马玲玲愣了一下,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她一下就慌了神,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抓住了柳氏的衣服。 众目睽睽下,她一个马上就到了要说亲年纪的姑娘,自然不能像她娘一样撒泼,甚至连难听的话都不能说,添油加醋都不行,那就更不用说胡言乱语,歪曲事实了。 这个道理,十四岁的马玲玲懂,柳氏也懂,一看马玲玲这模样,就猜到事情只怕是还有什么隐情,想通这一层,柳氏心里瞬间就咯噔了一声,暗恼自己煳涂,但更多的是怨顾辞,一急就口不择言起来,「大姐儿,你这是想要我死吗?你大姐儿嫁不出去了,今儿是又想坏了你妹妹的名声,让她也嫁不出去吗?」 「呵呵。」顾辞轻笑了一声,一脸好整以暇,「后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让玲丫头说说这事情的始末,怎么就是想让她嫁不出去了?」 顾辞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冷,见马玲玲仍旧不吱声,她又低头笑了一下,「既然玲丫头不愿说,那我就自己说,趁着大伙儿都在,顺便也给我做个见证,给我评评理……」 「大姐。」马玲玲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今儿这事在顾老二那里闹闹,她可能吃不了亏,但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吃亏的肯定是她,顾老二偏心胖墩,但对村里人来说,偏心的绝对是早早丧母的顾辞和阿宝,先不说是胖墩先动的手,但她这个外姓女敢打骂顾家子,这一条就够她毁名声了。 看着马玲玲满脸哀求,顾辞心中涌起一阵痛快,但转念想到上辈子的事,她就越发地痛恨厌恶她,要不是她,娇娇的名声不会坏,也不会卖去宋家守活寡,更不会自缢…… 「马——玲玲……」顾辞咬着牙特地拖长了「马」这个字,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顾辞垂眸,復又抬眸扫向她,「你有什么资格打骂阿宝?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如此放肆,嗯?」 顾辞话一落,周围的妇人也是大吃一惊: 「老天,这还有王法吗?」 「亏得顾老二对她还不错,却是养了只白眼狼……」 「我呸,我就说,柳氏是个厉害的,她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 柳氏气得目眦欲裂,紧紧抱住胖墩,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大姐儿,你这是黑心肝,我就知道你见不得玲丫头好,你这是想她死啊……」 她就是想她死……不对,就这么死了,多便宜了这个毒女,她要的是她生不如死。她原本今天只想给她个教训,借顾老二敲打敲打这对母女,但柳氏却先想让她死,那她就只好顺其自然了。 「后娘说话还是要积点阴德。」顾辞神情未动,「说完了这一桩,那咱们再来说说胖墩被咬的事。」 「后娘,你口口声声说待阿宝和胖墩一视同仁,私底下却威胁阿宝,让他被胖墩欺负了,也不能反抗。呵,胖墩地耳朵咬成这么一点伤,你就哭天抢地,要死要活,我的阿宝了,手臂上旧的牙印那么多,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是不是只有胖墩才是肉做的,我的阿宝,他就是石头做的?」 顾辞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女人最懂女人,她用不着特意装可怜,顾辞仰头,把眼泪逼了回去,又冷冷地看向马玲玲,「胖墩因为娇娇不跟他玩就撒泼咬阿宝,你什么都不问,一冲过来就对着阿宝破口大骂,拧他耳朵,我不过是训了你几句,胖墩就咬着我不松口。」 「马玲玲,若不是你抓着我的手不放,不让我去推开胖墩,娇娇会因为护着我,而咬回去吗?合着只有你们自家姐弟可以情深,我们就不能呢?」 顾辞的声音清冷,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比柳氏撒泼似的哭喊要有威慑力的多。 她的话每落一句到缓缓挪步过来的顾老二耳里,顾老二的背就要弯一些,等走到了这个坡上时,遥遥看着顾辞,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儿好陌生,好让人害怕。 第26页 顾辞也看到了他,遥遥地看了一眼,眼里的讥讽一闪而过,「柳氏,从今往后,你胆敢再纵容胖墩欺负阿宝,我都会加倍还回去。」 第14章 周围冷嘲热讽的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马玲玲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脸皮薄,捂着脸就往外跑,柳氏气得小眼睛都瞪圆了,恨不得把顾辞瞪个窟窿出来,咬牙切齿地憋出了两个字:「你敢!」 顾辞轻蔑地笑了一下,看向她身后佝偻着背的顾老二,「你大可以试试,从今天起,阿宝身上再多一个牙印,一条掐痕,一道鞭痕,我就要胖墩身上少块肉。柳氏,我顾辞说话算话。」 胖墩对柳氏来说,就是她在顾家立足的救命稻草,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哪里甘受顾辞这等威胁,气得直喘粗气,不管不顾地就朝顾辞扑了过去。 顾辞的腿不便,一个不慎,头髮就被柳氏扯在了手里,「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狠心的黑心肝的……」 柳氏胖的跟南瓜似的,顾辞单脚又站不稳,一时没法推开她,清冷的眼神在扫到依旧愣在原地的顾老二时,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她抬手就给了面目狰狞的柳氏一个耳光。 真打起来,柳氏哪里是顾辞的对手,顾辞使出全力的一巴掌就把柳氏掀翻在地,脸立马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柳氏被打蒙了,耳朵里都是嗡嗡叫,等到反应过来时,朝地上吐了吐口水,竟然发现是血水。瞬间,双目赤红,爬起来又朝顾辞而去,那疯癫的架势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贱货,你竟然敢打我?今天老娘就跟你拼了……」 一时间,哭喊声,尖叫声纠缠成一片。 顾辞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像个疯子扑过来,就在她要扑过来时,她侧身一闪,柳氏一时没站住,迎面就撞在了那棵大樟树上,仰面就倒在地上,顿时,撞破的额心,鲜血直流。 村里的人爱凑热闹归爱凑热闹,但眼下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一个个也看不下去了,平日和柳氏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几个妇人赶紧走了上去。 胖墩全程看着这一幕,三岁的小孩子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他娘流血了,也知道急了,边哭就边往柳氏身边跑,「娘,娘……」 柳氏何时吃过这等亏,还不心甘,也不顾周围人的拉扯,还欲去打顾辞,胖墩见状,也跟着朝顾辞身边手舞足蹈。 顾辞单手就捉住了胖墩朝她挥过来的小拳头,却是冷笑着看向顾老二,「这可不是我的宝贝疙瘩,我一旦动手了,就没有轻重,懂吗?」 「顾大姐,你这个遭天杀的,胖墩是你亲弟弟啊,难不成你还要打死他不成……」 听到柳氏撕心裂肺的声音,顾辞突然就笑了,然后一把就将胖墩推到了柳氏的身边,「不,从这一刻开始,就不是了。顾老二,你听好了,你的婆娘柳氏,你的继女马玲玲,你的儿子胖墩,包括你,从今往后,和我,顾辞,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从今往后,他们胆敢再到我的地盘来闹事,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顾辞这一笑,让众人都晃了眼,好看地让人心惊。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除了胖墩地哭声,其他人都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才传来顾老二沧桑的声音,「大姐儿,够了。」 对顾辞这个大女儿,顾老二的心情一向十分复杂,大姐儿从小到大,既不像胖墩那样调皮,也不像马玲玲那样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懂事早,很小的时候就踩在小板凳上帮着她娘做饭做家务,农忙时还能扎起裤腿跟着下田,比个男娃还能干。 可是,就是太能干了。他是个男人,也需要脸面,家里如今的屋子和良田,确实是沾了大姐儿的光,可他怎么能忍受村里人一次又一次不屑的声音——顾老二就是沾了他女儿的光,要不是顾大姐,他顾老二能有今天? 顾辞的腿其实还有救的希望,当时大夫说让他们送镇上去看看,大姐儿身体底子好,去镇上多花点钱,多半还是能只好的。 顾老二当时就在屋外,他亲耳听到柳氏拒绝了,还偷偷塞了点碎银子给大夫,让他说顾辞的腿没法救了。 他内心深处是不愿意这个大女儿太能干了,不能把他老顾家的风头全抢了,甚至掩了他这个当爹的风头,所以当时看到门打开的时候,他赶紧走开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大姐儿瘸了也好,以后吃喝都要仰赖着他这个当爹的了,多好啊,村里人再不会说他顾老二靠的是大女儿了,日子久了,村里人反而要夸他顾老二对女儿这样的赔钱货厚道了。 然而,人的贪恋总是那么猝不及防又防不胜防,看大姐儿躺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后,柳氏又觉得大姐儿这样长久下去,肯定就是家里的累赘了,嫁不出去肯定会在家里吃住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多长啊,得要多少粮食,病了老了还要人照顾,会给下面的两个弟弟带来多大的负担…… 这样一想,厚道不厚道,这样的名声其实也不重要。 可再如何算计、不喜,到底是他骨血造成的人儿,利益之外,他对这个女儿,也有愧疚和不忍。 「够了?」顾辞轻轻呢喃这两个字,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那里挣扎着要朝她扑过来的柳氏,只觉得她爹声音里的痛苦就像笑话,「有后娘就有后爹,我一直都信。顾老二,当年柳氏难产,家里没钱,你让我代替顾老爷家的儿子服徭役,我为什么答应你?」 第27页 大锦国土并不辽阔,但土壤肥沃,只要不是天灾人祸,百姓生活的都很安逸,但也正是如此,周边的游牧民族虎视眈眈,一心想要把侵占周围边境城池。 先帝虽是一介女君,但眼界宽广,边境城池几次被周边游牧民族侵犯之后,她下令每三年就要去边境服役,庄户人家的子女,不分男女,只要有两人满了十四周岁,就要派一人去。 往年,边境战事不吃紧的时候,有钱人交点人头费也就过去了,但三年前却恰逢敌军来势汹汹,再有钱也免不了名额。 顾老爷家是个土地主,就两个儿子,哪里捨得,便高价请人顶替。 「我是想着阿宝还小,他还只有四岁,想着柳氏母子是我顾辞冒着生命危险的代价护下的,你们都能记着这份恩情,对我这个弟弟好一些,若我有幸还能活着回来,能对我也好些。」 顾辞想着,她对顾老二这个爹也是彻底死心了,这些前后两辈子一直没有说出口的不甘,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开了口,甚至无悲无喜。 既然当着大伙的面扯了顾老二的遮羞布,索性扯得更彻底些好了,「柳氏,你说我没把你当顾家人看,没把胖墩当亲弟弟,你还记得我这条腿是怎么瘸得的吗?」 「是你的好儿子贪玩,硬是要去爬村口那摞的高高的石头,然后石头倒了,我顾着去救他,才让石头砸了我的腿。而你,又做了什么?你们是不是当我顾辞就是真的傻大姐?嗯,不会痛,不会恨,所以活该被你们欺负?」 「姐姐……」顾辞自己说着没哭,一直躲在屋里的娇娇和阿宝不知何时出来了,两个小孩子都哭成了个泪人,两人都朝顾辞跑了过来。 阿宝比娇娇跑得慢了一步,见娇娇已经一把抱住了姐姐,他就把手缩回来,站在顾辞的身边,擦了擦眼泪看着顾老二,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爹,我要姐姐,不要娘了。」 顾老二如遭雷击,身子微微颤了颤,还是刚刚闻讯赶过来的顾老大扶了他一把,「老二,原本你的家务事我不想管,但今儿这事闹成这样,你作为一家之主,必须地作主了。」 顾老二动了动唇,看了看面目狰狞的柳氏和哭得惨兮兮的胖墩,又看向顾辞和阿宝,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又清了清嗓子,才一脸乞求地看着顾辞,「大姐儿,先让你后……柳氏去瞧瞧大夫罢。」怕顾辞多想,又补充了一句,「免得闹出人命。」 顾辞拍了拍娇娇的后背,安抚她,又低头睨了一眼柳氏,说得轻描淡写,「放心,这点伤,她要是不作死,死不了的。若是就死了,大抵也是——命该绝了。」 「大姐儿,你这话也太诛心了。」拉着柳氏的一个妇人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后娘来顾家这么些年了,生儿育女,帮着照顾一家老小,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恼,你今儿当着大伙儿的面,这么给长辈落脸子,可见你也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 六婶闻言,立马给了妇人一个大白眼,「招财媳妇,你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死了,你男人给你娶了柳氏这样一个人,虐待你的娃,我看你还能这么说不?」 身为女人,自然是不愿意有人睡自己的男人,虐待自己的娃的。这个叫招财媳妇的妇人被六婶怼的没了话接,就去安抚胖墩,「胖墩,快劝劝你娘,让她先去看大夫。」 「姐姐……」阿宝这会也注意到了柳氏满脸血污,毕竟是叫了这么多年娘的人,到底不忍心,伸手去扯了扯顾辞的衣袖,「让她去看大夫吧……」 「你看,阿宝都晓得心疼,可见柳氏平日并没少疼阿宝。」听到阿宝的话,铁柱媳妇赶紧抢了话,「我看就是你大姐儿存心给你后娘难堪。」 阿宝咬了咬唇,看了看铁柱媳妇,又去看顾老二,然后默默撩起了衣袖,「牙印都是弟弟咬的,掐痕是玲玲姐姐和娘打的。」 顾老二震惊了,气喘如牛,走过来欲去踹柳氏身上,「你这个毒妇。」 顾辞却伸腿拦住了他,「别脏了我的院子。闹也闹够了,今儿你就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明儿再来跟我说阿宝的事,阿宝今儿就跟着我。」 说着,顾辞就看向娇娇和阿宝,一人摸了摸头,若无其事道:「娇娇,阿宝,帮着姐姐把桌子收了,咱们洗洗,晚上姐姐给你们讲故事。」 娇娇和阿宝也朝她笑了笑,点了点头,红烧肉还没吃完,阿宝就一手端着肉,另一只手搬了个凳子,刚走出两步,就被胖墩拉住了裤脚,「娘,我饿,要吃肉肉。」 第15章 胖墩这话让人始料未及,也太不合时宜,被他拉住了的阿宝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顾辞,「姐……」 不等顾辞做出反应,柳氏一把就将胖墩牵了过去,一巴掌就挥在了他的头上,「吃吃吃,你这小崽子是饿死鬼投胎吗,你娘都要被人打死了,不吃仇人米,不踏仇人地,往后你要死再来这里一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柳氏指桑骂槐的意味太明显,这一巴掌哪是在打胖墩,分明是在打她顾辞的脸,顾辞正愁不知如何接了这话,柳氏这一开口,反倒让她有了台阶下,「阿宝,端进去。」 阿宝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胖墩,动了动唇,但一看到柳氏那狰狞的面容,他又毫不犹豫地端着碗进了屋。 第28页 这一番争执就此落了个尾,关系疏远些的,也就是纯粹来凑个热闹,争吵声停了,他们也就走了,而关系近些的还有几个留在了这里,叱责的叱责,好言相劝的好言相劝。 「大伯母,我不是一时激动的气话。」吵架不是上阵杀敌,对顾老二再如何心冷绝望,到底是亲生父亲,即便大获全胜,顾辞却并不觉得痛快,反而觉得疲惫,面对她大伯母大李氏的劝诫,她有些腻歪。 说起这大伯母,实则和她并不亲厚,反倒两家一直有些过节。 她大伯母大李氏和她娘都是从李家村嫁过来的姑娘,两人年岁相差了两岁,两人一前一后嫁来顾家村后,村里人为了方便称唿,就有了大李氏小李氏之分。 大李氏娘家的日子比小李氏要好些,在家当姑娘时,是被当娇娇女养大的,选夫婿的要求自然高,一般的庄稼汉都瞧不上。 顾老二年轻时就是个卖货郎,虽是个破落户,但生的一副好相貌,当年去李家村卖货时,不小心被大李氏瞧上了,大李氏的娘家一打听,却是顾家村有名的破落户,父母双亡不说,上面还有个哥哥没娶亲,哪里乐意,除非他顾老二愿意当上门女婿。可那会顾老二也心气高着,使了点法子打听了这大李氏,知道这大李氏虽然有点丰厚的嫁妆,但并没有什么姿色,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还要他倒插门,他自然不乐意,让媒婆给拒绝了之后,年轻气盛时还把这大李氏的事当笑话讲了出去。 黄花大闺女,最注重的就是名声,顾老二这一说漏嘴,大李氏的名声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了,眼瞅着自家姑娘年纪大了,这名声一坏,就更找不到好人家了。她父兄一合计,只好坐实了这传言,和顾老大商量之后,索性放出话去,是要把女儿嫁给顾老大。 大李氏起初不乐意,但偷偷见了顾老大一眼后,又答应了,顾老大长相没顾老二出挑,但却是个老实本分的,为人处事温和,在大李氏的眼里,也别有一番文雅的好看。 顾老大就没他弟这么讲究,他们这样的人家,能说上姑娘就不错了,再加上是自家弟弟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又多了一层责任感,自然应了。 嫁过来之后,大李氏百般瞧这个小叔子不顺眼,等到小李氏嫁过来之后,大李氏就越发不待见这两夫妻了。因为大李氏打小就跟小李氏不对付,小李氏家里穷,从小捡了她不少衣服穿,但偏偏村里同龄人,不管男女,都喜欢小李氏些,就是及笄之后,去小李氏家里提亲的人也比她要多,这让她如何服气?尤其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最终娶的又是小李氏。 小李氏嫁过来后不久,两兄弟就分了家,都关起门过自家日子了,关系自然愈加疏远了,除了过年,两家走过过场,平日甚少来往。 大李氏其实并不喜欢顾辞,实在是顾辞和她娘这勾人的唇太像了,她瞧着就想起小李氏,觉得气闷,但又想小李氏如今已是故了的人,那些前尘往事她自个儿计较着也没啥意义。 「你瞧瞧这自古以来,哪有女儿家说要跟亲爹断绝关系的?柳氏纵使做得过了,那也轮不到你这个做女儿来耍狠啊?」 顾辞并不知她这大伯母和她爹娘之间的这些纠葛,但凭心而论,她大伯母虽然待她们不亲厚,但也并没有私底下苛待他们,年年上门拜年时对她和阿宝都是笑脸相迎,糕点瓜子花生糖给的都慷慨。 是以,即使不腻歪她大伯母这番话,她也并没有甩脸子,「柳氏一个二嫁的寡妇,若不是他在后面纵着,如何会做得这般过分?大伯母,您也别劝我了。」 大李氏垂了垂眸,她是个妇道人家,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后娘……面对孩子,亲娘都不敢保证一碗水端平,更何况还亲疏有别的?大李氏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微微偏头扫了一眼正垂头听她男人训的顾老二,她突然有些庆幸,还好当时没嫁给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大姐儿。」大李氏瞧着顾辞,不由有些心疼,「大伯母也知道你委屈,可你要想明白了,若你真和你爹断了……没有了娘家,往后你嫁人怕是更难了些,还有村长、族长他们那边,头两年可能还好,但日子久了,他们还是会向着你爹……」 顾辞抿了下唇,先前喊出那话,她确实是对顾老二的无所作为失望才做出的决定,因此这些她倒是并没想过。只是……嫁人,上辈子她没有这个念头,这辈子就更加不会起这个念头了,至于族长村长会怎么看……只要有阿宝在,她就能在顾家村立足。 「劳大伯母操心了,这些我都省得的。」 顾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大李氏也没话可说,又说了几句话之后,院里的人都散了。 等到人群都散了之后,顾老二才敢抬头去看顾辞,「大姐儿……」见顾辞不理他,他又去看过来扶顾辞的阿宝,「阿宝……」 阿宝原本也不想理他,但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孩子到底不忍心,低声应了,又低头去看被刚刚看热闹的人糟蹋了的谷子,放开了顾辞,让娇娇一个人扶着,他跑过来把最后那一床谷筏上的谷子推到了一起,「姐姐也餵了两只鸡,明天还是就晒家里吧。」 顾老二看着阿宝那乖巧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李氏来,阿宝和大姐儿其实都长得像小李氏,只是大姐儿五官更锋利,不像阿宝随了他娘的温润。 第29页 「阿宝……」顾老二想去摸摸阿宝的脸,却被阿宝下意识地躲开了,他只好讪讪收回了手,似乎这才想起,他好像从没好好和阿宝亲近过,阿宝刚出生那会,小李氏病的厉害,他贪黑弄钱,阿宝是在他姐的背上度过的,后来大姐儿服役去了,家里条件虽好了,可是有了跟他一个模子出来的胖墩,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孩子给夺走了,更加没有好好亲近过这个孩子。 阿宝并不是故意躲开他爹,而是这么多年来,只有他犯了错,他爹才会朝他挥手,躲避是本能了,他也敏感地觉察到了他爹的情绪,但一想起马玲玲白天跟他说的话来,到了嘴边的话又换了,「这些谷子您也快些收走,不然,玲玲姐又担心姐姐会偷了,今天就是她要我带着胖墩来姐这边,就是要我看着姐姐和娇娇姐姐,不让她们偷谷子。」 顾老二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多了,对于马玲玲这番话,也已经麻木了,半天才动了动唇,「好。」 「爹累了一天了,忙完就快些回去吧。」阿宝往屋里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他,「姐姐待我很好,爹爹以后就让我跟姐姐在一块吧,家里要是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回去帮忙。」 听着阿宝的这番话,顾老二心里酸涩地不行,半晌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日暮月升,不知何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顾老二站在原地,被一阵凉过一阵的风吹醒了神,听着屋内那影影绰绰的说话声,他擦了把脸,把谷子收了,然后分两次挑回了家去。 柳氏一家三口还坐在院门口哭爹喊娘,说命苦,看到顾老二回来,谁都没有理他,照旧在那哭。 顾老二也闷声没理,挑着谷子去了后院,然后在灶房转了一圈,发现还是冷锅冷灶,半点吃食都没有,瞬间气不打一处来,「都是死人吗?是要饿死老子?」 「你个天杀的,你婆娘儿子都被人欺负死了,你还有脸在这里骂?」这个死人骂的是谁,不言而喻,柳氏本就满肚子的不甘心,对在场也闷声不语的顾老二更是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两块肉下来,一听这话,瞬间就朝顾老二跳了过去,「没用的男人,老娘和你拼了……」 顾老二今儿想起了小李氏,这会一瞧柳氏这嘴脸,再想想柳氏把他好好的家搅成这样一趟浑水,哪里对她还有好脸色,半点都没有犹豫的和她对打了起来,「我顾老二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个搅屎棍……」 柳氏只是胖着有蛮力,大家根本就不在行,三下就被顾老二推到了地下,马玲玲和胖墩都被吓傻了,胖墩什么都不懂,爹娘都对他好,这会只会哇哇大哭,马玲玲毕竟大些,懂事了,见顾老二一脸狠绝,生怕就把她娘给打死了,赶紧抱住了顾老二还要踢过去的腿,「爹,别打了,再打娘就死了。」 「滚开……」马玲玲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让顾老二更是气闷,一脚就踹她身上,「你这个杂种,是个什么东西,我让你欺负阿宝……」 柳氏刚刚流血过去,这会被打得脑子都不清醒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老二拿着马玲玲撒气。 第16章 马玲玲没想到顾老二真的会朝她动手,起初是被打懵了,但随即而来的疼痛又让她清醒了过来,余光看到躺在地上面色铁青的柳氏,又怒又怕,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做出了决定,被踹翻在地又忍着腹痛去抱住顾老二的腿:「爹,您打死我不要紧,您快看看娘吧……」 马玲玲无比清楚,顾老二如今在气头上,她今天一旦躲了或是还手了,和顾老二就会彻底闹翻,别说以后说亲还能说到个好人家,可能马上就会被顾老二遣送回马家村,被马家人磋磨,而她娘柳氏根本就无能为力。 她马上就要及笄了,如今顾老二家境不错,她只要再哄顾老二一段时间,借着顾家这棵大树,说个好人家,她今后就自由了。 马玲玲想得明白,又被踹了一脚,也只是咬牙受了,哭得梨花带雨地去抱顾老二的腿,「爹,您看看娘吧,娘要死了,胖墩也是没娘的孩子……」 「没娘的孩子」五个字恍若一道雷,噼在了顾老二的脑门,他从小到大受了多少白眼,一旦做了点错事,旁人就是一句「爹娘死绝了」,他甚至无可辩驳。 更何况,他还值壮年,柳氏若真死了,他少不得还要再找,花钱不说,阿宝已经吃了后娘的苦,难道还要让胖墩也吃这样的苦? 顾老二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低头去看蹲在柳氏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胖墩,又看向嘴唇都发青的柳氏,最终把脚收了回来。 马玲玲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悄悄松了口气,赶紧爬起来,快速把身上的灰扑打干净,然后摆出一副委屈但又十分乖巧的模样,「爹,我这就去找大夫。」 说着,也不等顾老二回復,就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跑了。 等到马玲玲跑远了,顾老二才大梦初醒般,赶紧把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柳氏扶了起来,单手扶着她坐起,帮着她顺气,怕她晕死过去,又掐了掐她的人中。 大夫看过后,柳氏受伤并不严重,只是急火攻心,又加上身体太胖了,一怒之下,心火太重,憋着的气都堵在了心口,这才会唿吸困难。 「我给开了道去心火的方子,这些药我家里倒是有,但山上也不难找。」大夫把纸笔又收到了自己的布袋里,见柳氏喘着粗气还在对着顾老二横眉冷对,又微微嘆了口气,「这秋天干燥,本就心火重,让你婆娘凡事往宽想,这病啊,光靠大夫也是不行的。」 第30页 大夫就是同族人,人称老顾大夫,家里世代都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已经快六十了,医术不错,但眼睛不太中用了,平日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是找他的小儿子小顾大夫,但今儿不巧,小顾大夫吃过晚饭就去了板根叔家,马玲玲扑了空,但想着她娘那情况,只好求着老顾大夫过来了,医者仁心,老顾大夫今儿听说了这事儿,虽对柳氏看不上,但还是跟着走了这一趟。 顾老二点了点头,「谢谢老顾大夫了。」顿了顿,他又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了动唇,声音异常艰涩,「老顾大夫……」 「嗯?」把东西整理好后,老顾大夫就把布包背在了身上,准备告辞了,「还有事吗?」 「大姐儿……」顾老二闭了闭眼,想起阿宝的话,又下定了决心,「我大姐儿今儿腿估计又伤到了,麻烦老顾大夫再去走一趟吧。」 老顾大夫愣了愣,随即又道:「我儿子就在她隔壁的板根那里,你派人去说一声,我一把老骨头了,就不……」 「老顾大夫,我亲自送你过去。」顾老二打断了他的话,看老顾大夫一脸疑惑,扯了扯嘴角,「这会儿,我怕小顾大夫回去了。」 老顾大夫想了想,点了点头。 临走时,胖墩怯生生地扯了扯顾老二的裤脚,「爹,我饿。」 顾老二累了一天,也早已是飢肠辘辘,闻言,看着还愣在一旁的马玲玲,又是气火奔天,「你是死的不成?还想着要老子来伺候你不成?成天吃了饭不干活,养着你做什么?」 「我马上去做饭。」马玲玲垂着头,又怕顾老二真嫌她是个吃闲饭的,又解释道:「下午阿宝去了大姐那里,胖墩没人带,我不放心,才空不出时间做饭。」 马玲玲这话无意于火上浇油,顾老二愈加来气,「大姐儿十岁起,就包了家里的家务,还要带着襁褓中的阿宝,亏你还有脸说,你以为你马玲玲将来是个当官太太的命?」 「唉唉唉,算了。」老顾大夫站一旁只觉尴尬,拉了拉顾老二,「晚了我就不去了。」 「记得赶紧把饭做了,帮你弟弟把澡洗了。」顾老二对着马玲玲冷哼了一声,这才带着老顾大夫去了。 另一厢,小顾大夫从板根叔家出来后,听板根婶的话,又去了顾辞家里。 站在顾辞的院门口,小顾大夫有些纠结,当初顾辞的腿就是他看的,他收了柳氏的钱,把顾辞的伤往严重了说,自是做贼心虚,眼下也没好意思进去,但他又收下了板根婶帮顾辞给的看诊费,正踟蹰不前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到了他爹,吓了一跳,「爹,你怎么来了?」 「哦,你在啊。」老顾大夫并不知道小儿子做的那档子事,看到他在,不由埋怨,「早知道你也要来走一趟,我就不过来了。」 「二成叔。」小顾大夫看着顾老二,打了声招唿,这才回了他爹的话,「板根婶跟我说,大姐儿的腿白天又伤到了,让我给板根叔看过之后,就帮忙去看看。」 二成就是顾老二的名字,只是平辈都称唿他顾老二,小辈就称他二成叔或是二成爷爷,他们这一支算辈分高的。 顾老二点了点头,看了小顾大夫一眼,又朝老顾大夫道:「既然都走了这一趟了,老顾大夫也帮着去看看吧。」 老顾大夫无可无不可,想着等会跟着儿子一块回去,路上有个照应,正欲点头,小顾大夫却径直接了话头,「二成叔,我爹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你先送我爹回去吧,大姐儿先前就是我看的,不碍事。」 顾老二垂眸不语,倒是老顾大夫嫌麻烦人,「能有什么吃不消,还得劳烦人家送一趟,正是秋收,你二成叔也忙了一天了。」 说着,老顾大夫就径直进了院子,小顾大夫无法,也只得惴惴跟在了口头,想着等会若是他爹敲出个好歹了,就推说是他医术不精。 顾辞等着大夫过来给她瞧腿,还奢侈地点着油灯,正坐炕上给两个小的讲故事。娇娇和阿宝都不小了,就算是亲姐弟,男女七岁就要分房而睡,茅草屋除了顾辞和娇娇睡的这屋,就一个杂物屋,除此之外就是外间的大炕屋了,炕屋是冬天用的,平日就摆放东西,有了阿宝,顾辞又带着他们把炕收拾了出来。 「姐姐,大夫来了。」一听到敲门声,娇娇就成顾辞怀里钻了出来,就坐在外边的阿宝赶紧去开了门。 看到门口的三人,阿宝愣了一下,但还是腼腆地打了招唿。 「大姐儿……」老顾大夫还是挺喜欢顾辞的豪爽劲头的,率先进了屋,「腿是怎么又伤到了?」 「顾伯。」顾辞扯了点笑,和老顾大夫打了声招唿,扫到走在最后跟进来的顾老二,硬扯出来的笑意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低头摸了摸娇娇的脑袋瓜,「娇娇,帮顾伯和顾三哥去倒碗水。」 完全被忽视的顾老二讪讪地,没话找话道:「大姐儿,腿是又伤到了吗?」 顾辞依旧没理,自顾自地把腿伸了出来,「我下午一时情急,动了这个伤腿,现在感觉脚踝和伤口处都痛,麻烦小顾大夫了。」 毕竟小顾大夫背的是他们顾家祖传的木箱子,顾辞还是把腿给伸给了小顾大夫看。 小顾大夫暗暗松了口气,让阿宝打着油灯,右手在顾辞的腿上小心地按着,隔了好半会才道:「无事,只是牵动筋骨了,静养几天,外敷的药也不要停,还多喝点骨头汤补补。」 第31页 顾辞点了点头,正欲把腿收回来,顾老二突然道:「小顾大夫,大姐儿的腿真没救了?」 小顾大夫愣了一下,回头看了顾老二一眼,又快速别过眼,暗忖了片刻才道:「要不让我爹再瞧瞧。」 顾辞盯着小顾大夫看了片刻,注意到他慌乱的视线后,心里一惊,又把腿伸了出去,「那就麻烦顾伯帮我看看吧。」 知子莫若父,老顾大夫一看他儿子这脸色,就猜到了几分,瞬间一张脸黑成了锅底,赶紧弯腰给顾辞看了看腿,又在关节处捏了捏,问了顾辞的感觉,最后才一脸歉意地看向顾辞,「大姐儿,我儿差点害惨了你,虽伤到了骨头,但还能救,只是这癒合骨头的膏药,要到镇上的积善堂才有。」 说着,老顾大夫就一脸气急败坏地骂了他儿子一句:「孽子,你差点害了大姐儿一辈子。」 「那接骨膏十两银子就手指点,大姐儿这腿伤,少说也得抹个半个月,还要配合积善堂的药内服,穷苦人家哪里治的起。」小顾大夫满脸羞愧,见娇娇蹬着他,瞬间脸憋得通红,不服气地辩解道。 这话属于不打自招了,老顾大夫一巴掌就挥向了他,「那也不是你想的,医者仁心,你要做的就是把病人的病情如实告知,我白教了你这么些年。」 老顾大夫又怒又觉得愧对顾辞,「大姐儿,顾伯没什么钱,但往后小痛小病的,你只管来顾伯家拿药。」 「顾伯说得什么话。」顾辞一听小顾大夫那话,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但也知道老顾大夫这番当着她的面教训儿子,也是为了让双方都有台阶下,遂笑了笑,「顾伯也别怪顾三哥了,他本心……也是个好的。」 顾伯嘆了口气,「是顾伯愧对你。」 顾辞笑了笑,转了话头,「顾伯,娇娇今儿被吓到了,你给她开点安神的药,我担心她做噩梦。」 顾伯赶紧应了,握住娇娇的手,给她把了把脉,「脉象时虚时沉,确实吓到了。」又掀开娇娇的眼皮看了看,「待会我就让你顾三哥把药送过来,吃两剂就好了,也就不给你开方子了。」 顾辞点了点头,「谢谢顾伯了,一起多少钱?」说着,顾辞就让阿宝把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碎银布包拿过来。 「顾伯怎么还好意思收钱。」 小顾大夫这会也弱弱插了插嘴,「板根婶帮你给了。」 顾辞心里一暖,看了顾老二一眼,莫名笑了一下。 老顾大夫觉得对不起顾辞,连茶都没好意思喝,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就带着儿子走了,顾辞腿不便,就让阿宝去送了送。 等到阿宝将那两父子送走后,一直没有开口的顾老二动了动唇,缓缓开了口,「大姐儿,你放心,既然你的腿能救,不管花多少钱……」 「想让我感恩戴德,原谅你?」顾辞冷冷地打断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滔天巨恨,她不傻,顾老二为何主动带着老顾大夫来,她就不信她顾老二先前是不知道实情的。「做梦。顾老二,这会知道对不起我了?我告诉你,别以为如今做出这副假惺惺的嘴脸,我就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如今我这腿,你乐意治也得治,不乐意治,也得治,」 第17章 顾辞上辈子到死都以为,当年小顾大夫说她的腿没救了,是因为对方的医术不行,所以即便后来在战场上因为腿疾发作而中了敌人的毒箭,她也从没怨过谁。 原来,不是。 顾辞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砸了出来,她没哭,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大姐儿……「顾老二愣在原地,十七年了,懂事起的大姐儿在他记忆里,从来都没掉过眼泪,说不震惊是假的,隔着昏暗的油灯,那莹莹泪眼,顾老二恍若又看到了坚强又温柔的小李氏,千言万语瞬间都显苍白,伸出的手在扫到顾辞那清冷的眼神时,又收了回来,「是爹不好的。」 「当然是你不好。」顾辞擦了擦眼泪,冷笑,「用不着商量了,阿宝从此以后就跟着我,家里所有田地房屋银钱,分五成,阿宝两成。你也可以不答应,那就别怪我不念亲情,到时对薄公堂。」 「大姐儿……」 「不用为我着想,在你们眼里,我反正是嫁不出的,要那些名声做什么?而阿宝只是为了脱离后娘的虐待,又何来坏名声之说?」顾辞擦干了眼角最后一点水光,刚刚那掉的眼泪就当祭奠她上辈子犯的傻,「我之前次次退让,是想着到底是父女一场,不想赶尽杀绝,可如今看来,是你顾老二没良心。」 顾老二的话都被堵死了,他颓然地看向顾辞,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顾辞的神情太认真了,他一点都窥不出一丝的负气。 大锦律法有规定,虽然准许丧夫的妇人再嫁,但出于对丧母孩子的保护,对此却有明文规定,后娘不准随意辱骂殴打不是自己所生的孩子,如若不然,官府会将妇人发配边塞,置之不理的夫家也要罚银五十两。 至于对守寡女子所带的拖油瓶,律法却并没做规定,因为寡妇再嫁,极少会带着先前的子女再嫁。 换句话说,柳氏管教顾辞和阿宝是职责,但打骂姐弟俩却要掂量掂量身份。而顾老二对马玲玲,既无管教之责,打骂也可随意。当年顾老二要再娶柳氏这个寡妇时,里正在顾家祠堂把这些律法给他和柳氏一一明说了。 第32页 然而,家丑不可外扬,再者,像柳氏敢明目张胆做得这么过分的再嫁妇少之又少,顾家村几代都没闹出过这样的事来。 顾老二隐隐觉得,顾辞这话并不是在唬他,而是真的说得出做得出。对他来说,不管是发配柳氏,还是罚银,这些都是大事,再加上这闹到官府,这不仅坏的是他的名声,还会坏了整个顾家村的名声,轻则他们这一家子抬不起头来,重则族长和村长会把他们都赶出顾家村,以儆效尤。 不管是哪一种,这后果都是他承担不起的。 想明白这一层,顾老二隐隐有些怕了,对顾辞的那点点愧疚之心也被不安和愤怒代替,但此刻,他也不敢说什么狠话,只得放低姿态,「大姐儿,爹先前是混帐了些,但……」 「我就问你一句。」顾辞抬头看向他,「我的腿能治,小顾大夫为何不告诉我实情?别拿他说的那番话来搪塞我,村里现在谁不知道,除了顾老爷,就数你顾老二家底最丰厚?」 顾老二没想到顾辞会问的这么刻薄,但面对这个大女儿鹰隼一样的眼神,他只能豁出去,卖了柳氏,反正柳氏在顾辞心目中,早已是个恶毒后娘的货了,「是你后……柳氏,觉得太花钱,就让小顾大夫……」 顾辞对此,并不意外,她垂眸,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却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宝,她笑了一下,「阿宝,很晚了,送下你爹,咱们要准备睡了。」 「大姐儿……」 「爹,走吧。」阿宝拉住了他爹的衣摆,冷着小脸往外拖。他年岁小,但穷人孩子早当家,他懂事了,刚刚的话,他都听懂了。 「阿宝,爹……」 阿宝没松手,依旧扯着他的衣摆往外拖。 秋天了,外面的夜风一阵凉过一阵,顾老二被风吹的颤了颤身子,阿宝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他松开顾老二的衣摆,仰头看着他,又去看那越来越饱满的月牙儿,轻声道:「如果可以,我宁愿我像娇娇姐姐一样,只能和姐姐相依为命。」 这话太诛心了,换句话说,他儿子就是在咒他死,顾老二扬起巴掌,却迟迟落不下来,阿宝看了他两眼,「不管姐姐要做什么,我都站姐姐那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屋里去了。 又累又饿的顾老二被刺激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 他之所以带着老顾大夫来走这一趟,虽是愧疚,但更多的是为了阿宝着想。今儿闹了这么一出,他对柳氏母女是不放心的,阿宝在他心目中,份量虽比不得胖墩,但也是继承香火的儿子,自然也是看重的。 把阿宝交给顾辞,他是心安的,但就像顾辞担心的那样,他并不想就这样把阿宝分出去,分出去不仅让他这个健在的爹面上无光,更重要的是要分出家产,他还年轻,这份家业还并不想一分为二,便想借着这份替顾辞治好了腿伤的由头,拉近与顾辞的关系,大姐儿是个有本事的,往后他每年意思一下,交点粮食和银钱,先让顾辞照顾着阿宝,想着这样既让大姐儿照顾了阿宝,还能让顾辞欠他一份人情。 他算盘打得好,却不想到头来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隔天一大早,破茅草屋的三人一觉睡到自然醒,柳氏也没把谷子往这边晒了,破茅草屋很安静,姐弟三人一起做饭一起做家务,吃了饭后,两个小的就去外边捡了些柴禾,阿宝还带着娇娇去后面的小山包摘了很多野菜。 到了晌午,老顾大夫带着小顾大夫又亲自过来了一趟,不仅送来了一些常用的药材,还带了两根猪排骨。 「顾伯,你们这是做什么?」两个小的上午累着了,吃饱了又犯困,正睡觉,顾辞没有睡意,就在院子里瘸着腿晒以前破旧的冬衣,顾家父子一来她就注意到了,赶紧迎了上去。 老顾大夫这一只辈分虽不高,但在村里也颇有威望,尤其是老顾大夫医术好,为人正直和善。 「昨晚我太急了,上午又忙着跟老天爷抢地里的庄稼,只好趁着这个时间,再来跟大姐儿好好认个错。」老顾昨晚回去问清了事情始末后,鬍子都气歪了,只是现在秋收,农活重,也没敢下狠手打这个不争气的小儿子,免得像顾老二家一样,今儿就只有一个人在田地里累死累活。 「顾伯客气了。」顾辞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后,又不知说什么了,只得把人往屋里请,「顾伯和顾三哥回屋里坐会吃碗茶吧。」 「不了不了。」老顾摆了摆手,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这些东西你拿着。」 「这哪里能要?」 老顾把东西硬塞了过去,「大姐儿,顾伯家里条件就这样,好东西给不起,但不值钱的草药一大把,这老天爷说变就变,你带着两个小的,等天气变化了,就多煎点药给两个孩子喝喝。」 说着,老顾又嘆了口气,「你爹还算有良心,又给了我五十两,我今儿让老三给你去积善堂拿了两管接骨膏,按照你的腿伤写了方子,在积善堂弄了药引给开了药,你先喝着,你也不用担心,顾伯对自己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你要是不放心,等过了秋收,我再让老三亲自带着你去积善堂看看。」 「顾伯这样客气,我都不知道什么好了。」顾辞是真不知说什么,接过了东西,对小顾大夫的不满也淡了些,朝他笑了一下,「辛苦顾三哥一大早就帮我跑这一趟。」 第33页 小顾听了他爹一顿训,早就羞愧地无地自容了,根本没好意思见顾辞,「大姐儿客气了,是我害了你。」 「这些银钱,是剩下的,大姐儿,你先收好。」老顾又从胸口里掏出一张银票和碎银,「还剩了十八两多一点,大头给你换成银票了,小头你收好。下午还要下田,我们就不多留了,那接骨膏早晚在伤处各涂一次就成,内服的药早中晚都要喝。」 「谢顾伯了。」顾辞点了点头,也没留他们,目送两人出了院门,她就把东西提进了屋里。 知晓秋收忙,顾辞也没急着找顾老二算帐,从隔壁那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的情况来看,她觉得不用她再添火,那一家四口的日子就过得跟在火里似的了,她乐的关紧门过自己的日子。 娇娇和阿宝两人待一块,都活泼了不少,两人都懂事,也不去瞎玩,不是出去捡柴禾就是上小山包摘点野菜和野果回来。 村里的猎户顾大山没有什么良田,庄稼收成不好,索性就包了个山头种橘子树,这季节橘子都是黄橙橙的挂满山头,几次在山上瞧着这两个小的做事一板一眼的,又知晓顾辞这情况,便和顾辞商量,请两个小的去帮他摘橘子,包两顿中饭,摘十斤给一斤。 「去去去,我去!」顾辞刚开口,话都没说完,娇娇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举起了手,但看旁边阿宝还一脸乖巧地吃着饭,小姑娘面色讪讪,又拿起了筷子,「我……我也不是那么想去的。」 顾辞睨了她一眼,「既然你不是那么想去,那就别去了,阿宝,你呢?」 「姐姐,我想去的。」阿宝咽下嘴里的苞谷饭,还有点害羞,「要是姐姐不让我去,我也不去。」 阿宝从小就在这山野里长大的,对摘橘子并不十分热衷,他想去也是想着把姐姐减轻负担,娇娇就不一样了,她还没摘过橘子了,更何况还能少吃点姐姐的粮食,能挣橘子回来吃,多好啊。 娇娇竖起耳朵听顾辞和阿宝讲话,饭也没心思吃了,就在那里戳着饭碗,听阿宝这话,她生怕顾辞真不让他们去了,「姐姐,买橘子还要钱了。」 顾辞看着她努力憋着的小模样,忍俊不禁,用筷子粗的那头戳了戳她的小梨涡,小姑娘胖了点,她才发现,小姑娘笑起来或是撇嘴就有两个小梨涡。 「既然如此。」顾辞卖了个关子,看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又不忍逗他们了,「那就去吧!但是!要注意安全,不许逞能,若是被我发现你们俩不爱惜自个儿,回头抽你们。」 顾辞说的兇巴巴的,两个小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隔天一大早各揣了两个粗面馒头就去了顾大山的橘子山头。 顾大山也没指望他们能摘多少,高树不许他们爬,累了渴了就让他们在树下歇息,橘子随便吃。 娇娇原以为摘橘子很好玩,结果真摘起来,发现还不如阿宝,暗恼自己不中用,但也不敢逞强,阿宝敏感,看着娇娇时不时盯着两人的篓筐气鼓鼓的,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时不时给她偷放几个,看到小姑娘流汗了,他就坐下来吃橘子。 小姑娘就是个娇弱的,跟着他有样学样,如此三天之后,两个每天吃一肚子橘子的人,牙酸的只能喝粥了。 顾辞看着两人龇牙咧嘴的惨样,又气又好笑,「早跟你们说了,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橘子明明就不酸。」阿宝还不懂这个道理,只知道橘子是甜的,为什么他吃了,牙都酸掉了。 顾辞敲了敲他的头,「过犹不及。」又看向捂着嘴巴惨兮兮的小姑娘,走过去戳了戳她的脸,自打抹药后,她的腿就癒合的越来越好,现在都不用扶着东西走路了,只是还有点不自然,「不仅如此,橘子吃多了,脸还会变黄,瞧瞧好不容易养白点。」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闻言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脸,苦哈哈道:「那、那我不吃橘子了。」 「还去摘吗?」 娇娇和阿宝对视一眼,「去。我们答应大山叔叔,帮他把橘子摘完的。」 顾辞下巴点了点,「别吃橘子了啊,带壶水上山。」 吃了这顿教训后,两人都不敢吃橘子了,勤勤恳恳地继续帮着摘橘子。 随着日头越来越浅,晴朗了大半个月的天又阴沉了下来,好在秋收也近了尾声,顾大山家的橘子也摘的差不多了。 这一天,娇娇和阿宝去的时候还兴沖沖地说,摘完今天,他们就能领很多橘子回来了。 结果,刚出去不到一个时辰,阿宝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姐,姐……」 一看阿宝那脸色,顾辞就预感不妙,尤其又没看到他身后的娇娇,也跟着急了,「阿宝,慢慢说,怎么了?」 「娇娇、姐姐、她、她……流血了……」 第18章 顾辞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等阿宝把话说完,她就跛着脚朝顾大山的橘子山头跑去,阿宝又赶紧跟着追了过去,但他刚刚跑这一趟就有些吃不消了,再加上他姐腿长,没一会连顾辞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顾大山的橘子山在村子最里面,靠近后山,隔顾辞住的屋子有些距离。 顾辞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后面的阿宝,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一脸汗地站在了橘子树下,「娇娇……」 小姑娘正捂着肚子,一个人坐在橘子树下无声地流泪,听到她的声音,眼泪更是汹涌,「姐姐……」 第34页 顾大山橘子摘得差不多后,最近全家人都去镇上卖橘子去了,整个橘子山除了去帮忙摘橘子的娇娇和阿宝,就还有他家一条猎犬在另一个篱笆门守着。 「不怕不怕,姐姐在。」这撒娇又逶迤着委屈的一声,让顾辞的心软的一塌煳涂,没忍住,弯腰就在小姑娘的额头亲了亲,然后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拉她起来。 小姑娘约莫是害羞,顾辞把她拉起来后,就仓皇地用手去拦住小屁屁的位置。 顾辞见状,愣了一下,随即又轻轻地拉开了她的手,小姑娘也没拒绝,扭着头,抿紧唇,见顾辞久久不说话,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她,「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顾辞哭笑不得,又盯着小姑娘裤子上那两处血印看了一眼,这才看向一脸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单膝跪下来,把娇娇搂入了怀里,「傻丫头,这是说明你长大了,成了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 这下轮到小姑娘吃惊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杏眼睁得又大又圆,有些吃惊,又有些好奇,但更多地却是疑惑不解。 顾辞朝她眨了下眼,「不信姐姐的话?」 小姑娘又偷偷回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后面,然后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可是,姐姐,这里好痛。」 顾辞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上辈子娇娇葵水到来年冬天才来,当时她跟着人去镇上帮忙送货,并不知道这事,直到后来有一次碰到小姑娘大冷天地捂着肚子疼得大汗淋漓,她问了才知道这事儿。 上辈子柳氏和马玲玲磋磨娇娇,在知晓娇娇来了葵水,非但不告诉小姑娘怎么护好身体,还让她大冷天的去小河里洗衣服,小姑娘本就营养不良,几次三番被人这么作贱下来,那身子就落了病根,以后每次来葵水,就跟要命似的。 幸好,这辈子还来得及,她也再不会让娇娇受这样的苦。 思及此,顾辞不由又在娇娇圆了不少的脸颊上蹭了蹭,伸手覆在了她的肚子上,柔声道:「回家暖暖就不疼了。」 女子大多十三十四岁来葵水,早的也不会早于十二岁,迟的一般也不会晚于十六岁。捡到小姑娘时,她什么都忘了,顾辞也是根据她上辈子初次来葵水的日子,才估摸了小姑娘的年纪,只是没想到小姑娘这次的情况和上辈子不一样。 不过,顾辞对此也并不觉得奇怪,上辈子娇娇一直都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模样,如今一直跟在她身边,这大半月来,她一点都不心疼粮食,每日都给小姑娘清蒸鸡蛋,亲戚邻人送的好吃的,她也都紧着她,身体发育的快些也不稀奇。 只是,小姑娘的真实年纪怕是比她料想的还要大些——如此甚好,对顾辞来说。 小姑娘难受,也不说话,就在那时不时哼唧两句,顾辞瞧着好笑,颳了下她的鼻头,又站了起来,朝她伸出手,「走吧,回家,不摘橘子了。」 「可……」娇娇也想回家去,看了看旁边几株还挂着黄澄澄橘子的小树,又觉得不好意思,「今天的橘子还没有摘完。」 「不摘了,回头我跟大山叔说一声,今天你和阿宝都回去,姐姐去村里买只鸡,给你们炖汤喝。」 庄户人没有什么进项,餵的家禽不是用来下蛋,就是逢年过节拿去镇上赶集,卖点钱补贴家用。 因此,虽然差不多家家户户都餵鸡,却都是捨不得吃的,娇娇来顾家这么久,还没尝过鸡,闻言,就有些犯馋了,无意识地舔了下唇瓣,又觉得太浪费了,「买鸡要好多钱咧。」 顾辞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牵着总是用手去拦裤子后面血迹的小姑娘往回走,看到阿宝还在下面往这边跑,赶紧出声喊了一句,「阿宝,别上来了,今儿就不摘橘子了,回家歇歇。」 阿宝跑得急,满头大汗,喘了一小会儿才缓过气来,「姐姐,娇娇姐姐没事吧?」 「没事。」顾辞瞧着阿宝红彤彤的脸蛋,这会也觉得自个儿顾此失彼了,赶紧帮着他擦了擦汗,「长大后你就明白了,不过你娇娇姐姐这几天身体会有些虚,要回家好好歇着,可不能再背着姐姐带人上山了。」 阿宝在摘橘子时,也是瞧着娇娇脸色不太好,又时不时捂着肚子,这才不小心看到了对方裤子上的东西,跟娇娇说了之后,两个懵懂无知的人都吓住了,阿宝瞧着娇娇掉眼泪了,更加无措,这才急急回家找顾辞。 眼下听顾辞这么说,阿宝也松了口气,笑着看向娇娇,「娇娇姐姐没事就好。」 娇娇这会又觉得害羞了,阿宝一看过来,小姑娘的脸腾的就红了,躲在顾辞身后去,双手捂住裤子。 「回去吧。」顾辞也没说什么,阿宝虽然还小,但毕竟男女有别,娇娇害羞是正常的,也就随了娇娇。 怕小姑娘不好意思,顾辞也没走大道,抄的小路带着两人回家。 一到家,顾辞就让阿宝帮着去烧水,她则带着小姑娘进了屋,一边给找不要了的衣服,一边细緻地跟她讲了这流血的缘由,并告诉小姑娘在来葵水期间要注意什么。 顾辞没想到小姑娘会这么早就来了葵水,根本就没想着给准备小布条,只能匆匆忙忙地现在准备。 姐妹俩亲昵归亲昵,但娇娇脸皮薄,听到这些女儿家的私密话,脸红的跟要烧起来似的,「姐姐,别说了。」 第35页 「就这样受不了?」旧衣不是太糙了,就是穿太久洗的都爆了,都不合适,顾辞一咬牙,就把正准备给娇娇拿来做肚兜的一件八成新的中衣给剪了,比划着名剪了一块下来,「等会擦洗赶紧换好衣服了,先用这个凑合着,我到时找点旧棉花再给你缝布条。」 娇娇刚刚听顾辞说了这么一大堆,对这布条的用处似懂非懂的,害羞地不敢去接,就垂着头在那不讲话。 「姐姐,水烧好了。」顾辞正欲开口时,阿宝就在外面喊了起来。 顾辞应了,看了娇娇一眼,把剪下来的布条放在床上,「你害羞,咱们就不去后院洗了,姐姐把小木盆拿进来,就在屋内洗。」 娇娇仍旧不搭腔,顾辞怕她那里黏煳的难受,开了门就出去给她拿木盆,倒水。 「快把衣服脱了,洗干净了,姐姐再告诉你这个布条要怎么用。」 第19章 顾辞倒好水,给她寻好了换洗的衣服过来,发现小姑娘还杵在原地没动,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愣了一下,走过去歪着头打量她,发现小姑娘的小脸上布满红晕。 这会正值正午,天虽然阴沉了不少,但日头还是时不时从云层里透个脸,这光线从门缝钻进来,把小姑娘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的分明。 顾辞极力克制住自己,才压下想去亲她脸颊的冲动,小声试探道:「娇娇是觉得姐姐在这里,害羞吗?」 她刚把娇娇带回来的时候,柳氏母女对小姑娘还是挺热情客气的,那会马玲玲表现更是殷勤,像这种打水清洗的活儿,马玲玲教过几次后,小姑娘也就不用人操心了。是以,真要算起来,小姑娘还没在她面前裸着过。 娇娇扯着自己的衣服,紧张的不行,她是害羞,但又怕姐姐误会自己是跟她不亲近,又不敢说。 「那要是害羞,姐姐先出去,等换好衣服了,姐姐再来教你,好不好?」顾辞原本是真没想这么多,虽然小姑娘来葵水了,但她看着她软软小小的一点,压根就没想过现在就下口。在她看来,小姑娘还小了。 娇娇点了点头,见顾辞跛着脚往外走,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伸手拉住了她的衣摆,「姐姐……」 「嗯?」顾辞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我……」 顾辞等了半天,也没见小姑娘开口,看到旁边的木桶,到时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忘记交代了,「往后来葵水了,擦洗时可不能坐在盆里洗了,用水舀淋,知道了吗?」 小姑娘没应声,依旧拉着她的衣摆不松手,稍许才抬头看向她,脸憋得通红,一脸豁出去的架势,「要姐姐,教我洗。」 顾辞愣了一下,很快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会又害羞了?」 看小姑娘沉默不语地低头去解腰带,顾辞又把笑意憋了回去,瞧着她慢腾腾地解了半天也没解开,索性弯下腰帮她去解。 「是姐姐,不害羞。」小姑娘声音虽然怯弱羞涩,但也没拒绝,顾辞伸手过来,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手垂在了两边。顾辞闻言,眉毛一挑,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又帮着她把外衫脱了。 变天之后,天气就冷了,顾辞知道小孩子不经磕碰,早早就让他们穿了两件衣衫,外衫里面就是一件厚一点的中衣。 外衫脱了之后,小姑娘就突然伸手捂住了胸前,还不经意地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咝」声。 「拿开手,给姐姐看看。」顾辞原本没注意,听到她的痛唿才往她胸前瞧。 「难看。」娇娇低着头,不松手。 顾辞哭笑不得,又暗恼自己疏忽大意,因一直想着对方还小,即使两人同床共枕,她也没注意小姑娘身体上的变化。 女子来葵水了,身体上的发育就快了,看娇娇这模样,只怕是小胸脯也开始发育了,今儿这情形,多半是小胸脯涨着疼。 顾辞哄了哄,娇娇才别过脸,将手拿了下来,顾辞看着那明显的两个小突起,心头有些发热,也赶紧别过头不去看,「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就、就这两天。」娇娇声音压得低低的,但对姐姐又有着十分的信任,舔了下唇瓣,又小声补充道:「我碰一下那里就疼。」 「为什么不告诉姐姐?」顾辞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了中衣。 「怕姐姐担心。」说着,小姑娘眉头也微微皱着,十分嫌弃似的,「它难看。」 顾辞一面心酸,一面又觉得好笑,到底没忍住,低头看了看小姑娘的胸脯,她一直以为小姑娘还小,也还没来得及给她准备小衣,就用中衣打底。 小姑娘的皮肤很白,就是之前瘦的太厉害了,小胳膊小腿的没有多少肉,许是最近吃了不少黄豆,那微微鼓起的两团有些明显了,上面点缀的那两粒小豆子暴露在空气中,微微挺了挺…… 顾辞只觉浑身都有些发热,仓皇别过头去,假装去试水温,「不丑。娇娇自己快把裤子脱了,不然水凉了。」 娇娇没注意到顾辞的失态,自顾自地把裤子脱了,夹着腿走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大腿上的那线猩红,一脸要哭地看着顾辞,「姐姐,又、又流血了。」 「没事,都是正常的。」听到娇娇惊恐的声音,顾辞也没了那些旖旎的心思,赶紧拉着娇娇站在木桶里,一边舀水给她淋身体,一边又跟她说那些注意事项,「记住了,以后来葵水,不能着凉,不能触碰冷水,像橘子、山里的那些果子,酸的都不能吃,擦洗身体也不能坐在盆子里……」 第36页 小姑娘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就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蜷曲的脚趾头,顾辞无奈,帮着她搓洗了背,然后把布巾扔给她,「自己把下身擦了,以后这块布巾就留着擦洗这里,知道了吗?可惜姐姐不会刺绣,不然给你绣朵花儿,免得你到时区分不开。」 「刺绣?」娇娇接过布巾,呢喃了一句,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就冒出了一些片段,她晃了晃头,又看着这黄白的布巾,突然道:「姐姐,我会绣花朵儿。」 「嗯?」顾辞给她淋水的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慌了一下,又继续舀水给她淋,「赶紧洗洗,穿上衣服,免得着凉了。」 娇娇也没有多想,偷偷去睨她,见姐姐没看着自己,这才急急忙忙地把下身擦了。 小姑娘胸脯开始发育了,必须得穿小衣了,顾辞又翻箱倒柜地去拿自己从前穿的衣服来应急。大约从前是穿过这衣服的,小姑娘不用教,接过后就把衣服穿上了,只是教她怎么用布条时,小姑娘又嫌弃又害羞。 顾辞看着她皱巴巴的脸,有些好笑,「别皱着脸了,这样就害羞了,以后嫁人了,行合欢之礼,可不得羞死?」 大约是刚垫了布条有些不习惯,双腿老是在动来动去,小姑娘气鼓鼓地看着她,「我才不嫁人。」 「那不嫁人,以后就一直赖着姐姐?」顾辞故意揶揄她。 娇娇扭过头,小声嘀咕道:「反正他们说姐姐也是嫁不出去的。」 顾辞挑了挑眉,「那姐姐有钱了,还可以娶媳妇啊。」 娇娇回头睁着鼓熘熘的眼睛瞪她,不敢相信似的,动了动唇,又没有说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那我长大了,也、也能给姐姐做媳妇啊。不对,姐姐说我来那、葵水了,就、就是长大了。」 顾辞忍俊不禁,恨不得把小姑娘揉碎装进自己心里,她弯腰捏着小姑娘红彤彤的脸蛋,卖了个关子,「到时再说吧。」 小姑娘却当了真,扯着她的手,冥思苦想着自己的优点,「我可乖了,饭也吃的少,衣服也不要新的,一点都不费钱的……」 顾辞就看着她笑,等小姑娘说不下去了,才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也不忍心逗她了,「等娇娇再大一点。」 娇娇有些不相信,「那……那姐姐跟我拉勾。」 顾辞也不觉得幼稚,伸手跟她拉了勾,小姑娘这才放心了,总算能接受身下的异样,不在那一个劲地扭扭。 换好了衣服后,顾辞又去隔壁的板根婶家,讨要了姜和糖。 「大姐儿,这个点儿拿这些做什么?」顾辞这些天没事就来帮忙,板根婶早已将顾辞当闺女一样看待,也就是随口问一问。 「娇娇小日子来了,在那哼唧哼唧肚子疼了。」顾辞接过姜,等着板根婶给她拿糖。 「娇娇看着小小的,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了?」板根婶愣了一下,随即又道:「那你等会,白糖没有这红糖块好。」 「我也没想到小姑娘就这么大了,以为还要一两年了。」顾辞应道,「婶子,红糖太贵重了,您留着自己吃。」 红糖比白糖的价格高出两倍不止,一般人家能有些白糖就不错了。 「我不是给你的,我是给娇丫头的,小姑娘这事是关乎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你作为姐姐,可得照顾好了,往后要是落了毛病,可得怨你。这糖是你夏花大姐上次回来带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坏。」 夏花就是板根婶的女儿,顾辞笑了笑,也就不推辞了,接过了糖,「我省得,之前他们两个小的上山采了点菇子,我干在那里,今儿就准备去买只鸡来炖汤给他们喝,补补身体,到时您和板根叔都来。」 「还去哪里买鸡?我这不是有现成的,你捉一只过去,晚点我和你板根叔来吃就是了。」 顾辞赶紧推辞,「这可使不得,婶子要是卖给我,那我才能要,餵大一只鸡多不容易。」 相处这么些日子,板根婶也知道顾辞的性子,「那行,回头我给你捉一只过来,咱们是邻居,价格就比镇上便宜三文,十二文钱一斤。」 「那行。」亲厚的人帐算得太细反而坏了情分,顾辞也不争了,「那就麻烦婶子等会帮我把鸡送过来,我先回去给娇娇熬些糖水喝下去。」 「去吧去吧。」 阿宝闲不住,看到顾辞要熬糖水,赶紧帮着生火,顾辞见他做的有模有样的,索性让他看着,自己又回屋给小姑娘制小布条。 家里的旧棉花泛黄,有些脏兮兮的,顾辞瞧着难受,索性在布条里面缝草木灰。娇娇心神都在身下那淅淅沥沥的感受中,浑身不得劲,懒懒地趴在床上看着顾辞笨拙地穿针引线,瞧了几眼实在瞧不过去了,爬起来盘腿坐在她旁边,「姐姐给我试试。」 顾辞针线活还是不行,针脚杂乱,有些不好意思,「姐姐笨手笨脚的,娇娇小心点,别戳着手指头了。」 娇娇点了点头,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盯着布条看了看,然后就缝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辞瞧着娇娇这拿上阵线的模样,感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半柱香过后,缝的细整的小布条就好了,剪了线头,邀功似的把布条递到了顾辞面前,「姐姐,好了。」 顾辞看了看那布条,又看向娇娇那梨涡,半晌才说了一句不搭界的话,「娇娇,你想找你的爹娘吗?」 第37页 第20章 娇娇歪头看着顾辞,表情有些冷漠,须臾她又垂了垂眼,对顾辞的问题避而不答,「小布条缝好了,等布巾晒干,我就去绣花朵儿。」 「娇娇……」 「姐姐,我难受。」娇娇一把抱住她的腰,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 顾辞怔了怔,抬手顺了顺她的发,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喝过了红糖水后,小姑娘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也不抱着肚子在那哼唧哼唧了,一个人躺床上无聊,趁顾辞杀鸡没注意,又跟着阿宝跑到后面的小沟渠边挖蚯蚓。 随着天气变冷,两只老母鸡下蛋就没那么勤快了,阿宝听板根婶说多给鸡餵蚯蚓,就下蛋勤快。小姑娘好奇,跟着阿宝挖了几次,就跟挖宝藏似的,觉得可好玩了。 顾辞把鸡炖火上,去屋里才知道人跑了,无奈地嘀咕了两句,想起什么似的,又从破箱子里把压在箱底的那方帕子拿了出来。 捡到小姑娘的时候,她刚离开西北边境半个月,还要翻好些座大山才能回到顾家村。当时她想着早日回乡,便走的都是山路,夜里不是找个山洞就是找个大树杈对付过去。那天清晨她睡过了头,等到日头起了,才醒过来,匆匆忙忙从过夜的大树杈上跳下来时,隐约觉得旁边的杂草丛里有片嫩黄色的衣料,在朝阳的照射下特别耀眼。 她虽然一路都带着弓箭防身,但到底还是有些紧张,遂朝着那草丛大喝了一声:「是谁在那里?」 连喊了三声都没有人搭腔,倒是惊走了林中不少鸟,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上前去探一探究竟。 越走近,气味就越来越难闻,但她还是捏着鼻子上前,用弓小心翼翼地拨开了草丛,弓一探进草丛,一窝苍蝇就飞了出来,她后退几步,但也看清了草丛中躺的是人。 草丛里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又臭又招苍蝇的,十有八九是死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往四周看了看,最终还是朝草丛中走近了,看仔细了,她才知道草里的是个蒙着面纱的小姑娘,看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整齐,不像是个死了多日的人。 于是,她挥走苍蝇,把人往外拖了拖,正寻思着在哪里挖个浅坑把人埋了时,发现小姑娘的露在外的手上都是红红黑黑的小疙瘩。 她愣了一下,然后又扯了小姑娘的面纱,盯着小姑娘脸上那些噁心的小疙瘩看了看,最终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手放在了小姑娘的鼻间探了探。 在感受到那一缕微弱的气息时,顾辞又赶紧跪了下来,翻出包里的水壶,对着小姑娘起皮的小唇上滴水,然后又去掐她的人中。 折腾出了一声汗,小姑娘依旧没有反应,但鼻尖的气息也没断,她匆忙收拾了一下,抱起小姑娘就往有人烟的地方跑,好在小姑娘瘦的不成人样,轻飘飘的也没几两肉,她也不觉得累。 小姑娘命大,在村里的大夫那里罐了药,包扎了后脑勺的伤口,昏睡了两天又醒过来,醒来后的小姑娘呆呆傻傻的,问她什么都不说,她没办法,等她病好后,将人带回了家。 因带着小姑娘,她也不敢抄山路走了,只敢走大道,两人一路无言地走了大半个月,小姑娘才终于跟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想出恭……」 「出恭?」顾辞突然回神了似的,又摸了摸手中的帕子,看着右下角的林字,越发认定小姑娘身份不简单,可能不只是一般富户家的姑娘,而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不然,一般的人不会把嘘嘘说得这么文雅,身上的帕子也不会讲究,她虽然没见过这种料子,但从这光滑的触感看,想必也不是什么粗糙货。 顾辞想起小姑娘刚刚说起她爹娘时的排斥,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当年大夫说,小姑娘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就是起了水痘,没有及时救治,身体一阵一阵发热,又没进食,再加上后脑勺磕碰流了不少血,这才气弱体虚,晕迷不醒。 大门大户,三妻四妾,家宅阴私的事多的是……顾辞不敢深想,拿着帕子进了灶屋,往灶里添了把柴,帕子扔到火口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又拿了回来,将她重新压到了箱子里,和那身黄色外衫放在一起。 农户人家的衣衫都是粗布麻衣,大多是蓝色青色,这种黄色衫子太显眼了,她当时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扔掉,夹在了她的那些衣物中。 顾辞想着,小姑娘不乐意要爹娘,那她往后再也不提了。 等到末时了,顾辞瞧着两个小的还没回来,正欲锁门出去找时,就看到小姑娘臭着一张脸沖了进来,然后张开双手虚虚拦着大门口,对着外面做鬼脸,「就是不许你来。」 顾辞看着她那扮鬼脸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前她还觉得小姑娘是个成熟稳重的,如今倒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 「娇娇,跑哪里去了,阿宝呢?」 听到顾辞的声音,娇娇就有些心虚了,讨好地沖她叫了一声,「姐姐。」 顾辞走过去,「待会再找你算帐,让你在家待着,你又跑,肚子还疼不疼?」 「不疼了。」小姑娘偷偷吐了吐舌头,又往外做了个鬼脸,「阿宝,快进来。」 「他就没人看着?」顾辞往外看了一眼,才发现门外的阿宝正被鼻涕虫扯着,瞬间也皱了眉头。 「你别扯着我了。」阿宝去扯被胖墩揪住的衣摆,奈何小胖子力气挺大的,他又不敢用力,怕让小胖子摔了,遂苦着脸看向顾辞,「姐姐。我和娇娇姐姐在小沟沟边挖蚯蚓,正准备回来时,胖墩突然来了,就一直跟着我们。」 第38页 「你先进屋来,别在外面站着,免得拉拉扯扯的,人家说你欺负他。」胖墩作为那家人的眼珠子,她就不信人跑出去了,没人在身后跟着。 阿宝挠了挠头,一脸为难,「姐姐,胖墩扯着我不放。」 顾辞看了胖墩一眼,小胖子还挺倔,就是不撒手,她也懒得训他,「既然如此,那便让他来,咱们不管,都这个点儿了,要吃饭了,赶紧把脸和手洗了。」 小姑娘不乐意了,杵在门口,朝小胖子做羞羞脸的小动作,「羞羞脸,不要脸,死乞白赖上我家。」 顾辞没绷住,笑了出来,「你打哪儿学来的啊?」 小姑娘约莫也意识到有些不好意思,脸瞬间就红了,转身就往屋里跑。 顾辞兀自笑了会,才伸手在阿宝额上戳了戳,「你娇娇姐姐是越来越皮了,你老实说,这些日子,你们俩背着我,去哪瞎混了。」 「没。」阿宝神色讪讪的,偷偷去看了一眼顾辞,又小心翼翼道:「娇娇姐姐和六婶家的小西姐玩的好,前几天摘橘子回来的路上,帮着小西姐和玲玲姐骂了一架。」 「骂架?」顾辞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又不知道作何感想,她倒是不知道小姑娘现在这么能了。 「姐姐,你不要告诉娇娇姐姐,是我告诉你的,不然她就不跟我玩儿了。」阿宝看顾辞神色不明,又有些担心自己打小报告。 顾辞摸了摸他的脑袋,「行,姐姐不说,赶紧把蚯蚓放一边,把手洗干净。」 阿宝这才放心地往里走,走两步就甩一下身后的跟屁虫。 「大姐。」胖墩绷着小脸,紧拉着阿宝的衣服不放,经过顾辞身边时,小声地叫了一声。 顾辞别过脸,没理他,平心而论,胖墩这不撒泼撒赖的怯弱模样,她也做不来恶人,再加上胖墩长得像顾老二,长相本就不难看。 想着胖墩在这里,顾辞索性不去叫板根婶了,把炖好的鸡汤盛了两小碗出来,这才用大碗把剩下来的盛了出来。 「娇娇,阿宝,好了吗?」 「好了。」娇娇最先应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跳了出来,闻着香甜的气味,下意识地就舔巴唇,「嗯,真香。」 顾辞转身揪住她的耳朵,「林娇娇,能耐了啊,背着我偷跑,肚子要是难受了,看我还搭理你。」 「不难受不难受。」小姑娘也不躲,小声道:「我躺着才难受咧。」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唿?」 「我怕姐姐不许我出去。」看到顾辞变了脸色,娇娇又赶紧补充道:「下次、下次再也不背着姐姐偷跑了。」 顾辞虎着脸,「行了,去坐好,先把这汤喝了。」 小姑娘立马乖巧地跑到板凳上坐好,端着盛好的汤小口小口抿。 胖墩正是馋嘴的年纪,闻着这香味,他就开始流口水了,一个劲儿地往桌上瞅,往几个人身上看了看,最终也只敢去扯阿宝,小胖子为了一口吃的,嘴也甜了,「哥哥,我饿,我也要吃鸡。」 阿宝偷偷去看顾辞,见姐姐没有出声,也不敢出声,自己小口小口抿着汤。 胖墩缠了阿宝一会儿后,又小心翼翼地去缠顾辞,「大姐,我饿,我也要吃鸡。」 顾辞依旧没理他,直到小胖子馋哭了,顾辞才低头看了他一眼,「谁让你来的?」 冷不丁地被搭理了,胖墩有些茫然。 「我问你,是谁让你去找阿宝哥哥的。」 胖墩抓了抓自己的脸,看向阿宝,又看向顾辞。 顾辞暗自嘀咕了一句真蠢,又问他,「谁告诉你,大姐家今天吃鸡的。」 胖墩这下终于听明白了,「姐姐说的,她说大姐家吃鸡,让我来。」 顾辞挑了挑眉,意料之中,让阿宝去拿了个碗过来,盛了一小碗端给了胖墩,「你姐姐还说什么了?」 小胖子有吃的,也不哭了,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汤,「姐姐还说,要是大姐赶我就哭。」 果真是秋收结束了,又开始捅么蛾子了。 「那大姐对你好不好?」 「好。」 「大姐晚上还吃鸡,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小胖子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娇娇和阿宝嘴边的鸡腿,又舔了舔唇,「好。」 顾辞笑了一下,给他夹了一块鸡肉。 第21章 胖墩在顾辞这边玩的乐不思蜀,马玲玲在这边却急了,但几次走到坡上又返回去。她不是还只有三岁的胖墩,懵懂无知,没脸没皮些也不打紧,但又生怕胖墩在顾辞那里吃了亏,到时没法跟顾老二和柳氏交代。 自从那天大闹一场后,马玲玲在家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顾老二先前虽然对她爱搭不理,但也从来没有给她甩过脸色,更不用说重话了,如今却是动不动就拿着她出气,开始她娘柳氏还护着她,但现在也开始装死了。 不仅如此,顾老二抠门的要命,家里没有劳动力,十亩田的谷子就起早摸黑地自己收,家里做饭洗衣餵猪餵鸡带胖墩的活儿都落到了她身上。马玲玲累得有苦说不出不说,还不讨好,胖墩一旦脸颊胳膊哪里擦破了点皮,顾老二和柳氏就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她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的,不仅对顽皮不听话的胖墩也心生恨意,连带着看日子过得悠闲的娇娇和阿宝也恨得牙痒痒。 今儿在给顾老二和柳氏送饭回来的途中,看到娇娇和阿宝了,眼珠一转,就起了点给顾辞一家三口添堵的心思,想到上午出来打猪草时,看到板根婶提了只鸡往顾辞家里去,她便朝胖墩耳语了一番,自己就躲在了树后,让胖墩跟了上去。 第39页 马玲玲想着依之前两家这大吵大闹的架势,尤其是胖墩还是始作俑者,顾辞这个大姐肯定不会负给弟弟吃鸡,少不了弟弟蛮劲上来了,这个脾气不好的大姐还会把胖墩揍一顿,到时她听到弟弟哭了,再嚷嚷着上门,到时把事情闹大了,大伙就会觉得顾辞这个大姐也不忒近人情,看以后娇丫头和阿宝还能在村子里这么得瑟。 毕竟,大人有仇,小孩子没仇,再怎么说,胖墩可是顾大姐的亲弟弟了。 却不想,事情根本就不在她的预料中,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那边也没传来哭吵声。 在小坡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马玲玲还是赖不住了,舔着脸上了顾辞家。 而胖墩早就把她姐交代的事忘在了脑后,这会正和娇娇、阿宝他们搬一把小板凳坐在大樟树底下乖巧地啃糕点。 为了让娇娇和阿宝多长点肉,顾辞交代他们,吃了中饭,消食一刻钟,就去午睡。小孩子睡醒了就容易犯饿,顾辞在知道娇娇和弟弟都爱这花糕之后,就趁着小顾大夫第二次上镇上帮她拿药的时候买了不少回来,每天午睡起来后,每人一块。 今儿胖墩表现还算乖巧,小朋友大约意识到身边没有自己可以撒泼的人,吃了饭后,也跟着阿宝爬上了炕,睁着眼睛在床上东瞅瞅西瞅瞅一阵,不多会也睡着了。 顾辞来偷偷瞧了一眼,看他乖巧的模样,又帮他在肚皮上盖了点被子。 娇娇和阿宝养成习惯了,午睡一般半个时辰,但真正醒过神来,又得半柱香的时间。 马玲玲过来的时候,这三人都还没完全醒过神来,尤其是胖墩,拿着糕点左摇右晃地,像是又要睡着了似的。 「胖墩!」马玲玲在大门口看到这三人这和睦的一幕,哪里还有半点担心,这会瞧着胖墩,就跟瞧叛徒似的,暗恨弟弟不争气。 她这一声怒喝,把坐在那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一个个都无辜地看着她。 「我担心了你半天,你却在这吃糕点啊,你个小没良心的。」马玲玲看着三人手上各拿着一块糕,又羡慕又嫉妒,但也不敢跟娇娇和阿宝撒泼,走进去就牵起胖墩的手,「快跟我回家去。」 「怎么?当我这里是你自己家,想让人来,就让人来,想走就走?招唿都不打一声?」顾辞正在柴房码放阿宝捡回来的柴禾,听到声音出来,就看到马玲玲拉着胖墩往门口拖。 「大姐。」马玲玲不甘不愿地叫了一声,到底做贼心虚,又扯了扯笑,「还好胖墩是跑你这来,我都找了半天,可急死我了。胖墩正是顽皮不听话的时候,我就不让他在这里给大姐添麻……」 「玲丫头,我不回去。」胖墩这会完全清醒过来了,把剩下的糕点一口塞进了嘴里,又回头看顾辞,嘟囔道:「大姐说晚上还吃鸡,我不回去。」 顾辞勾了勾唇,看着臊得慌的马玲玲,笑得意味不明,「既然使着胖墩过来吃鸡,怎么能让他不吃个痛快呢?」 「我不明白大姐的……意思。」马玲玲避开了她的眼神,又顾左右而言他,「最近变天了,家里的粮食没收完,爹娘一天到晚都在田里,我一个人操持着家务,胖墩又正是闲不住的年纪,我一转身就不见了,可急死我了……」 顾辞下巴点了点,以示回復,看着马玲玲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就跟看跳樑小丑似的,余光扫到娇娇背着人在偷偷翻白眼,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向娇娇和阿宝,「糕点干,噎着了赶紧回屋喝水。」 「我也要喝水。」胖墩最积极,他刚刚吃的囫囵,正噎着。柳氏小气归小气,但对胖墩,私藏的零嘴从未少过,只是最近她和顾老二都在地里,根本就没时间去买这些零嘴儿。 「去吧。阿宝,带胖墩进去,正屋门槛高,别让胖墩摔了。」顾辞说着,看向仍旧抓着胖墩不松手的马玲玲。 胖墩挣脱了两下没挣开,也来了脾气,低头就在马玲玲的手上咬了一口,马玲玲吃痛一松手,小胖子就一甩一甩地跑到了阿宝身后。 顾辞看着马玲玲气得铁青的脸,莞尔,转身又进了柴房继续码放柴禾。 马玲玲站在院子里无所适从,偏偏胖墩生怕她要带他回去,都不让她靠近,宁愿躲在屋里不出来。 娇娇原本看胖墩还嫌弃,这会看他让马玲玲吃了憋,也是故意似的,当着马玲玲的面逗他,不然就是拿着大扫帚扫院子,马玲玲站哪儿,小姑娘就故意把灰尘往哪边扫。 马玲玲受了一顿气,僵持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把胖墩劝回,又要急着回家收谷子做饭,只得恨恨地跺了两下脚,往回走了。 见人一走,胖墩可高兴了,赶紧从屋里的门口钻了出来,又跟着阿宝身后跑上跑下。 顾辞码好柴禾出来,看到笑得灿烂的胖墩围着阿宝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不由去看阿宝的神情,阿宝脸上并没有不耐。 对于弟弟这以德报怨的性子,顾辞既欣慰,又觉得担忧,想着等到秋收后,还是要趁早送他去学堂。再看胖墩时,神色就复杂了许多,小孩子生来都是一样的,长成如今这讨人嫌的模样,怪也只怪他摊上了这泼辣的娘和没担当主见的爹。 顾辞拧了拧眉,也不愿意多想。 天如今黑的越来越快,顾辞为了节省灯油,在天黑前就把晚饭吃了,胖墩毕竟是个小孩子,吃得慢,又玩心大,吃两口饭就东张西望。 第40页 顾辞瞧不过眼,自己吃完了之后,就把他的饭端过来,「快点吃,不要一直含着饭。」 胖墩本就怕这个大姐,立马坐好了,餵一口就吃一口,就快要餵完的时候,柳氏的声音就由远及近地传入了耳里。 「……你们这雷打火烧的,安的都是什么心哟,胖墩还小,就想扣着孩子不放吗。胖墩,你这不成器的小崽子,这破屋子里是给你们下了什么药不成,一个个的来了就不想走了……」 第22章 顾辞并没把柳氏的指桑骂槐放在心上,并虎着脸,让胖墩把最后一口饭吃了,这才打开门。 「娘。」门一打开,一天没看见柳氏的胖墩立马跑了出去。 「你这小兔崽子,我平日怎么教育你的,让你别到处乱跑……」胖墩一跑过来,柳氏就拉着人仔细查看,还特地掀了衣服检查。 「娘,我跟着阿宝哥哥回家,就一直在大姐家,没跑。」胖墩扭了扭身子,「大姐对我可好了,给我吃鸡,还给我吃糕点,都可好吃了,我吃了好多饭……」 「让你乱吃别人的东西,要是毒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娇娇听着柳氏这不要脸的话,脸都气青了,捻把着唇就想骂人,顾辞生怕她多嘴坏了名声,赶紧把她往屋里推,「把桌子给收拾了。」 娇娇不乐意,但一看顾辞的脸色,又只好不甘不愿地进了屋。 盯着娇娇在那收拾桌子了,顾辞才看向柳氏,「你与其有空多这份心,不如教教你的一双儿女,让他们别这么死皮赖脸。」 「你什么意思?」 「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今天为何会赖在我这里不走?」 「娘。」胖墩一看这两人针锋相对的架势,就知道她娘和大姐又是要吵架了,可大姐今天对他可真好啊,他不想让她们吵架。 「胖墩,你说说,是不是你大姐不许你回家?」 胖墩摇了摇头,「不是。玲丫头说大姐家今天吃鸡,让我跟着阿宝哥哥来大姐家,大姐没有赶我,还让我晚上也吃鸡……」 「闭嘴。」柳氏暗恨这两姐弟一个比一个不争气,朝胖墩就凶了一句,又朝顾辞骂道:「一个三岁的小孩能懂什么?好啊,大姐儿你这个黑心肝的,你难不成还要教唆胖墩跟我们一家反目成仇不成?」 顾辞懒得跟她吵吵,原本她还以为柳氏是个有骨气的,说了不踏仇人地,今晚来领人的会是顾老二,她也用不着为了分出阿宝的事上顾老二的门让柳氏找了由头闲话她,如今看来,她是高看柳氏了,「既然如此,明儿就去村长和里正那里评理。柳氏,回去通知顾老二一声,把房契地契准备好,家里的银钱清点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老二那些天跟柳氏闹矛盾,柳氏故意冷他,顾老二也没自讨没趣,顾辞说的事,还根本就没跟柳氏通气。 顾辞一瞧柳氏这模样,也是气,合着顾老二压根就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就想这么拖着? 「回去问问人,你就清楚了。你告诉顾老二,既然他不怕家丑外扬,就尽管和我僵着。」 柳氏又气又急,骂骂咧咧几句,就带着阿宝匆匆回了家。 顾辞也气得不轻,但看了看一旁抿唇不语的阿宝,又只好压了压怒火,「阿宝,姐姐不是生你的气,别多想。」 阿宝摇了摇头,正欲开口,院门口就透进了光,「大姐儿,刚刚老远就听你这边嚷嚷,在说什么?」 听到声音,顾辞才知道来人是顾大山,赶紧招唿道:「大山叔,我还正准备去找你了,今儿小丫头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就让他们都回来了。」 顾大山挑着一大担黄澄澄的橘子,朗声笑道:「你带回来了就好,我生怕是被山里的狼把他们叼走了。」 顾辞被他逗笑了,说话也轻快了几分,「大山叔这橘子是挑错地儿了吧?」 顾大山把橘子径直挑到里面的屋檐下,擦了擦汗,「只怪你家这两人太能干了,这些天给我摘了足足一千五百斤橘子,这不,按照咱们原来商量好的,要送一百五十斤过来。大姐儿,你看还要称吗?」 「这么多?」顾辞也吃了一惊,看着两个小的,小姑娘可自豪了,阿宝约莫很少被人夸,还有些害羞。 「可不是吗?平日一天看倒不觉得这两人厉害,今儿我一算总帐,好傢伙,一千多斤,差不多占了我家今年收成的两成。」 顾辞一人摸了下头,又去看顾大山,「我还是不称了,这一看,大山叔肯定给多了,称了我还得退您好些,这个亏我不吃。」 顾大山没想到这个村人口中的冷面罗剎一样的人还会跟人开这样的玩笑,愣了一下才笑道:「大姐儿眼神毒辣。娇丫头和阿宝这孩子乖,我多给点卖个好,我家虎妞瞧着阿宝很是喜欢了。」 顾辞哑然失笑,阿宝才七岁,觉得这大山叔性子也太豪放了些,「大山叔,孩子都还小了,阿宝是男孩子,这话传出去了不打紧,但虎妞可是女孩子。」 顾大山摆了摆手,「我也就逗个趣,我这人是个大老粗,没那么多讲究。」 顾辞这才放心了些,因她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顾大山怕待久了惹人嫌话,说了几句就问顾辞橘子放哪里,他好赶紧回家去。 顾辞找了一圈,没看到大的箩筐,索性就让他把橘子倒在了正屋的地上。 第41页 「大姐儿,这橘子用青松叶包着,放在地窖,放到过年也没事。」 「谢谢大山叔了。」顾辞点头应了。 送走顾大山后,一家三口对着一地的橘子都笑了,顾辞没忍住,又在两人的脑袋上搓了搓,「娇娇和阿宝真棒。这么多橘子,咱们肯定吃不完,对了,娇丫头,你现在可不能吃,听到没有。」 「知道了。」娇娇撇了撇嘴,「我摘了这么多天橘子,都吃腻了。」 顾辞戳戳她的梨涡,「之前好些邻居都给咱们送了吃食,这些橘子明儿我分一分,给大伙也送些过去,两只小蜜蜂,没意见吧?」 两只小的,自然没意见。 因为收穫了这么多橘子,三人都体会了一把丰收的喜悦,喜滋滋地入了梦。 半夜,顾辞被外面又哭又闹的声音给吵醒了,看了看身边的娇娇,又给她捏了捏被子,抱紧身旁的人仔细听了听,才大约听出是柳氏和顾老二两夫妻在吵架。 至于吵架的内容,所谓何事,顾辞不用听明白也知道。 天做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顾辞听了几句,翻了个身就又睡了过去。 隔天,大早上就下了一阵淅沥淅沥的雨,天气昏暗,娇娇和阿宝就有些赖床,顾辞瞧着天凉,也就随他们睡,轻手轻脚起了床。 推开门时,她被坐在屋檐下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顾老二时,才松了口气。 「大姐儿。」听到身后的响声,顾老二也没发怔了,回头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 「您一大早来我门口坐着的,总不会是为了跟我打个招唿吧?」 顾老二动了动唇,「不是,我是有事跟你商量。就……就阿宝分家的事。」 「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 「大姐儿,阿宝还小,你就把他分出去,这让村里人怎么看我们一家?再说了,将来万一你要出嫁了,阿宝怎么办?」 顾辞看了他一眼,「这些事就不劳你考虑了。」 「大姐儿,就当爹求你了,我跟你保证,属于阿宝的那一份,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也再不会让柳氏母子给他气受。」 「保证若是有用,那还需要大锦的律法做什么?」顾辞看着顾老二低声下气的模样就解气,可解气之余又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悲哀,「阿宝是娘拼死生下的顾家血脉,我也答应过娘,会好好照顾他。就当我也求您,别让阿宝再被磋磨了。」 顾老二动了动唇,一脸颓然,沉默了片刻才道:「分家要开祠堂,秋收期间开祠堂会坏一族气运。等到十一月底,衙门来收了税再说,行吗?」 顾辞垂眸,「可以。你也用不着一拖再拖,我打定了主意要把阿宝分出来的。所以,您直接订个日子,阿宝分家是大事,我会去把三个舅舅也请过来一趟。」 顾老二身子微颤,「11月26。」 顾辞也不怕顾老二耍什么滑头,真闹大起来,吃亏的是他和柳氏,她大不了被族长训一顿不识大体,就算赶出顾家村,她也不在乎。 因为下雨,顾辞就不许娇娇和阿宝出去跑了,阿宝性子本就静,不让出去,一个人坐在屋檐下也能坐半天,反倒是娇娇性子活泼了,越来越皮,在屋里绕了几圈,才翻出针线在她擦洗的布巾上绣花。 小姑娘一拿起针线很快就入了神,板根婶送昨天盛鸡汤的碗过来时,盯着她看了好半会,小姑娘都没注意到她。 「大姐儿,娇丫头这绣活不错,谁教的?」板根婶看了一会也没打扰她,回头私下跟顾辞在那说,「这么精緻的绣工拿来绣这些麻布粗衣的可惜了,这入冬就闲了,村里有些女红的妇人都会接些香囊络子回家做,挣几个钱,你要不要让娇丫头也接些活儿?」 第23章 顾辞闻言,神色微僵,往外看了看正低头咬线的小姑娘,须臾又抬头朝板根婶笑了笑,「板根婶知道我这人糙,这些精细活自然也瞧不出个好坏,您瞧着娇娇这绣活拿得出手吗?」 「啧,果真是个糙人。」板根婶给了她一个「暴殄天物」的眼神,想到什么,又四下看了看,悄悄凑到了顾辞的耳边,低声道:「你是在哪里捡到娇丫头的,当年我咬牙送你夏花姐去镇上的玲珑阁跟着师傅学了两年,这绣工都比不得娇丫头,我瞧着这娇丫头怕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儿。」 庄户人家大多日子不富裕,衣衫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这般过来的,因此一般的姑娘家多少会点女红,但并不包括绣活。 绣活是精细活,庄户人家穿的用的都是粗布麻衣,没那么多讲究,只有达官贵人才讲究在绫罗绸缎上描绣。而庄户人家的姑娘,有闲钱的才会专门请师傅教刺绣,没钱的人家就算自己有这天赋,但家务做多了,手一旦糙了,便再也没机会接触那些绵软的料子。 顾辞虽然看不出娇娇的绣活好在哪里,但上辈子多少也见了些市面,她看娇娇缝那个小布条的手艺就瞧出了点什么,刚刚也是故意藏着话引板根婶说的意思。 「是吗?」顾辞垂眸,唇边的笑意敛了敛,「你瞧这丫头一脸的水痘印子,哪里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板根婶绷着脸,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我怎么听你这意思,是害怕娇丫头真是什么小姐,莫不是就养出感情,捨不得了?」 被戳中了心事,顾辞抿了抿唇,有些心虚,故作不在乎,「那倒不是。」 第42页 板根婶嗤了她一声,随即脸上的笑意压了压,回头看向娇娇,正好瞧着小丫头侧脸上那颗最大的黑色痘印,「大户人家看着光鲜亮丽,但日子过得反倒没有咱们这些小门小户自在,规矩多不说,妻妾争宠厉害的,阴私多的去了。娇丫头……」 「哎。」板根婶嘆了口气,「小丫头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怕也是个不受宠的,既然是你在深山里捡的,估摸着也是遭嫌了。如今跟着你,也算是运气。」 顾辞觉得板根婶这话说到她心坎了,看向娇娇的眼神温柔了许多,「总归有我一口汤喝,就不会少她一口饭的。」 板根婶稳了稳神,「这我倒是信你。」 顾辞笑了一下,也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又和板根婶说了几句体己话,瞧着她要走,赶紧从屋里给她捧了一捧橘子出来,让她带走。板根婶客气地推辞了两声,还是撑着衣摆接了。 一层秋雨一层凉,这雨一下,天气就越发地冷了,顾辞把箱子里的衣服全部翻出来缝缝补补了一番,也只给娇娇改做了一件棉衣,且她离家多年,好点的旧衣服都被马玲玲穿去了,剩下的太陈旧,棉絮都坏了,不保暖,顾辞琢磨着还是得去镇里买些新棉絮。 娇娇和阿宝一听她想去镇上,两人都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娇娇从前的生活怎么样,顾辞无从知晓,但阿宝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镇上,她也有心带着两个土包子见见市面。 恰好顾大夫家粮食已经入仓,老顾大夫也准备让小儿子带着顾辞去镇上的积善堂再看看腿。 「那就麻烦小顾大夫了。」听说小顾大夫的打算后,顾辞彻底消除了对他的芥蒂,但想到娇娇小日子还没干净,便有些为难道:「小顾大夫能否再等我两日,家里两个小的还没去过镇上,我也不放心把他们单独留在家中,难得上镇子一趟,我想把他们也带上。」 小顾大夫为人有些飘,但医术却是不差的,先前来给顾辞把脉瞧腿的时候,顾辞想着两个小的最近有些流鼻涕,就让他一併看了,他一摸娇娇的脉象,就瞧出来了,遂看了娇娇一眼,也没多问,倒是多了句嘴,「娇丫头这模样要是没有这些印子,将来脸瓜子长开了,倒是个十里八村都寻不出的标緻姑娘。你若是有些闲钱,小姑娘这脸上的印子也是能消的。」 「多谢小顾大夫提醒了。」顾辞上辈子自己的日子都过的不如何,当时小姑娘脸上的水痘也就是吃了当时救她老大夫开的几服药,水痘虽然消了,但留下的印子却没有,只是后来这些印子倒是自个儿慢慢淡了不少,如今这小顾大夫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小顾大夫摆了摆手,「那行,你提前一天通知我就行,我们家餵了牛,自己搭了个牛板车,约好时间,你到时带上人过来就是。」 顾辞点了点头,在小顾大夫要走时,也给他捧了一捧橘子。 「哎哎哎,这使不得。」小顾大夫一直对顾辞心存愧疚,如今看顾辞不计前嫌地给他送橘子,受宠若惊的同时,更加过意不去了,「你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这橘子留着给娇丫头和阿宝吃。」 「拿着吧。」顾辞笑了笑,「他们两个今年在大山叔那里摘橘子,吃的都不想吃了,这橘子也没花钱,他们自己挣的。」 小顾大夫推辞不过,就接了,「怪不得村里人最近都在说,今年託了娇丫头和阿宝的福,总算不花钱尝到大山叔家的橘子了。」 顾大山一家住的有些偏,平日和村里人的往来也不多,一家子不是守着那片橘子林,就是在山上猫着,村里人都有些怕他们,也不敢轻易上门去讨橘子吃,顾大山也没那么热情地给大伙送橘子。 「这也是大山叔和善。」顾辞也不敢居功,「况且,平日大伙也照顾我们,这也是借花献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顾大夫又想到自己为了那点钱,联合柳氏坑顾辞的事来,更是觉得没脸,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这厢,娇娇和阿宝橘子吃到不想吃了。另一边,胖墩又被橘子给馋哭了。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村里的小孩平日都挺喜欢和胖墩这个小胖子玩到一块的,因为小胖子受宠,家里条件越发好,玩具零嘴不少,小胖子虽然霸道,但只要他姐和他娘没看着,还是挺大方的,他们也能跟着捡个漏。 不过,最近不少小孩子都吃到了顾辞送去的橘子,小孩子又爱炫耀,拿了一个橘子就喜欢吃给别人看。 小胖子欠了两瓣,吊开了胃口,想要更多,小孩子哪里愿意,再加上听说了柳氏对顾辞那三姐弟不好的事来,懂事些的都不愿意和胖墩玩儿了,小胖子对别人的刻意疏离还不懂,但不给他橘子吃便是一件天大的难过事,便只能哭唧唧地回家找他娘。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是没吃过橘子还是怎地啊,就一个橘子也哭成这副样,没出息的东西。」柳氏对着胖墩骂了几句又抱起他,给他抹眼泪,末了又越想越气,站在院子里就对着外面骂,「一群天杀的破落户,屁大一点东西就拿来逗人,活该你们眼皮子浅,一辈子也只能吃个被人施捨的东西……」 顾辞给村里人送橘子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但柳氏和顾老二还在忙活地里的最后点谷子,累得跟陀螺似的,原本是不知这个事儿的,但和她交好的铁柱媳妇是个看戏不怕戏台高的,趁着来给帮忙收收谷子的时候就把这事添油加醋的说了。 第43页 柳氏当时就气着了,一面心想大姐儿果然是个胳膊往外拐的,得了这么多橘子,宁可给外人吃,也不给顾老二这个当爹的送些来,连带着把阿宝都带坏了。另一面又在暗自期待,以为顾辞多少还会顾及些父女情面,毕竟在柳氏看来,这大姐儿虽是个寡淡的人,但孝心还是有的。 哪知,胖墩都连着欠了好几天的橘子了,也没见人送来,今儿瞧着自己的宝贝疙瘩这委屈兮兮的模样,一窝气就全撒了出来。 虽然指桑骂槐的意味重,但到底没有指名道姓,附近的人家听到了也就私底下跟自家男人嘀咕几句,不会真吵回去,柳氏骂了一会,也只落了个自讨没趣。到底咽不下这口气,特地跑去顾大山家买。 这顾大山着实也是个妙人,愣是不卖给她,气得柳氏目眦欲裂,却也奈这个蛮汉子没法,只得暗自在心里记仇。 秋收后,妇人八卦,这事很快就传开了,六婶还解气似的跟顾辞来报喜,顾辞也只是笑笑,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柳氏一家过得不好,她确实解气,但也不会落井下石,等娇娇小日子一干净,就拉上板根婶一道去了镇上。 小顾大夫虽然娶了妻,但和顾辞这个大姑娘平日接触少,还是多避嫌的好,正好板根婶也无事,也需要买些盐巴回来。 自醒过来后,顾辞还没来过这云峡镇,乍一看镇子时,顾辞有些陌生,和十年后的云峡镇相比,此时的镇子要破落不少。 娇娇和阿宝却不觉得,一看到两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就连阿宝这腼腆的性子,都跟着疯了起来,开始还好,越往闹市中心走,娇娇就拉着阿宝东瞧西看去了。 「别乱跑,撞到人了怎么……」 不等顾辞话说完,娇娇正好一把就扑进了前面人的怀中。 「对不起,小孩子……」顾辞赶紧跑过去,却在看清男子的长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第24章 「姐姐,陆公子答应了我,成亲那天,来两抬花轿,我们一起嫁给他,姐姐也不用担心,是平妻,以后咱们还以姐妹……」 「林娇娇,我是嫁不出去了,但也用不着你这样可怜我。」 「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可怜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林娇娇,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可能和你共侍一夫的。」 「姐姐……」 「小孩子活泼可爱了些,不碍事的。」眼前的男子眉目温润,唇角微微勾起,逢人便是三分笑,确实是个讨女孩子喜欢的男人,他一出声,便打断了顾辞的思绪,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顾辞微微仰头,抬手捏了下自己僵硬的脸,不动声色地将一脸羞怯的娇娇拉到了身后,这才扯了点笑,「多谢公子体谅。」 男子摇了摇手中的摺扇,「客气了。」 说着就带上他身后的小厮从她身边走过,顾辞回头去看他,见他走了几步,又顿住,然后转过头来,忽而又笑了一下,然后偏头和身边的小厮说了句什么,就大步离去了。 「娇娇?」看着小姑娘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顾辞垂了垂眼,压下心口涌起的恐惧,轻轻晃了晃她的手,「你在看什么?」 「刚刚那个哥哥,身上好香。」娇娇仰头看着顾辞,脸上红晕未褪,把大大的杏眼都氤氲出了几分娇羞的味道。 顾辞闭了闭眼,抬手覆上她的眼睛,「娇娇,忘掉他。」 娇娇的头歪了一下,她想问为什么,但蒙住了眼睛,她的听觉似乎更敏感,她感觉姐姐的声音特别冷漠,让她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姐姐可比那个男子重要多了,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还顽皮地在她手心下故意使劲眨眼,「好了,忘掉了。」 娇娇的睫毛很长,一眨眼,睫毛就能扫到顾辞的手心,扑闪扑闪,让她手心痒痒的,却奇异地安抚了她不稳的心跳。 顾辞松开手,朝小姑娘笑了一下,看着她唇边的小梨涡,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让你再拉着阿宝疯跑,要是撞上个兇巴巴的人,我看你今儿怎么办?」 板根婶看着娇娇在偷偷吐舌头,好笑之余,又松了口气,还好这娇丫头长了一脸的痘印,刚刚那公子脾性也好,「娇丫头,你姐说的没错,刚刚我看你姐脸都吓白了,不是婶子吓唬你,刚刚是你运气好,碰上个好说话的,要不然你这一撞,不让你以身相许,至少也得几两银子。」 娇娇傻眼了,小顾大夫看着她圆熘熘的大杏眼,也压着笑意附和道:「你别以为板根婶是在吓唬你,咱们云峡镇虽然破落了些,但这街上的达官贵人也不少咧。」 云峡镇不是什么大镇,但镇上却有个连通南北漕运的码头,往来的大户商人和官吏并不少,小顾大夫虽然不知男子的身份,但瞧着那男子的穿着打扮,也知道这人不是他们能惹的。有钱人讲究,纨绔子弟更是风流,遇到这样投怀送抱的姑娘,就算不调戏一番,也要为难一番。 娇娇听着他们的话,一张脸皱巴巴的,紧紧拉着顾辞不敢松手了,阿宝也是,紧抿着唇。 顾辞不忍心小姑娘这么紧张兮兮的,但她此刻的心神全部都放在了刚刚那个男子身上,那是上辈子的娇娇愿意嫁的男人,或许还是动过心的男人…… 然而,顾辞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口闷得仿佛要窒息,那时她不懂当听闻娇娇要嫁给陆家大少爷时,她为何会如此生气,如今她懂了,是嫉妒。 第44页 「姐姐,疼。」顾辞想得入神,手就无意识地握紧了娇娇的小手,听到她唿痛,才赶紧回过神来,松了手,又摇了摇头,把那些纷至沓来的杂乱思绪晃掉,「姐姐想事情去了,对不起。」 娇娇自己给自己唿了唿抓红的手腕,摇了摇头,「就不痛啦。」 顾辞也学着她的样子给她唿了唿,「嗯,不痛了。」 小姑娘见状,又活泼起来,指着两边的东西跟阿宝在那说个不停。小顾大夫也是个飘的,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他们,一路朝积善堂走去。 「几位,是看病还是买药?」积善堂很大,小顾大夫带着他们几人进门,就有一个带着帽子的小童子迎了上来。 「既要看病也要买药。」小顾大夫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子。 小童一见这木牌子,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些,「原来是顾大夫,快里面请,师傅正在等着了。」 闻言,顾辞不由偏头看了看小顾大夫,倒是有几分惊讶。她上辈子来过几次积善堂,积善堂的那位李佑青李大夫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但医术却是顶顶有名,不然这么一个大药堂,来往的人也不会这般络绎不绝。 小顾大夫被顾辞看得尴尬,挠了挠头,悄声道:「我爹曾让我来这里当过两年药童认药,李大夫瞧我天资好,想让我拜师,我爹不乐意,但李大夫并不死心。」 顾辞这下是真对眼前这三哥刮目相看,倒不知道这人还能得了这位李大夫的眼缘,怪不得这小顾大夫轻易答应带他们来这积善堂看病。 小童子带着他们进去的时候,李大夫正在给一位妇人看诊,便安排他们坐在一旁等。等了大约一刻钟,小童子才出来,「顾大夫,师傅让你带着人进去。」 顾辞交代了板根婶几句,让她帮忙看着点阿宝,便带着娇娇和小顾大夫跟着小童子走了。 眼前的李大夫和顾辞印象里的那模样并没什么区别,依旧是留着鬍子,眉头常年都是这么蹙着的,吊着眼梢看人,给人几分刻薄的感觉。 进了屋子后,小童子就退下了,小顾大夫和人说了几句,李大夫就把眼神投到了顾辞身上,从脸打量到腿,又偏头看了看娇娇,瞬间眼神一亮,「小姑娘,过来,我给你看看这脸。」 小顾大夫愣了一下,「李大夫,咱们先给人看腿。」 「急什么?她就那样站着,我瞧着她那腿也什么要紧事了。倒是这个小姑娘,长得水灵,要是把这一脸的印子给治好了,这才有成就感。」 顾辞:「……」合着这长得刻薄的老头还是个老顽童? 娇娇见生人有些害羞,顾辞低头说了两句,才走到了李大夫面前,李大夫盯着她脸颊上的印子仔细瞧了瞧,又探了脉,看了看舌苔和眼睛,在那研究了好半天才放开娇娇,「好好的小姑娘被你们给养糟蹋了,就这么个水痘,硬是把底子给毁了。」 顾辞闻言,不由咯噔,「李大夫,她这脸是没救了吗?」 李大夫掀了掀眼皮,睨了她一眼,「对富人家来说,倒是有救,但你们这样的人家,跟没救也没差。」 顾辞松了口气,「只要还有救就行……」 「哼。」李大夫轻哼了一声,「每月三十两的花销,要供大半年,你供得起?」 「我才不治了。」娇娇在一旁听着,原本还有些暗自期待,毕竟哪个姑娘家家不爱娇,但一听这话,立马就跑到顾辞身后躲了。 「李大夫。」一看顾辞脸色都变了,小顾大夫暗恼这个老头说话不留情面。 「你叫我也没用,凝肤露有市无价,三十两,我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往少了说。」李大夫摸着自己的鬍子,又睨了娇娇一眼,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天庭饱满,一看就是富贵相,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大姐儿,娇丫头这还小了,没准往后这印子也能自个儿消了。」小顾大夫知道李大夫这话不是假话,他在这里当过药童子,知道凝肤露里面有几味极罕见的药,但三十两银子对庄户人家来说,够一家人吃穿嚼用半辈子了,顾辞这条件,确实供不起。 顾辞知道小顾大夫是在给她台阶下,握着娇娇的手,笑了笑,正欲开口,李大夫又朝她轻哼了一声,「还小丫头?若是我没记错,这小姑娘来过葵水了吧?我也不瞒你们,这印子往后确实能淡下去,但根除却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她体内起水痘时的余毒没有排尽,往后这些印子长成痤苍也不一定。」 李大夫话一落,娇娇立马就摸上了自己的脸,有些害怕。 顾辞低头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她,心里盘算了一阵,动了动唇,「那麻烦李大夫先给我瞧瞧这腿,什么时候能好全。」 李大夫让顾辞在座椅上坐下,撩了裤脚,给她检查了伤口,又摸了摸骨,「那老小子的医术还行,你这伤癒合的不错,药不用吃了,但那接骨膏还得继续抹,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想下地干重活,可得到明年开春去了。」 顾辞松了口气,道了谢,「谢谢李大夫了。」 李大夫挥了挥手,又去看小顾,「这次你亲自带过来的,诊金就免了,方子之前有,你带着她去拿药吧。「 小顾大夫忙笑嘻嘻地应了,看顾辞整理好了裤脚,「还拿一次接骨膏就差不多了。」 第45页 顾辞点了下头,起身并不动,而是牵过娇娇的手,「李大夫,就麻烦您帮忙把这小丫头治脸的方子也开了吧。」 李大夫闻言,不由挑眉,「你可得想好了,这凝肤露并不是涂个十天半个月就见效果的,要根治,就得慢慢来。」 小顾大夫也是吃惊,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大姐儿,你疯了不成,娇丫头总归不是你的亲妹妹,是个捡来的小丫头,你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顾辞伸手捂住了娇娇的耳朵,回头沖他笑了下,又看向李大夫,点点头,「就麻烦李大夫了。」 李大夫瞧顾辞眉眼大气,是个能成事的,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然后低头,提笔写了方子,递给了一旁干着急的小顾大夫,「这样吧,我瞧着这小姑娘有缘分,就当结个善缘,这药你先拿去给小姑娘用着,这银钱我也不着急,三年之内结清就行,你看这样可行?」 顾辞愣了一下,随即又激动地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弯腰就朝他行了一礼,「顾辞这就先谢过李大夫的大恩。」 李大夫捋着鬍鬚看向娇娇,淡淡道:「小姑娘你养的不错,将来定是个富贵人。」 顾辞脸上的笑意瞬间一僵,但又不好当着李大夫的面太过失态,「李大夫谬赞了。」 李大夫但笑不语,朗声招来童子,让他去招唿下一位等候的病人过来。 拿了药出了积善堂之后,顾辞愈加心神不宁,一路都是沉默不语的,板根婶瞧着她脸色不好,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但当着小顾大夫这个外男的面,也就没多问,看着两个同样无精打采的小的,便插了句嘴,「大姐儿,你不是说还要去逛逛集市,买些东西吗,咱们大人饿一顿不打紧,两个小的不行,先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顾辞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娇娇和阿宝,自知自己这模样太难看了,赶紧打起精神,朝两个小的笑了笑,「瞧我都忘了,娇娇和阿宝想吃什么?」 娇娇和阿宝都摇了摇头,「我们不饿,晚点回家再吃。」 顾辞知道他们是在帮她省钱,往前面看了看,正好瞧见一个馄饨摊,「难得出来一趟,姐姐带你们去吃馄饨吧。」 娇娇和阿宝对视一眼,都齐齐吞了吞口水,但还是摇了摇头,顾辞见他们这懂事的模样,又欣慰又心酸,拉起他们的手,招唿着小顾大夫和板根婶一道过去。 娇娇和阿宝忸怩,但被顾辞强拉过去了,两人都是一脸期待,一个劲儿地瞧着那冒热气的锅,顾辞瞧着他们那副馋猫样,一人捏了捏脸颊,「给你们一人点了一碗,都要吃光光,谁吃不完的压在这里抵钱。」 「好巧,又和几位碰上了。」顾辞话一落,坐在她们隔壁一桌的人突然转过了身,笑着朝顾辞拱了拱手,又看向娇娇,「看来咱们真是有缘。」 第25章 再一次看到这人时,顾辞有些无力。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可那些会出现在娇娇生命里的人, 兜兜转转, 仍旧会出现, 并且是没有一点点防备。 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 这位陆大少爷是在娇娇十五岁及笄那一年,也就是两年后, 才第一次出现在娇娇面前,且就是在顾家村。 这位陆大少爷并不是云峡镇的人, 而是来自京城, 家里是京城有名的富户,陆家是靠米行发家, 陆氏米行的分店分散在大锦各地。 当年这位陆大少爷之所以会去到顾家村,就是因为陆氏米行要在云峡镇开一个存粮的分仓,这位大少爷被陆老爷派来云峡镇歷练, 堂堂大少爷为了挑选合适的粮食,而亲自去附近的村子选购粮食。 顾老二家多良田, 是村里的大户, 这位陆大少爷在村长的带领下,第一个去的就是顾老二家, 当时马玲玲去和她的小姐妹玩去了,就娇娇在家,柳氏指使她给客人倒水,这位陆大少爷就这么惊鸿一瞥瞧上了娇娇。 她那会正跟着人出去跑货, 一去就是三个月,这些事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等到她回来时,等待她的就是,娇娇就说要带上她一起嫁给这位陆大少爷。 她那时不懂自己对小姑娘那份占有欲是为何,以为满腔的愤怒,都是因为小姑娘可怜她,觉得她嫁不出去了,所以用这样的话来可怜羞辱她,当即就跟她翻了脸,隔天一大早就又跟着商队出去跑货了。 等到隔了两月再回来时,才知道嫁给了那位陆大少爷的变成了马玲玲,而小姑娘却突然成了失贞的姑娘。 关于娇娇失贞的事,知情的人都讳莫如深,不管她如何逼问,小姑娘自己也始终不肯说,只是往后整个人更加内敛胆怯了,对她更加依赖。她至死都不知道,在她离开的那两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娇娇对这位陆大少爷的感情,也成了她心中解不开的谜团。 因此,她也始终不知道,在三年后,当她在跑货的途中再次受伤昏迷时,陆家因为官府买来救灾的粮食被告发是陈年烂米而锒铛入狱后,娇娇心甘情愿被柳氏卖入宋府给将死之人沖喜,是不是因为这位陆大少爷死在了狱中,而心如死灰了。 也恰恰是如此,在她和娇娇的这份感情里,她不怕任何人插手,唯独怕的就是这位陆大少爷,所以才想着早日攒够钱,离开顾家村,避免娇娇和这个人相遇。 却不想,该来的,始终会来。 思及此,顾辞的手都有些抖,想带着娇娇他们换个地方吃东西,但又怕这样的刻意反而弄巧成拙,最终也只是牵强地朝那位陆大少爷点了点头,却并不多话。 第46页 陆大少爷为人并不轻浮,见顾辞他们并不热络,打了招唿也就回头自己吃东西去了。 娇娇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抬头去看顾辞,却只看到姐姐绷得很紧的侧脸,她隐约感觉出姐姐在不开心,她垂眸想了一会,又回头看了看那位男子,却不想正好与对方四目相对,偷瞄人家被抓包了,小姑娘吓了一跳,又赶紧把头转了过来,脸却不由自主红了。 顾辞见状,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而是隐忍着心慌,揽住了娇娇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娇娇,别动来动去,等会东西上来了,烫着怎么办?」 「好。」娇娇明显听出了姐姐声音里的不耐,下意识地就讨好地往她身边贴,伸手揪紧了她的衣服,「我不乱动了。」 「客官,这两碗小的,是给孩子的。」恰在此时,包着头髮的妇人就把馄饨端了上来,放在娇娇和阿宝面前,还热心地提醒道:「有些烫,可要让孩子小心些。」 「谢谢。」顾辞也朝她笑了笑,然后低头给阿宝挽了挽有些长的袖子,「阿宝,慢些吃。」 阿宝看着碗里白白胖胖的馄饨,眼睛都笑弯了,紧抿着唇,乖巧地点了点头。 娇娇这些日子一日三餐早就养成了习惯,这会早就饿了,本来有些迫不及待,但看到顾辞没有理会她,她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酸,故意似的,扯了扯对方的衣服,舀了一个先送到顾辞唇边,「姐姐,我吃不完这么多,你帮我吃两个。」 「还没开始吃,你怎么就知道吃不下?」顾辞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懊恼自己冲着小姑娘生什么闷气,缓了缓语气,「馄饨不怎么饱肚子,你先吃,要实在吃不下了再说。」 「那姐姐不会把我压在这里抵钱吧?」 「噗嗤」一声,顾辞还没开口,旁边那桌的男子率先笑了出来,大约也注意到自己发笑会让人误会,又赶紧回头朝顾辞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笑话你们,就觉得小丫头可爱。」 顾辞恼他没事找事,「公子多想了。」 「姑娘家性子敏感,就怕让你们误会我是登徒子了。」说着,他又看向娇娇,「小丫头,你放心,你要是吃不完,不让你姐姐放你在这里抵钱,我帮你付。」 「大姐儿?」板根婶在一旁瞧着这自来熟的男子,心里也是有些不安,暗暗拉了拉顾辞,「这人你先前认识?」 「不认识。」顾辞摇了摇头,又觉得那人笑得让她碍眼,「谁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纨绔子弟。」 板根婶又瞧了一眼,「我的乖乖,这人不会是瞧上娇丫头了吧?」 顾辞不搭腔了,拿起娇娇手里的勺子就舀馄饨,放在嘴边吹凉,送到了小姑娘的唇边,「快些吃。」 好久没有被投餵过的小姑娘也不觉得害羞,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就吃掉了一个馄饨。顾辞瞧着她这欢喜的模样,眉头松了松,又餵了几口,直到自己的馄饨上来了,才让小姑娘自己吃。 顾家村隔云峡镇有些远,坐牛车都要两个时辰,再加上中间有段山路不好走,几人也不好耽搁时间,匆匆吃完了馄饨,顾辞拦住了板根婶和小顾大夫,拿出钱袋子去付银子时,才被告知他们的馄饨钱已经有人付了。 顾辞不用想也知道付钱的人是谁,瞧着那主僕还没走远,回头招唿了一声,立马就追了上去,「公子,请稍等。」 「姑娘有事?」 「我们与公子无亲无故,不能平白受了公子的恩惠。」顾辞把手中的碎银子递了过去,「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男子低眉扫了一眼顾辞手心的碎银,笑了一下,「姑娘言重了,几碗馄饨,哪里算得上恩惠,就当今日与几位有缘。」 顾辞也不顾周围指点的人,执拗地朝他伸手,「恩惠不分大小,公子还是把钱收了吧,不然我内心难安。」 男子无奈,大街上人多,怕再耽搁下去,坏了顾辞的名声,便让身旁的小厮接了,「姑娘真是个分明的人,倒是我唐突了。」 说着,男子拱手朝顾辞行了一礼,「在下姓陆,单名一个铭字。」 顾辞一点都不想跟他认识,反倒是他越表现地落落大方,她就越生气,虚虚地笑了笑,「陆公子,告辞。」 看着顾辞就这样转身离去,陆铭也不恼,反倒笑了,「这对姐妹可真有趣。」 「我看她就是对公子欲擒故纵。」身边的小厮随手把碎银子扔进了荷包,不以为然,「不然,瞧她们这穷酸样,还不能能贪些小便宜就贪小便宜,她就是故意上来让公子对她刮目相看的。」 「别埋汰人家。」陆铭拿起扇子敲了敲他的头,「那姑娘跟京城里的那些大家小姐不一样。」 「少爷。」小厮闻言,立马哭丧了一张脸,「您不会是才来这里一天,就瞧上了这么个姑娘了吧?」 「对姐姐倒只是欣赏,结个知己,可惜妹妹,瞧着小了些。」陆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有自顾自地道:「不过我如今也不急着成家,等上两年也未必不可。」 小厮听得分明,更是惊讶,「就那个脸上满是印子的丑丫头,我瞧着还没她姐姐好看了?」 陆铭又重重地敲了他脑袋一下,「小声点,万一传出去了,坏了人家姑娘名声怎么办?再说了,你懂什么,小丫头那眉眼,水灵的紧,如今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是脸上印子遮掩,再加上五官还没长开……」 第47页 对于这两主僕暗地里的议论,顾辞和娇娇这两姐妹自是不知情的,因为照顾顾辞腿伤,又带着两个孩子,板根婶和小顾大夫也不放心,一行人也没分开去逛,先去东巷把盐巴等吃食买了,才赶往西巷买棉花布料等物什。 一行人紧赶慢赶,才在申时把东西买齐全了,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更加不敢耽搁,在入口处取了牛车就匆匆往回赶。 娇娇和阿宝平日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今儿没睡,又跟着走了一路,一坐上牛板车,就困得不行。 但村里老人言,小孩子晚上在路上睡觉,魂魄不稳,尤其是在一些阴山区,很容易被小鬼勾魂,顾辞也不敢让他们睡觉,只能想方设法逗他们醒神。 阿宝还好,从小就是个能吃苦,忍耐力极好的,知道不能睡觉,撑着眼皮熬过了那个睏倦期,倒也不困了,反倒是娇娇这丫头,一边应着声,一边就合上了眼睛。 「娇娇,不能睡。」顾辞拿她没办饭,捏了捏她的眼皮,被小姑娘哼哼着不耐地挥开了,也不忍心用力去捏了,只能轻声叫她,「快别睡了,我们就要到家了。」 只想安安静静睡觉的小姑娘不耐烦地在她怀里拱了拱,娇声娇气地撒着气,「别吵,我困……」 「这个名儿没取错,确实是个娇气的丫头。」板根婶在一旁瞧着,又觉得替顾辞不值,「你也太宠着她了,瞧这性子,迟早该被养坏的。」 顾辞知道板根婶是为她着想,不过也并不想多解释,只是笑了笑,随口道:「小姑娘,就该养娇一点,才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板根婶想起娇娇的身世,又忍不住嘆息,「都是苦命的人。」 顾辞又捏了捏娇娇的耳朵,她倒不觉得自己苦命,「娇娇,快起来,别睡了,和阿宝起来嗑瓜子。」 一到快要睡着就被人叫醒了,反反覆覆几次,娇娇也有了小性子,迷迷煳煳地睁开眼,从顾辞怀里爬出去,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气鼓鼓地醒神。 还没到村里,天都全黑了,好在已经过了最难走的那段路,小顾大夫也不着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把举着。 天一黑,就起风,娇娇畏寒,干巴巴地坐着又觉得冷,但还生着吵她的姐姐的气,就故意往棉花堆里靠了靠。 顾辞瞧她这模样好笑又好气,见板根婶已经把阿宝拉进了怀里,她主动伸手把娇娇拉进了怀里,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气性还越来越大了,姐姐不是不许你睡,只是不能在路上睡。」 小姑娘轻哼了一声,双手却自发自地揽紧了顾辞的腰。 「不许睡了啊,马上就要到家了,到家再睡。」 「知道了。」 「你瞧瞧你。」顾辞听着她气哼哼的声音,摸着她已经顺滑了不少的发揪揪,心里琢磨着可以给小姑娘梳个姑娘髮髻了,「看阿宝多乖。」 被表扬了的阿宝羞涩地笑了笑,朝顾辞张开手心,就是一手的瓜子仁:「姐姐,你们吃。」 顾辞瞧着阿宝这乖巧的模样,打从心底心疼,也暗自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姐姐不吃,阿宝吃了吧。不过,瓜子干,吃多了上火,少吃一些。」 「嗯。」阿宝点了点头,又把瓜子仁给板根婶,板根婶拿了一颗吃了,又从自己包里给了他两颗糖,「阿宝剥的瓜子真香。」 阿宝看了看顾辞,见姐姐朝他点头了,这才接了糖,道了谢,又把糖给了娇娇,「姐姐,我门牙松了,快要掉了,不能吃糖。」 顾辞闻言,赶紧凑过去看了看,见他的门牙果然松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疏忽,「阿宝,门牙松了,可不能经常用舌头去抵,也别去伸手摇,不然新牙长歪了,可就难看了。」 阿宝一脸如临大敌,他这几天都爱抵,「那、那我不抵了。」 「傻小子,别紧张,姐姐这几天不给你们做难咬的东西,你等着它自然脱落就好了。」 说话间,几人就已经到了村里了,小顾大夫家就在村口,顾辞觉得今天麻烦人家一天了,原本不用他送了,但小顾大夫瞧着她们这么多东西,坚持要送一程。 顾辞推辞不过,也只好应了,临走时,又偷偷给他的牛板车上放了一盒糕点和半斤五花肉。她这一趟出门,东西买了不少,除了拿药的钱,这些棉花布料就花了三两银子。 「早上的馒头还有些,天已经晚了,咱们今儿不做饭了,姐姐把馒头热了,再煮碗热茶喝了,晚饭就先这样。」 两个小的自然没意见,他们这会到家了,也没了睡意,看着堆在屋里的东西,都开心得不得了。 顾辞做事麻利,生了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把馒头给热好了,她吃了两个,两个小的一人吃了一个就不肯再吃,顾辞也不勉强,又给他们一人灌了一碗热茶下去,才让他们去洗洗,准备睡觉。 趁着两个小的不在屋里了,她又把东西都稍微理了理,她在家里像个废人一样待了这么久,今儿出门一趟,也觉得身子乏的很。 隔天,天虽然放晴了些,但气温反而下降了不少,顾辞给娇娇和阿宝换了厚衣服,给两人都好好地捯饬了一番,才告诉他们,「今儿咱们去姥爷家,几个舅母来看过我几回了,我腿好的差不多了,也该去看看他们。」 小孩子都喜欢窜亲戚,娇娇如今跟几个舅母熟了,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外人,高兴极了,「我好久都没看到大舅母了,正想她了。」 第48页 因为柳氏的关系,几个舅母待阿宝并不亲厚,但阿宝自己倒不觉得,「我也想舅母。」 顾辞把昨天买的东西拿了出来,「舅舅待咱们不薄,咱们也不能做白眼狼,这些糕点和肉带给姥爷,你们没意见吧。」 两人都把头跟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顾辞一人给餵了一颗枣子,「这些红枣就留着,等到腊八节,熬腊八粥。」 收拾好东西,吃过了早饭,三人才锁上门去了李家村。不像去镇上一样赶时间,顾辞也不急,随意两个小的在路上瞎跑。 约莫是之前两人採摘野果野菜有了经验,两人在一个小山垛上还捡了不少野栗子,等到了李家村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顾辞的姥爷年轻时是个铁匠,村里人都管他叫李铁匠,顾辞带着两个小的一进村子,跟她姥爷家交好的村人一见着她,立马就热心地上来打招唿,「这是李铁匠家的外甥女吧?」 顾辞自打她娘死后,就没来过外祖家了,不过她和阿宝的长相都随了李氏,跟舅舅们也有几分像。 「婶子,您好。」顾辞不认识这个妇人,但还是笑着打了招唿,「我是李铁匠家元妹的女儿,这是我的弟弟妹妹。」 李氏是李铁匠家的老小,大伙儿都称她为元妹,这顾辞是知道的。 「我瞧出来了,你弟弟跟元妹小时候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妇人点了点头,「你们好些年没来过了,可还记得你姥爷的家。」 「记得的。」 妇人笑了笑,「李铁匠家如今可不住在打铁铺了,去年建了新房子,你们肯定是找不到的。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顾辞对此并不知情,讪讪笑了笑,赶紧朝妇人笑道:「谢谢婶子了。」 妇人摆了摆手,「顺路的事,恰好我也要去找你三舅母借东西。」 李家村和印象中有些变化,村里的茅草房少了,到处都是青砖瓦房了,看来这两年李家村发展的还不错。 顾辞一路瞧着,看到妇人指给她看的外祖家的那栋青砖瓦房时,也是由衷地替外祖一家感到高兴,村里人没有什么奢望,辛苦一年,全家人能吃饱穿饱,有个安全的落脚处就满足了。 她这厢正想着,就见带路的妇人朝屋旁的一块地里高声喊着,「哎哎,应亭媳妇,快看,我今儿把谁给你们带过来了。」 应亭是顾辞大舅的名,她外祖当年是个莽汉打铁的,但给三个儿子取得名字都温雅,二舅应云,三舅应风,她娘也没落掉,叫应朵。 「大舅母。」娇娇眼尖,顺着妇人的声音看过去,就认出了地里的人,欢天喜地地喊了一声。 一听娇娇的声音,贺氏立马就直接朝她们看了过来,也顾不得地里的活儿,双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一脸激动地朝她们这边小跑了过来,「我的个乖乖,你们来之前,怎么也不让人通知一声,还好今儿大家都在。」 「大舅母。」等到人走近了,顾辞才开口叫了一声,阿宝这会见到人了,拘谨地厉害,但还是腼腆地跟着叫了一声,「大舅母。」 贺氏还是最喜欢乖巧又嘴甜的小闺女娇娇,先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才应了他们两人的招唿,问了顾辞的腿,才把目光在阿宝的身上停了小会,又道:「柳氏那个货能让你带着人来?」 顾辞朝她使了使眼色,「阿宝如今跟着我。」 贺氏愣了愣,这才伸手摸了摸阿宝的头,「长得跟你娘真像。」说着,又敛了敛眉,「瞧我,光顾着跟你站这儿说话了,快些回家去,你姥爷和姥姥若是看见你们,可得高兴坏了。」 「可不是。」站一旁的妇人顺势插嘴道:「对了,应风媳妇在吧?」 「在在在。走,你也一道上我家去坐坐。」贺氏热情地应道,回头接过娇娇手里提的东西,瞄了一眼,又去戳顾辞的额头,「自己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还提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人来了,我们就很高兴了。」 礼多人不怪。 顾辞笑笑,「没提什么东西,这板栗,还是娇娇和阿宝在路上捡到的。」 「两个小精怪。」贺氏看了看娇娇和阿宝,话里的疼惜之情唿之欲出,又回头看向那妇人,「他们三姐弟是真不容易,也亏了大姐儿是个有主意的,才没让人给养坏了。」 贺氏这是故意在给顾辞他们添脸,顾老二在李家村的名声并不好,自打李氏死后,他这个女婿也没来过李家村看望二老,去年建新房子这样的大事,这位女婿都没来,村里人自然对这个顾老二有些意见了。 俗话说,上樑不正下樑歪,贺氏也是怕村人对顾辞三姐弟有些看法,这才故意当着人的面这般说。 「大姐儿是个有本事的。」妇人自然闻歌知雅意,「算是随了咱们李家人的性子。」 这话贺氏爱听,笑得更加热情了些,又跟她说了不少顾辞的好话儿说。 顾辞听得尴尬地要命,还好就到家了。 正在院子里玩的几个小娃娃一看到自家唿啦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活泼一点的那个男孩子立马就跑进了屋,「娘,大伯母带好多人来了。」 听到动静,屋子里的人都迎了出来,杨氏就在厅屋剁猪食,放下刀就跟了出来,看到顾辞他们几人,也是又惊又喜,赶紧把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迎了上去,边走又边朝小男娃道:「小石头,快去跟爷爷奶奶说一声,就说表姐她们来了。」 第49页 「三舅母。」三人都跟着打了招唿。 「哎哎哎。」杨氏看了看顾辞的腿,「瞧着恢復的不错,没事就好。」 杨氏是个通透人,瞧着阿宝也没多想,摸了摸这个少见的外甥,「阿宝都长这么大了。」 阿宝有些害羞,又叫了一声三舅母。 「都在外愣在干哈子。」正寒暄着,拄着拐杖的外祖就走了出来,仍旧清明的眸子在屋外扫了一圈,在听到顾辞的那声外祖时,不由有些浑浊了,盯着顾辞看了好一会,才露了点笑,「好。」 直到一行人进了屋,顾辞姥姥才被二舅母花氏扶着出来了,妇道人家就没男人这般内敛,又上了年纪,一看到顾辞,这眼泪瞬间就掉落了下来,盯着顾辞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好老天保佑,让我大姐儿平安归来了。」 当年顾辞被送去西北从军,李家派人去闹过,奈何顾辞和顾老二都没松口,李家两老气得牙痒痒,虽然听说顾辞又活着回来了,但两个老人家到底没见到人,又听说伤了腿,始终放不下心。 看到老太太这眼泪,顾辞也忍不住心头哽咽,越加觉得从前的自己不孝,只顾着顾老二和柳氏,伤了李家这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亲戚。 「姥姥,都是我混帐,让你们操心了。」 「确实是混帐。」老太太抹了抹眼泪,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三板,「那战场上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要是……」 「行了,老太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就别说了,大姐儿平安回来了就好。」李铁匠是个话不多的人,瞧着自家婆娘这喋喋不休的模样就腻歪,「大姐儿好不容易带着人过来一趟,就应该高高兴兴的。」 老太太瞪了李铁匠一眼,但也没怼他,擦了擦眼泪,「你姥爷说得多,活着就好,就好啊,咱们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 听老太太这么说,贺氏也赶紧抹了抹眼泪,忙去给她们倒茶。杨氏最见不得这哭啼啼的场面,看到爱哭的婆婆和大嫂止了泪,这才松了口气,让小石头去把家里有的零嘴儿都拿出来。 和顾辞寒暄过了,两位老人才把注意力放到两个小的身上,老人对血脉亲情看重些,知晓娇娇是顾辞捡来的女娃,招唿了两声,便把重心放到阿宝身上去了。 娇娇还是头一次见两位老人,尤其是李铁匠,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她看着就怕,不缠着她问东问西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顾辞难得来一趟,寒暄过后,李家的三妯娌就忙着去做中饭了,顾辞就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在那玩。 大舅家的三个表哥年岁大了,跟他们玩不到一块,二舅家的几个女孩子也是羞羞怯怯的性子,但娇娇这丫头之前见过二舅家的二丫头二梅,也不怕生,最后反倒不知怎的就跟三梅亲近了起来,两个小丫头躲屋里绣花去了,三舅家的小石头最活泼,阿宝分给他两块糕点后,就拉着阿宝去看他的小弹弓了。 顾辞在一旁瞧着,有些百无聊赖,也有些闲不住,便去给三个舅母帮忙。 贺氏赶她不出去,也就随了她,几个人便在灶屋里说起来体己话。 贺氏:「大姐儿,阿宝你带在身边,那顾老二是怎么打算的?你亲自带着阿宝,我也贊同,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自个儿如今这条件,带娇娇一个都够呛。」 顾辞不欲跟几个舅母说太多闹心,便言简意赅道:「等到官府来收税之后,就把阿宝分出来,把家里的钱财和土地也分了。我这次来,也是跟几个舅舅来说一声,到时分家那天,让几个舅舅去给阿宝做个见证。」 贺氏愣了一下,不由纳闷:「柳氏这个贪心蛇,她能乐意?」 顾辞没有搭腔,给灶里添了把柴才道:「她不乐意也得乐意。」 贺氏还欲再问,杨氏瞧着顾辞那清冷的侧脸,明显是不愿多说,便道:「不管怎么说,若按人家大户人家的规矩,阿宝好歹是嫡子了,柳氏这个续妻还能拗过去?」 花氏倒是有些愁:「自古就说有亲在,不分家,大姐儿,你这么闹着让阿宝跟你爹分家,族长那边能同意?」 顾辞也不嫌花氏说得难听,分家对族里来说,都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当初族长里正愿意站在她的立场,也是因为顾老二和柳氏闹得太过,但要是她闹着让阿宝分出来,难免不会让族长多心,不过,有了柳氏之前闹得那一场,她倒也不怕。 「二舅母放心,族长是明理的人,柳氏既然一碗水端不平,那不可让她磋磨了顾家的孩子的。」顾辞话说得委婉,一是全了族长的名声,二也是不欲让外祖一家多操心。 杨氏虽然话不多,但心思玲珑,柳氏那德行,若是没有把柄被抓到,这个家肯定是分不成的。不过,她嫁进来晚,对李氏的感情算不得亲厚,想明白了这层,也只是觉得顾辞和阿宝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可怜地遭人疼,心里琢磨着能不能在李家村给顾辞找个靠得住的婆家,让她当个回门妇,他们这些当舅母的也能照顾些。 几人边说边做事,都是手脚麻利的人,不到一个时辰,一桌子丰盛的菜就做好了。 李家妯娌之间虽然有些摩擦,但还算和谐,因为建这房子,积蓄不多,平日都捨不得吃,今儿招唿顾辞,不仅杀了两只鸡,还把顾辞带过来的肉都给做了菜,这热热闹闹的一顿饭,自然吃得宾主尽欢。尤其是几个小的,一个个比着吃,连带娇娇和阿宝也比平日多添了一碗饭。 第50页 吃过饭,等一群小孩子跑出去玩了,顾辞才郑重其事地跟几个舅舅说了来意。 大舅二舅的性子都随了李铁匠,不是多话的性子,应了后也不多言,三舅却是个脾气火爆的,听闻顾辞要带着阿宝分家,拍着桌子就表示贊同:「大姐儿,你放心,顾老二这个孬种,三舅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和阿宝分出来也好。」 三舅应风和她娘的关系最好,当年听闻顾老二要让她替人去西北时,就气得和顾老二打了一架,所以这个一不顺眼,很可能就是要打到顺眼的。 「三舅,我就是让您帮忙做个见证,也让我爹和柳氏知道,娘死了,我和阿宝也还是有人撑腰的。」顾辞哭笑不得,「可不是让您去帮忙打架。」 三舅神色讪讪,「那她要欺负你们,我就揍他。」 顾辞笑了笑,点头,又和几人说了几句后,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把事情说好了之后,顾辞也不欲多待,叫了娇娇和阿宝,和长辈们打了招唿后,才提着大包小包地往回走。 午后的阳光微醺,也不像早上那般冷,娇娇和阿宝今天吃了那板栗炖鸡就爱上了这栗子的味道,回去的途中,不顾顾辞阻止,阿宝就爬上了那树,用棒子在上面打,娇娇就在下面捡,顾辞瞧他们玩的开心,想着他们自个儿捡些零嘴儿也好,省点钱,也就跟着在下面帮忙敲,三人直到把阿宝脱下的外衫装满了才罢休。 离分家的日子还有些时间,顾辞也不闲着,如今她腿好的差不多了,平日也跟着两个小的上山捡捡柴禾和野菜野果,一次上山还打了两只兔子。 两只兔子还小,伤的是腿,娇娇瞧着挺可爱的,就放在家里养了起来。倒是顾大山见识到她打猎的本事后,私底下来找过她,大意是想约她去山里头打点大些的猎物拿去镇上卖。 顾家村田土多,家家户户日子都能过得下去,是以村里的猎户不多,附近的山头没什么大猎物,顾大山一个人上深山也没甚照应,不敢轻易去,见识到了顾辞的本事,便想约着她一块。 顾辞有些意动,她天生就有一股蛮力,当年在战场上,被赵将军相中,从火头营拉了出来,教她骑马射箭,这一身本领打猎自然不在话下。况且,如今家里开销大,光是娇娇一个人,一个月就要三十两,正是缺钱的时候。 只是,到底男女有别,怕被村人说闲话,到时连累了娇娇和阿宝的名声。思索再三,顾辞还是决定自己单独去,不和顾大山一块,便回绝了他。顾大山虽然觉得可惜,倒也没强求。 关于自己要上山打猎的事,顾辞也不敢告诉两个小的,只是托板根婶照顾几天,便准备偷偷一个人上山去。 这天,外面的天还未亮,顾辞就醒了,身子微微一动,身旁的人就将她抱的更紧了,温香软玉在怀,顾辞有些不舍,但想着不能坐吃山空,还是轻轻地掰开了小姑娘的手。 「姐姐?」刚坐起身子,身后的人就边揉着眼睛边坐了起来。 顾辞赶紧把她捂到被子里去,「还早,快睡好,姐姐去如厕。」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闭了闭眼,呢喃了一句又睡了过去。 顾辞不敢动,等了小会,确认小姑娘睡熟了,这才蹑手蹑脚地穿了衣服往外面去,包袱和干粮,她昨晚就准备好了。 昨晚打了霜,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顾辞出了院门才敢大步走路。 第26章 对猎户来说,离家十天半个月蹲猎物都是正常的事, 顾辞虽然有身手, 但也自知不是有经验的老猎户, 不敢逞强走远了, 就在附近人烟稀少的山头蹲几天。 灌木葳蕤的深山虽然猎物多, 但也危险,顾辞心心念念着她的小姑娘, 自然惜命的,这些山头的灌木丛都不敢去。但她耐心好, 踩准了点, 能保持一个姿势在那半天不动。再加上这会初冬,大部分庄户人家刚把地里的粮食收回仓, 野鸡兔子这样的小猎物倒是常见。 顾辞第一天打了不少小猎物,但第二天寻到了一头野鹿的踪迹,就无心打这些野鸡兔子了, 追着那条鹿蹲了好些天,在第三天的下午, 一箭射在了它的肚子上。 鹿肉吃起来太糙, 味道十分腥膻,且吃多了又旺火, 因此并不值钱,不过鹿茸却是一味十分珍贵的药材。 顾辞辛苦蹲它几天,也就是为了它头顶上的那对角。小心割了鹿茸,将其放包里后, 她又担心血腥味引来了狼或是其他危险的动物,草草收拾了一番,就急急带着一路上打的野鸡和兔子下了山。 进村的时候,天色还没暗下来,顾辞怕提着这些东西打眼,难免惹村里人眼红,便等到天黑了才抄小路回了家。 「姐姐……」还没走到小坡上,顾辞就听到阿宝惊喜的声音,急忙抬头看过去,就看到院门口生着火堆,阿宝现在外面沖她招手,欢喜地不得了。 「阿宝。」顾辞应了他,「天黑了,还站在院口做什么,娇娇……」 话说到一半,顾辞就看到了坐在火堆旁朝她看过来的小姑娘,红彤彤的火光将小姑娘的脸蛋也映照的红彤彤的,但并没有把那冷冷的眼神变得温柔。 「娇娇……」 不等顾辞把话说完,小姑娘就朝她冷哼了一声,然后起身就往回走了。 顾辞觉得有些莫名,动了动唇,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便看向朝她跑过来的阿宝,「天黑了,别下来,姐姐就上来了。对了,这几天是谁欺负你们了,娇娇怎么一脸不高兴?」 第51页 「没人欺负我们。」阿宝乖巧地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抿了下唇,才小心翼翼地看了顾辞一眼。 阿宝那一眼太意有所指了,顾辞略一想,就明白小姑娘是在很她置气了。 只要不是被人欺负了就好,顾辞松了口气,见阿宝伸手要来接她手里的东西,忙侧了侧身子,躲开了阿宝的手,「血腥味重,不用帮忙。」 阿宝又缩回手,盯着顾辞从上到下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然后突然就一把抱住了顾辞的腰。 顾辞正看着院子里的火堆好奇,冷不丁就被阿宝给抱住了,愣了一下,随即柔声安抚道:「姐姐没事,不怕不怕。」 阿宝也不搭腔,抱了她片刻才松开了手,偷偷转身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又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顾辞还不知道自家弟弟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压着唇角,也不戳穿他,一边往屋内去,一边问他:「晚饭吃了吗?怎么在院子里生起火来了。」 「吃了。」阿宝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又跑回去把火堆给熄了,「娇娇姐姐说,不知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一到天黑,我们两个就在院里生火等姐姐。」 顾辞心头微颤,看了阿宝一眼,又朝屋内看去,半会才发出声来:「不是让板根婶跟你们说了,姐姐要好些天才能回来的吗?」 「嗯,板根婶说了。」阿宝就这样应了一声,也没再多说。 顾辞想骂他们是小傻子,但看到阿宝小心翼翼的模样,又不忍心,提着东西往柴屋去。 野鸡和兔子虽然都死了,但还是有一股腥味,顾辞没处理好,也不敢带到正屋去。 上山蹲猎物是一件极耗精力的事,在山里,顾辞还能撑着,回了家一松气,整个人都觉得累得不行,今晚肯定是没法处理这些东西了,把东西用篓子装了,挂在樑上,她就往灶屋去。 娇娇就在灶屋生火,看到她一身脏兮兮地进来,瞥了她一眼,「水烧好了,晚上只有玉米饼子了。」 语气爱答不理的,有点像跟丈夫闹脾气的小媳妇,一面生气想较劲,一面却又是控制不住的关心。 「嗳。」顾辞非但不觉得难受委屈,反而喜滋滋的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小姑娘被她看的又羞又恼,气性一上来,就有些兇巴巴的,「水已经给你放好在里屋了,你再不去洗,凉了看谁给你热水?」 顾辞被她凶的心里都软成了水,根本就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像个傻子似的,「我这就去洗。」 小姑娘轻哼了一声,也不去看她,挽了挽掉下来的碎发,又自顾自地回头捡了块柴扔进了灶里。 顾辞盯着她红红的耳珠看,觉得口是心非的小姑娘真的是太招人疼了。 「还让我去帮你洗了?」那灼灼目光,跟灶里冒出来的火苗子似的,烧的人面红耳赤,娇娇抬头看顾辞还像个傻子似的杵在那里,嗤了她一声,余光扫到阿宝也到了门口,她又赶紧转过身去,把锅放到了灶上。 这还是小姑娘头一次这么胆大包天地对她冷嘲热讽了,顾辞觉得这样的娇娇新奇又好玩,瞬间觉得几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朝她凑了凑,「娇娇给我洗吗?」 这骚里骚气的话惹得小姑娘浑身都发热,只觉得这样的姐姐有些陌生,让她别扭,但并不反感,抿着唇也不敢去看她。 顾辞也就是故意逗一逗她,看她不出声了,轻笑一声,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想到一手的腥味,又缩了回来,回头看到阿宝,「你陪娇娇姐姐在这,姐姐先去洗洗。」 阿宝点了点头,自发地蹲到了娇娇身边。娇娇看了他一眼,又往外面看了看,低头把玉米饼子放在了锅中,盖上了盖子,想了一下,又看向阿宝,底气不是很足地道:「阿宝,你盯着点锅,我去屋里一趟。」 阿宝抿着唇笑了一下,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娇娇姐姐是要帮姐姐去搓澡吗?」 「谁给……」娇娇看着阿宝那黑亮黑亮的眼睛,又没好意思撒谎,「姐姐身上都有味了,我怕她洗不干净,到时跟她睡的是我,熏的不就是我吗?」 阿宝似懂非懂,「那娇娇姐姐快去吧。」 娇娇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宝真乖。」 这厢,顾辞刚进屋脱了衣服,门就被人敲响了,「阿宝?」 「是我。」娇娇莫名觉得有些羞耻,一咬牙就把阿宝推了出来,「阿宝说你身上都有味了,让我来给你搓搓背。」 在山里猫几天,没地儿洗漱,自然是脏的,顾辞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听娇娇这么说,抬起手闻了闻,确实不好闻,也不好意思起来,「不用了,我自己洗。」 娇娇暗恼她不知好歹,亏她还是鼓足勇气过来的,恨恨地踢了踢门,「不要就不要,我还不想了。」 这口是心非太明显了。 顾辞快速给自己身上抹了抹胰子,胡乱擦了两把,仍没听到小姑娘离开的脚步声,又捂着脸道:「确实挺脏的……」 娇娇咬着唇,又抬手扣了扣门,顾辞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木盆里站了起来,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边,手在门栓上顿了两下,才把门拉开了一条小缝。 四目相对时,两人的脸都腾地红了。娇娇仓皇别过脸,从门缝挤了进来,眼睛根本不敢往顾辞身上瞥,手足无措地走到木盆边。 第52页 顾辞还是第一次这么赤身裸体的出现在娇娇面前,也是羞窘的不行,坐在木盆里,背对着娇娇,当娇娇拿着毛巾从她背上滑过时,脑海里像是闪过无数烟火,她极力咬住唇,才压抑住即将破口的呻!吟。 屋子里一时只听得到水声,也不知搓洗了多久,娇娇才在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好了。」然后也不等顾辞说什么,她就低着头匆匆走了出去。 直到门又合上了,顾辞仿佛才大梦初醒般,拿起娇娇刚刚给她搓背的布巾,看着看着,她就笑了起来,等到感觉水冷了,这才匆匆用木桶里的水淋了一道,擦干身子换了衣服出来。 「我就说肯定是你回来了。」 顾辞换好衣服出来倒水时,就看到板根婶正匆匆往这边赶,「婶子,这么晚了,怎么也不拿个火把。」 「我急啊。」顾辞把人托给自己照看,哪晓得这两只小崽子性子这么倔,板根婶是又气又急,「你家那两只小崽子一到天黑就往院子里生火,我不来催,就不去睡觉,我今儿瞧着这火灭了,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板根婶的声音,娇娇和阿宝都从灶屋心虚地探出了一个脑袋,板根婶正好瞧见,严厉地瞪了两人一眼,「还好是你回来了,不然要是这两崽子出了什么事,我怕是无颜面对你。」 「婶子多想了,都怪我,给婶子添麻烦了。」 板根婶摇了摇头,借着油灯将顾辞从上到下打量了两眼,没见着哪里伤到了,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这两崽子说听话吧,我的一句都不听,要说不听话吧,这几日,他们一顿饭都没上我那里吃过,两姐弟把自己照顾的挺好的,晚上站院子里等你时,还不忘在一旁生个火堆,就是性子都倔,跟你一个样。」 顾辞摸了摸鼻子,也不反驳,「让婶子操心了。」 「得得得,别卖乖了,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你叔还等着我去铺床了,我就先回去了。」 送走了板根婶之后,顾辞就从灶屋把两人提了出来,一手揪一个耳朵,「都长本事了啊,连姐姐交代的话都不听了。」 阿宝倒是乖巧,连连认错,「阿宝以后不敢了。」 小姑娘脸色臭臭的,任顾辞揪了揪,等一放手,她摸了摸耳朵,话也不说就跑里屋爬床上去了。 家主的威严荡然无存,顾辞尴尬地摸了摸阿宝的脑袋,「阿宝,你可千万别学你娇娇姐姐,不然以后肯定娶不到娘子的。」 阿宝很是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娇娇姐姐说,你瞒着我们去打猎,还跟她撒谎,她不会原谅你的。」 顾辞:「……」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阿宝见她脸色不太好,又抿了抿唇,「娇娇姐姐可担心你了,昨天和今天早上起来,我都看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肯定哭了。」 顾辞嚼着玉米饼子,不知道是怎么滋味,上辈子的娇娇就是听闻她战死沙场而选择了自缢。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饼子,顾辞把灶里的锅灭了,安抚阿宝睡下了,这才熄了油灯,抹黑去了里屋。 小姑娘不知是赌气装睡还是真的睡着了,直到她躺下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顾辞仰面躺了一会,才转身把人揽进了怀里,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顾辞又抱紧了些,「对不起,下次不瞒着你了。」 第27章 听到顾辞的话,娇娇用鼻子哼了一声, 虽然没有再挣扎了, 但仍旧没有转过身来看她。 顾辞低头在她的头髮上嗅了嗅, 轻笑, 「还跟我生气了?」 见她居然还笑, 小姑娘又开始挣扎起来,挣脱不掉, 就去掰她搂在腰间的手,顾辞知道自己手劲大, 怕一不小心就伤着她了, 赶紧松开了,她一松手, 小姑娘就往最里边去,贴着里边的床沿睡着。 顾辞借着外面稀薄的月光,看着她后脑勺那团凌乱的髮丝, 心里觉得小姑娘真的被她宠坏了,气性是越来越大, 敢跟自己掰劲了, 但却始终生不起气来,反而更多的是心疼, 她知道小姑娘是在害怕。 「娇娇……」顾辞仰面看着床顶想了片刻,又朝小姑娘贴了过去,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姐姐不会丢下你的, 姐姐发誓,以后即使真要死了,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小姑娘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任她这样抱着。 屋子里一时安静地只剩透进来的月光,初冬的夜风带着凉意,连流泻的月光都清清冷冷,偶尔风大了些,就将外面的树吹得晃动,带着枯黄的落叶簌簌坠落,那沙沙声平添几分凉意。 风声过后,顾辞的耳边又传入了孱弱的抽噎声,尔后,抽噎声越来越大,怀里的人像是终于忍受不住的,转身埋在她的怀里,哭了出来。 她是姐姐捡来的,娇娇一直都知道。 顾家村没人真正喜欢她,大家对她客气,也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和顾老二一家住在一起的时候,柳氏母女表面对她客气,背地里却常常扯着她的头髮骂她是个活着浪费粮食的丑八怪,就算卖进柳巷里,老鸨都出不起什么价钱。 然而,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对死亡又充满了畏惧,她想着旁人指指点点,打骂她都不重要,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了,至少救她的人虽然性子冷,但从没有苛待过她。 可是有一天,这个救命恩人昏迷不醒,她听别人说,以后都成了废人,柳氏更是表面的样子都不愿做个,当着昏迷不醒的姐姐就对她破口大骂,说看谁还能养着她这个丑八怪。她害怕极了,虽然这个姐姐对她谈不上有多好,但她内心却是依赖她的,既然柳氏他们都不愿意照顾昏迷不醒的姐姐,那她去照顾。 第53页 后来,醒来后的姐姐不仅不嫌弃她是累赘,反而对她更好了,起初她还不敢相信,所以有些战战兢兢的,但日子久了,她发现姐姐对她是真的好,她甚至在心里悄悄比较过,姐姐对她比对亲弟弟阿宝还要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已经享受过姐姐好的她,哪里还能忍受往后没有姐姐在身边?所以听板根婶说姐姐独自一人去了深山打猎,让他们乖乖在家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姐姐当时昏迷不醒的样子。 阿宝只是害怕姐姐受伤,她却是寝食难安的恐惧,姐姐若出了意外,阿宝至少还有顾老二和外祖可以依靠,再不济也还有顾氏一族的族亲,而她,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顾辞没有出声安慰,只是抱紧了她,任她哭个痛快。 许久之后,窗外那圆月已经爬上了中空,怀里人的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顾辞想动动身子,结果刚一动,怀里的人像受惊似的,立马抓住了她的衣服。 「姐姐不走,不走。」顾辞抚着她的背,「是姐姐的错,没有事先和你商量,忽视了你。往后去哪里,我都和你商量,再也不让你这般害怕了。」 大约是将心底积压的害怕和委屈都发泄过了,小姑娘的小性子也没了,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这任性的性子,又觉得不好意思了,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嗯。」 顾辞把她推开了些,坐起身来,「给我看看眼睛,是不是又哭肿了?」 娇娇低着头,不肯抬头,「没有,明天就消了。」说完又扯着她的衣摆往下拉,「姐姐不用担心。」 顾辞拗不过她,又躺了下来,小姑娘立马贴了过来,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脖子,那双腿也缠到了她身上,刚打完一个哭嗝,又打了一个呵欠。 「困了就睡吧。」顾辞被缠的有些不舒服,但也没动,抬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似的。 小姑娘确实是困了,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看她,「姐姐也睡。」 小姑娘那双杏眼,哭过后,有些红肿,但眸中波光,也更惹人疼惜,顾辞没忍住,低头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虽然她带着某些不可说的情愫和慾念,但小姑娘一直以来,都接受地坦然,亲下脸颊和额头从没放在心上过,跟她撒娇时还会主动来亲亲她的脸颊,但今天却突然愣了一下,眼神和她对上后,小姑娘就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仓皇地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她的怀中。 「娇娇……」 「嗯。」小姑娘侧耳覆在她的心口上,又抽回一个手摸了摸自己莫名发烫的脸颊和那跳得飞快的心口,她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 「娇娇。」 「嗯。」 就在这一瞬间,遮掩心底那些秘密的迷雾仿佛被人拨开了,露出来它本来的样子,那漂浮在空中的秘密就像一粒种子,迷雾尽散,落在尘土里,生根发芽。 娇娇唇角扬了扬,又伸手抱紧了顾辞的脖子,闭上眼,安心地睡着了。 姐姐说的,她都信。 因为,她突然不怕死了。 翌日,外面天光大亮了,顾辞才醒过来,她这些天待山上,夜里都要打起精神,回家卸了心防,自然睡得沉了些。 早上气温低,顾辞醒了也有些犯懒,低头瞧了瞧怀里睡的红扑扑的小姑娘,看着她的鼻翼一吸一吸的,觉得可爱地不得了,手痒地去捏了一下。 小姑娘蹙眉,但没有睁眼,抬手挥了挥,哼唧一声,又睡了过去。 顾辞收回手,拦了拦门缝和窗户里头透进来的光,小姑娘并不是贪睡的人,这会还没醒,多半也是跟她一样,这些天都没好好睡过。 顾辞又抱着人躺了一会醒神,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拉开。 外面起了雾,太阳虽然出来了,但还是很冷,阿宝已经在灶屋里准备做饭了。 「阿宝,快别忙活了,姐姐来。」顾辞穿好衣服出来,就看到灶屋有烟冒了出来,也顾不得洗脸漱口,就赶紧走了过去,看到小萝蔔头正踮着脚在那里忙活,赶紧走了过去。 「熬粥,我会。」阿宝难得有些得意,「娇娇姐姐都夸我熬的粥最软糯好喝了。」 「那姐姐今天给你打下手,早饭你来做?」 阿宝闻言,又有些为难了,抓了抓脑袋,「我就会粥,不会烙饼子。」 「那你先守着粥熬好。」顾辞难得看弟弟有些底气,也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姐姐先去和面,你娇娇姐姐那做饭的手艺不行,也就玉米饼子烙的不错,你们肯定吃了好些天饼子稀粥了,今早姐姐给你们做白面馒头,再做几样小菜。」 阿宝顿时眉眼弯弯,使劲点了点头,又想起这几天某人一到吃饭就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又敛了笑,违心地夸道:「娇娇姐姐做的饭也好吃。」 顾辞撇撇嘴,不置一词,转身出了屋。 早饭做好了后,娇娇都没起,顾辞又有些担心,摸了摸她的额头,没觉得发热,这才放心了些,但也不敢让她久睡了,把她叫醒,趁着她穿衣服的时间,又去灶屋煎了一副安神茶,这安神茶是小顾大夫给的方子,草药都是山上常见的,两个小的采了不少在家。 小姑娘睡久了,整个人都是懵懵的,穿好衣服就呆呆撑着下巴坐在门槛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洗脸了吗?」顾辞从灶屋出来,瞧着她的头髮还没梳,擦干手又拿了梳子帮她梳头,「头髮黑密了不少,下次去镇上,姐姐再给你买两个好看的头绳。」 第54页 「不要头绳。」小姑娘摇了摇头,估摸着醒神了,绞着手指欲言又止,等到顾辞给她把头髮梳成了姑娘家的垂髫后,这才犹犹豫豫道:「姐姐,我脸上不用抹药了。」 「嗯?」顾辞放好梳子,正欲拿出那凝肤露让她等会洗了脸就抹,「怎么突然说这事了?」 小姑娘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不想让姐姐去山上打猎。」她是爱美,但跟姐姐的安全相比,脸上这点印子根本不值一提。 原来是担心这事,顾辞笑了一下,「娇娇就这么不相信姐姐?」顾辞拿了那凝肤露,走过来放到她手里,「姐姐不喜欢丑哒哒的媳妇。」 小姑娘不敢相信姐姐竟然是这种以貌取人的人,吃惊地抬头去看她,看到顾辞眼底的笑意,她羞恼地跺跺脚,拿着那小瓶子就往后院跑了。 顾辞看着她羞红的耳珠,心头髮热,小姑娘知道害羞了,那就是开始明白「媳妇」这个称唿的意思了。 吃过饭后,顾辞就忙着处理那些野鸡和兔子。之余那鹿茸,顾辞仍旧放在篓子里挂着通风。她只知道鹿茸珍贵,但并不知道值多少钱,便留了个心眼,决定下午先去老顾大夫家问问再说。 前院宽敞,且向阳,顾辞想着反正没什么人来家里窜门,东西又多,便就在前院忙活起来。 娇娇从外面割了一把兔子爱吃的草回来后,也和阿宝凑了上来,两人也没闲着,都帮着打下手,三人正忙得热火朝天,院门口就传来了大舅母贺氏的声音。 「哎哟,我的闺女这手多金贵啊,怎么能帮着拔鸡毛?」 第28章 听到贺氏的声音,顾辞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 就见贺氏大步朝这边过来, 后面还跟着二舅母花氏, 不由纳闷:「大舅母, 二舅母, 你们怎么过来了?」 「大舅母,二舅母。」两个小的看到人, 也是甜甜地打了招唿。 「哎哎。」贺氏走得急,一边应声, 一边就朝娇娇走了过来, 赶紧拉着她的手擦了擦,瞧着她有些红通通的手指头, 又是疼惜又是埋怨,「这是双巧手儿,咋能做这些粗活儿?」 顾辞就更纳闷了, 看着后面紧跟过来的花氏,「大舅母这是怎么了?」 花氏笑眯眯的, 看着娇娇的眼神也是十分热切, 「你大舅母说得对,往后啊, 娇丫头的手可得好好保养着。」 「大舅母。」娇娇从贺氏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也是觉得莫名,「姐姐没让我干粗活了,这些都是我能做的。」 「瞎说。」贺氏又捏了捏她的小手, 朝顾辞看了过去,「你问问你二舅母,看娇丫头这手到底有多金贵。」 花氏一见顾辞朝她看过来,不用她问,就接口道:「你也是的,娇丫头的绣工这么好,你还让她做这些粗活儿。」 顾辞闻言,心里便有了计较,但面上还是疑惑道:「二舅母是听谁说的?」 不等花氏回復,贺氏就率先咋唿了,「怎么?你不要告诉我,你还不知道娇丫头有这身本事?」 顾辞垂了垂眸,没有搭腔。 花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也跟着去拉了拉娇娇的小手,见小姑娘的手指虽然有些红,但十指纤长,摸着也软嫩,并不糙,这才放心了些。 「前些日子,你不是带着娇丫头去家里了吗?三梅当时正给镇上一家裁缝店绣帕子,娇丫头就帮着她绣了条锦鲤,结果我昨天给掌柜的送帕子过去,娇丫头绣的帕子被掌柜的瞧见了,不仅给打赏了二两银子,还让我帮忙找这个绣娘。」 说着,花氏就从衣袖内拿出了一个荷包,朝顾辞递了过去,「这帕子是娇娇绣的,这钱理应给她。」 「二舅母,这可使不得。」顾辞赶紧推了回去,「这是掌柜打赏给三朵妹妹的,我们不能收。」 「哎,你怎么听不明白了?」花氏蹙了蹙眉,有些急,她虽然性子软,平日有些爱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心也软,瞧着顾辞如今的情况,私底下没少跟自家男人念叨顾辞是个可怜人,「这是掌柜夸娇丫头绣活好,这才打赏的。」 娇娇看两人推来推去的,抿了下唇,「二舅母,那帕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绣完的,我只帮三梅姐姐绣了条锦鲤,其他的都是她绣的。」 大方不贪小便宜的人,谁不喜欢? 瞧娇娇这么说,花氏就更心疼两人了,硬是把银子塞到了顾辞手里,「让你拿着就拿着。」偏头又朝小姑娘道:「掌柜的可就是瞧上你绣的锦鲤了。你三梅姐那点绣工,和你没法比。」 「二舅母说得哪里话。」自家孩子自己说可以,别人要是真顺着话应了,多少不舒坦,顾辞也知道这是二舅母在客气,三梅的绣活,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看重,即使是秋收,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家务活也没让三梅插过手,「三梅的绣活,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从前我也觉得三丫头这绣活是不错的,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花氏有些感慨,若是换了旁人,她保不齐心里会有些疙瘩,但娇丫头的话,她是真心实意地松口气,毕竟大姐儿这日子,确实过得太不好了些,有个过日子的门路也好。 「二舅母,三梅姐姐的绣活是很好的。」 「哟,我闺女还知道这些了。」小姑娘冷不丁地开口,几人都愣了一下,贺氏就在她身边,回过神来,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脸蛋,不由一乐,「那你说说你三梅姐姐的绣活好在哪里?」 第55页 娇娇歪着头想了一下那天看到三梅绣的帕子,煞有介事地点评道:「三梅姐姐的绣活,针脚扎实细密,走线也稳,功底还是有的,但是……」 大约意识到自己这话也有些不妥了,娇娇又停了下来,低着头不说了。 「但是什么?」花氏亲眼见到掌柜对娇娇绣的那尾锦鲤啧啧称赞,倒也不觉得她的话是在夸夸其谈,真心实意地请教:「老人常说,扬长避短,正好让你三梅姐姐再长进长进。」 娇娇仍是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看了顾辞一眼,见对方朝她点了点头,这才低声道:「只是三梅姐的走线不够流畅,所以绣出来的东西更多只是形似,而没有神韵。形似是中等绣品,神似才是上等绣品。」 闻言,不只贺氏和花氏诧异,顾辞也有些吃惊,她倒不知道小姑娘还真能说得一板一眼,懂得还不少。 花氏盯着娇娇看了会,眨了下眼睛,又扭头去看了看贺氏和顾辞,吶吶道:「裁缝店的掌柜也是这么说的。」 「看来我闺女小小年纪,就是个行家了。」贺氏缝件衣服还行,但绣花这种活儿,也是做不来的,闻言更是对娇娇喜爱几分,捏着她的小手喜不自胜,「往后这娇贵的手儿可得护仔细了。」 「确实。」花氏也跟着附和道:「玲珑阁那些绣娘,随便一件绣品就够咱们吃上个三五年了。正好如今入冬,在家闲着没事干,我明儿就能带着娇丫头去镇上见见那掌柜。」 「我也能像三梅姐姐一样,接绣活挣钱吗?」听到花氏的话,娇娇整张脸都雀跃起来。 「当然能。」花氏看着她甜甜的梨涡,没忍住,伸手戳了戳,「我看掌柜那意思,是迫不及待想让你给他绣绣品。」 「姐姐,那明天咱们就去镇上。」娇娇也有些迫不及待,跑过去扯着她的手晃了晃,「我能挣钱了,姐姐就不用冒险上山了。」 「什么?上山?」一听这两个字,贺氏顿时变了脸,这才注意到院子里正在忙活的野鸡和兔子,赶紧拉着顾辞上下看了看,「你这孩子,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心里有数,舅母不用担心。」生怕贺氏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顾辞赶紧安慰她,「我也就是在这附近的山头转悠,没往深山去,出不了什么事的。」 娇娇撇了撇嘴,跟贺氏告状道:「姐姐在山上带了四天才回家了。」 「你个不省心的。」贺氏更加糟心,戳着顾辞的额头就教训起来,「你真当你是个男人使?那山上能是你一个女人待的吗?你还一待就是四天,若是出点事怎么办?」 很好,小姑娘这是故意了。 顾辞暗暗瞪了娇娇一眼,又苦着脸挨了贺氏和花氏的一顿训,这事才算揭过。 秋收过后,家家户户基本上都闲了下来,贺氏和花氏也不赶时间,索性就把两个小的赶到一边去,她们帮着来把这些野鸡和兔子给处理了。 忙活了一上午,才算把东西清理好,贺氏和花氏想着给她省粮食,把东西清理好,帮着打扫了院子,就说要走。 顾辞自然不让,硬是留着她们用了饭才走。 临走时,顾辞送了两只野鸡和一只兔子,贺氏推脱,顾辞就说,要是不要她的回礼,那她也不要她们送过来的东西,贺氏这才接了一只野鸡和兔子,「野鸡给一只就成了,明儿反正要上镇上,你把吃不完的都拿镇上的酒楼去问问。」 顾辞也就不推辞了,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准备拿去换钱的,「舅母也不要总是操心我们的日子,要实在过不下去了,多半也不会跟您客气的。」 这话很贴心,贺氏听着受用,「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凡事都要多考虑几分。再说了,娇丫头既然有这手艺,往后也能挣些钱给你减轻些负担,用不着这么拼。」 「我省得的。」顾辞点了点头,板根婶早些日子就给她提过娇娇绣活这事,她没往心里去,是不愿娇娇太打眼。 娇娇身份成谜,但从今日这言谈来看,她更加确信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女红绣活肯定都有专门的师傅教过。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若是娇娇往后的绣品真到了某个识货的人手中,被人认了出来,难免不惹来一些麻烦。 可看到小姑娘说起自己能挣钱的事儿那欢喜的劲头,她又不忍心拒绝,再说了,她若是不领了花氏这份情,只怕是两位舅母又会多想。 考虑再三,顾辞决定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明儿亲自去见过掌柜的再说。 「你省的就好。」贺氏朝她摆了摆手,「那明天就在集市的入口等,反正我也没事,到时会和你二舅母一起过来。」 将两位舅母送走后,顾辞切了半只野鸡包好,拿上那鹿茸上了老顾大夫家。 老顾大夫一家都在,看到顾辞过来了,立马把她请进了屋。 「大姐儿,往后还要提东西过来,我可不让你进屋了。」老顾大夫的婆娘就是同村人,是个特别矮瘦的妇人,虽然头髮发白了,但精神比老顾大夫还要好。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带着两个小的在山里捡柴,运气好打了两只。顾伯母往日也没少照顾我们,您说这话就是太生分了。」关于上山打猎的事,顾辞也不想整的大张旗鼓。 顾氏就喜欢顾辞这知恩图报的一点,笑眯眯地接下了她手里的东西,「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56页 知晓顾辞是来跟自家男人商量事情的,顾氏也不凑热闹,寒暄了几句,给人上了茶之后就出去了。 待人出去后,顾辞就拿出了布包着的鹿茸给老顾大夫看,「老顾大夫,您给我看看,这东西可值钱?」 老顾大夫看了他一眼,接过布包打开,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大姐儿,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我上山打的。」对于老顾大夫,顾辞也没隐瞒,「前些天我去山上打猎,碰巧瞧见这鹿了,蹲了些日子。」 老顾大夫眯着眼,拿着东西反覆看了看,「鹿生性胆小,警惕异常,一般很难猎到,你倒是个本事好的。」 顾辞舔了下唇,「也是运气好。」 老顾大夫看着她笑了笑,「我听老三说,你捡的那个女娃娃脸上的印字要花不少钱?」 「也怪我当时没有注意,起了水痘没放在心上。」顾辞不欲让外人以为她是平白无故的好,村里多的是爱挑拨是非的妇人,难免有些长舌妇就喜欢到阿宝面前说三道四,坏了两个小孩子之间的情分。「既然还能有救,那我便要尽全力试试的。」 「这倒也是。」老顾大夫也是个厚道人,倒也不觉得顾辞这样的做法有何不妥,又瞧了瞧手中的鹿茸,低头闻了闻,「这东西你收拾地不错,就送去积善堂,那个不知羞的老东西既然大方地让你先拿药再付钱,想必也不会吝啬,你这东西到她那里,大概能抵那女娃娃三个月的药钱。」 顾辞有些吃惊,「这东西这么值钱吗?」 「你若是去了其他地方,这东西能给你五十两就顶破天了。」老顾大夫嘆了口气,「大姐儿啊,你别想着这东西值钱,就想着继续往山里走啊,到底是个女娃子。」 顾辞心里有些暖,笑了笑,「我惜命了。」 老顾大夫也跟着笑,「惜命好。」 从老顾大夫家里出来后,顾辞的心情也有些飘,心里盘算着明儿要给小姑娘多买几根好看的头绳,还买个小簪子。 翌日,外面的天还黑着,顾辞就把两个小的收拾好了,这一次没好意思麻烦小顾大夫,顾辞是走路去的,好在出了村口不远,就碰到了有人赶着牛车去镇上,顺路带了他们一程。 到了镇上时,已经天光大亮了,顾辞和舅母约好的时间是末时会面,上午就大伙先去买自己要买的东西。 顾辞不敢让舅母知道她花了大钱给娇娇治脸上的印字,到了镇上,就先去积善堂。 「看着你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的份上,这东西就抵那女娃娃三个月的药钱。」就像老顾大夫估摸的一样,李大夫看过东西,就收了起来。 「谢李大夫了。」 李大夫最烦这些虚礼,摆了摆手,「买卖你情我愿的事,就犯不着这么客气。真要谢我,以后这样的好东西都往我这里送就是。」 顾辞也就没客气了,「那是自然。」 从积善堂出来时,顾辞想着舅母说的娇娇的手要好好护养,又考虑到天冷了,脸和手容易冻得生疮和起裂,又给娇娇和阿宝都拿了一些护脸护手的膏药。李大夫瞧着她提着的野鸡和兔子,索性把东西包圆了,给了她一个冬天都用不完的护手护脸膏。 这对顾辞来说,是个大便宜,这些膏药一般庄户人家都是用不起的,富贵人家用的东西都贵的要命,她用几只野鸡和几只兔子换了一个冬天的膏药,这笔买卖实在太划得来了。 拿了药,又不用去卖野鸡和兔子了,顾辞叶没什么大事了,心情有些轻松,想着上一次匆匆忙忙,也没带着两个小的逛逛,这次便听娇娇和阿宝的意思,让他们带着她走。 一路走走停停,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因娇娇不要簪子,跟她还闹了脾气,她最终也只给买了两根头绳,另外给阿宝买了些笔墨纸砚。 阿宝七岁了,入冬之后,大伙不忙,条件好些的人家就要把孩子送去启蒙了,顾辞不奢求阿宝将来能考状元,只是希望他多认识几个字。 等到了约定时间,顾辞就带着人等在了入口,贺氏和花氏也不是磨蹭的人,顾辞刚到约定的地点,两个舅母就从另一边赶了过来,问候了几句,就直接去了花氏说的那个裁缝店。 第29章 因着南北往来镇子的外人多,为了方便大伙做买卖, 也为了方便管理, 县太爷就把闹市区分为了东西两条主巷, 主巷下又根据所卖物品种类不同, 分了很多小巷。 花氏所说的裁缝店就位于西巷下的第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名叫彩衣巷,专门就是做百姓穿度方面的生意的。 虽说做的都是同样的买卖, 但每个店面卖的东西却是有着明显的高低贵贱之分,越是往里的店面, 卖的东西就越价高, 做的自然都是有钱人的声音,而在最外面的, 无非就是粗布棉花针线线等普通庄户人家都需要用到的东西。 而像裁缝店这样的店面,自然是往里去的,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能买几匹布就不错了, 哪里还捨得花银子让人家量体裁衣。 花氏带着几人一直走到了最里端,才在倒数第三个店面停了下来, 「就是这了。」 「可算到了。」娇娇闻言, 整个身子都垮了垮,拉着顾辞的手晃了两下, 声音里透着一股懒劲儿,「累死了。」她上午从东巷窜到西巷,这股兴奋劲一过,就有些懒洋洋的。 第57页 顾辞低头扫了她一眼, 另一只手伸过去,在她肩上按了两下,又提了提她的肩胛骨,低声训她,「站好了,站没站相的,一身懒骨头,瞧瞧阿宝。」 小姑娘不情不愿地挺直了背,撇了撇嘴,也不敢造次,抬头瞅了瞅前面挂的牌匾,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无意识地跟着念了一遍:「锦绣坊。」 她的声音不低,走在前头的花氏正欲抬脚进去,听到她的声音又把腿缩了回来,转身看了她一眼,又去看顾辞,「你带着娇丫头来过?」 顾辞摇了摇头,心中也是讶异不已,她没有读过书,上辈子也是在军营时,跟着赵将军识了些字,这店面牌匾上的三个字,勉强还算认得,却没想到小姑娘一眼就能认出。 花氏也猜顾辞肯定是没钱带人上这种地方来的,就有些纳闷了,「那娇丫头,你怎么知道这是锦绣坊的?」 娇娇又看了一眼牌匾上面的字,她才疑惑了,「这上面不是写着吗?」 花氏和贺氏都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两人看了顾辞一眼,见她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又偏头去看小姑娘,好半晌才出声道:「娇丫头,你还识字?」 大锦自先帝继位后,女子的地位虽有提升,大改旧制,女子也能入学,但到底「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遵循已久,尤其是在这些穷乡僻壤的地方,能供家里的男孩上学就十分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女儿,因此这一法令并没有推行开来。 娇娇皱了皱眉,她对之前的事都忘的差不多了,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识字,就是瞧着这些字认识。 顾辞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模样,垂眸,握紧了她的小手,「舅母别问她了,从前的那些事,她都记不清了。」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听到顾辞的话,贺氏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娇娇的头,不期然又想起她的身世来,又是疼惜不已,「总归你现在是咱们的孩子,识不识字都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就是就是。」花氏瞧着娇娇的脸色有些难看,也忙止了话头,「刚刚看天阴沉了下来,没准有雨下,早些把事情办好了,就早些回去。走吧,咱们快些进去。」 说着,她又重新抬脚往里走,顾辞见娇娇一脸心不在焉,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低声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娇娇摸了摸被弹的地方,轻轻晃了晃脑袋,跟着走了两步又踮起脚,往顾辞耳边凑,「这些我没忘,很多字我都认识咧。」 顾辞浑身一僵,偏头看着小姑娘,盯着她那带着几缕狡黠的眉眼,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好想把她的娇娇藏起来,藏到一个没人可以找到的地方。 娇娇看着她明灭不定的神色,不由担心,「姐姐,你怎么了?」 顾辞仓皇错开眼,牵强地笑了下,「没事,咱们跟着进去吧。」 锦绣坊的掌柜是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目清秀,看着是个儒雅的男人,他们一行人进去的时候,掌柜的正在吩咐店里的伙计整理店里的那些成衣。 「赵掌柜。」 锦绣坊的这位掌柜姓赵,叫赵俊,听到花氏的声音,忙朝他们走了过来,「李娘子。」他一边打招唿,一边有意无意地往顾辞他们几人身上瞥,大约是出于商人的敏锐,在看到娇娇时,眼睛明显一亮,不过,倒也不唐突,盯着人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又看向花氏,「可是给我送喜来了?」 花氏笑着点了点头,「您夸上天的那位绣娘,就是我这外甥女。」 说着,花氏就把娇娇往前拉了拉,又简单地提了提贺氏和顾辞,让人相互认了认眼。 赵老闆看着是个儒雅书生,为人处事却十分圆滑,也没嫌弃顾辞和贺氏这穿着打扮,客气地打了招唿,这才看向娇娇,「这姑娘真不错,水灵,是个美人胚子,李娘子是个有福气的人。」 赵掌柜就像是看不见娇娇那一脸的印子似的,就拣着好话说。将人夸了一番,这才又仔细地盯着娇娇打量了一番,「这姑娘瞧着年岁倒是不大。」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不太信娇娇就是那位绣锦鲤的绣娘了。 「庄户人穷,吃不起好东西,我这外甥女是营养差了些,没跟上来,这才看着显小,马上就要十四了。」花氏跟人打过多次交道了,又加上她家三梅的绣品又很得这位掌柜的青眼,说话十分利索有底气。 至于这年龄,顾老二一家倒是没问过,上次带去李家村时,听到外祖无意问起,顾辞才按着娇娇来葵水的日子给她估摸了个十三岁,至于生辰,就将捡到她的那一日为数。 赵掌柜挑了挑眉,又瞧了娇娇一眼,在扫到小姑娘胸前时,倒也信了,「瞧这身量,倒是瞧不出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可得好好养一养了。」 花氏笑了笑,「可不是吗?就是日子难过了些,想好好养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赵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自然知晓花氏这话里话,倒也不拐弯抹角了,「李娘子的话我倒是信得过的,只是往后要接了活,那绣品必须得有保证,忽高忽低的绣工肯定是不行的。」 「这是自然。」花氏也明白这个理儿。 花氏明事理,赵掌柜也就不含煳了,公事公办地朝娇娇看了过去,「姑娘请把手摊开,让我看看这手。」 娇娇习惯性地去看顾辞,得了对方的一个点头,这才把手摊开在了赵掌柜面前。 第58页 「这手护养的不错,上等布料也能接触。」赵掌柜盯着娇娇的手看了好半会,才点了点头,只是瞧着娇娇太小了些,仍旧有些信不过,但也不愿错过一个好绣娘,敛眉想了片刻,又以商量的口吻同娇娇道:「姑娘可否当场绣几针给我瞧瞧?」 「赵掌柜这是什么意思?」顾辞一听这话就冷了脸,她虽不愿娇娇太打眼,但也不捨得让小丫头被质疑。 「顾姑娘千万不要误会。」赵掌柜忙笑着解释道:「我这里并不是专门的绣坊,交出去的活儿都是姑娘拿回家去绣,按娇娇姑娘这绣活,绣的自然是最上等的布料,但你也清楚,上等布料价格昂贵,我自然要谨慎些。」 「您需要我绣什么?」不等顾辞回復,娇娇就率先开了口,说着又回头沖顾辞笑,「姐姐不用担心,我才不怕赵掌柜的当场检查了。」 「姑娘说笑了。」赵掌柜没想到小姑娘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也有些尴尬,便也不再多解释了,「绣什么全凭你自己,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娇娇微微扬了扬下巴,「那赵掌柜准备针线盒绣框吧。」 赵掌柜没想到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一点都不怯场,瞧着她那自信的眉眼,心下有了计较,回头就吩咐伙计把东西准备齐全。 顾辞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姑娘,端坐在绣框前的人神色自若,平日总是有事没事就淌着几缕娇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聚焦在手中的绣框上,嫩白的十指翻飞,一来一回穿针扯线,快而不乱,倒是透出了几分雅致。 跟那个朝她凶起来都软软怂怂的小姑娘相比,这个娇娇陌生地仿佛脱胎换骨。 顾辞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一丝惶恐不安,「娇娇……」 「咝……」她这无意识的一声,让娇娇分了一下神,下意识地抬头朝她看过来,手中针线却仍在翻飞,一不小心就戳在了手指上,一滴鲜红的血珠立马就沁了出来。 「娇娇……」顾辞见状,那一针仿佛戳在了她的心口上。 「姐姐别怕,没事的。」娇娇扫了一眼桌上的香,赶紧把手指放在嘴里舔了舔,然后又拿起针线继续绣,顾辞暗恼自己,也不敢出声了,生怕打扰她。 第30章 赵掌柜在旁边不错眼地盯着娇娇手下的绣品,在看到她戳到了手指时, 原本就想叫停, 从娇娇那拿针的那一刻起, 他其实就已经信了。 他从十八岁就接手成衣和绣品, 见识过的绣品和绣娘繁多, 小姑娘这拿针、下针的手法都看得出是受过专人教导的,且看小姑娘不用描样就能信手下针走线, 可见这绣活更是炉火纯青。 然而,他又实在好奇小姑娘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到底能绣出怎样的绣品来。毕竟, 刺绣是一件极耗时间的事, 好的绣品,即便绣娘心中有了描样, 但在真正下针前,光是在布料上构图,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即便是玲珑阁的那些绣娘, 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也未必能绣出什么出色的绣品来。 就是带着这样一股莫名的兴奋与期待,赵掌柜全程都没有出声。 约莫是期待太高了, 在香快要燃完时, 他看到娇娇绣框上那已经完成的蝴蝶时,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倒不是觉得娇娇绣的蝴蝶太次,而是觉得这样一只蝴蝶太过普通了些,且翅膀上的彩线绣的过于疏松,就像是为了节省时间故意少针绣的一样。 不过, 虽然这绣图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但赵掌柜对娇娇的绣活也是十分满意的。这几年,彩衣巷开的这种裁缝店又多了几家,对面的那几家为了和他争抢生意,都不惜私底下花重金从玲珑阁请品阶低的绣女帮忙接活。而他店里的绣品一般都是交给像三梅一样的庄户人家绣的,自然比不过对头。 他们这些生意,名义上是叫裁缝店,但接的却都是给有钱人家做衣衫的活计,另外再卖些搭配的香囊荷包帕子等小物什,有钱人家讲究,衣服上少不了绣图装饰,因此他们这生意要想做好,不仅要量体裁衣的师傅手艺好,还得有好的绣娘。 赵掌柜也不是眼高于顶的人,转念一想明白,也就释然了,把眼神从绣框上挪到娇娇脸上,笑着道:「姑娘……」 注意到小姑娘收了蝴蝶上的线,却并没有抬头起身,而是又飞快地换了针线,在蝴蝶一旁又下了针。赵掌柜愣了愣,随即立马噤了声,又紧张地盯着娇娇手下的动作。 看着小姑娘用深绿色的线在蝴蝶旁边随意勾的几针,他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解,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随即脸色越绷越紧,慢慢变成了一脸不可置信。 在桌上的香落下最后一掇香灰时,小姑娘也落下了最后一针,娴熟地压了线,扯了针,小姑娘轻轻吁了口气,抬起头,先是看了顾辞一眼,「姐姐,我绣好了。」然后才看向赵掌柜,「这是蝴蝶戏兰,赵掌柜请过目,可是满意我这绣活的……」 「满意,满意,满意地不得了。」赵掌柜仍捨不得把眼神从绣框上的蝴蝶戏兰上挪开,又看了两眼,才一脸如获至宝地看着娇娇。 他压根想不到,小姑娘刚刚把蝴蝶的翅膀不绣扎实,并不是为了节省时间,而是刻意为之,就是为了在添上这连针勾出的兰花时,给蝴蝶营造出一种翅膀在微微颤动的神韵,他更加想不到小姑娘那丛兰花竟然大胆採用虚针绣法,起初看似只是不同颜色的绣线随意勾勒,等到最后盛放的兰花勾了出来,他才惊觉小姑娘是在绣一丛兰花,亏他还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直到人将盛放的兰花勾了出来,他才看明白。 第59页 「姑娘的绣活太出神入化了,不是我夸您,我到了这把岁数,都还没见过这样栩栩如生的蝴蝶戏兰,今儿总算在姑娘这里开了眼。」 大约这是小姑娘的拿手绝活,她倒也不自谦,神色自若地受了赵掌柜这顿夸,起身往顾辞身边走,到了姐姐面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姐姐觉得好看吗?」 顾辞闻言,把视线从绣框上挪开,微微低了低眼,看着小姑娘神情里透出的明显期待,她也想像赵掌柜一样,把人夸上天,但手却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抖,她动了动唇,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一样,好半晌,她才在小姑娘越来越黯下去的神色里,费劲全力扯了扯有些发僵的脸颊,艰涩地开口道:「好看,这也是姐姐见过最美的蝴蝶和兰花,比真的都还好看……」 听着赵掌柜的夸奖,娇娇除了得意,倒也没有其他情绪,可是一听姐姐的话,她的心里就像她餵的那两只小兔子钻进去了,活蹦乱跳,闹的不行,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跳的有些快的胸口,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那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如何没有这般好看?」贺氏看不懂绣品好坏,也形容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小姑娘绣的那蝴蝶也好,兰花也好,单看不觉得有什么,但瞧着那一整幅图,就像跟真的似的,「我看赵掌柜和你姐都没夸错。」 花氏的眼神仍旧停留在那绣图上,盯了片刻,才一脸复杂地看向娇娇,她到底是养了个会刺绣的女儿的,多少知道娇娇这绣活做的有多好,但她也明白,他们这样的人家,养的小姑娘对刺绣再有天赋,没有专门的师傅教导和布料拿来练手,也是不可能小小年纪就达到这样的成就的。 娇娇刺绣的手艺这般不错,还识字,这身份细想起来……花氏越想越觉得心慌,想着要仔细问问顾辞,小姑娘的来歷,但眼下又不是什么好的时机,在那暗忖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好主意来,遂只好收了收这些心思,先问问赵掌柜的意思。 「赵掌柜,如今人我也带过来了,这手艺您也见识了,那我这外甥女……」 「李娘子放心,我绝对不埋没了娇娇姑娘这手艺。」赵掌柜以为花氏还是在担心他质疑小姑娘的绣技,忙接了话,「我跟你们诸位保证,娇娇姑娘的绣品,我都多给两成价钱,且店里往后接到了大件绣品,我也会首先同你们商量……」 「不。」不懂赵掌柜说完,顾辞就开口打断了他,「承蒙赵掌柜看得起家妹,但往后您能收些家妹做的帕子和香囊,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哎?」赵掌柜这还是头一次见这种把钱往外推的人,「顾姑娘这是……对赵某有些什么误会?」 顾辞摇了摇头,见小姑娘也是一脸疑惑不安,她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解释道:「赵掌柜说这话才是误会我了。家妹以往都没接过这些活,只是在刺绣方面,略有几分天赋罢了,又年纪小,性子也不是很沉稳,我家里更是破落,连个好好的绣房都给小丫头腾不出来,您若是让她绣那些上等料子或是大幅绣品,我怕到时出点差池,一来我们也赔不起,二来也影响了赵掌柜的生意。」 赵掌柜愣了一下,他刚刚沉浸在小姑娘的绣技里,倒是忘了这几人的家境了,这会想起来,不由又纳闷,小姑娘这绣活,基本功如此扎实,那行云流水的刺绣手法肯定是受过师傅教导,且这教引的师傅也绝不是什么普通绣娘,绝对不是说有几分天赋就能搪塞过去的。 思及此,他又重新将几人打量了一番,单看几人的穿着,确实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这顾家两姐妹,这周身的气质,倒也确实与那些庄户家的姑娘有几分区别。 不过,他到底是个见了些市面的商人,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看别人起起伏伏的人生际遇,倒也是个心宽的性子,暗自琢磨了一番,也不多问,「咱们这也算是一宗买卖,自然是你情我愿的事,姑娘既有这样的担忧,我肯定也不能强求。」 到底觉得有些可惜,赵掌柜又有些不死心,「姑娘看看这样是否可行,若有担忧,先让娇娇姑娘到我这里拿些香囊和手帕先绣着练练手,等到以后能绣大幅绣品了,再……」 「赵掌柜给些香囊和手帕就行,这大幅绣品,就不接了。」顾辞明显感觉到了小姑娘脸上的不满,心下微微嘆气,嘴上却依旧道:「上等料子的绣品我们也不接,赵掌柜若是觉得价钱不划算,您按一般的价钱给就是了。」 贺氏也是疑惑不解,正欲开口,花氏赶紧道:「赵掌柜,您就听我这大外甥女的吧,她们姐弟三日子过的清苦,您若是给了好料子,没准还遭贼惦记,到时出点什么意外,就得不偿失了。」 听花氏这么说,贺氏的眉头松了松,倒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开口了。 赵掌柜是个精明人,这诸多顾虑,定是有什么不足外人道的隐情,也没法强求,略微有些失望道:「那我也就不强求了,到底难遇见个这么出色的小绣娘,我也当结个善缘,这价钱我也不压,绣的帕子和香囊我都按多两成的价格给。」 说着,赵掌柜又想起什么似的,又看向花氏,「李娘子可千万别以为我是瞧不起你家三梅姑娘,我是个实在人,三梅姑娘这绣活比很多姑娘要出色,但我早先也说过,算不得上等绣品……」 花氏打断了他,「赵掌柜当我什么人。」虽然感慨同人不同命,但她也认得清现实,尤其是知晓娇娇怕是身份不简单,「您就算给我这外甥女开出高十成的价格,我也不会多想。」 第60页 「那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赵掌柜笑了笑,又去同顾辞商量,「帕子和香囊的描样我这里都有,这上面主要是绣些花花草草,锦鲤和鸳鸯戏水之类的大图就要贵一些,花草帕子给三梅姑娘的是五文,香囊是八文,锦鲤和鸳鸯的各是十文的和二十文。娇娇姑娘的全在这些上加两成。当然,若是娇娇姑娘自己能想出不一样的描样,我瞧过后,觉得满意,这些描样也能买下来。」 赵掌柜退了一步,顾辞也不好再推迟,免得被人误会是摆谱子,也就点了点头,「谢赵掌柜了。」 赵掌柜客气了两句,知晓他们隔镇子远,也不多说了,招唿伙计拿来了帕子和香囊,商定好交工的时间,帕子和香囊各拿了二十,当面点清数量后,就让伙计用一个干净的布包装了,递给了顾辞,「李娘子和我打交道两三年了,全是熟人了,我也就不收你们的押金。」 顾辞谢了他的好意,接过布包,打了招唿,几人就告辞了。 在锦绣坊耽搁了一阵时间,几人都还没来得及吃晌午饭,贺氏和花氏节省习惯了,他们出来都是自带馒头,娇娇和阿宝刚刚买了些零嘴填肚子,倒也不饿,却是顾辞饿了。 「舅母,天色还早,你们还要去逛吗?若是还要去逛,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我们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了,你们还有东西没买吗?」贺氏问道,又去看了看娇娇和阿宝,「娇娇和阿宝饿了吗?」 娇娇自从出了锦绣坊后,就闷声不语,听到贺氏的话,也只是摇了摇头,并不搭腔。 贺氏瞧着她神色恹恹,正好旁边卖冰糖葫芦的走过,便给她和阿宝各买了一串。 顾辞见状,忙要给钱,被贺氏拦了,「大舅母没什么闲钱,但两串糖葫芦还是买的起的。」说着,就利落地掏了钱,把糖葫芦给了娇娇和阿宝,「这镇上的东西都贵,你们要是没带干粮,我这里还有些馒头。大姐儿啊,你虽没成家,但眼下跟当家了没啥两样,花钱可得省着点,下次上镇子来,自己准备些馒头,要省不少钱。」 顾辞被贺氏说得有些心虚,忙点了点头,也没好意思开口说自己饿要吃东西,想着反正也没事要办了,也决定就回去算了。 花氏见贺氏给两个小的买了糖葫芦,她这个二舅母没好意思不做点表示,便也跟着在一旁的摊子上给两个小的买了几个烤地瓜。 顾辞知道推辞不了,也就随了两位舅母,几人结伴走到出口后,恰好碰到有顾家村的人赶着牛车回去,顾辞就带着娇娇和阿宝先走了。 娇娇一路都不说话,拿着糖葫芦也不吃,连带着阿宝也只敢看着糖葫芦吞口水。 顾辞约莫猜到了点小姑娘为何不开心,但也不知道如何跟小姑娘解释,索性也就没开口。 一路无言地走了一阵,顾辞实在饿得慌,尤其是糖葫芦的香甜气息和烤地瓜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实在是折磨人。 她忍了忍,没忍住,就让阿宝把烤地瓜递给了她,拿了一个剥了皮,「你们俩吃吗?现在不烫了,要吃姐姐给你们剥。」 阿宝不饿,但看着红彤彤的烤地瓜,也有些馋,「吃。」 顾辞把烤地瓜递给了他,「对了,那门牙掉了,长新牙了吗?」 「还没。」阿宝接过烤红薯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吃了一口又朝顾辞看过去,「甜甜的,姐姐吃吗?」 「姐姐自己剥一个。」顾辞又拿了一个,「还没长牙,这糖葫芦得少吃,吃两颗就不许吃了。」 阿宝看着手中的糖葫芦,有些不舍,但又怕自己的牙长歪了,便苦着脸点了点头。 顾辞瞧弟弟这模样,有些忍俊不禁,「等你牙长好了,姐姐再给你买。」 说着,又把手中剥了一半的烤地瓜递给了身旁的小姑娘,「给。」 娇娇偏过脸去,没出声也没伸手接,只是偷偷吞了下口水。 顾辞知道她又跟自己闹小性子了,瞧着她的小动作,又讨好地把烤地瓜给她唇边送了送,「到家了,凉了也不好吃,这会吃正好。」 就在嘴边的美食,哪有不犯馋的,小姑娘又馋又生气,偷偷看了顾辞一眼,正好被抓包,赶紧别过头,顺便就着顾辞的手,在烤地瓜上咬了一口。 「姐姐没骗你,好吃吧?」顾辞抿了抿唇,把唇边的笑意压了下去,又把手伸过去了一点。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跟个仓鼠似的,嚼了嚼咽下去,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又低头咬了一口。 顾辞看她吃的十分香,也不急着给自己剥,就这样举着烤地瓜餵给她吃。 烤地瓜太干,吃了几口,就噎得难受,阿宝是个自立的好孩子,自己翻出水壶喝了两口水,又主动把水壶递向了娇娇。 娇娇接过,也喝了两口,她刚刚吃得急,喝了水,就觉得堵的慌,打起嗝来。 顾辞忙帮她拍了拍后背,「深唿吸一口气,再喝口水。」 堵的难受,小姑娘倒没使小性子了,听话地照做了,缓过气来,也不吃烤地瓜了,拿着糖葫芦舔了起来。 顾辞把她吃剩下的小半个吃了,肚子还是空空的,正欲弯腰再去拿一个,就见红红的糖葫芦伸到了唇边,而拿着糖葫芦的主人正把头偏在外面,压根就没这边看。 「姐姐不吃,你吃。」顾辞看着她怄气的模样好笑又好气,「难得来镇上一趟,这东西也不好保存,平日也难得吃到。」 第61页 小姑娘回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姐姐真是太不解风情了,恨恨地咬下了一颗,气哼哼地嘟囔:「这么难吃的东西,我才不要一个人吃。」 阿宝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糖葫芦,茫然道:「娇娇姐姐那个不好吃吗?我这个可好吃了,给你吃。」 娇娇一噎,看着阿宝凑过来的糖葫芦,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撒气似的又咬了一颗糖葫芦在嘴巴里,有气无力道:「是我不爱吃这个。」 说不爱吃,结果一口一个,吃得可欢了。顾辞挑了挑眉,也不戳穿她,凑了过去,就着她的手吃了一个,「嗯,这个确实挺酸的,不好吃。」 小姑娘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开始学着阿宝的样子,慢腾腾地舔着糖葫芦,生怕一口就吃完了似的。 顾辞瞧着她脸色好了,又拿起一个烤地瓜剥了,刚刚还说不吃了的小姑娘,又时不时主动凑过来,在她的烤地瓜上咬两口。 小姑娘小性子来得快,去的也快,等到了家,已经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欢欢喜喜地和阿宝去看她的小兔子了。 接下来几天,又开始下起了淅沥淅沥的小雨,天气已经越发冷了,顾辞怕冷着两个小的,就把正屋的炕整理了一番,把炕烧了起来,顺便在採光好的那一边搭了个小桌子,给娇娇放刺绣的用品。 有了事情可做,娇娇白天也不出去跑了,一心绣帕子和香囊。 阿宝突然少了个玩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顾辞瞧在眼里,也没说什么,打听到村里的小学堂又要重新开学了,便带着阿宝去报了名。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庄户人家自己都是两眼瞎,对读书人就分外敬重,里正和族长也希望顾家能出个光宗耀祖的大人物,早些年便集资建了个简陋的小学堂,从邻村请了个夫子。 夫子虽然不是同村人,但也是顾家本家,姓顾,读书多年,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死心之后,也在这些村子里当了个教书先生。 「顾夫子?」顾辞带着阿宝上了顾夫子家,正瞧着人在噼柴,可惜几次都没噼中,便猜测眼前这将长马褂扎着结的人就是顾夫子。 顾夫子头髮有些泛白,但面容瞧着还算年轻,听到顾辞的声音,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又泰然自若地放下了手中斧子,解了长马褂的结,扯了扯衣服,这才看向顾辞,「你是……」 「顾大姐儿,顾老二家的。」这村子里人都这样,年岁大的长者一般都不认识小辈,但说起父辈,便就熟了。 顾夫子点了点头,瞧了她一眼,看到她身边的阿宝,便知晓了她的来意,「多大了?」 「满了七岁,来年开春就八岁了。」 「启蒙了吗?」 「还没有。」对读书人,顾辞也敬畏,神色十分恭敬。 顾夫子眉头蹙了蹙,一般都是五六岁启蒙最好,这个年岁就有些大了,「那不小了。」 顾辞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我也没奢求家弟能光宗耀祖,就是希望他能多识几个字。」 顾夫子闻言,不由又看向她,垂了垂眉,「跟我进屋来吧,我先给他看看。我丑话说在前头,庄户人家挣几个钱不容易,我读书多年,可算明白了一个理,读书这种事情,也需要天赋,更需要捨得砸钱,你弟弟年岁大了些,若实在没这个天赋,你也不用特地送来上学,往后有时间来旁听几个字就成。」 这话说得太刻薄直白了,顾辞却觉得这夫子直爽子得十分有趣,点了点头,回头低声跟一脸紧张的阿宝说了几句,就让阿宝跟着人进屋去了。 她在外面等着无所事事,索性就抡起斧子,帮着顾夫子把柴给噼了。 第31章 听到外头传来的噼柴声,正从小木柜里找书的顾夫子微微一愣, 皱着眉头往外看了一眼, 又低头从柜子里翻了一本《三字经》出来, 看着仍旧端端正正站在一旁的阿宝, 「叫什么名字?」 「阿、阿宝。」 「我又不吃人, 你紧张什么?」阿宝五官清秀,唇红齿白的, 被顾辞养了一阵,气色好了不少, 即使这般怯弱的模样, 也让人觉得有几分乖巧可爱,顾夫子不由带了点笑, 「瞧着倒像个聪明的孩子。」 来之前,姐姐就交代过他,夫子喜欢热情活泼些的孩子, 让他不要害怕,规规矩矩地回夫子话就成, 但他也是个嘴笨的, 憋了半天,阿宝才磕磕碰碰地回道:「谢、谢夫子夸奖。」 顾夫子瞧着他那憋得通红的小脸, 蓦然就想起了村里关于顾老二一家的流言来,暗想这孩子的灵气怕是被柳氏那人磋磨没了,不由低声嘆了口气,「去那边坐下吧。」 阿宝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才迈着步子坐上了破旧书桌前的椅子,顾夫子也跟着坐在了他对面。 「你姐姐说你还没启蒙,那今儿你就跟着我念几句《三字经》。」顾夫子翻开书本,余光扫到阿宝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眉头又舒展了些。他当了十来年的夫子,对孩子眼神里藏的东西,看得十分准,像阿宝这样的孩子,定是勤奋好学的。 他刚刚跟顾辞说那一番话,并不是摆什么读书人的架子,只是庄户人家挣几个钱确实不容易,而有些小孩子没有天赋不说,还是个三天晒网两天打渔的,压根就不是诚心想读书,一年到头,也识不了几个大字。这样的结果,是父母和他都不愿看到的,不仅让父母的血汗钱打了水漂,他这个夫子还要落一个不会教的名声。 第62页 有了这样的教训后,顾夫子也不愿什么人都教,送来学堂的孩子,他都要先做一番考核,考核过了,才能当他的学生,考核不过的,他也把话都说明白了,父母若还是执意要送来学堂,他也收了,但能不能学到东西,他就不管的。 阿宝虽不知道读书有什么好,但好几次看着大伯家的堂哥背着小书包从小学堂回来,一路走一路摇头晃脑地念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话时,他就羡慕地不得了。 眼下听夫子就要带着他念书,激动地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夫子,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学不会。 顾夫子看着他绷得紧紧的小脸,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夫子不为难你,就跟着念几句最简单的就好了。」 「不、不为难。」阿宝以为夫子是在嫌他蠢笨,涨红着脸,费力道:「阿宝、是喜欢读书的。」 「喜欢读书的孩子,夫子都喜欢。」顾夫子收回手,「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带着你念三遍,就要自己念,听懂了吗?」 阿宝点了点头,又想起姐姐的话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些,「听懂了。」 顾夫子瞧着这孩子读书的劲头是有的,也就略微安心了些,带着他念了一小节。 阿宝跟读地倒是流畅,不过轮到自己念时,念了两句就憋不出话了,紧张地抓耳挠腮,生怕夫子不要他,「夫子,我、我刚刚还记着的……」 「嗯。孺子可教,资质尚可。」顾夫子知道小孩子是太紧张了,边念边忘,再正常不过,但接受能力还是有的,等到这畏手畏脚的性子改改,好好教导,是一块可造之才。 这话文绉绉的,阿宝听不懂,见顾夫子收起了书,以为是遭嫌弃了,跟着顾夫子出去的时候,小脸灰败。 「顾夫子。」一见到人出来了,顾辞赶紧拍了拍手上的灰屑,又扯着袖子擦了擦汗。 顾夫子点了点头,偏头看了看堆柴禾的那一角,就这会的工夫,顾辞不仅帮他把柴都噼了,还码放地整整齐齐,可见做事是个干脆利索的,再看向顾辞时,不由带了几分赞赏,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思想并不迂腐,瞧着顾辞这剑眉星目,非但不觉得此女是个兇相,反而是个有出息的吉相。 「阿宝虽然启蒙晚了些,但读书的劲头足,就是性子怯了点,好好养养,将来有机会再送去镇上的学堂学习,没准还能考个举人回来。」 顾辞刚见阿宝出来时那灰扑扑的脸色,也以为自家弟弟是个不可雕的朽木,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谢夫子吉言。」 顾夫子摆了摆手,「文房四宝准备了吗?」 「准备了,笔墨纸砚都买了,不过不是什么好物。」 「这些东西最烧钱,这刚开始,买了好物也是糟蹋,家家户户都有草木灰,没事可以用树枝先在地上用草木灰练练大字。」 说着,顾夫子又兀自进了屋,拿了一本老旧的字帖出来,朝顾辞递了过去,「这个拿着,等到阿宝学会写大字了,就用这个来临摹。」 顾辞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忙把东西推了回去,「这、这怎么好意思?」 「让你拿着就拿着。」顾夫子不耐跟人推来推去,扫了一眼那堆柴禾,「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当今儿给我噼柴的谢礼吧。」 顾辞的脸红了红,主动给人把柴噼了,倒不是故意在顾夫子面前卖乖,纯粹是她闲着无事,又见顾夫子那样子,明显是干不来这粗活的,这才一手痒就帮着把活给做了。 「你们家的那点事儿,我也听说了。」顾夫子把字帖硬塞到了顾辞手里,「幼年丧母的孩子大多可怜,阿宝是亏了有你这样一个姐姐。」 顾辞心下感动,知晓顾夫子刚刚那话是为了让她心安理得地收了这字帖,并不是在拐弯说她故意谄媚讨好,对顾夫子也更是敬重了几分。 说了小学堂具体开学的日子,顾夫子又交代了几句,顾辞才带着阿宝告辞回去。 刚走出院门口不远,对面就来了一个男子,按照村里的习俗,未婚的年轻男女都是要避一避的,结果两人都往同一个方向侧了侧。 顾辞倒也没做他想,又十分自然地往另一边侧了侧,结果余光却扫到对面的男子正看着她,索性大大方方点了点头。 男子却是不好意思了,慌忙错开眼,脸也跟着红了,顾辞见状,不由皱了皱眉,这男人怎么忸怩地跟个姑娘家似的,遂忙牵起阿宝的手就快步走了。 「等等……」 两人刚擦身走过,身后的男子又突然出了声,顾辞想装作没听见,继续拉着阿宝往前走。 「姑娘,等一下。」 顾辞想继续装聋,却不想阿宝这个小叛徒不走了,还要提醒她:「姐姐,后面的哥哥在叫你。」 作为一个被村里人都断言嫁不出去了的老姑娘,顾辞自个儿倒不避讳这些,但奈何这乡野村妇就爱八卦这些,她可不想惹一身骚。只是眼下阿宝都出声提醒了,她要再装聋作哑,反倒惹人遐想了。 「这位小哥是叫我吗?」 男子点了点头,但看着顾辞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手足无措地杵在那里,半天也没出声。 顾辞只觉得这人莫名奇妙,打量了他两眼,长相倒也是个文弱书生,瞧这面相,和顾夫子有些像,顾辞看他手里提着东西要去的方向,暗自猜测这人怕是顾夫子的儿子,心下虽不耐,但面上还是好声好气的,「您是有事?」 第63页 初次见面,能有什么事? 「没没没。」男子摇了摇头,偷偷去看了顾辞一眼,却被阿宝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给看到了,又赶紧躲开视线。 「小哥若是没事,那我先走了。」顾辞微微蹙了蹙眉,又朝他点了点头。 「等、等一下。」 有完没完? 顾辞烦的冒火,头也不回,就顿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姑娘、姑娘是否定亲了?」 顾辞想破口大骂这人太放浪了,但也明显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颤抖,可见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的话来。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开口时,身边的阿宝倒是笑嘻嘻地应道:「姐姐没定亲。」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打小不听话,家里的大人都是拿「娶不到媳妇」这样的话吓唬他,虽然年纪小,但在这个方面,倒是比娇娇早熟多了。 他也知道姐姐之所以会被他爹赶出去,就是因为嫌弃姐姐以后反正也是嫁不出去的,还伤了腿,会变成家里的老姑娘,浪费粮食。 「阿宝!」顾辞恨恨地扯了扯弟弟的耳朵,如今她再装傻充愣,也知道身后这男子的意思了,「小哥慎言。」 说完,也不等身后人的解释,顾辞就拉起阿宝快步走了。 走出了老远,顾辞才吐了口浊气,戳着阿宝的额心教训他:「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又怕小孩子守不住秘密,她又虎着脸,故意吓唬弟弟,「你要是说出去了,往后姐姐在村里都没法立足了。」 有人愿意娶姐姐,那姐姐往后也不要这么辛苦了,阿宝不懂姐姐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听到后面的话,又紧张兮兮地点了点头,「不说,谁都不说。」 顾辞想着他刚刚的胆大包天,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往后再遇到这样陌生搭讪的男子,不许出声了,知不知道?」 阿宝见她是真生气了,哪里还敢多话,吓得跟个小鹌鹑似的,「知、知道了。」 顾辞就是要他长教训,看他吓得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准备安慰他,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回走。 另一边,那男子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看到顾辞两姐弟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帘,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往顾夫子家里走去。 顾夫子送走顾辞姐弟俩后,又那拿着锄头休整起院子里的那块空地,准备种些白菜。 他家在隔壁的坪溪村,隔顾家村有些距离,一到农闲,顾家村这边的孩子有空上学了,他便独自过来,因收的束脩不多,族长便做主,在小学堂的附近给他额外建了个小屋子,足够他一个人居住了。 「爹,娘不是说你不会做这些,不让你做吗?」顾辞没猜错,这男子就是顾夫子的独子。 「嘉和,你怎么来了?」顾夫子听到声音,忙回头,看到儿子,还是挺高兴地,「学堂放假了?」 嘉和就是眼前男子的字,大名叫顾息泽,比他爹有出息,十六岁,也就是去年就中了秀才,正在镇上的学堂读书,准备去参加隔两年的秋闱。 「嗯,夫子生病,就干脆把这月的月休提前了几日。娘说你来了顾家村这边学堂,就让我来看看您。」顾嘉和点了点头,边说边把东西放进了屋,也捋了袖子,扎了裤脚朝那块地里过来,余光扫到那堆码放地整整齐齐的柴禾,不由一愣,「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啊,爹爹什么时候也能把柴噼的这般均匀了?」 被儿子揶揄,顾夫子老脸一红,「这不是我噼的,刚刚村里顾老二家的闺女带着弟弟过来,便自发给我把柴噼了。」 顾嘉和神情微怔,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俩姐弟可是刚走?」 顾夫子挑眉,「怎么?你刚刚瞧见他们了?」 顾嘉和莫名有些心虚,在他老子探究的目光下,索性开门见山,「爹,您觉得那姑娘如何?」 第32章 顾辞带着阿宝回到家时,娇娇还坐在炕上刺绣, 许是太过聚精会神了, 她推开门走到了身边, 盯着看了一会, 小姑娘也没注意到他们回来了。 「娇娇。」顾辞担心她绣太久, 伤了眼睛,便出声打断了她, 「先歇歇。」 「姐姐。」听到顾辞的声音,娇娇这才注意到她, 使劲眨了下眼睛, 这才抬头看向她,「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小会了, 我都看着你绣完了这瓣莲花。」顾辞见她把针别在了帕子上,知道她是不准备绣了,自然而然地伸手给她捏了捏肩膀, 「我跟你怎么说的,绣半个时辰就要歇歇, 将来年纪轻轻就熬坏了眼睛, 我看你怎么办。」 小姑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扭了扭肩膀, 她一拿起针线,就有些浑然忘我,吃过早饭后,她就坐在炕上一直没动过, 这会却是觉得肩膀和腰都有些酸了。 「还哪里难受?」顾辞在她扭的厉害的地方捏了捏,又把手挪到她的腰上,「老实说,是不是一直埋头刺绣,压根就没歇息过?」 「有,当然有啦。」生怕被顾辞骂,娇娇否认,又觉得眼睛突然酸痛的厉害,下意识地抬手去揉。 「不许揉。」顾辞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在撒谎,气她不知道自己看重自己,提起声调凶了一句,又觉得心疼,「闭上眼睛,姐姐给你去搓块热布敷敷。」 娇娇被凶了也不觉得委屈,她知道姐姐是嘴硬心软,心疼自己了,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是抿着唇,一脸乖巧中还要透着点可怜兮兮。 第64页 顾辞又低声斥了她两句,这才出了屋子。 天冷了,灶屋里的火就一直堆着,没有做饭就一直架着烧水的锅,热水用起来就方便些。 顾辞打了水,搓了搓洗脸用的布巾,拧得半干敷在了小姑娘的眼睛上,「烫不烫?」 「不烫,热热的,很舒服。」 小姑娘仰着头,顶着一块热布巾也不安分,鼻子和嘴巴在那里动来动去,顾辞看着她那薄薄的菱花唇起了皮,又倒了一碗温水过来,「一天到晚待炕上干燥,容易上火,让你多喝水,你也不听,瞧瞧这嘴唇都皱起皮了。」 拿下布巾,小姑娘就着她的手咕噜咕噜喝了半碗水,盘着腿坐在炕上,头微微歪着,看着喋喋不休的顾辞,抿着唇,直到顾辞放好布巾转过身来了,她倏地就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就朝顾辞跳了过去,「知道了知道了,姐姐越来越啰嗦了。」 顾辞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接住她,「不要命了,隔着这么远也跳。」 「姐姐肯定会接住我的呀。」小姑娘不以为然,伸手就揽紧了顾辞的脖子,懒洋洋地趴在了她的肩上,舒了一口气,「还是姐姐的怀抱最舒服。」 当真是越宠越娇。 小姑娘跟人撒娇的时候,腻歪地要人命,顾辞也没捨得把她放下来,「你羞不羞啊,多大的人了,还让姐姐抱。」 小姑娘微微红了红脸,也不搭腔,反正就是抱着她不撒手。 顾辞拿她没办法,一手扶着她一手把炕上的针线和绣框收了。炕上的温度高,帕子有些是丝制的,怕一不小心就落在炕上烤焦或是烤的泛黄了。 娇娇撒够娇了,也就主动从她身上下来了,歪在炕上往外面看。 「穿上鞋子下来,出来趟趟清新空气。」 「不要,外面风好大,冷死了。」娇娇刚刚看着外面唿唿的风,就不想动了,重新躺了下来。 「那可不行,冷就多穿点衣服,但一天到晚呆炕上,没病也得有病了。」顾辞知道她畏寒,但也不惯着她,走过去抓了她的一只脚,给她扯了扯袜子,从地上拿了一只鞋套了进去,「一朵和二朵,你最近也不爱去看了,不怕它们不认识你了?」 一朵和二朵就是娇娇给两只兔子起的名字。 娇娇撇了撇嘴,坐在炕上,晃了晃脚丫子,「那等天冷了,就把它们烤来吃了。」 顾辞轻笑出声,「你捨得啊?」 娇娇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下了床,跟着她出了屋子。 「娇娇姐姐。」阿宝就在院子里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看到她出来,甜甜地打了招唿。 娇娇在炕上坐了半天了,身子骨都有些懒懒的,这会出了门,倒也不觉得冷。看到阿宝,突然就想起两人好些天都没去挖蚯蚓了,「阿宝,咱们家的老母鸡已经三天没下蛋了,走,我们去挖挖蚯蚓。」 阿宝挠了挠头,「板根叔说,冬天蚯蚓都躲起来去睡觉了,挖不到。」 娇娇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那咱们去看看有什么草籽捡……」 「不许去山里了。」顾辞从灶屋出来,听到两人的对话,忙训斥道,「这天气冷,容易伤了手,你们一个是要握笔桿的,一个是要拿针线的,往后这些活,都不许做了,听到没有?」 娇娇和阿宝面面相觑,见姐姐神情有些严肃,忙异口同声地应了。 不能去山里熘达,小姑娘就搬了个椅子,坐在那里看阿宝在地上瞎画,随口问了几句阿宝今天去学堂报名的事。 阿宝一想到以后可以去上学了,就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还对着娇娇背了背他今天学到的《三字经》。 娇娇在听他念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也会,并且阿宝背不出来的她也会,她愣了一下,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些。 「娇娇姐姐,以后我学了就回来教你。」阿宝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以为她也是想要去学堂学习。 娇娇敲了敲脑袋,晃了晃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胡乱应了。 说起念书的事,阿宝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小哥哥,他看了看娇娇,抿了下唇,想着娇娇姐姐是一家人,又不是外人,告诉她应该也没关系。 「娇娇姐姐,今天从夫子家出来的时候,我和姐姐碰到了一个哥哥。」 第33章 娇娇还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闻言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等了半天, 也不见阿宝说下文, 不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却见阿宝小脸纠结地都快拧成麻花了。 「怎么不说了?」娇娇眨了下眼, 「遇见哥哥,然后呢?」 阿宝小心地往灶屋看了看, 小声道:「姐姐不让我跟别人讲,说要是传出去了, 她就在村里没法立足了。」 娇娇一听这话, 脑海里刚刚自己那点心思也顾不上了,小脸跟着绷了起来, 看阿宝那一脸欲言又止,急的不行,「那你倒是快说啊?」 「那你也要下保证, 不能跟人说,小西姐也不能说……」 「不说, 不说, 我谁都不说。」小姑娘不耐烦地打断了阿宝的话,姐姐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关于姐姐的大事,要是她,连阿宝这个亲弟弟都不告诉。说着,她往阿宝身边又凑过了一点, 压低声音道:「你快说。」 阿宝还是不放心,又强调了几句,才凑到了娇娇耳边,「那个哥哥长得可好看了……」 第65页 「就这事?」娇娇不屑地撇了撇嘴,「能有多好……」 「他还问姐姐有没有定亲。」 「……」娇娇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那个哥哥问什么?」 「他拦住姐姐,问姐姐有没有定亲。」阿宝以为是自己声音小了,还特地扬了扬声音。 娇娇脑子像是回不过神来似的,大大的杏眼满是茫然,她看着阿宝,却是下意识地皱了眉头,「他为什么要问姐姐有没有定亲?」 早熟的阿宝悄咪咪地红了红,又蹲了下来,也不搭腔,就拿着小树枝在地上乱画起来。 娇娇手指无意识地紧攥,有些长的指甲倏地就戳在了手心,痛的她簌然松开了手。 娇娇这才醒过神来似的,绷着小脸,伸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那姐姐怎么说的?」 「姐姐没说话。」阿宝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地抓了抓脑袋,「我跟那个哥哥说姐姐没定亲,还被姐姐训了一顿。村里人都说姐姐嫁不出去了,要是哥哥能娶姐姐,那姐姐以后也不会……」 娇娇把小碎子都踢到了他身上,扬起的灰尘扑了阿宝一脸,他赶紧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呸呸地吐了嘴里吃到的灰尘,结果吐了没两口,小姑娘又朝他扔起了小石子。 「娇娇姐姐?」阿宝觉得莫名奇妙,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小脸,边躲边朝灶屋跑,「姐姐,娇娇姐姐打我……」 顾辞闻讯,也顾不得灶上的锅,赶紧擦了擦手,跑了出来,把跑急了的阿宝拉到了身后,看着还在那拣石子扔的小姑娘,头痛地斥了一声,「这突然是怎么了?娇娇,你说,怎么突然打阿宝?」 小姑娘抿着唇不搭腔,看都不看顾辞,就低头看着手里还没扔出去的小石子。 「阿宝,你说,刚刚都还在玩的好好的,以前你们姐弟俩也没闹过矛盾,今儿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惹恼你娇娇姐姐了?」小姑娘不开口,顾辞只好问阿宝。 「我、我也不知道,就刚刚把……」阿宝想说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惹到人了,皱巴着小脸仔细想了想,也突然噤了声。 「好,翅膀都硬了是不是?」顾辞看着都不说话的两人,也是头痛不已,只能虎着脸吓唬他们,「不说明白,待会饭也别吃了,都在院子里好好反省反省。」 娇娇和阿宝仍旧不作声,顾辞盯着两人看了一会,担心灶上锅里的菜焦了,也顾不上这别扭的两人,转身就进了屋。 阿宝没了靠山,生怕娇娇又打他,赶紧又跟她拉开了点距离。隔远了发现人还站在原地,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几步。 虽然他不知道娇娇姐姐为什么也这么生气,但既然两个姐姐都不支持他这么做,那就肯定是他多嘴说错话了。 「我以后再也不多嘴了。娇娇姐姐,你别生气了。」 娇娇抬头瞪了他一眼,扔了手里的石子。 阿宝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弹开了两步,见她没有再拣石子了,也不那么害怕,又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姐姐照顾我们太辛苦了,要是有个姐夫,那姐姐也不要这么累……」 「我会挣好多好多钱的。」娇娇不听他说了,捂着耳朵朝他道,「我肯定会挣很多钱的。」 阿宝愣了一下,随即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啊,姐姐就算真的嫁不出去也没关系啊,还有他这个弟弟了。 「我长大了,也挣好多好多钱给姐姐。」阿宝攥了攥小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报答姐姐。 在灶屋忙活的顾辞没听到外面闹腾起来了,仍旧不放心,偷偷躲在门后看了看,见姐弟俩没打起来了,总算松了口气,心里却更加好奇这两人是怎么打起来的,毕竟两个人都不像是惹事的主,阿宝性子怯弱,小姑娘性子虽然活蹦顽皮了不少,但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使使小性子。 想不明白,顾辞也就不想了,把饭菜都端到了灶台边。 天气冷了,饭菜也不能拿去外面的小桌子上去吃,顾辞就把灶台收拾了一番,太冷的话,三人就凑在灶台边吃了。 把饭菜摆好后,顾辞擦了擦手,才又走了出去,「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谁先说,刚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闹起来?」 阿宝不敢说,偷偷去看娇娇。 顾辞也顺着阿宝的视线看向她,小姑娘犟着脸,偏头看着院门口的大樟树,也不说。 「既然都不说,那中饭你们就别吃了,我一个人吃。」 阿宝动了动唇,鼓起勇气想开口,小姑娘先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谁叫阿宝跟那个什么哥哥说,你没定亲的。」 顾辞愣了一下,偏头去看阿宝。 「我、我、我不是告诉外人,娇娇姐姐是一家人,我才……」 小姑娘转过头来,对着顾辞,又是哼了一声,「大骗子。」 顾辞:「……」 阿宝:「……」 顾辞和阿宝面面相觑,阿宝回过神来,看着娇娇往灶屋去的身影,满脑子的疑惑,「姐姐,娇娇姐姐为什么说你是骗子?」 顾辞没有直接回到他的话,而是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低声道:「姐姐不是说,不用你跟人说吗?」 「娇娇姐姐也不能说吗?」阿宝眨了眨眼,「她不是别人。」 顾辞无言以对,小姑娘刚刚那模样,也不知是真怕她出嫁了的占有欲在作祟,还是就对她有些异样的感情在了。 第66页 然而,不管哪一种,这小性子怕都是要好好哄一哄了。 「告诉娇娇姐姐就算了,外人千万不能说,知道吗?」顾辞头痛地揉了揉眉骨,又跟阿宝强调了一遍。 被娇娇揍了一顿的阿宝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郑重其事地下了保证,「再也不跟人说了,谁都不说。」 顾辞捏了捏他的脸,「快去吃饭吧。读书耗精力,这几天,姐姐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体。」 出乎顾辞意料的是,小姑娘这次的小性子仿佛消不下去了似的,但也不像以往一样使小性子时任性,顾辞说什么都听着,也应声,就是脸上没啥表情,也不撒娇了。 顾辞几次想开口跟她解释,但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又加上阿宝三天后就要去学堂了,为了不让阿宝被人看扁,这几日她就忙着去六婶家学着给阿宝多缝了几件新衣服,也就无暇惦记这事儿了。 开学那天,是十一月初十。 虽然是阿宝去上学,但顾辞也紧张,早早地起床,准备了早饭,担心阿宝饿,还给阿宝带了几块糕点当零嘴儿。 书包也是新缝的布包,娇娇赶了两天工,在上面给他绣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鹰。 阿宝就更加紧张了,穿上新衣服后,头一次带上书生帽,又兴奋又不好意思,没一会就去摸头上的帽子。 因为第一天上学,当父母的都要带着孩子去,村里人虽然日子过的都差不多,但攀比之风在各个阶层都一样,顾辞也不想给阿宝丢脸,出门前,好好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 「我也要去。」小姑娘看着顾辞也穿上了新衣裳,也没心思绣帕子了,从炕上爬了下来,「我也要送阿宝去学堂。」 小姑娘安静了好几天,难得主动开口,顾辞自然应了,「也行,这几日,你们都在家闷着,也带你出去走一走。」 说着,又从箱子里把给她做的新衣服拿了出来,「你也换个新衣裳。」 小姑娘撇了撇嘴,她才不想换衣服,就送阿宝去个学堂,用得着打扮地这么好看吗?她是怕又有什么哥哥背着自己,把姐姐给抢去了。 顾辞没听清她的小声嘀咕,以为小姑娘还是在使小性子,也就没放在心上,拉着她进了里屋,帮她把衣服换了后,又麻利地给她梳了个少女垂髫髮髻,将上次买的红色头绳绑了上去,「咱们娇娇越来越好看了。」 盯着小姑娘左右看了看,顾辞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喜,但小姑娘日渐开始长开的五官,又让她生出了一抹影影绰绰的担忧。 娇娇被她一夸,神情明媚了几分,但还记着之前的事,低声哼哼了一句,「哪有那什么哥哥好看哟……」 这酸话学的就跟村里红眼的妇人似的,顾辞忍俊不禁,在她的脸颊上掐了一把,「气性这么大了,姐姐说了不会丢下你就不会,再说了,那人长什么样,我都没看清。」 娇娇摸了摸自己的头髮,神气地哼了一声,不做声了。 因为怕头一天就迟到,留下不好的印象,顾辞也没跟她多说,收拾好之后,就把门锁了,带着两人去了学堂。 这几年,风调雨顺的,村子里人的日子都好过不少,乐意花钱送孩子去学堂的人也多了起来。 顾辞他们过去的时候,学堂里已经到了不少人,都排着队在那里登记,顾辞的前面站的就是六婶,两人便打起了招唿。 「大姐儿啊,你莫不是把娇丫头也送来?」六婶家条件不错,对小女儿西丫头看重,是村里头一个把女儿家送到学堂来的,看到顾辞带着阿宝和娇娇,她不由皱了皱眉,低声问顾辞。 「不是,我跟娇娇带着阿宝来。」顾辞知道六婶的意思,大伙儿虽然表面上对娇娇和阿宝没什么两样,但私心里却根本就没把娇娇当一回事,但她也不欲跟六婶去强调娇娇在她心目中的份量,笑着补了一句,「娇丫头已经来葵水了,都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哪里还能来这学堂。」 「啧,娇丫头都有这么大了?」六婶闻言,吃了一惊,又看了看娇娇,「瞧这身量,我还以为比我家西丫头要小。不过,最近脸蛋好像张开了些,那些印子也好了不少,出落得倒是越发水灵了。」 西丫头今年年底才满十一,大约是吃得好的缘故,比娇娇还要高半块豆腐。 顾辞笑了笑,「小孩子身体好,癒合能力快。」 六婶嗔了她一眼,「说的你自个儿老气横秋了似的,我没记错的话,你来年四月才满十八吧。」 「十八了,可不是老姑娘?」 「嘴贫,比娇丫头大不了几岁的人。」六婶也跟着笑,想到什么又敛了敛眉,「也就是你当家早,小小年纪就跟个妇人似的。」 两人说话间,前面登记的人就散了不少,快轮到六婶了,顾辞也就不说了,四处张望时,在看到坐在台上登记的年轻男子时,不由愣了愣。 「六婶,今儿夫子怎么是这个年轻人?」 「哦,你才来,可能不清楚,这是顾夫子的儿子,人家是秀才了呢,是个能人,之前没事也会来学堂,帮着顾夫子给这群孩子讲讲功课。」 第34章 注意到埋首在书案前的男子抬起头来了,顾辞匆匆收回视线, 抿了抿, 暗自在心里感慨—— 果然, 冤家路窄。 「下一个。」 六婶见顾辞神色有异, 原本想问一问, 听到顾嘉和的声音,又赶紧拉着她家的西丫头走了进去。 第67页 顾嘉和自然注意外间站在六婶身后的顾辞, 但众目睽睽下,可不能再唐突, 免得坏了姑娘的名声, 遂表现地不动声色,问了六婶西丫头的名字, 埋头在书案上找了找,然后把一块木牌子递给了六婶,「西小姑娘之前报过名了, 不需要新牌子。」 六婶没指望她家西丫头能学个什么子丑寅卯,就是想让她能多认几个字, 将来嫁人了, 也有点底气。是以她也不心疼钱,西丫头八岁时, 她就硬塞进来了。 「谢过秀才郎了。」六婶笑着接了牌子,她对顾嘉和还是十分中意的,可惜就是自家女儿年纪还小了些,不然是个好女婿人选。 「婶子客气了。」顾嘉和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就光明正大地看向了顾辞,「下一个。」 相比于之前的忸怩,眼下男子的眼神坦荡多了,顾辞却不好意思了,也不跟他对视,低垂着眼,拉着阿宝走了进来,学着六婶刚刚的称唿打了招唿,「秀才郎,这是我弟弟阿宝,今儿是头一次来,之前顾夫子考核过了的。」 「息泽,字嘉和。」 男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足够让顾辞听清了,她莫名觉得耳朵发热,装作没听见似的,又从衣袖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一两银子,放在了书案上。 顾嘉和还是头一次这么胆大包天地跟姑娘搭讪,也羞得不行,说完又偷偷去睨了顾辞一眼,见她一脸面无表情,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了,清了清嗓子,「息泽……」 「秀才郎,我弟弟第一次来,是不是要找这种新牌子?」顾辞高声打断了他的细声细语,瞧着他手下磨磨蹭蹭地翻着那些木牌子,索性就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块新的。 学堂里的每个学生都有一块这样的牌子,每日上学,到了学堂交给夫子,下午放学时,夫子再把牌子交给学生,这样便于夫子清点人数。 顾辞这一开口,顾嘉和的脸腾地就红了,支支吾吾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手忙脚乱地赶紧拿起那一块新的木牌子,低着头也不敢去看顾辞,拿了笔,一手挽着袖子,要下笔时才想起不知道阿宝的名字,「姑、姑娘弟弟叫什么名字?」 「小名阿宝,大名还没起,烦请秀才郎就写上阿宝二字。」 村人里讲究「贱名好养活」,三岁之前,一般都不会起大名。阿宝满三岁时,家里正兵荒马乱,也没人惦记着给他取名字,这一耽搁下来,到现在都还没有取。 男娃起大名是大事,是要上族谱的,如今没分家,这种事自然轮不到顾辞作主,她也不想因此去麻烦顾老二,索性就等着分家之后再请夫子帮忙取。 顾嘉和愣了愣,想起那日听他爹说起关于这对姐弟的事来,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低声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改日报了你族里,阿宝的大名,我可以帮忙。」 顾辞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谢秀才郎,这种事就不麻烦您了。」见到他已经把牌子上写好了字,顾辞生怕他又磨蹭,赶紧往门外招唿了一声,「下一个。」 顾嘉和瞧着后头走进来的人,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把牌子赶紧递给了顾辞。 「谢秀才郎了。」顾辞微微颔首,忙牵着阿宝就退了下去。 报名领了牌子后,孩子就要进学堂里去坐着了,做父母的,要是不放心,第一天可以在外面陪同,也可以回去。 顾辞看着阿宝走进去坐好了后,就出来了,门外娇娇和六婶正在等她,见她一出来,六婶就挽住她的手臂,凑到她的耳边打趣道:「刚刚那秀才郎可是跟你说什么了?」 顾辞下意识地看了娇娇一眼,见小姑娘正注意着屋里那群打打闹闹的孩子,才低声道:「哪有说什么,就阿宝入学的事。」 「瞒我了。」六婶挑了挑眉,「刚刚那秀才郎看你是一脸欲说还羞,六婶可是过来人……」 顾辞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婶子,别瞎说,坏了人家名声可不好。」 六婶躲开她的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我就跟你在这说说,你也跟我说实话,你们俩刚刚这不是看对眼了吧?」 「婶子。」顾辞听她越说越离谱,又羞又恼,牵着娇娇就快步往回走。 「哎哎哎,等等我,你这个没良心的,亏我还特地等着你,要跟你结伴一起回去了。」六婶笑骂着小跑跟了上去。 娇娇在一旁不明所以,有些不高兴地问道:「姐姐,六婶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顾辞敷衍地回了她,见六婶跟上来了,生怕她当着娇娇的面又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不等她开口,就先堵了她的话,「六婶再胡说,我可真生气了。」 相处了这些日子,六婶也知道点她那说一不二的性子,闻言也不敢打趣了。 再说了,刚刚那话她也就纯属玩笑话,只是觉得那秀才郎对着顾辞面红耳赤的模样有些稀奇,倒也没想过那秀才郎真能看上顾辞。 毕竟,人人都说顾辞这兇相不吉利,再加上年岁又大了,如今还带着两个拖油瓶,村里那娶不到媳妇的单身汉都不愿娶她。 回去的路上,嘴闲不住的六婶又跟她说了不少村里的八卦,顾辞不喜欢背后嚼人舌根,也没怎么搭腔,也就偶尔跟着笑笑,但若是一听她八卦起村里那些姑娘的婚事,顾辞就赶紧跟着搭腔,把话题转到了那些家里长短,她是实在怕了六婶这张嘴,生怕她说痛快了,又往自己身上说。 第68页 总算有惊无险地回了家,顾辞正准备松口气,一路都没搭腔的小姑娘冷不丁地开了口:「我不喜欢阿宝的夫子。」 「……」顾辞被口水呛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喜欢阿宝的夫子?」 娇娇没有回她,将她刚刚倒好的水咕噜喝了下去,又重新倒了一碗递给了她,然后从箱子里拿出装绣线和帕子的篓子,抱着爬上了炕。 这小性子是哪里又点着了? 「先歇歇再绣。」顾辞坐在她身边,夺过她手里的绣线,「你都跟姐姐使了几天小性子了,现在也没其他人,你跟我说说。」 「谁跟你使小性子啦。」小姑娘哼了一声,又去抢她手里的绣线。 「还装呢。」顾辞随她把绣线抢过去,捧着她的脸面对面,「你瞧瞧你这嘴,都撇的能挂油瓶了。」 小姑娘挣了挣,没挣开,又气又恼,「哎,你烦死了,我要绣帕子了。」 「今儿不说明白了,我就不让你绣帕子。都跟我闹了三天了,之前姐姐忙,没法跟你算帐,今儿可得跟你好好算清楚了。」 「你还好意思跟我算帐?」小姑娘像是气着了似的,「我跟你算帐才对。」 顾辞就是故意激她,「那你说说,你要跟我算什么帐?」 小姑娘又不搭腔了,把头转过去,明显跟她在置气。 「小娇娇,你说呀,姐姐笨,你不说,姐姐怎么知道自己哪里惹你不开心了?」顾辞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就觉得可爱的要命,也脱了鞋,双腿放在了炕上。 听到那个称唿,小姑娘觉得肉麻的鸡皮疙瘩都要起了,却仍是嘴硬道:「不想跟你说话,你这个大骗子。」 顾辞用膝盖顶了顶她的腿,「我怎么骗你了?」 小姑娘把腿挪开了一点,反手推了推她,「离我远点,热。」 热? 顾辞这才注意到小姑娘整个耳垂都红了,娇艷欲滴的眼色让她唿吸一窒,下意识地拉开了点距离。 见身后的人久久没反应,娇娇又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却正撞进那灼灼眼神里,她呆了呆,唇瓣动了动,却又忘记要说什么了。 良久,顾辞才突然笑了一下,伸手在她唇瓣上点了点,「娇娇,你在看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娇娇才尴尬匆忙地别过眼,「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顾辞垂眸,被小姑娘堵的无言以对。 小姑娘莫名感觉气氛怪异,不耐烦地又去推顾辞,「我要绣帕子了,你不要吵我。」 顾辞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她手心竟然出了薄汗,「你不跟我说清楚,就是不许你绣。」 烈女怕缠郎。 娇娇也是头次发现自家姐姐竟然是这么无赖的,「哼,阿宝说的那个问你定亲没的哥哥就是那个夫子吧?」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在这,顾辞好气又好笑,「你这小心思什么时候这么多了?」 「怪不得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 这话酸的,顾辞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嗯,然后呢?」 小姑娘见她居然不反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看,被我说中了吧,就说你是个大骗子,之前还说要娶我做媳妇儿了,结果一碰到什么哥哥的,你就想不要我了。」 顾辞顺势抱住她的腰,怕她手舞足蹈地碰倒了炕上的小桌子,「停停停,瞧瞧,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反正你就是个大骗子。」 顾辞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看小姑娘瞪过来,她又赶紧一脸严肃,「那人不是阿宝的夫子,而是夫子的儿子,人家是秀才郎,在镇上读书要考状元的,真能瞧上你姐姐我?」 一见小姑娘脸色不对,顾辞又赶紧改口道:「再说了,我们家小娇娇多好看啊,我又不是瞎了眼,对不对……」 「不、不知羞。」娇娇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这话怎么听怎么让人羞耻! 顾辞就听话地闭了嘴,看着小姑娘红的快要冒烟的脸,她又戳了戳,「所以,你看,你怕什么?「 小姑娘怎觉得哪里不对,但她是个不经夸的人,姐姐一夸她,脑子就跟浆煳似的,竟然稀里煳涂地点了点头,「嗯,不怕。」 顾辞看着她呆呆傻傻的模样,压着笑意,「那还跟姐姐使小性子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等我脸上印子好了,比现在还好看。」 顾辞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见她小性子消了,也就不缠着她,让她安心绣帕子,她自己在另一边做鞋面。 因为是第一天上学,顾辞担心阿宝,等到晌午时,要去接阿宝放学。 娇娇防着那年轻夫子,硬是要跟着去,顾辞也随了她。 到了学堂,顾辞倒没看到顾嘉和了,是顾夫子站在门口,给孩子们发牌子。 「大姐儿。」顾夫子把牌子发给阿宝后,看到顾辞,又忙跟她招唿了一声,「你先等我一会,我同你说个事儿。」 第35章 顾辞以为顾夫子是要同他说阿宝的事,也没多想, 应声之后就在一旁等着。 人都散去后, 顾辞见顾夫子一脸欲言又止, 看了看她, 又去看阿宝和娇娇, 一副不知从何开口的模样,便主动问道:「顾夫子, 可是阿宝在学堂闹事了?」 「不、不是。阿宝是个努力聪明的孩子,在学堂很乖。」顾夫子忙摇了摇头, 想起要说的事, 面上就有些发烫,倒也不再犹豫, 「大姐儿,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69页 顾辞诧异,正欲应下, 身旁的娇娇却拉紧了自己的手,她忙低头安抚了两声, 这才同顾夫子进了堂里:「有什么事, 夫子请说便是。」 顾夫子是个痛快人,可替儿子保媒这种事, 也是头次做,想想就老脸搁不住,动了动唇,才小声道:「今儿早上给学生登记入学的人, 大姐儿可是瞧见了?」 顾辞心里一咯噔,面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夫子说的可是那位秀才郎?」 顾夫子点了点头,「实不相瞒,今儿他也是要赶去镇上的学堂,但三天前在路上碰见了一姑娘,他今儿还是想再见见,这才替了我的活……」 说着,顾夫子小心地去看了顾辞一眼,见她垂着眸不语,面上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神情,心里一时也摸不准这位顾大姐是个什么心思,索性又敞开了问,「大姐儿瞧着人,可是还满意?」 顾辞被顾夫子这直白的话给吓到了,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她还是头一次瞧见顾夫子这样特地制造机会给自家儿子保媒的人。若是换了别人,她指不定把人当个浪荡的老不休,可瞧着顾夫子这殷切认真的眼神,她实在没法把这位读书人和那些老不休的人放一起相提并论。 唇瓣反覆嚅嗫了一番,顾辞才道:「夫子,今儿这话,我就当没听到过。」 「大姐儿这是瞧不上我儿子?」顾夫子虽不迂腐,但听自家眼高于顶的儿子说瞧上了这顾大姐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自家儿子长得俊俏,又是个有出息的,就算高攀不起大家闺秀,也总该选个读书人家。 但他也知道自家儿子的脾性,看着是个好说话的,然性子倔的很,之前推了十几门婚事,难得自个儿动了这个年头,他左思右想,寻思着顾大姐这娘家是个要不得的,但人却是有主意的,这才应了。 他当时还在想,儿子要是这惊鸿一瞥,非人不娶的话,他跟家里的婆娘商量一番,直接派媒人去说就好了,却不想儿子硬是要他先藉机帮着问问姑娘的意思。 如今看这情况,想来自家儿子是心里没底,也预感到这大姐儿没瞧上他,这才想了这么一出,免得到时媒人上门却遭拒,两人的面上都挂不住。 想通了这一层,顾夫子瞧着顾辞又有些来气,你顾大姐也不掂量掂量自个的身份,我儿子瞧上你,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竟然还这么不知好歹。 「夫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顾辞性子冷,但到底是前后活了两辈子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学了几分的,见顾夫子脸色一变,忙道,「我这样嫁不出的老姑娘,怎敢癞蛤蟆去吃天鹅肉。夫子快别说这个了,免得坏了秀才郎的名声。」 顾辞这话自贬,倒也自贬到了顾夫子的心坎,觉得她有自知之明,面色稍霁,「大姐儿也不必自我贬低到此。」 「自知之明我是有的。」顾辞笑了一下,「夫子往后可千万别同我说这事了,若是村人知道,我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我这辈子也没想去祸害别人,就想守着家里的弟弟和妹妹平安长大。」 顾夫子这会也暗自庆幸没有贸然让媒人上门,就像顾辞说的,到时这事若是传出去,不仅他儿子面上无光,顾大姐估摸着也会被村里的长舌妇给议论地无地自容。 「我省得的,今儿倒是我唐突了。」顾夫子嘆了口气,这会瞧着顾辞,越发觉得对方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就是可惜自己的儿子没福气。 人就是这样,若是得到了就嫌弃,若是发现得不到又觉得遗憾。 顾辞瞧夫子这面色,也是松了口气,生怕今天因这事得罪了夫子,「夫子快别这么说。」 「你是个好姑娘,这一辈子还很长了。」顾夫子又安慰了她一声。 「承蒙夫子夸赞。」顾辞弯腰行了一礼,不欲就这事再多说,「往后阿宝在学堂,就要劳夫子费心了。」 「师道,授业解惑,那是职责所在,大姐儿不必忧心。」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顾辞才同人告辞,带着娇娇和阿宝回家。 阿宝第一天上学,平日安静乖巧的脸上是克制不住的雀跃,顾辞开口问他今日学堂里的事,一张小嘴就停不下来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辞难得看弟弟这么活泼,也不嫌他聒噪,还时不时附和几声。 小姑娘安静地扯了一路的狗尾巴草,只是在阿宝说起他们的小顾夫子才竖起耳朵。 阿宝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的脸色,还兀自沉浸在自个儿的兴奋里,一说起他们的小顾夫子,小脸蛋更加红扑扑了,「小、夫子今天夸我了,说我好好学习,将来肯定也能像他一样考上秀才。」 小夫子就是顾嘉和,孩子们不像妇人一样称他秀才郎,而是尊称一声小夫子。 「哼,漂亮话谁不会说。」小姑娘不以为然,「一点出息都没有,人家夸你一句,你就向着他了。」 「才、才不是……」阿宝据理力争,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着顾辞都快哭了,「姐姐,我不是这样,小夫子他、他是真的有学问。」 「姐姐知道,你娇娇姐姐逗你玩儿了。」顾辞忙安慰她,又暗暗瞪了娇娇一眼,「好好的你逗阿宝干什么?」 娇娇撇了撇嘴,走了两步,又淘气地朝阿宝扮了个鬼脸,却不想正被顾辞撞见,吓得又挥舞着狗尾巴草往前熘了。 第70页 顾辞:「……」 学堂开学没几天,官府就派衙役来挨家挨户收税了。 大锦以往赋税重,除了收地税,还要收人头税,庄户人家一年忙活到头,除去繁重的税收,也只能温饱。先帝继位后,改了这收税的制度,将人头税免了,就收地税,一亩地交一石粮食。 顾老二把顾辞分出来后,给了她西山半亩地,那是旱地,交税时给的小麦或者苞谷,但当时正逢快要丰收之际,柳氏不甘心辛苦伺弄了这么久的粮食便宜了顾辞,便说今年的税顾老二来给。 是以,顾辞对这事没操心。 却不想,今年的税收改了规矩,又变成了既要收人头税还要收地税。地税收的是粮食,人头税有钱给钱,没钱可以拿粮食或者棉花抵,一个人头一百个铜板,或者三斗粮食。 里正挨家挨户说了这个事之后,村子里人人脸上都是愁云密布,尤其是家里田地少孩子又多的人家,听说了这事,当即就急的嚎啕大哭起来。 柳氏听说了这个事之后,哪里还坐得住,当天下午就拉着顾老二上了顾辞那里。 「你这是个什么理?当初说好那半亩地的粮食你们收,税也由你们交。如今一听税收又加上了人头税,你们就只想交其一了?」柳氏一说来意,顾辞半点都不客气地抵了回去,「既是如此,那西山半亩地的收成你们也别想要半粒。」 西山半亩地是旱地,但土壤肥沃,伺弄好了,那亩产比一般的地要高出一石粮食,半亩地能收两石小麦。 「你做梦。」柳氏鼠目圆睁,就是捨不得那半亩地的粮食白白便宜了顾辞,她才撺掇顾老二做的决定,如今辛苦把粮食收到手里了,让她再交出去,简直就跟要她命似的,「那是老娘和你老子辛辛苦苦收回来的东西,你想都别想。」 顾辞懒得跟她一般见识,直接看向顾老二,「当初分家怎么来,我全听你的,如今这改了税收制度,你就要出尔反尔了?」 顾老二不搭腔,被柳氏一把拉到了身后,「顾大姐,你要不要脸的啊,什么叫做我们出尔反尔,鬼知道今年的税收说变就变,当初我们应下的也只是地税,如今加了这人头税,自然就要你自己来交的,难不成还让我们给你和那个捡来的贱种……」 「你再敢骂一声贱种试试?」顾辞冷冷一个眼刀扫过去,柳氏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我今儿话也撂在这儿了,不愿交人头税也行,把西山那半亩地的收成都给我送过来。」 西山半亩地今年的收成是两石麦子,除去地税半石,还能余下一石半。阿宝如今还没分出来,人头税自然算在顾老二家,再减去她和娇娇要交的六斗人头税,其实还能剩下九斗粮食。 自然,还要交税要划得来些。 然而,柳氏哪里愿意退一步想,她就想着自己辛辛苦苦了这么久,结果到手的粮食比预计的少了六斗,加上阿宝的,差不多是少了一石,瞬间觉得吃了好大的亏。 「那我今儿话也撂在这了,人头税我是绝对不会交,粮食你们也别做梦。」 顾辞不跟她吵,平静地回道:「既然当初分家这事是里正和族里长辈做的决定,如今闹成这样,我也只能去找族长和里正评理。」 当初分家这事本就是他们夫妻理亏,对不起大姐儿,如今若为了此时又闹到族里去,他们夫妻只会更加没脸,更何况,马上就到了阿宝分出去的时候,他此时做得太过,无异于是把族中长辈都推到了他们姐弟那一边。 想通这一层,顾老二拉住了还在骂骂咧咧的柳氏,看向顾辞,「如今税收改的突然,也不知何时才能改回来,我们也是没有准备,今儿也主要是来跟你说一声,让你也好再好好想想分家的事。」 顾辞前世这个时候过的浑浑噩噩,并不知道税收制度是在这个时候改的,但她却知道,如今的君王是个谋朝篡位的昏君,在位期间,赋税徭役一年比一年重,直到五年后的乐嘉公主上位,老百姓这日子才算重新好过了起来。 顾辞垂眸,「赋税改了,这是谁都没有意料的事。我也跟你们说清楚了,不愿意交人头税可以,把粮食都给我,我自己交,至于分家之事,我和阿宝都仔细思索过了的。」 顾老二动了动唇,见顾辞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知道说不动了,也就不费口舌了,「这事也不要闹到族里,既然当时说好了的,这人头税自然也是帮着交的……」 「顾老二……」 「闭嘴。」顾老二转身就瞪了柳氏一眼,不让她多说,柳氏如今有些怕顾老二,被他瞪了一眼,也不敢造次。 柳氏安分了下来后,顾老二又假惺惺地问顾辞:「如今你这腿也好了,爹也就放心了。对了,听说你送阿宝去了学堂,学得可还好?」 顾辞没说话,而是朝他笑了一下,笑意却并不达眼底,冷冷地有几分渗人。 顾老二自讨没趣,也觉得有些尴尬,自顾自地又说了两句,才拉着柳氏走了。 顾辞看着柳氏那不甘不愿的背影,不由勾了勾唇,这女人心里不痛快了,她才觉得痛快。 第36章 自古民不与官斗,村人虽然对新的税收制度哭天抢地, 但也不敢把怨气发到收税的衙役身上。再加上这几年风调雨顺, 大部分人家都多多少少积了点家底, 这一番收税, 倒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第71页 顾辞却是开始忧心不已, 这一遭新的税收倒是提醒了她,现在的新帝不仅昏庸无能, 而且是个好骄奢淫逸的,繁重的赋税并不是拿来修建水利和训练军队, 而是都拿来修建行宫享乐。不仅如此, 估摸着是老天爷也不满这位新帝的统治,一年旱一年洪的, 庄户人家再想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如今的安生日子,是不可能了。 但不管如何,这个家她是一定要带着阿宝分的, 并且断的越干净越好,她甚至从心里希望柳氏把这事闹得天翻地覆, 反正现在阿宝还小, 真要和顾老二闹得难看了,脏水也只会泼到她身上。 税收一过, 日子很快就到了顾辞和顾老二约定的分家那天,李家的三个舅舅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让顾辞大受感动的是,不仅三个舅舅来了,并且年事已高的外祖也跟着过来了。 「姥爷, 又不是什么大事,这天冷,您还跟着过来做什么?」顾辞感动归感动,但也有些愁,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外祖要是在路上有个什么好歹,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哼,顾老二和那什么柳氏对你们姐弟俩做的事,我可都听说了。」李铁匠一向瞧不上顾老二,当年把小李氏嫁给他,也是这个么女非他不嫁,他爱女心切,这才从了。 三舅是个爆性子,闻言也跟着道:「大姐儿,我爹要来,我是全力贊同,要不是你三婶拦着我,那天听闻柳氏那对贱人打阿宝的时候,我就想带着你大舅和二舅过来给那王八羔子揍一顿了。」 「姥爷,舅舅,快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顾辞接过娇娇倒过来的茶水,给几人端了上去,「我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了,哪能任他们捏,再说了,顾家还有族长他们这些长辈在,他能欺负我到哪里去,你们也不必太操心的。」 「那群老小子要是真护着你们姐弟,能让他顾老二欺负到你们姐弟俩这个地步,你瞧瞧你们如今这漏风的茅草屋,再看看那边的青砖大瓦房。」李铁匠嗤了一声,又端起碗呷了口茶,看着顾辞,语气缓了缓,透着几分无力,「在顾家族人的眼里,你就算再能干,终究也是个女娃子,即使一辈子嫁不出去,他们也始终把你当外人看。让你分出来容易,但阿宝……怕是难。」 姜究竟是老的辣,顾辞的手攥了下,其实她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真闹起来,顾家那些族老多半还是要护着顾老二的。 「姥爷,这个家,不管如何,我还是要分的。他们若是真不愿放人,那我只能闹到官府去。」 李铁匠嘆了口气,「那这顾家村怕是彻底没了你的容身之地了。」 顾辞笑了一下,「天大地大,我还怕不成。」 「就是,大不了,去李家村,只要舅舅们有口吃的,饿不死你们姐弟。」 李铁匠瞪了凑热闹的三舅一眼,回头看向顾辞时,眉头舒展了几分,「上过战场的女子果真不一样,顾老二这个目光短浅的人,免得把阿宝给教坏了,既然你自己打定了主意,那姥爷和你三个舅舅自然是要向着你的。「 「姥爷和舅舅们也不必忧心,我光脚不怕穿鞋的,但顾老二爱脸,真要闹到官府去,他自己就拉不下这个脸。」顾辞虽然对族老的态度没底,但顾老二那边还是摸准了几分的,到时只要她固执己见,族老们压不住她,顾老二也只敢认怂。 招唿了几句后,顾辞就把今天请假在家的阿宝叫来陪外祖和三个舅舅,她就拉着娇娇去灶屋做饭。 「别动手,你就坐在一旁烤烤火。」自从娇娇刺绣后,顾辞就没让她做过家务了,这会当着外祖和舅舅的面把人叫来灶屋帮忙,也只是不想让他们觉得娇娇是个好吃懒做的。 「那我还不如去屋里刺绣了。」娇娇不知她的打算,随手把手中的柴禾扔进了灶里,顾辞见状,赶紧把她拉了起来,「这柴上多木屑,你这手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嫩了,最容易留下口子了。」 小姑娘百无聊赖,撇了撇嘴,拿着自己的手在顾辞的衣服上随意擦了两下,「知道了知道了,养这么细嫩做什么,反正你连好一点的料子都不让我绣。」 说起这事,顾辞有几分心虚,也没搭腔,从一旁拿了个烤地瓜剥了皮递给她,「这是昨晚煨在灶里的,这个最软,还有点余温,你先吃了。」 自从那次从镇上回来,顾辞发现小姑娘还挺喜欢吃烤地瓜,板根婶听说她要买地瓜,便送了一箩筐给她,她每晚做好饭后,就扔几个在灶里,隔天一早就能吃。 知道顾辞忙,娇娇也没任性让她餵了,自己拿过了烤地瓜,咬了两口,又把东西举到了顾辞唇边,让她吃,「这个地瓜越来越甜了。」 「板根婶说,摆放了一段时间,是会越来越甜的,你要喜欢,到时咱们再去买一些。」 「咱们明年自己种,不买。」小姑娘觉得自己可贤惠了,掰着手指头在那算,「我的帕子和香囊都快绣完了,这次交货后,可以要赵掌柜多给些,帕子比香囊容易绣,且绣花草的其实更划得来些。等这些帕子和香囊绣完了,我还能抽空想想新的绣样。」 顾辞手头动作没停,她对刺绣一窍不通,也不好搭腔,「我可不管你能绣多少,总之每天只能绣三个时辰,不能多。」 小姑娘恨恨地咬了一口烤地瓜,嘟囔道:「板根婶都说,你太小题大做了,人家玲珑阁的绣娘一天要绣五六个时辰了,晚上要挑着灯绣。」 第72页 顾辞也学着她的样子,神气地嗯哼了一声,气得小姑娘一把就将手里的烤地瓜塞进了她嘴里。 虽然三个舅舅都说他们在路上吃了馒头,但顾辞还是多做了几个人份量的早饭,庄户人家农闲时早饭都兴不吃的,就算农忙,也吃的简陋,顾辞怕耽搁正事,就煎了几个鸡蛋饼子,这是阿宝和娇娇的最爱,一致夸这东西好吃的想吞舌头,另外还熬了一锅粥。 鸡蛋是好东西,李家几个男人虽然闻着味儿就想吃,但哪里好意思多吃,吃了一块就不动筷子了,在顾辞的百般劝慰下,这才吃了个痛快。 吃过饭后不久,族里就派了一个小孩子过来通知顾辞过去祠堂。 儿子与父亲分家是大事,是要进祠堂内堂,当着老祖宗的面的。娇娇和马玲玲都不属于顾家人,且都是女眷,这种地方,自然是不准进去的,但外祖和几个舅舅作为顾辞和阿宝的外家男眷,进不了内堂,外面还是能去的。 「亲家姥爷和亲家舅舅过来了。」顾六叔就在门口站着等顾辞,远远的就看到李家父子四人,忙笑着迎了上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家村也是大村,和顾家村通的姻亲最多,且嫁过来的李姓女都是个顶个的贤惠,顾家族老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亲家不必客气。」李铁匠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我今儿来也不是做客的,就是想看看你们顾家族人做事是否公道。」 「亲家姥爷和亲家舅舅放心,我顾氏一族做事自然是公道的。」顾六叔看了顾辞一眼,心下不满顾辞的自作主张,面上倒不动声色,忙赔笑点头,带着几人往祠堂去。 顾老二和柳氏带着胖墩已经到了,内堂的门打开,隐约可以看到顾老二跪在蒲垫上,族长正拄着拐杖沉声骂他,柳氏带着胖墩和一众族老都坐在外堂,柳氏虽然身为顾家妇,也是没资格进内堂的,顾家女儿出嫁了也没资格进。 「大姐儿,好端端的你要撺掇着阿宝也……」顾辞一进来,坐在左首的老人就冷冷地训她,训到一半,看到了她身后的李家父子,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只是不咸不淡地改了下口:「这是亲家公?」 说话的老人比顾六叔还要高两个辈分,和顾辞的曾祖是一辈的,也是那一辈唯一还健在的老人。但他为人执拗古板,年轻一辈都不怎么喜欢这位族老,但架不住这人辈分高,村里有什么事儿一般要通知他一声的。 「二爷爷,这是亲家姥爷和亲家舅舅。」顾六叔忙打着圆场,另外几位年轻些的族人也上前,招唿着李家父子入座。 顾六叔和顾老二是一辈,称唿李铁匠就按着顾辞他们的称唿来。 「亲家叔公。」李铁匠也不摆谱,就当没听见那老人教训顾辞的话,恭敬地行礼打了招唿,毕竟这人的辈分摆在那里,他能和顾六叔摆摆亲家公的架子,和这人要是摆架子,那丢的是他们李家村的脸。 这位曾祖早已习惯倚老卖老,又仗着辈分高,对什么事都喜欢指手画脚,朝李家父子微微颔首,又去看顾辞,「一个姑娘家,不安生过日子,净弄些是非出来。」 「曾叔祖。」顾辞也不生气,朝他行了一礼,就带着阿宝坐在了下首,看来顾老二还是没有死心,竟然把这位曾祖都请了过来。 柳氏就坐在顾辞对面,看她被训了,挑着眉梢扫了顾辞一眼,碍于顾家族老都在场,她也不敢像上次那样撒泼。 「亲家公。大姐儿是个好的,就是这心思多。」顾辞不搭腔,这位曾祖觉得脸上挂不住,又去看李铁匠,「顾氏族人扎根在此快百年了,瞧瞧何时出过这样的事,未嫁的姐姐要带着幼弟分家单过的?顾老二再不是个东西,自有我们这些长辈帮着管束,哪里轮得到她一个未嫁女造次,你可要帮着劝劝,让她不要再胡闹……」 「亲家爷爷……」 不等三舅李应风站起来,李铁匠就把儿子拉了回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李应风安份下来了,他才站起来回话,「亲家叔公这话说得有理,确实,未嫁女儿说要带着幼弟分家单过,这种事,不仅在你们顾氏一族百年难见,这在我们李氏一族也是闻所未闻……」 「亲家公明理就好。」这位曾祖以为李铁匠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面上越发有几分得意,瞧着顾辞更是不顺眼,「大姐儿今儿闹出如此荒唐煳涂的事,也怪娘死的早……」 这位曾祖想起顾辞早死的娘就是李铁匠的女儿,也自知失言,尴尬地捋了捋鬍鬚,又若无其事道:「虽说长姐如母,但大姐儿自个儿这性子就长歪了,这弟弟真要到她手里……」 「亲家叔公且听我说完。」李铁匠原不想打断这位长者,奈何对方那话是越说越不中听,脸色也冷了下来,「大姐儿十岁丧母,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承担起照顾一个孩子的担子,十四岁为了给后娘弄救命钱,甘愿去服兵役。亲家叔公说我这大姐儿娘死早了,缺乏教养,可是哪里缺乏教养了?」 「您说她撺掇弟弟,闹着要分家,当初她腿一伤,是谁一门心思想要把她推出去,不管她死活?如今她又是为了什么想着要把弟弟也分出来?」李铁匠越说越激动,被大儿子拍着后背缓了缓气,才又继续道:「我闻所未闻的是,还是头一次看到顾老二这等纵容续妻联合继女欺负自己嫡子的男人。」 第73页 「亲家公别激动,有话好商量,好商量。」族长在里面也听到外堂的动静了,走出来就看到李铁匠激动地直喘粗气的模样,忙拄着拐杖快步走了过来,帮着拍后背顺气,又埋怨地看向顾辞,「亲家公过来,你也应早通知我一声的。」 「你也别怪大姐儿,这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她也不知情。」李铁匠轻哼了一声,「既然族长也到了,那我就把话说明了,大姐儿要分家,我作为他的外祖,自然是同意的,至于这个家如何分,这是你们的事,我不插嘴。但我也把话撂这儿了,你们顾氏若是容不下我这可怜的外孙女和外孙,我也不会让他们姐弟饿死,自会带他们回李家村去。」 李铁匠话说得温和委婉,但稍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他是在警告众人:今儿这个家是一定要分的,怎么分看你们,但是你们一旦分的让他们姐弟吃亏了,我也不跟你们说什么,我直接把两姐弟带走,往后当成我李家人。 顾辞闻言,紧张的心头髮热,她从没有想过,外祖对他们姐弟竟然上心至此,外祖的话甭管真心假意,但能为了他们说出这样的话,这份心意就足够她铭记在心了。 第37章 堂内一时静默无声,隔了片刻, 还是左首的那位曾祖先坐不住, 「亲家公这话, 我就不大爱听了。大姐儿胡闹, 你怎么也纵着她胡闹?」 「胡闹?」三舅轻哼了一声, 站了起来,李铁匠这会被这位曾祖的话给气到了, 也不拦着他,「亲家爷爷这话我们也不大爱听了。大姐儿是什么人, 我相信你们顾家村人人都有所耳闻, 今儿闹到这个地步,到底是谁胡闹过头了?」 这些话不说还好, 一说起来,三舅一个大男人都觉得是辛酸泪,「我妹子命苦, 死的早,三年孝期都没过, 顾老二就以阿宝没娘亲照顾的名义, 把柳氏娶进了门,我们李家, 也是心疼尚在襁褓中的阿宝,半个字都没说,大姐儿更是把柳氏当亲娘一样对待。可到头来换来了什么,带过来的拖油瓶都敢到他们姐弟头上拉屎。」 顾氏族老听着这些话, 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无可辩驳的曾祖耷拉着脸,「那大姐儿一个姑娘家,也不能撺掇着年幼的弟弟和老子分家。」 「亲家公,亲家小舅子,咱们也先冷静,你们是大姐儿和阿宝的外家,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他们姐弟好,但不管如何,老二也是他们的亲爹,平日也是疏忽大意,才让他们姐弟受了委屈,刚刚我也当着顾家列祖列宗训了他,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作为顾氏这一族的带头人,族长自然是不愿意阿宝和顾老二分家的,他虽然恼怒顾老二和柳氏做人不厚道,但更恼顾辞竟然还闹出要幼弟分家的念头来,尤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事通知给了李家人,这不是打脸给外人看。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顾老二只想着在村里丢人,他却想得更远些,这事说来说去还是顾老二惹出的祸源,放到其他村子里,就是他们顾氏族人的错,往后那些村子要与他们村通姻亲,都要掂量掂量了。 见李家父子都不搭腔,族长又拍着李铁匠的肩膀,态度有几分热情亲昵,「亲家公,你说咱们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谁不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你说是不是?我刚刚跟老二也商量了,这个家还是不分,大姐儿也不分出去了,往后,都住一块儿。眼下这税收制度改了,大姐儿一个姑娘家,家里没有个壮劳动力,这日子也难过。」 顾辞闻言,挑了挑眉,看向站一边装死的顾老二,嘲弄地勾了下唇,「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分出去的女儿还能再收回来?族长,我知道这次的事,是我任性了些,只是,这日子但凡过得下去,我也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我听闻当初顾老二和柳氏听说大姐儿这腿没治了,为把大姐儿这个累赘推出来,可是闹得要死要活?如今莫不是瞧着我大姐儿福大命大,腿没事了,这才想着又想让她回去?」大舅应亭原本是个沉默寡言的,这会听着他们这轻描淡写的话,也动了气。 柳氏目光短浅,她考虑不到什么顾氏一族的名声,她就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听说顾老二商都不跟她商量一声,竟然还想把好不容易弄出去的大姐儿给弄进来,心口就堵的慌,也有些坐不住了,「亲家舅舅这话就诛心了,也不看看大姐儿的腿是谁出钱治好的。」 柳氏还不知道自己和小顾大夫私下谈的那事传出去了,顾老二私自把银子送给顾辞去治腿的事,她也是后来才知晓,闹了一场,最后被顾老二揍了一顿,也就老实了。自从她私下打骂阿宝的事捅了出来,她还心虚着。 「呵呵……」听闻柳氏这话,三舅率先笑了起来,轻蔑地看着顾老二,「这话原本我也不想说的,怕是伤了我这妹夫的面子,但他的婆娘既然把这事讲到檯面上来了,那我也就跟你们好好掰扯掰扯。我妹子嫁给他顾老二时,他家是什么光景,诸位在场的也当知道,嫁过来过得什么日子,你们也知道,得病了连个治病的药钱都没有,这才撒手而去。至于如今这日子是如何好过起来的,你们比我们更加清楚。」 三舅抹了抹眼角的湿意,「大姐儿是他顾老二的女儿,做多做少,外人原是没有置喙的余地,但他顾老二扪心自问,他这个当爹的,对得起自己的女儿吗?如今,她一个后嫁的妇人掌着大姐儿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家业,还要一副慈母样,我只问一句,你们顾氏一族就是这么不把我妹子生下的孩子当人看的?」 第74页 「亲家小舅子这话严重了,严重了。」族长朝顾老二使了个眼色,让他管束管束多嘴的柳氏,然后朝三舅笑道:「柳氏这妇人,确实做的有失公允……」 「顾族长,话都说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您还要把我两个没娘的外孙往火坑里推吗?」李铁匠打断了他的和稀泥,「我还是那句话,家,必须得分。至于过不过得下去,那也是他们姐弟的命,再不济,他们还有我这个姥爷,三个舅舅,总不能都饿死他们。」 「亲家公说得好听,这么迫不及待地教唆者大姐儿两姐弟分出去,别想着是等着接手老二家的良田吧?」曾祖到了这个年纪,听惯了顺言,哪里容得下李家父子的这些逆耳,吹着鬍子就口不择言起来,「如今帮着大姐儿把家分出去,就以为到时到手的良田也能捡个漏。」 这话实在太诛心了,顾辞下意识地去看李铁匠,果真见人脸色都发青了,赶紧去扶了一把,扶着李铁匠坐下后,她才冷冷地看向了这位曾祖,「既然曾叔祖说话这么不怕天打雷噼,那我也放肆一回,他顾老二的良田十亩,青砖大瓦房,我顾大姐难道没资格要?今儿这家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分不了,我就去报官。」 「大姐儿,你这话就过分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 「过分?」顾辞这会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她算是看透这些伪善的长辈了,不涉及顾氏根本,大家都愿意同情她,但一旦触及到了顾氏的名声,她顾辞也不过是蝼蚁,「顾老二和柳氏对我们姐弟做的不过分?我还只是说得难听些,您就觉得过分了,那阿宝身上的掐痕、咬痕?为了省下药钱,干脆让的腿瘸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过分?」 「强词夺理。」曾祖越瞧越气,「一个姑娘家,这般大吵大闹的,怪不得嫁不出去。」 「我大姐儿嫁不出去,吃的是你家的米,喝的是你家的水了?」二舅也是气到了极点,把顾辞拉到了身后护着,「我今儿算是瞧明白了,你们顾氏族人都是什么德行。你们都放心,我大姐儿就算嫁不出去了,将来的养老送终,也不劳烦你们顾家半个子儿。」 说完,扶起座椅上的李铁匠,「爹,我们走,大姐儿也跟着我们走,既然他们把我妹子的一双儿女看轻,咱们也没必要让他们在这受欺负,都带回我们李家。」 顾六叔赶紧上前拦住,「亲家姥爷,亲家舅舅,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动气。」 「还说什么?」三舅冷哼了一声,「说我们是不安好心,觊觎他顾老二的良田,还是听你们说我大姐儿是个嫁不出去的?」 顾六叔和族长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嘆了口气,曾祖这张嘴是彻底把人给得罪了,只能退一步,「亲家舅舅别这么说,大姐儿既然铁了心要分家,那咱们也是……」 曾祖气唿唿地打断了他,用拐杖指着顾辞,「分什么分?她一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往后咱们顾家村还不翻天去。我看她就是缺娘教,一点礼数都不懂。」 「叔,你就少说两句。」李铁匠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族长生怕他在他们顾家祠堂气出个好歹,拿着这位越说越乱的曾祖也是头痛不已,只好去看顾老二,「老二,你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大姐儿是一定要分家,这事我也劝和不了,这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顾老二垂眸,如今税收制度改了,他自然是能少个麻烦就少个麻烦,但若是把田地分出去,他却是不愿的,就像那位曾祖说的,谁知这田地分出去了,还会不会姓顾。 「既然大姐儿一定要分家,那就分。」 「你个煳涂蛋,分?怎么分?没看见你岳父一家虎视眈眈?」曾祖气坏了,「大姐儿煳涂的没药可救,你也是吗?」 「曾祖不必把脏水给我姥爷舅舅身上泼。」顾辞看都懒得看他,偏头看向顾老二,「田地,我都可以不要。」 不等顾老二面露喜色,顾辞又冷冷道:「还是按我当初说的,田地、那房子地契、家里银子分成五成,阿宝两成,你们三成。田地和房子地契,你们不愿给,都折合成银子也成。」 「我呸,大姐儿,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柳氏一听这话,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要分走她一半的东西,这就是要她命。 顾辞没有理会她,而是闭了闭眼,然后星眸轻抬,看向族长,「族长,六叔,我替阿宝要的过分了吗?」 若是这份家业跟顾辞无关,那是过分。 然而…… 族长和顾六叔都不搭腔,顾辞又去看顾老二,「阿宝不多要,不算你原来的田,就按现在的十亩算,阿宝四亩,就按你原来买的算,不按现在的价钱,每亩八两,共计三十二两,那青砖瓦房当初说修建了六十两,阿宝二十四两,你给二十两。我回乡给了两百两遣散费,我治腿共花了八十两,还有一百二十两,至于你自己攒下的,我也不管,就按这一百二十两,给阿宝四十八两。」 看着柳氏憋得越来越青的脸,顾辞笑了一下,「共计一百两。当年代替顾老爷家的儿子去西北,顾老爷仁慈,前前后后共给了我一百二十两,我就带了一两碎银在身上,剩下的都给你了。算起来,统共给了你三百一十九两。」 这笔帐清清楚楚地算下来,堂里的众人都静默了,原以为顾辞要分两成很多,如今对比起来,才发现顾老二的家业还都是顾辞的。 第75页 良久,族长才疲惫地嘆了口气,还能说什么,是他顾老二自己做的孽,「既然如此,就按大姐儿说的分吧。」 柳氏欲开口,顾六叔就在旁边,扫到她模样,横了她一眼,见她安分下来了,才看向顾老二,也是烦躁不已,「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就按大姐儿说的办吧。」顾老二一脸死灰,看向顾辞身边一直没开口的阿宝,「分家归分家,阿宝还是我的儿子,往后还是不能生分了。」 顾辞瞧着安分下来的柳氏,有些失望,断不彻底,后患无穷,但眼下也只能先这么着了,「阿宝自然是您的儿子,往后逢年过节,该有的礼数,我们不会亏待你。」 百善孝为先,顾老二没有爹样,但阿宝还是不能没有儿子样的。 顾老二点了点头,也不多言了。 当事人都这么定下了,那位曾祖再不满也回天乏术,哼了两声,就让族中的小辈扶着他走了。 族长客气地叫了两声,对方没理,也就不管了,他今天也是心累的很。又同还在闷声不做气的李家父子说了几句好话,才带着顾老二、阿宝、胖墩进了内堂,朝列祖列宗下跪行礼认错,这分家一事才算结束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还要请先生来写分家的家产划分文书,双方签字,一式三份,当事人各一份,另一份送至族长那里收好,这事才算彻底落尾。 第38章 正式的家产划分文书还要等几天,李家父子不可能在这继续等着, 看着族长请来了族里常执笔的老人, 当着顾辞和顾老二双方拟定了草案, 他们这才放心, 晌午饭都不吃, 就要急匆匆地赶回去。 顾辞知道今天让姥爷和三个舅舅受了气,心里愧疚不已, 说什么都要他们吃了饭再走,让阿宝和娇娇拉着李铁匠, 不让他们走, 「是我没本事,让姥爷和三个舅舅白白受了这气, 你们今儿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好意思上门?」 「你说的是什么话?」李铁匠一辈子光明磊落,做人坦荡, 在同村都没招过人话柄,今儿来顾家村受了这气, 憋屈的不行, 但瞧着顾辞和阿宝,又只得忍了忍, 「给我们气受的又不是你,我们跟你计较做什么。」 「但说到底,你们都是因为我和阿宝才受了这气。」顾辞也去拉李铁匠,「姥爷和舅舅难得上我这来一趟, 不吃饭就走,回头姥姥和舅母知道你们来这一趟,竟然还是饿着肚子回去的,指不定担心我如今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姥爷,舅舅,你们就吃了饭再回去吧。」阿宝也跟着劝,「姐姐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昨天就托人从镇子里买了好些肉回来,六婶送的一条熏鱼也留着今天做菜的。」 李家父子见顾辞姐弟是铁了心要拦着他们吃饭,也觉得再这样拉拉扯扯下去,也不成体统,「鱼肉就留着给自己吃,你随便炒两个小菜,弄点馒头就行了。」 见他们松口了,顾辞也不跟他们逞口舌之争,忙不迭地应下了,又招唿着几人进了屋,娇娇赶紧把之前买的瓜子也拿了出来,利索地给几人倒了茶。 顾辞之前在军营当过伙夫,做饭一向麻熘,见娇娇在灶房闲不住,手痒痒地总想碰东碰西,便剁了点五花肉,和之前干的菇子搅拌在一起,擀了饺子皮,「你别凑热闹了,去把手洗干净,然后用这个把这些肉沫包成月牙儿,晚上吃饺子,前几天不是还你念叨板根婶家的饺子好吃吗?」 「好咧。」有事可做了,小姑娘立马就应下了,洗了手就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包饺子,包了好几个都戳破了皮,不由抱怨,「我的手指甲又这么长了,要剪掉。」 顾辞回头扫了她的手一眼,发现确实有点长了,「你先慢点包,回头给你剪。」 娇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结果稍稍没注意,又戳破了一个,气得想把那碍眼的指甲给咬掉,「头髮长得那么慢,这个指甲却长得这么快,可烦了。」 顾辞轻声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想要你的头髮长得快,不想要你的指甲长得快,才会这么觉得……」 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饭菜很快就出了锅,小姑娘还在慢腾腾地包饺子,还有一小半肉末没包完。 「剩下的我等会来包,你帮姐姐把饭菜端过去,给姥爷和几个舅舅盛饭,今儿在祠堂耽搁了这么久,晌午饭吃的晚了,估计大伙都饿了。」 小姑娘对其他事也就贪鲜,包了这么久的饺子,早就腻歪了,闻言立马就端着菜进了正屋。 冬天没什么野菜可以採摘,一般人都是吃腌菜,顾辞把肉和鱼都炒了,另外还弄了一碗荷包蛋汤,这菜色对庄户人家来说,是顶好的了。 「大姐儿,你是个有成算的,但如今分家了,阿宝和娇丫头都还小,担子就落在你身上,可得节省些。」李铁匠看着这鱼肉,心疼的不行。 「姥爷,我心里有底的。」顾辞知道他们节省,是捨不得她把好菜都给弄了,「你们今天敞开了吃。」 三舅性子就要直爽一些,饭菜上桌了,也就大喇喇地吃了起来,「爹,大姐儿都做了,咱们就好好吃,这日子啊,要实在过不下去了,咱们帮着拉扯一把便是了。」 李铁匠瞪了他一眼,扒拉了一口饭,仍旧忧心忡忡的,「如今税收制度又改了,不是要打仗了,就是有其他的大事要发生。神仙打架,小人遭殃,上头闹起来,吃亏的就是我们老百姓。你如今田地也不要,将来可如何是好,一百两瞧着多,但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啊。」 第76页 说起这事,三舅也疑惑,「大姐儿,田地才是庄户人家的根本,你怎么不选地?就傻兮兮地受人激?」 顾辞给阿宝和娇娇各夹了一筷子菜,这才不急不缓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地。」 看着疑惑不解的几人,顾辞垂了垂眸,低声道:「不瞒姥爷和舅舅,如今京城那高位上的那位……」议论君王是大罪,顾辞也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继续道:「保不齐这税收只会越来越重,我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带着弟弟和妹妹,在这村里,守着几亩地还难过下去一些。」 李铁匠放下筷子,蹙着眉头想了想:「那你可是有打算了?」 顾辞摇了摇头,「等明年开春再看看,我是想着去镇上租个铺子做点买卖。姥爷和舅舅都不必担心,娇娇如今在镇上的锦绣坊接了绣活,这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既然你都有主意,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李铁匠瞧了娇娇一眼,「听你二舅母说,你这绣活做的比三梅那丫头还好些,这冬天要是闲着没事了,让大姐儿带着你们一齐去家里走动走动,你也指点指点一下你三梅姐姐。」 「等阿宝学堂月休就去。」顾辞这倒没推迟,亲戚是要多走动才亲,尤其是外祖这一家,往后可得多顾着点,「姥爷,我好歹在军中呆过,我听军里的将军说,如今京城那位……总之,这怕还是要乱,你们也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李铁匠低头沉吟了片刻,「我省得的。」 顾辞也就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了。 吃过饭后,李家父子不多留了,顾辞准备的回礼坚决不要,几人就空手走了。 姐弟三人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们下了坡,直至消失在视野才进屋。 一关上门,阿宝就在那咯咯地笑,顾辞和小姑娘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了,「阿宝,突然傻笑什么呢?」 阿宝一头撞进了顾辞怀里,平日乖巧的孩子不知何时也学了小姑娘那撒娇的模样,抱着她的腰晃来晃去,好一会才停下来,仰着小脸看着她,眸子亮晶晶的,「姐姐,我开心。」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么开心。」见弟弟没事,顾辞也跟着笑了,伸手颳了刮他的小挺鼻,「说出来,让姐姐也开心开心。」 阿宝抿了下唇,又把脸埋在了她腰间,「以后,我和娇娇姐姐一样,也和姐姐是一家人了。」 顾辞的心仿佛被烫了一下,前世的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 「阿宝一直都和姐姐是一家人。」顾辞弯下腰来,捧着他的小脸,亲了一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阿宝使劲地点了点头,又去拉娇娇,「我喜欢姐姐,也喜欢娇娇姐姐。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就算你们都嫁不出去,我也会照顾你们的。」 「谁、谁嫁不出去啦。」娇娇撇了撇嘴,偷偷看了顾辞一眼,哼,人家已经是姐姐的媳妇了咧! 阿宝被她怼得小脸通红,「我、我就是打个比方。」 顾辞掐了小姑娘的脸一把,「皮的你,就会拿阿宝寻开心。」 「谁拿他寻开心了?」小姑娘不服气,见阿宝看着她,她又佯装不耐烦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好了,你放心吧,我和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把你当我们的崽子养。」 顾辞又气又好笑,抬手轻轻在她脑袋上挥了挥,「你个厚脸皮,你才多大?说要把阿宝当崽崽养?真不知羞。」 小姑娘大约也意识到这话有些羞耻了,抿着唇不说话了。 顾辞也没搭理她,又好声同阿宝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这才让两人自己去玩儿。 阿宝今天旷了一天功课,心里头其实急的不行,哪里还敢去玩,拿出小书包里的书就在那复习之前的功课。 娇娇绣了一上午的香囊,顾辞不许她绣了,就带着她去灶屋继续包饺子,她动作麻利,娇娇包一个的工夫,她包了五个,坚实又好看。 「行了行了,你别包了,去打点热水把手泡泡,等会给你来修剪指甲。」见小姑娘戳破了皮,又偷偷拿一张新的饺子皮包在外头,她实在瞧不过眼,便打发她,「顺便去看看阿宝,那指甲要不要修剪。」 小姑娘就喜欢跟她腻一起,不情不愿地去了屋里,检查过阿宝的指甲后,立马又用水盆端着热水凑了过来,「阿宝指甲还短,不用剪。」 「那你先泡着,别偷懒啊,冬天指甲硬,不泡软,剪起来容易伤手。」顾辞手下没停,看着她把水盆摆到了灶屋也没说什么。 「姐姐,我脚趾甲也长了。」小姑娘听话的把手放在了水里,踢了踢脚,「一起剪了吧。」 「脚指甲更硬,等晚上泡脚上床的时候,姐姐再剪,你也不小了,这脚丫子可不能在白天让别人给看了。」 「看了会怎么样?」 顾辞扫了她一眼,吓唬她:「谁看了就要把你给娶回去。」 「那姐姐都看了好多眼了。」 顾辞手里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道:「所以,你赶紧长大,以后姐姐把你娶回家。」 小姑娘终于老实了,乖乖地看着泡在水里的手。 顾辞也没搭腔,继续飞快地包着饺子,包完饺子后,又赶紧把砧板道具都收了起来,知晓阿宝在屋里学习,她也就不进屋里头,给灶里添了一把柴,拉着小姑娘坐到门口敞亮的地上,低头聚精会神地帮她修剪手指头。 第77页 第39章 文书直到五日后才送过来,里正和族长带着顾老二亲自上门来的, 一齐送来的还有一百两银子。 阿宝月初沐休两天, 也正好在家, 因为还没有大名, 便由里正做见证, 由族长代签。至于顾辞,她这个连族谱都不能上的女娃子, 自然是不能代签的。 「大姐儿啊……」族长开了个头,瞧着顾辞那冷漠的面容, 到了唇边的话又压了下去, 把顾老二手中的银子亲自递到了她的手上,「往后啊, 带着阿宝好生过日子。」 「嗯。」经此一事,顾辞对族长也没了以往的敬重,点了下头, 敷衍地回了一句:「让族长操心了。」 族长动了动唇,最终也只是嘆了口气, 他知道顾辞比顾老二要拧得清, 也是个有主见的,若是个男娃, 要带着阿宝自立门户,他举双手贊成,可一个女娃…… 对族长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顾辞也不上心, 接过阿宝端上来的茶水,客气招唿几人用茶。 顾辞态度不热情,族长呆着也尴尬,原本想让顾辞不要客气了,余光看到阿宝,倒是愣了愣,「那天在祠堂都没好好瞧阿宝,今日瞧着,阿宝这模样越发有灵气了些。」 顾辞瞧了顾老二一眼,嘴角嘲弄地勾了勾,「小孩子本就是个活泼的,好好养着,自然有灵气。」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的,自然听出了顾辞这言外之意,虽然这话是说给顾老二听的,但族长也莫名觉得尴尬,端着茶喝了一口,打着哈哈,「可见,大姐儿还是会照顾人的。」 顾辞没搭腔,见顾老二还在盯着阿宝看,她在内心冷哼,面上却是没露半点情绪,偏头朝阿宝道:「阿宝,去看看你娇娇姐姐在做什么,别让她乱跑。」 阿宝正被顾老二看得浑身不自在,得了顾辞的话,转身就跑了。 直到人跑出了屋子,顾老二才回过神来。自打阿宝那日跟着顾辞到了这边后,他就没怎么上过心,平日瞧着也没好好打量过人。但今天签了这文书就不一样了,往后这儿子就是自立门户,不是他随便能拿捏了的,不免就生出些不舍来,却不想这一瞧,竟发现短短时间内,自己这个在心目中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儿子竟然和印象中那畏畏缩缩的小豆丁相去甚远,都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了。 作为一个父亲,诚然,他是希望儿子过得好的,可让他耿耿于怀的是,自己的儿子是因为离开了自己才过得好。 后悔,懊恼,气愤,不舍…… 在这一瞬间,各种情绪竞相上涌,顾老二的心情五味杂陈,心中竟然隐隐生出几分害怕来,瞧着阿宝那白皙干净的脸蛋和越发坚毅的眉眼,他无端觉得自己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儿子,可能真是个有出息的。 顾老二的脸色明明灭灭,良久才抬头看向顾辞,艰涩地开口道:「你把阿宝照顾的很好,脸圆了,个子也长了。」 「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自然会将他照顾好。」 顾老二知道顾辞这话又是在暗讽他,但他只能装傻充愣,勉强扯了一抹笑意,「虽然分家了,但咱们还是一家人,往后要是真遇到什么困难了,来找我……」 「呵呵。」顾辞轻笑打断了他,「既然分家了,便是两家人,两家人就不说一家话。我还是那句话,逢年过节,该有的礼数,我一件都不少,但多了,你也千万别奢望。今儿族长和里正都在,我也就把话说明白了。你也回家告诉柳氏,别想着再来我这边捅么蛾子。往后我和阿宝若是过不下去了,你愿意主动帮一把,是情分不是本分。同样,万一我和阿宝要是运气好,日子过得比你们好了,帮不帮你们,也同样是情分的事,而不是本分。」 顾辞顿了顿,又看向族长和里正,「两位长辈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族长和里正早就觉得顾老二这一家子是破烂摊子了,不管说什么,总归都要得罪一方。 「理是这个理儿,但到底是血脉亲情,这情意和其他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顾辞挑了挑眉,大约是和六婶在一起呆久了,这冷嘲热讽的利索嘴皮子,她也学了几分,「人家那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便宜女儿,过得比这嫡亲的儿子女儿还要好。可见,这劳什子情意,跟血不血脉的,都没甚干系。」 句句直戳要害,族长讪讪住了嘴,又假装低头去喝茶,「既然这文书也签了,茶也喝了,那大姐儿,我们就不多留了。」 顾辞巴不得把人送走,「族长和里正都是贵人事多的人,那我也不留了,今日就辛苦两位走这一趟了。」 人家都把话说这个份上了,族长和里正自然是选择麻熘走人。顾老二一个人呆着也尴尬,呷了一口茶,也跟着走了。 顾辞将几人送到了门口,就转身进了屋,把桌上的文书和银子都拿起来准备收好。 柳氏大约是为了膈应她,明知她这破落屋子不安生,还特地给的是十锭十两的元宝,明明她当初给到顾老二的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顾辞把文书和当初自己分家的那份文书都放在一起,夹在自己折好的一件中衣里面,至于这一百两银子,她决定放在镇上的钱庄先去存起来。 娇娇那里的药钱大约还要一百两,那鹿茸兑换的药还能坚持到明年二月,那这一百两在钱庄存三个月的定息再说。 第78页 家里如今虽有两百两,在顾家村都算得上是个富户,但顾辞知道,阿宝若真是块读书的料,往后这钱就跟流水似的。尤其是往后去了镇上,什么都得花钱,镇上的学堂束脩更贵,眼下这些钱根本是不够的。 顾辞在心里左合计右合计,还是觉得钱不够,怕是明年开春也不能搬镇上去。 因着天气越发冷了,村里的老人都说这阴沉沉的天气怕是有大雪下,又是临近年关了,顾辞决定就趁着阿宝明天的休息,再带着两人去镇子一趟,正好娇娇手里的帕子和香囊都绣完了,小姑娘一天到晚地手痒,背着她小动作不断。 打定主意后,顾辞就去村里有牛车的人问了个遍,小顾大夫听闻她们又要去镇上,索性就把后天去镇上的计划提前了,答应捎着他们去镇上,同行的还有同村的一个妇人。 翌日的天气更冷了几分,外面的风颳得乌拉乌拉响,小姑娘一听外面的风声,就贪恋被窝的温度,还要缠着顾辞也不许起。 宠坏了的小姑娘如今起床气也是越来越大,顾辞轻声细语哄了好一会,小姑娘才放开了她,懒懒散散地趴在被窝里哼唧哼唧。 冬天动的少,顾辞又不省着粮食,家里两个小的都开始横着长肉,小姑娘撅着屁股在被窝哼唧哼唧的模样,就像只粉嫩粉嫩的小猪崽。 顾辞自己穿好了衣服,又从被窝里把给小姑娘新做的袄子拿了过来,抬手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别哼唧哼唧了,快些起床,让小顾大夫久等就不好了。」 这么大人了,还被打屁股,多丢人啊。 小姑娘一脸控诉地看着她,扯着被子就偏过头去装聋作哑。 「惯的你。」顾辞见时候不早了,掀开被子,单手拎着她的中衣后领就把她拎了过来,帮着她把衣服穿了。 帮人把衣服穿好后,顾辞也不管她了,出门去另一个屋看了看阿宝,自立的阿宝已经在折被子了,顾辞夸了他两句,就急匆匆地洗漱去了。 等到两个小的洗漱,她又忙着去灶屋准备热馒头,天冷了,蒸一次馒头就能吃好些天。 到了镇上,约定了下午回去的时辰,顾辞和他们就分开了,她先拿着那一百两银子存入了镇上的招财钱庄,才带着娇娇和阿宝去锦绣坊交绣品。 「哎哟,顾姑娘和娇娇姑娘可算来了。」赵掌柜一瞧见顾辞他们,立马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边还招唿伙计上茶。 「不是约好腊月初再来交货的吗?」顾辞觉得这赵掌柜这热情的架势过了头,不由警惕起来。 「确实是。」赵掌柜眉开眼笑,看着娇娇,就跟看摇钱树似的,「这才多久没见,娇娇姑娘倒是又水灵了几分,怪不得这绣品这般有灵气。」 顾辞把装着绣品的布包递了过去,「赵掌柜,你再这么夸她,她就要上天了。」 「顾姑娘可真会说笑。」赵掌柜接过布包,就把东西拿了出来,看着那些帕子和香囊,脸上的笑意更浓,「可不是我把娇娇姑娘这绣活夸上天,而是见过的客人都赞不绝口,就等着娇娇姑娘的帕子了。」 顾辞就更加纳闷了,「娇娇这还是头一次来交绣活了,怎么就有客人夸起来了?」 第40章 赵掌柜但笑不语,特地卖了个关子, 引着姐弟三人往里间走, 「三位先随我进去吃碗茶。」 顾辞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些迟疑, 「怎么好意思打扰赵掌柜……」 「不打扰不打扰, 顾姑娘千万别同我客气。」 赵掌柜盛情难却,她若拒绝太过, 反倒容易让人多心,顾辞暗忖片刻, 只好牵着娇娇和阿宝跟着人进了里间。 锦绣坊在彩衣巷多年, 赵掌柜又是个善钻营的,虽然后面又开了几家排面更大的铺面, 但往来的贵客依旧不少,这里间的内室平日就是拿来招唿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的,里间的家具和摆放的装饰物自然不是庄户人家的那等俗物。 顾辞上辈子好歹是立过功的大将军, 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小姑娘好奇地左顾右盼, 看了一小会, 倒也不紧张,倒是阿宝, 紧绷着小脸,靠着顾辞都不敢动,生怕不小心就把身边的那些东西给碰坏了。 赵掌柜瞧见阿宝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顾辞和娇娇一眼, 眉头蹙了蹙,很快又笑着招唿道:「别客气,三位坐。」说着,又吩咐过来上茶的伙计,「去把瓜子点心都端些出来。」 赵掌柜这态度着实热情过头了,顾辞拧了拧眉,「赵掌柜这么客气,我们姐弟三人倒过意不去的。您若是有事,不妨直言。」 「顾姑娘放心便是,赵某绝不是有什么企图。」见顾辞态度有些防备,赵掌柜也不卖关子了,「实不相瞒,我这般奉几位为座上宾,实在是这次娇娇姑娘的绣品帮了赵某大忙。」 「这我倒是不解了。」 顾辞面色冷漠,赵掌柜也没放在心上,随手拈了一块糕点,递到了阿宝面前,「之前三梅姑娘绣的那批帕子,其中有一块帕子,不正是娇娇姑娘绣的锦鲤?」又发现阿宝迟迟没接他递过去的糕点,又往前推了推,「不要害羞,小公子吃吧。」 赵掌柜准备的糕点比顾辞平日买的要精緻许多,糕模就是阿宝从没见过的花样形状,他自然是想吃的,但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有身边大人的许可,从不轻易伸手接。 第79页 顾辞对弟弟的懂事很满意,朝他点了点头,「想吃就吃吧,记得谢谢赵叔。」 阿宝这才接过,「谢谢赵叔。」 赵掌柜摸了摸阿宝的头,又招唿娇娇吃,见小姑娘落落大方地拿了一块,心底对顾辞姐弟三人越发有些看法了。 老话说,细微之处见真章。他父母一辈也是个泥腿子,他能有如今这见识和成就,自己没少吃苦头。即便如此,他这言行举止处处注意,还是比不过那些富贵人家培养出来的。 然而,这姐弟三人,虽然穿着普通了些,但这不卑不亢的气度,绝不会是庄户人家能培养的出来了的。 赵掌柜心里如是想着,面上对几人的态度也越发热情恭敬了几分,「顾姑娘可真会照顾人,瞧这弟弟妹妹,不只长得讨喜,连性子都这么讨喜。」 顾辞莞尔,端起茶抿了一口,兀自转了话锋,「难不成是娇娇的那条锦鲤帕子得了人眼?」 「可不是得了人眼。」说起娇娇的绣品,赵掌柜的神情又激动了几分,「娇娇姑娘的这绣活我实在是满意的紧,她绣的那锦鲤帕子,我也没急着卖出去,便框了起来,挂在外头……」 顾辞拧了拧眉。 赵掌柜是个人精了,一看她这模样,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又赶紧解释道:「事先没跟两位通过气,倒也是我思虑不周。只是这两年,随着这彩衣巷的裁缝店越发多了起来,我这店里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先前又恰好和对面那家店争镇上贾老爷府上主僕一百八十口人的冬衣单子,这才不得不拿出娇娇姑娘的绣活来加码……」 「赵掌柜,咱们事先可说好,只绣帕子和香囊……」 顾辞动了怒,赵掌柜也急了,「顾姑娘放心,我虽然拿着娇娇姑娘的这帕子来吸引人,但接下贾老爷家的这单子时,再三同贾府的太太和小姐强调过了,这样的绣品只能购买帕子和香囊。」 闻言,顾辞微微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既然贾府的太太和小姐瞧上的是娇娇的绣活,为何还愿意在你这里下单?」 「顾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见她松了口,赵掌柜也是松了口气,看向娇娇,眉梢里都漾着笑,「贾府的太太和小姐对娇娇姑娘绣的这尾锦鲤实在喜欢的紧,反覆思量后,仍是把单子下到了我这里,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三十条这样的帕子和三十个这样的香囊。」 顾辞内心不平,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又端起茶杯假装喝了一口,故作平静道:「我倒是不知道我们家娇娇的绣活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的表情没有破绽可循,赵掌柜也听不出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暗暗打量了她两眼,越发觉得她那剑眉星目不似一般人,暗忖了片刻,索性全实话实说了。 「自打娇娇姑娘绣的那锦鲤帕子挂在了前头,我这店里的生意都比往日好上许多。不少妇人和富人家的太太小姐都来问我这帕子怎么卖,这几天,知道娇娇姑娘要来送绣品了,好些人一日都要来问上几回。」 顾辞垂眸,没有搭腔。 倒是小姑娘在一旁吃够了糕点,姿态优雅地抿了口茶,转着眼珠子道:「那这么多人喜欢我绣的帕子,赵掌柜给我涨钱吗?」 「涨涨涨,自然张。」赵掌柜忙不迭地点头,「请你们来内室,也是为了商量这事。往后姑娘的绣品有多少,我锦绣坊就收多少,价钱全部按照平常绣品的两倍算。」 娇娇垂眸,心中暗自打着小算盘,那这样的话,一块普通的花草帕子就是十文,这种最简单,她一天就能绣四五条,要是姐姐没盯着她,她估计还能多绣两条,那一天就是六十文,一年还能赚……算了,这个数太难了,反正就是好多好多钱了。 小姑娘想得美滋滋,「那我能不能只绣花草帕子?」 赵掌柜一时没防备她突然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道:「这段时间怕是不行,这也是我要同两位商量的。」 顾辞迟迟不出声,赵掌柜莫名觉得有些心虚,踟蹰了一会才道:「先前我接下贾府的那笔单子时,已经答应了他们府上的三十条锦鲤帕子和锦鲤香囊,最迟在腊月二十五日交货。所以,这段时间怕是要辛苦……」 「不行。这次的二十条帕子和二十个香囊,娇娇都绣了一月,这三十的量,且都是锦鲤,不到一月的时间,自然没法绣。」不等他说完,顾辞就打断了他,「赵掌柜还是另请高明吧。」 「顾姑娘,您这不是在让赵某失信于人吗?」赵掌柜闻言,瞬间就急了,贾老爷是镇上最富有的人,这生意要是做好了,往后府上的四季衣服,他要是都能接下来,光是这赏银,就能抵店里辛苦大半年的纯利。 「赵掌柜早先可没同我们姐妹商定这绣活的多少和这花样,如今您为了自己的生意,拿着娇娇的绣活做幌子,反倒赖上我们让你失信于人了。」心疼娇娇是真,但顾辞生气的根源更多的是来自自己的不安,她宁愿娇娇不要长得那么好看,也不要有那么出色的绣技,只是一个普通的、谁都不会惦记、谁都不会来跟她抢的小丫头。 「赵掌柜既是如此想,交完这批绣品,咱们之间的这笔生意也不必再做。」 「顾姑娘这是哪里话。」顾辞态度强硬,赵掌柜自然是恼的,气她们也太不知好歹,但如今已经签下了和贾府买卖的契约,不得不有求于人,只能小意讨好,「我事先没同两位商量,也是考虑到你们先前说的情况,想着你们庄户人家缺钱,挣个钱又不容易,恰好这贾府又惯是个大方的,这赏银就十两银子,我想着就几块绣帕和香囊,娇娇姑娘自然是不在话下。」 第80页 娇娇闻言,偷偷去看了看顾辞,见对方依旧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她悄咪咪地吞了吞口水,「那、那三十块帕子和三十个香囊,我要是都完成了,赵掌柜统共会给我多少银子?」 三十块帕子和三十个香囊,她要是努力点,还是可以完成的。 「多少银子都不行。」不等赵掌柜面露喜色,顾辞就冷冷地扼杀了他的希望,见小姑娘不高兴地撇嘴,她又缓了缓语气,「这天越发冷了,一天到晚刺绣,要是手长了冻疮怎么办?还有这眼睛,一天到晚熬着,也是不想要了不成?」 小姑娘被训地垂头丧气,踢了桌子一脚,小声嘀咕道:「当我是个泥娃娃了……」 「顾姑娘要是心疼娇娇姑娘累着,那我去求求贾府太太,让她多宽限一段时间,您看成吗?」赵掌柜心里暗道顾辞把小姑娘看得太娇贵了,嘴上倒是自我责备,「也是我心切,思虑不周。」 顾辞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如今赵掌柜了退了一步,她反倒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娇娇见她不说话,心思又活了起来,偷偷看了一眼阿宝,只见阿宝小脸憋得通红,手中攥着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姐姐,那模样可真惹人心疼。 于是,她暗搓搓地勾了勾顾辞的手指,「姐姐,赵掌柜问你话了,你看阿宝都快被你们吓哭了。」 顾辞也自知自己失态了,忙扯出一抹笑意,安抚地摸了摸阿宝的头,这才朝赵掌柜道:「镇上的大户人家,都有哪些姓?」 「嗯?」这问题太猝不及防,赵掌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为首的就是城东贾家,其次是城西的王家,再其次是与城西王家相邻的宋家……」 对于镇上的这些富贵人家,赵掌柜如数家珍,顾辞仔细听他说了一路,都没听到心里想着的那个姓氏时,眉头稍稍松了松,「三十的份量,娇娇肯定是完不成的,至多一半的量,赵掌柜若是稳得住,这活我们便接了。」 赵掌柜心里苦不堪言,这贾府的太太小姐就是等着这些帕子香囊过年,如今若是告知还有一半的量要到开年去了,指不定跟他怎么闹。 然而,眼前这位姑娘这性子也像个说一不二的。 「一半就一半吧,只能我去贾府道歉了。」赵掌柜嘆了口气,又道:「不过如此,那十两的赏钱,怕是没了。」 娇娇一听这话,眼睛豁然睁大,那可是十两银子咧。 顾辞点了点头,「那赏钱没有就没有了。」 这口气可真大,他还是个有些家底的人,都觉得肉疼,赵掌柜暗自嘀咕,但也没多说什么,又招唿三人用了点心,这才让伙计拿来了帕子和香囊。 趁着顾辞在点数时,小姑娘胆大包天地和赵掌柜暗暗使了使眼色。 赵掌柜心领神会,眼里瞧着小姑娘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好笑,但又怕在顾辞面前漏了陷,一直都是苦着脸。 等到点过数之后,赵掌柜也朝伙计使了使眼色,顾辞弯腰给阿宝擦嘴角的糕点屑时,利索的伙计就飞快地将另一半的帕子和香囊也放了进去。 为了转移顾辞的注意力,临出门时,赵掌柜还特地把糕点打包了一些,硬是要送给顾辞。 顾辞压根就没想到小姑娘暗地里和赵掌柜狼狈为奸了,听小姑娘说这布包她来拿时,也没多想,随手就给了她,毕竟几块帕子和香囊也没有多重。 第41章 俗话说,一回生, 二回熟。姐弟三人也不是第一次上镇子来, 自然不像第一次一样, 看什么都新奇。又加上临近年关了, 要开始置办年货回去, 也没时间再到处瞎逛。 顾辞带着两人同赵掌柜告别后,就径直离开了彩衣巷, 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巷里头的其他巷子。 庄户人家都讲究新年新气象,像这些用来扫尘除房顶蜘蛛网的扫帚都要用新的, 来年才能有个好运气。 顾辞前后两辈子, 这还是自己头一次真正当家,对这些也是似懂非懂, 都是从板根婶那里请教来的。如今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两人过得第一个年,她自然也想闹闹盛盛的,为往后的日子开个好兆头。 从西巷出来时, 姐弟三人都已经是两手不空了,从新的锅碗瓢盆到小的油盐罐子, 从扫地除尘的扫帚到新的木梳子等等, 大大小小买了十几样。 好在这些东西都是普通庄户人家买的起的,不值什么钱, 不用心疼银子,顾辞买的就大方。 「姐姐,我们还要提着这些东西去东巷买吃食吗?」娇娇力气小,抱着一摞碗从里面走出来, 额头上已经布了细汗,一想到还要抱着这些笨重的碗往东巷去逛,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顾辞实在是空不出手来拿这碗了,只能安慰她,「出口有寄存的摊子,咱们先把这些东西寄存好,找个地方吃了东西再去东巷买吃食。」 两巷的出口处搭的是简陋的草棚子,大多是用来寄存牛板车的,也有一两个茶棚,连带着帮人寄存些买好的大件物件,像顾辞他们这种寄存这些小玩意儿的,倒是少。 娇娇听顾辞这么说,也有了点盼头,用手肘擦了擦额上的汗,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 茶棚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妇人慈眉善目,是个善人,也没嫌弃顾辞这零零散散的东西多,整理好放在了一处,收了她一文钱。 把东西寄存好后,顾辞也没急着走,拿这么多东西走一路,她也觉得手勒得难受,活动了下手臂,才扯着衣袖给娇娇和阿宝擦了汗,又怕他们热一阵冷一阵,容易着凉,又帮他们把袄子松了松,透气。 第81页 「饿不饿?咱们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回家去,到家时,估计得天黑了。要是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先吃东西。」 「不吃,赵掌柜给的花糕还有好几块。」娇娇摇了摇头,姐姐太不会勤俭持家了,舅母说了,板根婶也说了,姥爷也说,还是这么不学好,这镇上的东西多贵啊,上次吃馄饨就吃了近百文,她要绣十条帕子才能挣回来,「咱们带的馒头也还有,不到镇上吃。」 阿宝也跟着点头,「吃馒头和花糕就好了。」 顾辞拿起娇娇的手,仔细检查了一番,又揉了揉她被碗底压红的手心,这才抬头看向两个小财迷,「花糕吃多了腻口,不能当正餐吃,馒头太硬了,这天气吃了,对胃不好。」 娇娇才不管她那一套,把挂在布包褡裢上的小布包解了下来,自顾自地从里面拿了一块花糕,先递给了阿宝,再拿一块递向顾辞,「反正我不去吃东西,就吃花糕。」 顾辞知道这花糕价钱不菲,她平日是不捨得给他们买的,「我不吃,你们吃。」 「不吃就不吃。」娇娇哼了一句,反手就送回了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跟她炫耀,「可好吃了。」 顾辞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伸手戳了戳她鼓鼓的腮帮子,「好吃就都吃了,那咱们就不去吃东西,就在这茶棚点一壶热茶,歇会就直接去东巷买东西。」 生怕两个小财迷又拒绝,顾辞趁着他们吞咽糕点时,就招唿了伙计上茶。 小姑娘可生气了,「我们水壶里还有水了。」 「这茶才三文钱一壶。」顾辞率先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又偷偷吓唬她,「若是不点茶,这婶婶才不许咱们坐这里歇脚。」 果然,小姑娘一听她这么说,就不搭腔了,她这会手酸腿酸,就想找个地方坐着歇会。 见两个小财迷不说话了,顾辞才从自己背的贴身布包里把馒头拿出来,恰逢妇人过来上茶,便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声,「老闆娘能帮我把这馒头热一热吗?怕他们两个小孩子吃了肚子难受。」 「原本是不行的。」妇人逢人就是笑眯眯的,布满老茧的手隔着帽子摸了摸阿宝的头,「不过,这两孩子水灵,这次便帮你热了。」 「那麻烦您了。」顾辞笑了笑,将馒头拿了出来,见妇人一脸慈爱地看着娇娇和阿宝,便也同她多说了几句,「老闆娘谬赞了,庄户人家都是瞎养活的,能养出个什么水灵的人,也就是性子瞧着好。」 「你是个不知足的。」妇人将馒头放在了盘子上,嗔了她一眼,「我和我家那老头子在这里开了三十年茶棚了,还没见过比这小姑娘更水灵的,只是这脸上的淡印子……倒是可惜了。」 妇人边说边拿着馒头走了,顾辞也就没搭腔,余光扫到小姑娘正一脸得意洋洋地用茶碗照自个儿的脸,好笑又好气,「瞧你这个厚脸皮,别人一夸你,你就美上天了,是吧?」 小姑娘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就咬着碗沿抿了口茶,结果被烫的直吐舌头。 顾辞赶紧去前面问妇人要了一碗凉茶,给小姑娘灌了下去,才让她伸着舌头,帮她仔细了一番,没见着烫伤,这才放心下来,面上却仍是板着:「让你毛手毛脚的,别人夸你一句就上天……」 天冷,一般来茶棚喝茶的人都是为了暖身,自然都是开水刚泡开的,小姑娘好在喝的少,这一烫也就舌头有些麻,吃那花糕都没啥味了,苦巴着脸听她训。 顾辞训了她几句,又不忍心了,「可还是难受?痛吗?」 「不痛,就是麻麻的。」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又咬了一口花糕,表情也是丧丧的,「姐姐,我连花糕的味道都尝不出了。」 「噗嗤」一声,顾辞没忍住,笑了出来,见阿宝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小姑娘,她抬手掩了掩唇,「阿宝,你可别学你娇娇姐姐,傻兮兮地被自个儿烫着舌头了。」 「小姑娘没事吧?」妇人把热好的馒头端过来,瞧着小姑娘的脸皱巴巴的,也是担心,毕竟是在她茶棚出的事儿,「里头不远就是积善堂,李大夫什么都能治,若是烫严重了,可得及时去瞧瞧。」 「没事。」顾辞接过馒头,「她一时贪急,只是舌头给烫麻了。」 「没事就好。」妇人松了口气,又把盘子上的一叠腌菜放到了桌上,「我就好人做到底,既然给你们把馒头热了,索性这也送你们了。」 顾辞原本想推辞,但想着小姑娘舌头烫麻了,正要点口味重的东西刺激刺激,便应下了。 休息够了,顾辞去结帐的时候,特地多给了两个铜板。 比起西巷,东巷要热闹许多,尤其是临近年关,各种吃食,过年的小四样或是小八样摆的琳琅满目。 娇娇起初还是有些神情恹恹,但看着越来越让人眼花缭乱的吃食,也兴奋了起来,拉着阿宝到处跑,这个看两眼,那个看两眼,然后回头就沖顾辞喊:「姐姐,这个是什么呀?那个是什么呀?」 顾辞也不嫌他们啰嗦,跟在后面耐心地回答,但若要问他们想吃什么时,两人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顾辞生怕他们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小财迷的性子,将来将钱财看得太重,琢磨了一番,便从荷包里拿了二十文钱出来,「来,一人给十文,这大街上的东西,你们自个儿选,我瞧瞧今儿谁会花钱些。」 第82页 两个还没有过私房钱的人有些激动,但又怕自己浪费了,盯着顾辞手心的十文钱,不敢伸手接。 「钱就是用来花的,会挣钱很了不起,但挣的钱要会花。」顾辞看出了他们眼底的犹豫,将铜板放到了他们手心,「拿着吧,买自己想买的,买十文钱能买的。」 娇娇吞了吞口水,攥着十个铜板,「我什么都能买吗?」 顾辞点了点头,「十个铜板能买到的东西,都能买。」 「那我能去西巷买吗?」 「嗯?」顾辞愣了一下,须臾又点了点头,「也可以。」 娇娇这才把手里的铜板放进了自己衣袖内缝的口袋里,「那姐姐,我们快点把过年的吃食买了吧。」 阿宝看娇娇把铜板收了起来,他也收了起来,「那我也跟着娇娇姐姐去西巷买。」 娇娇朝他翻了个俏皮的白眼儿,「不许你跟我买一样的。」想了一下,她又有些得意洋洋,「就算你跟我买一样的,也没用。」 既然说好不干涉他们怎么花这十文钱,顾辞虽然好奇他们要拿十文钱买什么东西,但也没有多问。 东巷虽然吃食种类多,但逛来逛去,各类小巷的吃食都大同小异。 瓜子花生是庄户人家都不会少的年货,顾辞各买了三斤,还不顾两个小的劝阻,硬是称了一斤糖,还称了半斤桂圆,红枣之前买了,也就没买了。 另外还买了两斤装小四样,那是给外祖家准备的年礼。小四样顾名思义,就是四样吃食混装在一起,其中三样就是常见的瓜子、花生、炒米,另外一样就根据价钱的高低来定,一般的就是地瓜干,贵一点的可以是桂圆,也可以是红枣,或者糖,混合装一起,有两斤装的,也有四斤、八斤装的。 家里两个小的都不爱吃炒米,顾辞就分开买了,等到过年的时候,家里来客人了,她自己组四样也是一样的。 买了干货,顾辞又去肉铺买了猪肉,猪蹄,因为她买的多,老闆还大方地送了她一副猪下水。 她原想今日就把年礼办齐,但瞧着时辰不早了,小姑娘又一直在一旁催着她,让她记得去西巷,买了猪肉后,也就出来了。 东巷的第一条小巷走动的商贩最多,顾辞走过来,就碰见了三个让她给小孩子买糖葫芦的,她瞧着两个小的偷偷去看人家的糖葫芦,但两个都没说要自己买。 顾辞起初以为他们是还没下定决心,她也装不知道,然而直到快出了东巷,两个小的也没下定决心,她就憋不住了,叫住了走过去的商贩,「给我两串糖葫芦。」 娇娇反应最大,捂紧自己的口袋,「我不买的啊,是你要买的。」 阿宝也跟着有样学样。 顾辞瞧了他们两个一眼,又气又好笑,付了钱,让商贩把糖葫芦给了两人,「对,是我硬要买给你们的。」 阿宝如今牙好了,接过糖葫芦就先咧嘴给顾辞看了看,「姐姐,我牙长出来了。」 「嗯,我瞧见了。」顾辞没想到他记忆力挺好,还记着这事。 阿宝闻言,开心地咬了一个,想起什么似的,又看向娇娇,一脸认真,「上次娇娇姐姐说自己不爱吃这个东西。没关系,等会你要吃不完了,我帮你吃,我牙好了,可以吃好多了。」 正准备美滋滋地吃个开心的小姑娘:「……」 说谎一时爽,圆谎火葬场。 第42章 顾辞也没料到阿宝心思这么细,再看拿着糖葫芦吃就不好意思, 不吃又肉疼的小姑娘, 一张脸都气恼地快皱巴到一起了, 她努力压了压欲往上扬的唇角: 「别以为长牙了就能贪嘴, 小孩子吃多了这酸甜的东西, 牙齿容易长蛀虫,可不能多吃了。」 阿宝哪里禁吓, 一听这话,赶紧道:「娇娇姐姐, 那、那我不帮你吃了。」 「才不让你吃。」小姑娘神情放松了下来, 狠狠地咬了一个,又踮起脚伸向了顾辞嘴边, 「喏,我不是很喜欢,姐姐帮我吃两个吧。」 顾辞憋着笑, 也不戳穿她,「怎么办, 姐姐一点都不喜欢吃这个?」 「还能怎么办?肯定不能浪费啊。」小姑娘约莫是心虚, 有些不敢去看顾辞,「那、那我勉为其难都吃了吧。」 阿宝这个小憨包, 竟然还附和着点了点头,「五文钱十颗,两颗就要一文钱,娇娇姐姐可不能浪费了。」 小姑娘现在可烦这个傻弟弟了, 决定今天都不跟他讲话了,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就拉着顾辞的衣摆往西巷跑。 阿宝被哼得一脸茫然,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去拉着娇娇的手。 人来人往,顾辞两手不空,担心他们两人被人冲散了,出来时就提醒他们要相互拉着手,在这事上,娇娇自然不会使小性子,反手牵住了阿宝的小手腕。 到了西巷入口,娇娇就不许顾辞跟着去了,让她和阿宝在这个巷口等她。 「不行。」顾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这人来人往的,我敢让你一个人去?」 「又不远,就在里面的彩衣巷。」 「那也不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顾辞也不好训她,看她犟着脸,又退了一步,「你要是不想让姐姐知道你买什么,那我不去店里就行了。」 娇娇努了努嘴,没有搭腔,自己牵着阿宝就往里面走。 顾辞也跟在身后,走到了第三家店面,小姑娘就停了下来,松开阿宝的手,「不许偷看。」 第83页 「不看不看。」顾辞顺着她,这家店里她曾经来扯过布,知道里面还兼卖一些姑娘家用的私物,像小布条、肚兜之内的,质量自然比不得里面那些店的,但胜在花样多,价格倒也实惠,顾辞担心她是要买些自己不好说出口的东西,便又贴心道:「十文钱可是够了?」 「应该够了。」小姑娘点了点头,见阿宝在一旁蠢蠢欲动,又虎着脸朝他道:「我买我的,你买你的,不许跟进来。」 阿宝挠了挠头,看她兇巴巴的,又只好苦着脸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目送娇娇往里走了,才朝顾辞求助,「姐姐,那我买什么?」 阿宝太实诚了,顾辞也是头疼,「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要是现在没有什么想买的,就先存着。」 阿宝想了一圈,也不知道自己想买什么,「那我存着,下次再买。」 顾辞以为小姑娘买个东西很快,结果在外面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小姑娘出来,不由又担心,「阿宝,你去门口往里面喊一声,问问你娇娇姐姐是不是钱不够?」 阿宝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小跑着躲在门口,往里面探了个头,大约是在找人,稍许才开口:「娇娇姐姐,姐姐问你是不是钱不够?」 小姑娘正撒娇跟老闆娘压价,眼看老闆娘马上就要松口,结果阿宝这一句,差点就要让她气吐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没有。」 阿宝一熘烟就跑到了顾辞身边,「娇娇姐姐说没有。」 顾辞眉头蹙了蹙,「那怎么还没出来?」 阿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娇娇姐姐可凶了,我不敢多看了。」 顾辞朝他笑了一下,「估计以为咱们是偷看她了,气性是越来越大,待会姐姐说说她。」 「别。」阿宝赶紧摇头,「娇娇姐姐兇巴巴的模样也好看,我也不怕她的,姐姐别说她,不然以后娇娇姐姐就不理我了。」 阿宝懊恼自己刚刚多嘴,生怕顾辞正因此生娇娇姐姐的气,他又绞尽脑汁的想小姑娘的好,「娇娇姐姐给我绣的鹰可好看了,学堂里的同学都想要我的书包,天磊弟弟还想偷偷用糕点跟我换书包,但我没答应,我可喜欢我的小书包了。」 天磊弟弟是里正家的三儿子,比阿宝小一岁,也是今年才送进小学堂去启蒙的。 「姐姐不说不说。」顾辞看他急的通红的小脸蛋,也不逗他了,「那阿宝喜欢娇娇姐姐吗?会不会怪姐姐对娇娇姐姐好?」 「喜欢。」阿宝舔了一口糖葫芦,歪着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娇娇姐姐跟我们是一家人,姐姐当然要对她好。」 「嗯,阿宝说的对。」顾辞松了一口气,小孩子占有欲强,她最怕阿宝以为娇娇分走了她的喜欢,心里记恨娇娇。 阿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虎妞也夸娇娇姐姐好看,即使长了满脸的印子也好看,她可羡慕我有个这么好看的姐姐了。」 说起这虎妞,顾辞不期然地就想到了顾大山的玩笑话,想说点什么,又觉得阿宝还小,她多说也无益,余光看到娇娇出来了,也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 「买了什么?」看小姑娘得意洋洋的,顾辞就起了几分逗她的心思,「给姐姐看看,可买亏了?」 「现在不能给你看。」娇娇捂紧了装着帕子和香囊的布包,说到这价钱,眼里的得意都要挑上天去了,「那老闆娘说了,她做生意二十年,还是头一次碰到我这样嘴皮子利索的小姑娘,可是甘拜下风的咧。」 「人家生意人的套话,你也信。」顾辞见她出来了,也不耽搁,提上东西带着两人往出口走。 「我可记得,上次姐姐来这家买东西的时候,人家都没拿这套话夸你。」小姑娘一点都没被这冷水泼到,还是神气地不行。 顾辞被她怼的无言,倒是越发好奇她用十文钱买了什么东西了。 到了出口的时候,小顾大夫还没来,顾辞又带着他们两人在那个茶棚里坐了坐,这个点儿,茶棚没有什么生意,老闆娘也闲着没事,就坐那里和他们闲聊,顾辞觉得老闆娘人好,就主动从买的吃食里,捧了两捧瓜子,招唿她吃,老闆娘也没客气。 瓜子才吃了一半,小顾大夫也是两手不空地出来了,知晓顾辞东西多,放好自己的东西后,又主动来茶棚帮她拎寄存的东西。 腊月了,夜晚寒风刺骨,小顾大夫也不敢耽搁,东西放置好了,就匆匆往回赶。 因为顾辞东西多,小顾大夫也没拐回自己家,而是赶着牛车先去了顾辞家,帮着顾辞把东西送上了坡,得了上次顾辞私自塞东西的教训后,他又检查了自己的那些东西,这才往回赶。 老顾大夫是个高风亮节的人,她私自给了一次礼,怕就让人家心里过意不去了,顾辞明白这个理儿,也就没准备,想着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再去山里一趟,弄点野味回家过年,到时再送点过去。 中饭吃的凑合,顾辞晚饭就讲究,进了屋,换了身衣服就去灶屋做饭,因为一天都不在家,没人给烧炕的灶里添柴,炕肯定也不热了,怕他们冷着,她也没让两人进屋,就搬着板凳坐在灶边烤火。 今天逛了一天实在的,顾辞自己不轻松,两个小的就更加疲惫,吃过晚饭,也不缠着顾辞讲故事了,两个困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顾辞看他们迷迷瞪瞪的,也不忍心吵醒他们,便打了水,先给阿宝洗了脸,洗了脚,把他抱到了炕上,才来管小姑娘。 第84页 「娇娇,先醒一醒,我把水打去里屋洗。」 小姑娘还没睡着,就双手撑着下巴坐在那里看她忙活,明明阿宝是抱过去的,为什么轮到她了,就要让她自己走。 不开心。 小姑娘眯着眼装睡,不搭腔。 油灯昏暗,仔细去瞧,都未必瞧得见小姑娘的这些小心思,顾辞自是不懂的,见她没反应,又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娇娇?」 「哼。」小姑娘装不下去了,「我也要你抱回屋去。」 这猝不及防的投怀送抱…… 顾辞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小姑娘被她看的莫名觉得心慌意乱,当着她的面就开始耍无赖,手放在桌子上,头枕在上面,「好睏啊,我睡着了。」 顾辞:「……」 典型的恃宠而娇。 盯着假装睡着了的人看了小会,顾辞无声笑了起来,弯腰就把小姑娘抱进了怀里,稳稳噹噹地走进了里屋。 装睡的小姑娘一面美滋滋的,一面又暗暗唾弃自己脸皮厚,自己在那胡思乱想,反倒精神了,顾辞还没戳破她,她自己在那兀自红了脸。 将人放到床上后,顾辞就提着油灯出去打水,搓了布巾给仍旧闭着眼的小姑娘擦了擦,然后把水倒进了洗脚的木盆里,又掺了两勺有些发烫的水,试了试水温,才帮小姑娘把袜子脱了,捉着她的脚放进了水里。 「烫。」 「别动。今天走了这么多路,要好好泡一泡脚。」顾辞不许她挣脱,仍旧捉着她的脚放在水里泡着,「醒了?」 「没有。我说梦话了。」适应了水温,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小姑娘决定耍赖到底,闭着眼哼哼道。 「哦。」顾辞应得意味深长,用手舀了水从她小腿上浇了下来,「那再跟姐姐多说几句梦话听听。」 小姑娘的脚敏感,怕痒,顾辞的手一动,她忍不住地发笑,赶紧坐了起来,「好了好了,我醒了,我自己洗。」 顾辞看着她笑,并不说话,起身擦了手,又把擦脸的药膏和护手的药膏都拿了过来,抹在手心搓热了,才帮她擦了脸,等到小姑娘自己洗了脚,又拿了毛巾帮她擦手,然后给她抹护手的药膏。 「你还不睡吗?」洗好脚后,小姑娘就脱了衣服,钻被窝,见顾辞还在你忙活,又坐了起来。 「快躺被窝里去,着凉了怎么办?」顾辞把她摁回了被子里,「我帮你把那些帕子绣线整理好了再睡。」 小姑娘一回来把布包一甩就忘了这事了,闻言哪里还睡得着,急的恨不得想爬起来了,「我明天自己整理就好了。」 生怕顾辞不答应,小姑娘又开始装可怜,「被窝冷冰冰的,我一个人根本就睡不热。」 里屋的床不是炕床,只有阿宝的才是,但顾辞阳气足,又是买的新棉,请人弹的新棉被,她们两人睡着也不冷。 顾辞眉头蹙了蹙,她知道小姑娘畏寒,伸手往里摸了摸,确实有些凉,「那你先用被子捂着,我打水洗了脸就进来。」 「那、那你不许去整理东西了。」小姑娘仍旧不放心,拉着她的手不放,「不然,我就冷死了。」 「临近年关了,还说这么些丧气的字眼,看我抽不抽你。」顾辞挣开她的手,戳了戳她额头,「别把手伸出来了,我洗好脸了就过来。 「那你快点啊。」 顾辞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完全没脾气,「盖好被子。」 盯着小姑娘钻进被窝,只露了两个眼睛在外面,这才端着盆出去了。 第43章 许是一直担心多出的帕子和香囊被发现,小姑娘一夜都睡得浅。隔天顾辞一翻身, 她也立马跟着醒来了。 「今儿怎么醒得这么早?」阿宝今日要去学堂, 顾辞得早些起床给他做饭, 醒了就起了, 见身后的小姑娘也跟着爬起来, 不由纳闷,这天气一冷, 小姑娘就有些赖床,要在被窝里滚好几圈才愿起床穿衣服。 小姑娘打了个呵欠, 感受到被窝外的寒意, 畏手畏脚地穿着衣服,声音透着未醒透的娇憨, 「我要早睡早起。」 顾辞三下就把自己的衣服穿好了,回头瞧她穿了半天,里间的夹袄还没理顺, 又自然而然地帮她把衣服穿了,「姑娘家家的, 做事要学着利索点了, 往后要是当家作主了,还这么磨磨蹭蹭的, 遭人嫌。」 小姑娘抬手,让她把外面的大棉衣套了进去,嗯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明显就是心不在焉的, 顾辞怀疑她压根就没听到自己说什么。 顾辞转念又想,索性这人是自己的,看这娇滴滴的样子,让她当家作主,怕是没盼头。算了,总归是自己乐意宠着的。 折腾了一番,小姑娘总算醒过来神了,顾辞也就不管她,让她自己打水洗脸,她就去灶屋做饭。 目送阿宝出了门,顾辞才空出时间整理昨天堆在屋里的东西,首先想着的就是给小姑娘整理帕子和香囊。刺绣需要布料平整,而这些帕子和香囊就这么挤在破布里,肯定都是皱的,因此还需要用湿布巾一遍遍捋平,这样用绣框框起来才好绣,这还是赵掌柜传授的经验。 小姑娘为了那十两赏银,是下定决心先斩后奏的,哪里还敢让顾辞来给她捋,阿宝一起床,她就帮着把炕收拾好了,自己打着温水在那捋,但她做事慢,顾辞做早饭的工夫,她也就捋了一半,顾辞净了手过来时,小姑娘赶紧把布包里剩下的扔到了自己臀下压着。 第85页 顾辞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看她一板一眼地捋着帕子,又瞧了瞧摊在一旁长板凳上晾着的,不由笑道:「咱们娇娇越发能干了,这帕子真平整。」 小姑娘得意地挑了挑眉,从鼻子里哼了哼,算是给了回復。 顾辞摸了摸她那跟着得意起来的小发摆,「咱们粮食还不够,姐姐去村里问问,谁家有粮食卖,要是村里人愿意卖,咱们就不用去镇上买了。」 「嗯,你去吧。」小姑娘就怕姐姐盯着她,虽然姐姐对刺绣一窍不通,但她也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 「你去吗?」 「不去。」小姑娘拒绝地毫不犹豫,「我得在家绣帕子。」 顾辞也没多想,小姑娘娇气归娇气,但对刺绣这件事,大约是打从心底喜欢,一向认真勤快,「那行。我把家里的东西整理好,就出门了,你自己要注意眼睛,别盯着绣太久。」 小姑娘就想打发姐姐快走,表现极乖,顾辞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辞以为她是一门心思放在了刺绣上,也就不扰她,叮嘱了两句就出去了。 绣好的帕子还是可以折的,到时赵掌柜自个儿还要整理一番才拿出来卖。娇娇想着一次性捋平摊在那,还容易露馅,暗自思索了一番,决定绣一条,收一条,然后再从布包里拿一条摊在那里。 顾辞对刺绣不懂,手又糙,一般都不会轻易去碰小姑娘的东西。再加上腊月的天气还不错,顾辞白日里也不闲着,不是去山上捡柴禾,就是去伺候西山那半亩地的菘菜。 菘菜四季都能种,霜降后的口感最好,顾辞在顾老二一家把那半亩地的麦子收了之后,就把地翻了,板根婶手把手地带她种了菘菜,顾辞伺弄的好,如今颗颗都长得水灵,她原想等到菘菜叶结包了,就挑个好日子将东西都收回来,放到板根婶家的地窖去。 小姑娘知道顾辞的这些成算,以为能背着人肆无忌惮地在家里绣个昏天暗地,却不想天公不作美,刚美滋滋没几天,就开始下起了小雨,这寒冬腊月的雨水一落到地面,就容易结冰,冷的不行。 这天气,家家户户都缩在自家的火炕上,犯懒的妇人都不愿意串门,顾辞本来就不爱走动,这天气也没法外出忙活,她除了一日三餐,也就是坐在炕上纳鞋底。阿宝如今上学了,那穿着就得注意些,又加上小孩子长得快,这鞋子开年就得换个长码的。 小姑娘起初还能淡定,想着等天晴了,她再更努力点。 却不想,连着几天,雨都没停,路上也越发泥泞起来,顾夫子担心小孩子摔着,今年就先停了课,连带着那个憨弟弟也要回来了。 小姑娘哪里还坐得住,看着就坐在她对面捧着一本破书看的阿宝,就如鲠在喉,这个小憨货就会膈应她,她看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埋怨道:「你们才上了多久的学,怎么就放假了?」 「夫子说,明年正月过了元宵,再去学堂。」阿宝一点都不跟这个姐姐计较,耐心地解释,「他说大家都是庄户人家的孩子,就算是读书人,也要学以致用,所以春忙秋收就让大家给家里帮忙,农闲就去上课。今年放假早,是天气太坏了。」 小学堂只是为了教小孩子认字,这上学的时间也没什么太严格的讲究,一年就一两银子的束脩,村民农闲了,就约个日子开学,都送过去,年后一般都上不了多久的课,天气好也一般就在腊月十五停了。 小姑娘无话可说,恨恨地将针戳了过去,又不甘心:「你们夫子就是自己也犯懒呗。」 「娇丫头,这话可不能瞎说。」她话一落,顾辞就带着六婶推门进来了。 「六婶……」背后说人坏话,又被抓包了,小姑娘神色讪讪,「我、我瞎说了。」 顾辞走上前去,佯装去掐她的嘴,「说话越来越口没遮拦了。」训了一句,又看向六婶,「六婶也别把她话当真。」 六婶压根没放在心上,毕竟当初她第一次瞧着夫子这么早放假,也是以为夫子自己犯懒,摆了摆手,不说这事了,走过了看了看娇娇正在绣的帕子,也是惊讶不已,「我们家西丫头说娇娇给阿宝绣的书包特别好看,上面的鹰跟真的似的,我原以为她说大话,今儿才知道,这哪是跟真的一样,简直就是真的啊。」 顾辞笑了一下,给她端了碗茶过来,「六婶这话才是说大话。」 六婶接过碗,瞧着那帕子上就快完工的锦鲤,有些挪不开眼,心里不无羡慕道:「我们家西丫头要是有一成娇丫头的绣技,我就喜奔了。」 娇娇手下动作没停,随口道:「小西姐愿意学,我可以教她。」六婶家的西丫头是娇娇来顾家村认识的唯一的小姐妹。 「那我回头问问,看看她乐意不乐意,她是个没定性的。」六婶乐滋滋地应了,想起什么似的,不由又笑了,「小西姐姐地叫了这么久,我上回才知道,你比西丫头还大些,往后怕是要叫小西妹妹了。」 「我比小西姐姐大?」小姑娘挺吃惊的,毕竟小西姐姐看着比她大多了。 「可不是,听大姐儿说,你都来了葵水,你小西姐还得等几年,你可是大姑娘啦。」六婶盯着她的脸瞧了瞧,心中讶异,放下碗,又端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你这是给她抹了什么药,娇丫头这脸上的印子都淡了下来,这模样也是越发好看了,就是这小胸脯还不够鼓,大姐儿,你得多养养,豆子多吃些。」 第86页 小姑娘一个黄花大闺女,这些话同姐姐说都觉得羞耻,如今六婶当着阿宝的面,说的这般大喇喇,脸瞬间就爆红,找了个要去如厕的藉口就熘了出去。 「哟,还害羞了。」嫁人的妇人都粗鲁,跟女人说气话来,就有些没羞没躁,至于阿宝,她压根就没放心上。 「哪有抹什么药,大约是小孩子自己的癒合能力好。」顾辞跟着笑了笑,「小丫头一向脸皮薄,我同她说这些都害羞。」 打趣的人走了,六婶也就不说这事了,盯着娇娇的帕子看了两眼,又想起一事来,「对了,夫子的年礼,你送了些什么?」 为了表示对读书人的重视,村里也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年底停课了,家家户户要给夫子送点薄礼表示感激。 顾辞不知道这个规矩,「还要给夫子送年礼的吗?」 「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竟然不知道的?」六婶瞧她一脸懵相,也是替她着急,又想到她还是个姑娘家,又是头次当家,这些人际往来的人情,定还不懂,「也都怪我,当时没拉上你一起……」 「六婶要是这么说,那我更加不好意思了。」顾辞忙截住了她的话,「再说了,您如今同我说了,我补上这礼就成。」 六婶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夫子如今是不是回家去了。他家在平溪村,隔咱们这里远着。」 顾辞觉得那顾夫子不是这么势利的人,想着就算自己真忘了送礼,应当也不会因此便薄待了阿宝,倒也不急,「我明儿带着阿宝去看看,若是夫子回去了,正月开学了,我再补上也无妨。」 「你倒是个心宽的。」六婶瞧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越发觉得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过,如今也只能这样。」 隔天一早,雨停了下来,顾辞从腌好的肉里切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另外又将买回来的鸡蛋放了十个进去,带着阿宝去了顾夫子的住处。 好在顾夫子还没离开,但让顾辞不自在的是,那位小夫子也在。 第44章 看到顾辞,顾嘉和自己也有些不自在。上次的事他爹同他说了, 知晓顾辞对他是无意的, 他心里虽暗暗生恼, 但更多的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怅然和失落。 「秀才郎。」都已经到了门口了, 也不好对从里见出来的人视而不见, 顾辞心里不自在,但面上还是不避不躲地朝他点了点头。 「小夫子。」阿宝也跟着打了招唿, 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夫子的,「小夫子好久都没来给我们上课了。」 听到两人的声音, 顾嘉和才回过神来, 镇上的学堂放假了,他见天气不好, 不放心他爹,特地赶过来接顾夫子的,这会正帮着他爹整理屋子, 大抵也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一手扫帚一手簸箕不雅观, 赶紧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了一边, 朝顾辞点了点头,又去同阿宝说了两句, 这才看向顾辞,「姑娘带着阿宝可是来找我爹的?」 顾辞点点头,「我一个姑娘家,头次当家作主, 不懂礼数,今儿才抽空来看看夫子。」 「姑娘客气了。」顾嘉和摸了摸阿宝的脑袋,又赶紧招唿两人进屋,「这天冷,两位快里边去坐,我爹在里面整理书籍。」 顾辞也没推辞,牵着阿宝,跟着他进了屋。读书人清高,她若是放下东西就走,反倒是轻视人了。 「大姐儿,阿宝,你们怎么来了?」顾夫子把书都打点好了,正从小书屋出来,就看见三人进来,倒是有些诧异,再一瞧顾辞手上拿的东西,眉头就拧了起来。 顾辞和阿宝同他打了招唿,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又看了看四周封起来的柜子,这才道:「夫子是要回家了?」 顾夫子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顾嘉和,「你去灶屋生火烧壶茶过来。」 看来自己恰好是赶在人家要走的时候了,顾辞忙起身道:「千万不用麻烦了,也是我来的不凑巧,我也就是带着阿宝过来给夫子道声谢,也不久留。」 他们父子二人都没料到顾辞今天会上门来,如今灶屋的火都熄了,重新生火烧壶茶也要一点时间,也不强求,「那我也不跟你客气,这路滑,我们夫子二人确实急着赶路。」 顾辞闻言,便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和阿宝也不好耽搁你们赶路,等到开年,再来好生道谢。」 顾夫子没回话,让顾嘉和去小书屋一趟,他又提起那肉和装蛋的布袋,「这些东西你拿回去。」 「夫子……」 「让你拿回去就拿回去。」顾夫子腻歪跟妇人推推搡搡东西,皱着眉头道:「我不缺你的这一块肉和几个鸡蛋,拿回去给孩子吃了,阿宝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好生养着。」 「夫子倒是小瞧我了。」顾辞仍旧不接,笑着同他道:「我既然把阿宝分出来跟着我过,自然是想他过得更好些。夫子也不必忧心我们姐弟三人的日子难过。」 顾夫子见她眉眼轻松,并不似穷苦妇人家那苦大深仇,也就不推了,把肉和鸡蛋重新放到了桌上,看到顾嘉和出来了,便把他手中的几本字帖递向阿宝,「收下吧,放假在家也不可贪玩,如今你们已经学会握笔,也能写些简单的字了,这字帖你就拿着回去好生练习。」 阿宝蠢蠢欲动,但也知道这些东西贵重,没有顾辞的允许,不敢私自接。 见阿宝频频去看顾辞,顾嘉和也从一旁劝道:「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这些字帖都是我自己写的,如今我用不着了,送给阿宝,姑娘千万不要客气。」 第87页 一听这话,顾辞就更加不好意思收了,「夫子和秀才郎太客气了……」 顾夫子扫了一眼顾辞,见她神色尴尬,也知是之前的事让她有了防备,「你若不是要来一趟,我也会上你家一趟,给阿宝送这些。阿宝乐学善学,我也乐教。送他这些,不是看你大姐儿的面子,而是看他是根好苗子的份上,大姐儿也不要多想。」 顾夫子的话不算委婉,顾辞自然懂她的意思,低头见阿宝盯着那几本字帖眼睛发亮,垂眸想了想,到底还是接下了。 知道他们父子俩赶时间,顾辞道过谢后,就带着阿宝回了家。 接下来几天,天气仍旧没有好转,反正什么都干不了,小姑娘又一直在嚷嚷什么时候带她去姥爷家教三梅姐姐刺绣,顾辞索性带着准备好的年礼,牵着两个小的去了李家村。 按照习俗,只要姥爷姥姥还在,这年礼就不能少,但父亲还健在的话,这送年礼一事是轮不到做儿子的。 小李氏死的头两年,顾老二还记着这事,但等到柳氏进门站稳脚跟了,顾老二也就把这事给忘一边了,用柳氏的话说——老娘这个活人,你都不用给娘家送年礼,凭什么那个死了的,你还要伺候着她娘家? 至于为何不用给柳氏娘家送年礼这事,柳氏和顾老二都对外声称,是柳氏已父母双亡,但知道点内情的人和他们夫妻两人都心知肚明,是柳氏不愿守寡,硬是要嫁给顾老二,柳家那位从十九岁守寡到古稀之年的老太太觉得她对不起他们柳家的那块贞节牌,才把她赶出了柳家。 自然,柳家也不会认顾老二这个女婿,哪里用得着他去送年礼。 顾辞是个姑娘家,是用不着给姥爷家送年礼的,但如今带着阿宝分了家,这年礼一事自然要补上。 这天气,山路泥泞打滑不好走,顾辞也不许他们两个路上乱跑了,她提着东西两手不空,也没法牵着他们,只好在路上给他们一人掰了个断枝,让他们撑着走。 三人走得谨慎缓慢,等到了李家村,已经是晌午饭时分了,李铁匠一家正关着大门准备开吃。 「大姐儿?」听到外间的敲门声,是三舅母杨氏来开的门,今天轮到她做饭,她正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一听到敲门声,她放下碗就出来了,看到门口的顾辞,是真吃了一惊,「赶紧进来,瞧瞧这阿宝和娇丫头,小脸都冻的红彤彤了。」 杨一边招唿三人进屋,一边又扯着嗓门通知屋里的人。 瞬间,李家一大家子都欣喜地迎了出来,贺氏和花氏双双上前接过顾辞手里的东西,见到又是肉又是鱼,还有礼盒时,妯娌两人都是又高兴又有些嗔怪。 外甥女知好丑懂感恩,对他们大方,当然是开心的,但一想到他们姐弟三人没个依靠,又觉得揪心。 不过,这欢欢喜喜的气氛,也不合适说客气话,大不了等他们回去时,回礼补上就好了,遂两人接下东西也没说其他话,就是招唿着她往屋里暖暖。 如今两家来往多了,老太太对这对本就见的少的外孙和外甥女更是上心,跟着出来,拉住阿宝的手给他搓了搓,又去训顾辞,「你个胆大的,这天气,带着他们过来,万一要摔了个好歹,我看你怎么办?」 老太太笑起来慈眉善目,但虎着脸时,也是个吓人的相,顾辞知道姥姥是在担心他们,也不觉得委屈,依旧笑道:「姥姥可冤枉我了,我倒是想着天气好些,再带他们过来,谁知他们两个小的耐不住,天天缠着我,要我带他们过来。」 一听这话,老太太的脸哪里还虎的下去,看着笑眯眯的阿宝,就怜惜地不得了,「我的乖乖啊,是不是想姥姥了。」 「想。」实诚的阿宝倒也会讨好人,知晓这会要是实话实说不想,那姥姥多半会生气的。 他如今有书万事足,每日坐在炕上捧着一本小破书摇头晃脑,念得不亦乐乎,哪里有空想什么姥爷姥姥,是娇娇姐姐一天到晚念叨着,姐姐这才带他们来的。 一行人说着便进了屋,杨氏又添了几副碗筷摆上,把堂屋炕上的小桌子收拾了一番,把几个女娃和小娃的碗筷摆了上去,李家大大小小一家子差不多二十口人,平日挤着都要坐两桌,今日来了顾辞三姐弟,自然要给他们空位置招待的。 「大姐儿,阿宝,娇丫头,快来这边坐。」收拾好了,杨氏就招唿他们三人坐到主桌这边来。 「我们随便坐就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多规矩。」 「一家人是一家人,但既然上门做客,自然要有个待客的规矩。」贺氏附和道,笑着将她拉过来了,偏头看到娇娇笑眯眯的,一看到她看过来就甜甜地叫一声大舅母,贺氏又是母爱泛滥,搓了搓她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脸蛋,「这才多久没见,咱们娇丫头又好看了。」 老太太孙女多,又有亲外孙女,对娇娇也就没有多少心思了,听大儿媳这话,这才好好地瞧了一眼,「上次你带过来,还觉得这小丫头一脸印子,模样寒碜,今儿一看,倒是怪好看了。」 「看来是我天天瞧着的缘故,倒没发现她好看了。」顾辞笑了笑,帮阿宝把凳子拉拢了些,又看向花氏,兀自转了话题,「二舅母,三梅妹妹这个月去领了新的绣活吗?」 「领了领了。」花氏点了点头,说起这事,她对娇娇也是欢喜,「多亏了娇丫头,这次去交货时,掌柜的说,给三丫头的绣品都涨一文钱。」 第88页 听到这话,老太太对娇娇也是热情了几分,接口道:「离过年还有十几天,反正这天气,你们在家也没事做,就在家里住几天,让娇丫头多指点指点三丫头的绣活。」 顾辞一心想要娇娇在姥爷姥姥家留个好印象,刚刚把话题往这事上引,就是为此,「上次姥爷在家提了这事,这丫头就闹着要来教三梅妹妹刺绣,这次来了,她把自己的绣活都带上了,可不就是打算在这里赖几天?」 「那敢情好。」花氏开心地不行,也去揉了揉娇娇的脑袋,「你就放心在咱们家住着,住多久都行。」 打着如意算盘的小姑娘笑得眉眼都快弯成线了,「谢谢二舅母。」 坐在炕上的三梅也十分开心,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娇娇妹妹,那晚上你就跟着我睡。」 这事就让小姑娘有些为难了,挠了挠头,歪头去看顾辞,「姐姐,那你回去吗?」 顾辞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就有些想笑,「姐姐才没你这么厚脸皮?」 哼,她才不是厚脸皮。 要不是姐姐和傻阿宝天天坐炕对面盯着她,害她绣不完多的那些帕子和香囊,她会绞尽脑汁来姥姥家吗? 还有那个小西姐,也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学了一个时辰就不学了,害她也不能偷偷去六婶家赶工。她这是走投无路,才想着来姥姥家的。 她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养家餬口。 「瞧你,看娇丫头都要被你说哭了?」大舅母见小姑娘垂眸不语的,嗔了顾辞一眼,又赶紧给小姑娘加了一筷子的菘菜杆炒肉丁,「娇丫头,你别听你姐瞎说,快吃饭。」 顾辞也是当着众亲戚说得场面话,没想到就伤着她的心了,「姐姐逗你了,姐姐肯定是要回去的,不然你的两只兔子谁来餵?」 小姑娘难过的是晚上不能窝姐姐怀里睡,顾辞一软下来,她就傲娇了,「厚脸皮就厚脸皮,反正姥姥姥爷舅母他们都喜欢我。」 「就是。」贺氏被她作怪的小模样逗笑了,又装模作样地训了顾辞几句。 一大家子人边说边吃,其乐融融,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之久,好在屋里烧了炕,又在桌下添了火盆,倒也不觉得冷。 下雨天,黑得快,顾辞吃了饭也不久留,担心娇娇一个人留着不习惯,她又把阿宝也留下。 她走得匆忙,李家三妯娌也来不及准备回礼,想着她过几日还要来,也就没急着回礼,就让她三舅送了一程。 第45章 娇娇为了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完绣活,不惜与姐姐两地分居, 自然要抓紧时间。 顾辞一走, 她就跟着三梅进了屋。 二舅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三个女儿都睡一个屋, 这屋子大, 不仅摆了一张大床,还安了一张炕。炕在靠窗的一面, 就是为了方便三梅平日刺绣准备的。 娇娇上次来就在这屋子呆过,也不认生, 进了屋, 就麻熘地拿出了自己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香囊。香囊的布料厚实一些, 没轻薄的帕子那样皱,稍稍捋一捋就能绣了。 「娇娇姐姐,你坐这边, 这边有个垫背,坐久了也不累。」三梅看她这般迫不及待的, 也跟着心头髮痒, 把绣篓翻了出来,又让娇娇去坐她平日坐的位置。 娇娇这个懒货, 就看怎么样舒服点,毫不客气地就脱了鞋爬上了有垫背的那一边,靠了靠,觉得特别舒服, 「这东西好,下次我也给自己做一个。」 「我大姐用旧棉花缝的。」三梅见她喜欢,跟着抿唇笑了一下,她特别喜欢这个妹妹,也羡慕她,说不清是羡慕什么,可只要一瞧上小姑娘这双黑亮的大眼睛,她就感觉会被不自觉地吸引。 她娘的性子怯弱,嫁过来四年都无所出,好不容易有了,却连生了三个女儿,多少被祖母嫌弃,即便祖父和她爹从没苛待过她们姐妹,她娘自个儿就觉得抬不起头来,一个抬不起头做人的娘,哪能教出有气性的女儿? 是以,她们三姐妹在家里,从不敢大声说话,做事就静静做事,吃饭就静静吃饭,农闲在家,都是窝在屋子里大门不出。 然而,这个妹妹不一样,她当时第一眼瞧着就觉得不一样,即使小姑娘第一次来她家时,看着很拘谨,但那双眸子的光亮从未发生过改变。 小姑娘能喜欢她的东西,她再开心不过了,丝毫都不觉得对方是在抢占她的东西。见小姑娘还在拿着垫背东瞅西瞅,三梅心头有些紧张,「娇娇妹妹要是喜欢,到时你带回去。」 「要是被姐姐知道了,估计又得训我了。」娇娇赶紧摇头,见三梅把她自己的绣篓也拿了过来,便又凑到了她那边,从里面拿了一条她的半成品帕子,打量了两眼后,眉头蹙了蹙,「三梅姐姐这绣活反倒没以往好了。」 三梅眉头微蹙,但对她的话并不意外,自从花氏将上次娇娇对她绣品的点评说给她听了之后,她就一直在想着怎么让她的绣品神似,反倒越绣约没以往顺手了。 既然是打着指点三梅的旗号来的,娇娇也不会偷懒,拿着剪子和针线刷刷两下就给她把刚绣好的两办莲花拆了。 「天气冷,手指容易僵,下针时可能有些不稳,所以在下针前一定要让自己的手指软下来,这样才灵活。」娇娇边拆边说,然后放下针线,把自己的手交叉握好,「三梅姐姐学我,双手交叉,然后从肩胛开始扭动,到大臂,再到小臂,再手腕,最后扭动到指尖。」 第89页 说着,她自己就扭了一个来回,三梅看着她那灵活的姿势,瞬间觉得眼前这个跟她一样穿着粗布麻衣的人高不可攀起来,不由看呆了,哪里还记得学着扭。 娇娇以为是她学不来,又走到她身边,按着她的肩胛骨,帮着她活动了两下,再一个一个动作教她,折腾了半晌,两人不只手心发热,浑身都开始发热。 「三梅姐姐的动作虽然还是僵硬,但多练习就好了。」娇娇坐回自己那边,觉得有些热,便扯了扯袄子散热,「绣娘的手很重要,尤其是冬天,不能生冻疮,一旦长了冻疮,手的灵活度就低了。」 三梅知道她这双手很重要,但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动作来调节手的灵活性,她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娇娇教给她的动作,虽然知道娇娇的来歷奇怪,她娘早就告诫过她们三姐妹,不要多问,但还是没忍住,「娇娇妹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怎么知道的? 三梅的这个问题把她难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是某一天坐炕上绣久了,手有些僵,她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娇娇蹙眉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就会了。」 见她自己也疑惑,三梅也就不多问了,娇娇脑子不想这些事,也就没当回事,然后认认真真地教她如何让绣品神似。 很多三梅从没听说过的理论和针法从娇娇的小嘴里噼里啪啦地冒了出来,她听得有些懵懂。 娇娇一看她这一脸懵的脸色,也知这事急不来,又拿了她的那块帕子,她穿了阵线,当着她的面走针,「你之前的绣品走针很稳,下针也准,绣出来的绣品不会有太多瑕疵,但你针法单一,需要灵活走针的地方不会,这才让针线勾出的万物少了灵气……」 说话间,她就把那两办小小的莲花瓣重新绣好了,「你看,我绣的和三梅姐姐绣的有何不同?」 三梅看着似乎在微风中微微颤动的莲花瓣,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不得不信,震惊了片刻,才吶吶道:「明明看你走针觉得很简单,可为何?」 「原本就不难,但这两瓣花瓣,我用了五种颜色的绣线,三种针法。而三梅姐姐只用了两种绣线,一种针法。针法容易学,但绣线的选择才难。」娇娇把帕子递给她,「三梅姐姐肯定从没有看过微风中盛放的莲花,你只是按照这个描样来选择它的形状和决定它的颜色。然而,描样是死的,莲花是活的,心中无莲花,怎么能绣出真的莲花?」 心中无莲花,怎么能绣出真的莲花? 三梅觉得自己懂了,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直到很多年后,穿着龙袍的帝王问她,「都说李御绣的绣工天下一绝,绣什么便是什么,同真的一样。可朕瞧着这龙袍上的龙,却是半点都不像真的。可是为何?」 「皇上可要听真话?」 「欺君,可是大罪。」 「大抵是臣不曾见过真正的龙。心中无龙,又怎能绣出真正的龙?」 那个时候,她才真正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眼下的小姑娘瞧着她懵懂的样子,也有耐心,贴心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教了她一种新的针法,这才拿着自己的香囊绣起来。 没了顾辞的管束,压根就没人押着她半个时辰就休息,只有临到吃饭时间,花氏才会进屋叫她出去吃饭。 油贵,这油灯一般人家都不会点,一家人吃了饭也没什么事儿干,为了节省柴禾,都是围在堂屋烤火,磕点瓜子,喝碗粗茶。 直到这个时候,小姑娘才突然想姐姐了,等到跟三梅并头躺到了一起的时候,她都想得有些想哭了。 平日里绣半个时辰,就会被姐姐拉着休息,没事给她按按肩膀和手指,她从不觉得刺绣累,今天头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绣了一个下午,躺下来后觉得背和脖子僵硬地泛酸,也没人给她按,瞬间就委屈的不行。 三梅看她背对着自己不说话,隐约还听到了抽鼻子的声音,不由担心,「娇娇妹妹,怎么了?」 「我、我想姐姐。」没人问还好,一有人问了,小姑娘唿啦一下就哭了出来,「我、我想回家了。」 她这一哭,不只三梅吓了一跳,睡在对面床上的大梅和二梅也吓了一跳,忙披着衣服下床走了过来,「娇娇妹妹可是不习惯与人睡,不如你去睡被窝,我们三姐妹睡炕,或是让三妹跟我们……」 「不是。」小姑娘边哭边摇头,「我习惯了姐姐抱着我睡。」 「白日里瞧你是个活泼的,送大姐走的时候那么痛快,还以为你是个能适应的性子。」大梅笑了笑,弯腰扯着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三妹抱着你睡也是一样的。」 三梅也跟着道:「我抱着你睡,我大姐儿还会讲话本子,等会让她说一个。」 三姐妹七嘴八舌地安慰了一通,小姑娘心情倒也好了一些,谢绝了三梅抱着她睡的好意,最终听着大梅的话本子,稀里煳涂地睡着了。 临睡前,还在心里嘀咕:大梅姐姐讲的话本子可真是乱七八糟,根本就没自家姐姐讲的好,声音也没姐姐的好听…… 而远在顾家村的顾辞,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几次习惯性地伸手往里边去,抱了个空,才想起娇气的小姑娘如今在外祖家。 许是夜太静,最适合想事情,想多了,她开始纳闷,小姑娘平日那么黏她,怎么突然就主动要去外祖家教三梅刺绣,而不是想着让三梅过来跟她学? 第90页 这念头一起,顾辞越想越精神,越精神就想得越清明,总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她睡到一半,又披上了外衣,打着油灯去了炕屋,把小姑娘的绣篓翻了出来,针线都带走了,只有一把孤零零的剪子,还有几个绣好的香囊。 她又数了数她晾在一条长板凳上的帕子,绣好的五条,没绣好的十条,但她当时分明记得她往布包里装了帕子…… 翌日,天刚亮,李家三姐妹还没醒,小姑娘就悄咪咪地爬了起来,到了别人家,神也醒的快,衣服也穿的快了,穿好衣服也不下炕去,就从炕头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香囊,顶着乱糟糟的头髮就在那绣。 等到三梅醒过来时,她已经把昨天绣了大半的锦鲤收尾了。 「娇娇妹妹,你怎么醒的这么早?」三梅迷迷瞪瞪瞧见她在刺绣时,瞬间清醒了过来,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我这个月的绣活有点重,不赶着绣,怕绣不完。」娇娇也没瞒着她,检查了一下绣好的香囊,剪了线头,又低头从里面拿了个新的。 三梅为了多挣点钱,偶尔也这般赶,倒也理解,穿好衣服就赶紧把被子收了,把小桌子摆上,招唿娇娇先去洗漱再一併过来绣。 李家冬日只吃两顿饭,但瞧着娇娇和阿宝在,老太太让今日负责做饭的大舅母给家里的小孩子都蒸了个鸡蛋。 娇娇平日一觉醒来先是一个地瓜,再是包子馒头或是粥,一个鸡蛋哪里够,但也知道不能多说什么,吃了个鸡蛋就饿着肚子在那里继续刺绣。 三梅见她是真急,私下里跟她娘说了说,花氏又背地里给她们屋子里添了油灯。 这下,小姑娘更是绣的废寝忘食。这里吃的没吃的,睡又睡不好,小姑娘恨不得一天绣十二个时辰,把帕子和香囊一股脑地绣完,然后就赶紧熘回自家。 三梅压根就不知她是打着何种心思,以为她是真急,但她也不敢说帮忙绣,怕糟蹋了她秀活的名声,只能在小姑娘教她针法的时候,学得认真些,然后再偷偷帮她捋捋绣线和帕子。 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小姑娘一天绣了差不多六七个时辰,每晚都熬到上下眼皮打架,眼睛通红才睡。虽然累得想哭,但想着越来越少的帕子和香囊,她就觉得都值得了。 眼看带来的帕子和香囊绣了一半,她再熬个三天,就能都绣完了的,却不想,她姐顾辞就来了。 第46章 顾辞原本是想在隔天就来的,结果刚收拾好家里准备出发时, 板根叔的身体受这潮湿天气的影响, 有半边身子突然就动不了, 板根婶哭着来求她过去帮忙, 她又只好帮着去叫大夫, 然后陪着人去了镇上的积善堂。 板根婶着急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也不好意思急着离开, 又加上板根婶的一双儿女还没赶过来,她也不忍心留她们两位老人在医馆, 便留下来一同照顾。 隔天, 虽然板根婶的儿女赶过来了,但女儿有了夫家, 时当家主妇了,且正有着身孕,哪里能时时守着, 儿子是一家酒楼管事的,年底最是忙得不可开交, 也只能抽空到那点个卯。 板根婶自个儿又是餵鸡餵猪的, 家里根本离不了人,又加上天放晴了, 她又只好一边负担起板根婶的家务活,一边抽空把自己地里的菘菜收了。 这一番耽搁下来,等到有时间去李家村接人,已经是四天后了。 小姑娘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绣她的香囊,直到几天不见姐姐的阿宝像只兔子一样地沖了进来,欣喜地跟她说姐姐来了,她才知晓这事,起初还傻兮兮地懵了一下,随即就扔了手中的香囊,刷地一下就从火炕上滑了下来,也顾不得鞋子穿没穿进去,跟着阿宝就往外飞跑。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虽然外祖家的青砖大瓦房遮风避雨又透气,外祖一家,从老到少都对他们姐弟两个很好,但他们呆着是浑身不自在,眼下见到最亲近的人了,哪里还能淡定。 「慢点慢点……」天气晴朗,大伙都在外面晒太阳,顾辞过来的时候,也没急着进屋,就站在外面和姥爷闲扯几句,余光扫到屋子里那两只像兔子一样蹦哒过来的小崽子,又急又好笑,生怕他们磕破到了,也快步走过去,一手捞了一只:「在姥爷家越来越放肆了,是不是?」 「没、没有。」阿宝赶紧摇头,他是个内敛的性子,此刻也有些绷不住心中的情绪,「想姐姐了。」还小声地强调了一句,「特别想。」 「不得了,就学着花言巧语了,嗯?」甜言蜜语是抵挡不住的金戈铁马,顾辞自然不能免俗,笑着揉了揉他的脸,偏头一看不出声的小姑娘,不由纳闷,扯了扯把头埋在她怀里的小姑娘,「看来娇娇不想姐姐。」 「小丫头娇气着了。」花氏正从屋里给顾辞搬凳子出来,听到这话,调侃地笑了笑,「想得掉金豆子了都。」 「真的?」顾辞又扯了扯她的后衣领,小姑娘却是抱着不撒手,也不搭腔。 杨氏也跟着端了茶和瓜子出来,附和道:「真的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瞧瞧我们也待他们两人不差,结果,就连阿宝这平日看着不声不响的乖性子,梦里都在叨叨姐姐。」 几人边说着笑,边招唿顾辞去坐,「啧啧,你瞧瞧这两只小崽子,这样缠着你不放的模样儿,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虐待他们了。」 第91页 「两只都是黏人精。」顾辞知道杨氏是在开玩笑,也没往心里去,推了推两人,结果两只小的就是不撒手,没办法,只能一手揽一只坐了过去。 阿宝还好,小孩子玩心大,缠了顾辞一会儿,就禁不住小石头,小虎子几兄弟小弹弓的诱惑,跟着跑开了,走时反覆跟顾辞确认,「姐姐,回家了一定要叫我啊,一定要叫我……」 顾家村的男孩子都皮的很,阿宝在顾老二家时,胖墩不出门,他就出不了门,胖墩出门了,他也只能是胖墩的小跟班儿,哪能放肆地跟同伴去追追赶赶,久而久之,自然没有什么孩子喜欢跟他玩。 如今,难得看弟弟和这群表哥表弟玩得这么尽兴,顾辞也不拘着他,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就让他们去了。 阿宝一走,顾辞才好把心神都放在小姑娘身上,随手剥了两粒瓜子餵给她,当着大伙的面,笑道:「众目睽睽下,跟姐姐撒了这么久的娇也不知羞。」 小姑娘喜欢吃瓜子仁,但一磕瓜子就嚷嚷着额头疼,更重要的,还不会磕,别人上下牙齿一碰就能磕到瓜子仁了,小姑娘上下牙齿一碰,连壳带仁都碎了,在家里被阿宝偷偷笑了几次,每次吃瓜子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磕坏了又在那里兀自生气。 因此,家里有瓜子的时候,顾辞有事没事也会往自己口袋塞点瓜子,闲着无事了,就剥几颗塞她嘴里。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在她怀里蹭了蹭,偷偷抬起头,就着她的手心吃了瓜子,低声争辩道:「我才不是撒娇。」 哼,她只是比阿宝那个小傻子还想姐姐而已。 顾辞笑着去看她,一注意到她一张脸干巴巴的,眼睛里有着轻微的红血丝,眼底青黑一片,那模样哪有之前的水灵好看。刚刚小姑娘冲过来的急,她也没注意好好看,这一看心里瞬间就来了气,但当着李家这些长辈的面,她这会半个字都不能训。 虽然先帝不顾百官上书,下发了「女子也能当家作主,同男子一样娶妻」的法令,但百姓皆以女女夫妻不能传承香火为由抵制,达官贵人子嗣多的人家,虽让家中女子学当时的女帝纳女妃的派头,但下层百姓皆嗤之以鼻,尤其是在他们这样穷乡僻壤的庄户人家,照样是重男轻女。 顾辞相信外祖一家的长辈都会把阿宝护的滴水不漏,若是几天就瘦了憔悴了,肯定着急跟她解释,但小姑娘,怕就不会这般上心了。 是以,她若是训了小姑娘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李家这些长辈的面上都会挂不住,皆会以为她是在怪他们没有照顾好人。 顾辞压了压心中郁气,又帮着她剥了几颗瓜子,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地和她说了几句。 小姑娘在她怀里腻歪够了,又心心念念着她的香囊了,趁着顾辞和李家人相谈正欢时,她又赶紧拉着三梅进屋刺绣。 「娇娇妹妹,那你今天是要跟着大姐回去吗?」三梅和她形影不离了几日,对博学多才的小姑娘愈加佩服和喜欢,恨不得两人能日日待一起刺绣。 「嗯。」娇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但想着还未绣完的帕子和香囊,她又迟疑了,家里还有十条帕子,这几天她这么紧锣密鼓地赶工,带过来的帕子还只绣了十条,香囊绣了八个,还有五条帕子,十二个香囊,若是还能在三梅这里,每天绣六个时辰,坚持三天,剩下的香囊和帕子她再回去偷偷赶一赶,还是能完成的。 想出神了,绣花针就戳进了指腹,疼得她咝了一声。 「娇娇妹妹,没事吧?」被绣花针戳到手指头,对刺绣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三梅自己出神的时候也会这样,但看到小姑娘指腹上的血珠,倒是急了。 娇娇把手指头含进了嘴里,看三梅要下炕,赶紧拉住了她,「没事没事。」 三梅看她的手指头没流血了,也就放心了,以为是她太急了,又道:「要是实在赶不完,也就少些钱,你同大姐说明白了就好,我看你这几天熬得脸色都有些不太好了……」 「三梅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姐姐。」娇娇赶紧截住了她的话头,「若是姐姐知道了,我会被骂的。」 三梅皱了皱眉,「我看大姐不像这么苛刻的人啊,正经绣坊的绣娘一天都只绣四个足时辰,你这几天,每天都足了六个时辰,大姐若是知道你是真的力不从心,肯定会……」 娇娇懵懂地眨了一下眼,「姐姐她只许我绣三个时辰,多了就要训我,若是被她知道我一天绣了六个时辰,估计就得挨揍了……」 「啊?」三梅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刚刚的意思是,大姐骂你,不是骂你绣活做不完,而是骂你绣活做太多?」 「对啊。」小姑娘不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见她一脸吃惊吃惊又想不明白的复杂表情,她左右瞧了瞧,没看到别人,又觉得三梅是个信得过的人,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赵掌柜说三十个的帕子和香囊赶在腊月二十五完成,能有十两赏银,但姐姐担心我太赶,只愿接一半的量,我就背着她接了另一半。这事就我和赵掌柜知情,三梅姐姐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三梅看着她,吶吶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是羡慕和苦涩纵横交杂。她原以为小姑娘这么火急火燎地是被大姐逼的,却不想她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也怪不得她会想错,换成了她家,别说赏银有十两银子,怕是一两银子,家里人都会让她熬夜绣完。 第92页 羡慕太深了,自然是嫉妒的。她家里人都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小姑娘只是大姐捡回来的小丫头,却这般好命。 然而,三梅一看到小姑娘那双眼睛,想起小姑娘毫不保留地教她针法的模样,那嫉妒的野兽又温顺了下来。她动了动唇,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一下,也只是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帕子,拿起绣线上别着的针,「娇娇妹妹,接下来要什么线,我给你捋线穿线,这样你就快些。」 小姑娘走针快,但刺绣更繁琐的是一片小地方,绣线反覆换,耽搁时间,有人帮着换线自然要快些,但她也知道三梅绣活多,尤其是大梅和二梅这对双胞胎姐妹,明年开春之后,两人一前一后都要出嫁,三梅还要帮着两个姐姐做嫁衣,「没事,三妹姐姐绣自己的。」 「我上个月底接的绣活,帕子都快绣完了,不着急。」 小姑娘闻言,看了她一眼,也就不客气了,「金黄色,这线下针少,不用太长。」 房门外,顾辞静静立在门口,久久不曾听到里面有动静后,她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径直去了灶屋,帮着大舅母做晌午饭。 「瞧见了吧?我就说娇丫头勤快着。」贺氏见到他出来了,朝她笑了一声,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大姐儿,娇丫头我实在欢喜的紧,如今你腿也好了,不如就给我养着算了。」 不等顾辞开口,拿着米进来的杨氏就打趣她,「大嫂你羞不羞啊,如今瞧着娇丫头好看了,还有一身的好绣技,就想着抢人了。」 「呸。」贺氏笑着呸了她一口,又去看顾辞,想着心中那想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姑娘看着小,但来了葵水就是大姑娘了,你二表弟志鹏的亲事谈拢了,我不着急,但你三弟志远明年也满十六,我要张罗她的婚事了,你要信得过大舅母,就把娇丫头……」 「大舅母。」顾辞仓皇地打断了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稳下心神道:「娇娇性子不大稳妥,如今也还小,这种事还早。大舅母还是看看其他的好姑娘。」 顾辞是真不知贺氏动了这个念头,眼下恨不得马上就把这招蜂引蝶的小姑娘给带走,关进屋子里,再也不把人给放出来了。 她态度激烈,贺氏不悦地拧了拧眉,语气也冷了两分,「我也不是说现在就成事,只是瞧着小姑娘模样水灵,我又喜欢她,往后当个儿媳,全了我这份想认她当个女儿的心情。」 「大舅母也误会我了。」顾辞赶紧笑道,今儿换了其他人跟她说这事,她都会严词厉拒,然而大舅母待她们姐弟不薄,一旦话说错一句,和外祖家这情分又要坏了,只能从一边斟酌着说:「娇娇虽然是我捡来的,但这身份至今成谜,她又年岁不小了,这人生大事,也该她自己作主,不然往后若是有点什么,她不怨我们。」 听顾辞这么一说,贺氏又想起了小姑娘这精湛的手艺,眉头松了松,「你说的倒也有理。算了算了,我也不是那等犟的人,且看看去吧,反正舅母也是母。」 顾辞这才松了口气,好在杨氏这个妙人最会调节气氛,说了几句俏皮话,几人又说笑着一同做饭去了。 今日是入了腊月以来天气最好的日子,顾辞原本想着晚点再回去,但如今想着大舅母打了这么一个主意,虽然说明白了,但还是不放心,吃过饭就带着几个舅母硬塞过来的大包小包,姐弟三人告辞了。 一路上,顾辞神色都正常,还准许他们跑了一阵。 小姑娘心里琢磨着,姐姐朝她一点脸色都没给,肯定是没发现什么异样,一点都不心虚地跟着阿宝再山间小路上疯跑了一路,捡了很多枫叶子。 直到晚上,看到姐姐冷着脸拿进来的藤条,小姑娘才知大事不妙。 第47章 娇娇没想到自家姐姐说翻脸就翻脸的,并且还翻的这么彻底, 明明就在刚刚, 还给她打洗脚水, 帮她抹脸, 她原本还想等会到了被窝里, 跟人撒撒娇,说她这几天吃就没吃好, 睡就没睡好,都是因为想姐姐想的…… 哪知, 自家姐姐就出门倒洗脚水的工夫, 再回来时,脸色就冷的跟换个人似的, 更重要的是,手里还拿了藤条。 「姐、姐姐。」小姑娘原本还坐在被窝里慢腾腾地脱着袄子的,见状, 赶紧麻熘地脱了衣服钻了进去,只露了个眼睛, 看着越走越近的姐姐, 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晚、晚上不好打老鼠咧。」 反正, 多出来的那部分帕子和香囊她已经偷偷藏起来了,姐姐不说明白了,她就要装傻充愣到底。 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好,很好。 顾辞动了动手中的藤条, 朝被窝里的小姑娘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两个字,「是吗?」 「是。」小姑娘点了点头,「晚、晚上黑,老鼠跑得可快了,打不着。」 顾辞不搭腔了,把油灯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摆好,然后目光直直看向小姑娘,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姐、姐姐……」到底心虚着,娇娇是真怕了,把被子又裹紧了些,下意识地就往床里面挪。 屋子不大,顾辞几步就在床边站定了,饱满的樱花唇扬起,出口的两字锋利地就像刀子,「趴好。」 天知道她站在三梅那屋外,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时,是有多揪心,平日她在家绣三个时辰,她都觉得辛苦,结果在外祖家,背着她一绣就是六个时辰。 第93页 怪不得在那嚷嚷着要去姥爷家教三梅刺绣,怪不得她不在,也愿意和阿宝两人留在外祖家。 小姑娘哪里见过她这副模样,吓得整个人都轻轻颤了颤,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茫然又无助。 顾辞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她,让她长记性,努力不去看她的眼睛,见她还在那里发愣,过去就把被子掀了,把她抱到了自己身上。 小姑娘一挣扎,她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臀部,「趴好了。」 顾辞一向力气大,在战场上磨砺了三年,不只力气大,劲儿也大,她这会正处在情绪的爆发边缘,出手一急,下手就没有个轻重。 小姑娘就穿着一身中衣,薄薄的一层,她的手掌一落下,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自然受不住,疼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不许哭。」顾辞狠下心又落了一巴掌,「姐姐平日还要怎么跟你说,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把姐姐的话当耳旁风不说,还会当着我一套,背着我一套了,是不是?」 「我没有……」白日里天气晴朗,但晚上的风照旧凉飕飕的,小姑娘又冷又疼,这么大了还被人打屁股,又羞耻,哭唧唧道:「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哼,不知道我说什么?难道还要我把多出来的帕子扔到你面前,你才认错?」顾辞看着她还不承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她扔到了床上,「姑娘家家的,这么不实诚,长大了还了得。都怪我平日太惯着你了,所以把我的话都……」 「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看着她拿起了藤条,小姑娘也不躲,就趴在那里哭,一听她的那句「太惯着她了」的话,一口气就说了三个「才不是」。 顾辞听她声音发哑,又是满脸泪的,心里头也是万分不好受,拿在手中的藤条迟迟挥不下去,但一想到小姑娘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从赵掌柜那里多收了另一半的绣活,她就烦躁不安。 越是放在心上的人,就越想紧握。上辈子小姑娘的死成了她这辈子的梦魇,她自责,痛苦,所以这辈子想把她紧紧留在身边,给她疼,给她宠。 顾辞攥了攥手中的藤条,深吸了两口气,才让那因太过紧张和暴躁引起的剧烈心跳平缓下来,「那你说说,你背着我多拿绣活是怎样一回事?」 小姑娘依旧趴在被子上,不知何时把双手也放在小腹下压着,在那哼唧哼唧。 顾辞以为她又是想跟自己装可怜矇混过关,气得一藤条就挥了过去,「你说说,我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要你这么卖命地给我去换银子?」 小腹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把她折腾地难受得不行,后面屁股被姐姐打得火辣辣的,也还在疼。 双重疼痛的折腾下,小姑娘的心里防线就塌了,脆的不行,又苦又涩,只觉得自己委屈,眼泪更是流个不停,各种情绪一涌上来,她哪记得自己做错了,趴在被子上回嘴: 「就你霸道,凭什么……呃……就、就你能卖命,换银子,就、呃、就不许我熬夜,呃……刺绣换银子……」 小姑娘边说边哭,声音不似平日撒娇的软糯,带着几分委屈又顽强的控诉,哑哑的又底气不足,弱小可怜地要命。 顾辞的千军万马一听这声音,本就已经溃不成军了,偏偏小姑娘说着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姐姐,我、我肚子好疼、那、那里好、好像又、流血了……」 顾辞愣了两下,但一看到小姑娘夹紧腿,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小姑娘自那次来了葵水,就一直没来,她也没放在心上,当年她来了初葵,中间也是隔了半年后才又来,她娘同她说,这都是正常的。 顾辞扔了手中的藤条,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忙把小姑娘塞进了被窝里,摸了摸她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心中更是懊恼不已,衣服也顾不上脱,也赶紧跟着进了被窝,把小姑娘抱在了身上,将她那凉凉的手塞进了自己小腹上,小脚丫在夹在自己双腿中间,「不怕不怕,姐姐同你说了,这都是正常的。」 小姑娘还在哼唧哼唧地哭着,眼泪更是停不下来似的,顾辞空出一个手帮她擦着眼泪,「乖,别哭了,给你捂热了,姐姐马上去给你打水,再给你熬点糖水,喝下就不疼了。」 顾辞一软下来,小姑娘心中那委屈更是不得了,哭得更大声,边哭边揽着她的脖子控诉,「都怪你,打我屁屁,打得我葵水都出来了。」 「……」顾辞被她的荒唐话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但看着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只好无可奈何道:「嗯,都是姐姐的错。别哭了,越哭肚子就越难受。」 「就许你打我,还不许我哭……」 顾辞:「……」 将人抱了好半会,不停控诉她的小姑娘估摸着是说累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顾辞摸了摸她的手心,觉得她热起来了,这才轻轻推了推她,「娇娇?」 久久没听到动静,顾辞一看才发现小姑娘睡着了,小脸憋得红红的,泪痕斑驳,还时不时抽噎一声,小模样看着别提多可怜了。 顾辞盯着她的脸看了看,小心地给她擦了擦眼睫毛上挂的泪珠,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火一直在堆着,热水是有的,顾辞也没急着倒,从屋里拿出了上次板根婶给的还没用完的红糖,又洗了一块姜切着,熬在了火上,这才提着热水进了屋,拿了毛巾给她擦了脸,想帮她把裤子换了,又怕小姑娘到时觉得不好意思,更和她闹,只好把她叫醒来。 第94页 娇娇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半梦半醒间有些不耐烦,但肚子上的疼痛还在,倒也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感受到私处那泥泥泞泞的感觉,就别扭地慌。 顾辞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去看她,「你披件袄子,自己擦了,姐姐不看你,给你去拿换洗的裤子和小布条。」 娇娇小声嗯了一句,看到顾辞转过身往柜子那边走了,才从被窝里钻出来,脱下裤子,一见那上面的血渍,就嫌弃地想把裤子扔了。 顾辞听到身后的水声,等了一会,「好了吗?」 「好了。」娇娇应了一声,见顾辞背着她把衣服和小布条反手伸了过来,赶紧接了,快速穿好了之后就钻进了被窝,蜷缩着身子,「好了。」 顾辞这才转过身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没见发热,便道:「先别睡,姐姐在给你熬姜汤,喝了再睡。」 小姑娘不去看她,「我困了。」 顾辞给她把沾到脸上的头髮挂到她耳后,「听话,今晚着凉了,来葵水时,身子本来就脆。」 「那都是谁害的?」 小姑娘的声音小小的,但顾辞还是听到了。 小丫头是越来越会蹭鼻子上脸了。 顾辞抿了抿唇,想训她几句,但一想到这么晚了,小姑娘正值特殊时期,她不能跟她计较,免得折腾出了个好歹,心疼的又是她自己,便装做没听到,「你在被窝眯眯神,我去灶屋看看。」 小姑娘翻过身去,给她一个后脑勺,「我不只肚子疼,还屁屁疼了。」 顾辞有些想笑,压了压唇角,没说话,走了出去。 红糖姜茶要小火熬更好,大火熬的火气重,但这大晚上的,顾辞也顾不上这么多,往灶里添了柴,用大火熬了姜汤,倒了一碗。 小姑娘嘴上倔,但也没睡着,看她端着碗过来了,还假装要睡着了,让顾辞叫了两声才不耐烦地睁开眼。 「躺着不好喝,坐起来喝。」 「我屁屁疼了。」娇娇垂着眸,「被人打肿估计都。」 「……」顾辞拧了拧眉,坐在了床边,「我抱着你,餵你喝。」 小姑娘没说话,面上是不情不愿的,身体却是麻熘地翻起来,钻到了顾辞怀里。 顾辞拿起被子把她裹着,然后拿着勺子吹一口餵一口,伺候祖宗一样地将一碗姜汤伺候人喝下。 小姑娘大约也是真累了,喝完姜汤,钻进被窝,就她去了灶屋放碗的工夫,就已经睡熟了,倒是不像之前一样撅着嘴里,模样瞧着睡得香甜。 第48章 约莫是这几天太过劳累了,又加上来前一天夜里受了凉, 娇娇这次来小日子, 喝了姜汤也没觉得痛快, 白日里小腹处始终隐隐地痛。 顾辞见她难受着还心心念念那些未绣完的帕子和香囊, 又气又心疼, 但小姑娘一直跟她生气,觉得就是她打她屁屁了, 那劳什子烦人的葵水才会来,她若是还不顺着她一点, 小姑娘八成又是嘴一撅就要哭, 只能顺着她。 顾辞原本还打算趁着天气好,再去山里一趟, 如今这个小祖宗这模样,她哪里还放心。端着刚煮好的白米粥进来炕屋时,就见小姑娘绣两针又去捂肚子, 然后再偷偷抹眼泪。 那悽惨的模样,不知情地还以为她是在逼着她绣。 「要是太难受了, 就别绣了。」顾辞走过去把她手里的帕子收了起来, 将白米粥摆在了小桌子上,「我把粥煮得又软又糯, 趁热吃了,肚子就没这么难受。」 「我不想吃。」 顾辞拿起瓷勺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递了过去,耐着性子哄, 「我切了两颗红枣,剁碎成末煮在里面,也加足了糖,你快尝一口,好不好吃。」 小姑娘这才给脸地尝了一口,许是这味道合了她的胃口,一碗粥不用她再多哄,一勺接一勺地吃光光了。 顾辞收了碗,看她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忍了忍,没忍住,「这会知道难受了,之前让你不听我的话,这就是自找罪受。」 「明明就是你打的。」小姑娘不甘示弱地怼了回去,「你没打我之前,我什么事都没有。」 「还强词夺理。」顾辞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千言万语的责骂,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心疼,「下午小院子的太阳大,阿宝就在那写大字,你也出去晒晒太阳。」 小姑娘偷偷扫了她一眼,又赶紧垂下眸,慢腾腾地道:「我肚子疼,屁屁疼,哪里都疼,走不了,不去。」 哪里是疼得走不了,分明就是偷懒,想要她抱过去。 顾辞唇角勾了勾,没说话,拿着碗就出去了。 小姑娘:「……」媳妇送上门求抱知不知道啊?不解风情的老女人。 顾辞出了门,把碗放在灶屋后,搬了个椅子出来摆好,这才重新进了炕屋,推门就看到小姑娘正在恨恨地踢着炕上的小桌子,小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看到她来,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顾辞也没说话,走过去弯腰把她的鞋捡了起来,「伸脚。」 小姑娘还要装矜持,「干嘛呢?」 「你说干嘛?」顾辞懒得跟她耗,捉过她的脚,就帮她把鞋穿了进去。 下午她还要去板根婶家捉鸡,给两个小的炖点鸡汤补补,尤其是小姑娘。临近过年了,还要忙着熏腊肉,家里也还没有鱼,她还想着抽空去附近的河里捉两条回来,鱼寓意好,取的是年年有余的意思,年夜饭上是家家户户都会准备的。 第95页 小姑娘一点都不领情,「给我穿鞋做什么?都说我全身痛,走不动……」 顾辞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娇气包。」 小姑娘搂住她肩膀,用鼻子哼了一声,眉眼也跟着有了几分活色,「让你抱啦?」 顾辞就喜欢看她这眉眼神气的模样,觉得小姑娘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也没觉得对方是在冷嘲热讽她自作多情,依旧稳稳地抱着她往外走。 连着晴了几天,院子里的灰尘就多,阿宝拿着一根树杈在满院子地写大字,看到娇娇出来了,他又跑了过去,「娇娇姐姐,你肚子疼疼好了吗?」 「没好,全身都疼着。」娇娇努了努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确实有些暖洋洋的,她闭着眼喟嘆了一声,见顾辞又忙活去了,她朝阿宝招了招手,小声让阿宝去把她的绣篓拿到外面来。 阿宝立马摇头,「姐姐说了,太阳太大了,都不许我在外面用纸笔描大字,肯定也不会让你刺绣的,再说,娇娇姐姐肚子还疼了。」 娇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阿宝根本无动于衷,偷偷看了看她,就又跑开了。 「憨阿宝。」娇娇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抬脚就把椅子周围阿宝写的大字擦了,边擦边嫌弃:「老夫子长得丑,小夫子也长得丑,教出的阿宝,字也写得丑。」 这一嘀咕,不觉就生了醋意,看着还在那写大字的阿宝,又朝他招了招手。 阿宝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反正娇娇姐姐让他去给拿绣篓,他是不去的。 「把你手中的树杈给我。」 「嗯?」一心想着要如何誓死不屈的阿宝,冷不丁听她这么说,立马就抱紧了手中的树枝,「你打我,我也不给你去拿绣篓,并且我还会告诉姐姐……」 「告状精。」娇娇嗤了他一声,「你这字写得太丑了,我给你示范。」 「娇娇姐姐还会写字?」阿宝吃了好大一惊,眼睛瞪得圆圆,学堂里的小西姐一直都说她是顾家村唯一识字的姑娘了,平日里可神气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指着地上娇娇还没擦干净的那个字,「那、那这是什么字?」 娇娇睨了一眼,瞧着那个字,「你写的这字,我还真不认识。」 「这是『人之初,性本善』中的那个初字。」听她这么一说,阿宝反倒松了口气,摇头晃脑地念了两句,想起娇娇嫌他字丑,又一本正经道:「娇娇姐姐别以为这字看着容易,但写起来就难了,夫子都夸我是这一批新入学的学生中,学得最快的。」 娇娇撇了撇,把他手中的树杈抢了过来,也没起身,就坐在椅子上,用脚将地上的灰尘踩平整了,握着树杈就在那处写了一个字——初。 看到阿宝张大的嘴巴,她神气地挑了挑眉,「你那个是初字,那我这个是什么字?」 听到她的声音,阿宝才回过神来,对比了一下两个字,脸腾地就红了,但夫子说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娇娇姐姐写的才是初字,我写的少、少了一点。」 娇娇又握住树枝,在阿宝刚刚写下大字的地方重新写下一行「人之初,性本善」,这才扔了手中的树枝,看着地上的字,有些不大满意,「回头用纸笔,我肯定能写得更好一些,这树枝握着刮手。」 阿宝看着地上那六个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他学问还不够深,无法像夫子他们那样,评判他人字迹的好坏,但却能分出个美丑,娇娇姐姐的字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就是觉得好看大方,他甚至觉得,以后他的字写得能有这么好,他就满足了。 半晌,阿宝才吶吶道:「娇娇姐姐用树杈写得字也好看,跟小夫子送给我的字帖一样好看。」 小夫子? 那个打听她姐姐定亲没有的男人? 娇娇瞬间耳朵就竖起来了,「字帖?什么字帖?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他为什么要送你字帖?」 第49章 小姑娘连珠式地发问,阿宝都被她问懵了, 呆呆地眨了下眼, 才一个个地回答她:「就是让我们描大字的字帖, 是小夫子自己写的。上次我和姐姐去给夫子送年礼, 小夫子也在, 他们说我有出息,特地送给我的咧。」 好气! 「这么大的事, 你们竟然都不告诉我?」娇娇瞪大双眼看着他,越想越气, 气得肚子都不疼了。 娇娇姐姐也没问啊?阿宝挠了挠头, 实在想不明白娇娇姐姐为什么这么生气,「我、我现在告诉你了。」 「现在告诉我有什么用?哼, 你们东西都收了人家的。」娇娇双手叉腰,见阿宝一脸不开窍的呆样,她就来气,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先不说怎么还人情, 你说说,人家凭什么平白无故地送字帖给你?」 「夫子、夫子说是因为看我聪慧, 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哼,这就是奉承话,你那小夫子摆明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娇娇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他一声,「他、他就是想讨好姐姐, 别以为我不知道。」 娇娇这话让阿宝可难过了,两位夫子都夸他,他一直以为……原来,都是为了姐姐。 阿宝一脸沮丧,小姑娘又有些不忍心了,抿了下唇,「当然,你也不是那么笨的,还是有点聪明,就是比我差了一点点。」 阿宝这个小憨包,「真的吗?」娇娇姐姐的字写得同小夫子一样好看,也了不起,他只比了不起的娇娇姐姐差了一点点,已经很厉害了。 第96页 娇娇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珠转了转,带着阿宝进了屋,让他把那两本字帖拿了出来。 大锦的科考森严,考试内容涉及众多,其中书法是最基础的一项。寒门子弟很难高中,其中有三成寒门学子在这一项被刷了下来。 笔墨纸砚最是烧钱,很多人都只能像阿宝一样用树杈练练字,更不用说买名家字帖临摹。 平心而论,娇娇觉得这位小夫子的楷书结体不够神韵,没有大家之风,但对于阿宝这个刚入学的人来说,这还算苍劲有力的工整落笔却是值得临摹的。 不过,这个小夫子要是想凭这字帖来收买阿宝,进而收买自家姐姐,门儿都没有,「去把姐姐上次给你买的纸笔拿来。」 阿宝知道她要做什么,隐隐有些期待,飞快地将东西翻了出来,递给她。 娇娇摊开纸,见毛笔的毫毛还是干巴巴地拧成团,她又让阿宝去拿了一碗水过来,顺便很有心机地让他把自家姐姐也叫过来。 哼,今天她就要让自家姐姐看看,她写的字也是不差的,让她背着自己偷偷收人家的字帖,不,肯定不是字帖,没准还是定情信物! 眼下阿宝对会写字的她佩服地五体投地,自然对她唯命是从。 「你说什么?娇娇让我过去看她写字?」顾辞正把水烧开,准备去板根婶家捉鸡来杀,听到阿宝的话,心中也是纳闷不已,不知道小姑娘晒太阳晒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写字了。 「嗯。」阿宝点了点头,「娇娇姐姐写的字可好看了。」 顾辞愣了一下,又拿起旁边的擦布擦了擦手,跟着他走了出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想起要写字?」 这一问,阿宝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娇娇姐姐听说小夫子送了他写的字帖给我,就要写字给我看。」 顾辞怪异地蹙了下眉,心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沉默着跟阿宝进了屋。 小姑娘正双腿併拢跪坐在炕上,背挺直,小桌子上的粗纸摊开,看到她和阿宝进来了,她眉毛微微挑了挑,也没说话,阿宝摆上水碗后,她将僵硬的毫毛浸湿,然后纤长白皙的右手五指错落有致地落在黑色的笔桿上,左手从纸上滑过,然后压在了最左端。 沾了磨的笔尖在纸上横竖撇捺勾点,泰然自若的小姑娘眉目微敛,写一行,微微一顿,又扯着袖子沾墨,直到把这一页写满了,才放下了笔,对着纸轻轻吹了吹,「这一页纸只能写十行,剩下的改天再写给你。」 顾辞从她认出了「锦绣坊」三个字的时候起,就知晓小姑娘肯定是上过学的,可看到小姑娘落笔的那一剎那,还是有些吃惊。 赵将军曾同她说过,书法和刺绣一样,最考验人的功底,小姑娘这小楷写得工整娟秀,分明是师承过名家的。 读书人最是清高,一般的人家都是请不动的…… 思及此,顾辞吓得后退了一步,在这瞬间,她突然自私地想,后悔送阿宝去学堂,也后悔带娇娇去外祖家。那样的话,小姑娘就会像上辈子一样,没有触碰过这些东西,就会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软软怂怂地躲在她身后,怯怯弱弱地唤她一声「姐姐」…… 然而,一看到小姑娘那眉眼里流转的灵动和朝气,她又勐然惊醒了过来——那是上辈子的林娇娇从没有拥有过的神情和快乐。 顾辞闭了闭眼,再朝人看过去时,脸上带了几分笑,「娇娇写的真好看。」 这话阿宝已经激动地夸了她好多句了,但小姑娘就是觉得没有姐姐夸得好听,闻言,心里美的冒泡,面上却是傲娇地不行,「那你说,是我写得好,还是阿宝那什么的小夫子写得好?」 顾辞的眼神在顾嘉和写的字帖和小姑娘写的那页纸上来回逡巡了两眼,最终落在了小姑娘的眼睛上,「娇娇,你为什么要跟他比?」 小姑娘眼神闪了闪,又义正言辞地回了过去,「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知道人情债最难还了吗?」 「……」这话太有道理,顾辞无从辩驳,还莫名觉得有些心虚,遂只好道:「人家顾夫子和秀才郎不是这样的人。」 竟然还替人辩驳? 小姑娘气地胸口发闷,又看向阿宝,「你说,我的字和他的,谁好看?」 阿宝可难选择了,苦着脸小心翼翼道:「都、都好看。」 「明明就是我的好看。」小姑娘气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好啊,一个两个都被这么个破字帖给收买了,「楷书虽然讲究一笔一划,落笔平正工整,但大家之风的楷体,讲究的却是严整却不呆的飘扬,平整却不拘的犀利飞动。他的字看着笔笔有力,但运笔锋势之间无所转,所以看着工整,却少飘逸。」 对于两个差不多是白丁的人来说,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的字,他们是听清楚了,至于是什么意思,一大一小两姐弟就是两脸懵逼了。 顾辞好歹是见过市面的人,虽不能把小姑娘那评论的话和顾嘉和写的字对上,但也确定了一件事,懂得这么多的小姑娘必然是受过指点的,且定是从小就开始学习,这些东西早就刻入了脑中,即使忘了自己的从前,却依然记得这些东西。 「看,就两本字帖,你们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宁可觉得他好看,也不信我说的……」 见他们姐弟俩不说话,小姑娘心里气到委屈,虽然她的字迹写得不够有力,同样缺乏大家风范,但她的运笔走势皆比这位小夫子的要胜一筹,阿宝如今临摹,还临摹不出她楷书的精髓了。 第97页 「没有。」阿宝闻言,赶紧摇头,想起娇娇姐姐刚刚的话,他根本就听不懂,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娇娇姐姐的话我听不懂,但你说的肯定都是对的。夫子的字好看,你的也好看……」 娇娇:「……」说她的话对,那还夸那人的字好看?果然是个小傻子。 「你的好看,你的好看。」顾辞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还温热,给她倒了杯水,「我们家娇娇最厉害。」 哼,巧言令色!别以为她就能原谅她打自己屁屁的事了,对了,还背着她勾搭野男人,最重要的是,明知野男人别有所图,还收对方的定情信物。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 顾辞哪里想到小姑娘能有这么多心思,见她对自己还是爱理不理,但还是接了自己手里的茶,脸色瞧着也有了几分精神,估摸着还在跟她为昨晚的事怄气,她忙着去捉鸡,也没放心上,又嘱咐了两人几句才出去。 小姑娘这一闹腾,发现自己的肚子好像不疼了,又使唤着还拿着她写的字在那里左看右看的阿宝把小桌子上的东西收了,「拿走拿走,我要刺绣了。」 阿宝拿着她写的那张纸如获至宝,一脸的兴奋还没淡定下来,「娇娇姐姐,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写《三字经》剩下的?」 「你不是说你小夫子的好看,让他给你写啊?」小姑娘弹了弹指甲盖,真烦,又长长了,算了,今天要自己剪。 憨阿宝终于回过神来了,「娇娇姐姐的好看,以后我描娇娇姐姐写的。」娇娇姐姐好像不喜欢小夫子,那、那他也不喜欢好了,毕竟娇娇姐姐才是一家人了。 娇娇总算舒了一口气,又朝他招了招手,跟他耳语了一番。 听着她的话,阿宝有些为难,「这样对小夫子不尊敬……」 「怎么不尊敬了,技不如人还不许人说了。」娇娇看阿宝还是哭着一张脸,又昧着良心道:「再说了,他将来是要科考的,替他指出不足,也是为了他好,你也不想你小夫子为此名落孙山吧?」 阿宝纠结地要命,但又觉得自己姐姐说得也有道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小姑娘挑了挑眉,心里得意的笑,面上却是摸着阿宝的头,一脸好姐姐的模样:「我现在要赶绣活,没时间写,等到我把绣活赶了,就给你把以后的补上。」 「那姐姐你快些绣。」阿宝开心地点头,赶紧把小书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还帮她把小绣篓搬出来了,他就坐在对面,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娇娇换线时,看到自家傻弟弟正傻笑着盯着自己,就像村里的那个天天把手放在裤裆里,对着所有人都傻笑的大傻子似的,不过,阿宝如今长得眉目清秀,没那个傻子渗人。 阿宝还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觉得娇娇姐姐好厉害。」 小姑娘一点都不谦虚,「那是当然。」 她是谁,她可是姐姐要娶回家当媳妇的人。 正在忙活给两人补身子的顾辞压根就不知道两姐弟在打什么算盘,她从板根婶那里捉了鸡后,又去顾大夫家里买了金当归。 她身体好,来小日子时,跟平日也没什么两样,她娘也只同她说过,女子来葵水时,身子虚,要多补补。 刚才去板根婶家捉鸡,同板根婶说了这事后,板根婶告诉了她不少护养的事,一听当归炖鸡吃了好,又忙去买。 当归有补血活血的功效,适宜女子吃,又加上有些气味,顾辞便将鸡分两次炖了,小半放了些花生炖来给阿宝吃。 小姑娘肚子不疼了,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但一闻到那股当归味,就捂着鼻子不肯吃。 「为什么阿宝的没有这股味,我就要喝有这股味儿的?」 「阿宝又没肚子疼,你肚子疼。」顾辞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你看,姐姐陪着你一同吃这个。」 「我肚子不疼了。」娇娇有段时间没吃鸡了,本来想吃的不得了,但这股气味太影响胃口了。 「乖,这东西吃了好。」阿宝在,顾辞也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直白,「喝了这汤,往后也不肚子疼了。」 小姑娘别过脸,就是不吃。 顾辞拧了拧眉,想抱起她就给灌下去,但想起昨晚小姑娘那哭唧唧的一张脸,今儿眼睛都有些红,就不忍心了,只能继续好言相劝:「你看,这肚子疼起来多难受?这汤味道是有些不好闻,但吃了就不疼了。今儿要是不养好了,往后又疼,你不是更难受?若是严重了,还要吃药,那药更苦……」 小姑娘还记着那苦巴巴的汤药味道,不由努了努嘴,想起肚子痛起来时,那拧巴着痛的感觉也不好受,又偷偷把脸凑了过来,拿起了勺子。 顾辞见状,松了口气,赶紧给她夹了两块鸡肉。 中饭喝的粥,晚饭就吃得早些,天气好,天也黑的慢,吃过饭后,天都还没黑,顾辞看他们两个小的吃了饭看兔子去了,自个儿端着给板根婶两夫妻留下的鸡汤送了过去。 板根叔的身体仍旧动不了,板根婶面上也是愁眉苦脸的,顾辞去了那边,就又陪着两位老人说了会话,宽慰他们。 小姑娘还没自己剪过指甲,把手泡软了之后,自己拿着剪子比划了一下,还是不敢下手,但又一直不见顾辞回来,又怄气似的一剪子就下去,第一个小心翼翼地剪了,觉得不难,就是觉得剪的还不够短,剪第二个时,就特地多剪了一些,指甲倒是剪秃了,但手指头的皮也剪掉了。 第98页 顾辞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姑娘正捉着自己的食指指头看得聚精会神,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 「这是在干什么?」 听到顾辞的声音,小姑娘才大梦初醒似的,「这个剪掉皮了,为什么不出血?」 她话刚落,那白白的地方就开始渗出血珠了,顾辞一看就知道怎么一回事,忙从屋里门后窗后找了个干净的蜘蛛网给她黏上,「为什么不让我给你剪?」 小姑娘表情懵懵的,顾辞又对着她的伤口吹了吹,「疼不疼?」 「刚刚不疼,现在疼。」小姑娘说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那我的刺绣怎么办?」 吃饭睡觉都只惦记着那几块帕子和香囊,顾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对着她的手指头吹了吹,「反正你绣不完的。」 闻言,小姑娘哭得更大声了,还有十天,剩下的,只要姐姐能每天让她绣够四个时辰,她就能绣完了。 「别哭了。」顾辞给她擦了擦眼泪,她简直拿这个小哭包没办法。「眼睛还红着了。」 「我不管,我就是可以绣完的,都是你。」小姑娘也怕哭坏了眼睛,早上起来可疼了,但想起到了嘴里又要飞走的十两银子,她就全身都疼,「害我在姥爷家白吃了这么久的亏,结果什么都没有。」 「就是十两银子,咱们再赚回来就是了。」顾辞想着小姑娘那几日受的累,也替她难受,「以后有机会。」 「十两银子可以给阿宝买好多字帖了,我就知道,你看到有人给阿宝送免费的字帖,你就不心疼钱,就想收人家的礼……」 「……」这都是哪跟哪啊?顾辞头痛不已,「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是哪样?你就是这样想的,不然你为什么不让我绣完?」 「我没有不让你绣完……」 「那以后我每天就要绣五个时辰。」 「绣五个时辰太……」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看,你就是不想让我挣那十两银子的赏钱给阿宝买字帖。」 顾辞:「……」 「不说话了,你默认了,你就是这样想的……」 「行行行,你绣你绣你绣!」 哭声戛然而止:「真的?」 顾辞咬牙切齿:「林娇娇,你下次再敢背着我多接活,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姑娘见好就收,擦了擦眼泪,「就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第50章 小姑娘剪伤的是左手食指,只要小心些, 对刺绣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只是换线穿针就有些麻烦。 得了顾辞的许可后, 她也不藏着掖着那些多出来的帕子了。考虑到她的小日子, 头两天, 顾辞不顾她撒娇撒泼撒赖,依旧只许她绣三小时, 看她穿针不方便,想帮着做这事, 奈何这绣花针不比纳鞋缝衣的针, 针细,线也细, 她手粗地根本是无能为力。 阿宝瞧着两个姐姐在那穿针穿半天,心痒痒地试了一下,这一试才发现是个手巧的, 接下来就一直守着娇娇刺绣,帮着把穿线的活儿给包了。 小姑娘性子倔, 是打定主意要把这十两赏银挣到手, 她打也打了,骂了骂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也不忍心让人失望,顾辞只能由着她去,变着法子弄点好吃的给两人补身体。 趁着天气晴朗, 她连着两日去小河边捕了几条鱼回来,除了留着一条过年,其他几条,她都拿来给两个小的补身体,听说鱼眼睛吃了能明目,顾辞每次就将鱼眼睛混着鱼肉煳煳餵给了小姑娘。 越临近年关,村子里就越热闹起来,就像歌谣里唱的: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炖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对庄户人家来说,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就是过年了,辞旧迎新,又代表着新新希望,自然是越喜庆越好,过了二十,家家户户都忙活起来。 顾辞当年在家当姑娘时,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自然没这么多讲究,这些过年的习俗,也是似懂非懂。到底是有了牵挂的人,生怕同板根婶说的那样,一不小心就犯了禁忌,冲撞了各路仙人,每日都要去板根婶那走一趟。 腊月二十二那日下午,晴朗了半月的好天气又阴沉了下来,接下来几日虽没下雨,却是一日冷过一日。 小姑娘紧赶慢赶,到了二十四的晚上,还是有大半个香囊没绣完。 香囊比帕子难绣一些,她绣的快都至少要两个时辰,这大半个起码还得一个半时辰。 就差这大半个了,小姑娘自然不放弃,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扒光了碗里的饭,就在油灯下继续。 顾辞看她拼命的那股劲,是又心酸又心疼,「你先歇会,我用热布巾给你敷敷眼睛再绣。」 「我要一鼓作气绣完。」小姑娘头也没抬,手下的针不停,连着半个月这么赶,小姑娘自个儿其实也有些吃不消了,本来就是个娇娇弱弱的性子,每日在炕上坐五个时辰,拿着针线不停,腰酸背痛颈僵,连手都不是自己的,她怕一休息就不想再拿起针了。 顾辞也知道她到了一个疲惫期,不然小姑娘今天早上不会贪睡,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今早早点叫她起床。 第99页 她坐在灯下刺绣,顾辞和阿宝自然都不会去睡,尤其是阿宝,他还要帮着它娇娇姐姐穿线捋线,连着这么些天下来,他如今都不让娇娇给他挑线了,只要报出颜色,他就知道选。 落下最后一针时,小姑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头也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顾辞生怕她不小心戳到自己手指,盯着她手中的针都不敢眨眼,时不时就给她捏捏肩膀,叫她两声。 最后压好线了,小姑娘连针都忘了取,就倒在她肩头睡着了。顾辞单手抱着她,让阿宝扯着针和线,她拿剪子剪了。 「阿宝,我先抱着娇娇姐姐回屋去,你把桌子挪到一边,待会姐姐来收拾。」 阿宝也困得不行,迷迷瞪瞪地把桌子推在了角落里。 油灯还留在炕屋,顾辞抱着小姑娘抹黑进的屋,担心阿宝昏昏欲睡摔着,也顾不得给娇娇脱衣服,拿了鞋子,就先将小姑娘放进了被窝,然后急急去看阿宝。 「阿宝,可是睡着了?」自家弟弟看着是个温吞的性子,但做事却跟她一样,随了他们娘小李氏,麻利,就这会的工夫,小萝蔔头弟弟已经铺好床,躺了进去。 「没有。」听到她的声音,阿宝弱弱地应了一声,揉了下眼睛。 「姐姐没事,快睡吧。」顾辞捉住他的手,不让他去揉眼睛醒神了,拍了拍他的肩,见他缓缓入睡了,又给他压了压背角,这才轻手轻脚地将小姑娘刺绣的针线放进绣篓收了起来,把香囊放在布包里。 她做事谨慎,将布包里的帕子和香囊重新数了数,数对了,这才去灶屋打水给小姑娘擦脸和手。 翌日晨起,外边白的晃人,那偶尔的沙沙声传入耳里,顾辞一猜就知外头是下雪了。 顾辞在床上平躺醒神,窝在她怀里的小姑娘睡得还很熟,轻薄的鼻息有节奏地吹在她的颈侧,那湿热的气息,睡着了感受不到,醒了倒觉得痒人的要命。 她不适地推了推怀里的人,小姑娘醒倒是没醒,咕哝了一声,又把她抱的更紧了。 顾辞摸了摸她的头髮,比起她刚醒来的那会,小姑娘的头髮如今是有了大变样,虽然还不够黑,但也不像之前那样,是枯黄稀少到只能扎小揪揪的样子,如今头髮密了不少,柔软又顺滑,也有些光泽了。 顾辞侧了侧身子,低头打量着熟睡中的小姑娘,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再想起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她才惊觉小姑娘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姑娘的五官不知在何时悄悄都长开了,可这样一张大姑娘的脸,和记忆里的那个大姑娘娇娇却又有不同。 然而要说是哪里不同,顾辞也说不明白。 也许是她打量的目光太灼热了,熟睡中的小姑娘睫毛颤动了两下,随即睁开了眼,眼里的不耐一闪而过,很快又闭上了眼,呢喃了一声「姐姐」,就又睡了过去。 顾辞的手指在她鼻头上轻轻点了两下,轻声道:「娇娇,姐姐要去镇上了,你再久睡会。」 小姑娘自然没搭理她,顾辞抱着人盯着床顶漫无目地看了几眼,才将小姑娘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掰开,起床穿衣服。 年关,镇子上只会更加人挤人,又加之天这么冷,顾辞前两日就跟家里的两个小的说好,这次去镇上是不带两人去的。 出了屋子,凉飕飕的冷空气迎面而来,顾辞搓了搓手,放眼望去,皆是满目的白。 大雪兆丰年。 对庄户人家来说,这一年冬天不下雪,他们才愁。是以,尽管下雪各种不便,但大人和小孩都喜欢下雪。 顾辞看着屋檐上皑皑白雪,心里估摸着昨晚夜深人静时,下的怕是鹅毛大雪,这才一晚上的时间,这雪就有差不多三厘深了。 山路本就崎岖,看来今儿去镇子是不能坐牛车,只能走路过去了,还好那日她陪着板根婶他们上医馆时,回来时,把未买齐的年货都买齐了,也不担心。 顾辞昨儿就交代好阿宝,今儿会给他们把早饭热在灶上的,顾辞洗漱了也不耽搁,去屋里给炕屋又烧了一把柴,趁着大火煮粥的时候,打鸡蛋和了面,等到米熟了,先煎了饼子,她胡乱填了肚子后,就把灶里的火煨着,又将煮粥的锅放了上去,饼子放在碗里,上面罩个大碗,就放在锅边热着。 好在下雪之前没下雨,也没下沙雪,都是绒雪,踩在雪地里走路虽困难,但还好,不算滑。 顾辞一个人走,脚程快,也就比平日坐牛车多花了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直奔锦绣坊而去,在店里等了片刻,赵掌柜才从里屋匆匆出来。 「我原以为下雪了,要等上顾姑娘许久。」赵掌柜出来笑着同她打招唿,眼神却时不时往顾辞身后瞧。 「赵掌柜不用瞧了,家妹今日未来。」家中那位娇气的小哭包,她是不能撒气,但这赵掌柜,她就用不着好脸相迎了,把布包递了过去,直接开门见山,「赵掌柜当真是生意人,以利为先,往后这帕子,您还是找别人绣吧。」 赵掌柜没想到她说话这么不留情面,老脸甚是挂不住,「姑娘说的什么话?上次瞒着您,真不是我的意思,是娇娇姑娘……」 「她小,你也还小?她胡闹,赵掌柜跟着胡闹?」 赵掌柜真是有口难言,他是商人,这送上门的大便宜不捡,会遭天打雷噼的。 「我在里间听到姑娘的声音,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真是姑娘。」正当赵掌柜不知如何是好时,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裘袍子的男子,「我与姑娘,还真是有缘。」 第100页 第51章 见到来人,顾辞的眉头下意识地一皱, 很快又敛了神, 故作不知对方是同自己在说话, 继续同赵掌柜道:「我话都同赵掌柜说明白了, 天气不好, 我也不便多留。」 赵掌柜不傻,再说这店里就顾辞这一个姑娘家, 这位陆少爷明显就是同她在说话。 「不急不急。」赵掌柜瞧了瞧两人,又打着哈哈道:「原来陆少爷和顾姑娘是熟人, 今儿在赵某这里遇到了, 也是缘份。这天气冷,顾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也不急。」 顾辞瞧着赵掌柜这模样, 莫名地就想起了柳巷中那些老皮条的老鸨嘴脸,厌恶不已,面上倒没表现出来, 仍旧绷得冷冷的,避重就轻道:「谢过赵掌柜的好意了, 天冷路滑, 耽搁不起。」 「这倒也是。」陆铭得了顾辞的冷遇,脸上的神色也没多大变化, 跟着顾辞的话接口,还朝赵掌柜打趣道:「赵掌柜莫不是想赖帐?」 「陆少爷说笑了。」赵掌柜消息灵通,早听闻这镇上来了个京城有钱的少爷,却是今儿才见到这人物, 也摸不准这位的性子,刚刚也是瞧着这人对顾辞热脸相迎,以为他们两人是旧识,虽有些意外顾辞和这人认识,但毕竟心中早有了猜测,也不算太惊讶,便想着同这位少爷卖个好,却不想顾辞是这般难招架的主,「顾姑娘同我也算是熟识了,再者,赵某也不是这般无信之人。」 说着便让伙计来收了顾辞手中的布包,并招唿他拿钱过来,「取十两纹银,另外再加三两碎银。」 娇娇的锦鲤帕子和香囊比从前高出一倍,但即便如此,三十条帕子和三十个香囊也只要二千一百六十文。 大锦在先帝英明的治理下,物价合理,国库充盈,一千个铜板俗称一吊钱,也就是一两银子,若按订的价来算,娇娇这次的绣品值不了三两银子。 「赵掌柜怕是给多了。」无功不受禄,顾辞眉头微微拧起,「另外,您还是当面将绣品点清的好,离店了,出了什么差池,我们可不担责。」 「不多不多,马上就是除夕了,就当给娇娇姑娘的封红。」赵掌柜是生意人,自然是重视钱财的,但自从店里有了娇娇这个小绣娘,他近来的生意分外红火,多给来凑整的钱自然也是顺水推舟送的人情。「至于这绣品,我倒是信得过两位的为人。」 话落,店里的伙计就把一个鼓鼓的靛青色布袋拿了过来,赵掌柜接过,亲手递向顾辞。 「亲兄弟还要明算帐,赵掌柜还是把多的给收了。」顾辞不急着接,「赵掌柜看得起娇娇,我为她高兴,但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 这清高孤傲的做派,若是换了其他人,赵掌柜指不定在心里鄙夷是假惺惺做样子给人瞧,但面对顾辞,他生不出半点瞧不起的心思,着实是这姑娘眉目清冷,面容磊落,拒绝的话句句有礼,却也是不拖泥带水的干脆。 「赵掌柜还是莫为难人了。」陆铭一直在一旁瞧着,听着两人的对话,琢磨出了不少消息,瞧着顾辞眉宇间隐隐约约的不耐,也觉得赵掌柜这奉承有些腻歪,「姑娘是个实诚人,不会占你便宜的。」 「倒是赵某唐突了姑娘。」赵掌柜听着他的话,忙拱手朝她行了一礼,连忙吩咐伙计重新拿钱。 顾辞始终没去看陆铭,点了点赵掌柜重新递过来的银钱,这才将布包打了结,背在了肩上,「赵掌柜贵人事忙,我就不多打扰了,也不必相送。」 「顾姑娘,且慢……」见顾辞转身就要走,赵掌柜忙叫住了她,「娇娇姑娘这次赶活也累了,正月正好走亲窜友,好好歇歇,来年过了初八,小店就营业了,到时……」 「娇娇自幼身体不好,往后这活怕是不能接了。」顾辞听出了赵掌柜的未尽之意,头也没回,就打断了他,说完也不等赵掌柜的回话,就出了门。 走出了彩衣巷,她又停了下来,往后看了一眼。 就在刚刚,她终于想起来了,当年马玲玲是以小妾的身份嫁给陆铭的,但嫁过去没两年,就被陆家赶回了家。 想来这陆铭还算大方,当初是以让马玲玲回娘家反省得由头将其赶出陆府,却让家丁送了不少金银,这让马玲玲在顾家日子过得十分悠哉。 对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来说,做人小妾并不是什么有脸的事,但随着赋税一年重过一年,庄户人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多的人笑贫不笑娼,马玲玲穿金戴银的回来,村里奉承她的姑娘多的是。 马玲玲过了两年姨太太的日子,样样重享受,心里虽然知晓陆铭是打算不要自个了,但面上却仍旧是得宠姨太太的派头,自己出钱买了两个小丫头伺候自己,为了掩饰自己的弃妇身份,自己那些珠宝首饰时不时送些给人。 这一番大手大脚,不到一年,就将自己的私房挥霍地差不多了,柳氏正沾着她的光,享受村里妇人的羡慕的眼光,这一番没钱使了,就催着马玲玲再去陆家要钱。 然而,没等她们要到钱,就传来消息,陆家出了事,但那时案件还没查清,陆家只是被拘禁在府上,并没有入狱,马玲玲这个贪生怕死之辈,哪里还敢要什么银子,在家里大哭:「娘,姓陆的根本就没碰过我,当时也不是明媒正娶,就轿子把我从后门抬了进去,我什么都没得到,我还不想死……」 那段时间,柳氏天天派她去打听消息,顾辞託了层层关系,等打听到消息时,只剩陆家男丁全部处死,女眷发配西北的结果,至于马玲玲,官府根本就不知道陆家还有这么个女眷。 第101页 直到那时,他们一家才知道,马玲玲的身份根本就没上过陆家人的人员簿上,更不用说上陆家族谱了,陆家从始至终就没承认过她的什么身份,而她自己说得天花乱坠的两年姨娘的生活,具体是怎样的,也无人知晓。 关于陆家的这件案子,也是后来乐嘉公主上位了,清理朝中贪官污吏,才牵扯出来,曾与陆家交好的朝官帮着翻了案,才知当年的陆家冤枉。 顾辞之所以还能将当年陆家的事记得这般清楚,除了有娇娇这一层缘故,还有就是当年犯案的事,闹得满堂皆知,她一向钦佩的赵将军还感慨了一句:「陆家世代经商,若不是朝臣反对,则康女帝还欲封其为皇商。陆家这位大少爷更是有谋略远见的人物,若不是遭人栽赃冤死,那次赈灾也不会引发暴动,进而动了朝堂根基。说到底,是咱们这谋朝篡位的先帝自作孽。」 当年陆家老老少少,上下冤死一百八十四口,据说菜市口的血腥气经久不散。 顾辞闭了闭眼,往回走了两步,復又想到离那件事很有好几年,她若是此时贸然跟人说这些,指不定人家怎么想她,再者,这一世重来,很多事也不一样了。 如是一想,顾辞挥了挥脑海里那些思绪,快步去钱庄把十两银子换成了银票,碎银又去买了几个红灯笼和炮仗,这一家三口的头个年,势必要过得红红火火才好。 另一边,陆铭看着顾辞走出了店门口,才看向赵掌柜,「你刚刚口中的娇娇姑娘可是脸上有些印子的小姑娘?」 赵掌柜和这些上了身份的人说话,向来是一半讨好,一半留退路,「可不就是如陆少爷所说的。」见陆铭闻言眼睛一亮,他又道,「这娇娇姑娘脸上虽有些印子,但五官长得甚是漂亮,往后定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儿。」 陆铭乜着眼扫了他一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垂眸想了一下,兀自转了话题,「可否能将她绣的绣品给我看看?」 「自然自然。」赵掌柜笑着应下,一边招唿伙计把绣品送上来,一边带着陆铭又往里屋走,「娇娇姑娘的绣活当真是没话说,上次做好的帕子和香囊刚送过来,就被几位夫人小姐给抢走了,王员外家的三小姐为了一条帕子还和李县令的那为姨太太给打了一架,可没把我给愁死。」 「是吗?」陆铭置之一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百闻不如一见,那我倒真要好生瞧瞧了。」 两人说话间,麻熘的伙计就把帕子和香囊各送了一个上来。赵掌柜接过,递给了陆铭。 陆铭拿着帕子瞧了瞧,手指从上面的小锦鲤滑过,神情里不无惊艷,「这锦鲤可真是栩栩如生,这水草绣的更是别致,确实是精品。」 「可不是吗?」赵掌柜又给他添了茶,「娇娇姑娘手下像是有仙力似的,绣什么便是什么。贾老爷就是瞧上了她绣的帕子和香囊,这才把府上的活儿都交到了我这里。」 陆铭嘴角噙了一丝笑,挑眉看向他,「这帕子和香囊可是如何卖?」 「陆少爷,实在不凑巧地很,这帕子和香囊都没法卖。」 「嗯?」 「陆少爷可千万不要误会。」赵掌柜生怕得罪了他,对方他一蹙眉,他就急急解释道:「这帕子和香囊都是贾老爷定好的。娇娇姑娘只接帕子和香囊的绣活,贾老爷那单子也没让娇娇姑娘绣衣服或是屏风的大物件,就是定了帕子和香囊各三十。」 陆铭下巴点了点,他也是生意人,自知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二字,倒也不为难,垂眸一脸若有所思,想起刚刚顾辞的话,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帕子,「那店里可还有她绣的其他物什?」 赵掌柜苦着脸,「实不相瞒,娇娇姑娘的绣品是供不应求,上次那批帕子和香囊一送过来,就被人一抢而空,若是有,那王三小姐和李县令的姨太太也不会争抢地打架了。」 陆铭拿起帕子轻轻从鼻翼间扫过,眉头微微拧了拧,「倒是我来晚了。」 赵掌柜自然想讨好他的,但贾老爷那里应了这个数,他也不敢私自改,万一他若违了约,钱财是小事,得罪了人,往后生意才难做。 他拧眉琢磨片刻,突然想起一事来,「这帕子不行,但娇娇姑娘之前来试绣时,曾绣过一条蝴蝶戏兰的帕子,就是……」 「就是什么?」陆铭也跟着眼前一亮,「赵掌柜明说就是。」 「就是当时是拿来试绣的,布料有些粗糙,那绣图也不适合做帕子,用来瞧瞧倒是可以。」赵掌柜话虽是这样说着,但已经招手让伙计取来了那帕子。 那蝴蝶戏兰的绣帕料子确实粗糙,和他陆少爷的身份自是不相配的,但陆铭瞧着仍旧欢喜的紧,「谢过赵掌柜的成全了。往后我府上的四季衣服,就要劳烦赵掌柜了……」 「陆少爷客气,这是赵某福气。」赵掌柜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是有几分矜持。 「对了,赵掌柜可知那对姐妹是哪里人?」 「这事我倒不大清楚,只知姐姐姓顾。不过云峡镇下,村寨众多,姓顾的也多。」 陆铭垂眸,自然有缘能相会,一个小小的云峡镇而已,倒也不难找。 顾辞对此毫不知情,此刻正急着往回赶,半途又下起了小雪,她更加不敢耽搁,生怕这雪下大了,到时大雪封路,她是想回都回不了。 果不其然,临到酉时,这天就越来越暗,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鹅毛大雪,索性顾辞已经到了村口,也不着急了,冒着风雪回了家。 第102页 「姐姐,姐姐……」一上坡,坐在门口的两个小的立马就跑了上来。 「不许过来。」他们在家穿的是棉鞋子,一往雪地里钻,这鞋就湿了,顾辞虎着脸喝了一声,见两人听话地不往前沖了,她才缓了缓语气,「这么冷的天坐门口干什么?诚心让姐姐担心是不是?」 娇娇和阿宝都知山路不好走,一看下雪了,姐姐还没回来,两人哪里还在炕上坐的住,都跑到门口等着,随着这雪越下越大,两人都快急哭了,看着顾辞平安回来了,这才高兴起来。 顾辞走过去,各自摸了摸手,阿宝好些,手是热的,小姑娘的手就冷的跟冰凌子一样。 她走了一路,全身都发热,只是鞋子湿了,换了鞋子,随意拂了拂头上和身上的雪,赶紧将小姑娘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搓,边搓边训两人。 两个闲的最担心的就是姐姐被大雪阻了,如今姐姐没事,他们心情好得不得了,姐姐训什么都笑嘻嘻地应了,阿宝看到那鞭炮,更是开心,难得不那么认真听姐姐的话,盯着那串鞭炮左看右看,「姐姐,过年的时候,我来点。」 「我也要点。」娇娇今儿睡到自然醒,精神头足,也跟着胡闹起来,「咱们一人点一头。」 顾辞将她手搓了一会,塞进了被窝,一人弹了弹脑门,「都皮了,还会岔话题?点鞭炮危险,你们都不能点,可以帮着挂灯笼。」 「哇,还买了灯笼。」阿宝可开心了,「那我不点鞭炮了。」 小姑娘好奇,对灯笼没啥兴趣,嗤了阿宝一声觉得自家傻弟弟没主见,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姐姐,板根婶、六婶和大伯母,他们都给我们送豆腐过来了。」 顾辞愣了一下,才想起今儿是磨豆腐的日子,但她家没有石磨,当时板根婶就说让她不要磨了,送些给她,只是没想到六婶和伯母都送了。 说起这事,顾辞倒想起还有件事来,「阿宝,咱们明天去那边一趟,今年这年礼也送一送。」 那边就是指顾老二那边。 小姑娘闻言,立马道:「我不去。」 「不让你去。」顾辞朝她笑了笑,如今分家了,柳氏只会更加看几人不顺眼,才不会让娇娇过去讨骂。 第52章 隔天就是腊月二十六,按照习俗, 那些餵了猪但不是为了卖掉换钱的人家一般都会选择在这一天杀猪, 然后炖一大锅, 邀请关系好的邻人去吃。 六婶早就同顾辞说过, 让她这天带着两个小的上她家吃中饭。 对村人来说, 被邀请去吃年猪肉是一种福气,别人看得起你才请你, 若是推迟了,别人会以为你是看不起人, 这样反倒坏了两家人的情分。 对于六婶的好意, 顾辞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回报的,只好吃了早饭就带着娇娇和阿宝过去, 她看看能去帮着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活儿。 「哎,这实在是太忙了,你能来搭把手, 我也不跟你客气。」六婶看到顾辞捋了袖子出来帮忙也没推迟,杀年猪也算是件大事, 琐碎事儿多, 还要祭拜各路神仙,这天气冷, 做什么都冻手冻脚的,六婶忙得昏头转向,巴不得有个人来帮自己一把。 「六婶要跟我客气了,我才不自在。」顾辞说着就往灶里加柴添火, 刨猪时需要滚烫的水,火要大才行。 「嗨,不自在个什么劲。」六婶忙着切手下的姜丝,这些都是准备拿来炒猪下水给大家吃的,切完一块时,停了下来,「对了,我听你六叔说,柳氏那个大嘴巴去族里说你还没给你爹送年礼,却给你外祖家送上了?」 顾辞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她,「说起这事,我正有件事同六婶商量,这雪天的路不好走,也不好去镇上买肉,怕是要您多卖两斤给我拿去送年礼乐。」 按照习俗,年前的年礼是不能送腊肉的,今儿要炖的肉肉要吃到正月去,也是不能用腊肉炖的,顾辞之前就说好在六婶这里切两斤留着炖肉肉和剁饺子馅,之前买的就都放心熏做腊肉了。 「我家这猪快两百斤,多匀两斤是没问题。」六婶又挑了一块姜,手下生风地切着,嘴里埋怨道:「你也是煳涂,怎么就急着给你外祖先送,你爹这边的却迟迟不送,这不是白让柳氏有了嚼你舌根的由头。」 顾辞倒是不懂这还有个什么先后顺序的讲究,「当时两个小的闹着要去外祖家玩,我也懒得多跑几趟,就顺便把年礼送了,那边的,我也没想过不送,只是这些日子太忙,昨儿还在说,今儿带着阿宝过去送年礼。」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外祖家这年礼,若是你爹送,早些没什么好说的,但你去送,就有些亲疏不分了,毕竟,你跟你外祖家还隔着一层了。」六婶说着,又噁心柳氏和顾老二做的贼事,又道:「我同你说这话,也不是说让你不要和你外祖家走太近,只是那和柳氏交好的冯氏就是李家村的,你一去那边有些动静,就传到柳氏耳里了。」 「谢谢六婶提醒。」顾辞朝她笑了一下,对她的话也不放在心上,她行的堂堂正正,看她柳氏蹦哒个什么出来。 顾辞火烧的旺,不一会就水开了,六婶就去通知屠夫。村里人平日都是捨不得吃肉的,自家餵的猪都是赶去镇上囫囵卖个好价钱,像这种杀年猪的活,平日都是请了顾大山这个猎户。 几个男人赶着猪过来,顾大山看到顾辞也在,和人打了招唿,这一打招唿的工夫,猪就跑了,几个帮忙的小伙子赶紧去追,顾辞瞧他们那磨蹭样,随手捡了个棒子,三两下就配合着顾大山将猪赶了过来。 第103页 「得得得,不用你们帮忙了,大姐儿在,我就让大姐儿帮忙。」追到猪后,顾大山抹了抹额上的汗,这群大男人小伙子,连个猪都看不好,没一个顶用的,还不如这大姐儿麻熘,「大姐儿,等会我下刀子时,你给我捉住,他们都没你有劲儿。」 「大姐儿确实比这群男人有杀气。」六婶怕水又凉了,也不磨蹭,让一个帮忙的小伙子把身上的大围裙给了顾辞,又叮嘱道:「大山兄弟,可得悠着点,大姐儿是个姑娘家,可别把血溅到她身上了。」 顾大山这还真不敢保证,想起那次见到顾辞那百步穿杨的射箭技术,犹豫了一下,又看向顾辞,「大姐儿,要不这刀子你来下,我帮你捉住。」 「行。」辞也没犹豫,行军作战,没有粮食的时候,吃了病弱残的战马是常有的事,顾辞虽没杀过猪,但这马杀过不少。 这还没见过女人杀猪了,她这一答应,大伙儿都愣了,但想起顾辞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就不觉得稀奇了,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看她杀猪。娇娇和阿宝两个小的也跑了出来,不同于别人凑热闹,他们两个是担心。 顾辞向来是个爽利的性子,应了也不踟蹰不前,指挥着众人把猪压住后,握着尖刀顺了顺手,众人屏息静气,结果一眨眼的工夫,只听一声猪叫,然后那红彤彤的猪血就落在了大木盆里,身边所有人包括顾辞自己都没溅到一点。 众人还处在惊愕中,猪已经彻底没了气,顾辞兀自收了刀,看向顾大山,「还让我帮忙吗?」 顾大山对顾辞这手起刀落的手法简直佩服不已,「帮,帮,当然帮。」 于是,这猪最后变成顾辞杀的,反而是顾大山在帮着打下手,主要就是告诉顾辞这猪的骨骼分布,如何理出的肉,好看又好吃。 吃过晌午饭后,六婶知晓年底家家户户都忙,也不留他们,将顾辞要的肉给了她,另外还送了些猪身上的其他东西和一个封红。 「六婶,我只买了四斤肉,这些是什么意思?」肉就是用棕榈叶栓的,顾辞接了过来,看到那碗装着的猪血和猪蹄以及封红,就不接了,「餵大一只猪崽不易,您怎么能都给我?」 「呸,都给你?你想得美。这封红原是给大山兄弟的,他说他没脸要这个封红,让我给你。」 杀年猪确实是要给封红的,顾辞想了想,也就没推辞,又接过了封红。 六婶见她不接猪血和猪蹄,又递向娇娇,「娇丫头,来把这猪蹄拿回去,让大姐儿给你炖些黄豆,这小胸脯才能鼓的快,明年换了春衫,就是个娇俏的大姑娘了。」 娇娇被她说得害羞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头都快低到胸口了,「六婶就会瞎说。」 六婶笑了出来,又去看顾辞,「我忙着了,你别跟我磨蹭了,这东西你快都拿回去。小姑娘是什么事儿都不懂,你没嫁人,你也不懂,但六婶是过来人。」 说着,余光瞥见阿宝一脸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话,六婶终于意识到阿宝是个男娃娃,虽然还小,毕竟是个带把的,便凑到了顾辞的耳边,低声道:「你看柳氏那脸长成这样,你爹还不是想着要娶?大姐儿啊,我跟你说,男人啊,看着正派,但实际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女人胸前和臀后的二两肉,看得比脸蛋儿还要重要……」 前后两辈子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顾辞,听六婶这大喇喇的话,也是羞得面红耳赤,「六婶快别说了。」 六婶瞪了她一眼,「这都是正事儿。这姑娘家胸脯发涨的最快的日子就是在这来葵水的时候,你现在不趁早给她多补补,将来这干瘪瘪的身子,这男人前摸着硌手,后摸着也不软,你想想,你能喜欢?」 顾辞不期然地遐想了一番,吓得赶紧摇了摇头,心虚道:「那、那这怎么弄?」 六婶见她松了口,忙笑着传授经验,「猪蹄弄干净,和黄豆一同下锅炖着就是,黄豆最好用水泡一个时辰,软了就好,让小姑娘每天都吃个两三碗。对了,你也让她别害羞,平日里自己偷偷捏一捏,这样也长得好些。」 这六婶还真是…… 「谢谢婶子。」顾辞被她没羞没躁的话惊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接过猪蹄,道了谢,就赶紧带着两个小的往家里走。 回到家后,顾辞拿了那块两斤多一点的肉,从买的年货中挑了些瓜子花生和地瓜干混着,另外拿了一盒糕点,整理好了,就带着阿宝去了那边,小姑娘就在炕上帮阿宝写剩下的《三字经》。 顾辞两姐弟过去的时候,顾老二一家刚吃晌午饭,柳氏过来开的门。 「哟,捨得来打发叫花子了?」柳氏边说边剔牙,把手指头剔到的肉又吃了下去,这才将门开了一条紧容一个人进去的缝,听到阿宝叫了一声「后娘」,她心里头莫名有些酸涩,垂了下眼,「进来吧。」 顾辞瞧着她黑煳煳的指甲,只觉噁心不已,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既然正在吃饭,那我和阿宝就不打扰了。」 「怎么,分家了,连爹都不愿进来看一眼了吗?」顾辞话一落,就从里间传来了顾老二的声音。 胖墩也跟着跑了出来,小胖子看到顾辞和阿宝,小脸很是高兴,「大姐,阿宝哥哥,快来,我们今天吃,肉肉,娘做了好多,肉肉,你们也来吃。」 「胖墩。」阿宝看到胖墩也有些高兴,伸手就摸了摸他的头。毕竟是他带了这么久的弟弟,平日胖墩虽然动不动咬他,但和外面的小朋友吵闹起来,小胖子也护短,这对没有玩伴的阿宝来说,够他觉得温暖了。 第104页 自从阿宝不在后,马玲玲这个姐姐带着他,就是天天把他拘家里,小胖子两相对比,觉得阿宝哥哥才好,这么一想,就将阿宝往里面拉,「哥哥快来,姐姐也来。」 顾辞一脸复杂地看着胖墩,稍许道:「那坐一会再走吧。」 柳氏轻哼了一声,退到一边,让两人进来,掂量了下手里的东西,心里更是不满,进了屋就在阴阳怪气地说:「合着你爹这个生养你的,还没外人这么亲厚呢?」 顾辞就把她当空气,闻言也没搭腔,冷干干地和阿宝叫了一声爹。 年尾了,大家求个吉利,即使是平日里真闹了些罅隙的邻人之间,见面了也会笑着点头问个好。 顾老二应了,瞪了就会满嘴喷粪的柳氏一眼,「还不快去给大姐儿和阿宝拿碗筷来。」 「人家在那里吃香喝辣了才来的,哪吃得着我们这粗茶淡饭?」柳氏脚下没动,自顾自地坐下了。他们家今儿之所以到了这个点才吃晌午饭,就是等着顾六叔家的那年猪饭,好歹他顾老二如今也算得上村里的大户了,没想到左等右等,等的却是六婶请了大姐儿一家子去吃的消息。 顾老二一听柳氏这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脸色沉了沉,也没脸把气往顾辞两姐弟身上撒,但也没让柳氏去拿碗筷了,看着顾辞和阿宝,没话找话道:「怎么不把娇丫头带过来?」 「对呀,我好久没看到娇丫头了。」听到顾老二的话,爬到柜子上给两人拿碗的小胖子也道。他才不管大人之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自个儿给顾辞和阿宝拿来了碗筷,上次大姐给她吃鸡了,可好吃了,以后她也要对大姐好一点,再去吃鸡。 「她在家看屋子。」顾辞没搭话,阿宝应了一声,看到小胖子抱着两个碗过来,朝弟弟笑了一下,「胖墩,姐姐和哥哥吃过了,不吃,把碗收着,别摔了。」 胖墩有些不大开心,低头想了想,才哦了一声,把碗又放到了柜子里。 顾辞和顾老二一家都没话说,尤其是柳氏和马玲玲那时不时投过来的打量眼神让她厌恶不已,坐了没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带着阿宝要走。 柳氏自是不会留,顾老二也觉得没话说,尴尬,客气了两句,也不多留,倒是胖墩听说两人要走,也不让柳氏餵饭,拿着勺子将饭往嘴里塞,「大姐,阿宝哥哥等等我,我也要跟你们去。」 「跟他们去哪里?你又不是她家人,你自己没家吗?」 顾辞正愁不知道怎么说,柳氏这话反倒替她解围了,也不搭腔,带着阿宝就往外走了。 屋内的胖墩哭得撕心裂肺,两人走出好远还能听得清楚,阿宝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顾辞见状,握紧了他的手,想着小胖子刚刚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她微微嘆了一口气,「等天气好了,胖墩要是过来找你玩,你就陪他玩。但柳氏这性子,咱们可千万不能去主动招胖墩。」 阿宝点了点头,大约是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也不往后看了。 这给顾老二送年礼的事算是顾辞心中一件大事,如今了解了,也松了口气。 回家后,就按照六婶说的,把黄豆泡着,晚上顿了猪蹄,好在这黄豆猪蹄的味道还不错,小姑娘吃得挺欢,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阿宝也跟着吃了小半碗。 六婶给的猪蹄大,炖了一大锅,顾辞把剩下的就放在屋外冷冻着,要吃就挖一点加热。 一直到除夕,天气都没好转,顾辞怕雪压坏了屋顶,请了族里的两个长辈帮着把茅草屋顶的雪扫了。这些天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都不许两个小的插手,她一个人把东西都准备地妥妥贴贴。 庄户人家的小孩子最期待的也是过年,因为这有过年才能穿衣服,吃点好吃的。 娇娇和阿宝也不例外,他们就是喜欢这种喜庆的氛围,除夕夜吃的是饺子和肉肉,两个小的吃的满嘴油,知道这晚可以胡闹,姐姐不会说什么的,两个小崽子趁顾辞不备,就跑到雪地打了两个滚。 顾辞哭笑不得,把他们俩拧了出来,擦了头髮,脱了外套,一家三口都挤在炕上坐着,一边剥瓜子一边守夜。 许是顾辞的故事讲的好,两个小的都听得津津有味,子时过了,也没犯困。 因为小姑娘嚷嚷着自己要点炮,顾辞拗不过她,等到外间有人点炮仗了,她捉着小姑娘点了炮仗。 虽然习俗是要守个通宵,但一般都只守到子时,放了炮仗后,顾辞就哄着阿宝睡了,再带着小姑娘回屋去睡。 小姑娘也不像以往那样急着躲被窝,背着她床里边翻了翻,然后盘腿坐在床上,也不脱衣服,两手背在身后,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顾辞,「姐姐,把手伸出来。」 顾辞被她神秘兮兮的模样逗笑了,「做什么?」 小姑娘抿了抿嘴,「你伸出手就知道了。」 「越来越会卖关子了。」顾辞伸手戳了她一下,随即将手摊开在了她面前,「喏,伸手了。」 小姑娘神情敛了敛,小模样又紧张,又激动,然后缓缓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随着紧握的手缓缓张开,小姑娘的声音也跟着入了耳,「姐姐,新年快乐。」 第53章 顾辞看着手心精緻的荷包,唇瓣动了动, 可是半晌才费力说出一句话:「送、送给我的吗?」 「嗯。」小姑娘点了点头, 神情里隐藏的小小雀跃仿佛都流溢到了眼眶内, 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姐姐, 你喜欢吗?」 第105页 「喜欢。」顾辞盯着手中的荷包,看着上面那对鸳鸯, 心底的那股酸涩缓缓蔓延而上,到鼻尖, 到眼底, 最终,她忍不住捂住眼睛, 「当然是喜欢的。」 「姐姐?」听着她哽咽的声音,娇娇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事。」顾辞摇了摇头, 将她抱进了怀里,「收到娇娇准备的礼物, 姐姐真是太开心了。」 小姑娘在她怀里动都不敢动, 轻声道:「所以喜极而泣吗?」 「对。喜极而泣。」顾辞擦了擦眼泪,情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只是这鸳鸯荷包承载了太多她们未尽的情谊,一时克制不住。 听她声音正常了许多,娇娇才放下心来, 「姐姐真不害臊,送你一个荷包就开心得哭。」 顾辞又把她抱紧了些,「姐姐第一次收到自己媳妇的礼物,当然开心。」 小姑娘在她怀里扯了扯她垂在胸前的头髮,得意地抿了抿唇,但面上却有些不大好意思了,自顾自地转了话题:「荷包上的穗子和珠子包括这布料,就是我用十文钱买的,厉不厉害?那天要不是傻阿宝在门口应一声,我就能八文钱买到了,都怪他多嘴,害我多花了两文钱。」 「嗯,娇娇最厉害了。」顾辞闭了闭眼,怀里的小姑娘一言一行都可爱地让她不知该如何喜欢了。 「你看,我能刺绣挣钱,买东西还这么会省钱,还能给阿宝写字帖……」小姑娘顿了顿,心里那话还未道出来,却是未语先羞,「你看,我可真是个顶顶会持家的贤妻良母。我偷偷问过要出嫁的大梅姐姐了,女子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嫁人了。嗯,我来了葵水,肯定已经十四岁了,明年我就及笄了。」 言外之意,明年就能嫁给人做媳妇了。 顾辞没想到小姑娘突然会跟她说这话,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姐姐为什么不说话了?」小姑娘说完之后,其实自己可紧张了,顾辞迟迟不搭腔,她又紧张兮兮地解释道:「你、你别以为我跟你说这个话,是、是因为我急着嫁给你。我只是,只是……哎,都怪你太不会持家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我就是怕我和阿宝以后跟着你饿肚子……」 解释就是掩饰,这一番话更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辞回过神来,被她逗笑了,但又怕小姑娘生气,憋了憋,摸着她的发顶,轻嘆了一声,「娇娇还小,不急了,不急,一辈子还很长,姐姐可以等娇娇长大。」 「我才不急了,我都跟你说了,就是担心……」小姑娘约是恼羞成怒了,从她怀里爬了起来,恨恨地开始脱衣服,「算了,不跟你说了,我睡觉。」 「嗯,是我误会了,娇娇不急,是我急。」顾辞把荷包压在了自己的枕头下,然后帮着她把笨厚的衣服扯了下来,折好放在一旁的板凳上摆着。 「当然是你急。」小姑娘也不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得意地哼了一声,厚着脸皮道:「像我这样顶顶贤惠的媳妇是少见的,不过,姐姐能选上我当媳妇,也是个顶顶有眼光的人。」 小姑娘边说边又脱了中间的夹袄,只剩里面的中衣了,无意瞥见了自己的胸脯,偷偷看了顾辞一眼,见她在给她折裤子,她飞快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脯——果然不太大。 难道姐姐觉得她还小,说要等她再大一点,真的就像六婶说的,是因为她的小胸脯还不够鼓? 「衣服都脱了,还不去被窝里?」顾辞回头见小姑娘低着头在那发呆,也是一愣,但天气冷,生怕小姑娘冻着了,也来不及多想,一把将人塞进了被窝里。 小姑娘圆圆的眼睛眨了眨,装作无意地从顾辞的胸前扫了扫,不过冬天的大棉衣笨厚,小胸脯看不出个什么,「姐姐,你快脱衣服来睡。」 「知道了。」顾辞颳了刮她的鼻子,伸手给自己把衣服脱了,也只着了一身中衣,欲掀开被子进去时,发现小姑娘正看着自己,「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闻言,小姑娘仓皇地把视线从她的胸前挪开,结结巴巴道:「没、没看……看姐姐好看。」 「油嘴滑舌。」顾辞失笑,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朝外侧着身子,吹熄了油灯,转身就把小姑娘揽进了怀里,「快睡吧。」 心中某些念头一旦起了,便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石子,一圈圈涟漪盪开,很难再平静下来了。 小姑娘的脸对着的位置就是她姐姐的胸,平日没有这样的念头,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今日却是一动都不敢动,虽然他看着姐姐的胸脯也不大,但她贴着胸脯蹭两下,还是觉得软绵绵的,比她那摸着硬邦邦的感觉要舒服多了。 要是她,也喜欢胸脯鼓一点的姑娘,那摸着多软和啊…… 小姑娘脑子想得天马行空,顾辞见她没说话了,以为她是困了,也没出声,直到怀里传来了小姑娘绵长的唿吸声,她才轻轻唤了她一声,确定小姑娘睡着了之后,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反手从枕头下把荷包拿了出来。 鸳鸯荷包,她上辈子也有一个,荷包的材质虽不一样,但这绣图却是一样的。 「林娇娇,你就这么容易听那对母女骗?宁愿来这宋家守活寡也不愿好好呆在顾家?」 「不是的,姐姐,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那是哪样?如果不是为了来宋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嫁过来?啊,你说啊?」 第106页 「哭,你就会哭……林娇娇,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你就好好地当你的宋三少奶奶。」 「姐姐……自那次你不答应跟我一同嫁给陆少爷后,我就从来没有想过嫁人了,我也想同姐姐说的那样,等哪一日姐姐能分出来单过了,一直待在姐姐身边,和姐姐生活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还要背着我嫁来宋家?」 上辈子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嫁入宋家,这件事也同陆少爷最后娶了马玲玲那事一样,知情人都三缄其口,她至死也不知道。 上辈子的她,最后一次见到小姑娘,就是在第二次去西北前夕,她去同小姑娘告别。 「你说你是愿意同我一起生活的,那我便信了你。如今,我又要去往边关,若是我立了功回来,我便去向皇上求情,为你换个自由身。林娇娇,你可要说话算话。」 那时的小姑娘已经梳着妇人髻,头戴珠钗,穿着一袭藕荷色的春衫,垂眸无语,许久之后,才朝她盈盈一笑,语带哽咽,「那,姐姐,也要说话算话,定要活着回来啊。我会等姐姐的,多久我都会等。」 「赵将军许诺我,若这一战胜了,便赐我白银千两。林娇娇,你也要好好活着。」 「姐姐该担心的是自己。」那是小姑娘头一次这么主动,上前抱了她,随即递给了她一个荷包,「这些年来,姐姐送了我很多东西,我却什么都没为姐姐做过,这个荷包,送给姐姐。」 可惜的是,刚上战场,这荷包就丢了。 当年,她一直以为这个荷包是小姑娘嫁到了宋家后,她自己买的,因为上辈子的娇娇,从没当着人的面刺过绣,只是帮着家里人缝补了不少衣服。 如今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个荷包也是小姑娘绣的,但那个荷包上的鸳鸯远没有如今这个荷包上的鸳鸯有灵气。 想来也是小姑娘在顾家被柳氏母女磋磨,一双巧手糙了,即便往后嫁到了宋家,十指不用沾阳春水,也养不回来了。 没有了灵气的手,自然绣不了有灵气的绣图了。 顾辞把荷包压在了胸口,侧身看着睡熟了的人,这一次是真的喜极而泣。 真好,她的娇娇,还在她身边。 她保证,这一次,再也不让小姑娘受委屈了,再也不凶她,不说难听的话惹哭她了。 也不去在乎小姑娘是否喜欢过陆铭,也不去计较当年是为何要背着她嫁进宋家——反正,小姑娘正在等着长大,做她顶顶贤惠的媳妇。 这么一想,顾辞心中的郁结豁然又散了,她将荷包重新压在了枕头下,伸手将小姑娘抱紧了,闭上眼,沉沉睡去。 她的新年祈愿,和小姑娘一样——娇娇,请你快些长大。 过了子时,就是新年初一了。 在大锦的习俗里,新年的第一顿饭是同年夜饭一样重要的一顿,毕竟人人都讲究一个开门红。不过,庄户人家铺张浪费不起,年夜饭若是做得丰盛了,吃不完的饭菜都要拿去餵鸡餵猪,总之不能剩到明年,因此年夜饭反倒没正月初一的那顿饭讲究。 翌日天还没亮,村里的大户又间或放起了鞭炮,顾辞没有沙漏,也瞧不出时辰,但听着鞭炮声,也猜大伙是都起了,便也赶紧起床。 两个小的都还睡得香,顾辞也没叫醒他们,一个人在灶屋忙着热菜。 这一顿饭有鸡有鱼有肉,自是丰盛,顾辞怕初一的早上一个人忙不过来,先天就都做了半成熟,今儿只要在火上熘一圈就行了。 等到把六个菜出锅了,两个小的也迷迷瞪瞪醒了过来,顾辞先帮着阿宝穿了新衣服,又去帮小姑娘穿新衣服,打好水,让他们洗脸,她去把在炭盆摆在正屋的桌子下,等到暖和起来了,才把摆在灶边的饭菜端了过去。 这一顿饭很是讲究,就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地方用,必须在正屋,祭拜先祖,他们才能吃。 顾辞虽是第一次做这些,心里有些慌张,但牢记板根婶说的一些忌讳,也早早交代两个小的在这一顿饭时,不能口无遮拦,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三人吃完了饭,外面的天也亮堂起来,顾辞把饭菜收了,在桌上摆上了过年的小四样。因为起得太早,三人都没什么胃口,顾辞又摆了一盘糕点在上面。 等到这些都收拾好了,顾辞才朝两人道:「你们两个检查了枕头下吗?姐姐给的压岁钱收到了没有?」 「哇,压岁钱。」她话一落,两个小的惊叫一声,立马就跑开了,很快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姐姐给我好多压岁钱。」 「我也是。」 两个小财迷边说就边在那数铜板,顾辞一人摸了摸头,「新年新气象,在新的一年里,姐姐只愿你们两个都平安快乐。」 「我也祝姐姐新年平安快乐。」两个小的都笑嘻嘻地回了。 小姑娘想着自己送给姐姐礼物了,看着还没数清铜板的阿宝,瞬间就得意起来,「我也给姐姐送新年礼物了,你的呢?」 什么都没送的阿宝瞬间丧了,挠了脑袋半天也不知道送什么,最后苦哈哈道:「那、那我给姐姐背一遍《三字经》,祝姐姐新年快乐。」 小姑娘嗤了一声:「《三字经》谁不会背?」 「姐姐就不会,阿宝就送姐姐这个。」顾辞看自家弟弟被小姑娘说的臊得慌,赶紧替他解了围,又去戳小姑娘,「新年还来打趣弟弟,你是皮的没边了。」 第107页 小姑娘调皮地朝阿宝做了个鬼脸,但当阿宝背起《三字经》时,她也在那懒洋洋地带着阿宝背。 第54章 庄户人家就没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亲朋邻里之间拜年还要递帖子什么的, 村里基本上都约定俗成的规矩, 初一是家家户户都会有人在家的, 但上午家家户户都要先祭拜天地神仙和老祖宗, 等到了这事结束, 亲朋邻里间才能相互走动。像这样的日子,甭管平日里关系好与坏, 上门了就会被笑脸招唿。 等到辰时末,由族长带领, 先拜天地神仙, 然后去祠堂跪拜祖先。像这种祭拜大事,一般都是家里的男丁才能参加, 妇女是没这个资格参加的。 等到外面有人在敲锣打鼓让家家户户集合时,顾辞把阿宝送了过去,这样的场合不要人叮嘱, 族里的人也会帮着相互照顾的,顾辞也不担心。 阿宝不在家, 姐妹两人就把大门敞开, 她们就去炕上坐着嗑瓜子。 正月里,只要主人白天在家, 这大门就不能关,因为村里的小孩子都会成群结队来给大家拜年,讨吃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这是习俗。 娇娇昨晚睡得玩,今早又起得早,窝在顾辞身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一会瞌睡虫就上来了。 「困了?」顾辞将剥好的瓜子仁放在碗里,看她那睡眼朦胧的迷煳样,就有些好笑,「那就去床上睡一会。」 「不。」小姑娘闻言,眼睛簌然睁开,「谁、谁困了,我不困。」 「好好好,你不困。」顾辞知晓小姑娘这会是那股黏人劲头又上来了,抱着她捨不得撒手,「那你就靠着姐姐眯一眯,等会阿宝回来了,咱们吃了中饭就要出去拜年。」 按照习俗,正月初一除了拜天地神仙和祖宗,有长辈在的,先要去拜长辈,然后才能去邻里间走动,初二就是拜母舅姑父、岳父等外家。 这拜神仙和祖宗十年一大拜,平日都是小拜,走个过场,上柱香就行了。 不到一个时辰,就各自散了,像阿宝这样的小孩子大多玩心重,本就不喜欢这样肃穆的场合,族长一宣布散了,一群小孩子连各自的家都不回,关系好些的,三五结群,一个个先直奔村里有钱的人家去。 「恭喜发财,瓜子花生糖拿来。」这是小孩子拜年的口头禅,到了哪家,进了屋就是这么一喊,然后主人家便会往他们的口袋里塞些吃食。 像地瓜干炒米这些都是寻常物什,一般家家户户都有,小孩子都不会好奇,糖果就是稀罕东西了,能要到一个,都能开心许久。 阿宝原本有些害羞,不好意思跟着跑,但胖墩一直缠着他,拉着他一扭一扭跟在里正家的小儿子天磊后面,几个小孩子就先去了里正家。 里正家也是村里的大户,有些家底,娶的婆娘是个没落的一贫如洗的读书小姐肖氏。肖氏算不得好看,但却是那种越看越好看的女子,又加上读过书,有几分书卷气,气质温婉大方,平日里的人缘也不错,但和六婶就不合,六婶总嫌弃肖氏装模作样。 肖氏早就知道这群小孩子第一个会上他们家门,东西早早准备在那里,和颜悦色地同他们也道了好,然后一人一捧瓜子花生外加一颗糖和两粒桂圆干。 对很多孩子来说,这糖和桂圆干都是稀罕物,一年到头都吃不到,收到东西了,一个个小机灵又是对着肖氏说了一筐的新年好话。 肖氏有耐心,听着他们的话,一个个又摸了摸脑袋,到了阿宝时,又从果盘里给了他两颗糖,看着周围其他小孩子期待的眼睛时,她笑了笑,「这是婶子给的阿宝奖赏,阿宝虽启蒙慢,但夫子夸他是最上进的孩子。明年正月,你们其中要是有谁也得了夫子的夸,那我也多奖两颗糖。」 小孩子有些攀比心,对于肖氏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不甘不愿地切了一声。 肖氏见状,又从盘子里拿了一捧桂圆干,「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同阿宝交好,可见将来也是个会好好学习的,这一颗桂圆干,就是看在大家是阿宝的朋友份上,奖给大家的,也是婶子对你们的期望,可要好好学习了。」 大家当然是忙不迭的点头,小胖子擦了一把鼻涕,仰着大脸问:「婶子,我是弟弟,阿宝哥哥的,要多点糖。」 肖氏比六婶还不喜欢柳氏的泼辣粗俗,对胖墩也没那么热情,「等你好好学习了,也一样。」 阿宝往日在家就生怕惹顾老二柳氏不高兴,打小就会察言观色,一看肖氏这神色,赶紧拉住了阿宝,「哥哥把这两颗都给你,不许贪心了。」 「那哥哥一颗,我也一颗,不贪心了。」胖墩也就是羡慕哥哥多两颗,但哥哥都要给他,他也不捨得让哥哥比自己少。 安抚好了胖墩,阿宝又看向肖氏,有些不好意思,「胖墩就是眼大,婶子不要放在心上。」 肖氏摇摇头,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这山里的生活虽然自在,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婶子瞧着阿宝也是个有出息的,可千万不要生骄。」 阿宝虽不懂她为何突然说这话,但他也知婶子的这番话是为他好,小脸也很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婶子,我省得的。」 肖氏缩回手,又沖那群小孩子笑了笑,「既然喜欢婶子这里,就都进来坐一坐,别挤在门口,冻着了。」 「才不,我们还要去族长家。」她儿子领头,闻言就往外跑了,后面跟着的小孩子也唿啦跑了,阿宝跑了两步,拉上胖墩,回头见肖氏还在看着他们,他又朝她点了点头,「谢谢婶子。」 第108页 肖氏摆了摆手,「慢些跑,别摔着了。」 一群人跟一窝蜂似的,这户唱两句好话,那户唱几句好话,一个个口袋里都塞得满满的,像胖墩这种挑一点的傻小子,塞不下了就把不好吃的地瓜条和瓜子找个地儿扔了。 跑遍了村里的几个大户,一行人还精力充沛,一个个商量着下一个去哪家,阿宝是个小财迷,自家虽然有糖有桂圆干还有红枣,但这些东西可贵了,姐姐又是个大方的人,可不能带着这群小强盗去,抿着唇在一旁不搭腔。 胖墩这个爱凑热闹的小鬼,「去我家,我家,我娘买了很多糖糖咧……」 阿宝一听这话,心中就咯噔一声,但还来不及说什么,大伙儿就像一窝蜂似的往顾老二家跑去,他一点都不想跟着去,往年他那后娘每次当面给了些瓜子花生,背面就当着他们的面说他们是一群讨债鬼,还让他也去多讨些回来。 然而,胖墩这个小胖子天生蛮劲,拉着他不松手,像头牛犊子似的,拽着他就往家里跑。 大门没关,小胖子带头沖了进去,对着里屋就是大喊:「恭喜发财,瓜子花生、糖拿来。」 他一开口,后面的孩子也高声喊了起来,迟迟不见人出来,一个个的还把大门敲的噼里啪啦响。 「别敲了。」出来的是马玲玲,提了一袋地瓜干出来,一人抓了一点发下去,「给。」 一看到只有地瓜干,一群小孩子有些不乐意了,天磊也是个皮的,老爹是里正,平日就是个小孩子王,也没阿宝这么懂事,压根就不伸手去接,而是皱着眉头去看胖墩,「你不是说你家也有好多糖吗?」 「对,玲丫头,我们不要这个,要吃糖。」虽然是个小孩子,但也知道要脸的呀,小胖子鼓着脸,「娘买了好多糖,我们要糖。」 这败家玩意儿…… 马玲玲差点被他气死,看着一个个都不伸手接,气得直跺脚。 阿宝看她下不了台,抿了抿唇便道:「地瓜条也吃好,玲玲姐姐给我吧。」 马玲玲如今在家中不好过,心里头把一切都算在了顾辞和阿宝的头上,正恨得不行,一听阿宝这话,更是来气,但大年初一也没法当着这群半大小子说难听的话,瞪了阿宝一眼就拿着东西进了屋。 顾老二和族里的男人喝酒扯谈去了,屋里就柳氏,外面的动静自然也知道了,看马玲玲垂头丧气地拿着东西进来,心下也是恼,指着她的额头,忍了忍,才压下那句「没用的东西」,「连一群小孩子也打发不了。」 「那您自个儿去打发呗。」顾老二不在家,马玲玲当着柳氏的面,就放肆些,从桌上剥了颗糖放进嘴里,冷哼道:「那边那崽子在,胖墩正被他当枪使,指着要糖才接。」 「晦气。」柳氏呸了一口,一肚子的污言秽语哪里还忍得住,「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胖墩也是个没用的。」 边说,她就边站了起来,拿着地瓜干往外去,朝着还站在大门口的孩子笑了笑,「来来来,吃地瓜干,大家都新年好。」 村里很多孩子都怕了柳氏,主要是柳氏平日的形象太泼辣了,骂人一个时辰都能不带重样的,小孩子都吃软怕硬,一看到柳氏递过来的地瓜干,几个小孩子面面相觑,都伸手接了。 胖墩有些不太高兴,不明白自家明明有糖,为什么娘不给,正欲不满,阿宝赶紧拉住了他,小声道:「去姐姐家,姐姐家有。」 小孩子好哄,胖墩也不情不愿地接了他娘递过来的地瓜干。 阿宝是最后一个给的,看到柳氏递过来的最后两根地瓜干,双手接了,又笑着道:「后娘,新年好。」 柳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没看到你时,好得很,看到你了,还怎么好?」 阿宝脸上的笑容淡去,低头看着手里的两根地瓜干,默默地跟着大家走了出去。 胖墩自然跟上,柳氏帮他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也没拘着他,只叮嘱他慢点,别摔着了。 出了门,一群小孩子立马变了脸,将手里刚刚收到的地瓜干都扔了,对着呸了一口,齐齐看着胖墩,「你这个小骗子,我们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我才没……」阿宝赶紧捂住胖墩的嘴,「大家别怪胖墩。」 「你们兄弟俩都一样,以后都不跟你们玩了。」有个比阿宝还大一些的孩子立马接口道,又讨好地去看向里正家的天磊:「我娘说,他们娘是个小气屁,他们兄弟俩肯定也是小气鬼,天磊弟弟,你往后也别跟阿宝玩了。」 天磊还是很喜欢阿宝的,每次被夫子罚着留堂写作业,阿宝都陪着他写。 可是,柳氏真的太讨厌了,别人好歹没有糖也给了瓜子花生,她就只给地瓜干,太小气了…… 「你们才小气、屁,你们才是……」胖墩就不开心了,但他毕竟还小,话说急了,就结巴,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阿宝心里也是天人交战,他不想让大家不喜欢他,尤其是天磊弟弟,平日好吃的都偷偷分给他,他想和他做朋友,可是要把人带自己家去,那…… 他正举棋不定时,恰好他堂哥顾景止过来了,「阿宝,胖墩,你们都在这路口站着做什么?」 「二哥,他们骂我和阿宝哥哥,是小气屁……」胖墩才不管什么亲疏远近,只知道这个也是自家的哥哥,立马跑过去告状,「他们,都骂我们……」 第109页 顾景止长得文质彬彬,刚满十五岁,正在镇上的学堂读书,平日很少在家,对顾老二这个小叔家的破烂事听他娘说了一道,觉得自家小叔煳涂,又听闻阿宝学习被夫子夸赞,倒是对阿宝有了几分喜欢,看着鼻涕虫小胖子,也没搭理,而是径直看向阿宝,「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什么大事,二哥不用担心。」阿宝朝他笑了一下,「二哥,新年好。」 「阿宝新年好。」顾景止摸了摸他的头,一眼扫到了地上扔的地瓜干,又瞥见阿宝手里抓的地瓜干,其他小孩子的兜里都是鼓鼓的,就胖墩的兜里扁着,略一想也就明白了,毕竟他也是从那样一个小孩子过来的,「走吧,都跟着我上我家去。」 「有糖吗?要是再给地瓜干,我们就不去了。」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大喇喇地道,「别像胖墩一样,说他家有糖,结果却给了地瓜干。」 「有糖。」顾景止笑了一下,「跟我走吧。」 一行人到了顾老大家,大李氏热情地迎了出来,顾景止也帮着给糖,边给边道:「每人两颗,多的那颗就是阿宝和胖墩的二哥帮他们俩给的,可不能说他们小气了。」 小孩子哪有这么记仇,一次拿两颗糖开心地直点头,好话又是不要钱地往外冒。 等到一群小孩子都走了后,大李氏才看向顾景止:「这村里的孩子最鬼精灵,今儿知晓咱们家有糖,怕是这几天都不得安生了。」 「咱们省着点吃就好了。」顾景止也没放在心上。 大李氏看着是个不好相与的,但毕竟是个算得上富养出来的庄户姑娘,小儿子如今又在镇学堂上学,自是有些胸怀的,「平日也不见你管这些事儿,今儿怎么就把人都带了过来?」 「我也是看到那群小孩子在欺负阿宝他们两兄弟,虽然阿宝没说,我看那情形也猜出了几分,怕是他们去小叔家讨吃食,糖没讨到,小婶婶给了地瓜干,几个小孩子正在骂他们小气。」 「柳氏这个只进不出的……」大李氏哼了一句,想起阿宝又嘆了口气,「阿宝是个好的,如今跟着大姐儿,一个嫁不出的姑娘估计也撑不起个什么门户……哎,且看看,若大姐儿是个知情知趣的,咱们往后也多顾着点他们姐弟。」 「大姐我瞧着是个有情趣的。」顾景止答了一句,也不说这事了,「娘,我回屋看看书去,等到爹和哥回来了,再叫我。」 「去吧。」大李氏朝她摆了摆手,一个人坐在桌子边若有所思。 另一边,一群小孩子大约是在柳氏那里吃了瘪,也不大兴奋了,阿宝就说要回家去,胖墩犹豫了一番,也说要跟着他回去。 阿宝也没拒绝,带着他回了家,胖墩看到顾辞和娇娇,也大声地问了好,顾辞朝他笑了笑,给了他一把糖和红枣,让他在家坐了一会,就亲自送着他下了坡,让他回家去吃中饭。 胖墩一走,阿宝立马就钻进了顾辞的怀抱,把口袋里的两根地瓜条拿出来,扔到了门外。 「阿宝?这是怎么了?」顾辞被他吓了一跳,阿宝一向乖巧懂事,从不乱扔东西。 「不要吃后娘给的。」从前受了委屈没处可诉,他便都忍着,可如今有了依靠,阿宝觉得自己可以不要忍了,「要不是胖墩拉着我,我才不去她家讨吃的,给两根地瓜干,还要凶我。姐姐,我不喜欢她,以后再也不叫她娘了,后娘都不叫了。」 顾辞还没说什么,护短的小姑娘立马就点着了,从炕上跳下来,将门口的两根地瓜条捡起来又往外面扔,「早知道,还给小胖子糖吃,我地瓜干都不给……大过年的还凶人。」 小姑娘不会骂人,义愤填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狠话,看阿宝还在那掉金豆子了,又来气,扯起袖子帮他胡乱擦了擦,「你也是,家里什么都有,你还要去她那里讨什么吃食,好了,现在白白受了这气……」 「阿宝受了委屈,你好歹安慰一声。」顾辞拿着小姑娘也是头疼,又去安抚阿宝,「你娇娇姐姐也不是怪你的意思,她就是生气那人大过年地骂你。」 阿宝才不生气,气鼓鼓的娇娇姐姐好看,又让人觉得温暖,「娇娇姐姐说的对,都是阿宝不好,跟着瞎凑热闹。」 「长教训了吧。」小姑娘哼了一声,从桌上拿了颗糖剥了,放进他嘴里,「甜一甜,就不难过了。」 阿宝看到一向要人伺候的娇娇姐姐竟然主动餵自己吃糖可高兴了,心里早就美滋滋了。 当然,在小姑娘看来,纯粹就是自家崽子受了委屈,她这个未来如同娘亲一样的人,可得好好哄一哄了。 第55章 吃过中饭后,顾辞让阿宝和娇娇提了八个鸡蛋外加一包蔗糖, 先去给顾老二拜年。虽然柳氏大年初一就给了阿宝脸子看, 但他们作为晚辈, 这个年还是得去拜的。 「他们是长辈, 咱们要有礼些, 才不落人话柄,知道了吗?」顾辞相当于当家主妇, 初一是不能离家的,得留在家里招待可能的来客。 「知道了。」娇娇有些不大情愿去, 尤其是上午才知道柳氏骂了阿宝, 但又担心阿宝一个人去吃亏。 「路上小心些。」顾辞也不放心,看小姑娘满脸的不情不愿, 又道:「若是待的不自在,吃了茶就回来。」 小姑娘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和阿宝一同往顾老二家去。 第110页 「新年好。」看到两人过来, 柳氏一脸要笑不笑,接了阿宝和娇娇手里的东西, 就懒懒地招唿几人上屋用茶。 两人叫了人, 打了招唿,也没推迟, 顾辞在家里就交代他们了,正式上门去给长辈拜年时,是要喝了茶才能走的,这也是对主人家的尊敬。 屋内顾老二和阿宝都不在, 两个小的也没问,姐弟两人接过柳氏的茶沉默地喝着,马玲玲原本是坐在北面嗑瓜子的,看到他们两人过来,打了招唿就回她屋去了。 柳氏是个只进不出的,桌上的糖早在胖墩带着一群小孩子上门后就收了起来,如今摆的就是瓜子花生之类的东西。 「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的,这瓜子花生随便吃些。」三人干巴巴地坐着,她也觉得和这两个小的大眼瞪小眼尴尬又觉得闷燥,没话找话地将盘子又往他们这边推了推。 娇娇敷衍地应了一声,气氛又变得十分沉闷尴尬,小姑娘喝一口茶就偷偷挠阿宝的手心,催促着他快点。阿宝小心翼翼地跟着喝了一口茶,装模作样地拿了颗花生,正欲开口时,柳氏先开了口: 「阿宝,胖墩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就听人哄,你往后可别联合外人骗他……」 「我们吃好茶了,就先不多留了。」娇娇眸色一沉,放下了茶碗,起身就拉上了阿宝的手,柳氏初一就骂阿宝,这会他们两人来给他们拜年,她还好意思说阿宝了。 自己的话被这捡来的小野种给打断了,柳氏当即黑了脸,「我同阿宝说话,你插什么嘴……」 话说到一半,柳氏看着小姑娘的脸蛋又愣了愣,这小丫头片子当初一副营养不良的丑样,今儿瞧着怎么这么好看了,这脸蛋儿好似也长开了似的,比自家闺女要好看不少,一看就是个狐媚子。 柳氏越看越嫉妒不已,忍不住就伸手想去掐她的脸蛋儿。 「你做什么?」小姑娘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躲开,捂住了自己的脸,又把阿宝拉在了身后,一脸防备地看着她。 阿宝一看柳氏这个架势,也吓了一跳,又挣扎着从娇娇身后站了出来,「不许你打娇娇姐姐。」 「你们误会了,我没有要打她。」如今分了家,柳氏这个后娘自然是没资格去打他们两个的,柳氏讪讪地缩回手,讨好地笑了笑,「就是觉得娇丫头怪好看了,我摸一摸。」 小姑娘平日在顾辞面前气势足,但之前没少被柳氏嫌弃打骂,心里仍是有阴影,见柳氏退了两步,她就拉着阿宝赶紧跑了,连回礼也不要。 回去的途中,小姑娘脸色仍旧有些发白,阿宝又觉得是自己的错,小脸皱成了包子,一脸自责:「姐姐,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阿宝一出声,小姑娘就回了神,觉得自家这弟弟太不争气,戳着他的小肩膀,十分恨铁不成钢道,「她就是个没眼睛的,你这么没胆子的,还联合别人去骗人,你不被人骗了就谢天谢地了……」 阿宝被她老气横秋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吶吶道:「姐姐说过了年,我们就长大一岁,原来是真的,娇娇姐姐就真的不一样了,说话越来越像姐姐了。」 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那是当然,过了年我就十五了。」十五的姑娘就是能嫁人了呢,往后管束阿宝就是她这个……嗯,姐姐的媳妇的事了,当然得从现在就学着。 「十五?」阿宝这个实诚的孩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脸好奇:「那娇娇姐姐是个十五岁的矮子吗?」 矮子?矮子! 「……」小姑娘被这个词梗的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你才是个矮子。」 阿宝一点都没感受到自家姐姐酝酿的暴风雨,一本正经道:「夫子说,我还不到八岁,这个头是正常的,等再过几年,就会像雨后春笋那样,长得可快了……」 娇娇:「……我、我也还能长高的,像雨后春笋一样……」 姐弟俩为了这个子问题一路嚷嚷到了家门口,临上坡前,小姑娘突然就拉住了阿宝的衣袖子,提醒道:「不许跟姐姐说这事?」 「说我们都是矮子的事吗?」 「……」娇娇无语望天,那位顾夫子夸阿宝聪慧,夸得这么违心也不怕天打雷噼的吗?「就那个胖女人要打我的事,免得姐姐担心。大过年的,不能让姐姐瞎担心,再说了,我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哦。」阿宝看了看自家一个劲儿吹嘘自己已经十五岁的娇娇姐姐,眼观鼻,鼻观心,不太认真地应了一声。 「你要是敢跟姐姐说,你往后的字帖我不给你写了,听到没有?」 一听这话,阿宝瞬间小身体都挺直了,这次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看他老实了,小姑娘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搓了搓自己的脸,空手条条地回了家。 顾辞看到两人空着手回来了也没说什么,拿了新的蔗糖就嘱咐两人去给顾老大拜年。顾老大是嫡亲的大伯,算是顾老二之外,血缘关系最亲厚的长辈了。 顾老大家还在里边些,虽然和顾老二是亲兄弟,但两人的住处却隔了些距离。 这坡上的茅草屋原是他们兄弟俩的地基,顾老大娶了大李氏后,岳家有钱,又瞧着他对自家女儿好,出了不少钱和力,顾老大便把这旧地基都留给了顾老二,自己在村子更里边的地方买了一块大的地基,建了房子。 第111页 顾辞站在小坡上,一直目送着两人拐弯才进屋。正月初一,倒不担心在村子里遇到坏人,只是村子越往里,走动的人就越少,这地上的雪就越深,她怕两人摔着了。 她一直心神不宁,也静不下心纳鞋底了,就拿了个碗在那里剥瓜子仁。 大约隔了半个时辰,屋外就传来了小姑娘欢欢喜喜的声音,「姐姐,我回来了。」 听到小姑娘的声音了,顾辞才松了口气,看到只有她一个人时,不由纳闷,「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阿宝呢?」 「二堂哥说要教阿宝读书,傻阿宝就不愿意回来啦。」说着,小姑娘朝她扬了扬手中的一小串铜板,「姐姐看,这是大伯母给我的压岁钱。」 「怎么能要大伯母给的钱?」顾辞没想到自家这位大伯母也是个有心人,竟能将娇娇和阿宝一视同仁。 「我本来不要的。」小姑娘跺了跺鞋上的雪,飞快地跑进屋将鞋子踢了,爬到了炕上,顾辞一过来,就把脚丫子伸到了她肚子上,「姐姐快给我暖暖,可冷了。」 「那是大伯母一定要给你?」顾辞摸了摸她的脚丫子,见到袜子有些湿了,眉头蹙了蹙,「鞋子湿了?」 小姑娘看了看地上的鞋子,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湿了啊,怪不得觉得这么冰。」 顾辞捏了捏她的脸,「我抱你回里屋坐着,给你打点热水泡泡。」 「那你等我说完,姐姐猜猜大伯母为什么要给我压岁钱?」 「为什么?」顾辞抱起她,径直走向了里屋。 小姑娘就有些得意了,「大伯母说我长得可好看了,长得好看的姑娘就要多给点压岁钱,才平安康乐。」 「看把你得意的。」顾辞拍了拍她扭来扭去的屁屁,「所以你就收下了。」 「那当然,盛情难却嘛……」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我平安康乐,才不会花很多治病的钱。所以……」 「所以什么?」顾辞听着她的歪理,又好气又好笑,把她放在了床上,见她不说了,便好奇地接了一句。 「所以我这么好看,姐姐要不要再多给我点压岁钱?」 顾辞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她朝自己摊开的手心,「真不知羞。」 小姑娘努了努嘴,「不给就算了。」 顾辞也没将她的小性子放在心上,撂下一句:「姐姐的钱不都是你的?」就出去打水了。 家里一直都没什么人来,顾辞也乐得自家,和小姑娘窝在炕上剥了一下午的瓜子。 直到傍晚时分,顾景止把阿宝送过来,顾辞正在准备晚饭,便热情地留他用饭。 「我娘原是留阿宝吃饭的,可阿宝硬是要回来,我这才送过来,还正想着邀你们一道过去吃晚饭,却不想姐已经做好了。」顾景止委婉地拒道,看了看坐在炕上抱着一碗瓜子仁吃的娇娇,不由又笑了笑,「姐可真会带孩子,阿宝安静乖巧,娇娇妹妹倒是个有灵气的,我娘很是喜欢她,让我同你说,以后多带娇娇妹妹过去坐坐。」 「大伯母客气了。」顾辞一听这话,心里头就起了防备的心思,大舅母的心思就是前车之鑑,果然不能让小姑娘到处乱跑的,招人精,「有时间了便带过去。对了,景止已经虚岁十六,可有说亲了?」 顾景止微微一愣,不懂她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事,不过还是回道:「说了,去年年底订下的。」 顾辞神情这才一松,「天色不早了,这雪天不好走,我也不留你,快些回家去吧,改天能出门了,我再带着他们去看大伯母。」 「那姐改天定要带着弟弟妹妹过来,我过了元宵才开学,之后若是有了时间,便叫阿宝过来,跟着我学习。」 顾辞谢过他的好意,两人又多说了几句,顾景止这才离去。 对顾辞来说,顾家村要走的嫡亲长辈就只有这两户,明儿就是要去外祖家了,不过这大雪压路,迟两天也无碍。 正月初一到十五都算是在过年,这半个月的日子是一年到头过得最舒心的。 出了十五,大家都要换下新衣服,也没了那么多吃的说的忌讳,看不顺眼的邻里,该吵的继续吵…… 总之,就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天地多的人家,天气一好,就要下地去劳作了。 第56章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话对庄户人家来说, 最是合适不过, 这年一过, 就是春阳沐暖, 东风送绿的勃勃生机。 顾家村虽地处大锦中部, 但这一带的田土都算得上肥沃,气温也不像北方那样, 有着漫长的冬季,因此像稻谷一般都是同南方一样, 种两季。旱田就种植其他的谷类, 像黍、稷或是小麦等。 种稻谷最累,尤其是第一季差不多就在六月, 正值三伏天。但稻谷的味道最好,且伺弄好了,亩产也比其他作物要高。 对庄户人家来说, 最不怕的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一个个都巴不得自家的田地都是能种两季的良水田。 出了十五, 换下了新衣, 白日正午气温高时,一般村户的男人就要背着犁下地犁田, 整治整治水田发秧苗了。 顾辞没有水田,也只有西山半亩地,倒也用不着着急。 她不着急,小姑娘就闲不住了, 眼看家家户户都忙活起来,家里的阿宝也去了学堂,就她还是无所事事的,「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去镇上啊?」 第112页 顾辞正在给几只小兔子搭窝,当时捡回来的两只兔子没想到是一公一母,就在前两天生了一窝小兔子,可把家里两个小的高兴坏了,只是正是料峭春寒时,柴屋里处处漏风,顾辞担心把兔子冻死了,特地找了个破的菜罈子给它们做新窝。 闻言,她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去镇上做什么?家里的零嘴都还有了。」 「才不是为了去买零嘴。」小姑娘看了看自己闲得越来越嫩的手,就有些着急,「我都在家闲了这么久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去拿绣活?」 顾辞想都没想,「不许绣了。」 「不许绣了?」小姑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顾辞失笑,「姐姐还会饿死你们不成?」 饿死是不会饿死,但柴米油盐都是钱,阿宝学习也是钱,他们还没田没地的,再说了,天灾人祸的意外,更是防不甚防,姐姐一点都不居安思危。 小姑娘盯着顾辞看了半天,才费力地说出一句,「我真的不懂姐姐了。」 顾辞把四只小兔子放在了罈子里搓的软软的干草上,仰头看向小姑娘,「姐姐只想咱们的小日子安安稳稳的。」 她绣个帕子怎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地了?「姐姐就是觉得我上次骗了你,故意罚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打了我屁屁还不算,还要罚我不能绣帕子。」 顾辞动了动唇,想解释又觉得无话可说,最后索性冷了脸,道:「你要这样想,那就当是这样好了。」 小姑娘眼眶瞬间就红了,委屈的,「不绣就不绣。」说完,转身就往里屋跑了。 顾辞看着她的背影,也没说什么,垂眸沉思了小会,又将几根新鲜的菘菜叶子扔给了那两只大兔子。 阿宝今日没去学堂,因为顾夫子鼻涕喷嚏不断,根本没好好好上课,今日便停学一日,他便在炕屋看书。他正月那段时间一有时间就去顾老大家,跟着顾景止读书认字,新学了不少字。顾景止瞧着他读书是有几分天赋,也勤奋,便把一些启蒙的书籍给了他。 小书呆子阿宝如获至宝,恨不得一天能看上十二个时辰。 自然也不知两个姐姐发生了什么,只是吃中饭时,才发现姐姐脸色有些不大对劲,平日吃饭最积极的娇娇姐姐今天居然也不在,「姐姐,娇娇姐姐呢?」 「在里屋,你去叫她来吃饭。」顾辞拿着小姑娘也是没办法,她一软,小姑娘就打蛇随棍上,到了最后,又是她招架不住,也只好冷着人。 阿宝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你又惹娇娇姐姐生气了?」 顾辞愣了一下,不由好奇道:「阿宝怎么不猜猜是她惹姐姐生气了?」 阿宝抿了抿唇,往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姐姐不能告诉娇娇姐姐。」 顾辞看他那谨慎的小脸,憋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不告诉她。」 为了谨慎起见,阿宝还是让顾辞弯下腰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是因为姐姐不爱生气,娇娇姐姐可爱生气了。」 顾辞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觉得自家的憨弟弟说得还挺对的,「她就是跟姐姐使小性子了,估计姐姐叫她,肯定不理,阿宝快去叫她过来吃饭。」 阿宝点了点头,当着顾辞的面就敲响了里屋的门,「娇娇姐姐,姐姐让我来叫你吃饭了。」 小姑娘就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听到阿宝的声音理都没理,将被子捂在了自己头上。 「娇娇姐姐,吃饭啦。」阿宝这个憨货,贴在门上不见动静,以为她是睡着了,边喊边将门敲的砰砰响。 小姑娘正心烦气乱,被他一吵,更是烦躁不安,「不吃,别敲了。」 敲了半天,突然被凶了,阿宝有些发懵,回头看了一眼顾辞,「姐姐,娇娇姐姐说她不吃。」 茅屋隔音不好,小姑娘兇巴巴的声音,她自然也听到了,顾辞拧了拧眉,朝阿宝道:「你再叫她。」 阿宝乖巧地应了,伸手又开始敲门,「娇娇姐姐,吃饭了。」 「说了不吃就是不吃。」 阿宝:「姐姐,娇娇姐姐说就是不吃。」 小姑娘是越发性子大了,顾辞正在给自己盛饭的动作一顿,将空碗摆在了一边,朝阿宝道:「她不吃就不吃,咱们两个趁热吃。」 小姑娘刚刚听到顾辞的声音,立马就竖起了耳朵,踮着脚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一听她这冷酷的话,心里难受地不行,大声朝外面道:「对,我就是不吃,饿死我算了,反正什么也不让我做,养着我做什么,浪费粮食。「 虽然出了十五,但把「死不死」的挂到嘴边,这话也忒口无遮拦了,顾辞气得当即将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林娇娇,你再胡言乱语,今天都别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你把我饿死吧。」小姑娘贴着门蹲在地上,抹了抹眼泪,「你就是霸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眼看两个姐姐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阿宝哪里还吃的下饭,看了看里屋的方向,又看了看黑着脸的姐姐,他真不知道早上还好好的两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姐姐。」阿宝拉了拉顾辞的衣袖,「你不要跟娇娇姐姐生气了,我再去叫她来吃饭。」 「爱吃不吃。」顾辞也觉得心里头压了一股无名火,「阿宝,你别管她,等会吃完饭,咱们把剩下的饭菜餵鸡,让她饿个够。」 第113页 阿宝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地从板凳上滑了下来,见她没说话,又快步跑到了里屋门口,「娇娇姐姐,你快出来吃吧。你不是说你今年也要像雨后春笋般长高高吗?不吃饭,肯定长不高高的……」 这话一下就戳到了自以为十五岁却还是个小矮子的痛处,伤心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还长高高做什么,反正姐姐都要饿死我……」 顾辞:「……」 阿宝这个被绕进去了的小憨货,也赶紧去看顾辞,「姐姐,你快跟娇娇姐姐说,你没有要饿死她。」 顾辞:「……林娇娇,你现在自个儿出来吃饭了,这事就算了。」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摸了摸肚子,又对着门站直,比了比个头,很没骨气地开了门。 阿宝就当看不见她一脸哭唧唧的狼狈样,热情地拉着她桌子边坐好。 「你是越来越能耐了,还敢用不吃饭要胁我了。」顾辞拿起一盘的空碗给她盛了一碗饭,推了过去,越想越来气,抬手就扯了扯小姑娘还鼓着的腮帮子,「吃了饭就给我好好回屋思过,晚上跟我好好认错。」 小姑娘不搭腔,端起碗就往嘴里扒饭。 哼,吃饱了再说,认错什么的想都别想。 吃过中饭后,顾辞也没管两个小的,自己脱了外面的棉袄,拿着从板根婶那里借来的大板锄头在院里向阳的那一块地上忙着。 搬去镇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是,镇上物价高,她没找到稳定的谋生手段时,还是要在顾家村住一段时间,西山那半亩地离家有些远,要拿来种麦子的,但这开春了,正是好种蔬菜的时候,她思来想去决定就在这院子里开一片地出来。 这茅草屋不大,但院子却大,将那连着的斜坡开垦出来,能种不少蔬菜,够他们三人吃了。 她在外面忙活,阿宝在炕屋看书,就小姑娘无所事事,压根也没把顾辞那回屋反思的话放心上,故意似的,带着两只两母鸡在另一边的斜坡上捉虫子。 南面的斜坡就是一片丛竹林,这开春,冻了一个冬天的虫子又活了起来,那些卷的叶子里都是虫子。 说起这事,顾辞就纳闷,别的庄户家的那些小姑娘看见这些虫子或是蚯蚓就怕的不行,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对这些是胆大包天,阿宝带着她捉过一次虫子,她没事也敢一个人去捉。 约莫着知晓跟着她是有虫吃的,两只老母鸡如今可听她叫唤,她「咯咯」地叫两声,两只老母鸡就跟着她过来了。 顾辞偷偷摸摸地瞧了几眼,看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去扯叶子,没有顽皮地去爬这笔直的竹子,也就没有多话,专心挖土。 这片地没开垦过,土地紧的不行,顾辞也是许久没有做过这重活,没多久,手心就磨了个泡,她忍耐力好,也没把这个水泡当回事,继续挖土。 小姑娘看似认真在捉虫子餵鸡,但一直注意这她这边,看她低头盯着手心时,小姑娘就朝她走了过来,一扫到她额间细汗,蹙了蹙眉,没什么好气道:「你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倒茶来。」 顾辞最怕跟她置气,小姑娘愿意主动开口了,她也退了一步,「正好有些渴了。」 「渴了也不知道歇息。」小姑娘嘀咕了一句,将放在竹筒里的虫子都倒到了地面上,对着两只扑闪着翅膀飞过来的大母鸡道:「吃白食是会遭人嫌弃的,你们听到没有?所以,吃了虫子,就要多多下蛋。」 顾辞:「……」总觉得小姑娘这话不是说给鸡听的,是说给她听的。 娇娇说完,也不理会顾辞,将竹筒放在了柴屋墙壁上的篓子里,洗了手,然后进屋给她倒了一碗水过来。 顾辞伸手要来接,被小姑娘嫌弃地打掉了,余光扫到她手心的泡,又补充道:「就这样喝,这么脏的手被把碗给碰脏了。」 想餵自己喝就是不明说的小姑娘,口是心非起来真的太可爱了。 顾辞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垂,许是春日光线正亮堂的缘故,她这才发现小姑娘是穿过耳洞的,大约是许久没佩戴过东西,这洞并不明显,平日才没人注意到。 大锦在女子穿耳洞这一事上,并不像前朝那般讲究,规定女童三岁便要穿耳洞。像他们庄户人家的姑娘,一般都是不穿耳洞的,因为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女子在出嫁前若是穿了耳洞,那将来嫁人时,娘家的陪嫁就还要添上耳环。 是以,穿耳洞只有有钱人家,才会在姑娘出嫁前就将耳洞穿上。 「让你喝水,你看着我做什么?」小姑娘举着茶碗许久,见顾辞迟迟不喝,朝她瞪了一眼,又将茶碗举高了一点。 顾辞回过神来,忙就着她的手喝了茶。 其实看到小姑娘穿了耳洞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小姑娘所展现出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儿,都只是证明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小姑娘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她将一碗茶都一饮而尽,又默默地倒了一碗出来,顺便还拿了块布巾,「别挖了。」 「又不累。」顾辞想去摸摸她的脸,想到手有些脏,又作罢,看到她扬起布巾,自觉把身子低了低。 「手都起泡了,还不累。」小姑娘哼了一声,将布巾举了起来,「再低一点,我擦不到。」 「那你还要不吃饭?」顾辞又将脸凑了过去,「看看,姐姐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比你高出一截了。」 第114页 这不就是委婉地说自己矮? 小姑娘重重地擦了一把,「我才不好意思吃白食了。」 得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个事儿,「等姐姐去镇上打探清楚情况了,到时咱们盘个店面,那时你就要忙着照顾家里了,哪有时间刺绣?」 照顾家里——可不就是当家主妇的意思吗? 小姑娘心思动了动,但一想到那还是没影的事,自己还不知道要闲多久,还是有些不大开心,「到了那时,我就不绣了。我也跟你保证,你只许我绣三个时辰就只绣三时辰,好不好嘛?」 最后一句话拖得绵软,这撒娇的声音酥得人身心发麻,顾辞差点就想点头了。 软硬不吃的姐姐简直可恶,但小姑娘也没办法,抱住了她的锄头,不许她挖土了,「我喜欢刺绣,它还能赚钱,姐姐为什么不许我做?」 因为担心小姑娘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害怕有一天小姑娘就别人拐跑了。 这样自私的理由,顾辞自是没脸说出口,垂眸看着一脸执着的小姑娘,最终还是她让步,「你不是说要教你三梅姐姐刺绣吗?回头我让你三梅姐姐过来,你一边教她绣帕子,一边同她一起绣,往后绣了多少帕子,就让二舅母将钱给你,咱们不去赵掌柜那里接活。」 小姑娘不懂她为何要这样麻烦,「可是我绣的帕子更值钱。」 顾辞看着她,「姐姐不想娇娇是个有出息的绣娘,只想你赶紧长大。但你三梅姐姐,姥爷一家都希望她是个有出息的绣娘。」 看着顾辞那双深沉的眸子,娇娇觉得自己好似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她松开了手中的锄头,低头想了许久,「我知道了。」 「娇娇,对不起。」小姑娘那沮丧的模样让顾辞很不是滋味,「姐姐……」 「我一定会努力教会三梅姐姐刺绣的。」小姑娘忽然朝她笑了,打断了她,「我也不想当个有出息的绣娘。」 只想当姐姐顶顶贤惠的媳妇。 顾辞也不知她是懂了她的对不起还是没懂,但小姑娘那亮晶晶的眸子又让她觉得,她懂不懂其实都是不要紧的。 借着这送茶的工夫,两人那上午的矛盾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解了。 还一直操心着两人的阿宝转眼就看到自家两个姐姐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他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亏他还在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晚上要说点什么调节气氛来着。 嗯,女人,真的太复杂了,比书本上的知识还复杂。 第57章 春风惹绿芽,摇曳出了花。 这日子一忙起来, 转眼就到了阳春三月, 温暖的春风一吹, 死气沉沉的花花草草都有了生气, 大人小孩也纷纷换下了笨厚的冬衣, 穿上了贴身利落的春衫。 天气越发暖了,这春耕也愈加忙碌。阿宝的小学堂又停了课, 这一停就要一个月。 阿宝牢记顾夫子的学以致用,而不是当一个书呆子, 放假了之后, 他也不总是呆在屋里看书,会帮着顾辞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娇娇也是个活蹦的性子, 只是之前三梅在这里刺绣,她也撇不下人,这才没跟着阿宝窜上窜下, 这几日三梅被花氏叫回家里帮忙了,她得了自由, 自然又跟着阿宝窜起来。 小姑娘这性子是越来越野, 也只是平常安心刺绣或是帮着阿宝写字帖时,才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背地里捉虫打鸟起来,看着比阿宝还能折腾,看着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顾辞每每想管, 但一看到她那眉飞色舞的兴奋劲,又不得不将话压下去。 她转念一想,总归往后也不需要将小姑娘外嫁做人!妻的,这性子跳一点就跳一点,她也喜欢看她那股高兴劲。 「今儿太阳好,我要去西山给小麦除草,你们两个别跑远了,这山里也不许去,这时节,山里多虫蛇,危险。」 「虫子好,都捉来餵小鸡崽。」最近板根婶给顾辞抱了十只小鸡崽,小姑娘看着那毛茸茸的一只只,比对那窝兔子还上心,头两天趁顾辞不备,就喜欢去抱小鸡崽,还不等顾辞发现,护崽心切的大母鸡给她啄了一口,她这才学老实了,但对小鸡崽还是热情不减,那丛竹林上的虫子都被她捉光了,她正想着去哪里捉虫子来讨好小鸡崽。 「我看你最近是捉虫子捉魔怔了。」顾辞弹了弹她脑门,「我出门去了,就给我在家老实点,别怂恿着阿宝出去瞎跑。」 小姑娘摸了摸被弹的地方,余光扫到自家弟弟正抿着唇看自己,明显就是在偷笑,于是看着顾辞不悦道:「我十五岁了,不许弹我额头。」尤其是当着傻阿宝,往后让她怎么在人面前树立起威信。 「对,你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所以更要学会照顾自己和别人了。」小姑娘开了年就一直强调自己是十五岁的事,顾辞也懒得跟她争,用竹塞罩住了桌上剩下的吃食,转身就往柴屋去拿农具。 她的话太敷衍了,小姑娘朝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又看向了阿宝,「听到了没,以后姐姐要我好好照顾你,所以你就要听我的话,知不知道?」 「哦。」一直都很听话的阿宝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我不带你去山里头捉虫子的,我也要听姐姐的话,她说让你别怂恿我。」 「……」小姑娘觉得自家弟弟真是傻透了,给了他一个白眼儿,「我、我跟着姐姐去给麦子除草。」 第115页 「那我也去。」 「你当然得去,不然谁照顾你?」小姑娘理所当然道,转身就出门,朝外面的顾辞喊:「姐姐,阿宝说要跟着你去后山除草,我劝了他,他不听,那我带着他跟你一起去。」 阿宝:「……」 小姑娘一看阿宝望着自己,赶紧朝他小声道:「如果我说要跟着去,姐姐肯定得训我,但你不一样,你就说夫子让你们去学习,姐姐就……」 「林娇娇,你少在那给我捅么蛾子。」不等小姑娘把话说完,顾辞就从外边过来了,牵着她的耳朵就训,「等会日头一高,就热,你还带着阿宝瞎胡闹。」 「真是阿宝要去……」 「还狡辩?阿宝什么时候性子有你倔了,还说什么劝了不听,我看只有你才是。」 阿宝看自家娇娇姐姐被姐姐训的狗血喷头,有些难安,小心翼翼道:「姐姐,是我要去的。」 「你也一样,就会傻兮兮地纵着她,别以为你胡闹,姐姐就不训你了。」顾辞点了点自家傻弟弟的额头,「你什么性子,她什么性子,姐姐还不知道,你以为骗的过姐姐。」 小姑娘一点都不为所动,破罐子破摔,「反正,我们俩就是要跟着你去,你不准我们两人去,我们就去小山坡捉虫子。」 阿宝这个傻孩子,一看小姑娘朝他使眼色,赶紧站到了她身边,「对,你不带我们去西山,我们就去小山坡。」 顾辞拧了拧,天知道当初那个软软怂怂的小姑娘怎么被她养成了这刁蛮的野性子出来,如今连阿宝都皮了。 「自个儿去拿水壶带水。」顾辞拗不过,又觉得憋气,也没给他们好脸色,「自己带个板凳过去,要是敢到处瞎跑,看我回来不打断你们腿。」 姐姐就是吓唬人的,两个都没当回事,依旧欢欢喜喜地去拿水壶了。 顾辞倒也不是怕带着两人出门,只是西山那片地的土地并不多,反而是林子多,且不吉利,那一片埋了很多早夭的孩童。因此,虽然西山这一片林子隔村里不远,但由于没什么人去,林子却是又深又密。她担心两人去了地里头呆不住,没事就往林子里跑,沾了秽气。 知晓顾辞还在气头上,两个小的开始还拿着茶壶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后来看着姐姐和周围的妇人说话去了,两人一路采蒲公英花,一路追蝴蝶。 这时节,家家户户都是去上山忙活的人,三人一路上就遇见了不少人,男人还好,点头打过招唿也没多言,妇人就八卦了,不多说两句简直能憋死。 「哎哟,大姐儿,这就是你捡来的娇丫头啊,这模样如今可真是怪好看了,我都认不出了。」 「我的老天哎,大姐儿,这娇丫头你是怎么养的,这模样儿一看就是十里八乡的好娘子。」 「我看是整个云峡镇都挑不出的好嫁娘。怪不得说女大十八变,看看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的丑丫头,谁能想到这才多久,这模样儿跟变了个人似的。」 「脸蛋儿确实是万里挑一,但这身量也太矮了些,怕是及笄了,也是个矮子姑娘。「 听到这里,顾辞看了看跟着阿宝去追蝴蝶了的小姑娘,松了口气,自打过了年,小姑娘最在乎的就是她的身高,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门上比一比。 「这脸蛋儿也就是寻常模样,没嫂子家的月丫头好看,她如今年岁还小,这身量还能长了。」 妇人大抵都是口是心非的,嘴上即便是夸着人也是泛酸似的,但若听别人夸自家的,即便是明知是奉承话,也是开心。 「月丫头比不过娇丫头,但我家月丫头这身量将来怕是比娇丫头要高。」 「那不用说。大姐儿啊,我看娇丫头这脸瓜子长开了不少,这小胸脯瞧着也开始鼓了,定是来过葵水的大姑娘了,这身量啊,怕是没什么大长头了。」 「二壮媳妇说的有道理,大姐儿,你家那娇丫头可有属意的人家,婶子帮她做个媒。」 「嗨,宋媒婆,人家娇丫头就不留着你操心了,大姐儿如今带着阿宝一起同顾老二分了家,娇丫头这模样可不能肥水流外人田,留着给阿宝当童养媳也是好的。」 顾辞听着这些妇人的多管闲事,头都要大了,也没跟着搭腔,忙往前跑快了两步,「嫂子婶婶们慢聊,我去瞧瞧那两个小的,免得跑急,摔了。」 说着,她就特意走快几步,朝娇娇和阿宝的方向追了过去,好在西山的土地不多,等过了岔路口,那边也没什么人,顾辞才松了口气。 春回大地,万物復甦,这小麦长势喜人,但这地里的草也喜人。 到了地里,顾辞让两人坐在埂上玩,她就拿着锄头除草。 阿宝看着姐姐忙活,坐不住,看了一会,主动帮着去将顾辞锄松了的土上的草拔掉,这都还是嫩草,并不伤手,顾辞也没拒绝,只是交代他:「把泥抖干净,拿回去剁碎餵鸡。」 小姑娘对拔草没兴趣,但对那十只小鸡崽有耐心,闻言也走了过来,学着阿宝的样子拔草。 结果没拔几棵草,却是把藏在草里的麦子给拔了,还在沾沾自喜自己拔的草比阿宝的好看,顾辞简直没眼看,将她赶紧赶到了一边:「你给我好好坐在这里,别给我添乱了。」 好心办坏事,小姑娘也心虚,便在埂上百无聊赖地扯草玩。 等到日头高起,顾辞把阿宝也赶到了一边,让他们去外面的山路间坐着躲太阳,山路两旁都是树,凉快不少。 第116页 小姑娘坐了这么久了,哪里还坐的住,见顾辞那边看不到自己,便往山里头瞅了瞅,这一瞅就看到了地上一片片红红的果子,「阿宝,这些红果子能吃吗?」 「能吃。」阿宝从小就在这山间长大,认识不少野果,「这是地果,我听人说,这吃了还能治咳嗽。」 「那我们去摘吧?」那红红的果子很诱人,小姑娘舔了下唇瓣,冬季蔬菜少,别说果子了,看到有吃的果子自然犯馋。 「姐姐说山里有蛇,就让我们坐在这里,不能进去。」阿宝还是犹豫,主要是村里的孩子都知道西山这片林子是不能去的,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家里大人都会说,那片林子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们也不走远了,就进去把果子摘了。」小姑娘往后看了看顾辞,又看了看那果子。 阿宝也正是犯馋的年纪,想着这红果也没在深处,想了下,便点了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了进去。 红彤彤的果子扑了满地,两个小的一路摘了过去,越摘越起劲,想着板根叔最近咳嗽,两人决定还给板根叔摘些回去。 这一走,往里走进了也不知。 第58章 小姑娘听着越来越静的林子才发觉不对劲,然后往左右一看, 哪里还有阿宝的身影, 四周都是葳蕤的灌木。 身边有个人的时候, 她还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 四周没人,连鸟叫都听不到, 静的阴森森的,当即吓得声都不敢出, 捧着野果子往后退了一步, 结果踩到了干枯的樟树叶,这清脆的脆响, 让她惊得跳了起来,她仿佛回过神来了似的,吓得赶紧往后跑, 还没跑两步,就摔倒在地, 那些用衣服包着的果子摔出了一地, 她低头想去捡,却就在这一瞬间, 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了一些陌生的场景…… 「安平,一定要听太傅的话,不可再任性……」 「母妃,我不走, 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母妃答应你,很快就来接你,好不好?」 …… 「这就是天花,这满脸的痘,高烧不退,就是天花,你们还不赶紧将人送走。」 「大小姐,可是老爷说了,小小姐……」 「什么小小姐,她就是我大伯的野种。再说了,咱们府上那位凤小姐是什么身份,你们还不明白吗?」 …… 「老爷将人送过来时,就千叮万嘱一定要护好她,如今我们听从大小姐的吩咐,将人杀了,若是老爷知晓,定是……」 「你也是煳涂,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是她自己得了天花暴毙的。」 「可是,这明明……」 「你别忘了,老爷送来的这人再金贵,也比不上府上来做客的那位凤小姐,若是让那位不小心染了天花,这事你担得起吗?记住了,她是得的天花。」 …… 「三郎,不要杀她,我求你了,这小姐平日待我很好,求你不要杀她。」 「妇人之仁……」 「你把她送走,远远地送走,随便留在哪个村子里。」 「行行行。我把她送走。」 …… 「水,水,水……」 「这荒郊野岭,反正是死路一条,喝不喝都是个死。你也不要怪我残忍,谁叫你不讨大小姐的喜欢,偏偏又赶在那位公主来府上做客时得了这天花……」 随着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愈多,小姑娘的头也疼得越发厉害起来,她使劲晃了晃头,这一番疼痛折腾地她也忘了害怕,抱着头就在地上打滚。 另一边,阿宝听到动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果子,远远地看小姑娘在地上打滚,以为她是被毒蛇咬到了,当即就吓哭了,一边朝外哭着喊顾辞,一边往小姑娘身边跑。 「娇娇姐姐,你、你怎么了?」 娇娇根本听不到他的话,满脑子的凌乱情景,挤的她的脑袋仿佛就要爆炸了,阿宝一碰到她,就被她踢了一脚。 「姐、姐,姐姐……」阿宝又惊又怕,哭得直岔气。 顾辞在外面隐约听到了点声音,但又听不真切,放下锄头侧耳往这边听了听,叫了两声,没听见两个小的搭腔,立马把手中的锄头一扔,飞奔着跑了过去。 那小路间的石头上哪里还有两个人的身影,就这一吓,身上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这片林子宽,她也不敢随意往里边跑,一面深唿吸让自己冷静,一面屏息静气地去听哭喊声到底是从哪边传来的。 可越是急,脑海里就越容易胡思乱想,从林子里传出的哭喊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涌来,顾辞急的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转了两圈,抱着头逼自己静下心来,最后才踩准一个方向往里面跑。 看到在地上抱着头痛苦打滚的小姑娘,顾辞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破了音,「娇娇,阿宝……」 听到她的声音,阿宝仿佛才找到了主心骨,可这会他早已哭岔了气,半天才发出声音,「姐、姐,娇……娇娇姐姐她……」 顾辞哪里还有耐心听他说,跑过去就抱起了地上的小姑娘,也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抱着,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娇娇,不怕不怕,是姐姐,是姐姐……」 小姑娘浑身都是枯树叶,头髮也是乱七八糟的,脸上汗水和泪水交错,不知道在地上碰到了什么脏东西,煳地根本就没法看。 顾辞所有的心疼和自醒来就压在心底的惶恐在这一刻全部都爆发了出来,边哭边给她擦脸,「不怕了不怕了,娇娇,姐姐在这里,在这里……」 第117页 她一哭,阿宝也抱着她的腿哭,「都……怪我,都怪我……」 顾辞这会没心神注意他,小姑娘的唇色发青,整个人犹如困兽一样,顾辞怎么安抚都没用,平日软塌塌的人这会力气也大,在她怀里死命挣扎,顾辞抱不住,只好咬牙先在她后颈拍了一掌,看到小姑娘昏睡过去了,才急急忙忙抱着人往外走,阿宝也赶紧边哭边跟上。 顾辞也顾不得路上的人见到这副场景会怎么说,抱着人就急急往外跑。好在阿宝不用她多担心,也赶紧跟上,连摆在石头上的水壶都不要了。 一路上都有好事者问是怎么一回事,顾辞都没搭腔,只是抱着人往顾大夫家走。 「这是怎么了?」六婶正和一行人从小河边洗衣服回来,看到她抱着人一路往前奔,拉住跟在后头的阿宝就问。 阿宝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娇娇姐姐,根本不愿说话,挣开她,就想往前跑。 六婶一时不备,被他挣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在一群妇人面前,让她觉得十分丢脸,也来了脾气,「阿宝,你今儿是怎么了,婶子问你话也不搭……」 一些嘴碎的妇人也是看笑话不嫌事大,不阴不阳地道:「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就是这样,到底差了些,老六媳妇,你别……」 「大姐儿抱着人跑得这么急,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你们还一个劲儿地说风凉话。」肖氏和六婶不合,今儿在小河边碰到了,自觉在最下游洗,回来也是走在最后头,此刻听那嘴碎妇人的话,也是动了气,上前看向六婶,「平日你和大姐儿交好,难不成还不知她的性子么?」 六婶自然懂这理,她也不是真怪阿宝,只是觉得丢脸,这才说的一时气话,这会被肖氏这么一说,是又羞又恼,「用不着你在这里充当假好人。」 肖氏看了她一眼,端着盆子就快步走了。 她家就在村口,和顾大夫家也就隔了不到一里路,看着阿宝仍是一边哭一边朝顾大夫家跑,她细细一想,也顾不得晾衣服,跟了过去。 家里就老顾大夫在,看着顾辞急匆匆地把人抱来了,赶紧将人领进了屋,「娇丫头怎么搞成了这模样?」 顾辞抱着人一路跑过来,早已体力不支,此刻气都喘不过来,但仍是急急翻看着小姑娘的脚腕手腕这些地方。 等到缓过气来了,才道:「她和阿宝跑进了西山那小鬼山,我过去的时候,就只见她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唇色发青,还念念有词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老顾大夫先是探了探娇娇的鼻息,又摸着的手腕把脉,然后翻着她的眼皮看了看,「脉象漂浮游移,没有规律,又急躁,你给她再仔细瞧瞧,身上可是有什么伤口,我去给她煎一剂安神的药先服着。」 顾辞这会也没法深思老顾大夫这脉象是什么意思,只担心,「娇娇她,有没有事?」 老顾大夫摸了摸鬍鬚,「这可说不准。」 顾辞的身子微微一颤,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老顾大夫瞧她这模样,嘆了口气,「你也先别着急,小姑娘若不是被毒虫毒蛇咬伤,就是受了惊吓,这毒不好解,这受了惊吓,更是容易邪气入体,这要好,都不是立马的事。」 肖氏拉着阿宝进来,听到的就是老顾大夫这番话,闻言也赶紧安慰顾辞,「大姐儿,你且宽心,娇丫头吉人自有天相,她还得要你好好照顾,你可别先担心坏了身子。」 顾辞眼睛动了动,又赶紧抱住了小姑娘。 肖氏一见她模样,和老顾大夫对视一眼,然后去拉她,「听婶子的,娇丫头肯定没事,你快去打盆水来,好好给她擦擦脸。」 顾辞觉得脑海一片空白,肖氏拉开了她,她就站在一边看着小姑娘。 如今两个姐姐都是这样,阿宝更是吓坏了,赶紧抱着顾辞的腰,「姐姐,姐姐……」 阿宝嘶哑的声音总算让顾辞回了神,她看了看床上的娇娇,哑着桑梓朝肖氏道:「婶子,你帮我检查检查娇娇的身上,我去打水。」 她不敢检查,她害怕娇娇白皙皮肤上的伤口。 「你去吧,这就交给我。」肖氏点了点头,「你也不要担心,没事儿的。」 「谢谢婶子。」顾辞朝她点了点头,摸了摸阿宝,将他带了出去。 第59章 顾辞一出去,肖氏就将门合上, 把娇娇的衣裳掀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娇娇身上除了膝盖和手肘这些关节处有些发青, 她也没看到什么伤口, 心中不由也松了口气。 这山沟沟里头, 被毒虫毒蛇咬了,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的, 但若只是受了惊吓,好生养一段时间, 只要不发梦魇, 人醒不过来,还是能救的。 顾辞问老顾大夫要了木盆和布巾, 打了水就站在门口等,一看肖氏将门打开了,立马就迎了上去:「婶子, 娇娇她……」 「没事没事。」肖氏朝她宽慰一笑,「身上没看到哪里有伤口之类的异样, 只是膝盖和手肘不知是撞到哪里了, 有些发青,得要老顾帮着检查一番, 看看是否伤到骨头了。」 顾辞点了点头,她此刻心情低沉,更加不爱多话,端着水盆就进去给小姑娘擦脸。 「大姐儿……」肖氏本想说她来擦, 让顾辞带着阿宝回家换身衣服再来,免得人着了凉,但看顾辞那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那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带着阿宝回我家,给他换身衣服。」 第118页 顾辞神情木讷,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她,又看向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阿宝,她此刻对自家的弟弟,确实是心有余力而力不足,「那就麻烦婶子了。」 肖氏朝她笑了笑,算是回復,往门口去牵阿宝的手。 阿宝不让她牵,又红又肿的眼睛盯着床上不眨眼,抿着唇,平日乖巧的小脸此刻看着十分倔强。 肖氏愣了愣,随即又蹲下身子和他平视,耐心地哄劝道,「娇丫头没事的,阿宝不要怕,你这衣衫都被汗浸湿了,这三月天,最容易着凉。阿宝乖,快跟婶子回家换身衣服,免得着凉让你姐姐担心。」 「我不去,我要守着娇娇姐姐。」从娇娇出事到现在,他心里一直怕的不行,此刻听到肖氏的吴侬软语似的安抚,心里又酸又涩,眼泪又开始止不住,「都是我,我不应该答应,答应跟娇娇姐姐……去里头摘果子的……」 「姐姐没怪你。」听到阿宝那颤抖的哭声,顾辞的心又是揪了起来,走过去将弟弟抱在了怀里,给他擦了眼泪,自己的眼泪又跟着下来了,「你这个傻孩子,姐姐怪你做什么,姐姐知道阿宝也吓坏了……」 「我好怕……好怕娇娇姐姐……」听到顾辞这话,阿宝更是嚎啕大哭起来,没有哪个孩子不喜欢身边的大人多喜欢自己一点,当时他也希望姐姐能抱着他安慰他,「我……我……」 「姐姐都明白。」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辞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阿宝已经很勇敢很厉害了,姐姐怎么还捨得怪阿宝。乖,不哭了,先跟着婶子回家换身衣服……」 顾辞安抚了好半会,阿宝才停了下来,打着哭颤跟肖氏走了。 肖氏刚走,顾氏就从地里赶回来做中饭了,瞧见娇娇这情况,也是吓了一跳,「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你就别搁这添乱了,大姐儿正心急如焚。」老顾大夫端着药过来,将自家婆娘拉扯到一边,「今儿中饭多做两个人的。」 顾氏瞪了他一眼,见顾辞明显是没心情多说,也就不自讨没趣,赶紧去做饭了。她身体比老顾大夫硬朗,春耕秋收都能带着几个儿媳妇去地里使一把子力气,回来还能把饭菜给做了。 「你把这药先餵给她喝了。」见顾氏走了,老顾大夫才将药递给了顾辞,「她这身上可有什么伤口?」 顾辞接过药,摇了摇头,「没有,您再替她摸摸手肘和膝盖,这两处有些淤青,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说着,她就将药碗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撩起了小姑娘的裤腿。 老顾大夫看着膝盖上的大片淤青,蹙了蹙眉,「这是今天才有的?」 「嗯。」顾辞点了点头,凝眉想了想,又道:「当时我过去的时候,她就在那里头抱着头打滚,也不知是摔的还是磕碰到的。但她当时一股子蛮力,还能伸腿踢打我。」 老顾大夫坐在窗边,伸出两个手指头在那片淤青上探了探,然后整个手都摸着那膝弯用力按了按,小姑娘仍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当时怎么晕过去的?」 「不是她自己晕过去的,是我打晕的,当时她就像发狂了一样,我控制不住她,在她后颈拍了一掌。」顾辞瞧着老顾大夫这眉头深锁的模样,内心更是忐忑不安,「她的腿是伤到骨头了?」 「我摸着不像是断骨。」老顾大夫摇了摇头,收了手,将小姑娘的裤腿拉了下来,又去摸娇娇手肘处的淤青,「手也没伤到,这点磕碰不像有事,只是……」 「只是什么?」 「我也不想吓你。」老顾大夫嘆了口气,盯着床上的娇娇看了两眼,伸手去掐她的人中,「你看她,半点反应都没有,此刻多半是受惊入了梦魇,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了。」 顾辞整个身子都是一跨,声音轻如蚊鸣:「那怎么办?」 「你先把这药灌下去。」老顾大夫皱着眉头,他也有些束手无策,小孩子受了惊大多是胡言乱语,发热高烧不退,他心里反倒有些底,小姑娘这整个人都昏死过去,折腾不醒的,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由对顾辞有了些埋怨,「西山那片鬼子山歷来邪气的很,村里好几个壮汉都说傍晚在那遇过鬼打墙的事。你没事带着他们去那边做什么,小孩子本就体弱,最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 顾辞如今也是后悔不已,她当时也是瞧着小姑娘坐在埂上时老老实实,以为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又急着赶紧把麦子锄完,带着两人回去,也就没多注意了,却不想就出了事。 老顾大夫埋怨完了顾辞,又骂起顾老二来,「你爹也是,你一个大姑娘,他那么多田地不分,偏偏分了这么一片地给你。」 「老顾大夫,那娇娇……怎么办?」顾辞现在没精力去怪谁,她只想知道她的小姑娘怎么样。 「今天先灌几碗药,这会儿要一直守着她,以防她发热,晚上让你顾婶子帮着喊喊魂。明儿要是还是这样,那我让你三哥送你们去镇上看看。」 顾辞动了动唇,最终又是点了点头,拿起药碗,将药吹凉,试了试温度,不烫了,才扶起娇娇餵药。 小姑娘根本就没有反应,餵进去多少又都流了出来,顾辞没办法,只好又将小姑娘放平,自己喝了一口,俯下身子,嘴对嘴地将药送了进去。 当时刚捡到小姑娘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餵小姑娘喝药的。 第119页 把药灌下去了之后,顾辞就静静地坐在床边,帮她把头髮上的那些枯树叶一片片摘掉,还找板根婶要了梳子,帮她把头髮也梳整齐了。 小姑娘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发热,唿吸也越发平稳了下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大姐儿,我娘帮你来看着,你去吃点东西吧。」顾氏一把饭菜做好,家里出去忙活的人儿都回来了,小顾大夫一听小姑娘受了惊吓,也赶紧过来瞧了瞧,也是没什么办法,宽慰了顾辞几句,就招唿她去吃东西。 「不用,你们吃吧,替我谢过婶子。」顾辞勉强朝他笑了一下,回去又去摸了摸娇娇的眉毛,又似自言自语,「娇娇最依赖的人就是我,我要走了,她肯定害怕。」 小顾大夫耳朵尖,听到她这像似喃喃自语的话,心里头有些怪异,又想起她脸不变色地捨得一月三十两地给小姑娘治脸,那荒谬的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看了床上的娇娇一眼,他晃了晃头,「你可不能把自己先累垮,阿宝还要你看着了。」 「小顾大夫别替我担心,是我真没有什么胃口。」顾辞回头朝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您快去吃吧。」 顾辞坚持,小顾大夫也不多说了,辛勤翻地一个上午,他确实也饿的慌。 小顾大夫前脚刚走,肖氏后脚就带着阿宝过来了。 阿宝一过来就蹭到了顾辞身边,把手中的饼子递到了顾辞嘴边,「姐姐,我从婶子那里给你带了个饼子。」 「姐姐不吃,你吃吧。」顾辞把脸侧了侧,看着他身上的新衣服,觉得对肖氏十分过意不去,「婶子随便给他换身旧衣服就好,怎地新衣服给阿宝穿?」 「就一身衣服的事,你这么在意做什么。」肖氏朝她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又给她从食盒里端了碗粥递过来,「阿宝吃的也不多,我又给你们多拿了些饼子过来,你要是吃不下这干巴巴的饼子,喝碗粥填填肚子也好。」 顾辞和肖氏没打过几次交道,平日顶多也是点头之交,却不想这人却是这般贴心,心中不免感动,「婶子有心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也不容易,相互帮衬两把也是应该的,你别放心上。娇丫头肯定也会没事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谢婶子了。」 「别客气,我家那个小魔头闹了一身汗回来了,我得先回家去了。」肖氏摆了摆手,将食盒放在了一边,就径直往外走了。 顾辞目送她出了门,端起粥喝了,又餵阿宝喝了两口。 中间六婶和板根婶也来看了看,宽慰了顾辞几句就走了。顾辞和阿宝寸步不离地守到天黑,小姑娘始终没什么反应,也没发热。 顾氏知晓娇娇是吓到了,下午也没出去干活了,杀了一只大公鸡,将鸡血倒在碗里,做了几道好菜后,太阳一落山就一面烧黄纸一面将鸡血洒在了通往顾辞那茅草屋的路上。 这是为喊魂做准备。 村里小孩子被吓到是常有的事,顾氏的老爹是个唱祭祀歌的,她从小耳濡目染,懂不少神神道道的东西,平日村里的小孩子谁被吓到了,都是请她去喊魂。 一切准备就绪,顾辞就抱着娇娇回了家,顾氏提着那些准备的好菜跟在身边念念有词。 到了家里后,顾辞按照她的话,将娇娇的头对着鬼子山那片地方,等到月亮升起的时候,顾氏就站在坡上,摆好那些好菜,插好香,对着鬼子山的方向唱喊:「各路神仙,顾家村的娇娇姑娘可是迷路了,烦请各位仙人指个路,将人送回顾家村这矮子坡上来……」 唱喊了一会,顾氏就开始扬声喊:「娇丫头啊,别贪玩了,赶紧回家来。」 顾辞就要在里面应,「娇娇回来了。」 连着喊三次,这喊魂才算完。 顾辞应下第一声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手指微微一动。 梦里的她原本是在一片树木高大到遮天蔽日的深山里奔跑,前方不断有人叫「安平」,她不知道安平是谁,可却觉得那个声音就是在叫自己,然而不管她怎么跑,永远都是回到了原地。 突然,她听到姐姐的声音了,深山消失,随即是破旧的茅草屋,姐姐躺在床上动不了,柳氏说要卖掉她,让她们都自生自灭。 姐姐却不让,还把那一百两的私房钱给了柳氏,她在一旁看着,下意识地想去阻止姐姐,可已经来不及了,场景又转到了下一个。 「姐姐,陆公子答应了我,成亲那天,来两抬花轿,我们一起嫁给他,姐姐也不用担心,是平妻,以后咱们还以姐妹……」 「林娇娇,我是嫁不出去了,但也用不着你这样可怜我。」 「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可怜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林娇娇,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可能和你共侍一夫的。」 「姐姐……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嫁了。」 第60章 梦里的姐姐生气地越走越远,她想追上去解释, 却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 也发不出声音, 她又急又怕, 再一眨眼, 簌然又回到了那个荒无人烟的山间。 她浑身虚脱,渴的要命, 后脑勺不知刚刚磕到哪里了,也疼得她发晕想吐, 可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却把水都倒在了地上, 然后架上马车扬长而去,她想说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害怕。 第120页 然而,她太渴了,喉咙发干, 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全身都感觉要烧起来了, 难受地要命, 她只能躺在那堆草里,看着周围的天越来越黑, 母妃骗她,说很快就要来接她的,可是她们没有…… 那她也要不守信用了,好累啊, 她要睡觉了…… 「娇娇,娇娇……」 好吵,谁在叫她? ——是姐姐。 可是她还来不及高兴,那个讨人厌的马玲玲就出现在了她面前,「林娇娇,哦不,应该叫你宋三少奶奶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不惜嫁到宋家守活寡也要救的大姐死了,战死沙场了。」 「你骗我……」 「我没事骗你做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由天哪,她顾大姐儿再有能耐,也还不是凡人之躯……」 「你滚,你给我滚……来人,快把这个胡说八道的疯女人给我赶出去……」 「对了,林娇娇,还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又要嫁人了,这一次,可不是看在你的份上给人当小妾了,而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大姐,据说因为替赵将军挡了敌军毒箭死的,要封为将军了咧,所以多的是男人娶我这个妹妹……」 她不信,在她眼里,姐姐是无所不能的,她不信姐姐会死——对了,姐姐不是服完兵役回来了,怎么又去战场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不知道? 不等她想明白,一个陌生的老头突然又出现在了她面前,「公主,叛贼南安王如今正四处追查你的下落,如今这京城,老臣也是护不住你了,我将你送去南方老家,托家人好好照顾你,等到威远将军剿灭了叛军,臣再来接你。」 「我不走,我要留在母皇和母妃身边……」 「公主,不得胡闹,皇上把您託付给臣,就是为了护您周全,让您将来能当大任……」 「那我母皇和母妃?」 「……」 「太傅,你为什么不说话?」 「公主,皇上早就知自己凶多吉少,昨晚……兰贵妃也跟着去了。」 死了? 母妃和母皇都死了? 是啊,她想起来了,母皇和母妃死了,所以迟迟没有来接她。 她也想起来了,姐姐为什么要去战场了,姐姐说是要立军功,到时给她换一个自由身,可是姐姐也失信了,她没能好好活着回来…… 那么,她又是谁? 安平是谁? 那位林家小小姐又是谁? 林娇娇是谁? 那位宋三少奶奶又是谁? 好渴啊,好想喝水,一眨眼她又躺在了那个只有杂草的地方,月亮高高挂在了头顶,隐隐约约还有狼嚎,她无力地睁开眼看了看,就看到一条金色的蛇正从她身边滑过。 他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么,是不是她也快要死了,所以看到的那轮月亮好美,连这条蛇的颜色都觉得好看,她想转过头看看那条蛇往哪里去,可后脑勺的疼痛让她整颗头就显得沉重无比,她费劲全力也只往后仰了仰头,却见它穿过杂草,径直往那边的大树上爬。 月光真亮,照的那条蛇的金色鳞片仿佛要发光,她一直顺着金色蛇往上看,在看到杈枝上坐的人时,她整个心都提了起来,想出声提醒他,有蛇,可她真的太虚弱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咻……」正当她担心不已时,一把好看的小匕首就将那条蛇的头钉在了树枝上,她松了一口气,微微合上眼的时候,她却看清楚了树上那人的脸——「姐姐……」 她是林娇娇,被姐姐救下的林娇娇,阿宝的姐姐林娇娇。 「姐姐在,姐姐在……」坐在她床边守着的顾辞一听到这又哑又轻的声音,整个人都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拉住她的手,看到她缓缓睁开的眼睛,眼泪当场就下来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娇娇的视线慢慢聚焦,待一看清眼前人的脸时,她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瞬间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也慢慢清晰起来,那些让她压抑地窒息的情绪也慢慢消失不见。 「水……」 听到她要喝水,顾辞赶紧松开她,从一旁把备好的水端了过来,试了试水温,发现有些凉,又擦着眼泪朝外面喊:「阿宝,快给娇娇倒碗温水过来。」 「娇娇姐姐醒了?」屋外的阿宝正在吃饭,闻言也顾不得倒水,像个小疯子似的沖了进来,看到自家娇娇姐姐是真的醒了后,这才又飞快地跑出去倒水。 娇娇渴的厉害,水一到嘴边,就咕噜咕噜喝,但嗓子干痛地厉害,喝了半碗就被呛到了。 「慢点慢点……」顾辞赶紧帮她拍着后背顺气,然后只让她一次抿一小口。 喝了水,娇娇也醒过神来了,但浑身瘫软,四肢无力,头也是一阵一阵地发疼,窝在顾辞怀里,整个人还是有些懵懵的。 「饿不饿?」接连昏了几天再醒来的感受,顾辞再清楚不过,抱着她也不敢动,看她反应迟缓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她的回覆。 「不饿……」 「你已经睡了四天了,要吃点东西才行。」顾辞摸了摸她的额头,特地放慢了语速,轻声细语地哄道:「姐姐先餵你喝一点点粥好不好?」 娇娇看着她,眨了下眼睛,头摇到一半,又点了下来,「好。」 阿宝一见她应了,不用顾辞说,立马跑出去了,端了小半碗粥过来。 第121页 小姑娘喊魂的当晚,就开始高烧反覆,隔天,小顾大夫就带着人去了镇上的积善堂,在那里躺了两天,烧是退了下来,但人仍旧醒不过来。 李大夫行医多年,见过的怪症也不少,生离死别也见得多了,娇娇虽长得水灵讨喜,但他该想的法子也想了,瞧着小姑娘像个活死人一样躺着,也是没办法,最后便朝顾辞道:「我这医馆虽叫积善堂,但到底不算是个善堂,小丫头如今这模样,许是魂还没回来,你还不如带回家去,好生照顾着,没准哪一日就醒了。」 顾辞听李大夫这话,整个人都晕过去了,最后还是在小顾大夫和李大夫的共同劝慰下,才勉强稳住了,带着小姑娘回了家。 阿宝这几日也不乐意去小学堂,陪着顾辞轮流照顾着人,家里的家务活儿都没心思做,还是板根婶看不过眼,一天要来好几趟,从一旁说了不少劝慰的话,顾辞才打起了精神。 小姑娘迟迟不醒,只能灌点参汤续着命,她生怕小姑娘醒来就饿,这温在灶上的粥就没断过。 粥又稠又软,娇娇倒也吃完了这小半碗,精神气也恢復了一些,但整个人还是懵懵的。 「睡了这么久,可不许再睡了。」顾辞看她眼皮耷拉着,怕她又睡了过去,这几日安静沉睡的小姑娘把她吓坏了,生怕她又是一睡不醒,「来跟姐姐说会话。」 娇娇四下看了看,她这会还沉浸在那个冗长的梦境里,还是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半晌才轻轻地叫了一声,「姐姐。」 「嗯。」 「姐姐。」 「嗯。」 …… 小姑娘一连叫了十几声,顾辞都耐着性子应了,也没有多问。 许是终于确定身边的这人是真实的,小姑娘抓起顾辞的手摸在了自己的脸上,「我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 「什么梦?」 「梦里有人叫我安平……」 安平——公主。 顾辞的眼睛蓦然睁大,但看着小姑娘仍旧是一脸懵懵的,似在思考,她也不敢把心底的震惊表现出来,只能尽力压下那翻滚的巨浪,故作平静道:「嗯,那娇娇还梦到了什么?」 小姑娘皱了下眉,「他们说我得了天花,大小姐不喜欢我,要管家把我活埋……」 顾辞抱紧了她,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打断了她的话,「不怕了,娇娇只是做了个噩梦,过两天就忘了。」 娇娇点了点头,随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朝她笑了一下,「梦里的姐姐真厉害,用一把小匕首就能把一条金色的大蛇钉在树上。」 顾辞愣了一下,「娇娇梦到姐姐在哪里把金色的大蛇……」 「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管家当时就把我扔在那个杂草里了,我看到那条金色的大蛇从我身边爬过,然后爬到了大树上,最后就看到了姐姐,我就醒来了……」 原来,那时的头天晚上,小姑娘就已经看到她了,她那晚确实用赵将军赠的那把匕首将一条金花蛇钉在了树上。 她不知道小姑娘记起了多少,但一个安平就足以让她猜出她的身份了。 康锦女帝子嗣稀薄,只有乐嘉和安平两位公主,女帝属意的储君就是安平公主,据民间百姓所传,这位公主早在南安王谋朝篡位时,就被他秘密处死了。 却不是——而是一直就在她身边。 堂堂一朝公主,最终却被人磋磨到给人守活寡的地步。 顾辞的手指都有些发颤,她捧着小姑娘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林娇娇,不是安平,记住了吗?一定要听姐姐的话,永远都不能跟人提起这两个字。」 小姑娘被她的郑重其事弄的有些发懵,傻傻道:「那我还梦到我是宋三少奶奶……」 第61章 「你刚刚,说什么?」顾辞以为自己听错了, 声音都因太过不可置信而有些尖锐。 宋三少奶奶明明是上辈子的事?为什么小姑娘会知道? 「姐姐?」娇娇微微歪着头, 疑惑地看着她。 顾辞按着她的肩膀, 微张着嘴, 语无伦次道:「你不是, 不是……你为什么要嫁给他?」这一开口,她又激动起来, 「娇娇,告诉姐姐, 你还梦到了什么?」 还梦到了什么? 娇娇蹙着眉想了想, 可肩膀上的疼痛将她的思绪打乱了,那些刚刚还清晰的梦境突然就模煳了起来, 她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姐姐,你按痛我了。」 顾辞仓皇地把手松开, 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 「娇娇……」 「嗯?」小姑娘无力地抬手揉了揉肩膀, 看着她陌生的眼神,心里顿时也不安了, 「姐姐……」 顾辞轻声打断了她,「你还记得陆铭吗?」 上辈子的她们,有太多错过和相互不理解,她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想问小姑娘, 如果……如果娇娇她一不小心也——跟她一样,她仍是想问问她,为什么想要带着她一起嫁给陆铭,又是为什么最后要嫁去宋家…… 「陆铭?」娇娇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她垂眸想了想,可脑袋又突突犯疼,她抬头敲了敲,「陆铭是谁?」 顾辞看着她,没有错过她神情里的任何一个变化,「那——乐嘉,你还记得吗?」 乐嘉? 脑海里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可那人影消失地太快,最后浮现在眼前的只有一道浅粉色的宫装,娇娇抱住头,努力想想起脑海里消失的那个人影到底是谁,可越想头就越疼。 第122页 「娇娇?」顾辞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对,也顾不得去想其他,捉住了她敲打自己头的双手。 「姐姐,我的头好疼……」 「不想了不想了,姐姐什么都不问了。」顾辞把她抱在了怀里,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她口口声声告诉自己,不会让两人再重蹈上辈子的悲剧,潜意识里却仍旧摆脱不了上辈子那些事情的阴影。 娇娇这头一疼,出了一身的汗,等到那股疼痛缓过去时,整个人又瘫软成了一滩泥,小脸和唇都是发白的,静静地躺在顾辞的怀里,瞪大眼睛看着顾辞的脖颈,有气无力道:「那个梦好长好乱,我刚刚还记得的……」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顾辞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嗯。」 「姐姐,我不喜欢马玲玲。」 顾辞忍了忍,还是没有开口问为什么,「嗯。」 「她诅咒姐姐战死沙场了。」 顾辞闭了闭眼,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阿若当时告诉她的消息,那种绝望,她再也不想体会了。 许久,她才轻声道:「姐姐也不喜欢她。」 姐姐能和自己同仇敌忾,小姑娘自然是欢喜的,亲昵地在她脖颈间蹭了蹭,「还好只是梦。」 「对,只是梦,娇娇受了惊吓,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以后再也不去西山那个林子了。」她还记得昏睡前的事,想起那个阴森森的林子,娇娇就抖了抖身子,「姐姐也不许去。」 「嗯,姐姐也不去。」顾辞点了点头,看她讲话虽然仍旧是有气无力的,但口吻轻快了些,听得出没在惦记着做梦的事了。 小姑娘揉了一下眼睛,又摇了摇头,低头就在顾辞的脖颈间咬了一口,梦里的那个宋三少奶奶虽然长得像她,但比她老气多了,肯定只是梦,至于脑海里的那个粉红色宫装的人影——算了,既然她想不起来,肯定也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脖子被咬了,顾辞也没躲,小姑娘看着用了力,但大起大落的身体虚的要命,根本就没有劲,反倒是弄的她脖颈湿哒哒的,有些酥麻。 半晌,小姑娘才松了口,身子软绵绵地从顾辞身上滑了下来,眼睛半合着,慢腾腾道:「姐姐答应要娶我做媳妇的。」 「嗯。」顾辞伸手摸了摸她的背,「这衣衫都被汗浸湿了,得重新换一身,是姐姐帮你擦擦算了,还是你自己洗个澡?」 「洗澡。」她平素就爱干净,这会顾辞一提醒,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可是我没力气。」 顾辞沉默了一下,「姐姐帮你洗?」 「嗯。」小姑娘闭上眼,点了点头。 担心热气熏的小姑娘发晕,顾辞又哄着她喝了半碗粥,然后给她嘴里硬塞了两颗糖,才去烧水。 许是吃了些东西的缘故,等顾辞打好水过来时,小姑娘的唇色好看了不少,但脸色还是苍白的。 「有力气脱衣服吗?」 小姑娘含着两颗糖,朝她伸出手,咕哝道:「没有。」 顾辞愣了愣,随即将她从床上抱起来了一些,帮她用头绳把头髮扎了一个发团,才开始给她脱衣服。 其实早在捡到小姑娘的时候,她就见过她那干瘪的小身子了,只是那时的她,对小姑娘并没有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但此刻看着小姑娘那白皙的肌肤,她替她解肚兜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发颤,解了半天才在小姑娘的催促下,手忙脚乱地替她把肚兜脱下来。 家里沐浴的盆是个浅口的大圆盆,盆沿刚刚在腰间,小姑娘盘腿坐在水里,看着顾辞始终不敢正眼看她,原本害羞的她倒是有些不满了,松开了遮住一对小胸脯的双手,「姐姐为什么不看我,是不是就像板根婶说的,你也嫌我小胸脯不够鼓是不是?」 这话太不矜持了,顾辞听着耳朵瞬间泛了红,「不、不是。」 小姑娘想起那个糟心的梦,心里就惶恐不安,只想立刻马上就及笄,那样的话马上就能光明正大地当姐姐的媳妇了,再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她自个儿也嫌弃,觉得那小小的鼓包好丑,「那你为什么不看我?肯定是嫌我身子丑,不好看。」 「……」顾辞深吸了两口气,才垂了垂眼,看着小姑娘那对刚发胀的小馒头,拿着布巾沾水擦过,「不丑,好看。」 「姐姐的鼓鼓的,才好看。」顾辞弯着腰,从小姑娘的角度看过去,那胸脯比以往瞧着还要突,小姑娘瞧了一眼,莫名觉得羞耻,赶紧别过头。 顾辞哑然,她从来不知道小姑娘还这么在乎自己的小胸脯,愣了一下,又拿起胰子抹了抹她的背,绕过去帮她擦背,「娇娇还小,会长大的。」 「不小了。」小姑娘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胸脯,身后给她擦背的顾辞又将胰子从后抹到了她的肩窝,不知怎的,她顿时浑身一颤,心里又麻又痒,她突然就害羞起来了,又将腿盘紧了点,「我、我有力气了,我自己洗。」 「怎么突然又有力气了?」顾辞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正准备快些给她洗完身子。 「就、就突然有了。」小姑娘把她手里的布巾拿了过来,捂住自己的胸口,胡乱擦了两下,「姐姐快出去吧。」 顾辞还觉得莫名奇妙,但看到她红彤彤的耳垂,又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失笑,明明刚刚还厚着脸皮让她看,这才多久的工夫,就害羞地恨不得把自己包起来了。 第123页 不过,她也理解女儿家的娇羞,叮嘱了两句,就走了出去,但她也不敢走远了,生怕还虚着的小姑娘摔了。 睡了四日,确实是手软脚软,小姑娘也打不起力气费劲洗,也知道体虚的时候不能泡太久,顾辞走后,拿起布巾随便擦了擦下身,就扶着凳子走到了床边,最后一步实在是没力气了,头晕眼花就撞在了床樑上。 顾辞在外面听到动静,立马就沖了进来,小姑娘被床梁撞的更是头晕眼花,好在就是倒在床上,看到门一打开,赶紧把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她、她还没穿衣服了。 「撞到哪儿了?」顾辞也没理会她的躲闪,径直走了过去。 「额头。」小姑娘松开手让她看了看,随即又想到,「我、我还没穿衣服了……」 额头没红也没起包,没什么事,顾辞松了一口气,帮着她揉了两下,就把她裹着自己的被子拿开了,「身上湿哒哒的,这被子淌了潮气怎么办……」 小姑娘忙伸手去拦自己,「姐姐,我、我都还没……」 「这会知道害羞了,刚刚还嫌我不看了。」顾辞拿起干布巾帮她麻利地擦干了身上,然后拿起一旁干净的肚兜就给她套了进去,「再说了,你这身板我早就看过了,这一病,好不容易养点肉的身体又跟之前一样了。」 小姑娘抿着唇,偷偷去看了顾辞一眼,这次的事情都是她的错,这个她还是不会赖帐的,「我以后都听姐姐的话,真的不乱跑了。」 「长了教训也好。」穿好肚兜,套了一件中衣后,顾辞又给她把小裤套进了两条小腿里,提到大腿处,扫了一眼,见小姑娘双手捂着那处,她又赶紧别过头,让她自己提上去,转身从柜子里给她找春衫,「阿宝这几天担心坏了,待会你去外面晒晒太阳,陪着他说会话,我去问问顾大夫,你醒了可能吃些什么了。」 小姑娘慢腾腾地把小裤子提上去,哦了一声。 把人安顿好后,阿宝还没回来,娇娇醒了后,顾辞就让他去给六婶和肖氏送消息去了,这几日,他们都替小姑娘操了不少心,如今人醒了,理应去报一声喜。 阿宝没回来,顾辞自然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在家里,便给她沖了一杯糖水,陪着她在院子里坐着,直到阿宝回来了,才出门去顾大夫家。 阿宝这个小书呆子,这几日不用去学堂,也不看书写字,每日都是沉默寡言地跟着顾辞守着人,今儿娇娇一醒,他立马像是个小疯子,脸上更是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激动,围着娇娇絮絮叨叨地问过不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娇娇精力不济,原本嫌弃他这股兴奋劲闹得慌,但看到他同样消瘦了的小脸,又打起精神陪他说话,却不想越说,她倒越发精神了,听阿宝说顾辞还带着她去了镇上住了两日的医馆,瞬间心头疼得直抽抽,「那我这几日岂不是又花了很多钱?」 阿宝没想到她的关注点这么与众不同,愣了一下才道:「都是姐姐给的钱……」 「可不是花了很多钱。」阿宝的话刚落,贺氏三妯娌就出现在了门口,贺氏走到前头,看到小姑娘单薄的身子,憔悴的脸蛋儿,眼泪说下就下,「听说昏睡了四日,日日靠参汤续着命,那参汤多精贵的东西,你说花不花钱?」 贺氏边说边掉眼泪,边说心中也越发来气,忍不住就狠狠地在小姑娘的手臂上拧了一把,拧到半途又抱着小姑娘哭了起来,「你个不争气的小崽子,你是要吓死我们不成?还好没事,不然大舅母要哭死去。」 第62章 贺氏一来就是噼头盖脸地骂,边骂又边哭, 娇娇和阿宝哪里见过这位大舅母这阵仗, 两人都有点懵, 睁着眼睛看着贺氏, 连招唿都忘了打。 「大嫂, 你瞧瞧两孩子都被你吓住了。」杨氏和花氏提着东西走在后头,看到阿宝那张无所适从的脸蛋儿, 摸了摸他的脑袋瓜,「阿宝也瘦了。」 「我还不是被这小丫头给气的。」贺氏闻言也知自己太失态了, 赶紧放开娇娇, 抬手擦了擦眼泪,看小姑娘这小脸茫然, 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戳着她的额头又忍不住训了起来,「看看, 正月上我家时,这脸蛋儿瞧着多好看, 白白嫩嫩, 水灵的不行,今儿就憔悴地没眼看了。」 「大舅母, 您别怪娇娇姐姐,我也有错的。」娇娇在一旁还没什么反应,阿宝却已经替她委屈上了,小心地看了一眼贺氏, 「娇娇姐姐今天才醒,您别吓到她了。」 她……她哪里是骂小姑娘了,分明就是担心地冒火,有心想解释,但想想自己方才的口气,又只得作罢。 小姑娘生了这么一场病,贺氏是真担心,但想到花的银子,她也是真心疼。 贺氏被阿宝这话噎得肺叶子疼,盯着阿宝这个护短的憨小子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站在娇娇的立场想,贺氏诚然是希望阿宝能真心待这个便宜姐姐;但若站在阿宝的角度想,贺氏到底还是偏心自家小姑子的亲生儿子的。阿宝如今没田,也没了当爹的依靠,自个儿又还小,仅有的也就分家那一百两,贺氏才不会以为小姑娘这次治病的钱不是动的阿宝的那银子。 看自家大嫂梗着脖子半天都没搭上一句话,杨氏怕气氛真闹僵了,忙打着圆场,「你大舅母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这是担心。」 「就是就是,娇丫头啊,你大舅母平素把你当自家闺女似的,这回一听说这个事,在家的时候就吓出了眼泪,她就是急的。」花氏也从一旁附和道,又摸了摸娇娇的脸蛋儿,「不过,你呀,也确实该训,一个姑娘家家,这么皮的。」 第124页 娇娇比阿宝大上几岁,回过神来了,也知道贺氏是好心,搂着她的腰,甜甜地同几个舅母问了好,又一本正经道:「娇娇长教训了,以后再也不顽皮了。」 她这一股子撒娇劲怪亲昵的,贺氏看她这模样,心里哪还捨得生气,「还好老天爷保佑,没什么事。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可得记住了。」 娇娇赶紧点头,「姐姐去顾大夫家了,几个舅母快屋里坐。」说着,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到底是睡了几日的身子,虚软的厉害,娇娇站起来腿都打颤,杨氏在一旁瞧着,赶紧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坐好,「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小身子一站起来就晃,你别吓着我们,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会自己倒水喝。」 「娇娇姐姐坐着,我去给舅母倒水。」阿宝如今也把她当个瓷娃娃,拉着她坐下,自己倒是有模有样地招唿三人进屋。 贺氏把手里的东西给了花氏,让她帮着带进去,她就坐在阿宝刚刚坐的地方,陪着小姑娘说话。 「模样虽然清瘦了些,但仔细一看,这五官倒也越髮长开了。」 贺氏情绪发泄出来,这会也冷静了下来,盯着小姑娘反覆打量了几眼,倒是越发满意了,想起初见小姑娘的模样儿,感慨道:「果真还是年轻好,脸上那些印子如今不仔细瞧,也完全看不出来了,跟去年那个丑哒哒的小姑娘完全是天差地差去了。大姐儿看着性子冷,照顾孩子倒是一把好手,阿宝到了她手里,模样和个子也变了不少。」 说起自家姐姐,小姑娘也是一脸骄傲,「姐姐可疼我和阿宝了。」 「看把你得意的。」贺氏嗔了她一眼,「大舅母就不疼你了?」 「大舅母也疼我。」这种奉承话,小姑娘当然会说的,笑着点了点头,余光扫到花氏和杨氏跟着出来了,又赶紧补充道:「二舅母和三舅母也疼我们。」 「这张巧嘴儿。」贺氏佯装伸手要去撕,看到小姑娘赶紧自己捂住了嘴巴,她又不逗她了。 「舅母?」恰在此时,顾辞回来了,看到几个舅母都在,也是诧异不已,「哎,这正是农忙时节,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贺氏看到顾辞,瞬间沉了脸,「娇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也不派人通知我们一声。」 说起这事,连软柿子花氏都有些不满,「大姐儿,你也太不把我们当自家人看待了。」 「几个舅母先别动气儿,真不是我有意瞒着舅母,而是这几日,我也急的晕头转向的。」顾辞忙笑着解释。 贺氏轻哼了一声,倒也没在说什么难听的话,对娇娇这几日的情况问了问。 顾辞依旧陪着笑脸,对他们的问题也是避重就轻,招唿着几人上屋去坐。 当时娇娇那情况,别说她是真想不到去通知外祖一家,就是真想到了,她也不会去特地说。 若是阿宝还好,毕竟有着小李氏这层关系在,娇娇这个捡来的,又是个姑娘家,若是让外祖一家知道小姑娘这是撞邪,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让他们徒增担心不说,没准也跟板根婶和六婶她们一样,会明里暗里劝着她放弃算了。 那片鬼子山里早夭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是女孩儿,庄户人家是生不起病的,尤其是女孩儿,一旦普通的草药治不好了,就是听天由命,等到断了气,就用草蓆子一裹,在鬼子山挖块地埋了。 好在小姑娘争气,也只昏睡了四日,就醒了过来,若是再久一点,怕不只是顾老二会上来闹,就怕这外祖家的舅舅们闻讯,也要上门来闹了,生怕她重小姑娘轻了阿宝,将阿宝的那点家底都花在小姑娘身上去了。 将几人带上屋后,顾辞让阿宝帮着倒茶,她从柜子里拿出了瓜子,家里两个小的都爱吃瓜子,加上瓜子也不贵,顾辞正月底去镇上买蔬菜种子的时候,又给他们称了两斤回来。 「你别忙活了,刚刚才喝了阿宝倒的茶。」贺氏摆了摆手,伸手拦住了顾辞,「这些省着给他们两个小的吃。」 看几个舅母推辞的厉害,顾辞只好作罢,陪着几个舅母说了会话。 贺氏几人见小姑娘确实只是身子虚,也没什么事,坐了半个时辰,就说要回家去了。 顾辞客气地留她们吃完饭,贺氏几人自然不答应,顾辞也没强求,她知道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的厉害,几个舅母能坐上这么久都实属不易了。 「大姐儿,你老实跟我们说,娇丫头这一病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早在自己说要送几个舅母,贺氏没有推辞,顾辞就知道舅母是有话同自己说,至于要说的话,她也猜到了几分,闻言也没惊讶,「没花多少银子,都是娇丫头刺绣攒下的钱。」 贺氏明显不信,「那人参是多贵的东西啊,十几二十两银子哪里够?」 「大舅母,您这是从哪里听说我给娇娇用人参了?」顾辞拧了拧眉,「您也信外人的那些风言风语不成?以为我用阿宝的银子给娇娇治病去了?」 娇娇出事的当晚,村子里的人都知晓了这事,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小姑娘长得太好看了,被鬼子山的小鬼看上了,要带去做媳妇儿,十有八九是醒不过来了。 顾辞当时急的快要崩溃,也没在乎这些事,隔天一早就带着人去了镇上的医馆,等到过两日再回来时,这村人的流言又是变样了,说她当时撺掇阿宝分家,就是为了将阿宝的那点家产据为己有,看看这才分家多久,就那阿宝的家底去给小姑娘填窟窿了…… 第125页 从医馆回来的当晚,顾老二就带着族长上了门,逼着她让她把阿宝的那一百两银钱交出来放族里,以防她私吞。 当时她无心跟人争辩,还是阿宝从柴房拿了一个棒子将顾老二和族长都赶了出去,两人这才作罢。 果不其然,舅母们也是这么想的。 「那大伙儿都这么说,难道还有假?」贺氏以为是顾辞不肯说实话,也是皱了皱眉,「大姐儿,娇丫头我也很喜欢,但到底阿宝才是你的亲弟弟,你可不能失了轻重。」 顾辞垂眸,心也冷了冷,「舅母可别当着娇娇和阿宝的面说这话,我把娇娇当亲人,阿宝也把娇娇当亲姐姐。再说了,娇娇这次治病统共才花了不到十两银子,她去年刺绣的那赏银就够了,哪里用得着花阿宝的那笔钱。」 顾辞冷了语气,贺氏也有些挂不住脸,毕竟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喜欢娇娇,「我也只是提醒你,你省得就好。」 「大舅母别信外头的疯话,她受了惊,虚的厉害,人参是大补之物,用了反而适得其反,不过就是买了几根年份浅的须熬汤,帮着她吊一口气罢了。」顾辞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贺氏退了一补,她也缓了缓语气,「娇娇平素也常说舅母待她像个亲闺女似的,若是听到您这么说,她会寒心的。」 贺氏更是心虚,「行,不说,大舅母也是担心你们的日子。」 「总归能过下去的,就算真过不下去了,不是还有疼我们几个的舅母吗?」顾辞笑了笑,见花氏一脸担忧地看过来,一脸欲言又止,顾辞暗暗朝她摇了摇头,「好了,天色不早了,几个舅母快些走吧,夜路不安全。「 「那行,你也别送了。」贺氏摆了摆手,让她回去。 顾辞目送她们下了坡,也就回屋去了。 第63章 顾辞进了屋,看小姑娘懒懒地靠着窗, 一脸闷闷不乐, 和刚刚对着几个舅母的样子明显不一样, 她不由纳闷, 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突然又是苦着一张脸,是不是哪里难受?」 小姑娘摇了摇头, 又捂着自己的心口,「我这里疼。」 「这里——疼?」顾辞伸手去给她揉了揉, 疑惑不已, 「这里怎么疼的?」 「姐姐,我生病是不是又花了好多钱?」 顾辞神色敛了敛, 「是不是舅母同你说什么了?」 小姑娘垂眸,「舅母说我这几日天天喝参汤,肯定是花了不少钱。」 「瞎说, 没有花多少钱。」顾辞说着,想了想, 又回头看向阿宝, 「娇娇这次治病共花了九两银子,外加在顾大夫那里花的两百二十文, 阿宝的那一百两分家的钱还在钱庄存着,姐姐没动的。」 阿宝眨了眨眼,「娇娇姐姐身体太虚了,姐姐要是没钱了, 就要去取,捨得给娇娇姐姐买些好吃的。」 顾辞被他的那股憨劲逗笑了,将他抱起来,放在炕上坐好,「姐姐不是这个意思……」话说到一半,她又转而道:「阿宝这几天也跟着担心了,也要好好补一补,不过顾大夫说了,娇娇四天没吃东西了,不能大补,所以咱们先吃两日的鸡蛋羹。」 既然憨弟弟都不担心自己的家底被她私吞,那她若要跟他说明白了,反倒显得生分了。 阿宝抿了抿唇,「我不吃,给娇娇姐姐吃。」 「我也不吃。」小姑娘现在恨死自己了,自个儿这一病,四天就花掉了差不多十两银子,她去年那年关一个月的辛苦不是白搭了吗,哪里还吃得下什么鸡蛋羹,恨不得天天吃糠咽菜。 「都吃。」顾辞拿这两个小财迷没办法,「姐姐最近为你操心坏了,也要好好补补身子,咱们三人都要吃。」 自家姐姐要补身子,两个小的自然不会说什么话了。 小姑娘还是不太开心,顾辞又安慰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人没事。你要真心疼姐姐,往后听话一点,别把自己折腾坏了就行,知道吗?」 「这次的是事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小姑娘宁愿姐姐像舅母一样骂自己一顿,也不想看姐姐反过来轻言细语地安慰自己,「以后我都听姐姐的话,再也不乱跑了。」 「傻丫头,你哭什么?」顾辞扯着袖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只要你和阿宝好好的,姐姐就什么都不怕。」 她这话让小姑娘更是自责不已,抱着她哭得更大声了,她一哭,阿宝也跟着抹眼泪。 顾辞一手抱一个,随他们哭个痛快,她其实也鼻尖泛酸,这一次的事,不只两个小的吓到了,她也吓得不轻。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此一事,她不仅对小姑娘的真实身份有个底了,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家人的感情也更加深,姐弟三人一条心,那就不怕村里那些流言蜚语的挑拨离间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娇娇虽醒了过来,但夜里仍是噩梦不断,白日里也没以往那么有精神,顾辞仍旧有些提心弔胆,夜里都不敢睡熟了,白日里也不敢离家太久,衣服都不敢拿去小河边洗,都是在家搓洗了,再拿去小河边清洗。 阿宝之前还乐意跟着里正家的天磊出去玩,如今娇娇出不了门,只能在家养病,他也不出去了。 浑身没什么力气的小姑娘日日待家里无所事事,也有些无聊,同时也纳闷,「阿宝,这些天怎么不见有人来咱们家找你去玩儿了?六婶家的小西妹妹也不来找我玩儿了呢?」 第126页 「大、大概……」阿宝是个实诚的孩子,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实话实说了,自家姐姐肯定会难过,吞吞吐吐了半天,才低着头道:「姐姐的病要静养,不能来打扰姐姐。」 娇娇歪着头去看他,总觉得憨弟弟是在骗自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有。」阿宝赶紧摇头,「阿宝才不敢骗娇娇姐姐。」 「量你也不敢。」小姑娘点了点头,也觉得自家这个傻弟弟是不敢骗自己的,也就没把这事放心上,毕竟她也就是无聊随口一问。 却不想,到了下午,她就被打脸了,她一直以为不会撒谎的憨弟弟骗了他,小伙伴之所以不来矮子坡找他们玩了,根本就不是因为她要静养,而是另有隐情。 事情的起因是胖墩一个人跑到院子里来了,顾辞当时在后院噼柴,娇娇和阿宝就坐在院子里用树杈写大字。 「娇丫头,阿宝哥哥。」胖墩如今在村里越发不受小孩子待见了,玩伴少的可怜,就特别想念自家的阿宝哥哥,一看到人,就迈着小胖腿跑了过来,「我给你们带了糖。」 然而,不等他跑过来,阿宝立马拿着树杈赶他,「快回去,不许过来。」 小姑娘吃了一惊,毕竟他们一家三口中,一向都是阿宝待这个小胖子最友好,平日没少偷偷带着这个小胖子在村子里玩。 「阿宝哥哥……」小胖子也吓了一跳,嘴一撅就要哭。 「快走,不许来。」阿宝却不为所动,仍是冷着脸,拿着树枝拦着他,不许他过来了。 阿宝这个憨包,平日看着和和气气的一个人,但正是因为平日不常冷脸,这一冷,倒是把混世小魔王给唬住了,胖墩看了他好几眼,也不敢动,又举着手里的两颗糖,看向娇娇,「娇丫……姐姐,阿宝哥哥要打我。」 娇娇差点笑出声,这个小讨厌鬼是疾病乱投医了,竟然还敢向她求救。 许是太无聊了,当然也可能是小胖子难得这么心甘情愿地叫她一声姐姐,小姑娘瞧着这个小胖子竟然还有点可爱,便朝阿宝招了招手,「阿宝,算了,反正是他自己跑过来的,就让他在这里玩吧。」 阿宝没有搭腔,仍是举着树杈拦着胖墩,明显是不答应让胖墩进院子。 小姑娘这才觉得不对劲,蹙着眉头想了想,看向胖墩,「你是不是惹着你阿宝哥哥了?」 胖墩呆了呆,然后赶紧摇了摇头,「阿宝哥哥都不见了。」 「……」鸡同鸭讲,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既然你阿宝哥哥不让你来,你回去吧。」 胖墩哪里乐意,村里没人愿意跟他玩,他就只能天天喝玲丫头那个讨厌鬼待在一起,他好不容易才趁玲丫头去茅厕的时候跑来的,自然不愿意走的,见娇娇也不帮他,他顿时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阿宝哥哥打我,不跟我玩了……」 娇娇:「……」突然觉得自家的憨崽子也有憨的好处,至少不会像这个小胖子一样没事就打滚大哭。 胖墩边哭边去看阿宝,见自家哥哥还是举着树杈不动,只好哭得更起劲,「我就要跟阿宝哥哥玩……」 小胖子也是个大嗓门,小姑娘被他哭得烦躁,「阿宝,要不你就陪他玩玩吧。」 阿宝依旧没理他,而是皱着小脸,拿着树杈又往他走近了两步,「你再不走,我就真的打你了……」 顾辞在柴屋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胖墩在地上打滚,眉头瞬间蹙了起来,把娇娇抱了起来,径直往屋里走。 「姐姐……」小姑娘莫名奇妙,「我不想去屋里躺着。」 「乖,娇娇乖。」顾辞依旧抱着她往屋里走,把她放在了炕上,又往外走了,并且关上了门。 娇娇:「……」 顾辞一到外面,就从一旁捡了根细一点的树枝,「你要打滚往别处去,别到我屋前来。」 「大姐……」胖墩开头是假哭,这会是真哭,看到了顾辞,是又怕又委屈,「阿宝哥哥不跟我玩儿。」 「阿宝,你快进屋去,让娇娇别出来。」顾辞让阿宝进屋去看着小姑娘,看小胖子一骨碌爬起来,想跟着进屋,她伸手就拉住了他的后颈衣领,「你快给我回去,听到了没有?」 她这一吼,胖墩先是一愣,随即被吓哭了,立马挣扎起来。 顾辞直接拎着他往下坡走,结果刚走了两步,马玲玲就尖叫起来,「大姐,你这是要做什么?」随即又是想起什么似的,更是厉声尖叫,「好啊,你们……你们好狠的心啊,竟然让胖墩来你们这个里秽气……」 「不是我们让他过来的,是他自己要过来的……」阿宝平素对马玲玲还算尊敬,听到她的话,立马转身朝她喊,「你自己不看好胖墩,让他瞎跑,你还有脸说。」 马玲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将胖墩从顾辞手里抢过,「林娇娇呢?阿宝有没有碰到她,有没有沾上她身上的脏东西,我告诉你们,要是胖墩不好了,林娇娇就等着去鬼子山做鬼新娘吧……」 第64章 还不等顾辞说什么,阿宝立马又从院子里沖了出来, 拿起手中的树杈就朝她扔了出去, 「你走, 你走, 你走, 不许你来我们家了,你这个讨厌鬼, 你才会去当鬼新娘……」 阿宝虽然小,但他也知道村里同他交好的玩伴为何不来矮子坡找他玩儿了。 大家都在传娇娇姐姐是被鬼子山的小鬼王也看上了, 所以才会这么邪气, 让娇娇姐姐醒都醒不过来。一些讨厌鬼还在那造谣,说就是因为自家姐姐这事, 鬼子山近来更加阴气重,大伙都不敢去西山了。 第127页 娇娇姐姐还没醒的时候,柳氏就带着几个妇人闹过, 说村里最近很多小孩半夜啼哭不止,都是娇娇姐姐惹来的祸端, 说让姐姐赶紧把小姑娘抬到鬼子山去, 安抚那群小鬼子…… 他当时气得目眦欲裂,在柳氏的手上咬了一口, 哭喊着说自己也进了鬼子山,要是把娇娇姐姐送过去,那把他也送过去好了……最后还是里正和族长过来了,这事才算作罢。 但从这事后, 村里的小孩子看见他就避着走,就连平日和娇娇姐姐玩得最好的小西姐姐也不敢上门来看自家姐姐,只敢远远问他两句,更不用说是来矮子坡找他们了。 他虽然年岁小,但也分得清好歹,柳氏当时那么一闹,他就觉得就是这个后娘在作妖,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所以他才看到胖墩就赶人,就怕胖墩到时真有了点什么,柳氏怕是真要怂恿着村人将自家娇娇姐姐送到鬼子山去了。 马玲玲的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他如今最怕的就是「鬼新娘」三个字,马玲玲口无遮拦,他哪里还听得下去,平日本就讨厌她的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此刻更是恨不得打烂她的臭嘴巴,扔树杈的动作毫不手软。 树杈从马玲玲的侧脸偏脖子的那个地方擦过,尖锐的断枝刺在她细嫩的皮肉上,顿时就流出了一线细细的血丝,马玲玲起初被他的这股勐劲给吓到了,伸手摸了摸犯疼的地方,一看到手上的血,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她下个月就十五了,一及笄,村里的媒人就要上门说媒了,脸上哪里能留下疤痕。 「啊啊啊……血,我流血了……」马玲玲失声尖叫,随即将胖墩放地上,不管不顾地就要朝阿宝冲过去,「顾阿宝,你敢让我破相,我和你拼了……」 顾辞闻言,眸光一冷,伸手就扯着她的衣领,「马玲玲,看来你永远学不会教训,那我今儿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阿宝,回屋……」说着,顾辞就微微侧头去看阿宝,却一眼看到扶着门框在那站着的小姑娘,只见她小脸煞白,目光直直地朝自己看过来。 顾辞别过眼,不和她对视,而是回头,扬手就在马玲玲的脸上落下一掌,然后将人重重地推了出去,「往后再敢踏上矮子坡半步,我见一次打一次。」 她的眼神实在太吓人,马玲玲捂着被打的脸,屁股摔疼了也不敢出声,胖墩在一旁也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了,看了看阿宝,见自家哥哥也是一脸冷漠的模样,他最终又赶紧爬起来凑到马玲玲身边去了,看着顾辞,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大姐……」 顾辞的眼睛微微一动,并没有去看胖墩,仍旧是攥着手,一脸冷酷地盯着马玲玲,「我说到做到,马玲玲,你要是惜命,就应该晓得离我远一些。」 马玲玲一嘴的血腥味,屁股也疼的厉害,满肚子的恶毒话,但一看到顾辞那冷若冰霜的脸,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对马玲玲,顾辞是打从心里希望她死。她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如此反覆好几次,才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撂下一句,「你要好自为之。」然后就转身牵起阿宝的手往里走。 小姑娘依旧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她看了一眼顾辞,又看向阿宝,轻声道:「往后是不是没人跟我玩儿了……」 「没有,我跟娇娇姐姐玩。」阿宝再也忍不住了,平日坚强的憨小子眼泪直流,伸手就去拉她的手,「娇娇姐姐不怕,还有阿宝……」 小姑娘朝他笑了一下,又看向顾辞,「姐姐,你别难过,我才不怕,有姐姐和阿宝,我才不怕了。」 顾辞仰头眨了眨眼睛,然后也朝她笑,「嗯,姐姐也不难过。」 阿宝着些日子知道这些外面的风言风语,知晓今儿这事肯定没完,柳氏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上门闹,但看到两个姐姐都在笑,赶紧擦了擦眼泪,咧着嘴附和道:「阿宝也不难过。」 顾辞知道两个小的心里肯定没嘴上说的这么轻松,但也没有点破,她又安抚了他们几句,她朝阿宝使了个眼色,又去柴屋砍柴。人情冷暖就是这样的事儿,每个人都要学着成长。 阿宝陪着娇娇在屋内坐了一会,然后找了个藉口就跑来柴屋找顾辞了。 自从娇娇生病后,阿宝心性一下子就成熟了不少,自觉是个小男子汉了,要学会保护和照顾两个姐姐,到了柴屋就帮着顾辞将碎屑捡到簸箕里,这个可以拿来生火。 「阿宝,这个碎屑容易戳伤手,姐姐来捡。」顾辞放下斧子,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姐姐让你来,是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见。」 她的表情太过正式,阿宝瞬间也挺直了背,小脸绷得十分严肃,点了点头,「姐姐同我说就是。」 「姐姐早先就跟你们说,将来咱们要搬去镇上住的。」顾辞也不是忸怩的人,但想起接下来要说的事,还是有些踟蹰,沉吟了片刻才道:「如今娇娇出了这事,村里人都对我们避之不及,刚刚又闹了胖墩那一出,那边的人肯定会来闹的。姐姐就是想问问你,若是闹得凶了,咱们往后要和那边老死不相往来,你以后就只有姐姐和娇娇姐姐了,你愿不愿意?」 「姐姐。」阿宝看着她叫了一声。 「嗯。你是愿意跟着姐姐,还是回到那边去?」已经问出来了,顾辞索性说得更直白些,「姐姐不瞒你,我不喜欢那边的人,谁都不喜欢,所以……」 第128页 「我跟着姐姐。」阿宝打断了她的话,「我自然要跟这姐姐的。」 顾辞松了口气,「那姐姐就放心了。晚点他们要是闹过来了,你看着娇娇姐姐,你们什么都别说,知道吗?阿宝是读书人,是不能和妇人吵吵闹闹的,这样会影响阿宝的声誉。」 阿宝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刚刚动了粗,又有些不大好意思了,「玲玲姐太讨厌了,我才忍不住的……」 顾辞轻笑出声,「这个姐姐不怪你,她就是欠收拾,以往她没少欺负你,今儿你也算出了一口气。」 阿宝这才放心,顾辞又同他说了几句,才让他进屋去,陪着小姑娘说说话。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柳氏就带着顾老二上门来了,这一次夫妻俩都不进屋,站在门口就破口大骂娇娇是小贱种,丧门星,骂了一路,又骂顾辞和阿宝,顾老二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 顾辞在里屋吃饭,让两个小的不许出声,盯着他们乖乖把鸡蛋羹吃完了,这才一个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嘴巴这么不干不净的,就要多花点工夫好生漱漱口,别熏着人家了。」 「你才……」柳氏想到屋里的那个病秧子,也不动气了,「我嘴巴臭也好过某些小贱种下贱到去勾引小鬼子,把西山那片林子都搅得乌烟瘴气了。我呸,果真就是个小骚货,我就说这毛都没长齐就是这么一副勾人的狐媚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果不其然吧……」 柳氏满嘴喷粪,顾辞忍了忍,才没冲动。妇人八卦又小肚鸡肠,娇娇如今越长越出挑,村里有着差不多年纪姑娘的人家少不了吃酸眼红,柳氏愿意挑起这个话头,平日不管与她关系如何的妇人,都少不了在暗地里附和一番,如今村里不知多少人暗地里这么想,她实在是计较不过来的。 顾辞沉着脸听她骂完,轻吁了口气,才缓缓道:「恶做多了,总会碰上厉鬼,你今日在背地里造谣生事,巴不得让娇娇死,往后自然会得报应的,我不同你计较。」 「好啊,好你个顾大姐,竟然诅咒老娘。」柳氏捋了袖子,一脸要打架的样子。 顾辞不与她一般见识,柳氏是个后娘,又有虐待阿宝在前,对阿宝的名声来说,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重点是顾老二。 古往今来,都是以孝道为先,当儿子的是不能弃父亲不顾,但若是父亲抛弃了儿子,那便另当别论了。 「你今儿来,不会只是为了陪着柳氏上门来骂一顿吧?」顾辞没有正眼去看顾老二,睨着眼瞧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还是为了给你的便宜女儿来讨公道的?」 说起马玲玲,柳氏瞬间又跳了起来,「玲丫头往日跟你无仇,近日与你无怨,结果你却把她打成这样?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我看你也是中邪了,和屋里头那两个去了鬼子山的小崽子一样……」 顾辞扫了她一眼,又朝顾老二道:「人是我打的,你要是想为这个便宜女儿讨公道,尽管放马过来。」 见顾老二迟迟不搭腔,柳氏暗恨他不争气,又沖屋里喊:「顾阿宝,你也给我出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时候是谁带你吃喝玩乐的,如今竟然敢把你玲玲姐的脸给刮花……」 「怎么?一个带来的野东西想要打骂阿宝,阿宝还不能还手了?」顾辞冷哼道,又去看杵在那里看戏的顾老二,「是个男人就要有个男人样,让你婆娘一直嚷嚷是个什么道理?」 「大姐儿……」顾老二终于开了口,「这次的事,是你不对。我问过玲丫头了,是你们姐弟俩合起伙来要欺负胖墩,她来护着胖墩,就是对娇丫头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结果你和阿宝就打她……」 顾老二说着,对顾辞也越发不满起来,「你下手也忒没轻重了,玲丫头的脸都肿成了包子。阿宝平素是个多么温顺的孩子,长这么大,我都没见他和人打过架,你瞧瞧,到了你手上,都变成啥样了,我们你们都是被娇丫头给祸害了……」 「阿宝平素没跟人打过架?」顾辞不由笑了起来,「顾老二,兔子急了还咬人,阿宝正是顽皮的时候,为什么会从来没有闹腾过,还不是不敢?我去服兵役的时候,那时的阿宝多么活泼的孩子,可我回来后,好好的孩子被养成什么样了?你还好意思说?」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顾老二莫名心虚,「我也不跟你争,胖墩现在都在家哭闹不止,我看就是娇丫头身上的脏东西给闹腾的,我今儿来,就是想让你把人赶紧送走,免得害人。」 「我养的小丫头,关你顾老二什么事?」顾辞今儿是打定主意要和这一家人撇干净,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没吃你的,没穿你的,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阿宝是我儿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辞这话,在顾老二听来,无异于又是在讥讽他是靠他大姐儿才有的如今日子,「要不是阿宝在,我管你那个小贱种。」 顾辞抬眸,「我若是不把人送走,你当如何?」 顾老二没有立即搭腔,顾辞睨了柳氏一眼,慢慢道:「那就是要把阿宝带回去?」 「你做梦。」柳氏立马接了口,「当时闹着要分,如今日子不好过了,又想让他回来,我告诉你,大姐儿,你少做梦。」 顾辞唇角勾了勾,「那是要如何?至于送走娇娇,那也是不可能的。」 第129页 「玲丫头身上那伤,你必须得出钱治。」柳氏大的主意她是不敢瞎拿的,顾老二不搭腔,她也不能输了气势。 「打死了我可以赔钱,但若只是打伤了,这药钱我定是不给的。」顾辞拉了把椅子坐下,她算是瞧出来了,顾老二怕是又受了柳氏的撺掇,等着跟她憋大招,她也不怕,今儿打马玲玲那一顿,就是为了等着他们两人上门闹事。 「你……你……」柳氏被她这流里流气的赖皮话气得浑身发抖,又去看顾老二,「你看看你的好女儿这说的是什么天打雷噼的话?」 顾辞生怕顾老二下不了决心,「对了,往后可要把胖墩瞧仔细了,下次再敢往我家里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反正你们也说了,我们家娇丫头如今邪气的紧,胖墩要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好过,那还不如我帮着揍一顿长长记性。」 「大姐儿,我看你是疯了。」胖墩如今就是顾老二的命根子,自然听不得顾辞半点诅咒,「既然你冥顽不灵,往后我也没你这样的女儿。」 「反正你也没把我当你女儿看待过的。」顾辞下巴点了点,一脸无所谓,「对了,阿宝如今怕也被我教坏了,今日既然敢朝马玲玲动手了,下回指不定也能朝胖墩动手,记得让胖墩别围着阿宝跑了……」顾辞话头打了个转,又道:「要不,还是你带回去,亲自教导教导?」 恰在此时,阿宝从里面走了出来,抬头看向顾老二,「爹若是也答应等我开蒙了,就送我去镇上读书,那我往后跟着爹爹。」 当着阿宝的面,柳氏不敢暴跳如雷,「我看你哪是答应跟着你爹,你是不把你爹的家底掏空,你是不甘心。」 阿宝如今彻底看清了这后娘的嘴脸,压根就不理她,仍是看着顾老二,「爹爹答应还是不答应?」 「既然当初要跟着你姐姐,如今就好好跟着你姐姐吧。」 阿宝抿了下唇,又看向他:「爹爹刚刚说没有姐姐这样的女儿,如今是也想说,就当没有阿宝这个儿子了吗?」 「不是……」顾老二心虚,今天柳氏跟他哭了一路,说阿宝如今性子越来越倔,心眼也越来越多,跟着大姐儿越发地与他这个当爹的生分了,大姐儿三人一看就不是走运的,这日子只怕是越过越惨,反正是分家了的,还不如趁着这次的事,好好同他们断干净,免得以后过不下去了,想蚂蝗子一样,粘着他们甩都甩不掉。 顾老二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却是个好面子的,以前穷苦日子又过怕了,对自己的家底就看得特别重,柳氏这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是说到他心坎去了。 犹豫了片刻,他才道:「爹也是瞧着你们日子不顺,往后这逢年过节,这礼也用不着送了。」 话说的好听,但话外之意,便是往后日子不好过了,也不要找上他们。 阿宝不懂深意,但顾辞懂,她轻声笑了一下,直言不讳,「这是要让阿宝也断了?」 顾老二没有立马搭腔,片刻才道:「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大姐儿,我好好劝过你了,既然你不听,那我这个当爹的,也只能这样,往后你们姐弟俩就好生经营自己的日子,爹年纪大了,胖墩还小,帮不到你们什么的……」 「既然要断,那就断的干净些。」顾辞厉声打断了他,「你也别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怕我们上门打秋风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顾老二把话摊开说了,心里反倒没这么虚,撂下这么一句,自己就翻身走了。柳氏这一闹的目的达到,也是扭着屁股跟着走了。 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顾辞才抱起弟弟,对着他笑了笑,「阿宝,往后便只有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了。」 阿宝也笑,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顾辞也一样,到底是叫了这么多年爹的人,虽然早看清了他的自私自利,但他这么干脆利落,还是让他们姐弟觉得心凉。 不过,顾辞很快就想开了,这反正也是她要的结果,自己擦了眼泪,又帮阿宝擦了,将他抱起来进了屋,小姑娘在里头哭得不能自已,看到两人进来,慌乱去擦眼泪。 顾辞和阿宝愣了一下,看小姑娘一脸窘迫,姐弟俩很有默契,别过脸,就当没看见。 「我、我不是哭,就是刚刚灰尘落到眼睛里了。」小姑娘自个儿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话刚落,顾辞和阿宝看着她,噗嗤就笑了出来,小姑娘做着怪,但不知怎的,也跟着笑了起来,谁也没有再去提刚刚的事。 父子断绝关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却也要昭告祖宗,立下文书。这事是顾老二提出的,自然也是由他去族里提。 族长如今看到顾老二这一家的烂摊子事,就将他和顾辞都恨上了,别人族里都只有将大奸大恶的人赶出族人,断绝九族关系的,他顾老二一家倒是有趣,没大仇大怨,硬是要撇的一干二净。 他在屋里痛骂,骂着骂着又恨上了柳氏,觉得一切都是柳氏这个妇人在背后吹枕边风,便让顾老二再冷静,也没同意给办文书,这事一直拖着。 顾辞虽然想快刀斩乱麻,但这事必须得等着顾老二一锤定音,于是也只能等。 日子照旧一天一天过,转眼就到了四月底,天气开始热起来,田地里的活也收拾地差不多了,阿宝又要去学堂上课。 关于小姑娘撞邪的事,村里人起初虽然传的不堪入耳,但顾辞和家里的两个孩子都不出去乱跑,柳氏估摸着忙着给马玲玲挑选夫家,也没在那点火浇油,村子里的流言也少了,顾辞原本想着这件事就这样过了,结果阿宝去上学的第一天,回来时浑身都狼狈不堪,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第130页 顾辞问清了缘由后,又气又心疼,「你也是傻,双拳难敌四手,你不知道跑?」 「才不能跑,他们胡说八道,坏娇娇姐姐名声,我肯定不能跑。」阿宝小脸还是愤愤的,想起那些说他娇娇姐姐是鬼新娘的人,他就恨不得再跟他们打一架,「再说了,其中好几个也被我打肿了。」 「就你厉害。」顾辞重重地揉了揉他的鼻子,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心想着晚点去那些揍人的孩子家里问个说法。 哪知她还没行动,却有父母上门来恶人先告状了。 第65章 顾辞仍记得她刚带着娇娇回村里时的场景,起先大家都没认出她, 看到她们俩时, 在一旁好奇又防备,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她的名字, 知晓她是顾老二家出去服兵役的大姐儿时, 一个个瞬间吓得退后几步。 在村人眼里,战场就是一座大型坟场, 因为每三年一次的兵役,村里几乎没有几人能平安归来, 就算有幸能回来, 十有八九也是当了逃兵的,或是缺胳膊断腿的, 只有她完好无整地回来了。 对于她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村人好奇的同时,更多的是害怕。因此, 起初那段时间,即使她努力去笑脸迎人, 能融入到这个村子里, 但大家还是对她避而远之。 如今,相处久了, 大伙是不躲她了,反倒以为她们好欺负了。 顾辞耐心听着那三个妇人说完,随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三位婶子都说完了吗?」 三个妇人对视一眼, 随即中间那个高大一点的妇人挑着眉去看她,「大姐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家阿宝把我家二小子打了,你至少也应先道个歉……」 「婶子,你急什么?」顾辞不慌不忙地打断了她,唇角噙了三分笑,眉目依旧冷然,她看了看另外两个妇人,「你们家的孩子也是被我家阿宝打伤了?」 「可不是,鼻子上青了一块。」 「我家的膝盖都被你们家阿宝推得摔肿了。」 顾辞下巴点了点,表示听明白了,「那三个婶子今儿上门来是想讨要个什么说法?」 「什么说法?」打人了就要赔礼道歉,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让人来教不成?「大姐儿,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理的人,却不想你是这么难缠的。阿宝打了我们家的孩子,必须地向我们家二小子道歉,你作为他的姐姐,不说给什么补偿,药钱总该给吧?」 顾辞看了看另外两个妇人,见她们都是这个意思,不由咧唇笑出了声,随即瞬间冷了脸,「既然三个婶子都说完了,那该轮到我了。先不说他们是为了什么缘由打架,三位婶子家的孩子都比我家阿宝要大,合伙打了我家阿宝。你们出去问问,三个打一个,理不理亏,如今伤了,你们还好意思上我家讨说法?三位婶子出去问问,这是个什么理?」 三个妇人没想到她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竟是这般盛气凌人的,当即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顾辞也不给她们喘气的余地,她还没替自家弟弟委屈上,这些人倒好意思上门问赔礼道歉,真当她好欺负,怕了人不成。 「你们家的孩子是小怂包,这是其一。其二,三位婶子不问青红皂白就上门问我要赔礼道歉要药钱的,你们可是讲理了?我阿宝规规矩矩地上学堂读书认字,你们家的孩子嘲弄他,辱骂他,往他身上扔石子烂叶子,我们家阿宝还不能反抗了?」 中间的妇人见顾辞不端着脸了,她索性也把和顾辞的关系做烂的搞,说话也有些无所顾忌了,「阿宝从前是多乖的孩子,你看看,自从跟着你,前面听说打了他继姐玲丫头,今儿倒好,把学堂里的好几个孩子都打了,明儿还不知干出什么事来……」 「阿宝是什么样子,还轮不到婶子置喙。」顾辞最噁心的就是村里妇人这些嘴脸,被说的没理了,就要开始站在长辈的立场指手划脚了,「婶子有空多管闲事,还不如先管好管好自家的孩子。」 妇人被她这话怼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缓过劲来了,彻底撕破脸,「哼,大伙儿为什么不合伙打其他人?就打你家阿宝?你自己硬是要把那染了脏东西的狐媚子留在村里头,还不准村人嫌弃了?顾大姐,我告诉你,明儿我就带着人去学堂闹,只要阿宝去了学堂,就不许其他家孩子去了,我看看到时夫子到底是让你家阿宝一个人去,还是留着大家去。」 顾辞原以为自己努力在村里广结善缘,逢人便是三分笑,路上遇到了人,能帮一把的从不推辞,多少也该结些善果,却不想真的有人恶毒至此。 既然如此,与其做讨好人人的女菩萨,还不如做人人害怕的女修罗,「你尽管去,顾夫子应了你们是你们的本事,若是没应你们,我告诉你们,今后你们家的孩子都给我看好了,谁要再敢动我家阿宝一根头髮,我就要揍的他满地找牙。」 「你……你……你……」 「从前我对婶子们和和乐乐的,让你们当真以为我姐弟三人好欺负,往后谁再敢到背后说娇丫头和阿宝,我也送你们的孩子去鬼子山坐坐,我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妖魔鬼怪。」 「不得了不得了,我要去告诉族长,让他把你这个疯子赶出顾家村。」 「他敢。」不等顾辞说话,娇娇从里屋走了出来,扬声道:「大锦兵部律法第三百七十二条,退役士兵受百姓尊敬,受官府保护。你们今日咄咄逼人,明日我就去告官,把你们都抓进大牢。」 第131页 妇道人家,大字都不识,更遑论什么律法,在村人的眼里,只有犯事的人才会惊动官府。 娇娇这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当即都就被唬住了,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中间那个妇人最先回过神来,看着娇娇,「别以为你在这嚷嚷,我就怕了你,你这个黄毛丫头懂什么?」 「你才……」顾辞赶紧拉住她,捂住了她的嘴,不顾内心被小姑娘这番话掀起的惊涛骇浪,转而故作平静地看向眼前这三位妇人,只想尽快打发她们,「三位婶子若是不信,大可去族长那里问问。」 小姑娘刚刚那条律法确有其事,但是不是兵部律法第三百七十二条,顾辞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她们这批活着的女兵要回来时,赵将军同她们说过,她们是大锦的功臣,理应受百姓爱戴。 三个妇人又是相互看了看,但输人不输势,虽然心里有些没底,但临走时,还是朝顾辞撂了狠话,「大姐儿,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顾辞神态自若,朝那三人微微一笑,「婶子只管闹,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我都不曾惧过,何惧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们?」 站在屋内看着那三人落荒而逃后,顾辞立马冷了脸,转身就看着娇娇,「谁让你出来的?」 「她们三个一起欺负姐姐……」小姑娘气愤填膺,「她们儿子欺负咱家阿宝,结果她们还要欺负姐姐,我当然生气。」 顾辞低头直直看着她,把小姑娘看得直心虚,「那条律法我瞎编的,吓唬她们的。」 顾辞神情微微一动,「大锦律法第一条是什么?」 「不得妄议君王,不得妄议……」小姑娘突然捂住了嘴,「姐姐,我、我……」 顾辞弯下腰,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关于你的身世,你想起了——多少?」 娇娇赶紧摇头,一把抱住了她,「我什么都没想起,什么都没有……」 顾辞没有动,任她抱着自己,「我以为,这段时间,你一直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发呆,是因为你身体还没恢復的原因,却不想是你恢復记忆了。」 「姐姐,我……」 「娇娇。」顾辞打断了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姐姐没有怪你的意思。早在你说你梦到自己是安平的时候,我其实就猜到了你的身份了,我只是不想你……」 不想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捲入到朝堂之争,南安王虽然在国政上昏庸无能,但生性残暴多疑,当年乐嘉公主和凤君在宫中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才将其打败。 不想她捡到的小姑娘有朝一日成了遥不可及的人,让她想和她做一对普通夫妻的打算又成了一场註定成空的奢望。 不想…… 所有不想,其实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 顾辞闭了闭眼,復又睁开,「但是不管娇娇往后是谁,姐姐都永远会是你的姐姐。」 娇娇那双杏眼从未有过的认真,她也捧着顾辞的脸,盯着她看了看,稍许凑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姐姐永远是姐姐,娇娇永远也是娇娇,姐姐也永远不要告诉我安平是谁,我不想知道。娇娇唯一想起的就是,我三月十八的生辰,要到明年才能及笄。」 自从那次昏睡中醒来,她脑海里时常就出出现一些片段,断断续续的,她拼凑拼凑,其实也差不多了。 刚想起的时候,她不是不害怕的,想起自己被扔到荒郊野外时的绝望,也不是不恨的……只是一想到那夜一抬头就看到了姐姐的脸,一睁眼又看到了姐姐的脸,所有的惶恐不安和怨恨又平静下来。 她喜欢和姐姐相依为命的粗茶淡饭的日子,也安于这种衣食无忧就能满足的开心,并不想要那么高高在上的身份,更何况,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早已没有了她最亲的。 她知道放弃了安平这个名字,代表放弃了什么,但那些都不重要,前尘往事,她真的只愿那是一场梦,只想当顾家村那个顾大姐捡回来的林娇娇——无父无母,唯有姐姐可以依靠的林娇娇。 娇娇眨了眨眼,晃掉了脑海里那一涌而起的念头,「还要一年,姐姐,我才能给你做媳妇呢。」 顾辞被她皱着眉头的样子逗笑了,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垂眸轻声道:「不怕,姐姐等得起。」 既然小姑娘想起来了,那她再不能替她做选择了,她要等小姑娘真正长大,等小姑娘真正明白她自己的选择。 第66章 顾辞之前是打算吃过晚饭的时候带着阿宝去那几户人家讨说法的,如今既然有人上门来闹过了, 还撕破了脸, 她狠话也放出去了, 也懒得挨家挨户去说, 就等着看那些人家怎么闹。反正就算她们不闹, 她明儿也要是亲自带着阿宝去学堂,先同顾夫子打声招唿, 到时给那群孩子敲敲警钟,不能让阿宝白受了这委屈。 阿宝这个小受气包, 听说姐姐还要到学堂去给自己讨公道, 瞬间就有点怂哒哒的,「姐姐, 要是……要是他们没闹了,咱们、咱们也算了吧。」 「就说你是个软包子吧,活该被人家欺负。」正在给他脸上抹药的小姑娘一听他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丧气话, 立马就拧上了他的耳朵,「你瞧瞧你的脸, 都被人打成什么样子了, 你再瞧瞧那些人,人家鼻子青一块都要上咱们家讨说法要药钱哩。」 阿宝一听这话, 垂着头沉默了下来,之前那些人上门闹的话他都听到了,他想和娇娇姐姐一样出去跟她们理论,但是他嘴笨, 满肚子的不公平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姐姐也说了,他是读书人,是不能和妇人骂架的。 第132页 顾辞偷偷掐了小姑娘一把,不让她多嘴,并接过她手里的药油,端起弟弟的头亲自给他涂抹,「你娇娇姐姐也不是骂你,她就是心疼你这一脸伤。」 「我知道的,我也没生娇娇姐姐的气。」 小姑娘哼了一声,「你就算生我气也要说,往后要是我还知道你为了替我瞎出头,被人打成这个傻样子,回家我也给你揍一顿。」说着说着,小姑娘的语气又不知觉地软了下来,「你看被人说两句又不疼,但被人打得多疼呀。」 「你娇娇姐姐这话说得没错。」顾辞接口道,一边替他抹药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诫他:「阿宝,不管什么时候,咱们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往后遇到这种事了,不要瞎逞能了。你看这脸上的伤,不知要多久才能好,这额头上的包,你放学回家就给你抹了药,这会都还没消,反倒青了,疼不疼啊?」 「不疼……」 「还瞎逞强呢。」小姑娘嗤了一声,瞧着他一脸的青青紫紫,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咱们也不讨什么公道了,就让姐姐把他们都去揍一顿,让他们看看疼不疼……」 顾辞反手就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就少在这火上浇油了,这些破事儿还不是你不听话给闹腾出来的……」 这旧帐翻的小姑娘立马老实了,生怕自家姐姐越翻越多,赶紧找了个去打水洗脸的藉口熘了。 顾辞也没管她,继续替阿宝抹药。 到底是血缘最亲厚的弟弟,顾辞瞧着他那苦巴巴的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替他抹好了药之后,才柔声同他讲道理,「阿宝,咱们做人是要善良,但善良也分人,我们求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有些人却把我们的退步当软弱可欺。今儿这事,但凡懂理些的人家,都不会有脸上咱家来要说法,可你也听到他们怎么说的了。」 「姐姐,都是阿宝不对……」 「不是阿宝的错,阿宝没错。」顾辞摇了摇头,捧着他的头,让他抬起头来,「你还小,就该活泼些,闹腾些,男孩子打打闹闹都是常事,就算闯点小祸,姐姐也能给你担着。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什么都替人着想。你也好,娇娇也好,姐姐对你们没有那么多高期待,真的只希望你们活的自在些,身体能健健康康的。」 阿宝被她说得脸腾地就红了,他眼睛躲闪了两下,最后哭着声音道:「姐姐,对不起,阿宝也自私,阿宝是因为喜欢读书,怕夫子真的因此不让求我去学堂了,才、才不想让你去的……」 顾辞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她虽然没有料到阿宝竟然还有这样的小心思,但想起他对读书的喜爱程度,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 「只要你想读书,姐姐定会让你读书的。如果顾夫子因此不收你,那只能证明,夫子也不是个明事理的人,那这样的夫子,阿宝不要也罢。再者,姐姐原就打算,等娇娇身体养好,把地里的麦子收了,咱们就搬去镇上。」 阿宝擦了擦眼泪,「那、那到时姐姐会送我去镇上的学堂读书吗?」 「那当然。」顾辞捉住了他的手,「别擦,姐姐刚刚才给你抹的药油,快别哭了。往后姐姐和娇娇姐姐还得靠着阿宝了,自然要让阿宝有大出息。」 心头最担心的事解决了,阿宝大大地松了口气,「我以后肯定会加倍努力学习的。」 「姐姐也相信阿宝。」看他小脸又笑了起来,顾辞也就放心了,帮他把炕铺好,「今儿这事别想了,快好好睡觉,明天姐姐送你去学堂。」 阿宝自己脱了外衫,钻进了被窝,「姐姐和娇娇姐姐也早点休息。」 顾辞点了点头,守着他入睡了才出了屋子,正准备往里屋去的时候,竟发现小姑娘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仰面望着天上。 「娇娇,怎么还不去睡?」 「姐姐。」娇娇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抬头,并伸手指了指那西边的月亮,「我晒月亮了,你看,银月如钩,这月亮多好看呀,今天的星星也亮晶晶的,都在跟我眨眼睛似的,母……我听说,人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姐姐,你看那颗最亮的,是不是就是你娘亲变的。」 娘亲?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她娘亲已经死了快十八年了,她早就不记得她的音容面貌。 小姑娘之前从未提过这个称唿,今晚突然提起来,大约只是这月色太熟悉,勾起了她对自己真正亲人的思念罢了。 然而,据上辈子的史书中记载,康锦女帝是在建安元年,中了西皖的蛊毒,那蛊毒发作时,锥心蚀骨的疼,最终实在熬不下去了,兰贵妃亲手将她杀了,随即紧随其后去了。 如今是建安三年,距离康锦女帝之死已经有两年了,当年南安王夺位的战争中,顾辞不知道小姑娘是何时逃出来的,她也不知道小姑娘知不知道这些事。 她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片刻后又看着她的背影。初夏的天,还是有些乍热乍冷,小姑娘仍旧穿着白日的薄短衫,许是悄咪咪地长了些个头,她惊讶地发现,这去年刚入秋做的新衫子竟然袖子有些短了,小姑娘细细嫩嫩的手肘露了一大截在外头,在清凉的月光沐浴下,让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单薄,且寂寥。 许久之后,顾辞在她身侧蹲了下来,将她的手握到手心,「不能伸手指月亮公公,弯弯的月亮公公会刮耳朵的。」 第133页 「嗯?」小姑娘似是还没回过神来,神情十分迷茫,须臾才道:「那怎么办?」 顾辞看着她细嫩的手,低头在她冰凉的指尖亲了一下,「好了。」 小姑娘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一向严肃的姐姐竟然会这么骚气,结结巴巴道:「姐姐,骗人。」 顾辞眸光带笑的看着她,随即抬头看向她刚刚指的那颗星星,「那不是姐姐一个人的娘亲,那是我们的娘亲。」 如果你知道,就会明白那是我的娘亲,也是你的娘亲。 如果你不知道,那我的娘亲,就是你的娘亲。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将头缓缓搁在了顾辞的肩膀上,对着那颗星星眨了眨眼,无声笑了,「对,是我们的娘亲。」 她终于明白了当年母妃的那句话——我不爱这深宫奢华,可这奢华深宫里有她。 心之所向,才叫原乡。 她不爱这粗布麻衣,也不爱这穷乡僻壤,可这里有姐姐,那是她午夜梦回最惦记的人。 所以,归来的路途,条条都通向她。 管什么金枝玉叶,管什么国恨家仇,她不想做那个大锦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想做姐姐身边的小孤女林娇娇。 第67章 隔天,顾辞早早起床, 将家里收拾好, 也不敢留小姑娘一个人在家, 将她带到了板根婶家, 这才带着阿宝去了学堂。 「大姐儿?今儿怎么亲自带阿宝……」顾夫子看到她, 很是疑惑,看到阿宝鼻青脸肿的模样儿, 顿时皱了眉,「阿宝这是……」 「夫子。」顾辞朝他点头问了好, 站在门口往学堂里坐着的那群孩子看了看, 「我今儿送阿宝来,就是来问问, 昨儿到底是哪些孩子打了我家阿宝的。」 「什么?学堂里的孩子昨儿打架了?」顾夫子顿时黑了脸,看了阿宝一眼,就进了学堂, 站在台上看着下面的那群孩子,「昨儿哪些人打架了, 还不快些站起来?」 刚刚还闹哄哄的学堂顿时噤如寒蝉,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站起来, 也没人搭腔。 到底还是一群孩子,心思都藏不住,顾夫子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哪些小崽子闹腾了, 当即点了几个孩子的名字,让他们站了起来。 其中叫到一个叫顾杰的名字时,一个高瘦的男孩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我又没打他,不过是站在一旁看热闹而已,打得最凶的二毛和臭蛋他们都还没来了。」 「你给我闭嘴。」说话的是学堂里最让顾夫子头疼的刺头,要说不聪明吧,是一点就透,要说聪明吧,一天到晚就会惹是生非,顾夫子是爱恨不行,看他这副懒洋洋的态度,更是来气,「阿宝是你们的同窗,他比你小,又慢入学堂,是你的师弟……」 「夫子干嘛说我?」顾杰脸色不耐,伸手将前后左右的人都点了个遍,「他们都朝阿宝动手了,就算没动手,也动口了,而我只是全程都看着……」 顾辞站在门口,看着学堂中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姑娘,心底都有些发凉,她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阿宝会担心顾夫子不收他这个学生了,原来连六叔家的西丫头也是与那群欺负他的孩子沆瀣一气。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的阿宝,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西丫头,旁人我不说什么,姐就问你,为什么你也要……」 「都给我老实站起来!」顾夫子看着整个学堂里几乎都被点到了的人,鬍子都要被这群小崽子气歪了,拿上书案上的戒尺,「你们今儿一个个都给我说明白了,为什么要欺负阿宝。」 学堂里的人都站了起来,一个个都低头不语,没人搭腔,片刻后,还是站在第二排第一个的天磊小声道:「他们骂阿宝家的娇娇姐姐,说她被鬼子山的小鬼王当成鬼新娘了,阿宝身上也不干净,不许阿宝来学堂上课。然后边骂还边往阿宝身上扔石头和树叶,阿宝气不过,打了起来,然后他们就一起打阿宝……」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顾夫子将戒尺狠狠地拍在书案上,「亏你们还是读书人,好的没学到,妖言惑众的本事倒是都学了个十成十。」 顾夫子被他们气得胸口疼,扶着书案又看向顾辞,「大姐儿,是老夫没本事,教了一群无知朽木……」 「夫子言重了。」顾辞朝他弯腰行了一礼,和村里那群人相比,顾夫子的为人反而要让顾辞感动了,「今日我带着阿宝来走这一趟,并不是来找夫子的麻烦,只是想瞧瞧昨日到底是哪些孩子欺负了我家阿宝。今儿没来的那几人,他们的父母昨儿就上我家讨说法,说阿宝将他们打伤了,让我赔礼道歉,甚至还说,要联合其他父母,到时要挟您,不许阿宝来学堂上学了……」 「一群无知妇人瞎胡闹。」顾夫子顿时面色铁青,若不是看在顾家是他本家的份上,他才懒得来这村子里教学,当父母的一个比一个难缠野蛮,教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能闹腾,「今日这课我不上了,去把你们的父母都给我叫来。」 「夫子,孩子们读书要紧,今日还是好生上课。」顾辞忙拦住了他,她也不知道这顾夫子是气性这么大的人,今日来这一趟,一是为了试试这顾夫子的为人,二是亲自给这群孩子来个警告,真要因为她闹腾地狠了,指不定全村的矛头又会指向她,得不偿失,「让我同他们说两句。」 顾夫子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说。 第134页 顾辞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走上了讲台,锐利的眼眸从底下的孩子脸上一一闪过,「我同你们的父母一样,也是粗人,不像你们夫子一样懂什么大道理。大家也当知道,我是上过战场的,那我就用战场上的规矩来教大家一个道理。」 「我大锦国土不辽阔,兵马没西皖游牧民族强壮,然而即便如此,西皖只要敢进犯我大锦边城,远在前方的战士,就要用血肉之躯替我们守护边城,保卫我们的家园。这种守护就像你们的父母心疼你们,守护你们一样。同样,阿宝是我的弟弟,我作为姐姐,也会这般保护他。昨日之事,就算了,但如若有下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顾辞顿了顿,看着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突然笑了一下,「你们可以试试。」 「姐姐,以后我保护阿宝。」她话一落,顾杰突然开口,「那你能不能跟我多讲讲你战场上遇到的事。」 顾辞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腔,而是又在学堂里众人的面上扫了一圈,「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顾杰和天磊率先应了声,其他人也稀稀拉拉地跟着应了。 顾辞也见好就收,从台上走下来,让阿宝回课堂坐好,她出了门之后又朝顾夫子鞠了一躬,「望夫子原谅我的无礼,阿宝性子太软,我怕……」 「这乡野村妇大多蛮不讲理,上樑不正下樑歪。」顾夫子打断了她,復又嘆了口气,「只是我实在没料到这群小崽子竟然会这般不顾一点同窗情意。」 顾辞笑了笑,「要辛苦夫子好生管教了。」 顾夫子又嘆了一口气,眉头拧成一团,「你也放心,平日我多会多提点一些,不会让阿宝再这么受欺负的。」 「那麻烦夫子了,我也就不耽搁夫子上课了。」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错。既然收了束脩,教导他们,便是我作为夫子的职责所在。」顾夫子看了看摆在学堂里的沙漏,「我也就不同你多说了。」 顾辞点了点头,率先告辞回了家。 下午临近放学了,顾辞又去接阿宝,还没到学堂,就看到早上那个高瘦男孩子和天磊一左一右地跟在阿宝身后。 「姐姐……」一看到她,三人都上前跟她打招唿,尤其是顾杰,态度更是热情,「姐姐,今天没人欺负阿宝,我和天磊正准备一起送阿宝回家。」 顾辞看了看他,「谢谢你们了,不过姐姐来接阿宝了,不用麻烦你们了。」 「姐姐,那我也可以跟着阿宝去你们家玩吗?」 「还有我。」天磊也赶紧举手,见顾辞朝他看过来,他赶紧道:「我昨天没有打骂阿宝,只是跟顾杰哥哥一样,站在一边,也没有帮阿宝……」 天磊长得很像他娘肖氏,哭着脸的时候,那眉毛特别有趣,顾辞不由想起了和善的肖氏,朝他笑了笑,「天磊已经很棒了。」 「那我可以去你们家玩吗?」 顾辞看了看他,又看向顾杰,「去我们家玩,我很欢迎,不过你们要先回家问问你们的爹娘,看看许不许你们上我家去。」 天磊挠了挠脑袋,「那好吧。」 顾杰努了努嘴,见顾辞看过来,又赶紧昂首挺胸,也应了一声,「那好吧。」 四人同了一段路,就各自散了,顾辞礼貌地叮嘱了他们几句,就带着阿宝走了。 「姐姐,今天你走了后,夫子把他们都骂了一顿,让他们每个人都给我道歉了,只有小西姐爱面子,不给我道歉,还有那几个没来上课的也没给我道歉。」 顾辞愣了愣,想起六婶平日对自己的好,拧了拧眉,「小西姐是个姑娘家,阿宝不要跟她计较,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六婶平日对我们好,我也不能跟小西姐计较的。」阿宝倒是看得开,「况且我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跟女孩子计较。再说了,我有姐姐和娇娇姐姐了,也不稀罕小西姐。」 「油嘴滑舌。」顾辞笑了一声,想起她刚刚听到的话,又问了一句,「今儿请假的是不是就是昨晚来我们家闹过的那几户人家的?」 阿宝想了想,「嗯。就是他们三个。」 顾辞不由烦躁不已,看来那三户人家还没闹完了。 第68章 入了夏,日头起得越来越高, 田地里的庄稼也开始结穗子, 相比于春耕时的繁忙, 这日子要清闲许多, 庄户人家也能松口气了。 村子没有什么乐子可找, 勤劳点的男人还能去镇上接点苦力活挣几个钱补贴家用,不勤快的也能在家里编几个竹篓子装东西。妇人就不同, 日子闲下来,做家务也不像平日那样像打仗似的急, 三五结群, 能在小河边洗一个上午的衣服,东家长, 西家短,谁家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们都能翻出来说上好几个时辰。 肖氏平日不喜欢和这群妇人凑乐子, 所以平日都是早早来洗了衣裳,特地避开她们, 但今儿因为有点事耽搁了, 等到村里的大部队来了,她还有几件衣裳没洗完, 便只能笑着同妇人打了招唿,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们闲聊。 好在这几个妇人也不是长了爱主动去道他人长短的嘴,气氛倒也算融洽,肖氏搓着最后一件衣服时, 还主动问了问那一直同她搭话的妇人家的孩子近来的学习情况,「大牛媳妇,昨儿我听天磊说,他和你们家杰小子成为好朋友了。」 第135页 「还真是巧了,我们家那个淘气包昨儿也回家说了……」说着,大牛媳妇手下搓衣服的动作一顿,左右瞧了瞧,朝她凑近了些,小声道:「听说阿宝被学堂里的孩子欺负了,你听说这事了吗?」 「还有这事?」肖氏眉头一皱,「天磊那小子这事倒是没跟我说,只说今天下午要去阿宝家玩,问我准不准他去,还说是大姐儿让他回家问的。」 大牛媳妇看了她一眼,「我家那淘气包也同我说了这话。」 两人对视一眼,肖氏又往衣服上抹了点皂角,「大姐儿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怕是娇丫头那事,村里流言蜚语不断,怕咱们忌讳,才让孩子回来问过我们的意见的……对了,那你是怎么同你们家杰小子说的。」 大牛媳妇沉默了一下,才低头边搓衣服边道:「杰小子平日最是闹腾,我哪敢让他去别人家添麻烦,不许他去咧,你呢?」 肖氏垂眸,村里的小孩都闹腾,经常成群结队从这家窜到那家,说到底,还是怕犯了那鬼子山的秽气罢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家天磊性子懒散好玩,我巴不得他能和乖巧好学的阿宝多处处,看看能改改这性子不。」 大牛媳妇闻言,眉目微敛,抬手不自然地拨了拨头髮,片刻才干笑道:「说得也是。」 肖氏笑笑,将手里的衣服摊在清水里抖动,「大牛媳妇,我衣服要洗完了,就先走了。」 话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六婶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哟,这不是里正夫人么,今儿怎么也跟我们凑趣到一块了?」 肖氏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她就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这六婶了,这人对村里其他人都能和和气气的,偏偏每次与自己撞上了,就会不阴不阳地说几句,尤其是从娇丫头那次生病之后,这人就越发跟自己过不去。 眼看着六婶带着几个妇人往这边来,肖氏赶紧把手里的衣服拧干,扔进木盆,起身捋了捋碎发,朝大牛媳妇道:「大牛媳妇,我洗好了,就先走了。」 六婶看她不理自己,心里十分不得劲,「走什么,怎么我才刚来,你就要走,咱们难得聚在一起,大伙儿好好聊聊呗。」 「我这不是给大家腾地方,况且我家里还有家务没做了。」六婶不依不挠,肖氏内心烦躁,但面上扯了一抹笑,「我就先走了。」 肖氏刚起身,一旁下来了的妇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木盆,拉住了她,「哎哎哎,别走,可不能走,我看大家今儿都在,难得这么齐整,正好说说自家孩子上学堂的事儿。」 「这孩子在学堂上学上的好好的,可有什么好说的。」肖氏拂开了她的手,又道:「秋娘子可别拉我了,我家里是真还有一堆事没做了。」 「那个不急。」这个秋娘子是村里二癞子家的,但赖子媳妇这个称唿不大好听,平日大家都叫她秋娘子,前日去顾辞家里闹的那个为首的妇人就是她,「孩子们在学堂哪里上学上的好好的,我们家孩子都快别人欺负死了,昨儿和今儿都还没去上学了。」 肖氏神色微敛,想起刚刚大牛媳妇的话,心中也模煳有了几份猜测,面上倒是笑了笑,「秋娘子说得我可要煳涂了。」 秋娘子立马一脸夸张,又看了看众人,「我的天啊,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我同你们说,前面不是那股大姐儿家的什么娇丫头在鬼子山染了邪气吗,据说阿宝这小子也去了,你们说他们家现在能有个什么干净的,就这阿宝,你们看看平日是多乖的孩子,如今像是个小虎崽似的,大伙开他几句玩笑还开不得了,一言不合就把我们家的孩子打伤了……」 「我们家小子也是……」 「哎,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去找大姐儿讨说法,你们猜大姐儿什么态度,不仅不赔礼道歉,还说我们家的孩子被打都是小怂包,打了白打了……」 「老天,莫不是真撞邪了,往日也没瞧见大姐儿是个这么性子爆的人……」 肖氏听着身旁那些议论纷纷,看了看一直没有搭腔的六婶,扯了一抹笑,「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秋娘子肯定是误会了。」 「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还能有什么假?我看就是他们一家子都在西山撞了邪。」 「就是……」秋娘子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一旁的六婶,「你们家西丫头不是平日与他们那两个小的玩得好,如今我看着都不在一块玩儿了,听说那日打架时,你们家西丫头也动手了,嫂子,你家西丫头没被打吧?」 六婶尴尬地笑了笑,「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虽说女人心思复杂难猜,但女人也最懂女人,肖氏一看六婶这神色,就猜到她对此事定是知情的,心里却不由感到一阵心寒,「那些妖魔鬼怪都是蛊惑人心的,大家不要信这些。」 「你这话就不对了,不然娇丫头好端端地怎么就会昏睡不醒,这段日子都没出过门了。」与柳氏交好的冯氏一边抖动着衣服,一边说风凉话,「哎,还好我家崽儿小,用不着跟阿宝一起上学堂哟,可怜了你们这些当父母的。」 肖氏对她这兴风作乱的姿态恨得不行,心里也越发心疼起顾辞三姐弟,但她与顾辞无亲无故的,若是此刻表现太亲厚了,反倒让这些妇人又起了什么心思,压了压心中的愤懑,没有搭腔。 第136页 秋娘子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冯氏的话是说到她心坎了,便更加煽风点火得厉害,「可不就是像铁柱媳妇说的,我现在都不敢把孩子送学堂去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你们说说就因为他阿宝一个小子读书,整的我们其他孩子都没法好好上学。你们说,我们要不要也同夫子去搞个什么联名上书……」 秋娘子和肖氏都看着六婶,六婶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别过脸,干笑道:「哎,你们一个个地这么看着我干嘛?」 「嫂子,你平日不是和大姐儿最好吗?毕竟是一个村子的,你又是她的长辈,咱们也别闹得太难看,要不你去劝劝她,让她别让阿宝去学堂了。」 「哎,我能说什么,人家亲爹后娘都在了,哪能轮到我去说话的余地。」六婶神色无措,赶紧把手中的木盆放在了刚刚肖氏洗的地方,从里面拿了一件衣服就浸水搓洗起来。 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大牛媳妇闻言,也有些听不下去了,「你们孩子合伙起来欺负了阿宝,如今还好意思让阿宝不上学。」 肖氏对这事根本不知情,此刻听闻大牛媳妇这话,心中更是又气又心疼,对着态度含蓄的六婶就骂了起来,「亏人家大姐儿过年还给你去拜了年,把你当正经长辈孝顺,如今出了点事,你就装死了?」 「肖秀兰,你说什么呢?」六婶被她说的满脸通红,「谁装死了,我背着她说什么了?」 「小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你们做大人的说什么了,才会对阿宝打骂。你将你家西丫头送学堂认字了又怎样,小小姑娘家,就合着男娃娃欺负昔日的玩伴,我看这认字也白认了。」 大牛媳妇平日也不喜六婶到了哪里都要充当中心人物的性子,对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不满了,今儿看她这样一副伪善的嘴脸,瞬间就来了气。 人人都说她家杰小子是个刺头,背后议论将来肯定也是个二流子,她当初也是咬牙,只差对夫子行跪拜礼了,这才将人送进了学堂。起初也没少被这些妇人背地里说道,如今听闻她们这些话,往日受的气也起来了。 并且刚刚肖氏的话也点醒了她,她又想起昨晚自家儿子说起顾大姐儿时的神采和钦佩,她不由生了几分和人交好的心思。她家杰小子虽然皮,但对她这个娘亲,向来是坦坦荡荡,每日学堂发生的小事都会告诉她。 是以,别人不知道那日学堂打架是怎么一回事,她却是知道的。「还有你们,我听我们家杰小子说,阿宝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了,你们以多欺少,还好意思上门去讨说法,真不害臊。」 说完,她也不等众人说话,将石头上还没洗的衣服一股脑地塞进了木盆里,拉着肖氏就走,「咱们走,懒得听他们这些背后污耳朵的话。」 「假惺惺!我看她们也是中邪了。」秋娘子冷哼了一声,说着也不管肖氏俩人,而是又和其他妇人商量着如何把阿宝挤出学堂的事来。 平日话最多的六婶目送那两人离去,始终没有搭腔,只是安静地洗着她的衣裳。 第69章 对于上午小河边的这些八卦,顾辞一概不知。自从发现小姑娘去年的衣服又短了之后, 她索性把夏天的衣服都翻了出来, 发现两只小的这个春天是都长了不少个头, 两人去年的衣服都有些短了, 要拆了重新做, 白日没事就和小姑娘坐在屋檐下的阴处改制夏衣,忙着呢。 肖氏和大牛媳妇结伴过来矮子坡的时候, 远远地就看到她们姐妹俩人正坐在一处忙活着,肖氏走近了才扬声打招唿道:「大姐儿, 娇丫头, 缝衣服了。」 「婶子?」听到声音,顾辞才抬起头来, 看到两人手里提着东西过来,有些纳闷,「大牛嫂子, 你们两位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里来了?」 顾辞边说着,就边起身招唿她们上屋里坐。 家里来客人了, 自然不能再坐在屋檐下大喇喇地缝衣物了, 小姑娘将手中的阵线放入针线筐里,跟着站了起来, 虽然不认识大牛媳妇,但还是跟着顾辞的称唿叫了人。 「这不是闲来无事嘛,我们就到处逛逛了。」肖氏笑道,又回头应了小姑娘一声,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都说春天最长个头,果真不假,娇丫头瞧着,又抽条了,脸蛋儿也红润了些,身体可是都养好了?」 「好了,谢谢里正婶婶关心。」小姑娘最喜欢别人夸自己长个头,闻言眉眼都要飞了,嘴也分外甜。偏头看到那个陌生的妇人正盯着自己瞧,倒是有些害羞了,朝大牛媳妇腼腆一笑,「大牛嫂嫂。」 「哎。」嘴甜又漂亮的小姑娘,自然讨人喜欢,大牛媳妇乐呵呵地又应了一句,「早就听闻娇丫头是个十里八乡都寻不出的美人儿,啧啧,今儿一瞧,果真是个万里挑一的漂亮小姑娘哩。」 她虽然早就听闻顾辞带回了个捡的丑姑娘,但一直都还没见过,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到,看着小姑娘那如画里走出来似的模样儿,在心里啧啧称奇的同时,似乎也能理解村里那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一回事了。 老话说,吾家有女初长成。 初长成的小姑娘自个儿可能还不开窍,但父母辈就要急着给她物色人家了。自然家里有女儿家的人家就会比对村里的同龄人,看到比自家女儿要出挑些的姑娘家,多少会生些酸意。 小姑娘这模样儿,着实要甩整个顾家村的姑娘一大截,怪不得这些妇人一个个群起而攻之了。 第137页 「大牛嫂子说笑了。」顾辞随口应道,带着两人进了屋,「婶子和嫂子坐,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我给你们倒碗粗茶喝喝。」 「大姐儿别客气。」肖氏摆了摆手,将手里的小礼盒放在桌上,「咱们乡里乡亲的,用不着客气。」 「就是就是。」大牛媳妇附和道,也将手里的十几个鸡蛋放在了桌上,「嫂嫂家没什么好东西,这些给两个小的补补身子。」 「婶子和嫂子客气了。」人家既然把东西送上门了,但这会就推迟也是不懂礼数,顾辞一边客气,一边将东西捡到一旁的柜子上摆好,顺便从碗柜里拿了两个碗出来给她们倒水。 肖氏也不是个磨蹭的性子,顾辞倒水的时候和她寒暄了几句,随即就讲了来意,「大姐儿,我们家天磊那小子是个没用的,阿宝在学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知道,孩子胡闹,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婶子说的什么话。」顾辞也猜到了几分她们的来意,「天磊和杰小子两人什么都没做,他们都是个乖孩子,昨儿还说要送阿宝回家,只是我亲自去接了,这才让他们各自回家去了。」 大牛媳妇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自家儿子,想到自己之前听闻了这事也不闻不问的态度,心情就有些难以言喻,「大姐儿,我家杰小子大上一两岁,夫子说是学堂的孩子王,往后在学堂里我让他多看着点阿宝。」 「那我谢过嫂子的好意了。」顾辞也没推辞,几人又在屋里说了一番养儿育儿心得。 肖氏是打心底觉得顾辞不易,说话也自是真心,大牛媳妇平日不爱出风头,但也是个有主见的,三人说着说着,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直到吃晌午饭时分,肖氏和大牛媳妇才告辞,对于顾辞准备的回礼,说什么都不要。 顾辞推不过,只好作罢,把这份人情记在了心里。 下午放学的时候,果然是顾杰和天磊一起送着阿宝回来的,三个男孩子不知道在路上干了什么,进院子时都是一身的汗。 「大姐,我问过我娘了,她答应我来你们家玩儿了。」天磊性子活泼,进了院子就直往屋里沖,「大姐,给我口水喝,我渴死啦。」 「慢点,这里一个大门槛,小心摔了。」顾辞赶紧在身后拎住了他的衣领,「好好坐在这里,歇歇凉才能喝水。」 天磊努了努嘴,「可我现在就渴。」 顾辞让娇娇打了水过来,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布巾,先给他擦了汗,帮他把薄外短衫解开,又搓了搓布巾,给阿宝去擦,回头看到瘦高的男孩还站在院门口踟蹰不前,她又朝他招了招手,「进来吧,你娘今儿同我说过了,到我家玩儿可以,但是要好好听大姐的话。」 顾杰闻言,瞬间喜上眉梢,一边点头一边往里跑,「听,听,听,我肯定听大姐的话。」 顾辞给阿宝擦了擦脸,又搓了搓布巾,拧干递给他,「你是个大男子汉了,快自己擦擦汗。」 顾杰一脸自豪地接过了布巾,胡乱擦了两下,也跟那两个矮萝蔔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板凳上。 顾辞看着三个男孩子从高到矮乖乖地坐在那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勾了勾,转身回屋一人给了一个碗,拧着茶壶给他们倒茶,「慢慢喝。」 天磊这个小萝蔔头平日没少来矮子坡找阿宝,对这里很熟,歇凉了之后就急急去柴屋看兔子去了,顾杰还是头一次来,在学堂流里流气地像个刺头,在顾辞跟前,倒是有些束手束脚,只敢老老实实地跟在阿宝身后跑。 家里来了小朋友,最开心的就是小姑娘了,平日阿宝这个书呆子回家了也不带着她玩,今儿来了天磊,两人瞎起闹,又开始怂恿着阿宝带着他们去挖蚯蚓捉虫子。 阿宝是个十分有主人翁意识的孩子,心想天磊和顾杰是来自家做客的,还是自己的同窗,肯定不能撇下两人自己去忙自己的,便只能苦着脸带着几人去屋后的小山坡上捉虫子。 顾杰捉虫子的身手敏捷地不行,还爬上树掏了一窝鸟蛋,可把小姑娘欢喜坏了,一心还想捉两只鸟回来孵蛋,闹腾到天快黑了,顾辞喊了三遍,几个皮猴子才后面跑了回来。 「瞧瞧你们这一脸的汗……」顾辞看着他们头上沾的树叶子,是又好笑又来气,虎着脸就去沖年纪最大的小姑娘,「林娇娇,你看看你,你是大姐大,瞧瞧你带着三个弟弟都干了些什么?快点去帮几个弟弟把脸擦了。」 小姑娘也不敢顶嘴,老老实实地带着几人去洗脸洗手。 回来时,顾辞看着小姑娘小辫子上还沾着树叶子,没忍住帮她摘掉了,想起她这人来疯的性子,也是头疼不已,她算是明白了,小姑娘这皮猴子的性子,改掉是想都别想了,毕竟她也改不掉宠着小姑娘的毛病。 「天磊,小杰,大姐做好饭了,都吃了饭再回去吧?」 小孩子这年纪,正是「欠人家的好吃」的馋嘴阶段,顾杰年纪大些,还有些不好意思,天磊这个活宝,闹了一下午,正饿着,闻言立马点头,「好勒,我要吃三碗饭。」 顾辞是给他们做了准备的,她摸了摸天磊的大脑袋,把他抱到了板凳上坐好,又去看顾杰,「杰小子,你也吃了再走吧,等会天要黑了,大姐送你回去。」 顾杰看了看她,又去看天磊,不由吞了吞口水,羞赧地点了点头,「谢谢大姐儿了。」 第138页 顾辞笑了一下,和小姑娘把饭菜都端到了桌上。 小孩子就爱凑热闹,几人争着吃,连最近总是没什么胃口的小姑娘都多吃了一碗饭。 天气好,天也黑的晚,顾辞晚饭又吃得早,吃完饭,天才蒙蒙黑,顾辞想着最近自家孩子的流言,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决定亲自送两个孩子回去。 还没出门了,大牛媳妇就急急过来了,看到顾辞正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一看就知道要准备亲自送两个孩子回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大姐儿,让你费心了,我没想到我们家杰小子这么不懂事。」 「杰小子可听话了。」顾辞笑了笑,大牛媳妇亲自过来接了,她也少了桩事,「是我留着他们吃完饭再走。」 一顿饭对别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这三姐弟来说,什么都要钱,大牛媳妇更是过意不去,「大姐儿太客气了,你对他们太好了,以防这群小崽子没事就赖你这里不走了。」 「那敢情好,我这矮子坡没什么人来,他们愿来凑个热闹,是我们的福气了。」顾辞倒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虽然不爱凑热闹,但孩子们天真,她也乐意看家里两个小的闹腾些。 大牛媳妇和顾辞打的交道不多,但今儿的交谈中也看出了顾辞的为人,心底也更乐意和她亲近几分,也就没有再客气,又说了几句才带着顾杰走了,因为顺路,顺便帮着她把天磊送了回去。 闹腾的天磊一走,屋子里都安静了不少,小姑娘今天疯玩了一个下午,心儿都跟放飞了似的,捧着几个鸟蛋在顾辞身后叽叽喳喳的不安分,扬言明天还要让顾杰去捉只鸟儿来孵蛋蛋。 被硬拉着闹腾了一个下午的阿宝瞬间皱起了眉头,「明天不许他们来我们家玩儿了。」 「为什么?」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他,「小杰子爬树多厉害呀。」 阿宝垂了垂眼,一板一眼道:「他们一来,我都不能好好看书,今天的大字也没写,夫子交代预习的功课,我也没做,我可忙了。」 这话太冠冕堂皇了,小姑娘完全无言以对,最后看着手里的几颗鸟蛋,「那、那我的小小鸟怎么孵出来?」 「孵你的头,以为你自己还小,要么把让把鸟蛋放回去,要不一锅煮了。」顾辞把桌子擦完了,回头就敲了敲她的额心,「阿宝说得对,读书可忙着了。」 说着,顾辞又看向阿宝,「不过,天磊和小杰来咱们家做客也不影响你学习,下次他们过来玩儿,那阿宝就要带着他们先完成功课才能玩。」 接连几天,顾杰都和天磊送阿宝一起回来,三人一回来,顾辞就先把小姑娘拘在另一处,让他们先安安心心把功课做了。 顾杰和天磊两人的性子都有些跳,没阿宝沉稳,根本就坐不住,顾辞在外面偷偷瞧见几次两人躲在桌子下做小动作的模样儿后,便同他们说,若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功课,她就给他们讲战场上的事,天磊不太想听,但看顾杰也开始认真学习了,他一个人做小动作也无聊,倒也安分不少。 两个孩子在顾辞那里明显学乖了不少,肖氏和大牛媳妇都十分感激,至于秋娘子那群闹腾着的人,她们压根就不去凑热闹,私底下两人也和自己关系近的人家去说这些事儿。 闹腾到最后,愿意跟着秋娘子闹腾的也没了几户人家,最后只好又灰熘熘地将自家孩子送到学堂去。 肖氏听闻这个消息时,高兴坏了,当即就来矮子坡跟顾辞说这事。 对顾辞来说,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顾夫子是个明理的人,族长虽然在顾氏一族的声誉和利益上有失公允,但也不是个好煳弄的,再加上肖氏这个里正夫人都不忌讳,让自己儿子和阿宝一同上下学,村里几个说得上话的人都在自己这边,这事早已有了定数。 不过顾辞也藉此看清了村子里的这些人的嘴脸,倒也算一笔收穫,对着肖氏是愈加敬重了几分。 「这事还是多亏了婶子,我知道那些不与我为难的人家,很多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这我可不敢居功,是她们目光短浅,愚钝无知。」顾辞是个懂感恩的人,也是个会想的人,那她若是说得太明白了,反而有了故意邀功之嫌,肖氏愿意同他们交好,起初确实是看在阿宝的面子上,如今倒与顾辞相交多了,也越发喜欢顾辞这性子了,「再说了,你自个儿也是个拧得清,有主见的,凡是会想的,就不会像二癞子家的那位一样犯蠢。」 两人正说着,大牛媳妇也过来了,如今几家走的勤,倒也没那么拘谨,进了屋就自个儿坐了,「二癞子那几家,可真真是犯蠢,我听说,他们旷了十来天才去学堂,夫子不仅不问,一来就将几人赶了回去。结果秋娘子还有脸去说她家孩子是被阿宝打伤了,在家养伤……」 「那可不是天大的笑话。」 「可不是,夫子一听他们这么说,当即就将孩子连同秋娘子几人骂的狗血淋头,说她们为老不尊,把好好的孩子都教坏了,还说要把银子退给他们,不教他们几家的了……」 肖氏还不知事情还有这么一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更是觉得大快人心,「让他们瞎折腾,活该,总算给大姐儿出了口恶气。」 顾辞看着两人,难得笑得明媚,「确实心情畅快不少。」憋了这么久的气,总算顺了。 第139页 第70章 日子安逸,倒也好过, 转眼就到了早稻和早麦要成熟的时节, 小学堂又迎来了一个月的休息。 早稻和早麦吃起来都比较糙, 顾辞买过一次, 她吃着还好, 但家里两只小的吃不习惯,嫌餬口。 顾辞也不怕糟蹋西山的那半亩好地, 买的是中小麦,这种小麦磨出的粉又白又香甜, 用来烙饼和做包子馒头都要好吃不少, 就是只能种一季,比早麦慢播种一个月, 成长周期较长,比晚小麦也就早成熟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收割的时节要到八月中旬去了。 因此, 正当家家户户又准备迎接六月的忙碌时,顾辞一家三口依旧清闲。 顾大山包的山林除了种橘子还种了不少花生, 瞧着又到了收花生的季节, 又动了请小姑娘和阿宝去帮忙摘花生的心思,至于报酬, 还是按摘橘子的那种方式来,不过花生没橘子那么压秤,这个摘毛重十斤能得一斤半。 两个小的去年摘橘子尝到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劳动成果,听闻如今又能去挣花生, 自然是想去的。 不过,顾辞这次也不问他们的意见,而是直接拒绝了,「您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只是这正值酷暑,两个孩子身子单薄了些,我担心他们中了暑气。」 「若是这个原因,大姐儿你完全可以放心。」顾大山来请他们两人去帮忙,一来确实是看顾辞三弟姐日子不容易,对顾辞涉猎的本事也存了几分敬意,有心想交好;二来也是觉得娇娇和阿宝的活儿确实做得又稳又好,相当于半个劳动力。「我们自家的孩子也是要上山去摘花生的,肯定不能让他们在太阳底下晒着了,早晚拔苗,中午就坐在阴凉处摘。」 见顾辞没搭腔,顾大山又补充道:「大姐儿,反正你西山那点麦子也不着急收,你要是放心不过,索性带着他们去。实不相瞒,因为税收又改了,家里人口多,我没办法,今年又带着一家人开垦了不少荒地种花生,想着多换几个钱也好,如今地里的花生都陆陆续续都熟了,採摘清洗去镇上卖都要人忙活,我来特地请两个小的去,也并不是只是想关照你们,是真的缺人手。」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要是再推迟拒绝,倒显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了,顾辞犹豫了一下,「大山叔忙不过来,自是应该去帮帮忙的……我反正也是没事,您要真忙不过来,我去给您帮几天。至于我们家那两个小的,就不让过去了。」 怕顾大山误会她太娇养着两个小的,不等他开口,又道:「阿宝如今上学了,手握笔桿子握嫩了,娇丫头也是个大姑娘了,跟着学了些女红,家里的缝缝补补都包了,我是个粗人,往后这手头上的针线活估计都得交给她,这手还是得好生养着,反正左右两个人也是个没什么力气的。」 顾辞愿意帮忙,顾大山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大姐儿,那叔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了,这个工钱叔是给不起的,到时也就用花生抵。」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顾辞笑了笑,「咱们乡里乡亲的,也就是相互帮个忙,力所能及的小事儿,哪用得着谈什么工钱不工钱的,到时您打发我点发生,给家里两个小的解解馋就行。」 「那是自然。」顾大山想了想,觉得大姐儿是把干活的好手,不给工钱实在有些煳弄人了,「大姐儿,反正他们两个小的在家也没事,到时你过去,一日三餐就带着两个小的过去吃,至于花生,随他们吃。」 「那行。」顾辞怕顾大山心里有负担,也没推迟,商量好了去帮忙摘花生的日子后,顾大山也就告辞了。 他一走,小姑娘也就不端着了,「姐姐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帮大山叔摘花生?」她还不知道花生是怎么长出来的,好奇地不得了。 顾辞看着她白嫩的手,「拔花生苗得花大力气,很容易利伤了手,你这手好不容易养得这般嫩,可不能糟蹋了。还有阿宝也是,将来是要握笔桿子的手,也不能太粗糙了。」 小姑娘看着自己嫩的跟白葱似的手,撇了撇嘴,「养这么嫩做什么?如今它都三个月没有干活了。」 自从春耕忙起来,三梅回了李家村之后,就一直没有过来做绣活了。原本是约好等到农忙一过就过来的,但当时小姑娘出了那桩事,而大梅又在五月初就要出嫁,出嫁的人家最忌讳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二舅母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顾辞还是主动提了三梅过来学习刺绣的事,以小姑娘身子不好的理由让三梅先别来了。 当时看到二舅母脸上神情一松时,顾辞知道二舅母也是忌讳这事的,所以大梅出嫁那日,她也没带着小姑娘去吃酒席,除了大舅母问了一句,李家上下也没人问起小姑娘。 见识到了村里人的翻脸无情的嘴脸,顾辞对此也没太多感触了,只是更加明白了一点——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可真正疼她的小姑娘的人,除了她,可能也就一个阿宝了。 思及此,顾辞看向小姑娘时,眼神又是柔和了许多,握着她白嫩的手,「瞎说,前几日才帮姐姐把你和阿宝的夏衣都给改好了。」 「那些又不能换钱。」 「你是掉钱罐里了不成?」顾辞捏了捏她鼓着的腮帮子,「若是咱们不会改夏衣,还得拿去裁缝店,不一样得花钱?」 「这个姐姐也会改,用不着花钱的。」小姑娘又是撇了撇嘴,眼珠一转,又开始朝她撒娇,「姐姐到时也带我去嘛,我还不知道花生是从哪里长出来的了。」 第140页 顾辞拿着她没办法,唠叨了她两句,到底拗不过小姑娘的软磨硬泡,答应带着他们去长长见识。 结果等到约好摘花生的日子那天,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儿,南山那片快要成熟的稻子在一夜之间就被糟蹋了一大片,水灵灵的稻杆都被压断了,黄澄澄的稻穗不是断了,就是谷子都掉在了田里。 收早稻的时候不比晚稻,收完早稻就要马不停蹄地种晚稻的,因此早稻田里还是有水的,这些谷子散乱在田里,当真是打了水漂,捡不起来了的。 其中,受灾最严重的就是顾老二家的那三亩水田,大约只有半亩还是好的。 柳氏听闻这情况后,立马就跑到南山去看,这一看顿时两眼一抹黑,整个人都瘫软在地,还好在她旁边的妇人拉了她一把,她才没坠进田里。 「老二媳妇,庄稼没了可以再种,身子要紧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放宽心……」 「放你娘的狗屁。」柳氏醒过神来,看着自家辛苦操持了这么久的庄稼就这么毁了,哪里还能把心放宽,「你这个老货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看糟蹋的不是你家的谷子,你当然这么想得开了,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就等着看我们家日子不好过。」 拉她的妇人原是好心,却不想反而惹了一身骚,被柳氏这话气得脸都发青了,「我呸,活该你这么遭天谴,老娘好心安慰你一番,反倒还要平白受你一顿骂。」 柳氏早已被眼前糟蹋了的庄稼气得理智都没了,一听妇人这话,当即就要去打她,「你这个老货,我让你咒老娘,肯定就是你这个老货咒的,才让我的庄稼在这个节骨眼……」 「我看你是疯了。」妇人也不是个什么软包子任柳氏拿捏的人,不过看她这一副疯疯癫的模样也有些害怕,推开她就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跟你这个疯婆子一般见识。」 柳氏这个矮胖冬瓜,没打到人,再一瞧眼前的庄稼地,又是两眼发黑,对着庄稼地哭哭骂骂了半日,最后还是有人叫来了在另一片地里忙活的顾老二,这才将柳氏拖了回去。 柳氏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回家就头晕眼花,在额上敷了个布巾养了半个时辰,连中饭也无心做,思来想去又开始站在院门口破口大骂,骂到最后,又爬到顾辞的矮子坡上去骂: 「哪个遭雷火烧的发瘟人哟,老娘辛辛苦苦种的粮食是碍着你的投胎路了,要这么害我?天杀的,让我找出来了,看我不撅你祖宗十八代的坟,把你剁碎成肉泥餵鸡餵猪……我是造了什孽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老是有贱人要这么害我……」 第71章 柳氏没有指名道姓骂,但那副骂人的姿态太意有所指了, 尤其是这话也骂的太不堪入耳了, 板根婶在屋里听了会, 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 「柳大嘴巴, 你这一张铜锣嘴, 麻烦你放个地方去骂,别在这吵着我家老头子睡午觉。」 柳氏如今自个儿不痛快, 哪能让别人痛快,板根婶一搭腔, 她骂的更起劲, 想着隔壁的板根婶都听到声音出来了,而顾辞一直没搭腔, 肯定是做贼心虚,指不定那片庄稼就是她去糟蹋的,边骂还边朝顾辞的院子里吐起痰来。 板根婶瞧着她这做派, 心中直犯呕,先前听闻柳氏家的三亩庄稼糟蹋了, 还在心里同情了几分, 毕竟庄户人靠天吃饭,伺弄一片田地不容易, 如今看柳氏这副疯狗乱咬人的模样,觉得她这就是活该。 「人在做,天在看。自个儿庄稼被糟蹋了,不好生去想法子挽救, 就在这指桑骂槐,真真是活该……」 「你这个老不死的货,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柳氏如今最恨别人说她的庄稼糟蹋了是活该,这两个字她听不得,「我在这骂人,碍着你了,我晓得了,肯定是你也做贼心虚,小崽子做了孽,现在装鳖孙,你这个老不死的心虚,所以也来咒我……」 板根婶虽跟村人不热络,但在顾家村这么多年,还没被谁这么骂过,尤其是女儿嫁去了镇上,儿子也在镇里的酒楼当了管事后,平日村里都要给几分薄面,自然也是个气性大的,柳氏这一口污水泼下来,又急又气,「好你个柳氏,你当人人都是你,心眼小的跟米粒似的,见不得别人好……今儿我算是明白了,就是老天爷都对你做的贼事瞧不过眼了,才让你的庄稼遭了殃……」 柳氏这个不愿输势的性子,自然不能这么甘心,说不过了,索性就捡起地上的石头朝板根婶扔去。 板根婶比她高大,打起架来也是不怕她的,当即也回击了过去,两人躲躲闪闪,又边凑边近,最终扭打到了一起,妇人拳脚没啥力气,打起架来全靠抓挠揪。 最终还是路过的几个妇人见到两人扭打的场面,赶紧去拉人,但柳氏这会魔怔了似的,费了吃奶的力气抓着板根婶的头髮,就是不乐意松手。 最终还是顾辞赶过来,捏住柳氏的手腕一用力,她才吃痛松了手。 她带着两个小的在顾大山的山地里摘花生摘得好好的,一个妇人就来跟她说柳氏在对着她家门口骂,便独自一人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看到她和板根婶在自家院门口打了起来,心里是又一次刷新了对这个后娘的认知。 「好啊,大姐儿,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如今竟然还帮着外人一同欺负我……」柳氏回过神来了,脸上头皮都是火辣辣的疼,看到把她拉开了的顾辞,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我就知道,你日子过得苦巴巴,就见不得我们家的日子过的好,存心报復了……」 第141页 「吃饱了撑着,要撒疯往别处去,别到我家门口来丢人现眼,你不嫌难看我还嫌难看。」顾辞还不清楚南山庄稼的事,如今天越发热,顾辞存心帮人摘花生,天刚蒙蒙亮,就带着两个小的去了顾大山家。顾大山在南山没田地,又忙着收花生,自然也没听到南山庄稼地的事。 「大姐儿,别以为你装得这么人五人六了,我就不知道,南山的庄稼地就是你去特意糟蹋的……」 顾辞一愣,随即睨了柳氏一眼,「臆想症是病,有病就要及时吃药,病入膏肓就没药可医了。」说着,她又去看板根婶,看着她头上的发掉了一片,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婶子赶紧回家去处理处理。」 板根婶几十年都没跟村里人闹过,老了却在柳氏这里翻了船,早知柳氏是个如此没三尚的人,今儿吃了如此大亏,心中也是懊恼不已,但也知这事没法跟顾辞生气,缓了缓语气才道:「我看她是疯癫了,你也悠着点儿。」 顾辞朝她笑了一下,让她放心。 「老货,你跑什么?」看到板根婶要走,柳氏还不依不挠。 顾辞一眼瞪过去,「还敢到我的地盘撒泼,我让你有来无回……」话说到一半,恰看到里正和族长都过来了,顾辞眉头微微一皱,又挺直了身板。 「大姐儿,你如今是越发有本事了。」族长远远地就听到了她的话,柳氏为人是让人不耻,但到底也是个长辈,这样对长辈说话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 族长这话无异于替柳氏长志气,瞬间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夸大其词地指责顾辞,她一向是个会添油加醋的,把刚刚的事儿说得有板有眼,一盆盆的脏水直往顾辞头上扣。 顾辞就像听戏一样,随她唱了个痛快,末了才朝跟在一群男人身后的顾老二,「笑话也让人看够了,该把你家的疯婆子拉回去了吧?」 族长瞧着顾辞越发不满,但也素来知柳氏这说话的德行,又瞧着她这样的姿态着实难看,也希望顾老二赶紧把人拉走,便也没多话,而是走到院门口,往里瞧了瞧,「你捡来的那个女娃娃呢?」 顾辞心里咯噔一声,「族长这是什么意思?」 「南山那片庄稼无缘无故被糟蹋了,我带着人左右看了看,不像是人做的,但也瞧不出是……」 「族长这个话我就更不懂了,南山庄稼遭殃了,同我家娇娇有什么干系?」顾辞打断了他,清冷的眉目更加凌厉。 被顾辞打断了,族长也有些羞恼,他对鬼神之事半信半疑,心里也是不信村人说得那一套,但如今丰收在即,那片地里的庄稼实在是糟蹋得蹊跷,也是没了办法,只好听信村里的流言,来问问。 「不过就是来问两句,你着急什么?莫不是南山的庄稼真与那个女娃娃脱不了干系?」 「我以为族长是个懂理明理的人,一向对您敬重,今儿才知,您竟然和这村里愚昧无知的妇人一样。」顾辞不卑不亢地与族长对视,「自己愚昧无知,找不出缘由,就想着把责任推在我们娇娇身上,你们想都别想。」 顾辞态度强硬,族长本就心虚,但面子还是要的,「那你这么有本事,你倒是去给找出南山的庄稼是被什么糟蹋的?」 顾辞冷笑一声,「南山没有我半分田地,我何必操这份心?」 里正因为自家婆娘和顾辞交好,本身也是不信这怪力乱神的一套,眼看气氛越来越僵,忙上前打着圆场,「大姐儿,你也知道村民这日子不好过,如今赋税又加重了,这庄稼就更加看重了,南山是良田,不只你爹家,还有别人家,这庄稼都遭了破坏。实不相瞒,我们也是着急,寻不出缘由,实在没办法才往你这里走一趟。」 不看僧面看佛面,顾辞对肖氏敬重,里正说话又诚恳,她自然不会不依不挠,缓了缓语气,「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留痕迹的,只要做了,便有迹可循。到底是人是鬼,多派几个人守守不就知道了。」 里正琢磨了一下,「大姐儿这意思是?」 顾辞的眼神在这村子里的男人脸上一一扫过,「有这工夫在这里疑神疑鬼,不如派人日夜守守,左不过就这几天要收了,那东西不来糟蹋庄稼了,对大家都好,若是来了,你们也正好弄个明白。」 族长也垂眸想了想,方才他们确实是急上头了,如今顾辞这法子,虽然有些迂腐,但确实也是可行。 不过,到底被顾辞落了脸子,族长对着她仍是没有一副好脸,「最好真不是什么脏东西糟蹋的。」 顾辞对这个族长也是失望透顶,扫了他一眼,又去看地上的柳氏,「我这矮子坡不是戏台子,下次唱戏,可要找个大点的戏台子唱,那样捧场的人才多。」 「你……」 顾辞一眼扫过去,又看了看众人,冷冷淡淡道:「我姐弟三人日子不大好过,也就不招唿大家进屋喝茶了,这日头毒辣,大伙都散了吧。」 也不等大伙搭腔,顾辞自家屋子也没进,转身径直往顾大山的花生地去。毕竟带了两个吃白饭的人在,顾辞也不好意思多耽搁这工夫。 晚间回来的时候,顾辞将顾大山送来给两个小的解馋的水煮花生分了一半出来,给板根婶送了过去,白日里碍于人多,柳氏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后娘,她也没好意思对板根婶多关心几句,只能晚上再去问候两声。 第142页 「哎,你带着两个小的挣点吃食不容易,还给我拿些来干什么?」板根婶忙把东西推过去,说什么都不接。 「大山叔人好,两个小的今儿跟着我在山上吃了一天的花生了,这天气又热,这水煮的花生隔夜就馊了。」顾辞力气大,躲过板根婶来抢夺的手,自顾自地从她柜子里翻出了个大碗,将花生倒了进去,「婶子今儿受委屈了,白日我也没能多问候两句,心里正过意不去了,您就别推辞了。」 「嗨,这跟你有啥关系,也是我嘴巴贱,没事去搭理那个疯婆子做什么。可她骂的实在难听,我也是瞧不过。」 「骂又骂不疼,更何况我们都不在家,随她去了。」顾辞笑了笑,「往后婶子别再跟那人一般见识,就当她是疯狗子,乱咬人。」 板根婶点了点头,想起秃了一小块的头皮就心疼,「我看她这样的人迟早会遭报应。」 顾辞剥了两颗花生,「不是已经遭报应了吗?听说南山的庄稼,就那一家被糟蹋的多。」 「说得也是。」板根婶跟着笑了起来,「对了,你说南山的庄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辞敛了敛眉,「南山那边虽然多良田,但夹在山坳间,花山过去又是深山老林。我晚上特地从那边过来了一趟,看地上的那些印子,怕是山上的野物。」 板根婶愣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哎,你还别说,二十年前,咱们村子里好像就出过有野狼来村里子作乱的事。」 顾辞沉默了一下,才道:「且看看吧。」 若真是山上的野物成群结队来作乱,那是整个村子的大事,人人都疏忽不起。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顾辞又和她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当天半夜的时候,顾辞还在睡梦中,村子里就闹腾了起来,顾辞赶紧穿上衣服去看,才发现外面的路上一片喧譁,一些人举着火把在高声嚷嚷。 「野猪,好多野猪……」 「完了完了……南山的庄稼都没了……」 「……」 第72章 外面的嚷嚷声此起彼伏,又杂又乱, 顾辞站在院子门口听了好一会, 才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会的工夫, 远近的屋子都透出了点点红光, 男人的嚷嚷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声, 闹腾得整个院子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顾辞站在外面看了会,琢磨着动静这么大, 屋里两个小的肯定也醒了,怕他们吓着了, 她又点着油灯, 先去炕屋看了阿宝。 「姐姐。」阿宝正睁着大眼睛仰面躺在床上,看那清亮的眸子估计是醒了有一会了。 「醒了?」顾辞在弯腰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吓着吧?」 「没。」阿宝摇了摇头,「姐姐,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姐姐也还不清楚, 大概跟咱们没关系。」顾辞帮他捏了捏被角,「还早着呢, 你再睡会。」 阿宝往窗外的方向瞧了一眼,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了,不过既然姐姐说跟自家没关系, 那就不用担心,「姐姐不用担心我,你也快去睡吧。」 顾辞点了点头,「嗯, 姐姐也不守着你了,还没去看你娇娇姐姐那个胆小鬼了。」 阿宝笑了起来,「这话要是让娇娇姐姐听见了,她又要跟姐姐生气了。」 顾辞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阿宝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朝她眨了眨眼睛,那股乖巧劲可爱的不行,顾辞瞧着忍俊不禁,看着他闭上眼,这才提着油灯拐进了里屋。 小姑娘冬天畏寒,夏天畏热,自打入了夏以来,顾辞半夜就要经常醒来给她盖被子,刚刚她出门去时,小姑娘都是四仰八叉地睡在被子上的,还是她小心翼翼地帮忙盖好被子。这会来看时,床上就一个鼓鼓的垄包,连小姑娘的髮丝都瞧不见。 听到木门「吱呀」的声音,垄包里才小心地露了一双眼睛出来。 顾辞也不敢急急出声,等到小姑娘看清了自己的脸,将整个人都从垄包里钻出来时,她才笑骂了一句,「没出息。」 娇娇撇了撇嘴,也没回嘴,她不怕蛇虫鼠蚁,最怕的就是半夜醒来时,身边不见姐姐的身影。 「吓着了?」顾辞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背,有些润,看来小姑娘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儿了,想起她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由好笑,「捂被子里有什么用?」 小姑娘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皱着眉头有些不开心,不想跟她说这个话题,「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跟咱们没关系呢。」顾辞起身,把油灯摆在了一旁的柜子上,将小姑娘贴身用的布巾拿了过来,熟稔地帮她擦了擦背上的薄汗,「等会不许踢被子了,晚上还是有些凉的,晾着肚子睡容易着凉。」 「我才没踢了。」小姑娘把手抬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里也黏黏的,不舒服。」 「懒得你。」顾辞嘴上嗔她,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把头抬起来一些……」 「咝……」 她话刚落,小姑娘就倒抽了口凉气,顾辞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又急急问道:「怎么了,姐姐哪里弄疼你了?」 「姐姐碰到我的小胸脯了。」小姑娘咬了咬唇,可疼了。 顾辞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舔了下唇瓣,又反问了一句:「小胸脯疼?」 「都听明白了,还要再问。」小姑娘恼羞成怒,她刚刚都说得这么大声了,难道还没听清楚?再说了,这种事多羞耻呀,要不是看在自家是她媳妇儿的份上,她才不好意思说了。 第143页 「为什么会疼?」 「还不是被你刚刚碰到了。」小姑娘扭了扭身子,有些不大好意思,「从昨天就开始了,小胸脯我自己挨都挨不得。」 顾辞算了算日子,小姑娘的葵水是就在这两日,但之前也没听小姑娘说她的小胸脯疼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小胸脯最近长大了些,你又把肚兜穿的太紧了?」 「才……才不是咧。」小姑娘面红耳赤,姐姐怎么能大喇喇地跟自己说这种话呢,羞死人了哒。可是悄咪咪地感受一下,好像肚兜是系的有些紧了,但、但之前她都是系这么紧的——难道自己的小胸脯真的长大了? 小姑娘暗搓搓地低头瞅了一眼,但中衣太宽松,瞧不出个所以然,她又稍稍挪了挪身子,飞快地伸手摸了摸,「咝……」 「刚刚还说自己都挨不得,如今还去碰。」顾辞看她做贼似的去摸自己的胸脯,压了压唇角,才忍住笑意,须臾又敛了敛眉,「我给你瞧瞧,怎么疼得这么厉害的?」 「怎、怎么瞧?」 小姑娘这一脸娇羞实在是让人不难不起旖旎的心思,顾辞佯装咳嗽一声,「就你把衣服撩起来,我给你看看。」 「那、那……」小姑娘结巴了,抿了下唇,又攥着衣摆,「那只能看一眼。」 「这会知道害羞了,之前是谁,还在那说我不瞧你的小胸脯是嫌它小了。」 「那是因为……因为我以为我今年就十五了。」小姑娘偷偷去看了顾辞一眼,「再、再说了,我这是洁身自好,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怎、怎么能把身子给人看?」 「……」顾辞看着一脸娇羞欲滴的小姑娘,低头就帮她把中衣撩了起来,「你怎么不说你天天睡觉往我怀里钻了?」 小姑娘:「……」姐姐说得好有道理,她、她们都同床共枕这么久了! 「哎,轻点轻点。」 顾辞听着小姑娘的痛唿,心里的那点旖旎心思都变成了担忧,小心地将中衣掀到了胸脯上,薄薄的肚兜上,两团小鼓包十分显眼,尤其是小鼓包上面的小突起,莫名让人瞧着心神荡漾。 顾辞瞧了两眼,就别过视线,「你捲住中衣,我去给你拿点消肿痛的清凉膏过来抹一抹。」 小姑娘嘴上没有回话,但手却是自发地捲住了中衣,趁着顾辞去柜子里找药膏时,她又赶紧扯开自己的肚兜往里瞧了一眼——那颗小豆豆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盯着自己的小胸脯反覆瞧,看到顾辞也顾不得害羞,哭丧着脸问她:「姐姐,它、它以前都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辞对这事也是似懂非懂,红着脸想了片刻才道:「许是你要来葵水了,你又正处于小胸脯发胀的时候,在这期间,是会有些胀痛,你自己抹些清凉膏揉一揉。」 小姑娘接过那清凉膏,可是一想到要自己去揉自己的小胸脯就好羞耻,那小豆豆看着可烦了,她才不想揉。 顾辞看着她迟迟不动,也觉得老脸羞得没处摆,别过脸道:「姐姐先出去,你自己抹好了再叫我。」 「我才不抹。」小姑娘将膏盒扔在了被子上,转身就钻进了被子里,闷声闷气道:「疼死算了,我才不要揉那个丑哒哒的地方。」 小胸脯是女性特有的曼妙之处,顾辞不懂小姑娘为何总是嫌弃自个儿的胸脯丑,她盯着小姑娘露在外面的小掇头髮看了片刻,这才捡了被子上的清凉膏,艰涩道:「那,姐姐帮你抹?」 被窝里立马安静如鸡,顾辞等了好片刻,小姑娘才慢腾腾地把脚伸了出来,然后是整个身子,至于头,始终用被子拦着。 顾辞帮她把中衣卷上去,然后让她自己把系在颈后的肚兜带子给解了,小心翼翼地将薄薄的布料往下扯了一点。 小姑娘的小胸脯是长大了不少,这样仰面躺着,还能瞧出些弧度,尤其是缀在上面的小豆豆,有些红挺,到像个大姑娘该有的小胸脯了…… 顾辞赶紧晃了晃头,快速取了些清凉膏,轻轻地抹在了小姑娘那白皙的胸脯上。 小姑娘咬着唇,小胸脯上的感觉太怪异了,有些疼,但又觉得痒,身体更是热的厉害…… 「姐……嗯……」小姑娘一开口,细碎的呻吟控制不住地破口而出,那陌生的声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赶紧捂住了嘴。 顾辞的手轻轻颤了颤,随即又赶紧别过头,迅速将药膏在另一边抹开,抹匀了之后,她立马就站了起来,「好了,快把衣服穿好,姐姐去洗个手。」 「嗯。」小姑娘用鼻子嗯了一声,直到听到顾辞的脚步声到了外面,这才将被子掀开,肚兜的系带繫到一半,她又顿了顿,手在自己的小胸脯上揉了一下。 好奇怪,为什么自己揉的时候就只觉得疼? 另一边,顾辞洗了手之后,又用冷水给自己搓了一把脸,站在外面冷静了好一会才,刚刚那激盪的心情才算平静下来。 「大姐儿……」就在顾辞准备进屋去睡觉时,顾六叔举着一个火把过来了,「快去祠堂外面集合,山里一群野猪过来了,今晚守夜的几个人都被拱伤了……」 顾辞愣了愣,没想到情况竟然这么严重,她把手上的水珠就势擦在了身上,「那六叔等等,我先回屋里跟两个孩子说一声。」 「行,那你快些,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你快些过去。」顾六叔也没催她,说了一句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第144页 顾辞先去炕屋瞧了瞧阿宝,见他睡着了,也没吵醒他,轻手轻脚关上门出去。 小姑娘听到开门的声音,赶紧翻了个身,装作睡着了,顾辞晓得她是装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刚刚六叔来说了,姐姐要去祠堂外面集合,大概是南山庄稼的事,等会姐姐出门去了,你拴上门再睡。」 话落,屋里沉默了半晌,小姑娘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顾辞想着她刚刚捂在被窝里的胆小模样,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困吗?要是不困,你也跟着姐姐过去?」 小姑娘闻言,立马翻身爬了起来,一把跳到她身上挂着,「不困了不困了。」 顾辞赶紧托住了她,「站好了,先穿好衣裳,咱们要快些过去,也就先不洗漱了,把头髮梳顺了就行。」 第73章 顾辞带着娇娇赶到祠堂的时候,外面的平地上已经聚集了好些人, 除了几个妇人在抹眼泪, 大伙儿都没出声, 气氛十分沉闷压抑。 「大姐儿。」肖氏就站在人群外一点, 看到顾辞过来了, 立马朝她招了招手,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娇娇, 低声道:「这场合,你怎么把娇丫头带来了?」 「小丫头胆子小, 一个人害怕。」顾辞也没往前走了, 看了一眼人群中那几个在哭的妇人,说话的时候也特意压低了声音, 「事情很严重?」 「可不是。」肖氏嘆了口气,「今晚去守夜的八个男人,有五个男人都被那野猪给拱伤了, 南山那片庄稼地今晚又是折腾了好几亩。」 顾辞垂眸,深山里的野猪不比餵养的家猪, 那些野物体型大, 野蛮兇狠,有的还长了长獠牙, 发起狠来,一般人还真对付不了。 「婶子,这野猪的数量也怕不少吧?」 肖氏点了点头,凑近了顾辞耳边, 「听那二癞子说,成群结队的,唿啦一下就沖了下来,数都数不清。不过我看他这话也是夸张,今晚八个人,就只有他和另外两个人没有受伤,就是因为他们贪生怕死,一看到野猪就吓跑了。」 顾辞挑了挑眉,朝里面看了一眼,怪不得看一向爱凑热闹的秋娘子一个人站一处了,「二癞子的话怕是半真半假,派去守夜的男人多少也是有一把力气的,但五个人都被拱伤了,这数量估计也不少。」 「你说得也有理。」肖氏皱了皱眉,「顾家村虽四面环山,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如今突生这样的变异,怕是又有变故了。」 顾辞暗自思忖了片刻,仔细回想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事,可想来想去,也不记得村子里何时出过野猪下山的事儿。倒是肖氏有句话说对了,自古动物对天灾人祸的警觉性就比人要高……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顾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来,建安三年,也就是这年的秋天,陈家村出现了山体滑坡,整个村子都被埋了。 思及此,顾辞马上醒过神来,偏头看向肖氏,「婶子,陈家村是不是就在花山对面的深山翻过去的那面?」 「嗯?」肖氏愣了一下,「好像是,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了?」 顾辞有些激动起来,陈家村不是什么大村,且进去的山路十分闭塞,是个穷得叮噹响的山沟沟,官府都懒得派衙役去里面收税,当年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据说官府都没派人去查看一番,她也是在跟着人跑货的途中,听人说起这事的。 「婶子,你可有亲戚或是认识的人是陈家村的?」 「大姐儿,你这是怎么了?」肖氏见她神色不对,心中更是纳闷,「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事来了?」 顾辞看向她,犹疑了片刻,才道:「婶子,你可是信我?」 「那还用说。」 「如今野猪下山很可能跟它们原来所在地的地形有关,咱们村四周的山都不是什么深山密林,像野猪这样的野物一般都不会有,如今它们既然跑到咱们的地盘上来了,多半是它们所在地的地形有变动。」 顾辞深吸了一口气,凑近肖氏的耳边,低声道:「不瞒婶子,我前几日正好做了个梦,梦见花山对面的那片林子塌了,把下面的村子都埋在了地底下。只是梦里场景模煳,乔不真切,好似就是在这稻子熟的前后,也不知是这夏收还是那秋收时。」 肖氏垂了垂眼,花山对面的深山叫小泰山,陈家村虽然是在小泰山那面,但并不挨着小泰山,中间还夹杂着一座只长灌木的秃秃山。 顾辞这梦境明显就是编造的谎话,但肖氏自认为看人还算准,顾辞绝对不是随意造谣的人,如今突然跟她说这事,定是知道些什么。 肖氏低头看了看站在顾辞身边偷偷打呵欠的小姑娘,犹豫了片刻才道:「亲戚没有,倒是出嫁前有个手帕交要死要活地嫁到了那村子里,不过也有十来年没有往来过了。」 顾辞知晓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了,但想起那些无辜的生命,到底不忍,「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婶子还是去提醒一番,让他们多注意些。」 肖氏也没多问,只是瞧了她一眼,「等空闲了些,我就派人过去走一趟。」 顾辞吁了一口气,「那婶子可别忙忘了。」 肖氏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村子里的各门各户都派了代表过来,看到族长和里正在前面的台阶上站好了,顾辞和肖氏也没再说话了,身子微微挺直了些,就站在外面等着他们开口。 第145页 率先开口的是族长,对顾氏一族来说,最重视他们的人不是皇帝,也不是官府,而是族长。作为一族之长,理应带领本族人脱贫致富,让这一族的后代更加繁荣昌盛。 南山这一片的田地,是整个顾家村最平坦最广阔的一片,聚集在这一片的田地基本上都是良田,整个村子有一半的粮食产出就出在这里,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族长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声音也不似以往那般有力。 「大半夜将大伙叫来也是迫不得已,白日里大家都听说了南山庄稼被糟蹋的事,从下午起,我们就让大伙轮流守着,一直到子时都没什么事,但子时一过,唿啦就来了一群野猪,这群遭瘟的野猪别处都不去,就冲进田里去糟蹋咱们的庄稼。今晚守夜的八个人,其中五个都被野猪给拱伤,刚刚老六带着村里的大小伙子打着火把去赶了一路,才让这群畜生回到了山上。」 族长歇了口气,抬手抹了抹眼泪,「我当族长快二十年了,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等事情。如今庄稼收割在即,碰上这等事,家家户户都人心惶惶,我也无能,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了。因此,特地把大伙都聚集在此,商量对策,这野猪个个兇勐无比,一两只咱们还能齐心协力对付,可如今是成群结队的……」 「反正我家庄稼被糟蹋完了,我是不愿再去守夜了的。」族长话刚一落,二癞子就在那小声嘀咕,但在这样沉闷安静的气氛里,他即使压低了声音,大伙也是听清楚了。 「真是目光短浅的混帐东西。」顾六叔当场就指着他的鼻头骂了一句。 「哼,您也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整个南山就你家的那片地没有糟蹋半分。」二癞子也不怕,反正他今天落了个临阵逃脱的罪名,自家的庄稼又糟蹋完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那野猪多兇狠,你们不是不知道,那喇子要不是命大,今儿怕是没命回来了。」 一听这话,人群里一片唏嘘,柳氏赶紧也跟着道:「那我们也不管这事了,反正我们家的庄稼也被糟蹋完了的。」 族长差点被这群自私自利的人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目光在人群扫了一圈,最终不知怎的就落在了顾辞身上。 第74章 顾辞不避不躲,和族长对视了一眼, 就当看不到他眼神里的深意, 很快就将眼神挪去了别处。若是没发生小姑娘这样的事, 今儿野猪下山的事, 献计出力, 她绝对会义不容辞。 族长自然瞧出了她的意思,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了, 谱儿是要摆的,但他一眼扫过去, 顾氏儿郎众多, 但此刻愿意站出来说话担责的根本没有。 和地里的庄稼相比,自己的老脸其实也没什么重要不重要的。 族长垂眸, 暗自吁了口浊气,又面向下面的众人,目光先是停在二癞子脸上, 「你说你南山的庄稼都糟蹋完了,但你台山的小麦也是不想要了?」 「还有你, 顾老二, 你南山只有三亩田,但春坝坎还有近十亩水田呢?」 族长重重嘆了口气, 「牲畜能懂什么?今儿你们一个个要是想着破罐子破摔,南山的庄稼糟蹋了就糟蹋了,但谁知这群牲畜会不会又换个地方去作乱?你们年长一些的都应该记得二十年前的群狼围攻村子里的事,那年大旱, 庄稼颗粒无收,山上的狼跟咱们人一样饿得皮包骨,起先还只是一两只敢来村子偷鸡,但因为大伙都抱着又不是偷自家鸡的念头,没人愿意去花力气驱赶,结果怎么着?」 往事重提,人群里小声的议论声都偃旗息鼓了。群狼围攻整个村子的事,比顾辞大一辈的人都清楚这事。 「结果一天夜里,狼王带着一群狼将咱们整个村子都团团围住。」里正接上了族长的话,「今日你们若只想着野猪糟蹋的又不是自家的庄稼,随它们去,没准明儿就糟蹋的是你家的了。老祖宗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野猪固然兇狠无比,但只要咱们团结一致,人定胜天。」 人群依旧一阵沉默,半晌才传来二癞子的抱怨嘀咕声:「你们说得倒轻巧,那野猪皮糙肉厚,喇子一板锄下去,那牲畜就流了点血,照旧冲过来拱他。咱们这两把子力气,怎么齐心协力和一群野猪斗?」 二癞子说话不中听,但大伙儿今儿也去赶过野猪,知晓他说的话并不假,将这群畜牲赶走一时不难,但若要消灭它们,以绝后患,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族长和里正对视一眼,他如今实在是没了法子,只好看向顾辞,动了动唇,「大姐儿……」 他这么叫了一声,人群里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她身上,小姑娘原本嫌站在这里无聊,正在顾辞身边呵欠连天的,看到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朝这边看过来,赶紧捂住唇躲到了顾辞身后。 「我看就是你把这个不干净的小贱种带回来了,咱们村才会……」 「掌嘴。」不等柳氏把话说完,族长一声暴喝,看向顾老二,「在祖宗面前,你婆娘嘴巴不干不净,该打。」 不只柳氏吓懵了,周围的人都有些发懵,顾六叔一向跟在族长身边,自然揣摩出了他的意思,反应过来又提醒道:「顾老二,你还愣着干什么,你自己的婆娘,还让请人来教训不成?」 「族长,这……大庭……」顾老二暗恨柳氏这一张臭嘴,但众目睽睽下,这般被人上赶着打自己的婆娘,跌的也是自个儿的脸面,「回去我定会好好教训她。」 第146页 顾辞见族长朝自己看过来,低眉笑了一下,这齣戏可演的真有趣——情意这东西原来在得失面前,是如此不值一提的。 「我一个姑娘家,南山也没田,整个村子都只有半亩麦子,野猪愿意糟蹋就糟蹋吧,我家小姑娘困得厉害,我就先回去了。咱们顾氏一族,儿郎众多,定是能想出妙计的,到时要出钱出力,只要不有失公允,该我出的那一份,定是不会……」 「怎么,你婆娘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嘴巴不干不净,还不能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教训不成?」不等顾辞把话说完,族长便急急打断了她的话。 顾老二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族长今儿就是要他打脸给自家大姐儿看。顿时,心中的羞愧、恼怒一跃而起,「我倒要看看,没她大姐儿,我们这一村子人就真的拿那群野猪没办法了。」 顾辞闻言,挑了挑眉,看向族长,眉宇间带了浅笑,氤氲着明亮的双眸更是有几分夺目的耀眼,「我原是刚刚正好想出了一条妙计,但既然并不是非我不可的,那我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如今村人各个都束手无策,顾辞一句话顿时激起千层浪,大伙三三俩俩凑在一起嘀咕,最后勐然想起这位顾家大姐儿是上过战场杀敌的战士,一个个看向顾老二两口子时,都有些蠢蠢欲动。 秋娘子正因为自家男人在守夜当了逃兵被人看不起了,正愁找不着机会挣个脸,眼珠一转,就计上心来,捋了袖子道:「顾老二,你今儿要是拿不出一条妙计,那你婆娘教给咱们族人亲自教训了……」 「赵秋花,你这个遭天杀的,你敢!」柳氏平日在村里,大开骂戒时,就是和同样嘴巴子厉害的赵秋花骂的最多,两人都是半斤八两的人,前一段时间大概是有了共同的八卦对象,倒也好过一阵,如今听这女人上赶着捅自己刀子,恨不得当场把人给撕了。 「族长,你看她又口不择言了……」 狗咬狗,一嘴毛。 顾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族长朝自己看过来,她弯腰把一直在揉眼睛的小姑娘抱了起来,在她耳边低声哄了几句,这才朝他望过去,「嘴巴不干不净确实要好好治一治,不然一开口熏着人了,可就是罪过了。」 但凡有些心思的人都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族长暗恼给她脸还端着,但如今村里的儿郎靠不住,只能寄希望在她身上,不得不耐着性子道:「大伙都是大字不识的人,自然眼皮子浅了些,有时说话难听了些,大姐儿也不必放在心上。」 顾辞笑了笑,突然就对村人的这些嘴脸有些不耐,又将小姑娘往身上託了托,「找准野猪是从哪面下山来的,白日赶紧在下山的那一面的水田四周挖坑,挖好之后,用草木掩埋。」 「要是它们今晚不从那一面下山来呢?」 顾辞一愣,「那就换一面继续挖。」 「你说得倒简单,这挖坑又不是一桩易事,白挖了不是浪费时间……」 顾辞往抬头望四周看了看,她自以为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她很熟悉了,如今才知道,并不熟悉。 罢了,就算是位小姑娘积善行德了。 顾辞闭了闭眼,话题却是突然一转,「南山在山坳里,这些年风调雨顺,你们没有感受过庄稼被淹没或是□□死的痛苦。」 「大姐儿说得有理,就按她说的来办。」年轻人可能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庄稼老把式却能举一反三,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里正言语还有些激动,「这样也不怕下大雨时,从山上流下来的积水淹了庄稼,到时还能挖一个稍稍大一点的坑,将多的水积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在庄稼四周挖这样一道坑,平时拿来灌溉也不错。」 里正这番话解释得再明白不过,刚刚还在质疑顾辞这个计策的人都纷纷闭上了嘴。 族长一脸复杂地瞧着顾辞,随即一直紧绷着的脸松了松,「到底是有些见识的人,想出的法子就是不一样。」 顾辞唇角咧了一下,她不过是盗取的他人的计谋。 说起来,这挖坑的计策其实是那位陆家大少爷想出来的,不过是上辈子的陆铭,当年他包下顾家村多处的所有粮食,但那时动不动就水旱不均,收成不好,他亲自带人去南山那片地走了一趟,边吩咐村人在四周挖沟渠,引流储水灌溉。 想起那位陆大少爷,顾辞不由将怀里的小姑娘抱紧了些,如今也算是欠他一个人情。 「既然有了对策,那我就先带着小丫头回去了。」 「回去吧。」族长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听说你带着两个小的白日在给顾大山摘花生?今晚赶野猪事,野猪被赶的四处逃窜,大山的花生地又都在山周围,你带着两个小的,可要多注意些。」 顾辞一愣,须臾又朝他点了点头,「您费心了。」 族长别过脸,没有再看她。 顾辞也不甚在意,和肖氏打了声招唿,就抱着小姑娘回家去了。 在祠堂外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回到家时,天边已经现了鱼肚白,顾辞就不打算去睡了,让小姑娘一个人再睡一会。 小姑娘在祠堂外面呵欠连天,钻进了被子里又睡不着了,一个人在床上滚了两圈,干脆爬了起来,自己慢腾腾地穿了衣服,就开始当顾辞的小尾巴。 顾辞唠叨了几句,见她不听,就随了她,等到外面的天亮堂起来时,包子也蒸的差不多了。 第147页 小姑娘醒的早,就犯馋,闻到包子的香甜味,就让顾辞给她用筷子叉了一个,「小心烫,慢点吃。等会阿宝起来了,你告诉他,小一点的是干菘菜包,大一点的是糖包,早饭就吃这些,中饭我回来做,你们两个就乖乖呆在家里不能乱跑。」 看小姑娘正聚精会神地剥着包子皮在吃,顾辞又低头揪了揪她的耳朵,「听到了没有?野猪又大又凶,还有獠牙,千万不能到山上去。」 「听到了。」小姑娘低头嗷呜了一口包子,「那姐姐为什么可以去?」 「……」顾辞就着她伸过来的手咬了一口包子,「姐姐能打得过野猪,你们两个小矮子打不过啊。」 这话真扎心。 小姑娘默默地把包子拿了回来,决定不给姐姐吃了。不过她刚刚在祠堂外面瞎听了一阵,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没有唱反调。 知晓野猪半夜被人赶的四处逃窜后,村里人都有些怕,毕竟有五个被野猪拱伤了的例子在,大家都不敢当儿戏。 顾大山思来想去也不敢带着家里老小去山里摘花生了,更何况他上午还要去南山帮着挖坑,家里没有稳妥的汉子也不安全,便同顾辞商量,干脆把地里的花生连同苗带回家,就在家里摘花生,顾辞巴不得能在家里守着两个小的。 白日全村的汉子分为两班人马去挖,马不停歇地挖了一个白天,才在靠近花山那面的地方挖了一段不超过两里的坑。 当天晚上,全村的汉子差不多都出动了,一个个也不怕蚊子咬,拿的拿锄头,拿的那扁担,一个个都坐在这面的田埂上,安静地等待着。 顾辞虽然没过去,但躺在床上一直都没睡着,直到后半夜,村里传来了欢唿声,她才转身把又踢被子的小姑娘抱进了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第75章 翌日一早,村里就欢庆地如同过年似的, 天磊这个小萝蔔头一大早就跑来了矮子坡。 「大姐, 坑坑里好多好多野猪……」小萝蔔头边跑边嚷嚷, 大约跑得太急, 刚进院子就摔了一跤。 「天磊……」顾辞听到听声从屋里出来, 就看到他趴在地面上吐口水,赶紧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疼了吧?」 天磊噗嗤噗嗤地吐着刚刚吃到的一嘴灰, 胡乱抹了抹嘴边沾到的口水沫子, 小脸依旧红扑扑的,「不疼。大姐, 我爹说,大姐说的法子有用,坑坑里真的掉了好多野猪。娇娇姐姐和阿宝哥哥起了没, 我叫他们一起去看野猪。」 顾辞帮他把身上沾的灰打掉了,弯腰给他检查了一下最容易磕碰到的膝盖, 发现没事, 这才放下心来,「他们俩才刚起了。你娘许你去看?」 天磊点了点头, 「我娘说等会带着我去,让我长长见识。」 顾辞牵着他进了屋,阿宝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读《三字经》,小萝蔔头性子贪玩, 一见阿宝这学习的模样就想躲,还是更喜欢同样人来疯的娇娇姐姐,左右瞧了瞧,没见着人,便问:「大姐,娇娇姐姐呢?」 「她还在里头梳头髮了。」顾辞还要去做早饭,将他拎起来,让他坐阿宝旁边,「你同阿宝一同入学启蒙的,先也在这里跟着念念《三字经》,大姐去给你们烙好吃的鸡蛋饼子。」 天磊表情十分纠结,他最讨厌读书了,好不容易放假可以歇会了,可是大姐烙的饼子最好吃,他特别喜欢吃。小脸皱巴了半天,他才抓了抓自己的头,「那好吧。大姐,我要吃三个饼、不,要吃五个。」 「行行行,五个。」顾辞笑了笑,「那你可要好好跟着阿宝哥哥念书。」 「你要捣乱,我就让我姐姐不给你饼子吃。」不等天磊下保证,旁边的阿宝就吓唬他,到底是一同读了这么久书的同窗,阿宝十分知晓他的性子。 「知道啦。」天磊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余光看到小姑娘出来了,瞬间眼神一亮,腾的一下就从板凳上刷了下去,「我不跟阿宝哥哥读书了,我和娇娇姐姐去竹林捉虫子餵小鸡。」 「谁要带你去捉虫子啦。」小姑娘哼了一声,她刚刚发现那讨厌的葵水又来了,小肚子正隐隐作疼,难受着了,谁有心情去捉虫子。 顾辞一看她面烂烂的神色,又注意到她时不时去揉肚子的小动作就猜到了几分。 「娇娇姐姐要帮着我去做饭,你老实跟着阿宝念书。」 小萝蔔头看了看娇娇,只好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然后攀着桌子爬到板凳上坐好。 在姐姐面前,小姑娘就娇气地不行,一进灶屋就从身后搂着顾辞的腰撒娇:「姐姐,肚子可疼可疼了。」 「让你晚上不盖被子睡觉。」身后拖着一个小包袱,做事并不方便,顾辞伸手想去掰开她的手,临到头了,又只是摸了摸她的手,「小胸脯还疼吗?」 「疼。」小姑娘将脸埋在她的后背上,小声抱怨:「小胸脯可烦了,里边的衣服繫紧了勒的也疼,不繫紧时,蹭着那小突突更疼。」 「姐姐过几天去镇上,给你再买两件布料软和些的。」顾辞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要往其他地方想,快速刷了刷锅,又把烙饼子的锅放到一旁,将小锅放了上去,「姐姐先给你熬点糖水暖暖肚子。」 娇娇努了努嘴,仍旧没撒手,「其实,肚子也、也不是很疼。」 顾辞掰开她的手,让她在小板凳上坐好,「那红糖水喝了对身子也好,姑娘家的就落了这疼痛的病根,往后养好可就难了。」 第148页 小姑娘没搭腔,低头绞着薄衫子腰间的小带子。顾辞如今也算是摸准了她的性子,知晓她小日子时那黏煳人的德行,「姐姐今儿不去大山叔那里摘花生了,到时让大山叔把花生苗挑到咱们家里来,咱们就坐在家里给他摘花生。」 小姑娘这才哦了一声,顾辞摸了摸她自个儿给自己织的小辫子,心里却琢磨着上次在镇上看到有个小姑娘在辫子里缀两颗珍珠,好看的紧,下回也可以给小姑娘也买两颗试试,不过依小姑娘这持家的小气性子,怕是不许自家买…… 这么想着,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忙转身从屋里翻出了红糖,顺便将剩下的小块姜切了。 把早饭做好后,顾辞让三个小的在家吃饭,自己随手拿了两块饼子,边走边吃,匆匆去顾大山那边打了招唿,顺便挑了一担花生苗回来。 此时,太阳已从屋后的大山里爬上来了,外面的过道上到处都是要去南山看野猪的人,家里三只小的也有些蠢蠢欲动,为了安全起见,顾辞还是不敢一个人带三个小的去凑热闹,尤其是天磊最小又最皮。 好在肖氏也将家里忙活好了,没过多久就来叫人,知晓自家孩子又在顾辞这里蹭饭,她嘴上笑骂了天磊两句,倒也没有多客气,只是想着等地里各类瓜果蔬菜熟了,便时不时给这三姐弟送些过来。 「既然在你这里吃了东西,那我也就不再多跑一趟了,南山那坑里的野猪,你也要带着你家两只小崽子去看的吧?」 「嗯,正等你了。」顾辞正收拾桌子,碗里还剩了一小块鸡蛋饼子,便随手拿了递给肖氏,「天磊说你烙的饼子没我做得好吃,恰好还有一块,你尝尝。」 如今两家人熟悉了,顾辞同肖氏说话也没那么讲究了,肖氏也觉得这样相处更自然一些,也没那么端着,接过饼子就放进了嘴里,「怪不得我家那混小子嫌弃我做的东西不好吃,吃了你这饼子,我也嫌弃自个儿了。」 顾辞打小就跟着小李氏做饭,到了军营,又当了半年的火头兵,做吃食时也捨得那些调料油,做出的东西味道自然不会差,她也没谦虚,大大方方地同肖氏玩笑道:「往后你只管上我这里来吃,肯定比镇上的酒楼便宜。」 肖氏笑骂了两句,又帮着她把鸡餵了,忙活好了,顾辞锁了门,两人就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南山看野猪。 南山聚集了大半个村子里的人,田埂上到处都是人,尤其是刚挖的那条坑的两边,聚集满了人。不同于昨日众人脸上的神色戚戚,今日大伙都高兴得很。 顾辞瞧着那边闹腾的孩子,有些担心,「婶子,这到处都是人,我们就在这边上远远瞧上一眼就行了,免得将孩子给挤进了水田,摔了。」 「嗯。」肖氏看着那些跑来跑去,时不时东倒西歪一下的孩子,也是担心,生怕天磊趁自己不备也跟着胡闹,索性将人抱了起来,「我们就站那边的高地上看看好了。」 天磊有些不情愿,但看娇娇和阿宝都乖乖地跟着走了,也不好意思,四处东张西望,眼尖地看到了在人群里的顾杰,赶紧高声喊了起来,「杰哥哥,杰哥哥……」 大伙聚集在这里闹哄哄的,顾杰又是站在坑两边,天磊使出吃奶的力气喊了半天,顾杰才听到,回头顺着声音看过来,顿时眉眼都笑开了,「大姐,你们也来了……」 顾辞朝他笑着点了点头,往他周围看了看,「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我爹带我来的,他去下面的庄稼地看我们家的庄稼了……」 天磊一心想近距离地去看野猪,如今看到熟人站了个好地方,就想着更好地凑个热闹,「杰哥哥,你快让我也到那里去看看野猪,我们都没地里站了。」 肖氏暗暗见顾杰果真要走出来,忙制止他:「小杰,你别听他的,你别挤出来,现在人多着,小心挤摔了,就站那里。」 顾辞也跟着提醒:「小杰,别在那挤来挤去,也别顽皮。」她已经带着娇娇和阿宝站在了这面人少的高地上,虽然隔着远,但也看得清,远远瞧着,这一条坑里有好几只野猪,一些胆大调皮的孩子还时不时用手中的木棒去逗弄下面的野猪,惹的那些野猪吭哧吭哧直喘粗气,一些受伤的浑身血污,看着吓人又噁心。 「大姐,我知道的。」顾杰自从听了顾辞说了不少战场上的事之后,对她就十分敬重,见她们都远远地站在高地上,便拨开人群往回走,「我也到你们这边来,同你们站一块。」 「慢点,别被……」顾辞话刚说到一半,下游那边的人群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小杰,赶紧往田里走。」顾辞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埂上站着的人相互推搡了起来,她生怕顾杰一不小心就被人挤下坑里去了。 「大姐儿,那边突然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肖氏抱着天磊走得吃力,这会才拐过那个弯爬上这高地。 「我刚刚也没看清,小杰说要往我们这边来,刚走了没两步,那边就闹腾……」顾辞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去看顾杰,见这个傻小子竟然还要往坑这边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小杰,别凑热闹了,快往里边的田里走两步,衣服脏了就脏……」 人群中的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还夹杂着哭喊声,天磊被肖氏抱在怀里,看得更远一些,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他,一个劲地往那坑里瞧,傻傻道:「娘,大姐,那坑里好像有人……」 第149页 顾辞心里一咯噔,赶紧往坑里去看,但那些野猪在里面走来走去,根本就看不清楚,「天磊,哪里有……」 「大姐,不好了。」站在坑边的顾杰突然就朝这边喊了起来,「下面有人被野猪拱到坑里去了……」 第76章 亲耳听到顾杰这么说,顾辞和肖氏都吓了一跳, 两人面色沉重地对视, 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稍许, 顾辞率先回过神来, 忙看向顾杰, 「是谁掉坑里去了?」 「好像是……」 「西丫头啊,我的西丫头啊……」顾杰话还没说完, 六婶就像个疯婆子似地朝顾杰那边沖了过去,凑在田埂上看热闹避之不及的, 好些都被推搡到了水田里。 「小杰, 快往水田走两步……」顾辞松开了娇娇和阿宝的手,边往下面跑又边朝后交代肖氏:「婶子, 你帮我看着点娇娇和阿宝,别让他们跟下来,我去看看。」 「你小心点。」肖氏点了点头, 将怀里的天磊放了下来,单手牵着, 另一手牵着娇娇的手, 低头安抚了他们两声,就一脸担忧地看着下面。 高地下面都是水田, 顾辞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找了处有田埂的地方跳了下去,径直朝坑边的埂上跑。 埂上本就站着密密麻麻凑热闹的人,这会出了这样的事, 担心的担心,凑热闹的凑热闹,一个个非但没散开,反而凑得更紧了。 顾辞懒得跟人去挤,脱了鞋就直接从水田中穿了过去,经过顾杰身边时,顺手将他拉到了水田中,「快点出去,别往里面凑热闹了,不听大姐的话,下次就别去我们家玩儿了,听到没有?」 她说得又急又快,让原本就不温柔的声音更显出几分冷漠,顾杰平日就最听她的话,此刻虽然满心想去凑热闹,但也不敢造次,点了头往里面走。顾辞盯着他往里走到了田埂上才继续往下面去。 「大姐儿……」看到她过来了,之前见过顾辞杀猪的年轻小伙子赶紧让开了,让她过来。 顾辞从水田里走出来,一站到田埂上就看到了正坐在坑里哭的西丫头,坑里的野猪聚集在她四周,要不是站埂上的人不断地用锄头扁担等东西驱赶着这些野猪靠近,估计这丫头怕就不只是额头摔伤那么简单了。 「西丫头,我可怜的西丫头啊……」六婶也朝这边走了过来,见坑里的人真是自家丫头,身子一软,被人扶住后,哭喊地更是厉害,「来了啊,快来人啊,快来救救我的西丫头啊……」 「这些野猪这么兇狠,谁敢下去救,赶紧让你家男人过来。」 「就是,这些野猪看着像是发狂了,再不派人下去把人捞上来,等会我们这扁担锄头怕是赶不动了……」 两边帮着赶野猪的人议论纷纷,当初挖这坑就是为了堵野猪,有八尺宽,一丈高,他们趴在地上用扁担赶着野猪本就很累人,六婶来了又只会哭喊,他们也不耐烦了。 这田埂上到处都是人,六婶也不知道自家男人在哪里,左右看了看,拉着自家的侄儿子就求道:「大武,你救救西丫头吧,下去把她救上来吧……」 「大武,你敢!」不等六婶把话说完,站在后面田埂上的妇人立马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老六媳妇,你女儿的命值钱,我儿子的命就不值钱了,刚刚那野猪把你女儿拱下去的那股兇残劲,你是没看到……」 「嗨,刚刚你家小丫头就是用这树枝逗野猪,不巧被那只蹦跶地最欢的野猪跳起来拱了一下那树枝,她就跟这摔下去了。你还是赶紧去叫你男人来吧,大伙用扁担帮你赶着这些野猪都胆颤心惊的,生怕别拱了下去。」 「对对对,我已经没力气了,你再不叫你男人来,等会这野猪冲过去,就把你家西丫头给踩烂了……」 六婶看着坑里快哭晕过去的西丫头,急的眼泪和虚汗直流,然而越急就越不知道说什么,求助的眼神从身边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顾辞实在是看不下去六婶那可怜的模样,一把夺过旁边小伙子手里的扁担,单膝跪地,量准了眼线,就将手中的扁担朝上面一直想往西丫头靠近的野猪扔了过去,瞬间,只见扁担像箭一样,直直朝野猪飞了过去,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扁担的一头已经撞在了那野猪的眼睛上。 随着一阵高吭的猪叫,那头蹦跶地最欢的野猪就翻到在地,顾辞飞快地跳下了坑里,将西丫头抱了起来,站在埂上的人还在发呆,皱着眉头骂了一句,「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西丫头拉上去。」 两边的人群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赶紧趴在地上去拉西丫头。 另一厢,吃痛的野猪又缓过来了,挣扎着站了起来,就要往顾辞这边来,蹲在上面赶着野猪的人纷纷趴了下来,使出全力赶着野猪,不让它过来。 但这只野猪吃了痛,更是兇狠无比,不管落在身上的锄头和扁担,就是蛮横地要往顾辞这边来。 「大姐儿……」 「快,再来几个人,赶紧拉大姐儿一把……」 「这野猪要发狂了,快拦住它,不然大姐儿就没命了……」 「来不及了,别拉我,快把你的锄头扔给我。」两边站着的人都一个个都急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可站在坑里的顾辞却依旧面不改色。 「大姐儿,快躲开,它冲过来来了……」 人群一声惊唿,顾辞一个转身就避开了冲过来的野猪,然后伸手正正接过上面的人扔下来的锄头,在大伙儿紧张得只敢屏息静气的安静里,她单手握着锄头的木棒一段,一个漂亮的旋转后,反手就将锄头的铁头那一端深深地砸进了野猪的颈侧。 第150页 「嗷……」一声惨叫,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野猪就倒地不起了,温热暗红的血立马倾泻而出。 不只站在埂上的人看呆了,原本想往顾辞这边沖的野猪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顾辞随手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又走到倒地不起的野猪面前,握住锄头柄用力一扯,就将锄头拔了出来,然后在坑里跳了一处有树根的地上,跳起来一手拉住树根,一手将锄头扔在了上边的埂上挂住,藉助锄头快速跳了上去。 她一从坑里出来,埂上站着的人都不自觉地往边上站了点,特地给她腾地方,一个个看着顾辞的眼睛都发直。 顾辞皱了皱眉头,把锄头教给那个刚刚给她扔下来的小伙子,看到他身旁一群拿着树枝的小孩子,就有些生厌,「兔子急了还咬人,还这么贪玩,再被野猪拱下去了,我看谁来救你们。」 她开了口,大伙儿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一些看热闹的妇人赶紧过来牵自家的孩子,将小孩子手中的树枝都扔在了坑里,「我让你别贪玩,你偏不听……」 耳边妇人那些轻描淡写的训骂,顾辞总觉得有些刺耳,抬头看向还抱着西丫头在哭的六婶,皱了皱眉,「六婶,西丫头肯定被吓到了,先带她回去顾大夫那里看看吧。」 自打出了娇娇在鬼子林受惊的事情后,六婶起先还去看过几次小姑娘,后来就不去了,等到阿宝在学堂打架的事情发生后,六婶平日看到顾辞都要特地避开走了。 今日,受了顾辞这么大的恩情,六婶又是感激,同时也更是羞愧,看着顾辞,唇瓣嚅嗫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大姐儿,今儿谢谢你了,西丫头的这份救命之恩我记下了。」 顾辞莞尔,「六婶客气了,快带着西丫头去看大夫吧。」 说着,她也不再理会周围的人,又顺着来的路往回走。 肖氏和三个小的在上头,根本就没看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到了一阵一阵的惊唿叫喊声,小姑娘听到别人喊自家姐姐的名字时,都快急哭了,看到顾辞往这边走了过来,立马掰开肖氏的手,沖她跑了过去,「姐姐……」 「你可算出来了……」肖氏也松了口气,牵着剩下的两只朝她这边走,「刚刚下面一阵阵叫声,我们都吓坏了……」 「没事了,婶子。」顾辞朝她笑道:「咱们热闹也看了,回去算了吧,我鞋子裤子都湿了,要换。」 「瞧你这一身狼狈……」肖氏顿了顿,看着六婶抱着西丫头走了出来,压了压声音,「你把人救上来的?」 顾辞没有搭腔,在一旁的水田里洗了洗手,眼看小姑娘就要冲过来了,赶紧伸手拦住她,「姐姐没事,身上脏着,你别凑过来了。」 小姑娘走近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确认是真的没事,也没黏上来了。 第77章 亲眼看着西丫头出了这样的事,大伙也算是凑了一个跌宕起伏的大热闹, 十分心满意足, 六婶和顾辞都离去后, 他们再看这野猪, 也没什么劲头了, 三五结群,拉扯着自家孩子, 边走边八卦,稀稀拉拉也各自回了家。 肖氏也没急着回去, 从南山回来后, 就跟着顾辞来了矮子坡,路上人来人往的, 她是个谨慎的性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到了矮子坡, 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不过想起今日瞧着六婶那狼狈的模样,肖氏心中就有些痛快, 「那老六媳妇平日要个要尖强的, 平日看着和和善善,但只能大伙都捧着的。也是你才大人有大量, 不同她计较。」 「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也算是全了六婶之前对我的这份情意。」顾辞朝她笑了笑,又兀自道:「婶子, 你随便坐,我去换身衣裳。」 「我是你这里的常客了,还用你招唿不成?」肖氏朝她摆了摆手,拿了一个矮板凳就坐在檐下帮着摘花生,「顾大山这花生种的不错,这颗粒又多又饱满,明年我也向他请教请教,噼一块地种些吃。」 「大山叔种这些是有些本事,我看他今年种的橘子也不错。」顾辞也没跟她客气,回头想让小姑娘帮着倒茶,左右看了看竟然没发现人,不由纳闷,「娇娇这小丫头又带着天磊疯跑去了?」 「不是。」肖氏朝灶屋的方向看了看,「你刚刚没看到?娇丫头一回来就去了灶屋,我家那混小子就在外头缠着阿宝了。」 顾辞倒真没注意,跟肖氏随口打了声招唿就往灶屋去了,见小姑娘正费力地往灶上地锅里倒水,赶紧去帮了她一把,「好端端地烧水做什么?」 小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趴在地上用破蒲扇煽风,结果一口烟出来,呛得脸蛋通红。 「姐姐不是在这么?」顾辞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两三下就将火烧旺了,从堆着的柴上捡了两块大的扔进去,这才看向小姑娘,「那里不舒服,要擦洗身子?」 「我才不要。」小姑娘指了指顾辞身上沾的血迹,一脸嫌弃,「又脏又臭,你才要好好洗洗。」 所以,小姑娘是一回家就给自己烧水洗澡? 顾辞一时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呆了片刻才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沾的血迹,「确实要好好洗洗了,还是娇娇想得周到。」 小姑娘哼了一声,「像我这种自私自利的人肯定是只能想到自己的,可不想某人一样,还能做到以德报怨了。」 「……」小姑娘这张嘴,甜起来让人掉蜜罐里,冷嘲热讽起来也让人下不了台,顾辞舔巴了下唇,在小姑娘面前,竟然莫名觉得有几分心虚,「姐姐可是看你的面子上了,西丫头是你的手帕交……」 第151页 「我可没你这么大人有大量,那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和别人合伙打阿宝,我不跟她去打架就好了,还去救她?」 顾辞:「……」 小姑娘又对着她耸了耸鼻翼,眉头蹙的老高,「还好只是臭了点,姐姐今天要是因为救她受伤了,我就带着阿宝去往他们家扔石头。」 「好的不学,尽把村里这些不好的给学了。」顾辞捏着她的脸,「你也说了,西丫头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姐姐不救她,就让她被野猪拱?」 「对,就让她被野猪拱……」小姑娘说着就自己笑出了声,「反正她白白胖胖的,就像一颗上好的白菜,村里人不常说吗,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顾辞也被她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但姑娘家家最重要就是涵养,像这种打趣人的,一个大姑娘可不能随便乱说的,「这样的话可不能在外面瞎说,和姐姐说说就行了。」 小姑娘笑意收了收,撇嘴道:「下回我看到她了也跟她说,她都敢背地里说我坏话,我怎么就不能说她了?」 顾辞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她背地里说你坏话了?」 「天磊跟我说的。」想起天磊私下里说给自己听的那些话,小姑娘的脸色就是恨恨地,「她还骂我是小骚货了……」 顾辞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的,这种话哪能随随便便乱说?」 「又不是我说的,是她这么骂我的。」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六婶看着是个识大体有涵养的人,怎么教出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这般没口德。 「别人说是别人的事,但你一个姑娘家,可不能随便说话骂人。」顾辞虎着脸训她,小姑娘好歹也是身份顶顶尊贵的人,即使往后真的不回去了,那也不能像村子里的这些姑娘家一样,说话不三不四的。不然,她与小姑娘千秋之后,都没有脸去面对康锦女帝。 见她神色严肃了起来,小姑娘也不敢回嘴了,「知道了,往后不说了就是。」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总之我就是不喜欢她了,姐姐要是再随随便便救她,我也不喜欢你了。」 小心眼。 顾辞迟迟不搭腔,小姑娘又反思了一下自己,斟酌了一番措辞,「当然,我虽然不算是个顶顶善良的人,但也还是明理的,若她只是掉小坑了,你拉一把什么的,我肯定不会跟姐姐使性子,但你想想,看热闹的这么多身强体壮的男人,人家都怕危险不去救,姐姐却去了,我当然生气啦。万一你要是出了个好歹,那我跟阿宝怎么办……」 再说了,她还正儿八经地嫁给姐姐了,可不想当个小寡妇……呸呸呸,姐姐肯定长命百岁的。 这番体己话,说得顾辞心头颤动,她垂眸看着小姑娘那长长的眼睫毛,瞬间什么道理都不想跟她讲了,只想宠着她,「嗯,姐姐往后听你的,再也不救别人了。」 小姑娘又不开心了,「我的意思也不是让你不救人,而是不能瞎逞能。」 「嗯,不瞎逞能。」 被顾辞的灼灼目光看着,小姑娘莫名觉得羞耻,耳垂没忍住又悄咪咪地红了,却佯装镇定,左右看了两眼,「哎,我添把柴……」 「我来。」顾辞一把拉住她的手,揉了揉她白嫩的手心,「婶子在屋檐下坐着摘花生,你去陪她说说话。」 「嗯。」小姑娘都不敢正眼去看她了,挣了挣手,像兔子一样熘了出去。 顾辞看着她跑出去,这才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又看了看自己衣服上溅到的猪血,自个儿也有些嫌弃自己了。她原是不打算洗澡的,就换身衣服,毕竟等会还要帮着顾大山去摘花生。 等到顾辞忙活好出来时,肖氏带着三个小的已经将一担花生摘了一半,不过天磊这个小萝蔔头时摘三颗,吃两颗,可把肖氏给气坏了。 「大姐儿,大山家可不会要验重的吧,我家这个混小子吃了不少咧,到时你跟人家说一声。」 「大山叔不是这么小气的人。」顾辞摸了摸天磊的脑袋,「娇娇和阿宝头一天跟着我上山去,在人家花生地吃了一天了。天磊能吃多少,我回头跟大山叔说一声就是。大不了到时不要人家送的花生的了。」 肖氏点了点头,又揪着天磊的耳朵骂了一顿,回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那我再帮着把剩下的摘了再回去做晌午饭。」 「身子还回去做什么饭,就在我家吃得了。」顾辞也搬了个凳子过来,熟稔地拿起一把花生苗摘了起来,「到时让里正叔和天明也过来。」 「你当真要开馆子不成?」肖氏笑嗔了她一句,「我们家天明好歹是个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你一个未嫁的大姑娘,娇丫头也是大姑娘了,让他来像什么回事……」 肖氏说着,心下一动,朝她凑过去了一点,「我家天明你见过了吧?长得可还行……」 顾辞赶紧打断了她,「婶子,我家娇娇还小了,性子也倔,我可不敢让她给你去……」 「不是娇丫头。」肖氏摇了摇头,「你今年十八,我家天明十五,女大三抱金砖,我对你可是十分满意,至于村人说的那些,我都是不信的……」 顾辞被肖氏给吓了一跳,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旁边的小姑娘看着在认真摘花生,其实耳朵一直竖着,听她们说话了,听肖氏这话,手中的花生苗啪嗒就掉了下去,腾的就站了起来,「婶子,我姐姐不嫁人的。」 第152页 「啧啧,你个小丫头,你还担心你姐姐出嫁了会不要你们不成?」肖氏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瞥了一眼又去同顾辞说:「阿宝和娇丫头我都欢喜地紧,反正我家也就天明和天磊两个,再多两个孩子也不怕,到时你要嫁过去,都带过去。」 「婶子……」小姑娘都快急哭了。 「婶子可真会开玩笑。」顾辞生怕自家小姑娘一着急就乱说话,赶紧道:「您可是天明弟弟的亲娘,可不能让我糟蹋人了。」 「有你这样埋汰自己的?」肖氏不以为然,她是真心喜欢顾辞,和顾辞严格意义算起来,关系也表出了十几里了,「我跟你说认真的,可不是寻你开心。」 「婶子这话往后可千万别说了。」顾辞也正了正神色,「我如今只想好好将娇娇和阿宝抚养长大,至于嫁人,我早就没这个念头了。」 肖氏瞧着她这神色,确实不像是个动了红鸾星的,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气,「看来我只有和你当个夕阳手帕交的命。」 顾辞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偏头看了小姑娘一眼,还好没有鼓着腮帮子生气。 「大伙多说婶子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今儿我算是瞧出来了,您俏皮话也是会说的。」 肖氏挑了挑眉,「那是跟你。村里那些妇人,多嘴多舌,说话都难听,我跟她们说不到一块,自然也不屑逗趣了。」 「那我可真实荣幸至极……」 气氛又轻松了起来,说说笑笑,剩下的花生很快就摘完了,肖氏起身拍了拍手,正准备告辞回家做饭时,族里经常负责挨家挨户通知大事的顺子就提着铜锣走了过来。 「大姐儿,族长通知你去他家院里商量南山野猪的事儿了……」顺子余光注意到肖氏也在,赶紧打了一声招唿,「嫂子也在啊。」 「顺子,可有说具体是什么事?」肖氏是里正夫人,平面为人又正派,在族里一辈说话也有几分薄面,「这会都要忙着做中饭了。」 「这嫂子不用担心,族长说了,今儿中饭吃流水席,家家户户都去顾六叔的院子里去吃,六嫂子已经叫村里的妇人去准备了。」 顺子说着,又看向了顾辞,眼神里带了几分恭敬,「族长叫你过去,就是同你商量,南山的野猪要怎么处置。昨儿坑里跳了五头,但他们守夜的都说,这群野猪起码有十几头,下午还得继续挖坑,免得剩下的继续来糟蹋庄稼。」 顾辞和肖氏对视一眼,「这事儿村里人作主就是了,怎么还要叫我去商量?」 顺子神色微赧,「实不相瞒,那坑里的野猪太兇了,大伙还不知道拿这群野猪怎么办,就想请你过去,商量怎么把这群野猪弄出来。」 哪是想不出对策,不过是见识了自己这身手,懒得再去想主意了。 顾辞垂了垂眸,点头应了,「那我等会就过去。」 顺子眉上一喜,声音都轻快了不少,「那我就先去通知村里其他人了。」 顾辞点了点。 肖氏看着顺子消失在院子外才看向顾辞,「我看他们又是想借你的脑瓜子使使,捡个现成的便宜。」 顾辞偏头看了看自家小姑娘,挑了挑眉,「婶子可高看我了,我可不会再白出力的。」 第78章 关于南山坑里的那几只野猪如何处置,其实早在顺子去请顾辞时, 村里有头有脸的那些人已经聚集在一起商议过了, 只是大家商量了半天都没讨论出什么可行的计策, 这才又派顺子去通知顾辞来一趟。 「看来我是来得最晚的, 让大伙久等了。」顾辞并不知大伙其实就是在等她一个, 还以为是自己来得晚了,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抱歉的, 毕竟现在是他们有求于她。 「大伙也刚到不久。」顾六叔往日对顾辞的为人还算欣赏,若不是和顾老二闹得那些破事牵扯到一起, 绝不会有半分偏见, 如今又得知她是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态度更是友好, 顾辞一过来就迎来上来,「今儿也事太忙了,大姐儿的大恩大德, 我改日亲自登门去道谢。」 顾辞:「六叔客气了……」 「西丫头的命是你捡回来的,你六叔确实应好好感谢你。」族长原还有些忐忑, 生怕顾辞还记恨着自己之前的态度, 要跟自己摆谱,眼下发现自己小人之心了, 对顾辞的不满也消散了不少,「如今村里人人都在传你是个英勇的,那股勐劲儿,村里的十个男儿怕都是比不过你, 果然从战场上受过磨砺的就是不一样。」 顾辞笑了一下,也不谦虚:「那是自然,毕竟战场可不只是像个野猪坑一样危险了,明枪都躲不过来,更不用说暗箭了,不兇狠点,怕就是西北的一堆白骨了。」 族长原本是想说正事前随便扯两句拉近关系,没想到她说话会这般实诚,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接口,又只好将生硬地将话题引到正题上来:「你顺子叔跟你说了请你过来的缘由了的吧?」 「说了点。」顾辞点了点头,「听他说是为了南山野猪的事。」 「就是为了这事。」族长顿了顿,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斟酌着道:「南山那群野猪的兇狠你也见识过了,这坑还得继续挖的,一直让它们呆在坑里也不是一回事,就想问问你,可有什么好办法把它们弄出来。」 「怎么弄出来?这还不简单。」顾辞凤眸轻抬,似笑非笑道:「派个人下去把这些野猪都杀了,不就好办了。」 第153页 这个办法,大家都知道。 可问题是——派谁下去杀野猪? 这野猪不比家猪温顺,动作稍微慢一点,或是一刀不致命,反抗起来,能将人拱掉半条命。 族长脸色有些讪讪,「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可问题难就难在……村里就大山一个半吊子屠夫,其他人对杀猪一事一窍不通,更不用说杀野猪了……」 族长这话说得委婉,说一半留一半,顾辞下巴点了点,瞧了一眼众人,她也不耽搁时间和他们打太极,「那族长的意思,其实就是希望我下去把那些野猪杀了吧?」 这单枪直入的,让满院子的八尺男儿都有些羞愧,一个个都垂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族长只能腆着脸干巴巴道:「你大山叔也夸你杀猪的手法干脆利落……也不是让你一个人下去……」 「让我一个人把这些猪杀了也行。」顾辞懒得看他犹豫不决,直接道:「我只问一声,这野猪到时归谁?」 族长听她前面那句话,刚面露点喜色,听到后面这话时,愣了片刻才敛了那面上的神情,「这个……大伙还没来得及商量。」 顾辞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众人,「既然下午还急着挖坑,听说六婶他们做的流水席,就是准备用那坑里上午被我弄死的野猪,那也别耽搁时间商量了。」 族长皱了皱眉头:「那大姐儿的意思是……」 「坑是大伙挖的,那坑里的野猪自然是人人有份的,既然我接了这最危险的杀猪的活儿,且挖坑的计谋也是我想出来的,自然我应该得个大头,五头野猪,三头归全村人,剩下的归我一个人。如此,可行?」 顾辞话一落,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一下,随即大家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些贪生怕死又爱贪小便宜的人,比如说二癞子,立马就沉不住气了,「大姐儿,你这狮子口未免开得太大了,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顾辞也不动气,「你若是有这本事,你去吧野猪杀了,这么分给你,我肯定是没意见的。」 看到野猪就率先跑的二癞子自然是没这个本事的,讪讪住了嘴,看大伙不搭腔,心里又急的不行,扯了扯周围的人,「难道咱们辛辛苦苦挖的坑,就白白让她捡这么个大便宜?」 族长扫了一眼不出声的众人,眼神最终虽然是落在二癞子身上,但都听得出他话是朝众人说的,「谁若是觉得按大姐儿这么说的分,是让她捡了个大便宜,那就自个儿有血性一点,去把西山坑里的那些野猪都杀了。」 人群絮絮叨叨,最后顾大山站了出来,却是朝着顾辞道:「大姐儿,我同你一起杀这野猪,到时分半头,可愿意。」 顾辞沉吟片刻,稍许点了点头,「可以。」 顾大山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对着族长说:「那我同意大姐儿这提议。」 人群里议论纷纷,又有人看着顾辞,二癞子左右瞧了瞧,又站了出来,「那大姐儿,我也帮着你去杀猪,你到时分我一腿就行,不要一半。」 顾辞看都没看她,而是径直朝族长道:「您问问大伙的意见,要是同意了,我现在就去拿工具,和大山叔一起去南山。不过,你们要准备好大棒和绳索,帮忙把野猪抬出来。」 族长看了顾辞一眼,见她眉眼冷淡,不似一般妇人那样柔和,都说相由心生,可见大姐儿骨子里也不是个好说话的软性子,他微微嘆了口气,又看向众人,「大伙儿也都在场,大姐儿这话,你们也都听到了,行还是不行,都是你们的一句话。」 大伙儿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人做声了,顾六叔站出来,清了清嗓子:「就像大姐儿说的,你们要是不甘心或是不服气,你们大可站出来,说你们要去杀猪。但我丑话也说在前头,自古以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对于大姐儿的提议,我也是贊同的。」 「哼,这是借花献佛了。」二癞子躲在人群里嘀咕,「谁不知道你如今为了报答你女儿的救命之恩,上赶着给人拍马屁了……」 他的嘀咕声不算小,虽然含煳,但顾六叔也听了个大概,只是二癞子这话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他也没话可辩驳,便只能装没听见,「若是还有人不同意,那你们自己去商量法子。不过,眼看大伙都要忙着收庄稼了,若是再耽搁下去,那些跑了的野猪又来作孽,到时哭的怕就是你们了。」 南山良田众多,野猪连着两天糟蹋了不少庄稼,但庄稼还完好的人家多的是。顾六叔这话一落下,那些庄稼还多的人都跟着表了态,最后,连着庄稼都被糟蹋光了的二癞子和顾老二也犹犹豫豫跟着表了态。 大伙做了决定,顾辞也不含煳,当即和顾大山各自回家拿了工具,她带了当年回乡时的弓箭,顾大山就带了一套杀猪用的刀具。村里其他人就拿上了绳子大棒等工具,一齐去了南山。 顾辞上午在坑里大战野猪的事,被当时就站在前头看着的人传的神乎其神的,大伙正好还没瞧够热闹,尤其是像顾杰这样热血的小伙子,听闻她要去南山杀野猪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时间,南山那片庄稼地里又是人山人海。 「大姐儿,你拿着弓箭是准备就在埂上射箭?」到了南山后,大伙也不敢拦着顾辞和顾大山的路,自觉让他们先站到了前头,顾大山瞧着顾辞迟迟不下坑,而是在埂上走了走去,心里也有些担心,「这野猪皮糙肉厚,咱们这弓箭威力不够,站坑上怕是有点难,尤其是这个坑是一条细长的深坑,他们一旦受惊,就会往两头逃窜,咱们这箭估计都跟不上。」 第154页 「下坑太危险了,坑里四头野猪如今聚在一起,一旦没有一刀致命倒下,受惊冲过来,这狭窄的矮坑躲都没地方躲,上午我之所以能把西丫头救上来,也是她运气好,掉在下游,当时另外四头和那一头野猪的距离有些远。」 顾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箭,这是她去年年底自己用竹子削的,威力自然是比不过战场上的那些箭的,若是射在野猪的皮毛上可能落得过折断的下场,但是,「咱们不必一箭让野猪毙命,就射他们的眼睛,这过道狭窄,到时他们眼睛一伤到,惊慌失措逃窜起来,他们自己就能将自己拱掉半条命。」 计策是好的,只是……顾大山垂了垂眸,「这个射准眼睛就有些难了。」 「我尽量吧。」顾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往坑的尽头看了一眼,随即蹲下来,数了数地上的箭,然后把箭都背了起来,朝两边聚集的人高声喊道:「都散开。」 大伙爱凑热闹归凑热闹,但上午见识了这群野猪的威力,也惜命,都飞快地退开了,顾辞看着人都散开了,这才朝顾大山道:「大山叔,你等会拿着长竹竿在身后帮我赶往反方向逃跑的野猪,我们把猪全部逼到下游的那个地方。」 顾大山愣了一下,「逼到上游不更好一些好,下游地势低一些,他们逼急了还可能跑出来,但这上游的尽头就是高坡。」 顾辞偷偷上游那高地上看了一眼,她家小姑娘正恨恨地盯着自己了,若是等会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估摸着又要跟她冷战一些日子了。 当然,这样的理由肯定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顾辞垂了垂眸,一脸正经:「上游那高地看热闹的人太多了,等会太血腥了,怕吓着那些孩子了。」 「都说大姐儿是个性子冷的人,我看都是她们瞎了眼。」 顾辞莞尔,见坑边看热闹的人都散了之后,她把箭收了起来,朝顾大山道:「大山叔,要开始了。」 说着,她已经拉开了弓,快步跑到了上游坑的尽头,朝着下游就开始射箭,箭一掉落在坑,里面的野猪立马掉头朝下游跑,顾辞在埂上跟着跑,一边跑,一边射箭,直到把野猪快逼到了角落,她停了下来,单膝跪在地上,瞄准视线,手中的箭就径直朝野猪飞了过去,第一箭落了空,从野猪的嘴巴边飞了过去,野猪顿时闹腾起来,顾辞立马高声喊道:「大山叔,开始放竹竿。」 说话间,又一箭射了过去,这一次直接射在了往回跑的野猪的眼睛上,野猪发出一阵嚎叫,又转身往后跑,顾辞也跟着起身,快步往下游跑,两箭齐发,往下游跑在最前头的野猪双眼都中了箭,顾辞眼睛都不眨,又快速取箭,连续的嗖嗖声传出来,坑里的野猪惨叫声一阵比一阵高。 顾辞抿紧唇,整张脸都绷着,依旧没有停手,继续射箭,坑里的野猪挤做一团,有两只已经倒下了,顾辞射箭的动作慢了下来,「大山叔,让那只往上游跑。」 顾大山此刻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顾辞一开口,整个人立马就瘫坐在了埂上,顾辞扫了他一眼,又取下最后两只箭,一支咬在嘴边,一支慢腾腾地射了出去,正好打在那只还准备往下游跑的野猪的耳朵上,穿过耳朵插进了土里,这只野猪也跟着踉跄一下,倒地不起。 顾辞擦了擦脸上的汗,将最后一支箭架在了弓上,不急不缓地朝上游的那只独眼野猪走去。 走到了高地下,她抬头朝上看了一眼,朝上面紧绷着小脸的小姑娘笑了一下,用唇语比了一句——姐姐没事。然后也不等小姑娘的回应,她又一个旋转,单膝蹲下,转瞬,她手中的那竹箭就朝野猪的另外一只眼睛飞去。 正中靶心。 「嗷……」一声惨叫,最后这只野猪也倒地不起。 顾辞收了弓,朝里面的顾六叔喊道:「六叔,接下来该你们收拾了。」 第79章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顾家村这群凑热闹的男女老少虽然看不懂顾辞这箭术厉害在哪里, 单单看着, 甚至还觉得看起来可容易了, 但看着坑里的野猪接二连三地倒下, 即使是二癞子这种不服气的人也不得不服气。 至于像顾杰这种热血的半大不熟的小伙子,对这位大姐更是佩服地五体投地, 经此一事,阿宝再去学堂时, 再也不敢有人给他脸色看了, 有的只是羡慕,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好大姐。 当然, 这也是后话。 眼下凡是有两把子力气的人都要下坑去把那些半死不活的野猪抬上来,村里的妇人更要急急回去烧水刨猪毛。 顾大山开膛破肚的那头野猪是里头最大的,毛重起码有三百斤, 加点野菜,再把那些猪下水和那些腌菜炒几盘, 足够全村人好好吃一顿了。 对于庄稼人来说, 最怕的就是天灾人祸,南山的庄稼是糟蹋了不少, 但能把这群作孽的畜牲搞定,也算是一件「人定胜天」的大喜事,家家户户自然比过年还热闹,村里也难得因这样的喜事和谐一团。 流水席就摆在顾六叔家的院子里, 用来做主食的面粉和糙米都是顾六叔家里出的,也是藉此机会表达对顾辞的感谢。 吃过饭后,族长让大伙不要急着散,让妇人也留下来说说剩下的野猪怎么分,一听说顾辞和顾大山两人就要占剩下的两头时,一些妇人瞬间就不淡定了。 「这些畜牲糟蹋的庄稼是我们的,坑也是我们挖的,凭什么她顾大姐出了一丁点力就要占两头?」 第155页 「就是,就是,老六,别是你看大姐儿今儿救了你们家姑娘的命,就上赶着怂恿的吧?」 「反正我是不同意……」 一群妇人在下面吵得七嘴八舌,叫嚣得最凶的就是村里平日那些多嘴多舌的心胸狭隘的妇人,族长见这群人就来气,拐杖一敲,「大姐儿的那份是早就订下的,那都是你们当家的点过头的,如今告诉你们,只是通知一声,问一问剩下的两头野猪到底如何分?」 族长一嗓子嚎下来,人群安静了一下下,不过像秋娘子这等只要东西不要脸的妇人哪里乐意,吊着眉梢,还是不死心,「哼,她顾大姐射两箭的工夫就值两头猪,我们这些人累死累活也才平分两头……」 「当初让男人去坑里把猪杀了,这两头野猪照样也分给你们,是你男人没这个胆量。」顾六叔如今是恨屋及乌,瞧着二癞子这个好吃懒做的不顺眼,连带着他婆娘也瞧不上,也没什么好脸色,「如今看着人家大姐儿射两箭就得了两头猪不服气,有时间在这里嚷嚷,还不如自个儿去长长脑子和本事。」 顾六叔这番话太不留情面了,不只秋娘子,刚刚吵得厉害的几个妇人都红了脸,嘴上不服气地嘀咕,但对此也不好意思再明目张胆地说什么。 她们安分下来了,族长也不再多耽搁,直接问:「那依大伙儿的意思事,剩下的这两头猪,是留着继续做大锅饭一起吃了,还是家家户户分两斤回去?」 「做大锅饭?那做饭用谁家的柴,谁家的锅碗,谁家的粮食?再说了,这大锅饭不便宜了那些吃白食的,像某些人一样,南山无田无地可糟蹋,又年老体衰干不了体力活,这坑也没挖,难道也来吃?」 柳氏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周围人都知道这话就是冲着板根婶夫妻去的,南山没田地的又好几户,但家里没有壮劳动力去挖坑的就他们一家。 板根婶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你放心,下回就算你柳氏亲自来求我吃,我也不来吃了……」 柳氏白眼一翻,「哟哟哟,你当你好大的脸了,还求你……」 「住嘴,吵什么吵?」族长又是一拐杖重重地敲在了一旁的方桌上,「顾老二,管管你家婆娘这张嘴,日日不把风的,一天到晚就会到村里扒拉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就算板根没出一分力,这野猪也非分不可,你们可别忘了村里这条路,板根家的儿子女儿出了多少力。」 板根婶一点都不想和柳氏这等货掰扯这些,「罢罢罢,这些都是往事,不用提。我今儿话也撂下了,南山野猪的事,我和我家老头子没出半分力,这东西我们也不要,今儿来吃这一顿,就当凑热闹了。」 说完,板根婶就搀扶着自家男人往回走。 族长也素来知他们两人的性子,叫了两声也就随他们去了,着急着下午还要继续挖坑的事,也不再多耽搁,「既然大伙要分的那么清,但是柴火粮食都掰扯不清的,那就索性把这野猪分了……」 「那族长,这怎么分,是按家里的人口分,还是按南山的田地多少来分?」 「那还用说,自然是南山的田地来分,像我们这种三亩庄稼都糟蹋完了的人家,好歹也得多分几斤补偿伤害吧?」 「柳氏,那照你的意思是,像我们这种家里二十来口人,南山只有一亩田,却出了七个劳动力去帮忙的人家,岂不是到头来只能分个猪尾巴了?」 「……」 人人都想多分几斤野猪肉,不想吃亏,有人开了口,这些妇人自然又是一番好吵。 顾辞瞧着腻歪,朝族长打了声招唿,就要先告辞,反正剩下的两头野猪,也不关她的事了。 族长原本想留一留她,但看到周围七嘴八舌快要为了两斤肉打起来的妇人,面对顾辞时,莫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便也就不留人了,还好心地让顾六叔帮她将两头猪送去矮子坡。 这样的好心,顾辞自然不用客气,临走时顺便叫上顾大山一家。 天气热,这野猪定然要赶紧处理好,顾大山一家到了矮子坡也不闲着,帮着烧火的烧火,刨毛的刨毛,清洗的清洗。 处理好了一头猪之后,大伙都累出了一身汗,便坐在屋檐下喝茶歇息,顾辞让小姑娘给大家倒茶,顺便还拿了一捧瓜子出来。 顾辞边招唿他们吃,边同他们商量道:「大山叔,这一头猪大一些,你就从这里分一边回去,这猪下水也卖不到什么好价钱,这头猪的猪下水,你也拿回去……」 「这可使不得。」顾大山的婆娘忙摆手,她是远嫁妇,个子娇小,但脸和顾大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相,原本就对村子不熟,住在村子深处,平日往来少,与村人更是不熟,但和人熟了之后却是个热络多话的人,且也不像村里其他妇人那样,对自家男人十分贴服,反而是打趣时多。 比如眼下,她看了顾大山一眼,就朝顾辞笑吟吟道:「我今儿在上面瞧着,这杀野猪的事,我看你大山叔根本就是凑个数,也就他当时好死皮赖脸,这半头野猪都是捡了个从天而降的馅饼了……」 顾大山说话也是个放得开的性子,听了他婆娘这话也不生气,反而厚着脸皮道:「那也是你男人是个那什么『识什么的为俊杰』的人,二癞子慢了我一步,可就捡不着这馅饼了。」 顾辞听着他们夫妻俩斗嘴,在一旁浅笑,「大山婶子太小看大山叔了,要是没有大山叔,我可能就要吃一番苦头了。你也看到了,我家就三口人,一头半的猪还不知道想什么办法卖掉了,这天气又热起来,你们不拿回去吃了,容易坏掉。」 第156页 当然,顾辞这也是客气话,没有顾大山,她今儿照样干脆利落地杀了野猪,只是当时顾大山开了这个口,她念着他平日对自家的照顾,再加上这杀猪的工具自个儿也没有,去镇上的买卖也没他拿手,也算是趁机卖个好了。 「这倒也是。」顾大山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对了,这猪肉你们三个肯定是吃不完的,这六月天也不好熏腊肉,只能拿去镇上卖了。」 「这不是还得麻烦大山叔。」顾辞又给他倒了碗茶,「您也知道,我这镇上去的少,对镇上的买卖更是一窍不通,就想问问您了。」 顾大山蹙了蹙眉,「野猪肉我没卖过,但我听镇上的那些猎户说,这野猪肉比家猪肉的味道要好上不少,肉有劲道一些,价格比猪肉要高。只是我平日做的也都是小买卖,你这一头半的猪,一时怕是有些难卖。」 顾辞对做买卖一事,确实有些不懂,「多的再说吧,您只管告诉我去哪些地方摆摊,或是哪些酒楼收这野味,我明儿先挑半头去看看,剩下的再说。」 「那我明早带你去走一趟,我们家人多,这半头野猪肯定也是捨不得吃的,我明儿去摆摊卖,先把你的送去我认识的酒楼问问。」 顾辞也不逞强,点了点头,她现在缺的就是银子,只想攒够钱,早日带家里两只小的往镇上去。 将两头猪都处理好后,日头已经西偏了,顾辞也顾不得请顾大山一家吃饭,切了一腿猪肉和一副猪大肠,用竹篓挑着,独自去了李家村。 六月虽然不属于青黄不接的时候,但地里庄稼还没收割回来,对条件差点的人来说,正是日子最难过的时候,李家上下看到顾辞送来的这么一大腿猪肉,都吓了一跳:「大姐儿,你这是捡大钱了?」 「差不多吧。」顾辞还要赶着回去,她三舅帮着把东西接过后,也不进屋,一边擦汗一边言简意赅道:「南山的庄稼地来了不少野猪,我想了个法子,昨晚打了五只,我分了两只,这便给姥爷送些过来。」 闻言,一屋子的人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最后还是三舅最先反应过来,「野猪?这些是野猪肉!那深山里还长着獠牙的野猪?」 「是啊。」顾辞点了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太阳已经下山了,也不再多解释:「家里的另外一头还等着我回去处理了,姥爷姥姥,舅舅,舅母,我就不多待了,下次得空了,再带着娇娇和阿宝来看你们。」 「我滴个乖乖,你可真是个有本事的。」杨氏回过神来也啧啧称奇,虽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但也只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在家,顾辞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也不好多留,「这太阳一下山,天就黑得快,我让你表哥送送你。」 回去要经过一段山路,顾辞摸黑还是有些忌惮,也就不推迟了,放下茶碗,就带着大表哥阿辉匆匆往回赶。 第80章 翌日天还没亮,顾大山夫妻俩就赶着驴车过来了, 他家田地少, 但等到橘子熟了的时候, 能去镇上卖两个月的橘子, 平日山货累多了, 也会去镇上卖,为了不麻烦别人, 就自个儿咬牙买了驴子,在木匠师傅那里订做了板车, 虽然比不上镇上马车, 但比顾大夫家的牛车要舒适多了。 「大姐儿,东西两巷都有一些饭馆和酒楼, 这半扇猪肉也重的很,你到时挑着肉东奔西走,也累得慌, 这样好了,你和你大山婶子就在这东街的摊位上等着, 我去给你问问, 回头记下那些要的酒楼,我再一一带你去, 你看这样可行?」 顾大山夫妻俩经常来这镇上摆摊,对这镇上摆摊的规矩自然要熟一些,将驴车存好后,就驾轻就熟地带着顾辞往东巷里头的临时摆摊街走。 「那麻烦大山叔了, 您也知道,我还是头一次上这镇上卖东西,什么都不懂的,还得仰仗您了。」顾辞这也是大实话,她虽然来了镇上好几次,但这庄户人家的摆摊街,她还是头一次来,边说边左右看了看,见门口就有一个空摊位,顾大山却依旧挑着东西往里走,不由纳闷道:「大山叔,这门口人也多些,怎么不摆在这里?」 顾大山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个摊位已经有人的,咱们可不能占。」 顾辞动了动唇,想起上辈子跑货时的一些经歷,倒也明白了,遂不再多言。 东西两巷都有一条专门给下面村子里的庄户人家卖货的临时摆摊街,东巷这条临时摆摊街就是专门供村户卖自家产的瓜果蔬菜、野味等吃食的,这些摊位虽然也没规定是属于谁的,谁先来就先得,但一般常在这里摆摊的村户,就团结一些,遇到陌生的摊户,就有些欺生。 顾大山又往里走了一步,才在一个空摊位上停了下来,「东西多的时候,送去饭馆酒楼是方便一些,但要卖高价,还是自个儿摆摊好一些,价钱高。」 顾大山边整理摊子便跟顾辞说着经验:「你这打猎的本事可不能埋没了,往后没事就去山里蹲两天,到时再来镇上卖一趟,不比种田差。大些大户家里都是早早出来採买的,也喜欢来咱们这庄户人家的摊子上买,你就先跟着你大山婶子在这里看看,多学学。」 「太感谢大山叔了……」 顾大山赶紧朝她摆了摆手,「嗨,我这人在村里的风评不好,那是因为我不太喜欢那些人腻歪,不爱跟他们打交道,但我瞧这你这女娃娃,可是欣赏得紧,你也别跟我来那些虚礼。」 第157页 顾辞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了,等顾大山一走,她就认真地看着周围人都是怎样卖东西的,暗暗跟着学习。 等到辰时左右,太阳升了起来,这街道两边的空摊位都让人占了,挎着篮子来买菜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排在前面卖蔬菜、支着小摊子卖包子的生意都很好,顾辞瞧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大山婶子,也不着急,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了两个肉包子,递给了大山婶子一个。 「我自己带了,你自个儿吃吧。」大山婶子把包子推了回来,又指了指自己的背包。 顾辞也就不再客气了,微微避了避外面的人群,快速将包子吃了,又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大门口的那个最大的摊位就是卖猪肉的,那个光着膀子的油腻屠夫正挥舞着手中的刀在给那半扇猪肉剔骨,她也拿起那切肉的砍刀和尖刀看了看,「大山婶子,反正我闲着没事,不如我帮着把骨头给剔出来。」 大山婶子原本不想麻烦她,但想起自己这一把子力气,又点了点头,「那敢情好,我正愁挥不动这刀子。」 顾辞捋了袖子,将半扇野猪摊开,比划了两下,就将刀子挥了下去,那举手投足间的姿态可比门口那个摊位上的油腻男子要好看多了,且剁骨头的声响也干脆利落,半点都没那个油腻屠户的刺耳。 这一番对比鲜明的声音,让不少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一个梳着两根小辫子的娇俏小姑娘瞧了顾辞两眼,率先走了过来,「嗨,你这是什么肉,怎么皮都是黑的,可真是奇怪。」 有人来了,大山婶子赶紧堆了一脸笑,「姑娘看着年纪嫩,不认识也不奇怪,这是深山里的野猪肉了。」 「野猪肉?」娇俏的小姑娘惊唿了一声,随即回头朝还在后头挑拣蔬菜的一个妇人道:「吴妈妈,这里还有野猪肉了,您快来瞧瞧。府上的老爷太太都说最近天气热,吃什么都没胃口。」 「你这个小丫头,跑得贼快。」身后的妇人抬头,又朝她身后的顾辞和大山婶子看了两眼,不以为然地训道:「什么野猪肉,不过都是噱头,那野猪在那深山老林里,你以为是这么容易弄到的,也就骗骗你这样的黄毛丫头。」 顾辞闻言,抬眸扫了她一眼,大山婶子却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姐儿,这是王家的人,咱们得罪不起,可不能逞口舌之快。」 顾辞原本就没有想搭腔的意思,只是有些听不惯这妇人那嘲弄的口气,特地看了一眼人,不过对于大山婶子的好意提点,她还是心存感激,「嗯,多谢婶子提点了。」 大山婶子笑了笑,转头又看向那个小姑娘,「姑娘若是不信,不买也没关系的。」 她这友善的态度,倒让那个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也不过是府上的小丫头,这还是求了吴妈许久,才得以借着採买的藉口出来放放风,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妇人,挠了挠头,朝顾辞笑了一下,羞赧道:「姐姐切肉的模样可真好看。」 小姑娘说完就朝后跑了,大山婶子在一旁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顾辞,打趣道:「可惜你是个女儿身了,刚刚那小姑娘……」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好像我记得咱们早些年好像也颁布了一条姑娘家也可娶亲的律法一样?啧啧,瞧刚刚那小丫头面红耳赤的模样,可不是对你生出了点……」 「大山婶子可别开我玩笑了。」顾辞差点切到了手,「您有不是不知道我这情况,家里还有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小萝蔔头要养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大山婶子刚想说她要实在说不上合适的人家,将来和娇丫头做个伴也是好的,但想到娇娇那风姿,觉得顾辞养在身边可是糟蹋人了,这万里挑一的姑娘想来是个值钱的…… 思及此,她不由嘆了口气,「也是。这姑娘家娶媳妇也是他们有钱人的一个风尚,咱们这庄户人家,生女儿时都觉得不值钱,嫌弃地紧,连男娃娃都娶不上媳妇,哪还有闲钱给女娃娃去娶媳妇哟。」 顾辞也没搭腔,恰在此时,又有识货的人上来问这猪肉的价格。 大山婶子也立马敛了神,笑脸迎人:「精瘦肉三十文一斤,五花肉二十五文,排骨二十文。」 这价格比平常的猪肉贵上了一倍,但物以稀为贵,尤其是深山里的这等野物,一般人还真弄不到,所以这定价倒也并不算离谱。 「这也太贵了。」妇人的手在木板上理出来的肉左翻右翻,看得出是十分想买的,「还能便宜些不?」 大山婶子依旧笑容不减:「夫人是个识货的人,您也是咱们的第一位顾客,价格是万万不能乱的,不过到时可以给您多切二两,您看成吗?」 妇人仍旧仔细看着木板上的肉,余光扫到了和那猪脚摆放在一起的猪尾巴,「我称两斤五花肉,外加两根排骨,我也不要你们多送肉了,就是能不能把这个猪尾巴送给我。我家孩子睡觉老是流口水,听说吃猪尾巴就不流口水了。」 顾辞手下动作一顿,看向妇人,「这猪尾巴还有这功效?」 大山婶子看了那妇人一眼,朝顾辞笑道:「这都是老辈说的土方子,小孩子肉嘟嘟的时候可爱些,大人就喜欢捏他们的腮帮子,但就很容易捏坏,养成流口水的习惯,老辈都说,吃猪尾巴能治。」 「我瞧着这方子是真有效,我家那大姑娘十几岁了睡觉都爱流口水,我给她吃了三个猪尾巴就好了不少。」那妇人摸了摸那个猪尾巴,「反正猪尾巴这等东西,也没人买的。」 第158页 「那也……」 「夫人,这个猪尾巴就不送了,我再给您多送一斤肉。」顾辞急急打断了大山婶子的话,朝那妇人笑道:「实不相瞒,我家也有个小的都睡觉爱流口水,我先前都不知道这猪尾巴有用,所以……」 妇人睨了顾辞一眼,大抵做母亲的,对孩子都有些怜悯之心,面色虽然有些不虞,倒也没有再为难,还是让顾辞给切了两斤五花肉,剁了两根排骨。 「瞧着倒是个年轻的妇人,这切出的肉倒是比门口那个老屠夫还要理手些。」妇人瞧着顾辞切肉的姿势十分娴熟,理出的五花肉肥瘦得当,喜人的紧,对顾辞不由又高看了几分,「下次你来卖肉,我还往你这里买。」 「那可要谢夫人捧场了。」顾辞朝她笑了一下,又将送的一斤也给足了量送过去,送走了她才一脸歉意地看向大山婶子,「我自作主张了,回头再给您送两斤回去。」 「嗨,我们这都是托你的福了,也是你大方,把大的那一扇给了我们。」大山婶子不甚在意道,想起她刚刚那话,又好奇道:「平日看着阿宝是个净秀的小孩子,没想到也是会流口水的。」 顾辞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低头把猪尾巴切下,放进了竹篓里,用棕榈叶盖了,想起自家小姑娘那爱娇的性子,决定还是让自家弟弟担了这个爱流口水的名头,反正阿宝还小。 毕竟小姑娘都好几次背着自己偷偷洗枕巾了,都不太敢往她怀里钻了,生怕又把她衣衫弄湿了,要是知晓她将它睡觉爱流口水的毛病说出去了,指不定以后晚上又要闹着跟她分被子睡了。 第81章 做生意开了头,后面的就好做多了, 那个妇人买了东西一走, 接二连三都有人来问, 尤其是大伙还是头一次碰见像顾辞这样的女屠夫, 都觉得稀奇得紧, 把摊子围得热闹。不过都嫌这价格高了点,问的多, 买的少。 等到辰时末,顾大山回来时, 顾辞才切了十几斤野猪肉出去。顾大山夫妻俩不着急, 顾辞却替他们急了,「叔, 婶子,这日头马上就要热起来了,这大伙都嫌价高了, 要不咱们再降点?」 这镇上的有钱人家一般都是上午出来採买的,只有那些破落的租户才会到下午来捡漏。 「大姐儿, 你是头次来卖, 不懂这摆摊的行情。」顾大山听闻了顾辞的担忧,赶紧摇了摇头, 给她说道:「这山野货不比那些蔬菜瓜果,咱们不必急着水灵灵的时候卖出去,这山野货靠的是买主的眼光。再说了……」 顾大山顿了顿,拧开水壶喝了两口水, 才继续道:「我刚刚去各个饭馆酒楼问了问,那些要的,我也是按照这个价钱给说的。」 大山婶子闻言,立马眼睛一亮,「那你是给大姐儿把买卖给说合了?」 「说是说合了,但也只说合了一半。」顾大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平日认识的也是一些小酒楼小饭馆的管事的,这野猪肉贵,小饭馆觉得成本高,不要,小酒楼虽然想来个特色,但也不敢要多了。所以,我给跑遍了我这认识的酒楼,也只给你定出去了五十斤。」 顾辞今儿带出来的半扇猪肉是大份的,肉重大约有八十斤左右。 「五十斤已经不少了,要不是您帮我跑这一趟,我估计三十斤都搞不定。」 顾辞倒也知足,她也没想第一次出门做生意就是这么顺风顺水的,剩下的要是实在卖不掉了,就给积善堂的李大夫送些过去,她家小姑娘脸上的那些淡印子特别顽固,李大夫原以为用半年药就能好,结果如今还在用,李大夫生平第一次看错了眼,很是过意不去,这两月的药都没收她的钱。 「要是天气冷一些,你这野猪肉完全不用担心,可惜这天气不好久放置。哎……」顾大山嘆了一口气,又去安慰顾辞,「这野猪肉咱们自己也尝过了,味道比平常的野猪肉可要好吃上许多,反正剩下的你也放在了地窖中纳凉,还能来卖一两天。晚点给那几家酒楼送完了猪肉,我再带着你去大酒楼腆着脸问问。」 「行。」顾辞也不跟他多客气了,给前来买肉的妇人麻利地切了一斤瘦肉,就放下了手中的刀,在布巾上搓手。 「嘿,我杀猪比你多,但这切肉的手艺可比你差远了。」顾大山刚刚也是随意瞥了顾辞一眼,但看她切出的肉,是真吃了一惊,切得又快又好看。一般卖肉的都要加点边边角角不好看的带上,让买家念叨几句,但顾辞这切法,实在让买家没什么诟病的地方,且那些卖不出去的边边角角也不知被她怎么就切了出去。 总之,妙的很。 「大概是熟能生巧。」顾辞解下围裙,轻描淡写道:「我刚从军时,就是在火头营当差,跟着里面的师傅杀过不少老弱病残的战马来当伙食。」 顾大山和他婆娘对视一眼,多少觉得这也算是顾辞的悲惨往事,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嗨,怪不得我说这手艺这么好了。那咱们也不多耽搁了,我先带着你给那些酒楼送肉过去,等到午时,他们就忙起来了。」 「那行。」 顾大山之前去说时,大伙儿虽然都说了一个要的数量,但等顾辞将肉挑上去时,好几家酒楼的管事还挺识货,又作主多要了几斤,最后送完货下来,剩了不到二十来斤。 「大山叔,我剩的这点也不着急了,您先去婶子那边看着摊子,我自个儿到处转转,大概午时左右,我再来找你们。」 第159页 顾大山也知自家那半扇猪肉摆摊卖完都有点难,也就不客气地留顾辞一起摆过去了,叮嘱了几句便独自回了大山婶子那边。 他一走,顾辞就直接挑着剩下的猪肉直奔积善堂。她这半年来也算积善堂的常客,门口的童子都认得她了,「姐姐,今儿又过来了,可是拿药还是要问诊的?」 「都不是。」这童子和阿宝差不多大,性子十分讨喜,顾辞平日见着了,也喜欢跟他说几句,「我今儿就给你们送点吃的过来。」 「那可不行,师傅说了,可不能乱收别人的东西了。」童子看着小,但说话却一板一眼的,像个小大人似的,十分有趣。 「那你先去问问你师傅。」顾辞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桃心头,「姐姐就在这大堂等着。」 「好勒。」童子带着她进了大堂,甜腻腻地叫里面忙活的小伙计帮她倒了一碗水,随即一骨碌就朝里面跑了。 顾辞就坐在大堂的板凳上等着,没过多久,李大夫就出来了,后面还有个小丫头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顾辞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便也没多想,起身迎了上去,先同李大夫打了招唿。 「十一那小子说,你这是给我们送东西来的?」李大夫对顾辞倒也没什么不同,说话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边说就边去打量她那篓子里的东西,「这又是给我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好东西倒是不敢说,只是让您尝个鲜罢了。」顾辞也不卖关子,边说就边把那盖在篓子上的棕榈叶拿开了,「村子里最近野猪出没,想了个法子猎了两头,今儿来镇子上卖,顺道给您送点过来。」 「你到时有心了。」李大夫看了她一眼,又盯着那野猪肉,「这么多都是送给我的?」 顾辞:「反正您这医馆大,人也多,就让大伙都尝个鲜,我也懒得到处去卖了。」 这两块大肉少说也有十几斤,积善堂上下二十来口人,若说多,要吃个痛快倒也不多,只是这野猪肉是难得的野味,有钱人和大手笔倒也可以接受,但顾辞这样的泥腿子…… 李大夫捋了下鬍鬚,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大腹便便的妇人,「对了,你兄弟不就是鸿运来大酒楼的管事吗,回头你问问你兄弟要这野猪肉不?上次你爹在这养病时,这顾大姐儿没少跑上跑下了。」 「我说瞧着这姑娘有些眼熟了。」那妇人刚刚就一直在打量顾辞,这会经李大夫一提醒才想起来,忙朝顾辞笑道:「上回我实在是身子有些力不从心,我爹爹多亏顾妹子照顾了。」 「我也是没认出来。」顾辞也扯了一抹笑,同她寒暄道:「夏花大姐这肚子,瞧着是快要生了吧。」 这大肚子的妇人就是板根婶的女儿,夏花。 「嗯,刚刚李大夫说,大概在下个月中旬的样子。」夏花看了看她篓子里的野猪肉,「我娘也真是,早知道你要来这镇上卖这些东西,就该让人给我兄长带个信儿的。」 「大伙都没想到,再加上我今早又出来的急,板根婶子都不知道了。」顾辞笑了笑,又道:「今儿大山叔带我给一些小酒楼送了不少,剩下的这些就送来给李大夫。」 「你切个两斤给我尝鲜就行了,这东西值钱着了。」李大夫赶忙摆手,「如今有卖处,你换个钱也是好的。」 夏花没少听她娘念叨顾辞这个邻居,对顾辞也是打从心底亲近,知晓她的遭遇也是十分同情,接着李大夫的话道:「反正也快临近饭点了,我过会回去,也要经过我兄长那酒楼,你给李大夫切两斤尝个鲜,剩下的都带我兄弟的酒楼去,正好让我们兄妹俩请你吃个饭,好好感激你。」 「对对对,你就听这孙娘子的。」李大夫不给顾辞开口的余地,「你也别耽搁时间,给我切两斤五花肉,拿来炒干笋子下酒,我忙着了。」 顾辞见李大夫面色不耐,也知他的性子,便也不多讨好,麻熘地切了两斤上好的五花肉,然后等夏花拿了滋补的药,就跟在她身后去了鸿运酒楼。 鸿运酒楼在东巷的吃食街的深处,顾辞之前带着两个小的来过,但这深处却是没来过,这小吃街和那彩衣巷一样,都是越往里,就越是烧钱的地方。 眼下,还不到用饭的一个高峰期,店里有些冷清。 「妹妹,你这么大肚子了,怎么过来了。」夏花进了大门,正从二楼下来的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便急急迎了上来,看到她身后的顾辞,顿了顿,「这是?」 「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以为就我傻了,原来哥哥也是个没记性的。」夏花笑了笑,转身给两人介绍道:「这就是上次咱们爹生病,跟着娘过来照顾的同村妹子,顾二叔家的那个顾大姐儿。大姐儿,这是我哥,上次咱们也是匆匆见过的,往后你叫他春晓哥哥就行了。」 「原来是大姐儿啊。」顾春晓忙笑道,热情地邀请顾辞往里间坐,转身又招唿小二送些瓜子茶点上来。 「春晓哥千万别客气。」顾辞有些不大好意思,「我这回跟着夏花姐过来,也是有事来的。」 夏花看出顾辞不太好意思,忙给她接口道:「是这样的,大姐儿说村里最近有野猪出没,她弄了两头,还有不少没卖完,我让她送来给你。」 「野猪?可是真的吧?」顾春晓愣了一下,随即就看向了顾辞那篓子,他这酒楼最近都没得什么时味菜,老主顾们都有些食之无味了,他正愁着了,「让我瞧瞧。」 第160页 顾辞赶紧放下了篓子,将肉给他看,「这都是深山里跑下来的野猪,还有獠牙,肉的味道比家猪要鲜嫩,有劲道,用来做水煮肉片不错。」 顾春晓捏了捏那肉,须臾又朝顾辞看过去,「没想到妹子还等这些个做菜的。」 顾辞笑了笑,也没多解释。 「你这野猪肉是怎么卖的,这些我都要了。」 顾辞看了他一眼,「之前卖的是精瘦肉三十文一斤,五花肉二十五文,排骨二十文。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些,都按二十文给您。」 顾春晓看了她一眼,眉毛挑了挑,「可还有少?」 顾辞也不羞怯,「春晓哥也是个生意人,自然知这生意人最讲诚信,我今儿按那价钱卖了六十斤,这要是到了你这,坏了这价钱,往后想要再卖点东西就难了。」 顾春晓似笑非笑,「妹子说得倒也在理,便依你的。」 说着,就让小二拿东西来装,顾辞称了肉之后,还剩下十七斤六钱,主动给抹了零头,按十七斤给了他。 顾春晓也没客气,按十七斤算了钱,「妹妹,你和大姐儿在这坐着喝喝茶,要点菜吩咐小二便是,我先去忙活了。」 临走时,又看向顾辞,「往后大姐儿有什么野味往我这里来就是。等会你也别急着走,我许久没回家看我爹娘了,正好托你带些吃食回去。」 顾辞:「吃饭就不必了,我同大山叔他们一起过来的,我喝杯茶就去寻他们,至于您托我带的东西,我要回去时再过来一趟。」 顾春晓和夏花都客气地留饭,见顾辞态度坚决,也就不强求了,顾辞陪着夏花用了茶就告辞了。 顾辞从小吃街离开后,又去了西巷,给小姑娘在彩衣巷的里头买了两块上好的拿来做肚兜的布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还是去首饰店给小姑娘买了两颗坠在发间的珍珠,然后才去给阿宝买纸墨。 赶到东巷的摊位时,顾大山正在收拾东西了,木板上只剩下了一个猪蹄,看来是不准备卖了。 「嗨,你来得正好,我还以为要等你一会了。」大山婶子看了看她没有肉了的空篓子,「剩下的都卖完了?」 「嗯,正好碰到板根婶家的夏花姐了,她带我送去给她兄长的鸿运酒楼。」 「瞧我这脑子,我竟然忘了这事。」顾大山脑子一拍,「我是与村人交道不深,也忘了你同板根他们交好了。误打误撞也好,剩下的你也不用着急了。」 顾辞点了点头,三人边说边往外走,顾大山他们马上就要来镇上卖花生,也没什么要买的,便一路往外走,经过小吃街时,顾辞让他们等一下,自己又去里面拿上了顾春晓兄妹托她给他们爹娘带回去的东西。 回到村子时,天色还早,顾辞一上坡就听到了自家小姑娘兇巴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你瞧瞧你们三个,都溅了一身的泥,这脸蛋儿也晒的红彤彤的,你们出去时,我怎么跟你们说的……哎呀,你们真的是烦死人了……」 这前面骂人的口吻,顾辞听着还挺耳熟的,略一思索才知道是自己平日训人的口吻,小姑娘倒还学得挺有模有样的,但后面那一句——顾辞没忍住,笑了。 第82章 顾辞也不急着进屋,就偷偷摸摸地站在门口, 小心地往屋里凑了凑, 只见小姑娘单手叉着腰, 背对着门站在正屋的门口, 面前从高到矮站在三个萝蔔头, 一个个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三人裤腿上都沾了一腿的泥,显然是出去瞎跑了。 听小姑娘那说话的声音, 看来是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了, 顾辞也搞不懂自家这个小矮子是哪里来的气性,她莫名瞧着那三个大气都不敢出的萝蔔头有些同情, 听了一会便大大方方地挑着篓子走到了大门口,佯装咳嗽了一声,「哎, 这是怎么了?」 她一出声,站在靠外边一点的天磊立马朝她跑了过来, 活像见到救命恩人似的, 「大姐,大姐, 你可回来了……」 眼看天磊就要冲到顾辞怀里了,身后的小姑娘赶紧从后拉住了他的衣领,「顾天磊,你给我站好了。」 哼, 那是她的姐姐了,她都还没撒娇,他这个没啥干系的小屁孩还想跟自家姐姐撒娇。 天磊看了看顾辞,又往后看了看阿宝,见阿宝都不敢动,只好老老实实又回到原地站好,可怜巴巴地看着顾辞,「大姐,娇娇姐姐可凶了……」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赶紧从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给顾辞递了过去,当着三个男孩子的面就开始数落起来,「他们三个可皮了。姐姐昨儿不是跟我说,今儿让我好好看着点阿宝,不让他去南山瞎凑热闹吗?结果今儿一大早,小杰和天磊就跑了过来,明明都在院子里玩得好好的,哪知道趁我不备,他们三就跑了。」 顾辞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想笑,但直觉笑了,小姑娘肯定要跟她生气,便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佯装喝茶,「那你今天没跟着瞎跑……」 这话一说完,顾辞就后悔了。 果然,小姑娘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意外地是,没使小性子,鼓着腮帮子道:「姐姐不在家,那我就是家里的老大了,当然要以身作则,哪能跟着这群小屁孩瞎胡闹。」 「嗯嗯嗯,咱们娇娇真乖。」顾辞赶紧点头,随即放下碗,视线在三个小萝蔔头脸上来回扫,最终停在中间的阿宝身上,「阿宝,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惹你们娇娇姐姐这么生气?」 第161页 阿宝觉得自己真的是兔子头上戴帽子,冤地很,他明明只想好好在家看书写字的,是娇娇姐姐把这两个瞎闹哄的人放进来的,还老气横秋地劝他——阿宝,你好小了,就是要多跟同窗玩一玩,再说了,上门就是客,你怎么能不欢迎你的小伙伴来玩? 娇娇姐姐都这么说了,他能不带两个小伙伴玩吗? 「小杰哥哥说,南山那坑坑里昨晚又掉了两只猪,天磊吵着要去看,但娇娇姐姐不许,结果天磊趁她去如厕了,就跑了,我和小杰哥哥只好去追他,结果……」 阿宝说着说着声音也低了下去,小姑娘立马给接上了,「结果你们俩也跟着他沆瀣一气,就都跑南山去凑热闹了,一个个的脸蛋晒的跟猴子屁股似的,鞋子裤脚都是脏兮兮的,姐姐你说我看到能不气吗……」 小姑娘说着说着,气儿又来了,姐姐今天头一次把家交给自己管,结果就被这三个崽子闹了这么一出,往后怎么让姐姐相信自己会是个贤妻良母哟。 「该气该气。」顾辞赶紧附和道,又挑着眉,帮着训了几句,才赶紧打发阿宝带着三人去后院打水清洗清洗。如今气温高,村里的小男孩穿的都是编制的草鞋,湿了穿着也没事。 「好了,你也别跟他们生气了。」等那三人一走,顾辞捏了捏小姑娘仍旧气鼓鼓的腮帮子,安慰道:「男孩子是有点皮的,咱们都训了他们一顿,下次就长记性了。」 小姑娘低垂着头,仍旧有些沮丧,声音也是闷闷的,「姐姐,往后我再也不跟着胡闹了,那种不听话的孩子真的是太讨厌了。」 顾辞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他们三个都还算乖的,至少愿意听你说,村里多的是那些皮猴子,父母都说不得的。你们贪玩些,姐姐也不担心,就是怕你们伤着自己了。」 小姑娘认同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不当家就不知肩上的担子重大。 顾辞看着她情绪缓过来了,也不多耽搁了,赶紧将篓子里顾春晓和夏花两兄妹托她带过来的东西整理了出来,又把自家买的一些零嘴拿了出来,「那些不能动,是要给板根婶送过去的,这些才是咱们自己的,这些糕点,等会给小杰和天磊他们都分些,姐姐先帮板根婶把这些东西送过去,免得等会小杰他们过来了,看着嘴馋,我又不好意思给。」 娇娇点了点头,帮着她把买的一些日用品拿出来摆放好,「姐姐,你快给板根婶送过去吧,这些我来整理。」 这点活儿也不重,小姑娘力所能及的,顾辞也就不多说,拿着东西,又从屋里的一腿猪肉那里切了一块四五斤重的野猪肉拿了过去。 从板根婶家回来时,拿过去的东西又被板根婶分了一小半提了回来,三个孩子都在院子里的大樟树下坐成一排,一边念《三字经》,一边吃糕点,顾辞也就没藏着掖着,索性又将手里提回来的一些零嘴儿分了一些给他们。 顾辞回来了,闹腾的天磊也老实了不少,吃过零嘴后,又跟着阿宝乖乖地坐在大樟树下用树杈写大字,等到傍晚肖氏过来领人了,他都不愿意走,「大姐说今晚她要做水煮肉片,让我们都吃了饭再回去,我要吃了饭再走。」 肖氏拉都拉不走,气得不行,见顾辞还在一旁说好话,有火也是发不出,「我看你再这么惯着他们,往后他们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到时我看你怎么办?」 顾辞一边摆碗筷,一边勾着眼朝她道:「赖着不走了正好,我又多了个现成的弟弟。婶子要不要也吃了再走?」 肖氏被她气笑了,瞧了一眼桌上那色香味俱全的一大盆水煮肉片,也有些犯馋,但她到底不是个小孩子了,也不好意思,又看了看旁边的一小碗黑豆炖的猪尾巴,「既然我家那混小子硬是要赖在这里吃饭,我也不管了,晚点再来接他,你待会让他多吃点这猪尾巴,这个小崽子每晚睡觉都流口水。」 「婶子,猪尾巴跟流口水有什么关系?」她话刚落,小姑娘正拿着饭从灶屋出来。 「这猪尾巴啊,是治流口水毛病的老土方了。」肖氏也没把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随口搭了一句,又去看顾辞,「娇丫头平日看着像个小疯子似的,今儿你不在家时,倒有几分姐姐的模样了,想来往后也是个有操持的主母了。」 「再大一些,看看性子还能稳妥些不。」顾辞笑了笑,接过小姑娘手中的饭,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要不婶子吃了饭再走吧?」 「嫌今晚煮的饭多是不是?」肖氏嗔了她一眼,又虎着脸沖她家天磊说了几句,这才同顾辞招唿,「那我等会再来接。」 「行。你要是回去看到大牛嫂子了,也同她说一声,让她晚点再来接人。」 肖氏点了点头,余光扫到自家那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儿子,简直没眼看,骂咧了几句才急匆匆地回去。 猪尾巴这种东西和猪下水一样,有钱人家是不吃的,天磊这个小崽子就不吃,顾辞耐着性子哄了又哄,他才勉强吃了两小截。 「不吃就不吃,还要求着他吃不成?」小姑娘在一旁瞧着,心里可酸了,又听说这猪尾巴可以治流口水的毛病,巴不得把那一碗都独自吃了。 当然,若是她知道,这是她姐姐特地给她准备的,估摸着她心里又不舒服了——哼,姐姐肯定是嫌弃我睡觉流口水。 顾辞就坐她边上,将她的嘀咕声听得分明,夹了一小节就递到了她唇边,小姑娘这才满意了。 第162页 吃过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肖氏和大牛媳妇都还没来接人,顾辞便让他们在院子里自个儿玩,她去小河边挑水浇院子里的菜,天气太热了,院子里的菜都是蔫蔫的。 直到暮色四合,肖氏才和大牛媳妇一起过来领人。好在如今三家关系好,也没有多客套,大牛媳妇问了顾辞今儿上镇上卖猪肉的事,又跟她说了几句今日村里猎的两头野猪的事,三人瞎扯了几句,就各自散了。 夏季不比冬季,一般人家都睡得晚些,等人走后,顾辞也没催着两个小的去睡觉,姐弟三人就坐在屋檐下漫无边际地瞎聊,直到阿宝开始打呵欠了,这才各自回屋睡觉。 身旁没人了,小姑娘就要和姐姐说体己话了,「姐姐,今天野猪卖了多少钱?我听别人说,野猪肉可值钱了,村里那些分到肉的人,都捨不得吃,都想拿去卖钱了。」 「今天的那半边卖了二两银子……」顾辞回头看她就穿着肚兜大喇喇地坐在床上,赶紧别过了头,「快盖好被子,脱了衣服也不钻被窝里去。」 「这天气热,不用盖被子。」小姑娘不以为然,就仰面躺在了被子上,反正姐姐都给她揉过几次小胸脯了,也没什么好遮挡的,在那美滋滋地算着,「那剩下的半头也能卖二两银子了,省着点花,咱们的口粮不用愁了。」 顾辞:「……」要不要告诉小姑娘,今天的二两银子已经被她花完了? 小姑娘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还在那里琢磨怎么多攒点钱,「姐姐,那野猪肉好卖吗?要是买的人多,咱们把剩下的那一腿也拿去卖了,估计也能值一两银子了,那阿宝今年的笔墨纸砚也不用愁了……」 顾辞低头看了看手心的两颗珍珠,还是缓缓地朝小姑娘摊开了手,「送给你的。」 第83章 顾辞话一落,屋里瞬间安静如鸡。 「……」小姑娘抿紧唇, 盯着顾辞手心的两颗莹白珍珠看了片刻, 随即抬头看向她, 面无表情的。 半晌, 顾辞被她的大杏眼看得有点心虚, 舔巴了下唇,「你喜欢把头髮织成辫子, 这珍珠别在辫子上可好看……」 「不用别珍珠,我照样好看。」小姑娘看着那两颗珍珠, 只觉得心口疼, 「这多少钱?」 顾辞赶紧避重就轻:「对对对,娇娇不用别珍珠, 也好看……」 小姑娘快气炸了,拿着那两颗珍珠看了看,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这个多少钱? 顾辞偷偷扫了她一眼, 「原本是一颗五百文,我同老闆讲价, 磨到一颗只要四百五十文了咧。」 「哇, 一颗少了五十文,姐姐讲价可厉害了……」小姑娘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就这货色,还要四百五十文? 说着,她就想把这珍珠咬一口给她不识货的姐姐看一看,这都是什么劣质货, 但放到唇边,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这个还能退钱吗?」 「好像,不能。」顾辞看她语气缓了下来,以为这一关算是过了,便讨好道:「我现在就给你别头髮上,肯定特别好看。」 小姑娘哪里还躺的住,又翻身坐了起来,看着顾辞,深吸了一口气,「姐姐你说,你今儿还买了什么东西?二两银子还剩下多少?」 还倒贴了三百文……但、但她敢说吗?「还给你买了两块做肚兜的柔软布料,还给阿宝买了纸墨,都用得差不多了……」 「……」所以,是白辛苦了,二两银子没买米,也没买面,光这破珍珠就花了近一半,小姑娘又低头瞅了瞅手心的两颗珍珠,又看了看自家姐姐,她实在不想打击她,这两颗珍珠实在不是什么好货,外面都是镀的银白粉,根本值不了几文钱。 诚然,姐姐对她这般好,她心里是开心也是满足的,但是,她是这样贪慕虚荣的娇姑娘吗,真是越想越气,「姐姐……」 小姑娘盘腿坐在床上,轻薄露骨的兜肚根本遮不住她那一身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一点油灯下,显得十分温润,顾辞不敢多看,低头应了一声:「嗯。」 沉默了片刻,小姑娘才嚅嗫着唇道:「往后咱们家的钱让我管吧。」 「呃?」顾辞诧异了一下。 小姑娘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清嗓子,「姐姐花钱真的是太大手大脚了,现在咱们日子还过得去,但我上次听大伯母说了,去镇上读书可花钱了,阿宝如今才刚启蒙,要到考中举人,还不知要读多少年的书。钱肯定要省着点花的,不能让姐姐再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顾辞被她一本正经的话说得有些心虚,她对钱财看得不重,虽然当家作主了,但也没那么精打细算,她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好,索性转身从箱子里把钱都拿了出来。 「这些都是家里的,阿宝的那一百两还存在钱庄,这一百两也是要去给李大夫的……」 小姑娘把那些碎银子数了数,然后都放在了布袋里放好,把那一百两给了顾辞,「李大夫说药钱不急,咱们把这一百两也放到钱庄,先存个定息,等到有用途的时候再说。至于这些碎银子,往后我收着了,姐姐挣的钱也要放我这里收好,要买东西再问我拿。」 顾辞点了点头,又去看她:「那……娇娇不生气了吧?」 小姑娘把荷包压在自己的枕头下,仰面躺在上面,偏头看着她,给了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第163页 「……」顾辞笑了一下,又转身把这一百两收好,也跟着上了床,凑到小姑娘身边,「明天我还要去镇上一趟,到时卖的野猪钱都给你收好,肯定不乱买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顾辞从身后抱着她的腰,「往后我买什么都要问过娇娇的意思。」 小姑娘又是哼了一声,想着自己气也生了,权也夺了,应该给自家姐姐一个台阶下了,「往后等我们的日子过好了,姐姐给我买珍珠,我肯定很开心的……」 小姑娘絮絮叨叨起来,就没完没了,顾辞听着她那特意压低的柔软声音,不只耳朵痒,心里也发痒,迷迷瞪瞪之间,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娇娇久久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轻声叫了她两句,没听到什么回应,又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 除了那次受伤昏迷不醒时,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熟睡中的姐姐,往日姐姐都是比她睡得晚,起得早。 睡着的人神情舒展,稜角分明的脸在暗夜里也十分有辨识度,她不知道为什么大伙都说姐姐这面相是孤寡之相,明明就是这般好看。 娇娇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然后才稍稍从她怀里退出一点点,仰面躺好,张开手心,一手拿了一颗珍珠,一只眼睛上放一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轻笑出了声。 她从前是大锦最受宠爱的公主,价钱连城的珠宝不只收过多少,从来都没人敢用这么廉价的珍珠来讨好她。可在她心目中,那么多无价宝带来的欢愉都抵不过这两颗珍珠。 良久,小姑娘将珍珠握在了手心,偏头看向身旁睡着了的人,轻轻往她怀里凑了凑,呢喃了一句:「傻姐姐,不要怕。」 从前种种,恍若隔世,既然放弃了安平这个名字,那就只会是你同甘共苦的娇娇。 所以,不要怕。 野猪肉平日少见,昨儿买过的人都吃得十分满足,但这天气太热,冰块又是烧钱的东西,一般人都是用不起的,除了顾春晓得鸿运酒楼又大手笔地定了二十斤,昨儿买过的小酒楼都不敢多要。 顾辞问了几家后,也懒得上门讨好那些管事了,索性跟着顾大山他们在东巷的临时摊位摆摊,反正今儿顾大山他们摆摊卖的是花生,也不算是抢生意。她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要是在这摆到下午还是卖不出去,剩多了就多买点盐巴回去,拿来做腌肉,剩的少再硬给李大夫去送个人情。 结果不到午时,她今儿带过来的半边猪肉外加前日那头剩下的一腿肉都卖完了,好几个来得晚些的妇人还扑了个空。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昨儿那个还嚷嚷她这野猪肉是骗人的吴妈妈,估摸着是听说其他人买的野猪肉味道不错,今儿一来,看到他们了,连价钱都没问,直接要了三十五斤。 有了这么一笔开门红的生意,跟风来买的人便多了,你一斤他半斤的,几十斤猪肉没一会就卖光了。 顾辞卖完了,顾大山他们的花生还有不少,等到这早摊收了的时候,估计还要挑着去各个炒货铺问问,还要得许久,顾辞想着他们夫妻都是为了方便她出来卖猪肉才赶今天来卖花生的,便也没急着回去,一边帮着他们去问那些炒货铺,顺带趁此机会去镇上熟悉熟悉环境。 回到村里的时候,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肖氏正在村口的地里摘菜,看到她回来,说要给她一把豆角,让她拿回去吃。 顾辞种的豆角还嫩,吃不得,也就没有拒绝,让顾大山夫妻先走了,自己也跟着入了菜园子,帮着她摘豆角,顺带闲聊了起来:「婶子这菜做得可真好,挂果纍纍。」 「这也是我家那口子勤快,没事就帮我翻土施肥。」肖氏虽然是个读书小姐,但如今嫁为了村妇,也就不端着从前的身份,跟着村里的妇人种菜下田,毫不含煳,反倒是她男人心疼她,尽可能地多帮着她把该干的活儿都干了。想起顾辞院子里的那些菜,她不由又笑了起来,「我瞧着你力气是有,但做菜确实还差了那么一点,园子里草没多少,但那些菜苗子也是稀稀拉拉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种成了这样……」顾辞有些窘迫,明明自个儿都是按照板根婶教的方法种的,也不偷懒,可就是不知道这菜苗不是不发芽,就是莫名奇妙地萎了。 「可见,咱们大姐儿也不是个十项全能的。」肖氏笑了笑,「不过,菜娃子比自家娃娃还难伺候,你是新手,多种几年,就好了。」 顾辞笑了笑,算是回復了。 「往后你要吃什么菜了,只管来我这菜园子摘就是。」肖氏也不就这个话题多说,将手中的豆角放在了篮子里,又问起顾辞今儿卖猪肉的事来,听说她今天卖的顺利后,不由啧啧了两声,「怪不得昨儿村里那群人都抢着要去杀坑里的那两头野猪。」 顾辞昨儿听大牛媳妇提了提,只是没多问,眼下听肖氏这话,不由也动了点八卦心思,「那昨儿的野猪是怎么弄死的?」 「用石头活生生砸死的。」肖氏一脸造孽的表情,「那二癞子几人眼红你杀野猪得了两头,昨儿的野猪,族长原本还想等你回来,但二癞子这些生怕好了别人的人自告奋说他们去杀,结果又不敢下坑,几人就在上面用竹竿打,用石头扔,您当时是没看到那场景,那两头野猪没一处好皮了,足足折腾了两个小时,那两头野猪才倒下……」 第164页 顾辞挑了挑眉,「那最后这肉是怎么分的?」 「大伙看这好好的野猪这么惨不忍睹的,谁都没胃口想吃了,族长直接让他们几家自己解决,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 肖氏笑了起来,「结果这群人折腾野猪折腾太狠了,一个个都累得不行,村里多的是人见不惯这几家人,都不乐意愿意去帮忙,两头野猪到今早都还躺在坑里,今天去看时,什么老鼠啊,蛇啊,都在那啃食,谁还敢吃啊,白糟蹋了。族长如今是气得不行,让他们赶紧把坑里处理干净。」 这可真是造孽,顾辞半天才感慨了一句,「婶子,你说他们这是何必了?」 「见不得人好呗。」肖氏当时听闻这事,也是无语,「结果损人不利己。」 顾辞认同地点了点头,「对了,那昨晚还有野猪下来吗?」 「据昨晚守夜的人说,没看到了。」这也算解决了一件大事,肖氏的口吻也轻松了不少,「但族长还是组织大家继续挖坑,说你这个挖坑的方法实在是好事了……」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转悠到了豆角地里的末端,顾辞也就不多留了,拿了一把豆角,顺带还有几包苞谷,便急急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小姑娘正拿着糠伴的碎草在院子里餵鸡,看到她回来,直接把盆里的鸡食倒扣在地,放下盆就朝她跑了过来,「姐姐,今天是不好卖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是,等大山叔他们,阿宝了?」 「在灶屋烧水了。」小姑娘边说边往篓子里瞅了瞅,「这些豆角和苞谷哪里来的?」 「可不是姐姐买的,是里正婶子给的。」顾辞走到屋檐下将篓子放下来,翻出里面的东西给她看,「喏,姐姐今天什么都没买。」 「那今儿卖了多少钱?」 「你个小财奴。」顾辞捏了捏她的鼻子,拉着她进了屋,把荷包拿了出来,「这是今天的,我也没数,你自个儿去数。」 「好咧。」小姑娘掂了掂钱袋子,十分满意,转身就拿着钱袋子进了里屋。 顾辞看着她一甩一甩的小辫子上别的珍珠,还是觉得那九百文花的值。 小姑娘嘴上满口嫌弃,心里看来也是欢喜的,瞧自个儿不就悄悄别上了。 第84章 接连几天,南山那边都没再传出野猪下山的事情, 大伙儿都安生了不少, 但那坑还是继续在挖, 直到水田里的庄稼彻底熟透, 大伙儿都要忙着收了, 这挖坑的事才算暂时搁置在一边。 顾辞没有庄稼要收,继续带着两个小的帮顾大山摘花生, 忙活大半月下来,也挣了两平筐, 顾辞听闻花生吃了补脑子, 也没把这些花生拿去送人,清洗晒干放在家里收着, 每天拿一捧给两个小的当零嘴吃。 出了南山野猪的事之后,村里也没人再对小姑娘和阿宝指指点点了,更不用说欺负他俩, 顾辞也就不拘着他们,只要不去山里或是小河边瞎跑就行。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转眼就了七月底, 早稻入了仓,晚稻下了田, 家家户户又都能喘口气了。 期间,村里发生的大事就数板根婶家里了,大家忙活地最厉害的时候,她的女婿就大张旗鼓地来派了马车来接他们上镇里去, 在镇里生活了一个月回来,不仅又是马车送回来的,并且还打发了满满两车的东西,夫妻俩回来的时候也是衣着鲜亮,可羡煞村里的人了。 对于一些有女儿的人家来说,也更坚定要将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的打算,尤其是柳氏,之前跟板根婶闹僵了,更是暗搓搓地想在女儿的婚事上压板根婶一头才心甘。原本之前还对村里媒婆说得几户人家态度有些暧昧的,商量等到夏收结束再详谈,如今直接把村里的巧嘴谢媒婆说的这些泥腿子都拒之门外了,还扬言自家女儿是要往镇上嫁的,以后要还说这些破落户,她就用扫帚赶人了。 那谢媒婆也不是什么善茬,一张嘴能将死马说成活马,说十桩媒有九桩是成的,至于那些人过得好不好,就要看两人造化了。不过,在外人看来,这谢媒婆是个顶顶会做媒的人。 她原想着虽然这马玲玲是个继女,但顾老二好歹也是个有家底的,尤其是还合着续妻干出了要把前妻生的儿女分出去的事,想来这个家真正当家做主的就是柳氏了,那依柳氏这要强的性子,在对待自己女儿的婚事上肯定也不会马虎,到时说个好媒,媒钱肯定不会少。她算盘打的好,在对待马玲玲的婚事上,也是尽了万分心。 却不想,她累死累活地跑上跑下,这柳氏说翻脸就翻脸,一番辛苦打了水漂,谢媒婆哪里能忍,在村里逢人就说这柳氏母女是怎么嫌贫爱富的货色,冷嘲热讽他们母女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眼下又恰逢农闲时,村里多的是到处八卦的长舌妇,没几天,这些话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肖氏如今和顾辞走得近,再加上又到了学堂上课的日子,天磊一放学就跟着阿宝回家做完了功课再回自己家去,她一到下午得了闲,就会来矮子坡和顾辞说说话。 听闻了村子里的这些流言,肖氏自然是要和顾辞去分享的,「最近村子里的流言,你都听说了没?」 「嗯。」顾辞点了点头,肖氏的为人,顾辞信的过,是以和她说起话来,也不像与别人说话一样,要留一半,「听说了。」 第165页 肖氏挑眉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看?」 顾辞还是正月里见过马玲玲,但马玲玲这张脸,在记忆力太深刻了,平心而论,顾辞觉得她长得还是好看的,五官没随柳氏来,但那鼓鼓的胸脯和杨柳一样的腰肢却是十分有风韵。 不过,也仅仅是这张脸还过得去了,顾辞勾了勾唇,「村里人没有传错,可不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你个丫头,也是真敢说。」肖氏笑着拍了她一下,「我还是四月里看马玲玲出来走动过,那模样儿倒也水嫩,在咱们这个穷乡僻壤里,倒也算个出挑的,不过跟板根嫂子家的夏花比,怕是没得比的。」 说起马玲玲,顾辞就有些冷然了,「我前段日子才见过夏花大姐,人家如今有孕在身,那模样都不比她差,可见年轻时也是咱们村数一数二的美人,别说这模样,也姑且不论她这不尴不尬的身份,就说她能有夏花姐的品性和内实?娶妻当娶贤,越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就越看中人品些。」 「啧,你个没嫁过人的黄花大闺女,懂得倒是挺多。」肖氏看了她一眼,想起柳氏那性子,脸上的笑意也是敛了几分,「有柳氏这样的娘亲,马玲玲估摸着这性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别说那镇上的管事娘子,就是要我选,我都不愿意要这样的儿媳的。」 板根婶家的夏花嫁给的就是镇上贾府的一个管事,这管事姓孙,和府上其他的奴僕不一样,他是不签卖身契的,是贾家的远房亲戚,贾老夫人念旧,对自己娘家的一些远亲能提携都提携,这孙管事还不到十六,就入了贾府帮忙,如今也是府上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但凡清楚些内情的人,就不会要马玲玲这样的儿媳。」顾辞想起前几日柳氏说起马玲玲那得意忘形的神态,冷笑了一声,「如今一个未嫁的姑娘被大伙议论纷纷的,再想在这附近村子寻个好人家就难了。」 肖氏:「她这也是自作孽,这谢媒婆是张什么样的巧嘴儿,得罪谁不好,那柳氏偏偏要去得罪她。别说这附近村子,我看是这十里八乡怕是都难了,这谢媒婆是整个云峡镇的媒都做的,如今柳氏给她落了这么个脸子,只怕是十里八乡都要传出去。」 这也是活该。 顾辞看着肖氏皱紧了眉头,不由笑道:「婶子还为她操心不成?」 「我才不操心。」肖氏嗔了她一眼,「我是操心你们姐弟三人,娇丫头如今一天比一天长开了,到时肯定多的是人上来说媒的。柳氏又是个搅事精,我是怕到时候她这小肚鸡肠,没事坏娇丫头的名声。」 顾辞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这么多,不过这话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婶子倒是比我想得多些……」顾辞顿了顿,垂眸想了片刻,才继续道:「不满婶子,我是打算在西山的半亩地收了之后,搬去镇上的。」 「搬去镇上?」肖氏吃了一惊,但她是聪明人,想到顾辞当初分家时,要钱不要田的事,又很快反应了过来,「那你可是想好了?这镇上可不比咱们这村子好生活,柴米油盐都是钱啊。」 「想好了的。」顾辞点了点头,「等家里的麦子收了,我就去镇里到处看看,租个店面,做点营生。」 肖氏张了张嘴,打破的话到了嘴边,中途又转了个弯,「你有成算,婶子定是支持的。大忙帮不上,但要是缺粮食菜吃,到时随时管我来借。」 「那婶子这话,我就记住了。」顾辞是打从心底感谢肖氏对他们姐弟三人的照顾和帮衬,但腻歪客气的话,她又是说不来的。 说起这事,肖氏也不再关注马玲玲的事情了,而是开始为顾辞要搬去镇上的事操心。 顾辞本就是对村里的八卦不上心的人,只要那么流言蜚语的当事人是自己,外面传个天翻地覆也不在乎,肖氏不主动提马玲玲的事了,她更是乐得自在,对肖氏也没什么保留,把自己要帮去镇上的详细计划都仔细说了。 搬去镇上除了要自己有钱,还要有接引人,这个接引人的意思,就是镇上有熟人愿意做担保。顾辞镇上没什么熟人,如今要想搬到镇上去,还得先找个担保,之前她还寄希望在板根婶夫妻俩身上,但如今她却是等不及了。 虽然知道板根婶夫妻俩是迟早要被她儿子顾春晓接到镇上去生活的,但上辈子她和他们夫妻不熟悉,也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 顾辞左思右想,他们家是个破落户,是没有什么有钱有脸的亲戚在镇上可以依靠的,唯今之计,也只有拜託板根婶帮她去跟她儿子或是女婿说一声了。 第85章 这事若是直接拜託板根叔帮忙做个接引人,顾辞倒也不会有太多顾虑, 但要欠宋春晓或是夏花男人一个人情, 这个口就有些难开了。 直到西山的那半亩麦子快要熟了, 顾辞才终于同板根婶说起了这事。 「你说你要搬镇上去?」板根婶听了顾辞的话, 先是诧异, 须臾才敛了敛眉,「我说你今儿怎么好端端地给我送礼过来。」 顾辞点头, 笑了一下,「这不马上中秋了, 平日婶子对我们姐弟三人照顾有加, 给您送点薄礼孝敬也是应该的。」 板根婶本来就是最怕欠人恩情的人,听顾辞这么说, 心里十分不好意思,「你说这话是成心让我没地自容,平日哪是我照顾你们, 明明是你在照顾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 第166页 「婶子说的是什么话?」顾辞佯装生气,「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对婶子的那些好都是一时的, 婶子告诉我的那些经验是能让我受用一辈子的咧。」 「瞧你这张嘴, 跟娇丫头一样,也是越来越甜了。」板根婶戳了戳她的头, 又正色道:「你可是打定主意要搬去镇上的?让你春晓哥或是你夏花姐夫做个接引人都不是什么难事,但这镇上的日子可就比咱们这村里的日子过得要紧凑,什么东西都是要钱的啊,你还带着两个小的, 可得想仔细了。」 顾辞也敛了敛神色,「我再三思索过了的,等到西山的麦子收了,我便去镇上找个营生,入冬前就搬过去。」 板根婶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不讳道:「大姐儿,你也不要怪婶子打破,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独自带着两个小的,怕还是在村子里好生活些,毕竟一个村子的人,遇到点事,还能相互帮衬一把。更何况,你家娇丫头也不小了,阿宝又还小,万一出了点什么事,镇上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板根婶话说得直,顾辞不但不介意,反而觉得心里暖暖地,自打她娘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还需要人照顾担心的小姑娘看待了,看着板根婶那张沟壑纵横的脸,顾辞不由觉得鼻尖有些泛酸起来,「婶子不用为我担心,这些我都会多注意的。」 鼻尖一酸,说起话来便有些哽咽,板根婶看着她垂头不语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道:「好端端的,这突然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受村里谁的气了?若是受气了,尽管跟婶子……」 「不是。」情绪一时涌上来了,顾辞也有些收不住,索性抱住了板根婶,「只是觉得婶子对我太好了。」 板根婶愣了一下,随即又拍了拍她的背,想到她这遭遇,也是心酸不已,「傻丫头……」 良久,顾辞才缓过神来,背着板根婶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我失态了,婶子不要放在心上。」 板根婶摇了摇头,知晓她这会也尴尬,便兀自转了话题,「既然你做了打算,那我也不多什么了,这接引人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到时我同你春晓哥说一声就成,正好帮你问问,镇上有什么好的活计,到时让他一併给你介绍一番。」 得了板根婶这话,顾辞更是安心不少,「那我先谢过婶子了。」 「得了,少给我来这些虚礼。」板根婶朝她摆摆手,「太阳都下山了,赶紧回去做饭去,别赖我这了。」 顾辞轻快地应了一声,和里屋的板根叔打了招唿就急急回家去了。 这件心头大事一解决,顾辞也算舒了口气。 转眼,就快到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中秋和除夕一样,都是大团圆的喜庆节日,庄户人家对喜庆的日子都看得重,自然也会过得隆重些。 顾辞在中秋前两天,又去了一趟镇上,买了些月饼糕点,还买了几斤肉,隔天一大早就带着阿宝去了顾老二家一趟。 柳氏瞧着她手里提着东西,依旧是挑着眉梢用鼻孔看人的冷笑模样,「听说南山那野猪可值钱了,送你外祖的那一腿值不少银子吧?怎么给你爹送点中秋节的礼了,就这么寒碜?」 顾辞提了四个月饼,两斤肉,还有一盒四喜糕点,这礼对有钱人家来说,说不上多重,但对村里的一般人家来说,绝对也不算少了。 当然,对于只愿进不愿出的柳氏来说,顾辞送再多,估摸着她都有话说。 顾辞睨了她一眼,也没搭腔,进了屋就将东西搁在厅屋的方桌上,瞧见顾老二从里屋走了出来,也没叫爹,面无表情道:「阿宝如今启蒙一年了,好歹也该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了,你说要断的,也一直没什么消息,那这大名和上族谱的事情,这仍是要交给你来办的。」 男娃起名是大事,不仅要花钱请人帮忙,上族谱那一日,还要摆几桌酒席,请族里德高望重的人和关系近的亲戚邻居来庆贺一番,多少也是要花点钱的。 顾大山早就把给阿宝起大名的事抛到脑后了,顾辞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这事啊……不急,等到秋收之后再说吧?」 顾辞低头笑了一下,「你当然不急,但你要阿宝怎么在同窗立足,人家启蒙前都有大名儿了,他都在学堂读了一年书了,还是阿宝来,阿宝去的,你当父亲的不要脸,阿宝如今大了,也要脸了。」 柳氏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见顾老二不搭腔,立马坐不住了:「大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给阿宝起大名的事还要赖到你爹头上不成?」数落完了顾辞,她又看向顾老二,说着风凉话:「你且等着吧,他们姐弟不把你的棺材本掏干净,是不会罢休的。」 自打顾辞在南山杀野猪的威名远播之后,顾老二对顾辞姐弟的态度又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外人不知道,但柳氏作为他的枕边人,自然很清楚。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之前她好好伺候他一番说起顾两姐弟的事时,顾老二都是说等不忙了就去和族长说这断的事,但最近,只要她再提,顾老二就不耐烦了。 与顾老二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柳氏如何不知道顾老二自私自利又优柔寡断的性子,如今这一出又一出的,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大姐儿早已不是从前任她拿捏的人,别说她能讨到什么好,不把顾老二策反就不错了,究竟他们姐弟俩是顾老二的种,只要没断干净,还没成婚的阿宝就有各种理由让顾老二帮着分担。 第167页 柳氏想得明白,对她来说,顾辞越有出息,她这个顾家女主人的位置就越不稳,所以彻底断干净,才能以绝后患。 顾辞虽不知顾老二的那点心思,但对于柳氏的心思,是一猜一个准,她就料准柳氏是捨不得出这个钱的。这个节骨眼,顾辞就爱听她这冷嘲热讽的风凉话。 「我也不是想赖到你们身上,只是您既然担了阿宝爹爹的名头,这些事确实该您负责的。」做戏做全套,说起这钱的事,顾辞也摆出了一副无赖架势,「阿宝如今还小,虽然分了家,但有些事还是得由你这儿爹爹负责的。」 她就说后患无穷,只分不断,照这样下去,不是白白分出了一百两银子便宜了这两姐弟?柳氏越想越气,但拿着沉默不语的顾老二也没办法,只能对着顾辞撒气,「你还要脸吗?」 顾辞扫了顾老二一眼,唇角弯了弯,「明儿就是中秋了,中秋礼今儿送了,明儿我就不过来了。」 「好啊……」柳氏见顾辞神态自若,压根就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里更是一口气闷得上不来。「我就说之前闹了那么一场,你还有这么好心送礼,原来就是在这里等着。我告诉你,大姐儿,你别以为送了这么几文钱的礼,就想让你爹给阿宝出了这钱,门儿都没有……」 顾辞用下巴点了点,牵着阿宝就往回走,边走边漫不经心道:「阿宝是他的儿子,不是你的,你当然不会捨得了。」 一句话就戳在柳氏的痛处,她半晌都说不出一句狠话回怼,只能恨恨地去看顾老二:「你如今还想不明白了,你要捨不得,干脆跟他们姐弟去过,反正我是受够了。」 「你少说两句。」顾老二皱了皱眉,瞧着柳氏那撒泼的模样也是腻歪,「你也不嫌你这样子难看?」 「我难看?」柳氏眼睛瞪得眼珠仿佛都要鼓出来了,「坏人我全给你当了,你如今倒是嫌我难看了。现在有事要你出钱了,这中秋礼也送的积极了,大姐儿这打的什么算盘难道你还没瞧出来?」 顾老二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是族长一直压着这事……我能怎么办?」 柳氏眨了眨眼,神情缓了下来,「你说会不会是大姐儿跟那些个老傢伙说了什么,不然族长怎么一直压着这事儿?你今儿也看到了,大姐儿这积极的劲头,怕是压根就不想断了这关系,就想着往后有个什么事儿,再拿阿宝的名头来弄你的钱了……」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下去,顾辞垂眸,见阿宝看向自己,不由笑了笑,「怎么这么看着姐姐?」 阿宝赶紧别过头,低声道:「姐姐,没有大名我也不在乎的,我也习惯阿宝这个名字了。」 「那可不行,读书人怎么能没有大名了?」顾辞摸了摸他的头,「不过,姐姐知道阿宝是个懂事的,将来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会在乎这些,姐姐也是说给他们听的。」 阿宝似懂非懂,也没有多问。 从顾老二家回来后,顾辞稍稍收拾了一番,还要去外祖家走一趟,她原本不想带小姑娘过去,但小姑娘并不知之前她南山出事时外祖一家的态度,听说要去外祖家,早早就把自己打扮地美美的,还说好久都没见几个舅母和三梅了,她想着了。 顾辞还是不想让小姑娘失望,最终带着她一起过去了。好在小姑娘模样性子都实在是讨人喜欢,再加上三梅受了她的几番指点,绣活也是越发出挑了,连一向不爱多搭理小姑娘的老太太都对小姑娘和颜悦色起来,这让顾辞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第86章 隔天就是中秋节,虽然下了点绵绵雨, 但丝毫都不影响村子里的热闹气息。庄户人家图个好兆头, 喜庆的节日都不下地干活的, 家家户户吃饱饭后, 男人三五成群吹大牛, 女人就走家窜巷说八卦。 顾辞不爱凑热闹,吃过饭后就呆屋里, 看着两个小的写字,阿宝研磨, 小姑娘帮着他写字帖, 好让他临摹。 小姑娘性子皮归皮,但一旦认真起来, 就十分投入。顾辞瞧了小半个时辰,看他们两人都各自认真做自己的事,她看着也有些索然无味, 便悄悄地退了出来,将给板根婶两人留出的好菜送了过去。 板根婶夫妻俩不缺银子花, 但两人都节俭惯了, 即使逢年过节,只要家里的儿女没回来, 是捨不得放开吃的。 顾辞提着东西下了坡,走到板根婶家的大院了,才看到院子里是停着两辆马车的,她一猜就知道肯定是板根婶的儿女回来了, 自己此时拿着这点东西上门,倒是有些故意讨好的意味。 这么一想,顾辞又拿着东西准备往回走,结果刚转身,就被从屋里出来的板根婶叫住了,「嗨,大姐儿,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婶子……」顾辞回头看向她,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等会再来……」 「啧,蒙我呢?我还不知道你?」板根婶扫了一眼她背在身后的手,朝她走了过来,「今儿正好你春晓哥和夏花姐一家都回来了,我给你们介绍认识认识。」 不等顾辞犹豫,板根婶就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屋里走,在门口时顺便接过了她手里的小篮子,瞥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埋怨道:「娇丫头和阿宝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一点好吃的就要顾着我们?」 「没耽误他们吃的。」顾辞听着屋里热闹的声音,又有些踟蹰了,「婶子,春晓哥和夏花姐难得回来一趟,我还是不耽误你们一家共享天伦了……」 第168页 板根婶直接攥着她的手进了屋,「瞧瞧我刚刚出门看到谁了?」 「大姐儿?」夏花正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在屋内逗弄,听到板根婶的声音,立马回头看了过来,「快进来坐。」 顾辞看到她,迟疑了一下,才打着招唿,「夏花姐……」 「是不是都快认不出来了?」夏花笑着捏了捏自己又肥了一圈的脸颊,也是哭笑不得,「这坐月子就跟餵猪似的,这身子就跟吹气似的发胀了,我都不敢出去吓人了。」 夏花虽然早产了半个月,但母子平安,生的又是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被孙家上下都当大恩人一样地供着,在月子里,好吃好喝地被供着,自然是又胖了一圈。 顾辞笑了笑,「夏花姐真会说笑,您如今这珠圆玉润的模样好看着了。」 「就知道你嘴甜。」夏花坐月子期间,板根婶去照顾了一段时间,母女俩说贴心话时,她没少听她娘说这个邻居对自家爹娘的照顾,对顾辞更是亲近,将手中的孩子给板根婶,就拉着顾辞坐在自家嫂子的身边,「你也别拘谨,我娘常跟我说,你把他们当爹娘一样照顾,那你也只管把我们当你的兄长和姐姐。」 夏花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倒茶,板根婶抱着孩子就在一旁给她介绍,先指着对面的男人道:「大姐儿,这是我女婿,你要是不介意,就叫夏花姐夫,若是介意,就叫孙大哥。你身旁的就是我儿媳,□□晓嫂嫂,或是静书姐,都随你。」 顾辞先朝对面的孙管事点了点头,「夏花姐夫。」打了招唿后,又转头看向身边打扮的得体端庄的妇人,朝她颔首笑了笑,「春晓嫂嫂。」 顾辞是未嫁女,要避嫌,孙管事点了点头,也不再看她。身旁的妇人就不用避嫌,眉眼含笑地将顾辞打量了一番,才道:「好一副标緻的五官,跟咱们妹妹一样好看了,看来咱们顾家村是个产美人的地方。」 「嫂嫂谬赞了。」顾辞没小姑娘那么脸皮厚,她虽然从来不觉得自己生的难看,但说她面相不好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她也怕别人说她的长相,被人夸了,十分不自在,「哪能跟夏花姐相提并论……」 女人打断了她,「你夏花姐啊,是静美,但我瞧着你这眉目,大气又雅致,尤其是这双眸,灿若星河,自有一股灵气。」 顾春晓娶的妻子就是镇上买糕点商户吴家的女儿,别看她名字文文气气的,但性子却不是个什么安静的,小小年纪就帮着看自家的糕点摊了,好话是习惯性地张口就来。 顾辞被她夸的更是不好意思,耳垂就悄悄红了,「嫂子可真会说话。」 「静书确实是个会说话的,但你家娇丫头那张巧嘴儿也是不逊色人的咧。」板根婶在一旁搭腔道,又看向吴静书,「咱们这顾家村啊,十美都比不上她家的娇丫头了。」 「还好那丫头不在,她要是听您这么夸她,尾巴都要翘上天去。」说起自家的小姑娘,顾辞紧绷的神经也松了松。 「啧啧,娘说得我倒是好奇的紧了。」吴静书接口了一句,又去看顾辞,「那娇丫头是你妹子?」 「可不就是她妹子。」板根婶晃了晃怀中轻声哭泣的小奶娃,扫了一眼顾辞,又故作不经意道:「对了,你要是好奇,往后就能天天见到了,正好大姐儿准备带着这个妹子,还有弟弟一起去镇上生活了呢。」 一直没搭腔的顾春晓喝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顾辞,「你准备搬去镇上?」 「嗯。」顾辞点了点头,抿唇想了想,既然板根婶将话题说到了这上面,她索性就当面讨个人情,「说起来,我正要为此时麻烦一下春晓哥,您也知道,我家在镇上是没什么亲戚的,这个接引人,也只有求您帮忙了。」 顾春晓放下茶碗,垂眸停了一下,也没有直接说答应还是不答应,而是道:「怎么突然想搬去镇上?」 顾辞看了看他,「家弟阿宝对读书很是喜欢,学堂里的夫子也夸他学习有几分天赋,我一个姑娘家指望种点田地,肯定是供不起他读书的,便想去镇上做点小买卖,顺便让他能去镇上的学堂学习学习。」 顾春晓挑眉看向她,倒也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没想到大姐儿还是个这么有远见的人。」 顾辞扯了扯唇:「哪是什么远见,就是求个希望罢了。」 「求个希望?」顾春晓笑了一下,「这话说得不错。接引人这事不难办,你什么时候决定搬了,到时提前来鸿运酒楼通知我一声就行。」 「那我先谢谢春晓哥了……」 「这是小事,你也不必客气。」顾春晓打断了她,「咱们乡里乡亲的,往后去了镇上,不懂的都能来问我。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头,我爹娘说你待他们极好,让我们兄妹把你当自个儿的亲妹妹看待,往后你们去了镇上,该帮衬的、能帮衬的,我自然会主动,但若是你们自个儿不上进,一昧指望着我和夏花,那我也肯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们的。」 自古商人重利,顾辞早在鸿运酒楼第一眼见到顾春晓时,就知晓了几分,她和板根婶之间的情谊能用真心维护,往后和这位春晓哥的情谊怕是只能用利益才能长久的,所以她才特地拿阿宝读书的事来说。 顾辞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有些欣赏他这磊落的利益心,「那是自然。」 板根婶在一旁听着自家儿子的话,急的不行,但见顾辞神色未变,偷偷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儿大不由娘,她的儿子又是村里有出息的人之一,早就习惯了当家作主的姿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就怕顾辞心中有疙瘩。 第169页 「就你杞人忧天瞎说,大姐儿能耐着了。上次杀野猪那事,她一个顶村里的老少一片,没准儿往后还得人家帮衬你。」 「那敢情好。」顾春晓似笑非笑,「咱们根基差了些,能有个了不起的人帮着点,那往后子孙才不会跟我一样过得辛苦。」 顾辞笑了笑没搭腔。 顾春晓开了口,就有些收不住,问了顾辞的打算,一屋子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相谈甚恰。 顾辞不好意思久坐,陪着聊了一会就以照顾家里两个小的回去了。 家里两个小的还坐在桌上,顾辞瞧着小姑娘写好的那一页页纸,不由皱了皱眉,「都写了这么久了,怎么还在写?」 第87章 家里两个小的还坐在桌上,顾辞瞧着小姑娘写好的那一页页纸, 不由皱了皱眉, 「都写了这么久了, 怎么还在写?」 小姑娘没有搭腔, 在一旁研磨的阿宝看到顾辞来了, 偷偷晃了晃手,这墨是下等墨, 磨着有些费力,且有极易干, 他在一旁磨了两个小时了, 确实有些累了,「娇娇姐姐说要一鼓作气, 不然再而衰,三而竭……」 这确实是像小姑娘会说的话,顾辞自然而然地接过阿宝手中的砚台和墨, 用余光扫了小姑娘一眼,「还有多少没写完?」 小姑娘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姐姐别打岔, 不然我又忘了。」 顾辞挑了挑眉,也没开口了, 朝阿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玩会。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姑娘才抬起头,长长地吁了口气, 将毛笔架在了砚台上,抬手就去揉脖子。 「可是写完了?」顾辞也放下手中的磨,起身用布巾擦了擦手,又走到小姑娘身旁,帮她按了按肩膀和颈椎,「你这蛮性子啊,就惯会折磨自个儿的……这个力道重不重?」 「痛……」小姑娘轻唿了一声,「歇一针下来重新写,我又要重新做番准备,费事。」 顾辞把力道放轻了些,「这身子骨这么脆,平日要你多吃点饭也不吃,姐姐一捏就捏到骨头了。」 「姐姐胡说。」小姑娘不服气地回了一句嘴,「我做了记号的,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我长高了这么多。」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又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胸脯,低声道:「这里都长大了不少,尤其是如今这薄衫子,看着可让人害羞了,姐姐往后可别让我再吃那黄豆炖猪蹄了。」 顾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瞄了一眼她的胸脯,确实如小姑娘自己说的,胸前的这两坨是越发地圆鼓起来了,胸脯挺翘了,腰肢也就显得更加细,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个头是长了点,但这身上还是没有几两肉,往后东西还是要吃粗一些,胖一点才好看。」 小姑娘撇了撇嘴,别以为她不知道瘦才好看了,六婶家的西丫头就是因为太胖了,才经常被马玲玲笑话,两人之前为此没少骂架,她要是吃成了一个胖丫头,那不是白瞎了这么一副好相貌,指不定被人家笑死,她才不要。 「对了,姐姐,阿宝的大名什么时候取呀?阿宝都快读一年书了。」小姑娘原本是想藉此转移话题,但说起这事,又对这事上心起来,「启蒙了,往后就是正正经经的学子了,尤其是到了镇上,若是同窗还是阿宝阿宝地叫,往后叫顺口了,阿宝有了功名在身,也这般叫,那就有些丢脸了。」 「那边还没做决定了,那请夫子起名字的事儿,就轮不到姐姐作主的。」说起这事,顾辞就对顾老二来气,「不过,应该也快了,他们定是捨不得花钱给阿宝起名儿的。」 「请人起名儿还要花钱的?」小姑娘愣了愣,她作为皇室中人,知道大名是要上玉碟,是不能马虎的,但并不知道庄户人家的这些规矩。 只要一谈起钱的事,小姑娘就眼睛就瞪圆了,顾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拨了拨她辫子上别的珍珠,笑着解释道:「咱们这些庄户人家大多大字不识,哪会取什么名,这个大名是要上族谱的,不能马虎,如果上面没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愿意帮忙取,那就要自己花钱去请村里有些学识的人取。」 小姑娘眨了眨眼,「四书五经我都读了,我也可有学识了,那我能给阿宝取名字吗?那样就不用花钱了。」 顾辞诧异,她倒是忘了……小姑娘若不是沦落至此,说出这样的话,别说对阿宝,就是对整个顾家村来说,都是莫大的恩典。 只是,「娇娇,你能给阿宝取名字,不只姐姐高兴,阿宝也肯定很高兴,但是,这个名字不能以你的名义。」 「为……」话到了嘴边,小姑娘又压了回去,她看了顾辞一眼,姐姐的意思,她懂—— 不能锋芒太露。 「那姐姐准备以谁的名义?」 顾辞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顾夫子为人刚正,我到时去跟他说一声。」 小姑娘撇了撇嘴,低头踢了一脚桌子梁,「咱们村真穷,这么多户人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夫子。」 啧,小姑娘挺记仇的,还在记恨着顾嘉和那事。 「可不是嘛?」顾辞隐忍着笑,偏头见阿宝拿了两个礼盒进来,不由纳闷,「阿宝,你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板根婶给的。」阿宝生怕她生气,又赶紧补充道:「我不要的,但板根婶硬是要给我。我刚刚在外面活动手臂,板根婶过来看到我,把东西硬塞到我手里,就急急走了,……」 第170页 「傻小子,姐姐没怪你了。」顾辞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小姑娘两眼直往阿宝手中的东西上瞄,便接过来,径直打开了,「这枣泥糕平常姐姐也捨不得给你们买,吃吧。」 阿宝是年纪小犯馋,小姑娘从前锦衣玉食过来的,如今又被养娇了,是嘴馋,得了顾辞的话,她立马准备用手去拿,伸到半空想起自己还没洗手,又缩了回来,对着顾辞张了张嘴,「姐姐先餵我吃一块,我还没洗手了。」 「越来越懒了……」顾辞嘴上嘀咕,但手却已经拿起一块餵到了她嘴边,又给阿宝拿了一块,「阿宝洗手了吧?」 「嗯。」阿宝点了点头,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抿。 顾辞瞧两人都吃得香甜,也有些犯馋,就在小姑娘咬的那块咬了一小口,但她不太喜欢这种腻歪的味道,尝过味道就不再吃了,看着阿宝吃一口又偷偷去瞄娇娇,也学着小姑娘那夸张的咀嚼模样,弄得腮帮子鼓鼓的,跟个小老鼠似的,「就这么好吃。」 阿宝:「好……」 小姑娘:「一般吧,还没姐姐做的鸡蛋饼好吃,尝个鲜还行,吃多了不知有多腻。」 阿宝赶紧把剩下的一个字吞了下去,也跟着道:「也不是很好吃的。」 顾辞扯了扯阿宝的脸颊,「也不知你娇娇姐姐给你施了什么法术,你如今是为她马首是瞻了……」 阿宝有些害羞:「娇娇姐姐没给我施法术,夫子说,我们要善于学习身边的榜样,娇娇姐姐特别厉害,我要向她学习……」 「看,我才不要施魔法了,阿宝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的。」小姑娘可得意了,又看向阿宝,「改天,我再给你写几副字帖。」 「……」顾辞瞧着自家乐呵呵的傻弟弟,真是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姑娘:「阿宝,听说请别人给你取大名还得花钱,我给你取一个吧。」 阿宝呆了一下,随即看向顾辞:「姐姐,可以让娇娇姐姐帮我取吗?」 「那你想让你娇娇姐姐帮你取吗?」 阿宝点头如捣蒜,「娇娇姐姐可有学识了,夫子给我们讲的那些东西,娇娇姐姐都知道。我想要娇娇姐姐帮我取。」 「那你说说,要给阿宝取个什么名字好?」顾辞看向小姑娘,声音里故意带了几份揶揄,「古有七步成诗,今看咱们小娇娇能三步取名吗?」 小姑娘对着她翻了一个娇俏的白眼儿,「大堂哥叫景行,二堂哥叫景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可见咱们这一辈是景字辈,且两位哥哥取的名字都是寓意高尚的道德。自然,咱们阿宝的名字也不能输了大家之气,就叫景瑜,字怀瑾。」 顾辞肚子那点墨水不足以和小姑娘进行高雅对话,和同是一脸懵的阿宝对视一眼,有些窘迫道:「阿宝,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阿宝眨了眨眼,「喜欢。」但是:「娇娇姐姐,两个堂哥的名字寓意是高尚的道德,那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娇娇倒也没觉得两人是个土包子,耐心解释道:「瑜指美玉,美玉无瑕,又可以指一个人的品行好。瑾字和瑜字的意思相近,同样也是这个意思。」 阿宝眉目都泛光,「顾景瑜。那我往后就是这个名字了。」 小姑娘抖了抖眉,「如果你喜欢的话,那往后便是这个名字了。」说着,又去看顾辞,「姐姐呢?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顾辞又往她嘴里塞了块糕点,笑着道:「看把你得意的。」 小姑娘不依不挠,黏上来,鼓着腮帮子,「那你喜欢吗?」 顾辞佯装推了推她,「喜欢,喜欢。」 小姑娘囫囵把糕点吞了下去,敛着神情搞怪道:「那我正式宣布,咱们的阿宝弟弟,往后就叫顾景瑜了。」 阿宝这个憨小子就跟着瞎乐呵,顾辞笑着点了点头,「是是是,但这事咱们也就是在家里先说说,别到处去嚷嚷,免得到时又节外生枝。」 第88章 中秋节过后,只种一季的水稻和小麦前前后后都进入了丰收的时节。顾辞种在西山的半亩麦子也金黄饱满, 可以收割了。 秋老虎最是燥热上火, 尤其这麦子的麦芒最易刮伤皮肤, 收割这麦子的事, 顾辞完全不让家里两个小的插手, 肖氏和板根婶各自过来帮了半天的忙,半亩麦子, 不到两天,顾辞就都收回了家。 接下来几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顾辞又在板根婶的指导和帮忙下, 将麦穗脱粒晒干,用麻布袋都装好了, 大约是她伺弄地精细,这半亩麦田收割了两石半的麦子。 肖氏听说她收了两石半的麦子,倒也不算吃惊, 只是有些感慨:「瞧你种菜不行,这麦子倒是种的不错。」 「我对这院子里的这些菜花的心思还多些。」说起这种菜的事, 顾辞就有些泄气, 「西山离家里远,自打娇娇在那闹了那么一出, 我自个儿也去的少了,能有这样的收成,我也吃惊。」 「我看还是跟这地有关。」肖氏搭了一句,又往屋里扫了一圈, 「对了,娇丫头了?往日都粘着你,形影不离的,我这几次过来,怎么都没看到她?」 「送我外祖家去了。」 「怪不得了。」肖氏下巴点了点,又凑近顾辞低声道:「怎么突然想起送你外祖家去?小姑娘又不是你娘生的,只是捡来的,你外祖那边不说什么?」 「她性子皮,这几天我在家脱粒,她就爱瞎凑热闹,便把她送过去住几日。」说起小姑娘,顾辞也想得慌,「我大舅母对她喜欢的不行,她又有些刺绣的工夫,指点起二舅家的表妹来,说得头头是道,外祖一家也就当亲生的外孙女一样看待。」 第171页 「不过,娇丫头模样性子都好,尤其是嘴甜,确实是个讨喜的……」肖氏敛了敛眉,「说起这刺绣的是,我瞧着阿宝书包上的那只鹰,绣的十分栩栩如生,看得出小姑娘这绣工底子是十分扎实的。虽然性子是有些活泼了点,但这言行举止倒是落落大方,自有一番大家气派,怕不是咱们这样的寒门寒户养出来的。大姐儿,你可有想过替她找找家人?」 顾辞垂下眸,「到时再看吧。」 肖氏见她明显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也不自讨没趣,转而又带了点笑道:「娇丫头对你依赖的不行,你要是个男人,我都要怀疑小丫头是不是非你不嫁了。」 顾辞抿了抿唇,抬眸看了她一眼,「咱们大锦律法,可是女子也能娶妻了。」 肖氏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戏嚯道:「啧啧,你莫不是存着把小姑娘当童养媳的心思?」 顾辞挑了一下眉,也没直接回答,「她还小了。」 「你操着当老母的心,自然瞧着你家这丫头长不大。」肖氏埋汰她,「今年这年一过,到时你等着看,娇丫头保准是个俏媳妇的模样了。」 「是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辞日日瞧着小姑娘,倒看不出她太多变化,也没意识到大伙说的小姑娘的五官长开了,「那婶子瞧着她多大了?」 肖氏:「明年差不多就是及笄的岁数了,虽然猜不了一个准头,但我瞧着小姑娘这身量和脸瓜子,肯定也是个八九不离十的。」 肖氏还是有些眼力劲的,小姑娘明年的三月十八,就及笄了。 聊起了小姑娘,顾辞就越发想了,肖氏一走,她瞧着时辰还早,索性就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去李家村接人。 把人送去李家村,倒也不是顾辞起意的,只是前几日,小姑娘闲不住,老是在她身后碍手碍脚,觉得给麦穗脱粒好玩,细嫩的手背上都是小刮痕,她骂也骂不听,又恰逢二舅母带着二梅过来请教小姑娘绣活的事,顾辞便将人打包给二舅母带过去。 当然,顾辞这次放心让小姑娘去外祖家,也是听闻大舅母给她那位三表弟也说亲了,大舅母自然就不会生出吧小姑娘当成三儿媳看待了。 顾辞赶到李家村的时候,外祖一家正准备吃中饭,看到她来了,今儿负责做饭的花氏又赶紧去灶屋重新炒了两个菜。 「娇娇,怎么看到姐姐都不叫了。」顾辞和屋里的长辈打了招唿,回头见小姑娘还坐在那里不动,她就在她旁边落座,推了推她,「看来是乐不思蜀了……」 「还乐不思蜀了……」杨氏到了茶过来,放在顾辞面前,笑着告小姑娘的状,「刚刚还在缠着我,说吃了中饭,让我送她回家去。」 「就是就是。」三梅的绣活越发受赵掌柜重视,加上两个姐姐出嫁了,如今在家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性子也活泼了些,「大姐可是不知道,她做梦都在叫姐姐,半夜起来就抱着我哭,说要回去……」 「你们就会瞎说。」小姑娘见大伙儿都看着她,又羞又恼,长辈她是不能生气的,但沖三梅耍耍脾气,倒是不会让人生厌,「三梅姐姐再胡说,我就不跟你玩儿了。」 三梅赶紧闭紧了嘴巴。 小姑娘悄咪咪地朝顾辞看去,却见自家姐姐正含笑看着自己,吓得赶紧把眼神缩了回来,盯着眼前的空碗,负气道:「我可不是想你,我想阿宝了呢,都五天没见阿宝了。」 「嗯,想阿宝。」顾辞憋笑道,「那等会要不要跟姐姐回去?」 小姑娘仍旧不去看她,「你,是来接我的吗?你要不是来接我的,那我就不回去。」 啧,又跟她使小性子了。 「啧啧,这会跟你姐姐摆谱了。」杨氏听闻小姑娘这话,笑着去捏她鼓鼓的脸颊,「刚刚是谁跟我撒娇,今天下午不送你回家,你就拿着小包袱,自己回去的?说什么你家的大兔子又生了小兔子,没人照顾,姐姐是个没记性的,母鸡下了蛋都不知道捡的……」 「大舅母……」 「得得得,看看,这是恼羞成怒了。」杨氏转头看向顾辞,「她一天能问上三百回,不是问你什么时候来接她,就是问我们什么时候送她回去。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刚还在跟你二舅母商量,等到晚点,就让你二舅送她回去。」 顾辞看了小姑娘一眼,笑着道:「这几日让你们操心了。」 「操心倒没有,小姑娘不缠人的时候,乖着了。」小姑娘如今出落地越发标緻,脸蛋儿嫩的就跟剥壳的鸡蛋似的,她忍不住又捏了一把,「就是缠起人来,让人有些恼火,尤其是跟人撒起娇来,简直要人命。」 杨氏说着说着,又嘆气起来,「哎,这丫头也不知以后好了谁?」 顾辞含煳了一句,好在花氏把炒好的菜端了上来,大伙儿又相互招唿着吃东西,也就没在说起这事了。 天气还是有些燥热,顾辞一个人赶路倒不担心,带上小姑娘,就怕她晒着中暑,因此又坐了会儿,等到日头偏西了才带着小姑娘往回走。 顾辞知晓小姑娘怨自己把她送到外祖家来,一路都没话找话说,小姑娘也憋的住气,就是不搭腔。 直到走出了那片林子,到了一处光秃秃的路段,没什么遮阴的,顾辞便将小姑娘拉到了里边,避着光走,「你踩着姐姐的影子走,这日头毒着,别晒黑了。」 第172页 小姑娘停下来,睨了她一眼,唇瓣动了动,憋了半天,才悠悠憋出一句,「我晒黑了也比你白着,你才黑不熘秋的。」 开了口又觉得只说这一句不解气:「你自个儿要逞能,不要我帮忙,如今被晒得又黑又丑,若是还不好好养养,往后肯定是个丑八怪。要不是……」 顾辞眨了眨眼:「要不是什么?」 「要不是我早就答应给你做媳妇了,你这模样往后肯定是娶不到媳妇的。如果……像我这样顶顶好看的姑娘,如果你还惹我生气,我就……」 「你就怎么样?」 「等我及笄了,也不给你做媳妇。」 顾辞:「……」 第89章 麦子收完后,顾辞也不管西山那片土地了, 把院子里的菜拾掇拾掇, 准备就拿来做干菜, 到时带到镇上去。 白露那日, 板根婶给顾辞送来了顾春晓接引人的文书, 顺便通知了她一件大事儿——板根婶夫妻俩要搬去镇上了,并且就在这几日就要搬。 板根婶要搬去镇上的事, 没有一点点防备,实在太猝不及防了, 顾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婶子……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只是我没提前告诉你。」板根婶朝她扯了点笑, 「春晓和夏花上次中秋到家里,就跟我商量这个事了,春晓今年新换了个宅子, 家里条件好了起来,便想着接我们两老去镇上。」 到底是生活了这么久的院子, 板根婶对顾家村的感情自然是深的, 这一搬,往后回来怕就是难了, 「这搬去镇上的事,你夏花姐夫早两年就提过了,但我和你板根叔都不太乐意,要不是前段时间闹野猪那一回, 我仍旧不想搬。如今想想,人老了啊,就不中用了,家里的小辈不再身边,往后连你也要搬走,我就觉得呆这村子里也没意思。」 「春晓哥和夏花姐都是孝顺的,往后您和叔搬去镇上,肯定是过好日子的。」顾辞回过神来了,心里头也有些高兴,她没当过家,上头就没得教她做事的长辈,很多事还是不行,板根婶要搬去镇上太好不过了。 谁都喜欢听好话,板根婶神色松了松,「嗨,说到孝顺,你春晓哥和夏花姐在大体上不会错,但说到细緻,可就没你这么好耐心了哦。」 「婶子就会瞎夸我。」 「夸不夸的,反正我心里也有数。」板根婶也不跟她争,又关心起顾辞的事来,「对了,你决定什么时候搬?」 「我是想着尽快搬的,只是……」顾辞也没瞒着她,低声道:「我对我爹是彻底绝了念头了,之前娇娇出事的时候,就被那妇人撺掇着生了要和我们姐弟两人断了关系的念头,他嫌我们姐弟是拖油瓶,我还嫌他们了。中秋前一日,我去问阿宝的大名的事,他又是犹豫不决的,我如今就等着他们一句话。」 「这没良心的老东西……」板根婶闻言,气得一口气都上不来,顿了顿又道:「老话说的没错,有后娘就有后爹。断干净就断干净,我瞧着他们那点心胸和眼界,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你和阿宝不一样了,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免得往后有死皮赖脸地上门打秋风。」 顾辞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婶子可千万别为我动气,我早就对他失望了,一点都不伤心难过了,阿宝也是。」 「哎,也是苦了你们姐弟。」板根婶嘆了口气,「你能想开也好。」 顾辞莞尔,上辈子对顾老二的那点感情就消磨地差不多了,重活一世,残留的那点血脉亲情也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彻底消磨殆尽了。死心了,自然也就无动于衷了。 然而,这样的话,多少显得自己有些冷漠无情,顾辞也不准备跟板根婶多说,便兀自将话题转移到了板根婶搬家的事上。 板根婶不是个喜欢炫耀的人,对村里人来说,能搬去镇上生活的人都是十分了不起的,一般人家若是碰到这事了,只怕闹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但板根婶搬家的事,捂得严严实实的,直到重阳后一天,孙管事和顾春晓又驾着马车来接人了,村里人才知道这个事儿。 庄户人家说淳朴也淳朴,但趋炎附势也是本性,大伙知晓板根婶夫妻俩都要搬去镇上了,第一反应就是板根婶家的儿子肯定是在镇上有大出息,挣了大钱,都想趁机讨好一翻。 一时间,板根婶家热闹的不行,过来叙旧攀交情送东西的妇人一片。 顾辞之前还说完那天过去帮忙搬东西的,眼下看到这个架势,压根就用不着她过去凑热闹了。等到板根婶要走了,顾辞也没上去说话,过了两天,才按照板根婶给的住处,带着家里两个小的去镇上去。 顾春晓早年是在吴家当个跑腿的,但自个儿有些心眼和本事,得了吴家小姐的眼。起初,吴老闆嫌弃他,不乐意,后来听说他家妹和贾府里的一个远房亲戚订了亲,这才勉强同意了这亲事。 树大好乘凉,有了孙管事这个妹夫招牌,顾春晓也知晓吴老闆这个岳丈防着自己,毕竟吴家还有个小少爷,他索性就不在吴家帮忙,托关系去鸿运酒楼当了个小管事。 带他的师傅瞧他一股机灵劲,又好学,能吃苦耐劳,教起来也不藏私,沾了孙管事的一点光,又凭着自己的本事,他倒也自个儿混了个名堂,攒了下家底,便又自个儿买了一一套两进两出的宅院。 家是自己买的,他要把自家的父母接到镇上来,也就不用看岳丈的脸色了,和吴静书商量了一番,吴静书也不是个什么马虎的人,知晓自家男人的本事,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她家打下手的男子了,气气慨慨地应了。 第173页 知晓顾辞和自家婆婆关系好,吴静书看到顾辞姐弟三人,十分热情,尤其是看到小姑娘,漂亮话满箩筐地直夸,饶是小姑娘这种厚脸皮的人,都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躲在顾辞的身后偷偷害羞,抿着唇小声道:「好看是有点好看的,但嫂嫂说的这些话也太夸张了。」 吴静书愣了愣,她瞧着这小丫头一直不说话,性子看起来是软的不行,原以为是个腼腆的性子,却不想她一开口竟是这样活泼的,回过神来破口就笑了出来,弯腰揉着小姑娘白嫩的脸颊子,「嫂子只恨自己才疏学浅,不会夸人,你这模样真是顶顶好看的,哪里只是有点?」 小姑娘舔了下唇瓣,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主要是她自个儿觉得自己这模样确实是顶顶好看的,但姐姐说了,做人要谦虚一点才讨人喜欢的,「嫂子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大姐儿,这丫头你是怎么养出来的,瞧瞧这股讨人喜的劲儿,真真是羡煞我们。」 顾辞:「嫂子莫要再夸她了,她就是个小厚脸皮,我平日美拘着他们,她成日上蹿下跳的,性子皮着。」 「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吴静书对小姑娘这白嫩的脸颊肉捏的爱不释手,又捏了捏才转向阿宝,逗了两句,瞧着阿宝那乖巧的模样,也是喜欢的紧,「快进屋,我可得跟你好好取取经,瞧瞧你这养的两只小的,多讨人喜欢啊,我家里那两只小崽子哦,只差把我气死。」 说着,她就带着三人进了正屋,板根婶听到消息,正在正屋门口等着,看到顾辞,也是欢喜地不行,挥退了屋里伺候的小丫头,亲自给顾辞倒茶拿点心,招唿几人吃。 为了让板根婶夫妻两人好好享福,顾春晓还特地买了个小丫头伺候他们,板根婶一个村妇,哪里习惯,眼下还没适应这生活,住了几天,还是浑身不自在,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处说,看到顾辞,就热络地聊了起来。 吴静书也知情知趣,陪聊了几句,就说去招唿人做饭,留顾辞三姐弟留下用饭。 吃过中饭后,顾春晓请了半天的假,带着顾辞去镇上转了一圈,带着她探探路,二来也是帮着顾辞熟悉熟悉这镇上的详细情况。 直到申时了,顾春晓才安排车夫送顾辞三姐弟回顾家村去。 对镇上的物价和生活水准有了些了解,顾辞也在心里暗暗琢磨出了一个章程,如今最大的两个难题,一个是去镇上做什么营生,二是顾老二那边的关系。 顾辞都是直到一些来钱快的门路,比如上辈子她做的事儿——跑货。但来钱快的事,往往危险也大,就比如这跑货的事,跑一趟货,佣金是高,但出门归期不定不说,倒霉一点,若是碰上亡命之徒的抢匪,到时定是落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下场。 只有她一个人,她倒是无牵无挂,但如今有了这么小心眼的小姑娘,她想冒险挣点钱,怕是要让小姑娘担心死。 顾辞觉得自己是做不来奸商,也不是个什么能说会道的人,对做买卖的事业有些没底,也不想冒险去做什么一本万利的生意,就想做个稳稳噹噹、即使不成功也不会亏太多的生意。 可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想出个什么好主意,只得先耐心性子,多去和顾春晓商量商量对策。 顾辞态度诚恳,言谈又有自己的主意,顾春晓倒也不觉得麻烦,尤其是那日简单考核了几句阿宝的学识后,对顾辞又高看了一眼。孩子身上最能体现一个大人的思想,不管是那个女娃娃,还是男娃娃,一言一行都透着教养。 可见,顾辞是个能人。 随着霜降的到来,早晚的温差也大了些,田地里的庄稼也到了快要收穫的时节,大伙儿自然又是准备一番忙活,刚对板根婶一家或嫉妒或羡慕的八卦有所停歇,村子里又迎来了一桩大八卦。 第90章 顾家村在云峡镇不算破落的小镇,甚至因为良田多, 村里的庄户的日子比临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要好过些。不过, 既便如此, 顾家村在整个云峡镇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子, 归咎下来, 就是村子里一直未曾出过什么大人物。 是以,当知晓村子里有位秀才郎过来投奔时, 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了。 其中,最得脸的就是柳氏了。因为这位引起整个村子轰动的俊俏秀才郎不是别人, 就是柳氏亲哥哥的儿子, 也就是她的亲侄儿。 顾氏一族在这里扎根上百年的歷史,但自古就没出过什么光耀门楣的大人物, 村子里连个体面的秀才郎都还没出过,这好不容易有户有前途的人家愿意主动扎根到村子里,虽然不姓顾, 但上至族长,下至村子里与柳氏交好的人都觉得与荣俱焉。 自然, 对这位柳秀才一家是要相当重视的。 柳氏在娘家的日子其实过得并不好, 柳家村和顾家村不属于同一个镇,它位于云峡镇西北的烟柳镇, 烟柳镇下面的村子都是地多人少的破落地方,主要是这一片的土地大多贫瘠,周边又没有灌溉的河流,村子里的人常年劳作, 除去税收,能有个温饱就不错了,柳家村在这个破落的镇子里更是出了名的破落村。 作为烟柳镇氏族人口最多的大村,之所以名声会这么差,倒也不是这个村子穷得揭不开锅,主要是这个村子的风气不好,出嫁的姑娘没有妇德,成日骚首弄姿,勾三搭四,而村子里的汉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好吃懒做。 第174页 流言传的多了,久而久之,条件稍微好些的人家都不愿意娶柳家村的姑娘,也不乐意把自家姑娘嫁到柳家村去。 柳氏还算幸运,及笄之后,上门求娶的人还算多,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大伙瞧着她好,而是瞧中了她的家风。她的祖母苏氏从十九岁就开始守寡,独自将唯一的儿子拉扯大,是村里出了名的贞洁妇。 苏氏年纪轻轻就守寡,是个有狠劲的女人,知晓这个村子的风气不好,对相依为命的儿子也不慈和,严加管教,对柳氏这个孙女,就更加管的严了,打小就不许她和村里的男孩子玩做一块,家务女红也得样样都学,一旦有个差池,轻则罚她不许吃饭,重则关柴屋打骂。 当然,柳氏当姑娘的日子虽然过得不甚痛快,但嫁的第一个丈夫却是让村里的姑娘羡慕的,虽然柳氏是作为给自家兄长的婚事筹钱才出的嫁,但那男子除了身子骨不大好之外,模样生的俊,对她也是极好的,柳氏少女怀春,和丈夫浓情蜜意的时候,也是个好的。 却不想好景不长,马玲玲还不到三岁,她那夫君就短命地去了。起初,她在婆家的日子倒也能勉强过下去,但久了,妯娌之间就有些不满自家夫君老是照顾她了,毕竟柳氏年轻的时候,那身段就是男人喜欢的那股味儿,他们孤女寡母的,就很容易让人多想。 矛盾多了,争吵也有,再加上那两年老天不给赏饭吃,大伙儿的日子都不好过,柳氏一个妇人带着一个赔钱货,连婆婆都不待见了。 自己和马玲玲都饿得哇哇叫的时候,她哪里还记得祖母教的那些当女人的道理,偶尔背着人倚门卖卖风骚,求点吃穿度温饱。 最后,更是破罐子破摔,和卖货郎顾老二对上了眼,两人一个婆娘死的早,一个男人死的早的人一拍即合。 当年,她拼了命地要二嫁给顾老二时,柳家上下都瞧不上她,连她那好兄长都不为她说句好话,与家人恩断义绝的时候,她不是不恨自己的娘家的。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 自家侄儿可是秀才郎了,明年的秋闱要是能中举,那她柳氏也是举人姑姑,说出去不知会羡煞多少人。 一时间,顾老二家的门口都快被人踏烂了,村人像是看西洋景似的,扎堆往顾老二家凑,把这位柳秀才夸得跟仙人下凡似的。 顾辞隔老远,都能听到顾老二家传来的那些腻歪的假笑,她这些日子没事就往镇上跑,也没过多关注顾老二那边的事,平日对村里跟自己无关的八卦也不上心。 要不是肖氏上门跟她说起这事,她还在纳闷顾老二那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婶子,你刚刚说柳氏的侄儿是秀才?还一家子都要在咱们村子里安扎下来?」顾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特地又问了一遍,「您确定?不是说她无父无母的吗?」 「啧,瞧瞧你这脸色,一点都不像你平日那样沉得住气的。」肖氏以为顾辞是后悔和柳氏关系闹僵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顾辞不是这种趋炎附势的人,「柳氏那人,谁知道她话真假。」 在肖氏面前,顾辞也没掩饰自己的惊讶,她只是纳闷,明明上辈子就没有这么一出,她到死都没听说柳氏还有娘家人的事,一直都以为柳氏是真的无父无母的孤寡之妇。 沉默了片刻,顾辞总算把这个事情消化了,毕竟重活这一世,产生的变数多了,她也明白牵一髮而动全身的道理,回过神来,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反而能当个局外人一样看看热闹,「真要是个有本事的,会举家迁到咱们村子里来落户?」 「正是。」肖氏笑着朝她对了一眼,「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看族长他们也是喜煳涂了,但凡是个有些本事的,会拖家带口地投奔到自家妹子的婆家来落户?说得好听点是来定居,往难听说了,就是上赶着打秋风了。更何况,柳氏都嫁过来这么些年了,之前对外宣称都是没有爹娘兄弟姐妹的,如今也不怕打脸。」 「婶子高看她了。」顾辞也难得调皮玩笑一回,「她这人脸都没有,哪里还知道什么是打脸?」 「啧,嘴巴子也学坏了。」肖氏佯装去撕她嘴,想起什么似的,手扬到半途又收回,「只是族长如今是被沖昏了头,听说还要家家户户帮着给这一家子盖房子了。」 顾辞挑了挑眉,看着肖氏,「那里正叔是个什么意思?」 「你里正叔都听我的。」肖氏蹙了蹙眉,「但你也知道,顾家村的外姓人少,你里正叔啊,也就是一个名义上的,大伙儿还是更乐意听族长的。」 顾辞不置可否,这也是事实,「那这帮忙盖房子,地基和这材料都是他们自个儿出的吧?」 肖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顾辞。 顾辞一激灵,「族长的意思,莫不是要大伙帮着出了?」 肖氏点了下头,「可不是。村里人盖房子家家户户都是帮忙的,若只是要大伙帮忙砌砖搭瓦,我能有这么小心眼?」 顾辞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愣了半晌才道:「这个钱,我定是不会出的。」 「我也不会出的。」肖氏附和道,「不过,村里那群人就跟魔怔了似的,上赶着去讨好人家。你这几天不在村里,你是不知道柳氏那做派,整的就跟官家太太似的,可惜只是东施效颦。」 「物以类聚。」顾辞轻笑了一声,「柳氏这兄长侄子若是也应下了村人的这般好意,可见也同柳氏一样,是个没脸没皮的。」 第175页 「还是你会想。」肖氏琢磨了一下,又重新笑了起来,「实不相瞒,这几日我瞧着村里人那虚伪的嘴脸,心里噁心地实在难受,还在想,像顾老二柳氏这样没节操的人,怎么老天爷也不治治,还给砸馅饼。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豁然开朗了。」 顾辞笑笑,嫉妒是妇人的天性。谁都不是圣人,对自己讨厌的人,自然是希望对方过得不好的。 送走肖氏后,顾辞又绞尽脑汁回顾了一番上辈子的官场,思来想去,也不记得认识什么柳姓的官员。可见,这位柳秀才并不是什么官场新秀,遂也不胜在意。 相反,对顾辞来说,柳氏来了这么一门「贵亲戚」,对她来说,还是好事,估摸着这会更加巴不得跟她划清关系,免得她带着阿宝上门占便宜。 没过两天,族长就来派人通知大伙去祠堂外面集合商量全村的大事,顾辞不用猜,就知道这回琢磨的是什么事。 果不其然,到了集会地点,顾辞老远就看到顾老二一家都穿着新衣裳,连带着马玲玲都在,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和一个看上去十分文气的陌生男子站在一块,低眉垂眼,是不是偷瞄身边的男子一眼,轻抿着唇,一脸娇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少女怀春了。 顾辞唇角勾了勾,她很期待这两位没脸没皮的母女的精彩后戏。 人到齐了,族长也没耽搁,首先隆而重之地介绍了这柳秀才一家,那喜气洋洋夸人的模样跟夸自家孩子似的。再反观那位柳秀才,下巴微抬,神色淡漠,眉目间隐约还有几份不耐与不屑,这高高在上的姿态,真是让人讨厌的紧。对比之下,那位磨磨蹭蹭的顾小夫子倒有几份可爱了。 当然,谁都不能跟她家小姑娘比,小娇娇撒娇也好,使小性子也好,傲娇也好,都可爱。 场面话说好了,族长也不含煳,直接了当地说重点:「咱们顾家村到现在,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能吃饱穿暖了,但能走出这大山的人少,为什么?就是因为咱们村没出过什么大人物,自然子孙后代想要一个好的发展前景,也没贵人相助。如今承蒙柳兄一家看得起,率着一家老小来咱们村里安家落户,咱们自然都是热烈欢迎的。」 「柳兄一家老小多,如今都挤在顾老二家里住着,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所以,今儿叫大家来,就是商量商量给柳兄一家盖房子的事。咱们村里人多,俗话说,人多力量大,我之前和村里的几人商量了一下,就给建个东西厢各两间的青砖瓦房,这地基就用咱们村里公家的,其他砖瓦钱咱们就各家各户都出一些……」 族长这话一落下,除了围着柳氏一家人周围的人愿意附和,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顾辞左右瞧了瞧,看来同她一样,不愿意出钱的人还是绝大部分的。 也是,对庄户人家来说,钱财就是命根子,喜欢趋炎附势归喜欢,但这种看不见的买卖付出却是要掂量掂量的。 「那我就先表个态,这样一个宅子,大概需要花四十两到四十五两的模样,咱们就按四十两收钱,我先拿出一两。」 族长边说边往人群看,见很多人还是不搭腔,脸上的笑也淡了些,「怎么,大伙这都是不愿?柳秀才往后在咱们村子落了户,就是咱们村的人了,明年就要去参加秋闱,倒是一举夺魁,可就是官老爷了,往后咱们村子也能风光一把,大伙往后遇到点事儿,也能有个人可以依靠。不说这些,往后村里出了这么一个大人物,你们家里的那些小子怕是说媳妇也好说一些,那些姑娘家也能嫁个好人家……」 顾辞挑了挑眉,开口打断了他,「族长,村里来了个有脸面的人物确实是好事,但这帮忙建房子的事,大伙儿有这能力的帮忙便是。像我这种,一个姑娘家,无田无地,下面还要带着两个弟弟妹妹,哪里有这闲钱,自家破茅草屋漏风漏雨都没闲钱休整。」 顾辞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她越不识大体,族长和顾老二才会越嫌她,倒时肯定巴不得把她打发的远远的,「所以,族长,您也别为难我们这些破落户了,不是我们小气,捨不得钱,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开了这么一个头,一些不愿意出钱的人赶紧附和道:「对对对,族长,真是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我也倒是想帮,但自家孩子到了启蒙的年纪,连一两银子的学费都凑不起,哪里还能跟您一样,随随便便就给一两银子给人建房子。」 「……」 族长被这些似讽非讽的话刺激的心口疼,狠狠地瞪了顾辞一眼,「一群目光短浅的人。」 顾辞低头轻哼了一声,也不知目光短浅的到底是谁,与其上赶着给一个外姓族人送恩惠,还不如好好培养村里的那些好苗子。还不是瞧着这位已经取的了秀才功名,又愿意留在顾家村,他便想落个好名声。 人群中这一吵,就热闹了起来,顾辞不管他们吵来吵去,她不出钱就是不出钱,有她这个出头鸟,身后大把的妇人也捂紧荷包不松口。 族长气得不行,但这种事确实也不能逼大家,最后闹了一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面对族长和顾老二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恨眼神,顾辞淡淡一笑,她等着他们闹了。 她在镇上看了住处,虽然暂时没找到可做的营生鞥,但顾春晓说了,实在不行,让她去鸿运酒楼帮忙洗菜切菜,做个帮厨。 第176页 万事俱备,只欠顾老二这份了断了,她正不知道如何主动开口,说起来,她还要感谢柳氏这个有出息的侄儿。 第91章 柳氏来了这么一门「贵亲」,顾辞愈加沉得住气, 也不去镇上走动了, 趁着天气好, 将院子里种的菜都拾掇整齐, 能腌的腌了, 能做干菜的拿来做干菜。 马上就要秋收,学堂也要放假了, 这次放假也代表这一年的学习到了尾,等到秋收之后再开学时, 又要交新一年的束脩。 阿宝上完最后一天课的隔天, 顾辞又带着他去了顾夫子家一趟,带了一只餵养大的小公鸡和一篮子鸡蛋。 「大姐儿, 你这好端端的,又是闹哪样?」顾辞过去的时候,顾夫子正拿着扫帚在扫院子, 瞧着她两手不空地往这边走,还来不及高兴, 眉头就先蹙了起来。 「来看看您。」虽然有顾嘉和这个不愉快在前, 但顾辞对这位顾夫子还是很敬重的,也知晓他正直的性子, 便开门见山道:「我要带着阿宝他们去镇上了,往后阿宝就在镇上学堂学习。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一年来, 多亏了夫子对阿宝的照拂与教诲,夫子的大恩,我们姐弟都铭记在心……」 「要去镇上?」顾夫子对顾辞后面那些话不上心,朝她摆手打断了她,「可是真的?」 「嗯。」顾辞点了点头,「等过段日子便要搬了。不过,这事我暂时也没同人说,还望夫子……」 「我省得的。」顾夫子瞧了她一眼,接了她的话,将扫帚放在了一边,搓了搓手往里走,「进来坐会,喝口茶吧。」 顾辞点头应了,带着阿宝进了屋。 「阿宝是个聪慧的孩子,你早些送去镇上的学堂也好。」顾夫子拿了湿布巾擦了手,又从柜子里拿出了碗,「虽然都说镇上的日子都是有钱人才能过的日子,但我瞧你也是个有本事的,定是有这个能力培养一个状元郎出来的。」 「夫子这话倒是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顾辞捧着茶碗抿了一口,「阿宝愿意学,我这个当姐姐的,定是要全力以赴送他学习的。至于这些功名,我倒也看得开,日后能高中更好,不能高中,往后也能凭着一肚子墨水挣个轻松钱。」 「你倒是想得开。」顾夫子一向绷得紧的眉眼松了松,隐约还带了几分笑意,抬手摸了摸阿宝的头,「这孩子虽然启蒙晚了些,但过两年,基础扎实了,这进步就快了,状元郎不敢保证,但过几年之后的童试,考个秀才定是可以的。」 「那谢夫子吉言了。」 顾夫子挑了挑眉,没有接腔,而是又问起顾辞要搬去镇上的一些事来,对于阿宝要去镇上入学的事,也多提点了几句。 聊了差不多两盏茶的工夫,顾辞也不好意思久留,便提出告辞,顾夫子又对阿宝读书的事说了几句,临走时又给了阿宝两本书,这才让姐弟两人走。 从屋子里出来后,阿宝一脸欲言又止,走到了院门口才停了下来,仰头对顾辞踟蹰道:「姐姐……我……我还想……单独同夫子,说几句,可不可以……」 顾辞一愣,随即一脸好笑道:「当然可以呀,姐姐就在外面等你,你快去同夫子说吧。」 得了顾辞的准话,阿宝紧绷的小脸才舒展开来,斜跨着自己的小书包往顾夫子而去。 顾辞瞧着他一甩一甩的小书包上的鹰,觉得有些莫名,不懂自家傻弟弟今儿还背着小书包做什么,瞧那书包一鼓一鼓的,肯定是装了东西的。 「阿宝?」顾夫子目送姐弟俩到了院子就准备继续扫院子,瞧着阿宝去而復返,不由诧异,「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夫子。」阿宝摇了摇头,叫了人之后又抿了抿唇瓣,想起自家娇娇姐姐的那些话,他是觉得有些不妥啦,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家娇娇姐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顾夫子瞧着他这一脸纠结,觉得有几分好笑,「你这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啊,你如今也是个小男子汉了,怎地还是这般犹犹豫豫跟个羞答答的小姑娘似的,有什么话同老夫直说就是。」 阿宝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回头看了看顾辞,见她没往这边看,才迅速从小书包里拿出了两本还新的字帖,朝顾夫子递了过去,「请夫子帮我把这两本字帖还给小夫子,谢谢他的好意了。」 「这送给你了,便是你的了,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就算你临摹过了,你也能……」顾夫子看了一眼那字帖,起初以为是阿宝保存地好,接过翻了翻,才知这字帖就是新的,到了唇边的话又迅速压了回去,顿了顿才蹙眉道:「这字帖不是用你拿来收藏,是用来临摹的……」 「我知道。」阿宝吞了吞口水,润润因为太紧张而有些发干的喉咙,「但姐姐说,字帖是很贵重的东西,我看着学习学习就好。」 一见顾夫子往自家姐姐的方向看过去,阿宝又赶紧补充道:「夫子千万不要怪我姐姐,我也是这般想的。再说了……」 「再说什么?」顾夫子现在是有火发不出,懂好丑,不贪小便宜,确实都是好品性,但此刻看着自己真心实意送出去的东西又被人退回来,他怎么就这么生气了,尤其是瞧着阿宝这吞吞吐吐的模样,更是来气,「这胆子是越来越回去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有字帖练习,家里有人帮我写。」这话憋了出来,阿宝索性鼓起勇气把后面的话说了,「小夫子的字很好,确实值得学习。但是……楷书虽然讲究一笔一划,落笔平正工整,但大家之风的楷体,讲究的却是严整却不呆的飘扬,平整却不拘的犀利飞动。小夫子的字看着笔笔有力,但运笔锋势之间无所转,所以看着工整,却少飘逸。往后若要在书法上更进一步,还需要在笔锋走势间多下工夫。」 第177页 「这话……」顾夫子一把抓住阿宝的肩膀,「是谁跟你说的?」 阿宝垂了垂眸,夫子说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但是姐姐早早就交代过他,自家娇娇姐姐会认字写字的事,除了他们姐弟三人知道,决不能往外传。 阿宝咬了咬牙,「镇上卖这些东西的掌柜说的。」 先不说他为什么会将自己送给他们的字帖带去镇上的书斋给人点评,但顾夫子读了这么多年书,培养了一个秀才儿子,镇上的那些书斋,根本就不可能有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掌柜。 但凡没有见过真正的大家之风的书法之人,是不可能看懂这些的,他当年也是去京城参加秋闱,才有幸在同窗的相邀下见过一些大家书法,看自家儿子的楷书,和他曾见过的名家书法相比,是有些差距,但他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儿阿宝的这番话,虽不大中听,有些挑刺的意味,然而却是句句在理,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困惑。 顾夫子咽了咽口中唾沫,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那掌柜的可还说过什么?」他知道阿宝在撒谎,但他也知晓这对姐弟的为人,是个诚恳的,会对这事撒谎也定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阿宝偷偷摸摸地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单纯,他也猜不出顾夫子如今的神色是个什么心情,绞尽脑汁地想说点好听的,「还夸小夫子的字基础扎实,落笔稳……其他倒也没什么。」 顾夫子瞧着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知晓是自己绷太紧,吓到他了,又缓了缓,「阿宝别怕,掌柜的说得很有道理,还要多亏他帮你小夫子把这些毛病挑出来,他明年就要去参加秋闱了,如今还有大半年时光,正好可以再提炼提炼。」 听他如是说,阿宝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心底对自家那个娇娇更是佩服得不行,偷偷吁了一口气后,又大大方方地朝顾夫子弯腰行了一礼,「刚刚学生同夫子讲话大言不惭,请夫子原谅。」 一礼罢,又行了一礼,「今日小夫子不在,这一礼请夫子受了,教导之恩,他日再报。」 瞧着眼前彬彬有礼的少年郎,顾夫子突然生了一股不舍,看愣了好一会,才伸手扶了扶他的手臂,千言万语的祝福到了嘴边,最后也只剩一声浅浅淡淡的叮嘱:「往后,可要奋发向上,戒奢戒躁。」 「谨记夫子教诲。」 「好,好,好。」顾夫子摸了摸他的头,在阿宝转身的时候,又动唇叫住了他,「阿宝。」 「夫子。」 「可否将你习的字帖给老夫瞧瞧?」 阿宝愣了愣,低头打开自己的小书包找了找,还好,小书包贴身带着娇娇姐姐给她鞋的字帖,便抽了一张递过去。 顾夫子看着那粗糙的纸页,但在看清楚上面的正楷小字时,眼睛骤然一缩,微微颤动的手指在上面的一个「雎」字上滑过,「这字倒是十分有大家风骨,你用这字帖练习确实更好些,怪不得瞧你的字,越发好了。」 」夫子谬赞了。「阿宝舔了舔唇,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觉得有几分自豪。 顾夫子又看了看那纸页上的字,这才有些不舍地将字帖还给了阿宝,目送他走出去,又站在院门口看着那对姐弟一点点走远。 想起自己曾经因顾辞对自家儿子的拒绝而生起的轻视,顾夫子就觉得自个儿老脸搁不住,好在这大姐儿是个有气量的人,不同他计较。 又想起最近听到的关于顾老二一家的传闻,顾夫子轻轻骂了一声,「煳涂蛋。」 真正的人中龙凤不懂培养和珍惜,往后怕是要高攀不起了。这大姐儿两姐弟就算不是人中龙凤之人,只怕也是又贵人相助的。 不过,顾夫子的这些想法,顾辞定是不知道的,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家两只小崽子竟然背着她搞了这么一出,对着夫子大放厥词了,只是回家看着小姑娘拉着阿宝在那说悄悄话,觉得纳闷,虽然好奇,但她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大家长,倒也没有去偷听。 另一厢,小姑娘听说阿宝将那字帖「完璧归赵」了,又大方地许诺,等到了镇上,给他多写几副字贴。 「嗯嗯嗯,娇娇姐姐最好了。」阿宝自然是喜不自胜地应下,今儿听了夫子那话,他现在觉得世上最厉害的人就是自家娇娇姐姐了。 「啧啧,不得了,就开始花言巧语了。」小姑娘心里被夸得喜滋滋的,抬手就弹了弹他的脑门,「不过,谁叫你是姐姐的弟弟。」 长嫂如母啊,不对你好,对谁好。 显然,阿宝这个憨包是不懂这个深沉意思的,就在那一个劲儿的傻笑,「最喜欢两个姐姐了。」 小姑娘嫌他腻歪,又想起还有一事,「对了,你将我的话转述给你们夫子听,他没有说你什么吧?」 「没有。」阿宝摇了摇头,「夫子还夸我说的好。」 小姑娘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声,「算他还是个明理的人。」 总之,一切觊觎她姐姐的人,都是坏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消除对这两父子的偏见。 阿宝没听明白,也没放在心上,还在那兀自夸着自家姐姐:「夫子还让我把正在练习的字帖看了,还夸你写的字有风骨,让我跟着好好学……」 「不用他夸,我也知道。」想当年,给他启蒙的就是盛名响京师的太傅,她师傅的字千金难求,她三岁开始学习,临摹了这么多年,虽力道不及,但风骨定是名师风骨的。 第178页 阿宝:……说好的谦虚呢? 不过,自家娇娇姐姐这么厉害,骄傲的样子也好看。 第92章 又过了两日,田地里的庄稼都陆陆续续地熟了, 对庄户人家来说, 秋收的事大过天, 再劲爆的消息也没空去八卦了, 更不用说在这个节骨眼再去给那位柳秀才一家建屋子。 顾辞在心里琢磨着着集资给这位柳秀才建房子的事怕是要黄, 毕竟把自己兜里的钱往外掏这种事,对庄户人家来说, 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的事, 若是没凭着热情高涨的时候把钱掏出来,往后再掏可就难了。 肖氏听闻她的想法, 不由对她竖了个大拇指,「他们若是同你这么会想,也不会闹到如今这尴尬的局面了。我算是瞧出来了, 这柳氏的兄弟一家人,怕也不是什么马虎的角色, 我听你里正叔说, 那日那些愿意给钱的人家凑合一下,也有个十几两银子, 族长的意思是,他再加二两,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凑出来,可人家就是不搭腔。」 顾辞倒也不觉得惊讶,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婶子瞧着吧,明年就是秋闱了,这位柳秀才要是落空了,往后的矛盾怕是多着了。」 「你个看热闹的。」肖氏呸了一句,她知晓顾辞马上就要搬走了,如今是越发地不舍,几乎日日都要上门点个卯,「这往后的变数多着了,咱们先不管,我今儿来,是来提点你一声,你里正叔说,如今僵持着,原先那些愿意出钱的,对这事也慢慢地置之不理了,马上就要秋收了,大伙更加没空管这一家人。但你也知道,你那爹和那柳氏的为人,我怕这次因为你在会上搭了这么一句嘴,他们没落着好,又来找你麻烦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辞如今就怕这一家人沉得住气,不来找她麻烦了。 「啧,看来你是早做打算了的,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顾辞一脸自信满满,肖氏也就不卖这个好了,余光扫到小姑娘扒拉着门框在哪里探头探脑,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怪不得大伙都喜欢看美人,瞧着这水灵灵的小姑娘,只觉赏心悦目,便把心神转到了小姑娘身上: 「听你姐姐说,你都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瞧你这鬼精鬼精的样子,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过来让婶子比划比划,这身量又长了没?」 「又长了这么一点点。」小姑娘笑嘻嘻地蹦哒进了屋,用两个手指头朝肖氏比划。 肖氏看着她两个手指头之间那薄薄的缝隙,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握着她的手指捏了捏,「这么一点点,反正婶子是没瞧出来,倒是你这手指,嫩地跟小葱似的,等到明年及笄,就是人人喜欢的美娇娘了。」 美娇娘什么的真是太让人害羞了哒。 小姑娘悄咪咪地瞧了自己姐姐一眼,那羞答答的眼神让顾辞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婶子可别在夸她了,她被你们夸得都快长成厚脸皮了。」 「瞎说,娇丫头这脸皮薄嫩着了。」肖氏顺势抬手在小姑娘的脸上捏了一把,「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养的,如今小姑娘这嫩的跟娇花的模样,哪里还能瞧出刚来那会的丑样子。」 小姑娘闻言,背着肖氏偷偷吐了吐舌头,对于自己从前的那段黑歷史,小姑娘真想永远锁进箱子里。 顾辞将小姑娘的小动作看得分明,压着笑意,随口搭了一句:「大概是被我宠的。」 「这模样儿我不敢说是你宠的,但这娇气活泼的性子,怕真是你宠的。」顾辞说得随意,肖氏也没往心里去,倒是忽然想起了这两日在小河边无意中听到的八卦,「对了,我听说,那边的玲丫头瞧上了那位秀才郎,但奇怪的是,柳氏居然还有些不大乐意。」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顾辞垂眸想了想,「怕是柳氏自个也知道这兄长一家不是什么好人?」 「我还没去见过,但听村里的那些人说,这柳氏的大哥瞧着倒是个老实木讷的,但她那嫂嫂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肖氏低声朝她说着,回头见小姑娘正悄咪咪地竖起耳朵在听,不由好笑,揪了揪她的耳垂,「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听,你个小丫头凑什么热闹?」 小姑娘不满了,「婶子刚刚还说我是个十四的大姑娘了咧,翻脸就不承认了。」 「啧啧,好大的大姑娘了。」肖氏笑了笑,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这般好处,耍起小性子来,都让人瞧着赏心悦目,「不过,这些事儿啊,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是少听,你快去给婶子看看你天磊弟弟在做什么,我和你姐姐再说几句体己话。」 顾辞也朝她道:「快去,小杰也过来了,这会儿正热,你去盯着点,别让他们去后山瞎晃悠,免得等会沾了虫毒,回来又难受。」 在外人面前,小姑娘还是十分给姐姐面子的,不情不愿地往外走了。 等小姑娘出去了,肖氏才接着刚刚的话题道:「我前几日在祠堂面前瞧着玲丫头那春心荡漾的模样儿,这两家人若是长久地同住一个屋檐下,怕是迟早会出事。」 马玲玲那股风骚德行,顾辞上辈子就见识过了,唇角勾了勾,朝肖氏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到时有大热闹看,还不好?」 肖氏挑了挑眉,「这话要是被族长听到了,怕是要撕烂你的嘴。咱们这些村庄都是氏族式的,一粒老鼠屎坏一锅汤,玲丫头做点出格的事,败坏的事咱们整个村子的风气。」 第179页 说着,肖氏又嘆了口气,「你也是个心大的,我同你说这事,是让你注意些,娇丫头模样性子都比玲丫头要出挑,两人年纪又差不离,柳氏这个人,向来是自己吃了亏,也不让别人好过的,我就怕到时连累你们,我劝你还是趁早做个了断,赶紧搬镇上去,免得惹一身骚。」 肖氏这话并不是夸大其词,顾辞对这位后娘的为人,再了解不过了。 听闻了肖氏这话,顾辞也多留了个心眼,心里思忖着顾老二若还是不主动,那她就再拿阿宝的大名去说事。 让顾辞意外的是,就在当天傍晚,胖墩就来了院子,说是要请他们姐弟三人都过去吃饭。 第93章 顾辞盯着胖墩那张小肥脸,一脸严肃:「小孩子可不能乱说话的。」 大姐平日不苟言笑就够吓人了, 眼下板着脸就更让人害怕了, 小胖子左右看了看, 没见着阿宝, 挠了挠头, 小心翼翼道:「没、没乱说。」 顾辞挑了下眉,「那你怎么说让我们去你家吃饭?」 「是娘说的。」小胖子见她面色不好, 又没见着平日疼自己的阿宝哥哥,说话有些底气不足, 眼珠转了两圈, 又讨好道:「娘杀了鸡,还买了肉和排骨, 可丰盛了,她让我来请大姐过去吃,顺便把阿宝哥哥和娇丫……娇姐姐也带上。」 胖墩性子坏归坏, 但现下还小,恶作剧骗人的调皮伎俩还是不会的……那就是柳氏是真请他们过去吃饭。 顾辞垂了垂眸, 她可不相信柳氏会有这么大方, 「我饭都做到一半了,就不过去吃饭了, 等到晚点我吃完饭了,再过去一趟。」 胖墩挠了挠头,「大姐,好多好吃的菜了, 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大姐也过去……」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弟弟,顾辞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儿,露了点笑,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平心而论,抛去对他娘柳氏的厌恶,小胖子乖巧起来也是有几分可爱的,「那你多吃一点。」 自打顾辞在南山杀野猪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之后,小胖子对自家这个总是不苟言笑的大姐多了几分害怕之外的情绪,平日远远瞧着她待阿宝亲昵的模样,也会心生羡慕,眼下被摸头了,小胖子受宠若惊,眼睛都瞪圆了,反应过来,又在顾辞的手心蹭了蹭自己的桃心脑袋瓜,「大姐也去吃,阿宝哥哥和娇娇姐姐也去吃。」 顾辞被小胖子的反应弄得内心有些触动,准备缩回来的手又在他的脑瓜上揉了两把,声音也更轻和,「你家人多,不好坐,大姐的晚饭马上就要做好了,你赶紧回家里去,多吃一点。」 小胖子嘴巴动了动,但也不知道说什么,急的抓了抓脑袋,见自个儿是劝不动人了,有些泄气道:「那……那好吧。」 顾辞朝他笑了一下,「那快回去吧,我送你下坡。回头跟你爹说一声,晚点我过去。」 小胖子难得看到自家大姐同自己和颜悦色地讲话,心里美的冒泡泡,自然是顾辞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听话地往下坡跑。 目送人下了坡,顾辞才敛了笑,站在原地垂眸思忖柳氏的这番好意到底是意欲何为。 猜了几种可能,又被她一一否定,顾辞索性也就不再多想了,转身往灶屋走,还没到门口,她就听到小姑娘在那满嘴酸话,「小胖子肯定是嘴巴越来越甜了,姐姐竟然跟他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摸他头了……」 正在往灶里添柴的阿宝眼观鼻鼻观心,小胖子是自己的亲弟弟了,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前天天让他照看这个弟弟时,他虽然也对这个弟弟生过厌恶,但如今只是偶尔见着,他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家弟弟挺可爱的。 当然,这个话肯定是不能在自家娇娇面前说的。 小姑娘越说越气,将手里的菜叶子揉得稀巴烂,想站起来再往门口去看看,结果气沖沖地走到门口,一头就撞在顾辞怀里,顾辞赶紧将她往后推开了一点,不让她的头撞上来,「这是做什么?跟头小蛮牛似的?」 小姑娘傻眼了一下,又踮起脚往外看了看,「那小胖……胖墩走了?」 「走了。」顾辞就当没听到小姑娘刚刚那酸话儿,将她刚刚这一撞散落的碎发别在了耳后,捏了捏她脸颊,主动朝她解释道:「胖墩说,他娘让他来请我们三人过去吃饭了,我不乐意去,便多说了几句。」 小姑娘「哦」了一声,动了动唇,又沉默不语地转身过去洗菜了。 顾辞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了,走到灶边,让生火生的满脸汗的阿宝去一旁歇会,自己用铁钳盘了盘火,又往里面添了两块大柴,熟稔地洗锅做饭。 其实,听到小姑娘刚刚那些酸话,顾辞也没觉得小姑娘心眼小,反而更多的是心疼。 小姑娘其实是在害怕吧,害怕她因为胖墩会爱屋及乌,害怕她会因此动摇与顾老二一家断绝的决心。 因此,才会对胖墩抱着敌意。 想通了这一层,顾辞有些想笑,又忍不住嘆了口气,回头沖还蹲在木盆边认真洗野菜的小姑娘喊了一声,「娇娇。」 「嗯?」 顾辞看着她抬头的那一剎那的茫然,一时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低头笑了一下,「菜洗好了吗,我要下锅炒了。」 「就快了。」小姑娘低头,把竹塞子里的一把菜都摁在水里胡乱搓了两下,又捞起,抖了抖水,拿了过来。 第180页 顾辞接过塞子,油还没热,她看了小姑娘一眼,「柳氏突然捨得请我们过去吃饭,肯定就是想彻底跟咱们恩断义绝。过不了几日,咱们就能搬镇上去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随即又谨慎道:「你怎么知道?」 顾辞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猜的,娇娇信不信?」 娘喂,姐姐真的是越来越……会撩了,小姑娘被那从耳畔轻抚而过的温热唿吸刺激地全身汗毛直立,半晌才回过神来,熘的一下就往外跑了。 另一厢,柳氏瞧着胖墩一个人迈着小短腿跑回来的,往后瞄出老远都没看到人,神色当即就有些不大好看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人呢?」 「大姐说,他们自个在做晚饭了,让咱们自己吃。」胖墩认真地转述着顾辞的话,「大姐还让我跟你们说一声,她等会吃完了饭会过来一趟的。」 「什么玩意儿,好心请他们过来吃顿好的,还要摆架子……」柳氏低声骂咧了几句,又凑近胖墩耳边低声道:「待会吃东西的时候,你先自个儿把两个大鸡腿都夹了,咬两口留在一边慢慢吃,多吃点肉,知道吗?」 胖墩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娘,我吃不完两个大鸡腿……」 柳氏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声。吃不完也得吃,不然今儿这顿饭白便宜了那两个小饿死鬼。」 柳氏口中的这两个小饿死鬼就是指她兄长的一双小儿子,那两个小儿子一个九岁,一个六岁,正是嘴馋又能吃的年纪,看着倒是乖乖巧巧的,一旦吃起东西来,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就来这么些天,这两个小崽子就胖了不少。 这胖的肉可都是用自家的粮食堆积起来的,柳氏每每看到这一家人吃东西,就觉得是在啃自己肉似的。 起初,看到久不曾见面的娘家兄长带着爹娘和侄儿过来时,柳氏确实特别高兴,尤其是自家的侄儿子还是个前途无量的秀才郎,更重要的是,虽然有些长舌妇在背后说她的闲话,但族长和绝大部分村人都对自家这们亲戚十分重视,这让柳氏多少有些得意。 然而,连着几日的相处下来,柳氏才知道,自家兄长这带着老小来这里落户,只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来投奔她的,说得难听点,就是穷亲戚上门来打秋风的。 柳氏没族长那么高的远见,诚然她也希望自家侄儿是个有出息的,但如今能不能中举还难说。 然而,如今吃她的,住她的,花的都是她的钱,更重要的是,能好好干活的就只有她的兄嫂,兄长还是个本分人,但她那嫂嫂,精明着了,一个劲儿地夸着她家玲丫头,想着跟自己亲上加亲。 再加上父母身体不好,干不了体力活不说,时不时还要倒贴个药钱,年纪大一点的侄儿却是个半点活儿都不沾的书生,下面的那两个小的也是不能干什么事儿的,且自家兄长来顾家村安家,没田没地的,还不是打着让她接济的主意? 柳氏这几天思来想去,头都想痛了,自家兄长是个破落户,这种事她自个儿知道就好,不然说出去也是跌自己的脸面,她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唯今之计,只有把主意打到顾辞姐弟身上去。 至于这主意怎么打?柳氏算盘是打得好的。 同阿宝交代好了,柳氏就带着人进了屋,转身就朝顾老二道:「大姐儿这是看不起人了,我辛辛苦苦做好这一桌好饭好吃,请她来吃,却是请不动人的。」 顾老二闻言,眉头蹙了蹙,暗恼柳氏这个大嘴巴不会说话,当着大舅子一家的面说这话,不就是委婉地说他这个爹当得窝囊吗? 大抵,男人的想法和女人是有些不同的,顾老二虽觉得自家婆娘的娘家舅子赖在家里这么些日子,也没提出给些银钱,心下有些瞧不起,但一想到对方有个秀才郎儿子,又存了些期望,也愿意给这大舅子一些脸面。 瞧了柳氏一眼,又朝柳大栓笑道:「我这大女儿性子素来冷淡,前面又同我闹了几场不愉快,估摸着来生着气,大舅子千万不要误会,她不来肯定不是对你们不满了。既然不来,那咱们就不等了,咱们先吃……」 柳氏一见那两个翘首以盼的饿死鬼侄儿子,就嫌弃得不行,「难得准备这么一桌好吃的,当家的,要不你亲自去请请,吃饱喝足,也好谈事一些。」 顾老二不由对柳氏高看一眼,可不见自家这婆娘有这么深明大义的时候,稍稍一愣,便站起身,「你说的也在理,那我亲自去请一趟。」 话说到这个份上,带着两个小的坐在西侧的柳大栓的媳妇赶紧拍了拍两个小的手,「等会再吃。」 柳氏嘴角噙了点点笑意,暗暗掐了胖墩一把。 胖墩十分知趣,兀自爬到了桌边,先将两个大鸡腿夹到了碗里。 「哎呀,你这个小崽子,怎么就先吃了。」柳氏等他夹完了,才装模作样地说了两声,转身又跟人道:「都怪我,平日把他给惯坏了,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嫂子侄儿都不要介意啊。」 「侄儿还小,这有什么打紧的?」论表面功夫,谁不会。 柳大栓的媳妇王氏也是个泼辣的,家里是个穷得叮噹响的,爹死的那一年,她才八岁,下面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孤儿寡母,自然容易被人欺负,被人欺负多了,再好脾气的人也磨出了脾气。当年这门亲事,就是柳大栓的奶奶苏氏亲自定的,苏氏瞧中的就是王氏这泼辣的能干劲。 第181页 都是女人,自然最明白女人,王氏一眼就看穿了柳氏的小心思,心下觉得这小姑子做事不入流,但如今也算寄人篱下,面上也只能顺着,末了还要笑着道:「小孩子不经饿,就应该让胖墩先吃的。」 柳氏也假笑,不接这话茬,「等了这么久了,我先给你们倒杯水喝喝。」 王氏攥了攥手心,「不着急,我们不渴,等着吧。」 别以为她不知道,就想用水先将他们的肚子灌饱,好让他们少吃点粮食。 「秋老虎还没褪下去,最是要命,尤其是小孩子。」柳氏边说边将茶壶拿了过来,给两个小侄儿的碗里各倒了一大碗水,端的是好一个姑姑做派:「你们还小,很容易受热中暑,多喝点水去去燥气。」 王氏:「小姑真是太好了……」 她们两个妇人暗地里较劲,桌上的其他人听懂了也装不懂,不懂的就安静凑个热闹,一屋子人就只听见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很是尴尬。 第94章 顾老二过来的时候,顾辞正好将刚刚出锅的菜从灶屋端出来, 一看到顾老二, 她的脸就沉了下去。 「大姐儿……」顾老二一见到顾辞就快步走了上去, 「胖墩不是来请你们过去吃饭吗?干嘛自己还要这么麻烦做?」 「有事?」 顾老二噎了一下, 摸了摸自己的头,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咱们一家人不是许久都没有好好聚在一起吃饭了吗?今儿你后娘做了一大桌好菜,特地邀你们姐弟三人去吃一顿好的。」 「我想,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声。」顾辞被顾老二这番故意套近乎的亲昵话给呕到了,「我们跟你可不是一家人。」 顾老二搓了搓手, 想起等会要商量的事, 也不摆架子,凑过去看了一眼顾辞手中的菜, 「这野菜浪费了就浪费了,今晚就过去吃饭吧。」 顾辞扫了他一眼,没有搭腔, 端着菜径直往屋里走,进了屋就叫阿宝和娇娇吃饭, 对站在门口的顾老二直接无视。 「阿宝……」顾老二对顾辞的态度十分不满, 但他一向拿这个女儿没辙,又只得去看阿宝, 「今儿爹家里吃好菜,你叫上你两个姐姐,一起过去吃吧。」 「爹。」阿宝叫了他一声,态度不冷不热, 「不用客气了,姐姐已经做好了饭,就在家里吃。」 「爹家里今天吃……」 「你也别白费口舌了,今儿这饭我们三是不会去吃的。」顾辞瞧顾老二杵在自家门口实在瞧着腻歪,索性截住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是有事要说,咱们明人就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干脆一点,有事说事。」 「嗨,大姐儿,你这说的什么话,好歹我是你爹……」 「我爹?」顾辞勾唇,冷笑了一声,低头又继续盛饭,「你是个当爹的不假,至于当的是谁的爹,那我可就不清楚了。我方才也同胖墩说了,我吃过饭就会过去一趟,所以你实在是没必要非得请我过去吃这一顿饭。」 顾老二看着阿宝和娇娇已经端起碗开吃了,知晓今儿这顿饭是请不动了,只好作罢:「那行,等会吃完饭了,把阿宝也带过来。」 见屋子里的人都不理自己,顾老二也不自讨没趣,又自顾自地打了声招唿就离开了。 想起顾老二刚刚这一脸的假惺惺,顾辞就忧心忡忡起来,顾老二平日就是个没本事还要摆架子的人,今儿却是百般小意讨好,只怕这要商量的事又不是什么好事。 吃过饭,顾辞也没急着过去,收拾好桌子,洗了碗筷后,这才准备带着阿宝过去,走到院门口了,她还是放不下小姑娘独自在家。 矮子坡地势比周围要高,后院临着山,南面挨着最近的邻居板根婶一家又搬走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顾辞想了想,又折身回去,让小姑娘开了门,把她也带过去。 小姑娘正好不愿意一个人待屋里,麻熘地换上穿着外出的鞋,牵上了顾辞的另一只手。 顾老二这边,其实比顾辞姐弟三人还早吃完饭,柳氏这只铁公鸡,看着那一大家子一碗接一碗地盛饭,她哪里还吃得下饭,吃了小半碗就重重地放下了碗筷,「哎,我吃好了。」 去别人家做客,自然是要比主人先放下碗筷的。当然,但凡懂些为人处事的主人,一般都不会在客人落筷前先放下筷子。 不过,对好不容易吃到这么有油水的一顿饭的柳大栓一家来说,比起肚子,脸皮并不是那么重要,一家人客气了两句,依旧埋头吃。 柳氏心中那个气啊,看着那两个侄儿的筷子在桌上的几碗好菜间来回穿梭,又想拿起筷子继续吃,但又觉得这样,又是自己难堪,思来想去,又扯了一抹笑,给每个侄儿的碗里舀了一大勺的冬瓜汤,「俗话说,早上吃好,中午吃饱,咱们这晚上啊,就是要吃少。来来来,咱们今天晚上大肉大菜的,吃得太油腻了,喝点冬瓜汤,去去油,清清火……」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一大家子还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王氏拦住了柳氏拿汤勺的手,「小姑,你也太客气了,他们俩吃饱了,肯定吃不下了的。」 柳氏笑了笑,「嫂子,小孩子贪食,那可得管着点,不然晚上胀着肚子可就不好了。」 王氏余光扫了一眼还在拿着一个鸡腿吃着玩的胖墩,垂眸应了一声,「小姑说得是。」 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柳父柳母识趣地放下了碗筷,这顿饭便就此结束了。 第182页 柳氏也不客气地招唿大家多吃点,因为她知道她这娘家人是不会跟她客气的,她麻熘地收了剩饭剩菜,对王氏说要帮忙洗完,也没客气,就找了个要给胖墩洗脸的藉口,就把收拾桌子和洗碗筷的事推给了王氏。 等到顾辞过来,这一大家子人已经坐在院子里吹了半晌的夜风。 柳氏瞧不惯顾辞,见她姗姗来迟更是不耐,用小拇指剔了剔牙,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这谱儿是越来越大了,三催四请都是请不动的,往后怕是地八抬大轿去抬。」 「你少说两句。」顾老二瞪了柳氏一眼,偏头又朝柳大栓一家介绍道:「这就是我大女儿,前些日子在祠堂外面你们也见过了,旁边的男孩就是我的儿子阿宝,如今也启蒙入学了,可受夫子重视了。」 至于小姑娘,顾老二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自然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向人介绍。 柳氏的哥哥柳大栓是个木讷的性子,听了顾老二的介绍也只是扯了扯唇,倒是王氏,正儿八经地将顾辞三姐弟都打量了两眼,笑道:「顾家村的风水是真好,瞧瞧妹夫这双儿女,模样可真俊。」 王氏边说,眼神又频频去看小姑娘,瞧着小姑娘那饱满又水嫩的脸蛋儿,只觉贵气又有福气,心思也不由跟着动了动,「瞧瞧,这大姐儿身边的小姑娘也长得俏,跟玲丫头差不多大吧?」 「哼,一个捡来的野丫头。」柳氏虽然不想和自家嫂嫂做亲家,但听到王氏当着她的面夸其他姑娘了,心里也是来气,「这模着狐媚子的一张脸,可是让西山的小鬼子都惦记的,嫂嫂可要当心了。」 顾辞冷冷地扫了柳氏一眼,但她也注意到了王氏那打量小姑娘的眼神,直觉对方这打量的眼神太过暧昧,动了动唇,又将怼柳氏的话压了回去。小姑娘如今这模样当真是人见人爱了,名声差点反倒省事。 「呵呵……」王氏没想到柳氏会当着人就这么说,尴尬地笑了两声,「小姑真会说笑。」 「说笑?谁同你……」 「天色不早了,有事还是尽早说吧,阿宝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顾辞对柳氏的声音很是厌恶,半点都不想和她逞口舌之争。 院子里沉默了一小会,顾老二才犹豫着开了口,「大姐儿,是这样的……你看,阿宝既然有几分学习的天赋,我就想着……就你也知道,你后娘这侄儿,文珏,是个秀才郎,往后对阿宝的功课多指点几分,帮衬些,阿宝这……」 「帮衬阿宝?」阿宝挑眉看着他,勾着唇微微轻哼了一声,一脸似笑非笑,「能有这么大方的?」 「嗨,都是一家人。」顾老二闻言,以为顾辞也是希望能有人提点阿宝的,面上顿时一喜,「文珏如今就在咱们村安家落户,明年就是三年一度的秋闱,万一中个举人回来,往后阿宝的起点也要比……」 「那么,条件——是什么?」顾辞敛了那笑,眼神冰凉又直勾勾地投注在顾老二的脸上,「这么大张旗鼓地请我来商量,定不只是为了这事吧?」 她的眼神太锐利,顾老二被她看得莫名有几份心虚,吞吞吐吐道:「倒也不是什么大条件……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就该相互帮衬,你说是不是?」 顾辞垂眸,暗忖了小会才又道:「我也好,阿宝也好,姓顾,外家姓李,跟柳秀才的距离可远着,可不敢高攀。」 王氏对顾辞的为人还不甚了解,只是私下里打探道是自家这个小姑柳氏将人给赶了出去,顺带还拗气似的把弟弟给教唆分了家,心里便以为顾辞是个傻的,毕竟在她看来,这妹夫良田就有十亩,还有这青砖大瓦房,都说是村里的富户,这样的爹爹不好好巴结,还要生间隙,闹分家,可不是不会想的傻人。 然而,眼下听这人讲话,句句夹枪,说得顾老二都有些接不了口,对人又有了一翻新看法,便主动开口讨个好,「大姐儿这嘴吧可真会说,嗨,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们一家人初来乍到的,往后还要你们多帮衬了。」 顾辞没接王氏的话头,有柳氏在,顾辞对这一家人就生不出好感,再加上她刚刚打量小姑娘的那眼神,顾辞就更加厌弃了,依旧看着顾老二道:「都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打哑谜,既然是叫我过来商量的,便直说罢。」 「是这样的……」顾辞一脸欲言又止,说了一句又沉默,稍许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之前不是阿宝分家得了一百两银子吗?往后他入学什么的肯定不会少花,不如先给文珏他们应个急,拿出五十两给他们建个房子,往后阿宝就能日日同文珏学习了,这样……」 顾辞听着顾老二的这话,当真是气极反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准备分家了,要阿宝再回来?」 「如今钱也要了,就准备不分家了,大姐儿,你这是什么道理?」对于好不容易把这两姐弟赶出去的柳氏来说,是断不会让他们再回到这个家的。 「意思是无田无地的阿宝不仅要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用自己的,分家得的一百两银子却还要拿来填补你们的家人?」顾辞是真没想到顾老二竟然狠心无耻到这个地步,「顾老二,你可当真是不要脸。」 被自己的女儿这样指名道姓的骂,尤其是还当着自己婆娘娘家人的面,顾老二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指着顾辞也来了气,「你这个不孝织女……」 第183页 「阿宝的钱,你休想打一个铜板的主意。」顾辞此刻也被顾老二的无耻气得心口发颤,「顾老二,我告诉你,你再敢在我跟阿宝的身上打着占便宜的主意,我要你好看。」 「好啊,好啊,好啊……」着明晃晃的威胁,让顾老二气得一口气直接上不来,指着顾辞的手指都在发颤,却是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柳氏在一旁瞧着顾老二这憋得喘粗气的脸,心下也着急了,她还算年轻,最重要的是,阿宝还小,又相处了这么些年,情分也是有的,顾老二要是这么就死了,她往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于是,忙上前拍着顾老二的后背给他顺气,「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同她置什么气,我就说这样的儿女,还留着干什么,来气这个儿吗,你偏偏不听,狠不下心……」 柳氏说着,眼泪也下来了,又指着顾辞骂,「你这个利货,活该你嫁不出去,今儿你爹要是被你气出个好歹来了,你以为你就好过了?你这个遭天杀的没良心的东西,亏你爹有点好事还想着你们,要不是文珏是我侄儿的份上,你以为他一个秀才郎,愿意来指点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傻小子……」 顾辞今儿是真被噁心坏了,心里憋着一团火根本就压不住,说气话来只管诛心的说:「顾老二,你放心,如今咱们虽然分了家,但还没断了,今儿你若是真死了,丧礼三天三夜,我会给你办阔气,也会带着阿宝给你送上山,你只管死。」 「孽……孽子……」顾老二气得目眦欲裂,一把推开柳氏,就想冲过来打顾辞。 顾辞牵着阿宝和娇娇闪身到一旁,顾老二扑了个空,又朝顾辞扑过来,顾辞松开娇娇,抬手就按住了他扬手的那边肩胛骨,面如冰霜,「顾老二,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打我?」 「你……你这个孽子。」肩膀上的钝痛很明显,顾老二用力挣扎了一翻才后退着逃脱了顾辞的钳制,跌了这么一个大脸,他如今看着顾辞,恨不得生吞活剥,但偏偏又打不过,「滚,你给我滚……」 「既然来了,那我也是有事商量的。」顾老二歇斯底里了,顾辞反而冷静下来了,「你的事商量完了,那该我说了,阿宝的大名,我要你非起不可。」 顾老二通红的双眼从顾辞脸上扫过,停在一直没有出声的阿宝脸上,咬牙切齿道:「你们这对不肖子女,我就当从来没有过,往后要死要活,都跟我顾老二没关。」 等的就是这句话。 顾辞嘴角微微勾起,继续火上添油:「狠话谁不会说,别是你要死要活,又赖上我们姐弟俩了。」 「滚出我的院子,有多远滚多远……」 尘埃落定,顾辞重新牵起娇娇的手,「阿宝,我们走。」 转身的一瞬间,顾辞的余光扫到站在门口的男子,顿了一下,又将娇娇往自己身前拉了拉,然后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家里走去。 刚走出顾老二家的院子,正好迎面碰上秋娘子一行人,「大姐儿啊,你们这是怎么了?」 二癞子和顾老二家隔得近,刚刚顾辞和顾老二都在气头上,闹起来的动静自然不小,秋娘子又是个天生爱凑热闹的,听到这边又动静了,就叫了隔壁的几个妇人过来。 顾辞虽然瞧不上这秋娘子的为人,但八卦流言这事倒也不全然都是坏事,故意扯着袖子抹了抹眼角,神色倒也摆不出什么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是比往日要低沉,「和我爹他们闹翻了呢。」 「怎么好端端地就闹翻了?」 就在院子门口,双方都没特意压低声音,顾辞知晓院里面的人听得到,这次也大方地和这几个妇人说道起来:「我爹明明将阿宝分出来了的,如今打着让我后娘的那位秀才侄子指点阿宝功课的幌子,让他将当初分家的银子分出五十两给那位秀才郎一家建房子了。」 其中一个稍稍有些热心的妇人闻言,不由道:「这倒确实有些过火了。」 顾辞低垂着眼:「我也是气不过,就说了几句诛心的话气他,结果我爹……我爹要我们滚……」 「你说话岂止是诛心,你是诅咒你爹死了。」柳氏在里面听不下去,沖了出来,指着顾辞就破口大骂,「你们刚刚是没瞧见,她厉害着了,她爹差点没被她气死。试问,天底下哪有同她一样大逆不道的女儿,诅咒让她爹只管死……」 顾辞也不跟柳氏争辩,反倒是做低地继续佯装抹眼角,朝那几个看热闹的妇人道:「几位婶子,嫂嫂,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就先回去了。」 反正这群妇人都是凑热闹的,八卦这种事情,只会添油加醋,然后以讹传讹,更何况,她们眼见地还是这位后娘对她破口大骂。 顾辞一走,柳氏眼下也没心情跟这群妇人八卦,说了几句就将人打发进了院子。 闹了这么一场,柳家人的存在就显得更加尴尬,王氏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圆场的话,就各自进屋睡觉。 柳文珏睡得是平日阿宝的那个小屋子,平日闹腾的小胖子今儿瞧见自家爹娘和大姐争吵的这一幕,难得有些沉默寡言,破天荒地不想跟自家爹娘睡,柳氏安抚不下,便只好将人送到了柳文珏的屋子里。 小胖子在被窝里拱来拱去,柳文珏倒也没有不耐烦,因为他自个儿这会也睡不着,脑海里一直想着刚刚在院子里瞧见的小姑娘。 「胖墩,问你个事?」 第184页 胖墩趴在枕头上,用屁股对着他,没有理。 「那回答好了,表哥给你讲个话本子。」 胖墩拱了拱身子,过了小会才闷声闷气道:「什么事?」 「你大姐旁边的姑娘是谁?」 胖墩立马抬头看着他,小肥脸特别严肃,「娇娇姐姐是我的。」 「娇娇?原来叫娇娇。」柳文珏轻声念叨了一句,「女乔而娇,娇者,妩媚可爱。当真是人如其名。」 胖墩听不懂他在念叨什么,但本能地护短,「娇娇姐姐最好看,是我的。」 对小胖子来说,这个刚来的秀才表哥是没有顾辞那三姐弟重要的,虽然那个娇丫头总是不喜欢他,但他打从第一眼见到自家大姐带回来的这个野丫头,就觉得喜欢。 「没想到你这个小屁孩,也挺有眼光的。」柳文珏没将他的话放心上,双手放在后脑勺枕着,「你这个姐姐跟你大姐,玲丫头都不像,是什么亲戚关系?」 胖墩又拿屁屁对着他,「我不听故事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告诉他。 柳文珏偏头看着他圆嘟嘟的小屁屁,笑了笑,也就不再多问了。 第95章 隔天上午,顾辞刚从小河里洗完衣服回来, 族里就派人通知她去祠堂。 顾辞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回屋交代了小姑娘几句, 将木盆里的衣服放在檐下的凳子上摆好, 叫上阿宝就紧跟着来人走了。 「大姐儿, 如今你是本事飞天了。」顾辞一过去,惨凶着一张脸的族长对着她噼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之前南山野猪那事,我还对你高看了几眼, 以为你是个明理的人, 结果却是这么一个好歹不分的东西。」 「不许你骂我姐姐,我姐姐才没有好歹不分。」阿宝不只性子素来安静, 胆子也不大,平日这样的场合,他从来不会多言。但昨晚从顾老二家里回去后, 他小小的脑袋瓜前前后后想了许多,越想越替自家姐姐委屈, 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往后他一定要好好护着姐姐,不会让姐姐受委屈了, 眼下一来就看到自家姐姐骂,看向族长的眼睛瞪得熘圆,一脸气愤填膺,「族长偏心, 就会欺负我姐姐。」 「你这……」族长看着阿宝那张稚嫩的脸庞,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好把怨气撒在顾辞身上,「阿宝从前多乖的孩子,瞧瞧如今这模样,都是被你给你带坏了。你看看你,自从你回来了,这村子里何时安生过,三天两头就闹腾,这祠堂都为你开过多少次了……」 「都说人啊,越老越煳涂,我从前倒也是不信的,今儿听族长您这番话,还当真是这个理儿。」既然要破罐子破摔,顾辞索性也要豁出去了,她受够了,「您说我闹腾?可当真是偏心的紧,您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是我要闹腾的吗?」 「你还有理了,你这兇巴巴的态度是跟谁讲话?」 「跟……」 「大姐儿,少说两句。」顾六叔提起声调呵斥了她一声,朝她使了使眼色,又偏头去看族长,「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族长,咱们今儿来祠堂,还有重要的事,也别耽搁了,我下午还要忙着去给川上那一片的糯米田看看。」 「晦气。」族长多少也摸到了点顾辞的性子,瞧着那刚烈的一张脸,真要吵起来,他也讨不着好,索性便顺着顾六叔的话下了台阶,「既然你如今本事沖天,想必确实是用不着父辈祖辈的庇佑,能自闯一番天地,那我还替你操那劳子心做什么。」 说得好像她受了他们什么大恩似的,顾辞轻哼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个的事自个担着,确实不劳您操心。」 「你……好一张伶牙俐齿,先前还看不出是是个这么能说会道的。」族长一张脸阴沉地恍若要下雨,越看顾辞就越觉得来气,「你爹早几个月前就来跟我说过,你们姐弟日子难过,往后过年过节也不收你们的礼,你们姐弟也往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大伙儿都互不干扰。我原还想帮着劝劝,却万万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不会想的。得了,我如今什么也不说了,就问问你们姐弟,你们自个儿是什么意思?」 「您这不是多此一问?」顾辞冷笑一声,「今儿都把我们姐弟叫过来了,难道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当然,顾辞这话也不过是说给在场的人听的,她是不在乎名声好坏,但阿宝的名声她要替他兜着,即使是她迫切地想要跟顾老二一刀两断,但也一定要表现地让外人以为是顾老二抛弃他们的。 是以,她立马又接口道:「我们姐弟也不是什么死皮赖脸的人,既然他容不下我们姐弟,怕我们以后上门打秋风,便如了他的意。」 她话一落,大厅里沉默了片刻,顾六叔瞧了瞧顾老二身后的柳氏,低头微微嘆了口气,「大姐儿,你可得想好了。断了……不是分家,就是真的……往后,你们姐弟俩就当真……」 「六叔。」顾辞叫了他一声,如泼墨的眸子从厅里站着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须臾兀自笑了,「我和阿宝过的日子,像是有爹娘的孩子吗?我们的爹从前也是个好的,不过,我娘去了,他大约也跟着去了。如今,他既然连便面的那点亲情沫子都不愿让我们姐弟有个寄託,我们又何必在乎?」 顾老二动了动唇,但半晌却是半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既然……你们双方都想好了的,旁人倒也不好说什们……」顾六叔顿了顿,又偏头去看族长,「族长,您看?」 第185页 「让执笔拟好文书,通知里正,两家人画押了,让里正送一份文书去衙门。」族长脸拉的老长,顾家村已经许久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儿了,他是一族之长,后人只会觉得是他管理族人不行,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亲自宣布的时候,还是觉得心累,看顾老二和顾辞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断绝关系不比分家,分家还能合,断了却是再也不能合的,往后赋税徭役都是铁板钉钉的两家人,所以衙门对这事是要入册的。 族长这话落下,这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顾辞低头看了看阿宝,才发现因为自己攥太紧的缘故,阿宝的小手都被自己抓红了,忙赶紧松开,「痛吗?」 阿宝摇了摇头,抬头朝顾老二看了一眼,眼睛却突然红了,又点了点头,「痛。」 从今往后,不只没有娘可以叫了,连爹这个称唿也没有了。 痛,当然痛,丧父之痛。 顾辞没有说话,她不痛,但她能理解阿宝的那种痛,只是她痛的早一些,断断续续到如今,也慢慢同着那点亲情消磨没了。 「从今往后,你们就是两个毫无干系的家了。你大姐儿也用不着再孝敬顾老二,而往后你们姐弟俩遭遇了什么意外,顾老二不搭把手,你们姐弟也不生生怨。往后,走的走阳关道,走的走独木桥。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辞见顾老二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扬声说了一句,「望今日在场的各位,都能替我们姐弟做个见证,都牢记了这几句话。」 积压了一肚子话没处说的柳氏终于忍不住了,朝着顾辞就呸了一声,「愿老天爷保佑你们。」 顾辞睨了她一眼,对于她这阴阳怪气的话,她并不想搭理。 到此,这事就算落了尾。 估摸着顾老二是怕夜长梦多还是怎么的,到了下午,拟好的文书就拿了过来,这次是一式四份,拟文书的族人当着顾辞姐弟俩的面将文书仔细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顾辞和阿宝一同在上面按下了手印,自己留存一份。 最后一桩事了结了,顾辞也就不耽搁时间,隔天就托人从平溪镇给顾夫子带了个口信,赶忙赶急地给阿宝忙活起大名上族谱的事。 顾夫子也不嫌这是麻烦事,第二天就赶了过来,顺带还带来了自个儿给阿宝冥思苦想的名字。 对于顾夫子的好意,顾辞自是感激不尽,但小姑娘的好意却是拒绝不得的,只能道歉道:「辛苦夫子这般为我们姐弟操心了,实不相瞒,阿宝的大名是早就定下的,只是顾夫子德高望重,我们想借您的名头取个好寓意。」 一腔心思付诸东流,顾夫子是有些不满,但想起阿宝之前谈起字帖的那番话,他又释怀了,「那倒是老夫的荣幸了。那阿宝的大名是?」 说起阿宝的大名,小姑娘可就得意了,对着夫子,她可要好好卖弄一番了,「景瑜,『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景,『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的瑜,字就是怀瑾。」 「景——瑜。」顾夫子捋着鬍鬚将两个字慢慢咀嚼了一遍,有些惊艷,「当年你两个堂哥的名字定下来了,我原以为你们这景字辈,可是取不出比『景行』、『景止』更出挑的名字了,却不想还能出个『景瑜』,景行景止,怀瑾握瑜,景瑜,可当真是个好名字……」 顾夫子念叨着念叨着,突然又看向了一脸得意的小姑娘,在正眼打量小姑娘时,神情不由微微怔了怔,一时倒忘了要说什么了。他早先虽对顾辞家里的这些事有所耳闻,但对这个捡来的小姑娘倒是没上过心。今日好好一打量,才惊觉天人。 「姑娘倒是颇有见识,对这两个字的出处瞭若指掌。」顾夫子回过神来,看小姑娘的眼神就有点意味深长了,「『景行景止』出自《诗经》,『怀瑾握瑜』出自《楚辞》,想必姑娘是读过不少书。」 小姑娘:那是当然。不过,这个话是不能足外人道也。 「夫子是没瞧见这丫头当初被我捡回来的样子,枯黄的臭丫头一个,一看就是穷得养不活了被丢了,哪里还读的起什么书。」顾辞生怕小姑娘一傲娇,就胡言乱语,忙接住了顾夫子的话,「不过,这丫头聪明着,旁人说过的话,稍稍上点心,就能记住。」 顾夫子垂眸,「那倒确实是个聪明的丫头,瞧着这眼睛的灵动劲,就是个聪明伶俐的。」 顾辞笑说顾夫子又在谬赞人,也不想和他在这事上多做纠缠,便又将话题引到了阿宝大名上族谱的一些注意事项上来。 村人虽然重男轻女,但出生到弱冠前,都只有两次庆贺的日子,一次是出生后的洗三,一次就是大名上族谱的时候。 大名上族谱的那日,作为主人翁的阿宝要穿着崭新的红衣裳,由族中长辈带着给老祖宗敬香求服,拜完祖宗后,就要由帮忙起名的长辈祈福,顺便将大名的由来出处解释给大伙听,让大伙都能记住这个大名,然后带着给乡邻亲友敬茶。 起名先生虽然是份体面活,但却也累人。 选好的良辰吉日就是九月底的最后一天,村里不少人已经在忙着秋收了,顾辞想着这大概是她请村人吃的第一顿酒席,也是最后一顿,也想在离开前,藉此给阿宝留个好名声,也不吝啬 这几日在附近的山头猎了不少野物,把二舅母当初送的那对老母鸡也杀了,又在镇上买了些肉,两个小的就带着天磊,偶尔还有顾杰帮忙,几人采了不少野菜,捡了一麻袋的栗子,也不叫村里其他妇人帮忙,只是肖氏过来打了个下手,知晓她要办酒席的三个舅母也赶过来帮忙,就把这酒席的饭菜搞定了。 第186页 这一顿饭顾辞主厨,好饭好肉,让村里的人哥哥吃得唇齿留香,对阿宝说起祝福话来也不吝啬。 板根婶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不仅和板根叔一起过来了,夏花夫妻和顾春晓夫妻也过来,并且他们还当着大伙的面给阿宝送了份厚礼,顾春晓送的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夏花送了一块中等成色的玉挂坠,可把大伙羡慕坏了。 这样一番对比,让大伙对没有露面的顾老二一家就有些非议了。从顾辞给自家弟弟操持这上族谱的事,大伙儿就对两家的关系有些心知肚明。到底还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顾老二一家这样急急撇清关系的做法太让人寒心了。 不过,大抵是顾辞招待的好,来吃酒席的众人也很识趣,没人提顾老二一家的事来。 酒席散了后,过来吃酒席的几个舅舅帮着把借来的桌椅板凳送了,顾辞也不急着收拾,将多出来的菜打包送给几个舅母,又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些大件农具拿了出来,「舅舅,这些等你你们都带走,我往后怕是也用不上了。」 三舅是个急性子,见大伙儿都是一脸茫然,便直接问顾辞,「大姐儿,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搬去镇上了。」顾辞轻描淡写,「如今跟那边的关系也彻底断了,也没什么惦记的,阿宝有几分读书的天赋,我便带着他去镇上讨生活。」 「搬家——去镇上?」太没有一点点防备了。 「嗯,我早就打算好了的。」顾辞安慰道:「舅舅舅母也不用替我担心,板根婶一家都带我们姐弟三人极好,往后去镇上也有个依靠,总归是不会吃亏的。」 几人虽然觉得顾辞的做法有些冒险,但也都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杨氏倒看得开,「大姐儿是个沉稳有主意的,既然你自个儿拿定主意的事,我们也不会打破。再说了,镇上到底比咱们这个山沟沟里有前程些,博一把也是好的。」 「我就是同三舅妈这般想的。」顾辞笑了笑,又去看几位舅舅,「再不济,不是还有舅舅舅母们吗?」 「这话我倒是爱听。」贺氏点了点头,拉了拉自家男人,「行了,我也觉得三弟妹说得在理,大姐儿心思细着了,你也别板着个脸吓她了。」 「我哪里吓她?」大舅松了松神色,「那可是想好哪天搬了吗?定好日子,舅舅到时叫上你表哥来帮忙。」 「我们没多少东西,就这两天搬。」顾辞松了口气,还好舅舅舅母们都不迂腐,也不摆长辈的架子,省了她不少事儿,「这秋收了,你们上茅坑都没空,今儿都耽搁一天了。你们也别担心,我们在镇上的住所也看好了,到时春晓大哥还会派个马车来帮我们装东西的。」 「那也行。」大舅点了点头,听村里的老人说,今年天气没有去年那么好,秋收的事确实耽搁不起,他们也不强求,「等到搬好家了,到时来知会我们一声,等到秋收结束,让你几个舅母来看看你们……」 一行人又说了好些话,顾辞才催着他们赶紧回去,临走时,三个舅母又都塞了些碎银子给顾辞。 送走人后,顾辞就赶紧收拾起家里来,小姑娘也没闲着,就包揽了收拾衣物的活儿。 等到晚间,顾辞又去了里正家一趟,将唯一的那半亩地交给了里正,租出去也好,卖了也好,都听里正的,到时只会她一声就行。 家里零零散散的东西多,收拾起来也麻烦,顾辞和宋春晓约好的是两日后搬,恰好那日也移入宅安床,是个好日子。 除了里正一家和顾大牛一家,顾辞要搬去镇上的事,也没有告诉其他人。她离开镇子时,也就肖氏和大牛媳妇带着孩子过来送人,其他人都去了地里忙活,也没人注意到这事。 顾辞就不喜欢那种瞎凑热闹的氛围,这种安静离开的方式再好不过,当马车哒哒地走出村口时,她朝后望了一眼,对着小李氏的墓地的方向轻声道了一句:「娘,我会照顾好阿宝的。」 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让他早早随你而去。 对顾辞来说,她对顾家村是真的没有多少留恋,但阿宝就不一样,掀开车帘子看着愈发远去的村口,那股不舍就越发浓郁,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坐他旁边的小姑娘正兴奋着了,偏头一见阿宝这偷偷摸摸抹眼泪的模样,一时有些傻眼,眼珠转了转,就大大咧咧地将人揽进了怀里,「阿宝,别怕别怕,我和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了。」 「我才不是怕。」两个姐姐都没掉金豆子,自己却掉了,多丢脸啊,小男子汉也是要面子的,「我就是有些难过……」 「难过什么呀?」离开这个破地方是多么兴奋的事儿啊,反正小姑娘是完全不理解,瞄了瞄还在失神的自家姐姐,她悄咪咪地凑到阿宝耳边小声道: 「往后咱们到了镇上,那讨厌的一家人不来打扰咱们了……哎,你是捨不得你那个爹吧?不过,你还小,离不开也是正常的。但还有我和姐姐啊,长姐如母,咱们姐姐这么厉害,你当个爹看也是没关系的。我这个姐姐也很能干,对你有贴心温柔,你就算把我当娘看,也是不为过的。」 阿宝:「……」 正好听到了小姑娘后面的那句窃窃私语的顾辞:「……」 第96章 关于顾辞搬家去镇上的事,直到秋收结束, 大伙儿闲下来了, 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 好像好久都不曾见过顾辞三姐弟在村里走动了, 这才知晓顾辞离开了村子, 一时间得了闲的妇人又是在背地里好一番八卦,一些红眼病妇人更是起了些龌鹾的心思, 怀疑顾辞是勾搭了什么有钱的野男人…… 第187页 不过,眼不见为净, 对于顾辞来说, 村里背后再八卦什么,根本就不重要了, 现在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挣钱上。 虽然在搬家之前,顾辞就对镇上的物价有所了解,但如今真搬过来了, 她才知道自己还是了解的太少了,花钱的地方简直防不慎防。 就拿阿宝去学堂的事来说, 一年的束脩就要五两银子, 还有课本等杂七杂八的费用也要预交三两,学堂负责收钱的人还反覆同顾辞强调, 这三两肯定是不够一年的杂费的,到了来年正月入学,定是还要补交一次。 这笔钱不算少,但姑且还在顾辞的预算中。万万没想到, 这笔钱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了,就比如说这穿着打扮上,就要比在村里读书时多讲究些。而讲究的东西,都是花钱的。 起因是阿宝第一天去学堂就被人欺负了,起初阿宝回家也没说,顾辞问起学堂的同学好不好时,他也说好,对上学的劲头十足。 然而,不到半月,自家爱读书如命的弟弟竟然突然同她说不想去学堂读书了。 顾辞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字一句地反问了两遍,阿宝都是点头。 「……」顾辞动了动唇,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什么?」 阿宝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就是不说话。 顾辞问了几遍也没问出一个结果,看着他这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想起为了将他送去这个镇上的学堂,不说钱,单说她拜託顾春晓帮她打点的关系,不知欠了多少人情,结果这小崽子说不去就不去了,心中也觉得憋气,好言问了几遍下来,也耐心告罄,揪着阿宝的耳朵也没了好脸色,「哑巴了,姐姐问你话呢。」 顾辞一动气,手上的力道自然也不轻,一用力,阿宝就觉得疼,但也不敢唿疼,倔劲也不知怎地就上来了,「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去了。」 小孩子的皮肤嫩着,没一会,整只耳朵就红了,若是换成某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话怕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掉了,偏偏这个憨小子就是这样一个闷葫芦,不会撒娇,也真是惹人厌。 顾辞越想越气,但到底心疼,松了手,一肚子气却是没处使,在屋内扫了一圈,看到挂在柜子旁的鸡毛掸子,拿了过来就朝阿宝挥起,「今儿不说清楚了,看我不好好揍你一顿。姐姐费了这么些心思将你送来镇上的学堂,你倒好,一使小性子,说不去就不去了……」 阿宝也不躲,仍是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姐姐要生气,就把我打一顿。」 这话当真是——太欠揍。 顾辞忍了忍,没忍住,拿着鸡毛掸子就挥在了他的屁股上,「你说不说。」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去学堂上学了。」 「还嘴硬……」顾辞又气又急,又拿着鸡毛掸子在他的屁股上挥了几下,阿宝始终不发一言,也不唿疼,顾辞一气之下,又使了几分力下去,最后一打,阿宝闷哼了一声,膝窝一弯,就跪了下去,「你说不说?」 阿宝咬着唇,双手上翻,掩面趴在地上,就是不发一言。 顾辞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平日乖巧的弟弟突然犯了这番犟劲,虽然知晓其中定有理由,但她这会就是一肚子火和气,阿宝越犟,她就越控制不住自己。 要是像小姑娘一样,稍稍一碰就哭哒哒的,娇滴滴地跟她闹一场,她反倒没这么气……一想起小姑娘,顾辞挥到了半空的鸡毛掸子突然又挥不下去了,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弟弟,怒火被无力和心酸取代了大半。 「是姐姐待你还不够好?还是你不把姐姐当最亲近的人?」顾辞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鸡毛掸子随手扔在了一旁,揉着隐隐泛疼的太阳穴,语气低沉又压抑,「我知道我弟弟是个乖巧的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就闹脾气。难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够明理吗?所以你才这般不信任我,有什么话也不跟我说?」 随着顾辞的话落,屋里一时安静地只能听到隔壁的吵嚷声。 顾辞等了许久,见阿宝仍是这副姿态不做声,又揉了揉太阳穴,微微嘆了口气,「我自认我是个开明的,怕你有压力,送你上学堂的第一日就跟你说了,咱们上学堂的目的,是学认字,也是学做人,开阔眼界和心胸,将来对得起自己,并不是非让你一定给挣份功名回来。罢了,既然你听不进去,我多说也无益……」 低低的啜泣声缓缓响在空气中,阿宝沙哑的哽咽声从他手心传了出来,「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姐姐做得不好,是我自己……」 「呵。」顾辞居高临下地盯着阿宝的后脑勺,一声冷哼溢出了口,往后蹦出来的话凭空多了几分冷漠,「若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好,你何苦要来气我?」 阿宝身子微微颤了颤,「对不起,是阿宝的错,惹姐姐难过生气……」 「姐姐,我回……」阿宝话刚落,门就从外面被打开了,脸蛋儿红扑扑的小姑娘从外面沖了进来,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起,「这……是怎么了?」 屋内的两人这会都没心情,也没搭腔,小姑娘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了一遍,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弯腰把顾辞刚刚随手扔在地上的鸡毛掸子捡起来挂好,然后从斜挎的小布袋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拿了一颗大蜜枣就餵到顾辞的唇边,嘆了一口气,「我才一天不在家,你们就闹了起来,可见家里的和谐还得靠我。」 第188页 自打搬到镇上后,板根婶就常过来串门,顾春晓有两儿一女,女儿是老大,叫阿茹,年龄比小姑娘小上两岁,但因为自小就在镇上长大,性子也随了她娘,见识胆量都有,常常敢大街小巷地串,跟着板根婶来过顾辞这边之后,跟小姑娘十分投缘,隔三差五就过来寻她玩,今儿是要小姑娘陪她去买绢花。 顾辞见她日日闷在家里也无聊,便让她也跟着去买两朵绢花。小姑娘倒是不想去,但想着阿茹是顾春晓的女儿,那位哥哥可是帮了自己很多,不看僧面看佛面,阿茹约了她这么多次,那便去吧。 阿茹从小到大就在这些巷子街上跑,专带着小姑娘去逛那些姑娘家喜欢的地方,这一逛,小姑娘倒有些忘我了,便逛到这会才回来。 甜丝丝的蜜枣一到唇边,那味道就像钻进了嘴中似的,顾辞偏了偏头,小姑娘却是不依不挠了,跟着动了动手,「一张脸苦哈哈的,赶紧吃吃甜的去去苦气,好端端闹腾什么,隔壁天天吵吵嚷嚷就够烦了,你们还自个儿闹上了。烦人。」 小姑娘的声音就像那上好的琴声,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就安抚她那些不好的情绪,一听她说话,顾辞也端不住了,唇瓣开开合合,还是就着小姑娘的手咬了一小口,「咱们的好弟弟可会折腾人了,这学上的好端端的,今儿回来跟我说,他不去上学了。」 「不去上学了?」小姑娘诧异,又去看阿宝,「怎么可能,咱们阿宝是个小书呆子了。」 「来气我了。」顾辞余气未消,看着阿宝就来气,又怕自己真隐不住情绪,伤了阿宝的心,又偏头看向了小姑娘,「不是说让也买些头饰回来吗?怎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我才不买了,那些东西烧钱。」小姑娘撇了撇嘴,走到阿宝身边去扶他,「我才不信阿宝不去学堂了,肯定是受了什么……痛?」 小姑娘边说边硬要把阿宝拉起来,结果刚拉到一半,阿宝就发出了一声痛唿,可把小姑娘吓了一跳,想起刚刚捡起的鸡毛掸子,顿时就朝顾辞皱巴着脸道:「姐姐,你刚刚还打阿宝了?」 面对小姑娘明显的质问,顾辞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他不听话,我当然要打了。」 被姐姐打过的小姑娘面色瞬间不好了,「你打人可疼了,阿宝还小,你怎么能打人呢?你都不问问情况,万一是阿宝受了委屈……」 「我就是问他为什么,他不说,我才打他的。」顾辞神色有几份讪讪,「我好心好意地问,他也不说。」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将阿宝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姐姐打哪里了,疼不疼?」 阿宝摇了摇,「不疼……是我不好,是我惹姐姐生气的……」 「姐姐的手劲大着了,哪能不疼?」小姑娘嗤了故作坚强的阿宝一声,学着长辈点她额心的模样,点了点阿宝的额心,「如果说别的事,姐姐打你了肯定是你的错。但你说不去学堂,铁定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说吧,是不是在学堂,被人欺负了。」 「娇娇姐姐……」阿宝睁大双眼看着小姑娘,想起什么似的,马上又捂住了嘴。 他这模样,顾辞这对姐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辞看着阿宝那傻气的模样,是真的气,但心疼也是真的,「被人欺负了怎么不说?你又不是野孩子,凭什么被人欺负……」 顾辞说着,自个儿却是先哽咽了,她仰头缓了缓,「姐姐把你带到身边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不想让你被人欺负?」 「姐姐不哭,是阿宝错了……」顾辞一哽咽,阿宝又哭了起来,起身就忍着屁股上的疼痛朝她走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大哭,「都是阿宝不争气……」 这姐弟俩哭上了,小姑娘倒是不想哭,她就是生气,「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阿宝抽噎了几声,犹豫了一番,还是如实说了,「他们说我穿的像个土包子,偷偷在姐姐给我的吃食盒里扔土,还污衊我偷东西……」 这可把小姑娘气坏了,「就你们的那些同窗?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那一脸寒碜,还敢嫌弃你?」 原本是沉闷的气氛的,硬生生被小姑娘的话给逗笑了,顾辞噗嗤一声,揉了揉眼睛,看着气鼓鼓的小姑娘,「当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当初阿宝刚去学堂时,小姑娘跟着顾辞去学堂外接过人,她当时没少注意自家弟弟的那些同窗,不是她看不起人,而是那些个学生是真没几个模样长得出挑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小姑娘垂了垂眼,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稍许倏地勾了下唇,心里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 了解了事情始末,顾辞又拉着阿宝促膝长谈,将人安抚好了,临睡前给他发红的屁屁上抹了药,这一番折腾,才终于哄着阿宝继续去学堂。 翌日,顾辞也没送阿宝去学堂,而是私底下去见了阿宝的夫子,委婉地将阿宝的情况说了说,拜託夫子多关照几分。 小姑娘就更干脆一些,也没同顾辞商量,让阿茹带着她去买了两块上好的布料,辛苦了好些天给阿宝做了一身白褂子,还在白褂子的衣袖边和摆间绣了祥云图案。 做衣服的时候,她倒也不特地瞒着顾辞,见顾辞没说什么,她却是自己心虚了,「我知道,这样的攀比风气不好,但我就是不想让阿宝受委屈……」 「买了就买了。」顾辞笑着打断了她,「阿宝若是个攀比的人,也不会不同咱们说实话了。说起来,也是我忽视了这一点,你给他做两身好衣裳也好,确实也需要些门面工夫的。」 第189页 得了顾辞这话,小姑娘也就放心了,只是想起自家逐渐瘪下去的钱袋子,小姑娘就有些犯愁,「姐姐,咱们往后别买细面和大米了,不然钱一下子就花完了,镇子里什么东西都要钱……」 顾辞笑了笑,没回她,而是收了她手里绣了一半的衣袖,「我也同阿宝的夫子打过招唿了,阿宝这几日情绪也还好,不着急,快睡。」 小姑娘也没争,随她把东西收了,转身把床铺好,「我听阿茹说,姐姐在春晓哥哥的酒楼干了两份活,除了在厨房帮忙,还要帮着传菜了。传菜可累了,姐姐,我给你按按肩膀。」 顾辞手头动作一顿,回头看着小姑娘那亮晶晶的眸子,倏地笑了,「好啊。」 「那姐姐快来躺好。」小姑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夏花姐姐家的芋头不愿意读书,要跟着李大夫学医,阿茹带着我去看了,正好碰上李大夫讲人身上的穴位,我听一遍都记住了,他们都没记住,姐姐,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顾辞脱了外衫,着了中衣趴躺下来,「嗯,厉害。」 「姐姐把中衣也脱了。」 顾辞:「……」 犹豫了片刻,顾辞才慢腾腾地将中衣脱了下来,原本真的只想给姐姐按按背的小姑娘看到自家姐姐的露背,莫名觉得有些羞耻了,做了两次深唿吸,才把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按在了顾辞的背上。 待看清了顾辞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时,小姑娘升起的莫名情绪都散了个干净,她小心地避过那些突起,从肩胛往腰间按。 顾辞的背并不好看,一个在战场上待了三年的战士,怎么可能没有伤痕?只是这些伤痕,对这一刻的顾辞来说,真的遥远地不记得了。 因此,她并不知道小姑娘的万千思绪,只是小姑娘那柔嫩无骨似的手就像点火的火摺子,停留过的地方又热又麻…… 终于,顾辞有些受不了这刺激了,「娇娇,好了……」 「嗯?我还没按到腰了。」 肩胛骨都受不住,更不用说腰了,顾辞轻咳了一声,「你这力度给我挠痒痒了,姐姐其实不累。」 她都用了吃奶的力气了,姐姐竟然说她是在挠痒痒! 好气哦! 小姑娘悄咪咪地踹了顾辞的屁屁一脚,然后做贼似的滚进了被窝,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哎,姐姐,我刚刚好像不小心踢到你了。」 「那还不简单?」顾辞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我踢回来不就好了。」 小姑娘闻言,赶紧翻了个身,将自己的屁屁对着里面,「姐姐真小心眼。」 顾辞也翻过身来,和她面对面地躺着,看着小姑娘那精緻的五官,突然觉得这时光漫长起来,「骗你的。姐姐才——捨不得。」 捨不得。 比起喜欢与爱,对小姑娘来说,诱惑更大。 捨不得才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就像母妃对母皇那样。 小姑娘给阿宝做好了白褂子后,又想起夏花送了块玉佩的,她拿着玉佩比对了下颜色,又给阿宝绣了条腰带,将玉坠别在腰间,头髮束起来,戴上书院发放的书生帽,连顾辞都差点忍不住自己弟弟了。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还真是不假。」看着红着小脸不好意思的弟弟,顾辞忍不住就捏了捏他的脸颊,阿宝最近可能是抽条了,饭量比以往要大一些,但脸蛋却鼓不起来了,「啧啧,这是谁家的贵公子哟。」 小姑娘可神气了,帮着阿宝将衣服又理顺了些,「我看那个丑八怪还怎么好意思说我们阿宝是土包子?」 阿宝有些不好意思,绞着小手小声道: 「娇娇姐姐,夫子说了,咱们不能背后说人家坏话,君雅虽然长了一脸痘,但不丑的。」 君雅就是那个带头欺负他的同窗,又胖又长了一脸的红痘痘。 娇娇撇了撇嘴,「没咱们好看的都叫丑。」 顾辞哑然失笑:「你出去看看,这满大街能找出几个比你好看的?」 「找不出。」 「那岂不是都是丑八怪了。」 小姑娘:「……反正就是没我好看。」 顾辞:「……」 有了学堂学生比好看这一出,小姑娘对打扮阿宝这个弟弟的事十分上心,给他做了三身好看的褂子,让他换着穿。 钱花起来痛快,但瞧着荷包,小姑娘是日日都在念叨着吃食要怎么节省。 顾辞瞧着小姑娘这吝啬巴巴的模样,是又气又好笑,只能自个儿琢磨,再找份来钱多点的活儿。 除了维持这日常花销,顾辞其实还有个更大的打算——想换个好一点的宅子。 镇上的地基寸金寸土,花五十两能在村里盖所阔气的宅子,在镇上就只能买个二手的小宅院,地段也不太好,周围住的人更是三教九流,隔壁院里常有一些妇人破口大骂鸡鸣狗盗的事。 顾辞白日大部分时光都在酒楼帮忙,她生怕小姑娘平日在家碰上了这些事,便想换个住处。 第97章 今年天气没有去年那么好,晴两天阴雨绵绵三天, 也冷的比去年早些, 立冬过后, 早晚就要穿上厚夹袄了, 十一月初就开始下起了小雪。 天气不好, 自然影响粮食的收成,庄户人家的收成不好, 粮食和蔬菜的价钱也就越贵。 顾辞在鸿运酒楼接了两份工,白天差不多都要待在酒楼里, 只能大早上或是大晚上去买些零散的生活用品回来, 小姑娘看着她天天这么辛苦,再加上有阿茹这个大熟人在, 她便自发地将这些零碎的活儿接了过来,眼见着这菜价是越来越高,管家的小姑娘是愁的不行, 接连几天都是提着空篮子去,又提着空篮子回。 第190页 虽然家里买菜的是小姑娘, 但负责做饭的却是顾辞。头两日她问起小姑娘怎么没买菜时, 小姑娘还能用「没看到什么想买的菜。」来搪塞她,到了第五天还只见到空空的菜篮子时, 顾辞也猜出了个中缘由。 她天天待在酒楼,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没少听顾春晓抱怨菜价上涨,琢磨着是要提价还是减量的事, 她不凑热闹,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一耳朵这样的话。 看着小姑娘还一本正经地给她撒谎今儿是个空篮子是因为去晚了的缘故,顾辞只觉好笑,「我还以为今儿又是没看到什么物美价廉的菜了。」 可就不是没看到物美价廉的菜吗?小姑娘点了点头,「对对对,我今儿是准备买白萝蔔的,姐姐不是从酒楼拿了一个骨头吗,正好炖个汤,给阿宝降降火,他最近嘴唇干燥,嘴角还长了两颗小红点点。但是这个白萝蔔居然也这么……也没了。」 顾辞也不拆穿她,「那你给我些零用钱,明儿我早些去酒楼,去那边先买了。」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那……那还是不用了,我明儿再去早点。」 顾辞笑了笑,戳了戳她的肩膀,「你知道阿宝为什么会上火?就是因为最近咱们吃的都是腌菜,让你这般捨不得花钱的。」 被顾辞戳破了,小姑娘也不狡辩,「姐姐在酒楼辛苦帮忙一个月才得三两银子,咱们米也要钱,面也要钱,菜叶要要钱,水也要钱……什么都要钱,当然得省着点。」 说起这钱的事,顾辞也有些心烦意乱,心里琢磨着要是实在不行,明年等开春天气暖和些了,她再跟人出去跑两趟货,不说其他的,至少小姑娘的及笄礼,可不能太简陋了。 「该省的要省,但不该省的,也不能太扣巴咱们自个儿。你和阿宝还小了,阿宝如今课业重,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不能吃得太差了。」 对阿宝的事,小姑娘还是很上心的,「那我明天就去买萝蔔,今儿这骨头还留着。」 顾辞:「行,也别买多了。姐姐后天轮休,这两日天气好些,后天我接辆马车回村里一趟,去村里买粮食应该要便宜些,到时回来时,顺便买些菜回来。」 「姐姐这主意好。」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咱们没用完的柴禾也要拿些来,镇上的柴禾也好贵……」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样一个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小姑娘,对这样粗衣淡饭,一文钱都要掰着花的日子,到底是怎样忍受下来的? 顾辞看着精打细算的小姑娘,盯着她那一张一合的菱花唇,根本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手也无意识地抬起,停在了小姑娘蹙起的细眉。 「嗯?」温凉的手指触碰到了自己的皮肤,小姑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眉头因为不耐烦地又拢高了几分,「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顾辞点了点头,手指微微用了点力,蹭着她蹙起的眉头,「全听娇娇的,只要是能值钱的都带上。」 「可惜那个炕床不能带过来。」小姑娘揪了揪自己今儿新研究出来的四分辫,「今年天气肯定比去年冷,阿宝一个人睡一屋,肯定冷。」 顾辞愣了一下,这事她还真没考虑到,「那到时给他多垫一床棉被,再买两个热水袋暖脚……」说起这事,她又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暗恨自己疏忽大意了,「家里也一直没买炭,前些日子下雪了,你在家里没烤火的炭盆,也不早提醒我。」 「我又没冷着。」小姑娘沖她笑得狡黠,将手往灶边伸了伸,「反正阿宝在学堂也要到傍晚才能到家,白天就我一个人在家,那几天很冷的时候,我都和阿茹待一块,她屋里烧的是上好的炭,可暖和了。」 顾辞哭笑不得,「老是这么去占人家便宜,也不怕遭人嫌。快,给姐姐舀勺水过来。」 「好咧。」小姑娘把手从火边收了回来,小跑着从外面的水缸里舀了一勺水,眉梢微微挑起,神气地不得了,「板根婶和春晓嫂子才不嫌弃我,他们可喜欢我了。阿茹十二岁了,春晓嫂子说她性子一点都不稳妥,板根婶知晓我会刺绣,她们巴不得我天天过去,带着阿茹学点女红。」 板根婶一家人都还算实在,虽然是重利的商人,但对他们三姐弟,顾辞是完全没话可说,「阿茹看着是个疯丫头,但性子还算机灵,既然婶子和嫂子都看得起你,那可得好好教人家。」 「那当然。」小姑娘将剩下的半勺水又倒进了水缸,水也是要钱的,可不能浪费,「对了,姐姐,这镇上要采点兔子草都要走好远,菘菜又这么贵了,咱们别养兔子了,阿茹喜欢咱们家的小兔子,送她一对,其他都拿去卖了算了。」 「你捨得?」顾辞往锅里撒了一把盐,搅匀了后,用铲子舀了一点试了试味,也没回头。 养了这儿久的兔子,感情肯定是有的,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小姑娘觉得这些兔子实在是太能吃了,总之要花她钱的就是累赘,比起姐姐的辛苦钱,小姑娘肯定是捨得下的:「反正我天天去阿茹家,想他们也能去看它们。」 「那行。」顾辞如今没空搭理这些小玩意,她每天出门都要千叮万嘱不要让小姑娘跑郊外去割草,所以早就巴不得把这些兔子处理了,「咱们好歹也有十来只兔子了,我明儿就问问春晓哥的酒楼要不要?」 第191页 说话间,晚饭已经做好了。如今天黑的快,这会已经要点油灯了。这天气冷,平日一家人也就是在灶屋就着做饭后的余火吃饭,顺便暖暖身子。 接下来的天气果真像顾辞说的,都是晴朗的好天气,顾辞轮休那日,一大早就驾着从宋春晓那里借来的马车回了顾家村一趟。 「我刚刚听到马车声,还在想是不是你回来了,结果出来一看,果真是你。」顾辞回了村也没先去自己家,而是先将马车停在了肖氏屋前,她还没停稳,肖氏就从里面走了出来,隔着大院子同她打招唿。「今儿怎么得了空回来?」 「婶子。」顾辞跳下来,将马拴在外面的大槐树上,「这不想婶子了,便回来看看你。」 「啧,俏皮话是说得越来越熘了,也不知道学了谁?」肖氏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却十分高兴,又往马车上看了看,「娇丫头和阿宝没回来?」 「没,阿宝学堂还没沐休。」顾辞摇了摇头,又从车上拿了两个礼盒,提着进了院门。 「咱们什么关系,还要你装模作样地那些东西客气是不?」肖氏扫了顾辞手上的东西一眼,是真心不想收,「等你日子过好了,不用你客气,婶子都会上赶着来的。」 「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就是给天磊买的一些零嘴儿,花不了几个钱。再说了,我可跟婶子明说了,今儿我来村子有些事,估摸着晚些才能走,肯定是要在你家吃中饭的。」 「啧,这话说得我捨不得一顿饭似的。」肖氏嗤了她一声,引着她入了座,给她倒了一碗热茶,「说起来,你这次不回来,等得空了,我还有事要去找你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顾辞是真渴了,端起碗就将茶喝了,有些纳闷,「婶子找我什么事儿?」 肖氏紧挨着她坐了下来,表情有几分神秘,「之前你不是让我提醒那陈家村的人多注意些,担心山塌泥石流什么的吗?当时听了你那话,我后来就托人打听到了我那手帕交,然后把话带了过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这事顾辞自个儿都快忘了,愣了一下才有些紧张道:「怎么着了?」 「结果就在半个多月前,真的就后山崩了,好些屋子都被埋了。」肖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辞,「老人都说梦是反的,还好我当时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顾辞被她看的有些心虚,挪了挪视线,「那人都还好吧?」 「他们那个村小,上上下下加起来都不足两百人,因为前后左右都是山,为了安全,家家户户都挨的近。多亏了我那手帕交一直信我,她男人恰好又是里正,挨家挨户说了好几次,这才倖免于难。不过,也死了十几个人,这些人也是自作孽,死活说是我那手帕交的男人在危言耸听,不愿意搬到空旷的地方去,结果就被活埋了。」 上辈子的时候,顾辞听说是整个村子都被埋了,如今能救下这么多人,也算是功德一件,顾辞微微吁了口气,「往后,你那手帕交的男人就是个更有威信的里正了。」 「可不是。」肖氏点了点头,又点了点顾辞太阳穴,「都是託了你的福,大姐儿是个大福星,我往后可要多巴结巴结你了。」 「婶子就会说笑。」 「谁同你说笑?」肖氏表情倒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这世事当真是无常,听我那手帕交的男人说,那边山崩滑坡是真的没有半点预兆,只是连着下了两日的大雨,那山说塌就塌了。哎,也得亏了你这个梦。」 肖氏说着,又拉着顾辞起了身,「你快来跟我去地窖瞧瞧,给你看些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你跟我来就是了。」肖氏卖了个关子,拉着顾辞就进了自家地窖,开了门,指着地上的那些野味和粮食对顾辞道:「这些都是你的。」 「我的?我哪里来的这些东西?」顾辞是真吓了一跳,见肖氏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扫了一眼地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米面麦子玉米等东西。 肖氏:「我那手帕交家的男人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往后只要你有用得着人的地方,他们陈家村上下,不遗余力。」 这也太……郑重其事了吧? 顾辞看了一眼肖氏,又指着那一大推吃食,「所以,这些都是他们送的?」 「对。」肖氏点了点头,「他们全村四十八户,死了五户,剩下的四十三户,家家户户都出了一份,你当时是没看到,那陈家村二十个壮汉排队进村送东西的场景,托你的福,我家那男人也跟着出了把风头。」 顾辞看着眼前的这些吃食,突然想看小姑娘的反应,迫不及待的。 第98章 这些吃食虽然是自个需要的,但顾辞却觉得十分受之有愧, 又将摆在地窖的那一大堆东西打量了一遍, 「他们刚刚遭此天灾, 这份情我领了, 但是这些东西……」 「你就放心吧。」肖氏打断了她, 「实不相瞒,我当初也是不愿意替你收下这些东西的, 因为我娘家人都说这陈家村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沟里,衙门都不愿意派人去那个破落地方收税收, 我也以为他们过得跟野人差不多……结果压根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人家的日子过得好着了,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你瞧瞧这些野味儿,人家还说让你不要嫌弃。」 顾辞愣了愣, 「人家多半也就是客气话。」 「客气话肯定是客气话,但我琢磨着来送这些东西的壮汉, 都是个顶个的能干伙子, 其中我那手帕交那日还带着几个妇人带来了一些年长的孩子,我瞧着他们那气色, 看着不像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肖氏撞了撞顾辞的手肘,「你也别忸怩了,反正东西我也替你收下了。况且,你要是不收这些东西, 我看人家才更过意不去,或是以为你嫌弃这些东西了。」 第192页 确实,人情债才最是难还。顾辞垂眸想了想,又朝肖氏道:「既是这般盛情难却,我若是再推辞,倒是我不识趣了。不过,这份救命之恩,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动,负责通传的婶子才功不可没。」 「去去去。」肖氏嗔了她一眼,「少给我戴高帽,这恩德乱领,我可怕折阳寿。」 「婶子也学起村里的那些无知妇人的一派胡言来。」经歷了重生这样邪乎的事,顾辞对这类话就有些敏感,敛了敛笑,认真道:「我没同婶子说笑,这些东西,婶子应该也得一份。」 「嗨,你这丫头,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肖氏一家并不缺这些东西,但人嘛,谁不想天上掉馅饼这样的意外之喜砸在自己的脑袋上,贪心和私慾是人都难免,若是顾辞当真将这些东西都收下了,肖氏心里怕对人也会有些看法,但顾辞这份慷慨同享,又让她无端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没看错人的欣喜,也是在顾辞这份赤诚之心下彰显出自己多心的一份羞愧。 顾辞也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弯腰看了看地上的那些东西,指着小麦和谷子等粗粮道:「婶子,这些粮食我就收下了,至于那些野味,我拿些回去给家里两个小的尝个鲜,其他的你都收下。」 不用顾辞说,肖氏也是不会要粮食的,今年的收成不好,去年一亩能收三石粮食,今年很多人家看还能剩下两石都算好的,秋收开始没几天,这天气就时晴时雨的,辛辛苦苦收回来的粮食没大太阳晒,就很容易潮湿发霉发芽坏掉。 「小麦谷子这些,我家里都有,自然是要给你的,今年这天气诡异的很,你在镇上应当更清楚,东西都涨价……」说到一半,肖氏突然又转了个话头,「对了,你方才说你回村子是有事?可是有啥事?」 顾辞对着那些粮食点了点下巴,「就为了这些。就同婶子说得那样,如今镇上的东西都贵着,实在是吃不起了,这才想来村子买些粮食,免得到了那些商行里,他们还要赚我个差价。」 「那你刚刚还嘴硬,自个儿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不好意思收了。我看啊,这人家这东西送的正是雪中送炭。」地窖有些阴冷,肖氏同顾辞交代清楚了,也不再里面久待,边说边带着顾辞往外走,「我同你说,今年咱们村里有多余的粮食卖的人家怕也是不多的。」 对庄稼这些事,顾辞倒也不是个老把式,并不是很懂,想起离开村子时那些饱满的庄稼田,不由纳闷,「我瞧着今年的庄稼都不错啊,怎么会?」 「大伙刚收的时候是喜气洋洋的,还以为今年是个丰收年。」从地窖出来后,肖氏又一手拿了一条板凳出来,挑了一处阳光好的地方坐下,「但你也知道,自从你搬家之后,这天就是晴晴雨雨反反覆覆的,根本没法好好晒,不少人收回来的谷子都因为潮湿发霉发芽坏掉了,直到现在,都还有很多人家的粮食都没入仓。」 怪不得粮食这么贵? 顾辞敛了敛眉,「婶子,那你家的粮食收成还好吧?」 「我家多亏了你里正叔不想一家人累着,收粮食的时候想一鼓作气,请了几个人帮忙,再加上院子宽敞,倒是没有损失多少?」肖氏之前还气自家男人不节俭,如今倒是觉得自己男人有先见之明,想起今年秋收晒谷子闹出的事,她就觉得糟心,「还好你搬走了,不然前面那些日子要被闹腾死。」 「嗯?」不是秋收大伙都忙着吗?哪还有时间闹腾? 「这段时间来,晴天就那些天,家家户户都想占个好位置晒谷子,为了争抢那晒谷坪的好位置,好几家人都抢的大打出手。」肖氏想起那几日自家男人被折腾得上午去这家说和,下午去那家安抚的疲惫样,就越发对村里这些人看不上眼了,「那段日子真的是吵的鸡犬不宁,我都恨不得搬镇上去了。」 顾家村里,顾辞最合的来的人就是肖氏,板根婶倒是更像个长辈亲近,肖氏看着不显老,偶尔玩笑起来,还娇俏地跟个少女似的,对顾辞来说,她更像一个闺中密友,听闻她动了这个心思,也是开心,「来吧,就搬来镇上,镇上都是独门独院,大家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闹腾起来也管不着咱们身上,到时咱们做个邻居,串门就方便了。」 「你倒是想到前头去了。」肖氏说着,又嘆起气来,「若是天明的婚事定下来了,我拿着那点家底也愿意去压一把。只是眼下天明的婚事还没定,我就怕到时他瞧上的人家要的聘礼多,我若是拿不出,耽误了他的婚姻大事就不好了。」 顾辞沉默了下来,肖氏考虑的也对,她自个儿在镇上都不算站稳脚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肖氏也就是随口同顾辞这么一说,见她不说话了,又笑着转移了话题,「对了,如今粮食的问题也解决了,待会走的时候去我菜园子里拔几颗菘菜和萝蔔走,今年种的韭菜茬子长得很好,你也割点去,用这个做鸡蛋煎不错。」 「那敢情好,我一来可就瞧上了婶子的菜园子。」顾辞这倒是实话。 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还省下了不少钱,顾辞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坐在院子里和肖氏聊了会家常,肖氏就要去准备中饭,顾辞见不要她帮忙,她索性先去自家的破茅屋的柴房里拿柴禾。 结果到了柴屋才发现,自己先前码的整整齐齐的柴禾只剩下一点点了。 第193页 顾辞一看大喇喇地晒在自家院子里的谷子,不用猜也知道自家的这柴禾是被谁拿走了,她把剩下的收拾好,又嫌看着这人又噁心,索性就当那些柴禾被耗子啃了,但越想越不甘心,她拿出两块柴禾将种在自己开垦出来的土地上的菘菜给打烂了十几颗,又大喇喇地将两块柴禾立在那里示威。 虽然这行为有些阴险,但顾辞却觉得畅快不少。 从矮子坡回村口时,顾辞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人,她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唿,但一些多嘴的妇人就上赶着热乎,顾辞嫌腻歪,索性不走大道,从村里一些隐秘的地段走。 却不想,遇上了个更噁心的事——马玲玲那个小骚货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和她那个秀才表哥在小林子里亲嘴儿了…… 顾辞头一次恨自己没事干嘛眼神要这么好,随意一瞥就瞥见了马玲玲那张意乱情迷的脸蛋儿,尤其是这大冬天的,衣衫都半开了,这么个大酥胸露在外面也不怕冻萎靡了。 更重要的是——会不会长针眼啊?她家小姑娘要是知道她看了其他姑娘的胸,会不会跟她闹腾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顾辞脑子里闪过万千思绪,然后屏住唿吸,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干脆就当不知道好了。 眼不见为净,反正她看这个柳秀才也噁心,如此甚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反正她把这事儿闹出去了,说不定自己还得惹一身骚,说她不检点什么的。还不如让他们自作孽,最好是赶紧生米煮成熟饭,这两个噁心的人配一对,也就没心思惦记她家小姑娘了。 顾辞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出了小林子后又小心地往里面瞄了一眼——嗯,还亲的难分难捨了。 回到了肖氏的院子里后,顾辞也没把这事跟肖氏讲,只是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下顾老二家如今的情况。 说起这顾老二家的情况,肖氏还真是憋了一肚子八卦,「村里最热闹的就是他们家了,你说柳氏这兄弟一家子可真是奇葩,到了如今都还赖在肖氏家里住着了。你说一个屋檐下,夫妻之间都要绊几句嘴,更何况两大家子,就在昨天,柳氏和她嫂子才吵了一架了,据说起因是柳氏发现她嫂子偷偷捡家里的鸡蛋背着她给两个侄儿子煮着吃了。」 「啧啧……」如今断了关系,顾辞还真能安心当个局外人看看热闹,闻言,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那往后不知还有多少架要吵了。」 肖氏也觉得解气,又凑近她小声道:「现在啊,最头疼地怕就是咱们的好村长了。今年收成不好,家家户户的脸色都不大好,想起马上就要税收了,一个个哪里还愿意出钱一文钱给这位秀才郎建屋子,但柳氏那兄长脸皮也厚了起来,据说每几日就上族长家里了。」 活该,让他咸吃萝蔔淡操心。 顾辞仍旧是笑,「谁叫咱们族长是个热心肠了。」 肖氏知道她是在说反话,笑骂了她一声,又说起顾老二家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来。 顾辞就当个乐子在听,越听是越觉得解气。 这冬天,肖氏也只做两顿饭,这顿中饭就是额外为顾辞做的,顾辞也知晓村里的规矩,也没多问,和肖氏两人用了饭后,又一同去菜园子里摘了菜,拿上地窖里的那些粮食和一些野味,同肖氏道了别,就匆匆往回赶。 小姑娘早就在盼着自家姐姐回来了,一听到外面的声响,就立马打开了院门。 顾辞刚停好马车,就看到自家院门开了,一看到小姑娘,一身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快来看看,姐姐带回来了多少粮食?」 这个马车简陋,没有棚子的,顾辞为了不引人注目,就盖了块破布,一掀开,小姑娘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东西。 第99章 青菜、苞谷、小麦、谷子……还有肉? 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鼓着大眼睛盯着板车上的东西看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别傻愣着了, 这些够咱们大吃大喝到年后了, 快给姐姐帮把手, 赶紧把东西搬进屋去, 免得邻居瞧见了起歹意。」顾辞说着, 捏了一下她的脸,就转身从上面把那些轻巧些的东西拿了下来。 直到那只熏好的野鸡挂到了自己的手心, 小姑娘才反应过来,默不作声地拎着东西进了屋。 久久没听到小姑娘回话, 顾辞有些诧异, 回头看着小姑娘太过安静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不过, 她眼下也没时间去想太多,天色不早了,等会这小巷就人来人往的, 若是让旁邻看到她家这么多粮食,难保不会起什么歪心思。 趁着小姑娘拿着东西去屋里时, 顾辞赶紧把后面板车上的东西都一一搬了下来, 只留了一个破旧的小竹篓和那些青菜在上面,等到小姑娘出来时, 也不用她帮忙了。 「这些都重,你搬着费劲,你就站一旁看着,姐姐来。」顾辞将她手里的一麻袋苞谷接了过来, 拎在了自己手里。 小姑娘也不逞强,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这些苦力活向来是做不来的。 顾辞来回搬了几趟,将粮食和那些野味都拿进了屋,剩下的就是一些青菜和柴禾,对比起来,这些也不算值钱的东西,她便也不急了,将将倚着门框歇气,朝闷着脸的小姑娘打趣道:「姐姐带回了这么多粮食,咱们小娇娇好像不太高兴呢。」 什么叫做——好像不太高兴? 难道自己的不高兴表现地还不明显?小姑娘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唇,然后朝顾辞伸出了手。 第194页 顾辞:「嗯???」 「姐姐,你是不是藏了私房钱?」 「……」顾辞被小姑娘的话呛了一下,好半晌才缓过来,「娇娇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藏私房钱?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藏私房钱?」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小姑娘轻哼了一声,「你要是没有私房钱,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我只给了你一两银子了。」 小姑娘知晓自家姐姐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昨晚给钱时,就给了一两银子,让她自个儿悠着点花。 顾辞闻言,睨了小姑娘一眼,也没搭话,捡起还放在板车上的送菜给了小姑娘,「你把这些拿回去,这些柴禾就放在门口,等我把马车给春晓哥他们送过去,再来收拾。」 这……这样是默认的意思吧?就是是背着自己藏了私房钱,好歹也应该解释一句吧? 小姑娘嘴都气歪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菜就愤愤地进了屋,哐当一声就将院子的大门给合上了。 顾辞:「……」迟疑了一会,她还是决定先把马车给人送过去。 顾春晓买的院子更阔气一些,那片地段叫熙云巷,更里头还有镇上的几户大户人家的宅子也在,顾辞将马车还给吴静书时,还将单独给他们带的一些东西也送了过去。 吴静书知晓婆家都十分重视这姐弟三人,打都没打开看,就拒绝了,「大姐儿,你要是这般客气,嫂子可就不开心了。我这人说话也比较直,你们姐弟三人这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好东西你们也买不起,这一般的东西,我们自己都不缺。」 这话确实太直了,但顾辞也知她说话就是这般,对于初次见面的人,阿谀奉承的话说得十分利索,越是熟悉亲近的,这位嫂子说话反倒是无所顾忌起来,倒也十分坦然,「嫂子还真说对了,好东西我肯定是买不起的,不过今儿送你们的这点东西,可不是花钱买来的。」 吴静书这才正眼瞅了瞅那板车上面的竹篓子,然后朝顾辞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这不花钱的东西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她就把竹篓子上盖的树叶子拿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神色一亮,「这些东西,你哪里搞来的?」 篓子里不是其他东西,就是陈家村人送的一些野味。 「村子里之前同我交好的婶子送的,她亲戚猎了不少,见我这次回去,就送了我一些。嫂子也知道,我家里就三个人,平日娇丫头没少在您这里蹭吃蹭喝,便也分些给你们尝尝鲜。」 吴静书对这些野味很是喜欢,但镇子里也不是天天能买,要运气好,才能碰到那些猎户来卖,对顾辞的这份谢礼,心下是十分感激,但想着他们姐弟三人的情况,也不好意思白收,「野味算是稀罕货,值钱着了,咱们把东西过下称,我买下了。」 「嫂子要是这么说,倒是与我太生分了。」顾辞神色正了正,「嫂子一家平日对我们姐弟三人帮衬诸多,这难得拿点东西来讨个欢心,嫂子还要跟我这般算清算清,我往后哪里还敢厚着脸皮来求你帮忙。」 「你这丫头,倒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吴静书被怼得有些没话说,但对顾辞这大大方方的性子也是喜欢,「行了行了,怕了你,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东西我就收下。过几日就是阿宝沐休了,到时咱们挑个日子,你带着你家那两个小的,过来我家吃饭。昨儿你春晓哥以前帮助的小伙子送了一腿羊肉,到时来咱们家涮羊肉吃,暖暖身子,今年冬天怕是难熬些。」 顾辞低头想了一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嗨,你可是我大妹子,一家人,哪里用得着客气。再说了,这涮肉吃,就是要人多才热闹些,到时把夏花他们一家子也叫上。」吴静书泼辣归泼辣,但对亲近的人好起来,也是个爽快大方的,顾辞应得干脆,她反倒更是欢喜,「这快要冬至了,天就黑得越来越快,你也别耽搁了,快些回去吧。」 这个时候,主妇都要忙着准备晚饭,不用他多说,顾辞也准备告辞,同吴静书打了招唿便往回走。 熙云巷不比他们住的那条连名都叫不出的小巷子,巷子干净又安静,凉风拂过面颊,飘入鼻尖的气味都带着一丝清凉的香甜,而不是他们那条巷子一样潮湿破败的怪味。 顾辞边走边想,她家小姑娘跟着她,还当真是有几分委屈了,抬头一看两边那掉漆的大门和雕花的牌匾,顾辞又微微嘆了口气。 这一路,她边走边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想到出来时小姑娘那气唿唿的关门声,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期待小姑娘等会的反应。 就在她这般想着时,一声急促的「吁」声响在了她的前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闪身到了一边,抬头朝前头勒紧马车的马夫歉意地颔了颔首。 驾着马车的马夫摆了摆手,面色不耐道:「今儿也是我眼神好,若是换了别人,你这会怕是就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眼前的藏蓝色马车看上去不起眼,但顾辞好歹在战场上呆过,这马是一匹好马,可见里面的人是个低调的有钱人,况且这儿这事,也是她走神了才差点酿出的祸,马夫这话听着是怨气颇深,但却是好心在提醒她。 顾辞笑着点了点头,又朝马夫拱手行了一礼,「今儿确实是我不对,谢过……」 「荣叔,怎么了?」不等顾辞说完,马车的帘子就被里面的人掀开了,从里面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陆铭看到顾辞时,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单手撑着轿门,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山不转水转,你看,我有姑娘还当真是有缘。」 第195页 顾辞看到他时,也是十分无语,不过惊讶倒是算不上,搬上这镇上的那一日,她就做好还会同这位陆少爷再见的准备了,这一次她也不端着了,皮笑肉不笑地道:「还真是有缘。」 啧啧,他原以为这位顾姑娘会抽身就走了,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成,这突然被好好搭理了,他还有些怪不适应的。 陆铭脸上的笑意愈加浓了几分,瞧了瞧顾辞身后的巷子,「顾姑娘在熙云巷有亲戚?」 「没有。」顾辞对于对方知道自己的姓,一点都不奇怪,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念有反问了一句,「那陆少爷是住这里?」 啧啧,当时他主动上前自我介绍时,这位姑娘可高冷了,如今一年多了,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姓……不过,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法,其他姑娘做着怎么就让他觉得噁心,但瞧着这位心口不一的顾姑娘,他非但不嫌弃,反而觉得有趣地紧? 陆铭挑眉看了顾辞一眼,下巴微微点了点,勾着薄唇,语气戏嚯倒也不让人觉得轻浮,「嗯。既然这般有缘,顾姑娘要不要上府上坐坐。」 「那倒不必了。」顾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他一眼,「今儿冲撞了陆少爷的马车,在这里给您赔礼了,还望陆少爷……」 「别别别。」陆铭挥了挥手,「也不全赖你,没将顾姑娘吓着就感激不尽了。」 顾辞摇了摇头,对方越是谦谦君子,她心里就越不踏实,「既然咱们双方都没事,那我也不耽搁了,陆少爷慢走。」 说着,也不等陆铭搭腔,顾辞就先走一步。 顾辞前脚刚走,坐在马车里的小厮就轻声哼道:「我早就同少爷说,这个女人就是在欲擒故纵了……」 陆铭瞧着顾辞快步离去的背影,似在对小厮说,又似在自言自语,「就算是欲擒故纵,这姑娘也挺有趣的。」 小厮:「……」果然,会欲擒故纵的女人都是惹不起的厉害角色,瞧瞧自家少爷,这么英明神武的人,还不是就落套了? 第100章 经歷了刚才的一出,顾辞也不敢一心二用, 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家。 小姑娘估计还跟她生气, 她敲了半天门, 大院门才慢腾腾地开了, 小姑娘神情冷冷淡淡的, 「姐姐回来了。」 「嗯。」顾辞点了点头,「阿宝回来了吗?」 小姑娘不想跟背着她藏私房钱的姐姐说话, 但一听到顾辞的声音又有些忍不住,抿了下唇, 别别扭扭道:「回来了, 刚回来不久,在写大字了。」 顾辞进了院门, 转身把门上了栓,然后走快一步,拉住了小姑娘的手, 一触及到那冰凉的手指头,她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手指怎么这么凉?」 小姑娘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下, 她可还生着私房钱的事了,就……就算背着她藏点私房钱, 被发现了好歹也应该解释一下啊……可惆怅的是,手被姐姐捧在嘴边哈气的感觉真的太美了。 当然,样子还是要摆出来的,「不用你热乎, 反正你也不信任我,还背着我藏私房钱。」 「等会回屋了再跟你慢慢说。」顾辞也没放开她的手,搓了两下就拉着她进了灶屋。 这房子的灶屋连着一个杂物房,中间也没隔断,顾辞拾掇整齐后,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杂物放的,当时修整后,索性请人隔了两间出来,一间用来刷牙洗脸,更里面的一间就是个小小的澡堂子。 顾辞让小姑娘就站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里面拿了木盆,试了试灶上水锅的水,然后倒了一些在木盆里,然后捉着小姑娘的手按在了水里,「你这手太凉了,自个儿要是不注意些,等到小日子来了,又要折腾死你。明儿我就去买炭和炭盆来,冷了就老老实实在屋里给我烤火。」 小姑娘轻哼了一声,盯着自己被顾辞压在木盆里的手,嘀咕道:「买吧买吧,反正你有私房钱,用不着我给钱。」 顾辞实在拿她没脾气,站起身擦了擦自己的手,将藏在衣袖口袋内的荷包拿了出来,「等会你数数,看里面还有多少钱?」 小姑娘看着那还有些股的荷包,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迫不及待地就想接过来。 不等她起身,顾辞就单手把她的手麻利地压回了热水盆里泡着,「你的手指太凉了,还要泡泡,不然暖的都是表面,很快就又是冰凉的。」 「我就看一眼。」小姑娘是真的心痒痒。 顾辞也不卖关子了,「你昨儿给我的一两碎银外加八十五文都在里头,我一个铜板都没花。」 「那……那……那你带回来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小姑娘难得有这么吃惊的时候,顾辞看着她那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忍俊不禁,有心闹腾她,学着她说话的口吻道:「你……你……你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按罪名,就不告诉你。」 小姑娘:「……」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顾辞偷偷睨了小姑娘一眼,看着对方那诡异的脸色,也暗暗唾弃自己越发幼稚了,摸了摸鼻头,本想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好缓和缓和气氛。 结果,小姑娘:「姐姐,你刚刚,是在,跟我,撒娇,吗?」 顾辞:「……不,不是。」 小姑娘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尖,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咯咯地笑了起来,顾不得一手的水,蹦哒跳起来挂到了顾辞的身上,捏着她的耳垂,「还骗我,看看,你的耳朵都红了。」 第196页 顾辞生怕她摔了,赶紧伸手抱住了她,生硬地把话题转移开了,「这些东西都是别人送的。」 果然,说起这事,小姑娘的心思立马被转移了,一脸狐疑地看着顾辞,「别人送的?哪能这么大方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还说我不信任你,你看看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小姑娘那打量的眼神实在是太不友好了,「这些东西不是哪一个人送的,是整个村子的人送的。」 小姑娘将手上的水珠都蹭在顾辞身上,然后捧着她的头,「我跟姐姐在村子里住了这么久,可不记得大伙对你有这么好。」 「不是咱们顾家村的人,是陈家村。」顾辞也没说她把水珠蹭在自己身上,反正她今晚要是洗澡换衣服的,「就是上次野猪的事,我当时觉得野猪莫名奇妙下山来了,觉得很奇怪,再想到我的一个梦,便让里正婶子给那山后面的陈家村捎了个口信,让他们小心山洪山崩,结果还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救了他们大半个村子的人,人家感激送的了。」 小姑娘愣了一下,大杏眼直勾勾地看着顾辞,好一会才郑重其事地在顾辞的脑门上吧唧了一口,「姐姐不生我气了,是我错怪姐姐了。」 顾辞哭笑不得,瞧着她那悄咪咪就红了小脸蛋,知晓她脸皮薄,不敢去逗她了,「好了,快下来吧,姐姐没跟你生气了。」 小姑娘揽进她的脖子不撒手,看了她一眼,又赶紧把头埋进了顾辞的脖子里,闷声闷气道:「姐姐心里肯定觉得我无理取闹还小气。」 「……」难道这就是年龄产生的交流障碍,顾辞又特地缓了缓语气,「我没有……」 「你就有。」 顾辞:「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小心眼?」 了解是事实真相的小姑娘都觉得自己太无理取闹了,她就不信自家姐姐不这么觉得,「那……那刚刚还让我从你身上下来了。」 顾辞:「……你都多大的人了,人家阿宝比你小,都不让我抱了。」 「我跟阿宝又不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 小姑娘在她脖颈间蹭了蹭,「反正就是不一样。」阿宝只是弟弟了。 顾辞也在刚刚那一瞬间明白了小姑娘的话中话,压着唇角的笑意,小声道:「那你说说,我要怎样,你才觉得我没有生气。」 小姑娘不搭腔了,慢腾腾地松开了顾辞的脖子,从她身上滑了下来,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头,期期艾艾道:「就……就像、我刚刚那样……」 顾辞愣了一下,低头正瞥见小姑娘在偷偷瞄她,顿时仿佛福至心灵,学着小姑娘刚刚郑重其事的模样儿,捧着她的脸,弯腰在她额头上也亲了一下,「我真的没生我家小娇娇的气。」 小姑娘绷着小脸,「我,我知道了。那……那我不打扰姐姐做饭了,我去陪着阿宝写作业……」 顾辞看着她灰熘熘的背影,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过冬的粮食得来没花一文钱,小姑娘也就不省着炭钱了,毕竟家里还有个阿宝了,平日放学回家还得待屋里看书写字。 顾辞买足了炭之后,也委婉地提醒小姑娘,让她不要日日往熙云巷去,也要约阿茹来自家玩玩,顺便抽时间把阿宝的棉袄改一改。 小姑娘当然不知道她家姐姐是为了防止她和某位大少爷相遇,才这么给她没事找事。虽然阿宝今年长了个儿,但大家都知道小孩子的身量拔的快,衣服都会特意做大一些,尤其是冬衣,因此阿宝的冬衣凑合着也还是能穿的。 不过她也没有往其他方向想,以为是阿宝去年冬衣的样式过时了,想让她帮着做几身好看的,便真的认认真真地帮着将衣服拆了,重新做样式塞棉花,有了活儿干,她自然就不喜欢乱跑,平日就一个人坐在炭火边缝缝补补。 晴了没两日,天气又阴冷了下来,酒楼的生意这几日越发好了,酒楼里的众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顾春晓为了上涨的菜价和断的菜,也是日日急的火急火燎的。 第101章 十二月初的时候,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一连下了几日的雪, 仍不见有停的迹象, 这天气也冷到了一个极点, 不知谁放出流言, 今年是个灾年,这大雪怕是不能停了。 虽然官府派人辟了谣, 但大伙还是被这消息闹得人心惶惶,争抢着买粮储备, 商户也是瞅准这个时机, 将粮食的价钱提了又提。 一时间,整个镇上的气氛都分外紧张与沉重, 家家户户都关紧自家大门过日子。 顾辞虽然对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但那也说明今年的这个冬天也并不特别。明知外面的话是谣言,但她也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将家里的粮食分成了两份,一份放在了顾春晓家里, 一份就放在自家藏起来了, 白日也不敢让小姑娘一个人在家,每日去酒楼前, 都要先将小姑娘送去顾春晓家里。 风雪天气歇歇停停了十来天,总算放晴了,再加之又到了年末了,镇子里众人脸上沉闷的神色也缓缓褪去, 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生气。 腊月是镇子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这一个月来镇上来次大採买。前面因为下雪萧条了半个月,这下半个月自然热闹无比。 顾辞原本也想抽个时间带着家里两个小的办点年货,顺便去李家村走一趟,但酒楼生意实在太好了,大伙都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最近负责给酒楼供肉的屠户家里发生了点意外,酒楼几日没肉,食客颇有微词,顾春晓每日都在各个饭桌上赔礼道歉做小人,她也实在没脸去跟人家说要轮休的事。 第197页 顾春晓最近也是真忙,也顾及不到这些了。他之前是酒楼的二掌柜,今年才当了这大掌柜的差,往日跟在人后办事时,总觉得也没这么多麻烦的事儿,如今真要自己作主起来时,才发现大大小小的麻烦事一大堆,烦不胜烦。 就拿这猪肉的事来说,他酒楼一日用的多,平日都固定在一个屠户那边,固定了肉价,只要派人去拿就好了,如今这屠户病倒了,又加上这年底,要去其他的流动摊贩那里买,人家压根就不愿意压价卖,宁愿在那久卖会,多挣几个钱,更重要的是,流动商贩更注重和那些散客打好关系,就算他给得起价,也不愿让他多买。偏偏越是年关,来酒楼的都是一些大主顾,点得都是好酒好肉。 接连得罪了好几位大主顾之后,顾春晓也有些憋不住火,在家里唉声嘆气地说起这事儿,甚至还动了去顾家村找个屠户来帮忙给他杀猪的念头。 说起来,这事也不只是他愁,而是好几家酒楼都愁。因为负责给鸿运酒楼送肉的屠户还负责了镇上其他三家酒楼的肉。 这屠户是个单身汉,但杀猪的手艺好,做生意又老实本分,挑选的猪都是好猪,几次合作下来,这些酒楼都愿意跟他合作,到了现在,他都不用出摊,一天杀的一条猪就能被四家酒楼包圆。 板根婶不懂自家儿子这些生意上的事,只是瞧着顾春晓急的最近满嘴水泡的,也替他心疼,听闻他想找个屠户,倒是眼前一亮,「若找个屠户就能解决的事,你酒楼就有一个。」 「谁……」顾春晓又马上反应了过来,「大姐儿?」 板根婶点了点头,「上次村里有野猪,你是没看到她杀那些牲畜的英姿,连顾大山都夸她杀猪的技术比他要好。」 顾春晓将信将疑,「她一个姑娘家,还会杀猪?」 板根婶对自家儿子不信任的眼光有些不满,「反正咱们村里,我是给你寻不出个更厉害的屠户了。」 顾春晓还是有些不信,他在镇上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女屠户了。 不过,如今反正也这样了,还不如让顾辞试试。 隔天,顾辞一到酒楼,顾春晓就不让小管事给她安排活儿,而是将她带到了后院,稍稍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开门见山道:「听我娘说,你会杀猪,可是真的?」 顾辞也知道最近酒楼买不到肉的事,点了下头,「猪杀的少,但马杀的多,倒也懂一些。」 「杀马?」 「刚去西北时,我就分在了火兵营,做的就是给大伙准备伙食的伙计,军队的老弱病残战马最终都会进大伙的肚子。」 顾辞说得轻描淡写,顾春晓咽了一口唾沫才反应过来,当年顾老二卖女替人儿子服兵役的事,他虽也有所耳闻,但眼下听顾辞说得这般轻松,他莫名觉得心情有些憋得慌,动了动唇,又不知说什么,索性吁了一口气道继续道:「即是如此,应当也是个有经验的屠户了,便放心把这事交给你。」 不待顾辞说话,他又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你放心,这猪不让你白杀,这猪我来提供,猪下水给你,另外给二百五十文的分红,当然,猪肉也不用你去卖。你看这样可行?」 顾辞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她倒是不知道屠户居然这么挣钱的,一天两百五十文,四天就得一两了,这可比她在酒楼累死累活划得来多了。 当然,这话定是不能当着顾春晓的面说的,略一沉思,她点了点头,「倒是春晓哥看得起我。对了,那酒楼里我的活计……」 「只用在酒楼上上午半天工就行,下午你把猪杀了就行,不用再来酒楼帮忙,工钱还是按原来定的给。」顾春晓平日对其他伙计和顾辞都是一视同仁,但私心里对顾辞还是多几分关照,没这般苛刻。 如今自家日子过的紧巴巴,顾辞也不客气,「那行。不过,我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屠户,这些杀猪的用具我可是一件都没有。」 「这你也不用担心。」顾春晓顿了一下,看着一脸坦荡的顾辞,倒也敞开了说:「实不相瞒,你这帮忙杀猪的伙计也做不了几日,等许老汉身体好了,这事也用不着你帮忙了。我也知晓你没这些东西,已经同许老汉说好了,猪是他找来的,杀猪的那些用具也是他提供,到时你只要人过去他院子就好了。他杀一头猪原是能挣五百文左右,我只给你两百五十文,就是分了一半给他。」 说着,顾春晓就看向了顾辞,「如今我同你明说了,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是亏待了你。」 顾辞笑了笑,「春晓哥说得是哪里话,您这是在让我捡钱了,我都感激不尽。」 顾春晓见她神色真诚,不似表面奉承,也是松了口气,「倒是我想多了,那咱们就这般说好了。」 第102章 第二天,顾辞在酒楼吃过中饭后, 顾春晓就让小厮带他去许老汉家里去。 跟着小厮走了大半个时辰的路, 眼见着两边的房屋越来越少, 地段越来越偏, 顾辞信得过顾春晓, 但行军作战养成的敏锐感也在隐隐作祟,走了两步, 还是慢腾腾地开了口:「小三子,该不会是带错路了吧?」 「放心, 这条路我经常……」小厮回头看了顾辞一眼, 见她神色不对,顿了一下, 又瞧了周围一眼,神色间隐约有些受伤的意味,「顾姐, 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心存什么歹念吧?」 第198页 知人知面不知心,顾辞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我瞧着这越来越荒凉了, 还以为你是带错了路。」 小厮闻言,一拍脑袋,「也怪我没先跟顾姐说明白,许屠户是个本分人, 怕杀猪时的猪叫吵到邻人了,所以住的便有些偏了些。」 顾辞挑了挑眉,信了几分,又率先迈开了脚步,「这许屠户倒还真是个好人。」 「可不是吗?」小厮也赶紧继续往前走,顾辞挑了个话题,他也打开了话匣子,「就是瞧着许屠户为人本分实诚,大伙才都想跟他合作。顾姐是不知道,早先许屠户一天能卖两头猪,一头给咱们这些酒楼包圆了,一头卖给那些散客,只要他在卖肉,很多妇人都要排队等着他了。」 顾辞静静听着他说,见小厮说到一半回头看向自己,又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句,「还有这样的事?」 小厮点了点头,等顾辞跟近了几句,又低声道:「也是因为是许屠户,即便耽搁了咱们酒楼几天生意,大掌柜也没想换掉,若是换了气他屠户,怕是咱们大掌柜早就换人了。」 顾辞下巴点了点,以示回復,她之前还以为顾春晓急得火烧眉毛了,也没换掉这送肉的,是因为这时节找不到屠户。 「不过,大掌柜竟然让您来干这杀猪的活计,酒楼里的大伙都大吃一惊了。」 顾辞失笑,想起顾春晓之前说过的话,好奇地插了一句:「没有见过女屠户?」 「这也是。」小厮点了点头,又看了顾辞一眼,「顾姐这模样也瞧着不像是个杀猪的啊,您瞧镇上那些屠户,一个个都是腰圆膀粗,一脸横肉,瞧着就是油腻腻的……」 「小三子,这就是顾掌柜介绍来的屠户?」说话间,两人就到了一个陈旧的院落前,门前站着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那模样显然在此等上了一会。 「许伯,您身体可是好些了?」听到声音,小厮立马止了话头,忙抬头朝人看去,打了招唿,才看了身后的顾辞一眼,「这是顾姐,就是我们掌柜的让我给带过来的屠户。」 「许伯。」点到了自己,顾辞也上前一步,按照小厮的称唿和人打了招唿,微微颔首后,又自我介绍道:「您往后叫我大姐儿就行。杀猪的事做过几回,但手艺什么肯定是谈不上的,到时还要您多提点提点。」 许老汉就是一个典型的屠猪户的长相,大约是连着病了几日的缘故,脸上带着明显的病态,那粗犷的五官也不显得凶神恶煞,只是嫌弃顾辞是个年轻人,且还是个女人,眉眼里的嫌弃毫不掩饰,打量完了顾辞就朝小厮不耐烦道:「你家掌柜的也是忙煳涂了?派个女娃娃来,也是能干事儿的?」 小厮被许老汉说得尴尬,摸了摸鼻子,偏头看了顾辞一眼,硬着头皮道:「许伯,顾姐力气大,比咱们酒楼的壮汉还要能干,您都没见顾姐忙活,怎么就能断定她不行……」 「杀猪是个技术活,你以为空有一身蛮力就行?」许老汉横了小厮一眼,余光瞥见顾辞站一旁神色自若,不羞也不恼,不由高看了一眼,「那我倒要瞧瞧你这个女娃到底是有何能耐……」 杀猪这种人本就不是自己的本行,顾辞也不觉得许老汉说话难听,见他松了口,心下也松了口气,「还要许伯在一旁多多指点。」 许老汉没应声,带着两人进了院子,院子有些大,右手边是排着的三个猪栏,左右边是一个敞开的大凉棚,凉棚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摆着给猪刨毛的大木桶,另一边就是个大灶,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灶里还烧着温温小火,大铁锅里也在冒着热气。 「应当吃过中饭了吧?」靠近了大凉棚的进口时,许老汉突然回头看了顾辞一眼,「水我也烧开了,要是吃过饭了,再添把火,你歇口气,就赶紧开始。」 「吃过了。」顾辞点了点头,「春晓哥应当跟您说了,这些杀猪用的刀具和其他用具,我可是一件都没有的,都需要您提供。您把东西拿出来,我准备好就可以了。」 许老汉走到灶边,揭开锅上面的木盖看了看,又往灶里舔了两把大柴,然后带着他们进了屋,「能喝酒吗?」 顾辞愣了一下,「您不用麻烦,倒碗水就行。」 许老汉睨了她一眼,「我问你能不能喝?我杀猪有个规矩,杀猪前必须地喝三口酒。」 顾辞莞尔:「那自然不能让您坏了规矩。」 许老汉一直因不耐而蹙起的眉稍稍松了松,从柜子里拿出碗和酒壶,给自己到了一小碗,给顾辞也倒了一小碗,临到小厮了,就给他换了茶壶,倒了碗茶。 两碗相碰,顾辞学着许老汉的样子,将那小碗酒分三口饮尽。许久没饮酒了,除了觉得辣喉咙,她还觉得有几分畅快。 许老汉本意是为难她,也是试探她,结果看她这豪气的模样,倒生出了几分欣赏,虽脸色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但语气缓和了不少,「之前杀猪可是自个儿瞎摸索出来的,还是有师傅教过?」 「杀猪的话,村里的大山叔教过一些。不过,我从前在军营当过火夫,这杀马的事,倒是有正儿八经的师傅教过的。」 「你还从过军?」许老汉看向她,打量着她的眉眼,「怪不得,倒是我小看你了……」 顾辞也不谦虚客气,挑了挑眉,跟着许老汉出了屋子。 第199页 穿好防水大皮围裙,顾辞试了试那些刀具的锋利程度,就跟着许老汉去右边的猪栏赶猪去了。 杀猪的时候,顾辞也不託大,嘴上诚心同许老汉问着注意事项,手上的动作也不退缩,该用力时用力,该下刀子就下刀子。 顺利地一刀让大肥猪毙了命,猪血也没溅得到处都是,那一气呵成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利索动作让一旁干瞧着的许老汉都瞧愣了神,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帮着替刨毛的刨子。 「许伯,这些小三子也能帮忙,你病着了,先好好养身体。」顾辞接过刨子,见他还欲来帮忙用手肘将碎发往后抹了一下,就赶紧阻止了他,「您要是不放心,就在一旁瞧着,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好,还请您出声提醒一声。」 许老汉看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她熟稔地给猪刨毛,那股麻利劲,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女娃娃做这等活有什么不妥似的。 刨毛之后,还要将猪整只吊起,用烙铁去毛丁,收拾干净了才开膛破肚。 等到忙活完了,两个时辰差不多过了,院外的日光也逐渐往对面的山里头坠,顾辞按照许老汉交代好的,将大肥猪分成了四腿,分别装进四个不同的篓子里,这活儿才算完。 杀猪并不是件轻松事,忙完之后,顾辞出了一身的汗,连着喝了两大碗水才缓过劲儿来。「许伯,天色不早了,我今儿就先回去了,明天下午再来。」 许老汉看了看她,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琢磨了半天的话到了唇边又改了口,「我这儿偏僻,小三子又去送肉了,你一个人回去可得注意些。」 顾辞诧异了一番,没想到对方还这般友好,回过神来又道谢:「我省得的,许伯不用为我操心。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我得赶紧回去了。」 许老汉摆了摆手,见顾辞两手空空,又赶紧叫住了她,「顾掌柜可是同你说了,这些猪下水都是你的,赶紧拿回去做几样小菜。」 顾辞也没推迟,又折回来拿了一副猪小肠和一个猪肚子,剩下的不管许老汉说什么,都不要了。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跟她平常从酒楼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屋里破天荒地点起了油灯。 顾辞一脸纳闷地进了屋,才知道小姑娘正陪着阿宝在读书,姐弟两人一个说得专心致志,一个听得聚精会神。她在门口站了半晌,屋内的两人都没看到她,她无声笑了一下,也没出声,又小心翼翼地离开,转身直接去了灶屋准备做晚饭。 顾辞在灶屋忙活了好一会,小姑娘才跑了过来,「姐姐回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害我以为姐姐还没回来了。」 「看你们姐弟俩学得那么认真,没好意思打扰了。」顾辞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实在好奇这个吝啬的管家小娘子今儿怎么捨得点油灯了,「平日不是催着阿宝在日落前把夫子布置的任务完成的吗?今儿怎么闹得这么晚?」 小姑娘看到顾辞用面粉清洗猪小肠,也没好奇,反正姐姐时不时会从酒楼带点这样的猪下水回来,她也知道是那春晓哥哥关注他们姐弟三人,所以也不奇怪了,跟着在木盆边蹲了下来,「阿宝说他们学堂放假前,夫子还要准备一次小考,若是接连两次都考到班内第一,那下一年的束脩可以减免。」 「还有这等好事?」顾辞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事,但转念一想,镇上学堂的学生都是有些能力和资质的,生怕自家傻弟弟为了这银子有压力,「那你可没同阿宝说什么吧?」 「姐姐要是这么想我,那我可生气了。」小姑娘不满地嘟了嘟嘴,「阿宝已经这么懂事了,我还能用这个来逼他。我只是瞧着他自己有这个搏一搏的心思,也不想打击他学习的热情,这才鼓励了一番了。」 「是姐姐多心了。」顾辞知错就改,又讨好道:「那要辛苦咱们娇娇了。」 小姑娘不屑地哼了一声,想起什么,又道:「阿宝的功课有了很大的进步,果然这镇上的学堂到底还是不一样些。」 「那当然,毕竟一年的束脩就要贵上许多。」顾辞打趣道。 小姑娘自然听出她是在揶揄自己,撇了撇嘴,也不跟她计较,就蹲一旁看着顾辞忙活。 一连十天,顾辞都是上午就酒楼,下午去许老汉家杀猪,关于自己下午要去帮忙杀猪的事,顾辞也没告诉小姑娘,原是等到这月的工钱到手,到时给小姑娘惊喜。结果小姑娘倒是先给了她一个惊喜。 第103章 相比于上半月的天气,下半月的天气好很多, 雪化了之后, 不是阴天, 就是艷阳天, 地面干燥, 到了腊月二十几,镇上的人都还是络绎不绝的。 这日, 顾辞刚赶到许老汉家将当日要杀的猪赶出来,酒楼的一个伙计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冲着顾辞就大喊。 顾辞看他那火急火燎的架势, 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也顾不得就赶到了宽板凳上的黑猪,赶紧从凉棚里走了出来,「栓子, 发生什么事儿了?」 「掌柜的让我来通知你一声,你家里来人了, 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哎哟, 你这天都要塌了的架势把我们都给吓着了。」小三子这几日每天都跟着顾辞来帮忙打下手,看栓子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也吊了一颗心,这会听了栓子的话,松气的表情比顾辞还夸张。 栓子性子木讷,被小三子说了, 尴尬地傻笑了两声,挠着头傻兮兮道:「掌柜说要我快些走,我便是一路跑过来的。」 第200页 对顾辞来说,没事就是好事,但也不知这年底了,是谁上门来找自己,「掌柜的可跟你说了,我家里是谁来了吗?」 「这倒没有。」栓子有些不好意思,「掌柜催的急,我也没想到问一问。掌柜说让你先回去招唿一声,就是要辛苦你明儿早起一个时辰,一早来杀猪了。」 家里来了人,自然是要去招唿一声的,但想到许老汉人家已经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顾辞又有些过意不去,回头看了他一眼,「许伯,那……今天……」 「回去吧,回去吧。」许老汉朝她不耐地挥了挥手,「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等会辛苦小三子,帮我打个下手。」 顾辞笑了一下,许老汉最近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但他不开口,顾辞也不主动,一个下午就挣两百五十文,这工钱太诱人了,如今许老汉既然明说了,那她就不能表现太客气了,「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许老汉也从凉棚里走了出来,「酒楼往日的规矩是要营业到二十八,明儿还是要过来的。」 「嗯?」顾辞愣了一下,「那不用……」 「啰嗦什么。」许老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让你来就来,等你家掌柜的不忙了,我去同他说一声,明年你就跟着我杀猪算了,我问了小三子你的情况,你在酒楼辛辛苦苦挣的那点钱,还不如跟着我杀猪了。」 「……」顾辞是真吃了一惊,这些天相处下来,这老头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她原以为这老头瞧她是个女娃,瞧不起自己了。 顾辞一直发愣不出声,许老汉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站在顾辞身旁的小三子急的不行,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子,低声道:「顾姐,还不谢许伯。你不知道,咱们镇上多少人想跟着许伯杀猪,但都跟着他干不长久,他就把人赶走了……」 「谢许伯。」听到小三子的声音,顾辞赶紧回过神来,「许伯要是不嫌弃,自然是我的荣幸。」 顾辞从没想过当个屠户,但如今瞧着这屠户的收入这般可观,她还是有些动心的。 「虽然是个女娃娃,但做起事来,倒不输男子。」顾辞应了声,许老汉的神色也舒展开来,「那咱们就先这般说好了。」 顾辞笑着点了点头,「那我明日再过来。许伯,我今日就先赶回去了。」 「赶紧回吧,让亲戚久等就不好了。」许老汉摆了摆手,又径直进了凉棚,顺带将小三子也喊了进去。 顾辞也不多耽搁,打了招唿就急匆匆地往家里去了。 一路跑着进了巷子,院门虚掩着,顾辞推开门就看到自家舅母,又惊又喜,「舅母,你们怎么来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 「你这丫头,还好意思说。到了镇上这么久了,也不派人给家里送个信儿,报个平安。」贺氏看她一头汗,知晓她定是跑得急了,又催她:「先别急着跟我们瞎聊,快去擦擦汗,瞧这一头汗。」 顾辞点了点头,见三个舅母都在院子干坐着,她都进屋这么会了,也没瞧见小姑娘的影子,往灶屋走时又回头往正屋看了看,「娇娇呢?」 「铺子里实在忙不过来,带着我们进屋坐了会,又被人匆匆叫走了。」贺氏也没多想,随口接了一句。 「忙不过来?」顾辞顿了顿,又从灶屋探出个头,「什么铺子里忙不过来?」 贺氏瞧着她这疑惑的神色,反应了过来,「大姐儿,你不会是压根就不知道娇丫头在糕点铺子里帮忙吧?」 顾辞点了点头,这事她是真不知道,「她还没跟我说过。」 「看来你也是真忙。」花氏也跟着插了句嘴,「你家娇丫头被称为东巷的糕点西施了,瞧瞧你成天在镇上忙活,也不知道。」 顾辞惊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垂了垂眸,赶紧去里面洗了把脸,收拾干净出来时,又笑着招唿三个舅母往屋里坐,「不知三个舅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在前,还招待不周,着实怠慢了,几个舅母快些进屋用茶。」 「咦,来镇上就是不一样了,瞧这说话的腔调。」贺氏嗤了一声,走过去轻轻拽了拽顾辞的头髮,「往后再要同我们说这生分的话,我倒要生气了,你这比娇丫头大上几岁,还没她看得通透,小丫头一点都不跟我们客气,招唿了几句就让我们把家里当自家就走了。」 「那丫头……」顾辞嘀咕了一句,见屋里的桌上的盘子里摆了不少零嘴儿,也没再拿,又重新给几人倒了热茶,「最近酒楼实在太忙,娇娇白日独自在家,我也不太放心,便让她去板根婶家找个同伴玩,没想到她还自己给自己找了活儿干。」 「那倒也是,我瞧这巷子也乱得很,我们过来的时候,还看到又醉汉和妇人打情骂俏的,小姑娘如今正含苞待放的娇花,白日让她一个人在家,是不太安全。」贺氏贊同地点了点头,她是真心把小姑娘当半个闺女看待,「还有,你这住处是真不好找,虽然你同我们说了地址,但要不是你三嫂眼尖地瞧见了小姑娘在卖糕点,说不定我跟你两个舅母今儿怕是寻不着你。」 顾辞笑了笑,「也是我考虑不周,安定好了应当去请舅母来家里好好吃顿饭的,只是一直都没抽出时间,这才耽搁到现在,连给姥爷去送年礼的时间都没有……」 「得得得,你今年刚搬到镇上,把你们小日子过安生了,对咱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年礼了。」甭管顾辞的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贺氏都腻歪。 第201页 「你大舅母说得对。」杨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我们先前原本是打算秋收完就来看看你们姐弟三人的,只是今年老天爷不作美,这晴晴雨雨的,等到粮食入仓都十一月底了,闲下来了,又是下雪下雨的,这一晃就到了现在……」 顾辞和几个舅母都是许久没见,这一坐下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拉着家常,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顾辞瞧着几个舅母也不急,便猜测她们是准备留下来过夜的,便等到阿宝回来了,才开口说去准备晚饭。 「你随便准备点东西就行。」杨氏也没拒绝,问了阿宝几句功课的事情,又折身道:「今儿多了我们三个能吃的舅母,反正我们闲着也没事,一起帮你把饭做了。」 「三舅母这是小看我了?」顾辞忙拦了她,不让她跟着进灶屋,「您啊,就好生和其他两个舅母在屋里吃茶,正儿八经地尝尝我的手艺。」 顾辞拦的坚决,走在后头的贺氏索性又坐到了桌边,拿了一把瓜子,「三弟妹,你就随了大姐儿,咱们在家没有好好享过福,今儿倒是在大姐儿这里享受了一回官家太太的日子。」 大嫂都这般打趣,杨氏也折身回来,「说得也是。」 聊了一会家常,顾辞也和几个舅母又亲近了不少,说话也没这么多讲究了,笑着调侃道:「既然舅母都给我戴了这么一顶高帽子,那我要是不将你们伺候好了,可不辜负几个舅母的期望了。」 贺氏三妯娌瞧着阿宝还有功课要做,也都知趣,各自抓了一把瓜子,就站在外面来闲聊,时不时和灶屋的顾辞搭句腔,让阿宝在屋里做功课。 直到天黑了,糕点小西施才提着两盒糕点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顾辞正从灶屋端菜去正屋,见着她了,不冷不热地招唿了一声:「哟,我们的糕点小西施回来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她就知道这事瞒不住的,不过,她也没想瞒,如果姐姐一直没发现,那也是姐姐对她不上心,这几日她在香酥居给春晓嫂子卖糕点,都让春晓嫂子家的糕点日日卖脱销了。 「呀,娇丫头可算回来了。」贺氏在里头听到动静,赶紧迎了出来,摸了摸小姑娘红彤彤的脸蛋儿,又去捏她的小手,「快些进屋来,晚上气温低,瞧这小手,凉的跟冰块似的。」 「好咧。」小姑娘甜甜地应了一声,又看了顾辞一眼,故意似的,「还是舅母最疼我。」 「咱们娇丫头是舅母的贴心小棉袄,不疼你疼谁?」贺氏就喜欢小姑娘这甜嘴儿,将她的手搓了搓,就拉着她进了屋。 「快来,咱们的糕点小西施辛苦了,快坐这边。」自打三梅得了小姑娘的指点,绣活儿越发精湛,赵掌柜开始给大件刺绣带回家,连上门说媒的人都不敢随随便便地说些下三滥的人家了,二房也因此越发得了老太太的眼,花氏是打从心底感激小姑娘,见着她进来了,还特地起身迎了迎。 「二舅母坐。」小姑娘朝她摆了摆手,就挨着贺氏坐了下来。 阿宝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听着她们的话,不由满脸疑惑,「娇娇姐姐,二舅母为什们说你是糕点小西施啊?」 「你娇娇姐姐啊,厉害着了,人家背着咱们,在卖糕点了。」顾辞挪了挪桌上摆的菜,将手中的菜摆了上去,回头瞧了正在偷偷做鬼脸的小姑娘一眼。 当着几个舅母的面,小姑娘也不敢使小性子,被顾辞抓包了,又赶紧故作一本正经,「春晓嫂子对咱们这么好,这些日子忙不过来,原本只是叫我帮忙收钱的,哪知我一到铺子里,就成了活字招牌。」 「傲得你。」顾辞原本起身准备往外走的,听到小姑娘最后那话,没忍住,又折身回来戳了戳她的额头,「还活字招牌,你这脸皮都厚到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小姑娘不服气,「又不是我说的,是春晓嫂子这么说的,她说自打我到了铺子里帮忙,她铺子里的糕点一日要卖出平日三日的量。」 「我们娇丫头确实厉害着了。」贺氏瞧着她神气的小模样,非但不觉得小姑娘不着调,只觉可爱的紧,摸着她一甩一甩的小辫子,「你姐姐啊,就是怕你太厉害了,将来飞走了,她捨不得。」 「那我厉害着,也是姐姐的娇娇。」小姑娘努了努嘴,一脸理所当然。 姐姐的娇娇。 这话太撩人了,顾辞动了动唇,又去了灶屋拿饭过来,回来见小姑娘还在眉飞色舞地跟人说着自己卖糕的趣事儿,她不由也带了点笑,「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 小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嘴,不过在铺子里忙活了一个下午了,她也是真的饿了。 吃过饭后,顾辞让小姑娘给三个舅母倒水擦脸洗脚,自己去重新铺了个床。 这屋子的格局除了吃饭的堂屋,东厢两间,西厢一间屋外连着那大的灶屋,东厢两间。平日阿宝住在西厢那屋,顾辞和小姑娘就住东厢。 多出的那屋安的床小,肯定是睡不下三个人的,顾辞将床铺好后,就让三个舅母睡她平日和小姑娘的那个屋。 小姑娘睡觉不太老实,这一下睡了个小床,翻滚两圈就踢墙上了,一点都不习惯,就在那左翻右侧的。 「认床?」顾辞偏头看向她,又帮她捏了捏背角,「晚上凉,把被子盖好。」 小姑娘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又往顾辞怀里钻,「床太小了,转一下就踢到墙,难受。」 第202页 「让你乱动……」 顾辞话刚一落,小姑娘就推着她平躺下来,然后蛮横地躺了上去,「姐姐这样抱着我睡,我肯定就不乱动了。」 小姑娘如今有些重量,乍然压在身上,顾辞还是有些闷,缓了小会才缓过气来,轻轻推了推她,「背着我去卖糕点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帐了,还好意思让我抱着你睡。」 「算帐,你算啊。」小姑娘避重就轻,「春晓嫂子说我是小福星,铺子因为我生意好,给我按卖出的糕点数算工钱了,今天我赚了一两银子外加三百文,统共算下来,春晓嫂子欠了我快七两工钱了。」 想自家姐姐辛辛苦苦几个月才能挣这么点钱,小姑娘就觉得自己可真是个顶顶能干的媳妇儿啊,不仅貌美如花,还能挣钱养家,「看,你的小娇娇厉害吧。」 虽然不是准备这么算帐的顾辞还是被小姑娘口中的七两银子砸懵了一下:「……你才去卖了几天糕点?就有七两?」 「快七天了啊,之前怕被你发现,我都早早回了家,不然早就七两了,春晓嫂子说,他们铺子开到二十九,我琢磨着我肯定能挣十两了。还想过年拿这钱给你包个大封红,结果今儿碰到三个舅母了,惊喜都给不成了……」 顾辞:「……」 呵呵哒,她辛苦了这么久,也没挣够十两,她媳妇随随便便就挣到了,简直惊喜过分了,直接变成了大惊吓好吗? 第104章 翌日,地面虽结了冻, 但清冷的朝阳也出来得早, 顾辞知晓三个舅母这次来镇上不只是看他们姐弟三人, 还是来置办年货的, 怕耽搁时间, 早早就准备好了早饭。 看着一桌丰盛的早饭,贺氏妯娌三人既过意不去, 又对顾辞佩服得不行,「你怕是一夜没睡, 就光顾着给我们准备早饭去了, 瞧瞧我们这些懒舅母,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舅母说得也太夸张了。」顾辞给她们一人盛了一碗粥, 又给她们面前的小碟子前各夹了两块鸡蛋饼子,「不是我自夸,我做饭向来麻利, 就比你们早起了大半个时辰。」 「别夹了,阿宝上学累着了, 这鸡蛋是好东西, 你留着给他吃。瞧瞧你这个手缝宽的,你二舅母给你送的鸡蛋, 你是准备一顿就做给我们吃了?」 「没了,我哪里捨得?」顾辞笑着跟她们耍着嘴皮子,转身又给阿宝的小食盒里装饼子和腌菜,「阿宝, 都腊月二十五了,你们学堂什么时候放假?」 阿宝将嘴中的粥咽下了才道:「就这两天,夫子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明日就是小考。」 「虽说这镇上的学堂束脩贵,但到底还是好些,咱们村子里那个小学堂早就停了。」杨氏瞧着阿宝越来越出挑的气质,想起自家那个皮猴子,也有些心动,「大姐儿啊,你说说这镇上有些什么谋生的手段?生活可还好?」 「若是往常也不会到这么晚的,只是上半月天气实在太冷,在家多休了几天,这又碰上下半月天气好了,便一直上到现在。说到这镇上谋生的手段,用春晓哥的话说,只要肯下工夫,挣几个钱也不难,但这花钱的地方也多……」话说到一半,顾辞愣了一下,看着杨氏,「三舅母是想让三舅来镇上找活儿干?」 见大伙都看着自己,杨氏有些不好意思,李家三房,没有分家,庄稼收成全部充公,农闲时各家挣的私房也要交一半给当家的老太太,她要冒冒然当着两个嫂子的面,说她三房也想搬来镇上,怕是会让人多想,抬手捋了下碎发,笑着道:「小石头大了,也到了启蒙的年纪,还是上些学好,瞧着阿宝如今这模样,跟我家那皮猴子简直是天壤之别,便也想着多挣几个钱,到时也能送来镇上上学。」 杨氏说着,眼神从贺氏和花氏脸上小心扫过,见自家大嫂垂眸不语,心下又有些懊恼自己刚刚怎么没忍住开了这口。她们三妯娌对外时很是齐心,但天底下哪有不生罅隙的一大家子,尤其还是这妯娌之间,多多少少会有些明着争,暗地里较劲的时候,她今儿当着顾辞头次开了这么个口,指不定两位嫂子怎么想她。 平日对妯娌间的话只听着不爱插嘴的花氏反倒为杨氏说了句话,「送来镇上读书好,三弟妹,小石头也是个聪明的,读了书,将来肯定也是个出息的。」 顾辞不知杨氏心中那些纠结,但瞧着突然不说话的两位舅母,也不敢贸然搭腔,三个都是舅母,她要是搭错了腔,就是两面不讨好。眼下见花氏开了这个口,便笑着道:「若是小石头是个勤奋好学的,三舅母和三舅咬咬牙,将人送来这镇上读书也是个好主意的。」 贺氏咬了口鸡蛋饼,含煳道:「三弟和三弟妹要是有这个本事,把小石头送来镇上上学自然是再好不过。我家三个小子,当时都是因为家里穷,没上什么学,大字不识,只能做做苦力。」 这话的言外之意太明显了,顾辞作为旁人听了,都觉得大舅母这个话有些过了,更何况杨氏,顾辞生怕两个舅母因为这事在自家闹出什么来,又赶紧给她们快要空了的粥碗盛粥,笑着打圆场,「几个舅舅和舅母都是能干的,至于大表哥和两个堂弟,那个时代跟咱们这会不能比。再说了,大表哥和两个表弟都是能干的,大舅母就会谦虚。」 杨氏虽不满贺氏的话,但她是最晚进门的,这个大嫂在大事方面做的都挑不出错,也讨自家婆婆欢心,她心里再有气,也不会真的给这个大嫂脸色看的,遂就当没听见刚刚贺氏那话,面色如常地顺着顾辞的话道:「你大舅母啊,惯来是个谦虚的,小石头将来要是能有他几个堂哥那样能干,我也就满意了。」 第203页 好话没人不喜欢,贺氏憋着笑,佯装抬手要去撕杨氏的嘴,「好你个杨秀兰,竟然也联合外甥女来打趣我了。」 「大嫂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杨氏心思活,说话俏,配合地躲了躲,继续朝顾辞挤眉弄眼道:「你大舅母不只是教子有方,这选媳妇的眼光也是顶顶厉害的,我那三个侄媳妇都是你大舅母亲自挑选的,啧啧,一个比一个能干出挑。大姐儿啊,将来阿宝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别忘了让你大舅母来给你长长眼。」 说起挑选媳妇这事,贺氏还是颇有几分心得的,「教子有方我不敢说,但这选媳妇的眼光,我倒是有几分眼力见的。」 顾辞瞧着气氛又轻松了起来,也是松了口气,摸了摸阿宝的头,正欲搭腔,自家憨弟弟皱着小眉头开了口,「阿宝还小了。夫子说,儿女情长最是分心的事,凡是成大事者,必是先享孤独。」 阿宝说得一板一眼的,小脸绷得十分严肃,在坐的几人听了,各自对视一眼,随即都笑开了,就小姑娘努了努嘴,「你夫子虽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也不全对。情之一事,不应有先后,而应讲天时天利人和的缘分。」 阿宝这个憨小子,对自家姐姐向来也是尊敬有加,眼下娇娇姐姐的话与自家夫子的话相违背了,他虽觉得夫子的话更对,但也不敢去反驳,舔巴了下唇,「姐姐和夫子说得都对。」 小姑娘努了努嘴,又给他夹了一块鸡蛋饼,「世上的道理,并非有绝对的,不同际遇,不同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悟。姐姐对还是夫子对,其实都不重要,等你再大些,你心里自然有杆称了。不过,你夫子的话说对了,你们还小,眼下的重心确实都应放在学习上。」 从没听小姑娘说过大道理的三个舅母,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教模样,直发愣:「往日瞧着你那娇滴滴的小性子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今儿听你朝阿宝说得这番话,倒是个十足的管家娘子了。」 小姑娘神气地哼了一声,「我可不小了,来年开了春就十五。」女子十五及笄,最是谈婚论嫁的嘉年华。 「十五,倒确实是大姑娘了。」花氏又想起自己三梅来,「你三妹姐前些日子及笄了,但她不让媒婆上门,正满门心思地研究你教给她的刺绣法子了。娇丫头,你及笄了,也该说人家了,可是想好了,心中可有个什么标准,到时舅母给你留意留意?」 不待小姑娘搭腔,顾辞赶忙道:「二舅母,不急了,这小丫头不着四六的时候多,还是待在我身边安生两年再说。」 小姑娘暗自嘁了一声,抬眸飞快地扫了她姐一眼,「姐姐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了,当然要以身相许。」 她说的随意,贺氏几人也听得随意,「行行行,看来咱们娇丫头还是红鸾星未动,倒会用大姐儿来做挡箭牌了。」 顾辞笑了笑,没有搭腔,借阿宝上学的事转移了话题。至于她和小姑娘的这事,拖一阵算一阵,临到头了再说也不迟,说得早了,她懒得听这些亲戚的空闲话。 一行人说说笑笑吃好了早饭,贺氏她们也知晓顾辞还要去酒楼帮忙,也不久留,将包袱收拾收拾就要告辞。 顾辞也没客气地留她们,年底了,家家户户的事儿都多。 临出门前,顾辞先递给了阿宝一个食盒,目送小姑娘带着阿宝走远了,才回屋给几个舅母拿回礼,「舅母,今年怕是没时间给姥爷去送年礼了,这个也是不成体统的,但着实是走不开,等到正月了,我再过来赔礼道歉。」 贺氏瞧着她手头准备好的礼盒,猜她是早有准备,心里一面欣慰她通人世,一面又觉得这个外甥女太过客气反显生分,「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是上镇上来置办年礼的,你这给我们准备这么些东西,我们怎么去逛?再说了,你以为我们上门来是觊觎你这年礼不成?」 「舅母说得哪里话?」顾辞忙陪着笑,「这些都是一些零嘴儿,不打紧的,你也看到了,娇娇在糕点铺子帮忙,家里这糕没断过,我也就是打发你们这些。舅母大包小包地给我们姐弟三人送粮食鸡蛋,若是这点薄礼也不肯收,我倒要生气了。」 贺氏抿唇看着她,见顾辞半点都没有把东西王回收的意思,只好接了过来,分给花氏和杨氏提着,「你这别人对你一分好,你就要还两分的性子,跟你娘一个德行。」 顾辞对自家娘亲的性子和模样,有些模煳了,便没有说话,又递给她们一个小包袱,「这是给几个舅母准备在路上吃的,中午我怕抽不出时间,便给你们蒸了些包子。」 贺氏一时喉间发痒,失言了稍许,才吶吶道:「你这丫头,怪贴心的……」 顾辞将小包袱塞到了贺氏手里,打趣道:「外甥女也是女儿,自然是贴心的……」 陪着几个舅母出了小巷,顾辞就要和她们分开走,道了别,就径直去酒楼帮忙。 腊月二十八那日,酒楼只上午营业,到了午时末,酒楼就挂了歇业排,顾春晓请酒楼的伙计和厨房的帮工正正经经地吃了一顿,结了工钱,就让大伙各自散了。 顾辞的工钱是最后结的,虽然腊月不足一月,但顾春晓在这上面也没小气,都是按一月的工钱结的,除了酒楼的三两,还帮忙杀了十二日的猪,得了三两,共计六两银子,另外还得了一份小四样年礼。 第204页 点过数,顾辞把钱收了起来,弯腰同顾春晓鞠了一躬,「这几个月,多谢春晓哥的关照。」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越同这三姐弟相处,顾春晓对他们就越看重几分,「对了,许屠户也跟你提了吧,让你明年跟着他去杀猪的事。」 顾辞点了点头,她也摸不准顾春晓是个什么态度,便也没有多说。 「咱们这镇子不大,但来往的贵人多,屠户倒也是个挣钱的活计。只是你到底云英未嫁,当了屠户,往后若是说亲,怕是更难了……」顾春晓说了自己的顾虑,更直白的话也没说,而是看向顾辞,「你自个儿是怎么打算的?」 「许伯之前同我说了,我当着他的面是应承下来了的。」顾辞知晓他也是一片好意,便也交心说道:「春晓哥也知道我是想努力送阿宝读书的,镇上的学堂束脩高,我应当给他攒些银钱在那里。至于嫁人的事,这我倒是没想过了的。」 顾春晓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你做好打算了的,那我也不多说了。许屠户无儿无女的,之前也叫过几个人帮忙,但最终都没收个徒弟,既然他主动朝你开了这个口,想必是把你当徒弟看的,往后这过年过节,你也上门去看看。」 这些礼数,顾辞心里有谱,但顾春晓愿意好意提点,她更是感激,「多谢春晓哥提点,我记下了。」 「放心吧,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顾春晓也朝她笑了笑,「这些日子你们两姐妹都忙,估摸着家里的事都没准备,我也不多说了,赶紧回去忙活吧。」 顾辞也没客气,拿了小四样的礼盒就告辞了,这些日子他们三人都忙,家里的房梁都还没清扫。 从酒楼出来后,顾辞也不急着回去,想起小姑娘在东巷的糕点街卖糕的事,又暗搓搓地拐了过去。 第105章 东西两巷各有一条香街,西巷的香街就是专卖姑娘家胭脂水粉的女儿香, 而东巷的香街就是专卖各色糕点蜜饯的甜食香。 甜食街开着大大小小的糕点和蜜饯铺子, 香酥居在这些铺子中, 不算里头数一数二的大铺子, 但在这里头, 也是有些名气的。 临近年关了,吃食街最是喜庆, 天气好,吃食都用米塞摊开, 摆在了外面, 一般商家也都大方,会摆一盘子在外面让顾客随便试吃。顾辞一路走过来, 被叫卖的妇人硬拉着尝糕点蜜饯儿,等快到香酥居的时候,她已经被硬塞了一手的糕点和蜜饯儿。 不同于其他糕点铺子, 香酥居挤满了人,顾辞踮起脚, 才从人头缝里瞧见了小姑娘的影子——正站在柜檯后, 一边将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一边朝跑腿的伙计吆喝道:「大毛哥, 给春婶子三斤红枣糕,两斤芝麻酥,婶子的二儿子今年大婚,送二两百合酥和二两桂圆干, 祝这对新婚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糕点小西施金口玉言,婶子也要凑个吉利,那就再给婶子称三斤百合酥,两斤桂圆干,凑个整。」 「既然如此,那我也要给婶子凑个整,大毛哥,再给婶子称三斤百合酥,两斤桂圆干,另外加送三两百合酥和三两红枣干,婶子买十斤,咱们送十两,正好凑个十全十美……」 「好好好,十全十美好,咱们糕点小西施的嘴真甜。」 「啧啧,怪不得香酥居生意这般好了,瞧瞧这小姑娘,手下算盘打的熘,这小嘴儿也跟抹了蜜似的。」 「可不是吗?你以为这糕点小西施的名头是人人都能安的,你瞧瞧她那明眸皓齿的小模样儿,这光是一笑,就让人欢喜。」 「不止如此,小姑娘这心思也活着了,她一来就想出了个敢买就敢送的法子,其他铺子也有样学样,但生意就是比不上这香酥居。为何,还不是靠这小姑娘的嘴,有什么喜,就送什么礼,应景的好话是张口就来,你说大家过年图个什么,不就不图个吉利?」 「对对对,我隔壁的大壮媳妇,这几年一直怀不上,庙里也去求了,就是不见好消息,这几日是日日都要来这里买上些糕点。她说不为别的,就这小姑娘瞧着灵气的紧,听了她的吉利话就舒心。」 「嗨,你们听听她刚刚说的那『一笔什么抱国梦,两什么花的状元来』的话,那谢婶子家里不就有个明年要去秋闱的秀才郎,这话可不说到人心坎去了?」 「一笔干坤抱国梦,两鬓宫花状元来。」 「啧啧,咱们这些无知妇人是学都学不来。你说其他铺子依样画瓢,能模出个一模一样?这年头啊,卖糕点不是个容易事儿,还得肚子里有点墨水咯。」 「你个油腔滑调的,惯会耍……」 顾辞站在外头听着大家的议论纷纷,心念一动,也排在了人后,耐心地等着前面的人买完东西离去。 小姑娘在里面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根本就不知晓自家姐姐正在外面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忙活了。 隔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终于临到顾辞了。 「大姐,要些什么,拿来送人的还是自家人吃的……」小姑娘随意瞅了她一眼,就低头给前一个买完东西的婶子找铜板,「婶子,这是找您的十二个铜板,您慢些,数清楚了再走。」 「我想买些喜糕,开了春,家里有小姑娘及笄,糕点小西施可要推荐些什么?」 「姑娘及笄就能出嫁,可是大好事……来些桃花糕,『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既寓了灼灼之姿的夸赞,又全了……」小姑娘话说到一半,勐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了来人,一脸惊愕,「姐姐?你怎么来了?」 第205页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顾辞一挑眉,让原本温柔的笑容带了几分狡黠,「当然也是来买糕点的呀。」 小姑娘瞧了瞧她身后的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道:「姐姐别闹了,春晓嫂子每日都要送我些糕回去,不用买糕了……」 顾辞朝她眨了下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可不能平白得了糕点小西施金口玉言的吉利话。不然,到时我家小姑娘要是没有灼灼之姿,亦或许是没有宜其室家的贤妻良母风姿,可不得怨我——怨我没有买这桃花糕?」 「姐姐……」小姑娘羞得直跺脚,姐姐肯定是故意的,她要是刚刚瞧清楚了,哪里会这般自卖自夸? 顾辞不为所动,看着小姑娘那悄咪咪红了的耳垂,心里就莫名觉得有些舒爽,「后面还有人等着了,小伙计,快给我称两斤桃花糕。」 「大毛哥,不给她称。」小姑娘赶紧朝准备去拿糕点的小伙计喝止了一声,回头气恼地瞪了顾辞一眼,视线越过她,朝后面的人看去时,又带了笑意,「婶子,您要些什么?」 「这……这姑娘还没买了?」妇人看了看她,又看向顾辞,「我等上一会也行。」 「婶子别管她。」小姑娘又暗暗瞪了她一眼,见妇人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又赶紧道:「她就是来闹事的,我跟她熟着了,她没钱的。」 顾辞舔了下唇,低头从袖子里把鼓鼓的钱袋子拿了出来,「这些钱都给你,我就要两斤桃花糕。」 小姑娘瞧着一脸无赖样的姐姐,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想拿起柜檯上的算珠就甩过去,但余光瞥见外头等着的大伙都像看好戏似的瞧着她们俩人,深吸了两口气,咬牙朝伙计道:「大毛哥,称两斤桃花糕,顺便送她一盒莲子清凉糕,让她醒醒神。」 说着,小姑娘算盘也没用,从钱袋里拿了碎银子,又给放了四个铜板进去,就当着大伙的面,真的把顾辞那鼓鼓的钱袋子放进了自己的衣袖口袋里。 围观的众人:「……」 顾辞瞧着小姑娘那明显不想多看她的气闷模样,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里琢磨着晚些回去,小姑娘怕是还得跟她闹一场。 嗯,调戏媳妇一时爽……安抚起来怕是道阻且长。 直到拿了东西走,小姑娘都没正眼瞧自己,顾辞只好尴尬地走了,准备去买些年礼回去,便提着两斤打包好的桃花糕去了一旁的炒货街。选好了东西,也过了称,付钱的时候,她才勐然想起刚刚把钱袋子都给了小姑娘…… 「那什么,老闆娘,真不好意思,我……我忘记带钱过来了……」顾辞看着脸色越来越沉的老闆娘,表情有些尴尬,「要不……您等我一下,我去隔壁那条街拿钱过来?」 这老闆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顾辞刚刚来的时候,笑得跟三月里怒放的桃花似的,一见顾辞没掏出钱,这笑说收就收,「我呸,看你长得标标致致的,原来是来砸场子的。这都年底了,大伙出来逛,都是特地来买东西的,怎么可能不记得带钱?你要是说你钱被人顺走了,我还信几分。」 顾辞被说得一脸窘迫,对商家来说,年底碰到自己这样的顾客,确实有些恼的,「确实是忘了……」 老闆娘骂了一通,瞧着顾辞态度诚恳,也不像是个真的来闹的,又见她手上提的东西,眼珠动了动,「瞧手中的糕点,是香酥居买的吧?还蒙我是忘带钱了,那你说说……」 「不满您说,香酥居的老闆和我是熟人,我这钱袋子就是忘那里了。」 老闆娘将信将疑,「那里离我这铺子也不远,你把手里的东西压在这里,你去拿钱来。」 顾辞略一想,也没觉得老闆娘苛刻,生出不买了的想法,而是把手中的糕点递了过去,「那您等我一会。」 老闆娘原以为她不会应自己的,一句「晦气」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缓了缓神色,「那你快些。」 顾辞点了点头,转身欲走时,老闆娘又叫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既然你说香酥居的老闆和你是熟人,那你能不能让他家的糕点西施给我送两句吉利话,你瞧,我下午开张的第一笔生意,就闹了你这么个不愉快……」 「那……我给您问问?」顾辞想起自己等会去讨小姑娘要钱的场景,自己都一个头两个大,「不过,那糕点西施不太待见我,我怕……」 「糕点小西施人家好着了,我看肯定是你做人有问题。」 顾辞:「……」 香酥居外面依旧挤着不少人,顾辞犹豫了一下,才慢腾腾地挤了过去,这次小姑娘很快就看到了她,柳叶眉蹙了几道弯:「姐姐又来干什么?」 众目睽睽下,顾辞也知道要脸,小声道:「娇娇,给我几两银子,我去置办些年礼回去。」 小姑娘睨了她一眼,就弯腰从袖子里拿出了钱袋,「要几两?」 顾辞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好说话,傻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不敢多要,「就给一两吧。」 「一两够吗?」 顾辞莫名紧张,「那……那给我二两,我正好再去西巷买些其他用具。」 小姑娘没说话了,从顾辞给的钱袋子里拿出了二两银子给她。 顾辞小心地接了过来,看了看她的脸色,又小心翼翼道:「刚刚我得罪了隔壁一个卖干果的老闆娘,她说想要你送句吉利话给她……」 第206页 有完没完? 小姑娘冷不丁地就抬头看向她,「想听我的吉利话,让她先来买糕。」 顾辞碰了个冷脸,也没说什么,哦了一声,就赶紧拿着钱去了干果铺子,自己琢磨出了两句话送给了老闆娘,就拿着东西去了西巷。 如今小姑娘管家,顾辞也不敢随便乱买,二两银子花到最后,还剩了几十文。看着自己买的一大堆东西,顾辞琢磨着,小姑娘这次应当没话说。 第106章 顾辞从西巷回去后,也没在家久待, 把东西放好后, 就先去顾春晓家接人。阿宝放假了, 顾辞也不放心他独自在家, 吴静书知晓她们姐妹两个都忙, 便主动提出让阿宝去她家里,反正板根婶在家闲着没事, 帮着照看几个孩子还是可以的。 将阿宝接回家后,姐弟俩都没有闲着, 打好水, 捋了袖子就开始做年前的大清扫。好在这屋子在他们刚搬来时才做过大清扫,灰尘和蜘蛛网都还算好。姐弟两人忙活到天蒙蒙黑的时候, 就清扫得差不多了。 顾辞瞧着自家弟弟额上起了一层薄汗,把他手里的抹布拿了过来,「阿宝, 这些姐姐来收拾,趁着还有点亮, 你赶紧去洗头洗澡。」 阿宝擦了擦汗, 又将一旁扫灰的鸡毛掸子拿去打了打灰,「没关系, 娇娇姐姐等会就要回来了,姐姐还是快去做饭吧。」 「姐姐做饭很快,你快去收拾自个儿,刚刚姐姐已经把水烧热了。倒是你, 等会要是又抹黑在那里忙活,你娇娇姐姐回来少不了又要训你。」顾辞将抹布搓洗干净了,放在墙上插的竹籤上挂好,擦了擦手,就端着水盆出去了。 阿宝想起越来越爱念叨的娇娇姐姐,顿时皱起了小脸,赶紧把鸡毛掸子挂好,「那剩下的给姐姐收拾了,我去倒水。」 顾辞:「姐姐帮你把水倒好拿过去,你洗洗手,去你屋里把换洗衣服准备好就行。」 「谢谢姐姐。」阿宝点了点头,就赶紧打水洗了洗手,顾不得用布巾擦干,就火急火燎地往自己屋里跑。 顾辞瞧着自家弟弟那跑得跟兔子一样的背影,不由好笑:果然,还是自家小姑娘的杀伤力比较大。 阿宝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对比起她和小姑娘那风风火火的性子,他的性子就有些憨了,做事一板一眼,顾辞怕他在小澡堂子里耽搁久了,倒好水叮嘱了几声还是不放心,又把油灯和火摺子放在了一旁。 小姑娘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是吴静书亲自把人送回来的。 顾辞:「嫂子,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亲自送?」 「瞧你说得哪里话?若是我家那个野丫头,我倒是放心她自己过来,像咱们娇丫头哟,可得仔细着了。」吴静书说着笑,又往灶屋瞧了一眼,「做好饭了?」 「嗯。」顾辞点了点头,「做好了,嫂子要不要吃了饭再走?」 「得得得,这种客气话少跟我说了,我在你家吃饭像样吗?」吴静书嗔了她一眼,瞧着阿宝了,又朝他打了招唿,然后看向顾辞,「马上就要过年了,还忙得过来吗?要是来不及准备了,今年就跟着我们一起过年得了。」 「嫂子也是忙煳涂了,我们三姐弟今年新搬的住处,哪能跟着你们去过年?」 「瞧我,倒忘了这一茬。」吴静书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又赶忙朝顾辞道:「大姐儿,嫂子可不是故意同你说这话的,确实是忙煳涂了,你别往心里去。」 顾辞知晓她是好意,并没放在心上,「原来我在嫂子心中,竟是这样小气的人。」 「你这丫头,倒是跟我贫嘴了。」吴静书笑着拍了她一下,见她是真没放在心上也松了口气,「哎,我得赶紧回去了,一大家子还等着我回去开饭了,等闲下来了,你带着娇丫头和阿宝上我这边来坐坐。」 顾辞点了点头,「您快回吧。」 吴静书也没多耽搁,便匆匆往回走了。 目送人走到了巷子拐弯处,顾辞才将大门合上,偏头见小姑娘还站在原地,讨好地抬手替她捏了捏肩膀,「嫂子铺子里的生意这般好,可累着了吧?」 小姑娘扫了她一眼,快步走开,「少几个故意去闹我的客人,自然是不累的。」 这话太意有所指了,顾辞舔巴了下唇,生硬地转移着话题,「我今晚做了你爱吃的酸豆角炒肉沫,咱们快去吃饭吧。」 小姑娘哼了一声,没有搭腔,自顾自地进了屋。 阿宝在一旁瞧着自家有些手足无措的姐姐,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娇娇姐姐看起来一点都不想理你咧。」 顾辞:「……」 吃过饭后,阿宝瞧着自己一脸疲惫,不想多说话的娇娇姐姐,主动帮她倒了一杯热茶,试图找些话,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我今天听阿茹姐姐说,娇娇姐姐给春晓婶子的糕点铺想了个法子,让他们铺子的生意翻了好几倍了,娇娇姐姐真厉害。」 小姑娘端起茶抿了一口,在贴心的阿宝面前,她还是个好姐姐的,「虽然法子是我提的,但也是春晓婶子家的东西好吃。」 阿宝对这些不太懂,只是好奇:「那娇娇姐姐想的是什么法子?」 「人家买的多,就免费送一些,买东西的都存着占便宜的心里,自然一次就会多买了,一旦有人买的多了,周围瞧着的人便会好奇过来,这做生意,人气最重要。」小姑娘打了个呵欠,抬手揉了揉眼睛,「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大伙也捨得花钱,这人气旺了,东西就自然好卖了。」 第207页 阿宝似懂非懂,但听着小姑娘这一套一套的,小眼睛里就闪闪发光,「娇娇姐姐好厉害。」 顾辞在一旁听着他们姐弟俩的对话,收拾好了也凑了过来,「你娇娇姐姐厉害的地方不只是想了这么个法子了,那吉利话才说得漂亮,大家都是冲着她的吉利话去买糕的。」 小姑娘抿了抿唇,不搭腔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对着阿宝道:「阿宝早些睡,我要睡觉去了。」 又双叒叕……被无视了。 直到小姑娘出了堂屋,阿宝才眨了眨眼,看着自家姐姐,莫名觉得自家姐姐有些可怜,动了动唇,又不知道说什么,最终悠悠嘆了口气,「姐姐,我也睡觉去了。」 顾辞:「……」 第107章 顾辞在外站了好一会,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卧房。小姑娘已经铺好了床, 背对着她朝里面躺下了。 「娇娇……」顾辞叫了一声, 小姑娘没有做声, 她又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床边, 也没急着脱衣服, 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将剩的几十文钱拿了出来, 讨好道:「娇娇,我今儿还剩了二十八文钱, 你收一下。」 小姑娘在铺子里忙活了一整天, 是真累得不行,听到顾辞的声音, 又睁开了眼,却依旧没有出声。 顾辞知晓小姑娘还没睡着的,又数了数剩的那些铜板, 继续小意讨好道:「我今儿买了两斤瓜子,你不是不会磕瓜子吗?我给你买了两斤瓜子仁, 还是五香的……对了, 我还去西巷买了一套新的碗具,咱们那些碗具有缺口了, 我就买了一套新的,跟老闆还了价,压了五文钱,还送了咱们一个小瓷瓶, 春天来了,咱们可以摘些花插着……」 安静的夜里,那特意压低放缓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小心试探,落在小姑娘的耳里,还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姐姐就是故意的,明知她就受不了她这般跟自己示弱的模样儿。 小姑娘有些羞恼,想起白日里自家姐姐那小心翼翼问自己要银钱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佯装咳嗽了一声,「你要买什么就买什么,同我说什么?反正你又不听我的……」 「当然得同你说,现在你才是我们家里的当家娘子。」顾辞赶紧接口道,又朝她凑过去了些,按着她的肩膀小声道:「听你的,我和阿宝都听你的……」 温热的唿吸从脖颈间的毛孔里缓缓渗入,刺激得人又痒又麻,小姑娘没出息地缩了缩身子,羞恼道:「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哦。」顾辞以为小姑娘还同自己生气,尴尬地坐了起来,看小姑娘又在悄咪咪地捻巴被子,把自己裹得跟个蝉蛹似的,她苦恼地捏了捏眉骨,沉默了半晌,又干巴巴地道:「娇娇,你别生姐姐气了,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年和和气气才……」 小姑娘倏地翻过身,看着她,这没有一点点防备的,顾辞傻了一下,突然就忘记要说什么了。 「姐姐今天是真心去买糕的,还是只是故意去闹我的……」顾辞唇瓣刚动,小姑娘又鼓圆眼睛瞪她,「姐姐别想骗我。」 顾辞艰难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面对小姑娘那洞若观火的眼神,她只好实话实说:「是临时起意,但绝不是有意去闹你……」 小姑娘看着自家姐姐那小心翼翼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不知怎地就被戳中了笑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笑了一下,又赶紧冷下脸来,翻过身去,故作冷淡道:「行了,你不困我还困,我睡觉了。」 顾辞闻言,一脸如蒙大赦,赶紧脱了外衫,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贴近小姑娘躺了下来,「你给桃花糕说的寓意太好了,姐姐才一定要买的,真的不是去闹你。」 小姑娘哼了一声,算作回復,她着实是困了,打了个呵欠就闭上了眼,临睡前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事儿来,又努力打起精神,转过身来,「对了,姐姐这个月的工钱怎么多出了这么多?」 顾辞看她神色睏倦,也知她辛苦,不卖关子了,「后面十来天,我都跟着给酒楼送猪肉的许屠户杀猪,一天就多出了二百五十文。」 小姑娘呵欠打到一半又顿了下来,「一天二百五十文,一个月下来就是七八两了,屠户这么挣钱的?」 「嗯。」顾辞见她不故意板着脸给自己看了,才敢把她往自己怀里带,「明年我就不去酒楼帮忙了,就跟着那屠户杀猪,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那姐姐跟春晓哥说了自己的打算吗?」 小姑娘说着又去揉眼睛,顾辞赶紧捉住她的手,「这事还是春晓哥主动跟我提起的,我已经跟他还有那屠户都说好了的。好了,不说了,娇娇赶紧睡。」 小姑娘着实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迷迷瞪瞪之际,还不忘补充道:「那桃花糕的事,我不跟姐姐计较了,除了我心胸宽,也是看在要过年了的份上。下回……下回,姐姐要是……还这样,我就……就……」 顾辞一直没有出声,半晌都没听到小姑娘的下文,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小姑娘已经睡着了,水粉的唇瓣儿还在嘟着,显然是还计较着她硬是要买桃花糕的事。 盯着小姑娘那粉嫩的唇瓣看了许久,顾辞才挪开视线,闭上眼,她顺着小姑娘的头髮,轻轻呢喃了一句—— 傻娇娇,你不需要跟我证明你要跟我同甘共苦的决心。 翌日,小姑娘还要去香酥居帮一天忙,吃过早饭后,顾辞和阿宝一同将她送了过去,然后顺便在香酥居买了份礼盒装的四色糕,这是拿着去看许老汉的。 第208页 出了这甜食街,顾辞又去临时摆摊的那条街逛了一圈,这时节了,也没几个庄户愿意来摆摊卖东西,顾辞转到头也没见着卖活鱼的,只好又去商行买了两条腊鱼,这才带着阿宝一同去拜访许老汉。 对于顾辞的上道,许老汉还是挺满意的,他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要收顾辞为徒,但指点顾辞起来,却是半点都不藏私,顾辞临走时,还送了全套的杀猪用的刀具给她。 全套的杀猪刀具并不便宜,这份厚礼,顾辞简直若宠若惊,这小半月的相处下来,她对这位许老汉也有几分了解,本分是个本分人,实诚也是真实诚,但却并不是个什么大方的人。 「许伯,您这……这礼太重了,我不能收。」 「送你就收着,那是我瞧得起你。」许老汉说话耿直地过分,但也不是个什么在乎外人议论的人,「你应当听小三子说了,我这人做生意归做生意,但手向来是握的紧的,不是个什么大方的人。要不是到了这把年纪都没瞧见过什么顺眼的小子,也不会让你白捡了个便宜,跟着我吃这碗饭。」 顾辞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捋了下被风吹起的碎发,附和道:「许伯说的是,确实是我运气好。」 「你碰的时机好确实是其一,但你自个儿也是有些本事的,不然我也不会对你一个女娃娃那什么目相看。」许老汉说着,又看向顾辞嘆了口气,「到底是个女娃娃,哎,可惜了点。」 阿宝在一旁听着,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许伯此言差矣。姐姐虽是个姑娘家,但做人做事都不输男儿,甚至比男儿还要厉害,怎么可惜了?」 许老汉瞧了他一眼,欲同他辩解,转念一想,又压了话头,摸了摸阿宝的头,「看着你年纪虽小,倒是个想得分明的。可要记住今日这话了,往后即便你也有大出息了,万不可骄躁,忘了你姐姐对你的大恩。」 阿宝郑重地点了点头,应得铿锵,「那是自然。」 许老汉抽回手,又看向顾辞,将刀具又递了过去,「好生努力,都是有出息的。」 「借您吉言。」顾辞笑着点了点头,拗不过许老汉的好意,只好把刀具都收下了,道了谢,这才带着阿宝回去了。 晌午时分,顾辞刚做好饭,小姑娘就和阿茹一起跑了回来,香酥居今儿也只卖了个上午就打烊关铺了,吴静书要和小伙计忙着将铺子整理,便让阿茹将人一起送了回来。 阿茹性子活泼,闻着饭香味就犯馋,进了院子就朝顾辞飞了过去,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大姑姑,今儿做了什么好吃的,可香可香了……」 眼看阿茹这个小疯子就要缠上自家姐姐了,小姑娘又泛酸了,「阿茹,姐姐端着汤碗了,你别去碰她。」 「对,退后一点。」顾辞自己也退后了两步,生怕阿茹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将碗里的汤撞撒了,「今天做了一锅鸡丝粉条,你进屋先坐着,等大姑姑端过来就能吃了。」 「好咧。」阿茹见阿宝已经在屋内坐好了,也快步熘了进去,从背的小荷包里翻出了几块缺了角的碎糕,「阿宝叔叔,给你吃。」 「叔叔不吃,阿茹自己吃。」阿宝特别喜欢这个比自己大几岁,辈分却比自己低一辈的侄女,每每听到她叫自己叔叔,他就有种自己是个小男子汉的错觉,在这位侄女面前,都要矜持几分,「不过,马上就要吃饭了,这些零嘴儿,你也少吃些。」 阿茹才不管这些,她刚刚才在铺子里吃过中饭了,她就是嘴馋,一边点头一边往自己嘴里扔了一块枣泥糕,将剩下的又扔进了小荷包里,东张西望地瞅,丝毫都不把这里当别人家。 小姑娘就比她要讲究些,进了院门先去灶屋外的大水缸里倒了水洗手。 「灶边的锅里还有些热水,这天气不要用凉水洗手。」顾辞在一旁瞧见了,提醒了一声,见她没动身,又去灶屋给她舀了一勺热水出来,「下午还要去的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铺子打烊了,嫂子说杂事儿多,明儿就是过年了,今儿下午也不会有太多生意,让我们早些回家,帮着准备准备过年。」 「咱们在镇上过年,就没在村子里那么多规矩,倒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顾辞从里面拿了擦手的布巾,帮她擦了擦手,「你这几天都在铺子帮忙,肯定也累坏了,下午洗好头换了衣服,让阿茹带着你们姐弟去买些鞭炮和窗纸回来,就当放松了。」 到底还是个好奇爱玩的年纪,小姑娘这倒没有拒绝,洗好手跟着顾辞将碗端了出去,「对了,姐姐,我给嫂子卖糕的工钱共计十一两整,嫂子说这么多钱怕我拿着不安全,晚些时候,她给你送过来。」 「这么多?」虽然早有了准备,但顾辞还是有些吃惊。 小姑娘起初还觉得自己挣的多,但想起自己的打算,又觉得有些少了,「姐姐,这些钱,除了留出五两银子给阿宝交学堂的杂费,剩下的,我想拿来给阿宝买个书桌,还买个书架子,他屋子大,光线好,到时就把桌子和书架子安置在他屋里。」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堂屋门口,顾辞也不好意思当着阿茹和阿宝的面说什么,回头应了她一声,「都听你的。」 小姑娘和阿茹都是吃过中饭了的,但顾辞做的鸡丝粉条好吃,阿茹吃得香,小姑娘也跟着又吃了小半碗饭。 第209页 吃过饭后,阿茹就带着小姑娘和阿宝去买鞭炮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又迎来了一个新年。喜庆的新衣一穿,代表自己又要年长一岁。 对盼着长大的小姑娘来说,这个除夕夜就分外让人期待了,陪着顾辞守岁到了子时,小脸蛋还是红扑扑的,半点睡意都没有,一直在被窝滚来滚去,滚两圈又突然仰头看向顾辞,笑眯眯道:「姐姐,我今年十五岁了。」 翻来覆去地就是这句话,顾辞也有耐心,陪着她闹腾,「对,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得了她的话,小姑娘傻笑两声,又开始在被窝里闹腾,一会抓着顾辞的手晃了晃,红着小脸期期艾艾让她摸摸小胸脯,看看是不是大姑娘的小胸脯了? 一会又倏地爬了起来,硬是要去门上比对一下个字,身量是不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直到闹腾到了天边泛白了,小姑娘才总算安分下来,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顾辞也总算松了口气,但她还要早些起床去准备新年的第一顿饭,也不敢睡过去,只敢抱着小姑娘眯着眼睛,养养神。 第108章 顾辞他们三姐弟初来乍到,除了和顾春晓、夏花这对兄妹亲厚些, 也没什么其他亲近的人, 正月也不用急着去祭祖拜年。因此, 大年初一就比在村里时还要过得慵懒些, 晨起的那顿饭也不用太赶, 在村里天亮了就要收了碗筷的,到了镇上, 吃到太阳升起都没关系。 三人慢腾腾地吃过饭后,小姑娘将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拿了出来, 率先将红封朝顾辞递了过去, 「新年新气象,祝姐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 财源广进。」 看着鼓鼓的红封,顾辞微微挑了挑眉,愣了稍许才接过, 「让娇娇当家可真好,我还能有压岁钱收了。」 意外倒是说不上, 顾辞之所以没自个儿准备这事, 是因为昨天下午就瞧见小姑娘躲在屋里偷偷往红封里塞银花生,便知晓小姑娘这个管家娘子是想得十分周到, 做了准备的。 「新年伊始,自然要有个好兆头。」小姑娘随口应了一声,又递给阿宝一份,「笙歌间错华筵启。喜新春迎新岁, 祝怀瑾在新年里,平安顺遂,学业精进,有朝一日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谢姐姐和娇娇姐姐。」阿宝起身,双手接过红封,「怀瑾也祝两位姐姐,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阿宝今年九岁了,但抽条的身量已经初有几分修长之姿,这彬彬有礼的模样儿衬着白净的脸蛋儿有了几分贵公子的气质,顾辞瞧着眼前的弟弟,都想不起眼前这个弟弟原来的模样了。 上辈子,就是在这一年仲夏,阿宝被推入了村里新挖的泥塘子里,救上来后就高烧不退,等她听闻消息赶回去时,人已经没了…… 「姐姐?」见顾辞一直盯着阿宝发愣,小姑娘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怎么了?」 听到小姑娘的声音,顾辞慌忙回过神来,轻轻晃了晃头,将脑子里那些不好的回忆都挥去,笑着道:「姐姐可没有你们这么有学问,学不来这么文绉绉的祝贺语,只希望在这新年里,咱们姐弟三人平平安安的,无病无灾就够了。」 小姑娘嫌弃她不会说话,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那是自然。」 顾辞也不跟她计较,「记得给我和阿宝准备压岁钱,娇娇可给自己准备了?」 哪有自己给自己准备压岁钱的?小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反正家里的钱都是我在管着。」 顾辞笑了一下,又把刚刚收到的红封递了过去,「压岁钱给的是吉利和平安,自然是人人都应该有的。」 小姑娘也没客气,又收下了,反正家里的财政大权是她手里,给姐姐的压岁钱有六个银花生,要值二两银子,若是姐姐收了变成私房钱,保不齐又大手大脚地乱花了,她也就是走个过场。 阿宝看着顾辞把小姑娘给的红封又还了回去,也准备有样学样,把刚刚收到的红封要还回去。 手才刚伸出去,察觉到他意图的小姑娘赶紧制止了他,「你这是做什么?这个压岁钱好好收着,平日沐休和同窗出去走动的时候,兜里有两个钱,也不显得太羞涩……」 「娇娇姐姐偏心,收了姐姐的,不收我的。」阿宝知晓自家姐姐挣钱不容易,平日从不主动跟学堂里的同窗攀比,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没事就跟着那些年长一些的师兄出去参加那些劳什子的赛诗会,小姑娘给的零花钱都存在了那里,还分文未动。 「姐姐和你,不一样。」小姑娘点了点他的额头,含羞带怯地快速瞧了顾辞一眼,又朝阿宝道:「我今年十五了。」 十五了。然后呢?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疑惑的眼神在两个姐姐脸上来回逡巡,阿宝还是想不明白,呆呆道:「嗯,你从去年起,就说自己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去年那是骗你的,但今年是真的。」小姑娘又强调道:「再过两个半月,我就真的十五岁了。」 阿宝点了点头,又去看顾辞,「姐姐,因为娇娇姐姐十五岁了,所以就只能收你给的压岁钱吗?」 顾辞自然知晓小姑娘所谓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她看了小姑娘一眼,隐约可见她的大杏眼里有几份期待。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又垂眸笑了一下,随即抬眸看向阿宝,「不是这样。」 第210页 「那是……」 「阿宝。」 「嗯?」 「姐姐问你一个事儿?」 「嗯?」阿宝许久没见过自家姐姐这般郑重其事地问自己了,愣了一下,小脸也绷得严肃起来,「姐姐请说。」 「你,想不想姐姐和娇娇姐姐一直陪着你?」 「姐姐……」阿宝一时有些慌,他不懂姐姐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转念,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又看向了小姑娘,小脸丧得快要哭起来了,「姐姐不会是背着我给娇娇姐姐订了亲吧?等娇娇姐姐及笄了就要出嫁了,对不对?」 顾辞:「……」 小姑娘:「……」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早熟的吗?两人对视一眼,不等顾辞开口,小姑娘也学着他那沉重的模样,点了点头,「是的。」 阿宝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虽……虽然他是希望自家两个姐姐都能找个如意郎君,可一想想往后他们姐弟三人就要分开了,他就难受得不行,「娇娇姐姐怎么就要嫁人,阿宝都还没长大了……」 说着,他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顾辞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安慰他,「你娇娇姐姐逗你了,咱们姐弟三人不分开,不分开,快别哭了,今儿大年初一了……」 阿宝哭得太急了,一停下就打着哭嗝,「真……呃……真……呃……真的吗?」 「真……真……真的。」小姑娘也没想到自家的憨弟弟这么不经吓,扯着袖子帮他擦了擦眼泪,脱口而出道:「姐姐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了,我要以身相许的,及笄之后,我就嫁给姐姐……」 第109章 小姑娘说得实在太顺口了,顾辞根本阻拦不及, 等到话落地了, 小姑娘后知后觉, 慌乱地看了顾辞一眼, 随即两人都齐齐看向了阿宝。 三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阿宝才眨了眨眼睛, 茫然道:「娇娇姐姐嫁给姐姐了,那我往后怎么称唿?」 顾辞:「???」 小姑娘:「???」 显然, 阿宝的这个反应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姐妹俩更是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四目相对时, 小姑娘也是一脸茫然。 最终,还是顾辞开了口:「那也是阿宝的娇娇姐姐。」 阿宝似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木讷地点了点头, 哦了一声,顿了一下, 又舔巴着唇瓣, 小心翼翼地问道:「娇娇姐姐嫁给姐姐了,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嫁给别人了?」 「嗯?阿宝……」 「那是当然。」不等顾辞说完, 小姑娘立马抢了话,「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嫁给姐姐了,肯定就不能嫁给别人了。」 阿宝不说话了, 这突然的安静让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小姑娘小心地瞄了顾辞一眼,神色讪讪,但也不知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 顾辞回看了她一眼,又去看阿宝,垂眸斟酌了片刻,才谨慎措辞:「阿宝,你知道嫁娶的意思吗?」 阿宝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像春晓嫂子嫁给春晓哥,这个嫁娶意思,他是明白的,可是娇娇姐姐要嫁给自家姐姐,他就不是很明白了,「姐姐和娇娇姐姐都不嫁人了吗?」 「嫁啊,我嫁给姐姐。」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小姑娘索性就摊开了说,「姐姐反正嫁不出去的,而你将来也定是会娶妻生子的,那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孤独终老吧?反正我也是姐姐捡回来的,往后我嫁给了姐姐,就能陪着她白头偕老了。」 阿宝眨了眨眼,仍是迷迷瞪瞪的,看了一眼小姑娘,又转头看向顾辞,「那……那我以后也不娶妻生子,陪着你们……」 「那可不行。」小姑娘赶紧摆了摆手,想起什么似的,她倏地愣了一下,神情语气都严肃起来,「阿宝。」 「嗯?」 小姑娘扭了扭身子,微微有些羞赧:「我要嫁给姐姐,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 阿宝看了看她,又偏头看向顾辞,「姐姐,你也想娶娇娇姐姐吗?」 阿宝从止了哭声过后,一张小脸上的神情就没变化过,顾辞也摸不准自家这个弟弟的小心思了,思忖了小会,才从一旁道:「阿宝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姐姐也愿意,娇娇姐姐也愿意,那阿宝就没什么要说的,但如果姐姐不愿意,娇娇姐姐也只是为了报恩,同情姐姐往后孤家寡人,那阿宝可以一直陪着姐姐……」 阿宝说得很慢,但眼神透彻清亮,顾辞本想摸摸他的头,但手扬到半空,突然就摸不下去了,她无法将此刻的阿宝当一个还需要她呵护的小弟弟来看待了。 顾辞缓缓收回手,心里头的颤动让她几近哽咽,「是,姐姐也是愿意的。之前一直以为阿宝还小,又怕你多想,所以姐姐从没跟你提过这些事。」 「姐姐。」阿宝突然笑了,「我捨不得你,也捨不得娇娇姐姐。之前,在村里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说我傻,不跟着爹,要跟着姐姐,他们说,姐姐嫁人了,往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就不管我的事了。那时我就在想,姐姐要是永远都不嫁人该有多好。真好,姐姐不嫁人,娇娇姐姐也不嫁人,真好。」 对顾辞来说,除却小姑娘,至亲之人就是阿宝这个亲弟弟,她不愿早早将自己和小姑娘的打算说出来,就是担心会让阿宝多想。 如今,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顾辞也松了一口气,「姐姐答应你,在你娶妻生子前,咱们三姐弟都不分开。」 第211页 「阿宝不娶妻生子。」阿宝摇了摇头,「阿宝也要一直陪着你们,将来好好报答两位姐姐的养育教导之恩。」 「那可不行,等你再大些,就给你娶个美娇娘管着你。」小姑娘就没有顾辞那么多顾虑,反正她不管,等到及笄了,就是姐姐的媳妇了,眼下是没办法,必须得照顾这个拖油瓶,谁叫长姐如母?往后长大了还想赖着她跟姐姐,门儿都没有。 小姑娘见阿宝依旧神色不动,又补了一刀:「你看姐姐也没用。再说了,你不娶妻生子,往后你老掉牙了,走不动了,你一个孤家寡人,还想让我和姐姐照顾你不成?」 「没、没有。」自家娇娇姐姐说得好有道理,阿宝无言以对,有些羞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的。」 「这会你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当然说得轻巧了。」小姑娘努了努嘴,「算了,你这会是情窦未开,没有遇到心仪的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我和姐姐,等到将来遇到心仪的姑娘了,估摸着就嫌我和姐姐碍眼了,村里那张三奶奶常说的那话叫什么来着——」 阿宝抿了抿唇:「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对对对,就是这句。」小姑娘点了点头。 这话就是顾家村张三奶奶的口头禅,她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子当了隔壁一个富户家里的上门女婿,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看她一会,大儿子娶的媳妇是个十分泼辣的,和张三奶奶素来不合。 起初,这对婆媳闹腾起来时,她这大儿子还能站在中间劝劝和,后来,就开始装死,再后来,这个大儿子就完全和自家媳妇一条心了,联合着媳妇欺负她这老母。 这张三奶奶也是个能闹腾的,隔三岔五就搬条板凳,不是坐在村口的大道上哭,就是去她早早过世的老伴坟头哭,而这句「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她更是拿来当歌唱,哭两句就要拖着长长的哭腔唱。 因此,顾家村从老到少都知晓这么一句俗话儿。 阿宝闻言,立马就急了,「我才不会,姐姐和娇娇姐姐最重要。」 小姑娘嗤了一声,还欲再说,顾辞赶紧截住了她的话,抬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没把阿宝闹腾哭一场,不心甘是不是?」 冬□□服厚,根本就掐不疼,小姑娘撇了撇嘴,打了个呵欠,揉了下眼睛,「我就是这么一说。」 顾辞瞧她眼底有些青色,又不忍心说她了,「昨晚闹腾地这么晚没睡,反正也不用着急去给谁拜年,不着急,你要是困了,就再去睡一觉。」 「我不困。」小姑娘又抓了一把瓜子仁扔进了嘴里,「十五岁的大姑娘,不能贪睡了。」 得,看来是那股激动劲儿还没缓过来,顾辞将瓜子仁又往她面前推了推,「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那好好吃你的瓜子仁,别再闹腾阿宝了,跟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吓唬他。」 小姑娘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哪里是吓唬他,我是教阿宝一些道理了。他还小,我作为姐姐,自然当多教导教导她的。」 顾辞拿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没办法,只好去给阿宝先吃颗定心丸,「她一直念叨要快些长大,昨儿差不多一宿都没睡。阿宝,你娇娇姐姐那些话,你都别往心里去,这会她那股兴奋劲没下去,跟个话匣子似的……」 正月初一的日头好,姐弟三人在屋内坐到了正午,顾辞热了菜,吃过中饭后,就搬了小桌子到院子里晒太阳,时不时和外面走动的邻人道声新年快乐。 日头微醺,晒的人暖洋洋的,小姑娘在外头坐了会就撑不住了,迷迷煳煳间,自个儿都不知道是怎么被自家姐姐哄回屋的。 顾辞知晓顾春晓在镇上这么多年,又是大酒楼的大掌柜,这初一肯定家里有不少人拜访,便也不急着早早过去拜年。 过了初一,初二就要回岳家走动了,不少点心铺子也开了门,一些勤快些的人,已经举着糖葫芦走街窜巷地叫卖了。 顾辞吃过早饭,先提了些礼,带着两个小的去顾春晓家走了一趟,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要告辞,吴静书原本是想留三人吃了中饭再走,但听顾辞说今儿还要带着人去李家村给外祖舅舅家拜年,也就不留他们了,让他们初五过去吃中饭。 正月拜年走动,关系亲近些的才会互相窜门吃饭,顾辞这倒没有推辞。 从镇上去李家村,比从顾家村过去,至少要多半个时辰的路程,这正月走亲戚又要讲究些,不能傍晚去拜年。是以,顾辞也不敢吃了中饭再出发,从顾春晓家里出来后,就拿着准备好的礼物出发了。 如今隔得有些远了,再加上顾辞平日又要忙着挣钱,来外祖家自然不像在村里走动得那么勤快了,这正月大伙儿都闲些,李家一家人都留顾辞三姐弟多玩几天,顾辞拗不过,便在李家歇了两晚才回去。 初五那日,天阴沉了下来,阿茹一大早就带着自己的小萝蔔头弟弟过来给顾辞拜年了。阿茹是个坐不住的,顾辞倒的茶还没凉下来,就要拉着小姑娘和阿宝去外头瞧热闹。 镇上商户多,一般商户都会在破五这天重新开业,因此初五这日,一些大铺子都会格外喜庆,请些杂耍或是舞狮来添些人气。 阿茹对这些门儿熟了,说得绘声绘色的,小姑娘和阿宝听得眼睛发光,顾辞便也不拦他们,叮嘱了几句,便让他们出去了,自己收拾收拾一番,就直接去了顾春晓家,帮着吴静书准备中饭。 第212页 镇上的小孩子都爱凑这些热闹,一般都是成群结队的,不会出什么事,顾辞和吴静书都不担心。 然而,直到用饭的时间了,那几个小的都还没有回来,吴静书和顾辞都有些急了,刚商量着要出去找人时,屋外就传来了阿茹的声音,「娘,不好了……」 第110章 一听到阿茹这惶急的声音,顾辞和吴静书的心齐齐咯噔了一声, 尤其是顾辞, 不等吴静书反应过来, 她已经快步跑了出去。 「阿茹……」没看到娇娇和阿宝回来, 顾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顿了一下,才用发颤的声音问道:「娇娇和阿宝呢?」 「大姑姑……」看到了顾辞, 阿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这一开口, 先哭了起来。 顾辞急的上火, 但也不敢催她,忙给她拍着后背安慰她, 」阿茹,不怕不怕,慢慢说……「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吴静书也跟着出来了, 看着阿茹乱糟糟的头髮,也是火急火燎的, 「你弟弟毛蛋呢?娇丫头和阿宝也没回来?」 「娇娇小……小姑姑……哇……」阿茹哭得停不下来, 说几个字又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噎噎的, 根本就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你这个没出息的,一个人回来做什么?」吴静书嫁给顾春晓十几年了,好不容易才生下了毛蛋一个男孩儿,多多少少有些偏心, 再加上顾辞家的两个小的也是自家姑娘撺掇带出去的,眼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偏偏自己女儿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的冒火,拉着阿茹又拍了两板,「你这崽子是要急死我跟你大姑姑不成,不许哭了……」 「嫂子也真是,你打她做什么……」顾辞赶紧把阿茹拉了过来,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耐着性子帮她顺气,「阿茹,深唿吸,你娘亲是急煳涂了……」 「大姑姑……」阿茹自己心里也急的不行,被她娘这么凶了一回,又觉得委屈地不行,哭得一脸伤心,忍了又忍,总算能好好说话了,「小……小姑姑和……和人打打……打架了,弟弟、阿宝叔叔和……和小姑姑都都……都被抓走了……」 小姑娘和人打架了??? 顾辞短暂地吃了一惊,但眼下她也没心思去多想,「那抓去哪儿了?」 「我我……我不知道。」说着,阿茹又哭了起来,「我看到他们好多人来了,就……就先跑回来了……」 「你这个没出息的……」 吴静书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欲去拧阿茹的耳朵,顾辞赶紧让怀里的阿茹侧了侧身子,「嫂子,你这是做什么?」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吴静书其实也捨不得下重手,只是今儿小姑娘和阿宝真要出什么事了,她家姑娘责任可大了,她才不得不上火:「你瞧她这个没用的样子,只顾着自己,明知娇丫头和阿宝是初来乍到的,她倒好,弟弟不管了,娇丫头和阿宝也不管了,就会自己跑。」 「嫂子。」顾辞沉声叫了她一句,「还好阿茹机灵,知道跑回来给咱们送个信儿,若是她傻傻地在那头,咱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可不更急?」 顾辞说着,又转身俯下身子,给阿茹擦了擦眼泪,「阿茹不怕,你赶紧带着大姑姑和你娘亲过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阿茹还在抽噎,看了一眼她娘,才擦着眼泪点了点头,「在西巷的彩衣坊,我带你们过去。」 也顾不得阿茹那一头乱糟糟的头髮,吴静书往屋里的板根婶交代了一声,就径直跟着阿茹小跑去了彩衣坊。 阿茹刚刚已经跑了一路了,肚子这会还有些疼,忍着没说,只是跑得慢些。顾辞心里急,偏头见她一头虚汗,时不时去捂肚子,便知晓她是跑急了,肚子胀气,索性将人抱在了肩上,顺便问了事情的缘由。 阿茹被抱的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要下来,吴静书见状,也在一旁道:「大姐儿,这丫头皮肉厚实着了,压秤地很,你让她自个儿走。」 阿茹羞愤地恨不得找个地洞埋下去,「大姑姑,我娘说得对,我重着了,你让我自己走。」 「嫂子也真是,阿茹这年纪,正是爱俏的时候,你这个当娘的,也不知说些吉利话。」顾辞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太低沉吓人,同吴静书说了,又朝阿茹道:「别动,我抱着你走得快些,你跟大姑姑说说,你小姑姑好端端的,怎么会跟人打架?」 阿茹这会肚子胀着气,走着是疼,见顾辞抱着她走得轻松,也就不挣扎了,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 东巷都是一些吃食铺子,这破五开张头一日,一般也就是免费试吃,或者举办一些吃食比赛。西巷就不同,西巷的东西卖的杂,地儿也比东巷大,一般的大铺子不仅会提供一些瓜子花生的东西给顾客打牙祭,还有些喜庆的杂耍可以玩。 顾春晓家里条件不错,外祖家又是个卖糕点的,就从没缺过零嘴儿,自然对东巷不感兴趣,领着娇娇和阿宝去东巷走了两家糖果铺子,便带着人来了西巷。 四人先是去西巷的一家戏园子看了一场免费的杂耍,然后听说彩衣巷的玲珑阁今日有抛绣球的热闹凑,几个人又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玲珑阁不仅是镇上最大最好的绣坊,更是在大锦都是出名的,因为名声摆在那儿,做的又是达官贵人的生意,往年也甚少这般大张旗鼓地闹腾,顶多就是在开张那日给些折扣。 第213页 今年闹这么一出,自然热闹地紧,四人过去时,那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小姑娘东张西望了一番,还在纳闷,「阿茹,不是说是抛绣球么,抛绣球都是招上门女婿的,怎么来凑热闹的大多是妇人和姑娘家啊?」 小姑娘虽然没亲眼见过,但皇城脚下,最是热闹,没少听宫中爱八卦的宫女太监念叨,谁家老爷的独女又抛绣球招亲了。是以,她对这抛绣球的习俗还是懂些的。 「抛绣球都是这样的吗?」阿茹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少女,平日疯跑起来,比镇上这些男孩子一样,哪里懂这么多,「咱们不也来凑热闹了吗?」 「啧,你们今儿可算来的巧了。」阿茹话一落,旁边的妇人就热情地朝他们看了过来,看到小姑娘时,神情微微怔了一下,片刻又笑了起来,「许久都不曾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了。姑娘家住哪里,芳龄几何?可是定亲了?若是没有,我刘阿婆定能为你说一桩好亲事。」 小姑娘一看这位刘阿婆这自来熟的热情,心里就提防几分,压根就不想搭理,下意识地拉着阿茹往一旁挪了挪,阿宝闻言却不满了,如今他知晓自家两个姐姐将来是要成婚的,皱着眉头就回了过去,「谢阿婆好意,我姐姐定亲了。」 「哎,可惜了。」刘阿婆敛了两分笑,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两眼,「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既是定亲了,那也是阿婆没这个运气。不过,今儿这个热闹,你们可是来凑对了,这个抛绣球可不是为了给谁招亲,待会玲珑阁的阁主亲自出来抛绣球,谁接到了,就能得她亲自缝制的一套嫁衣。」 「嫁衣,不要钱?」小姑娘闻言,脚步一顿,又回头看向那阿婆,「阿婆不是在骗我们吧?」 「姑娘这般好看,谁捨得骗你啊?」刘阿婆瞧着小姑娘那双滴熘熘的杏眼,就觉得心头欢喜,「姑娘既只是定亲,要是能抢到这嫁衣,可是赚了,先别说玲珑阁这阁主亲自缝制,光是这嫁衣料子,就值不少钱了。」 不要钱的嫁衣呀。 小姑娘心头一阵荡漾,踮起脚往里头看了又看,觉得定是老天爷都知道自己十五了,可以嫁给姐姐了,瞧这不连免费的嫁衣都送上来了吗? 这么一想,觉得眼前这个热情的阿婆都顺眼了,小姑娘还郑重其事地跟人道了谢,转身就喜滋滋地拉着阿茹和阿宝往里头挤。 「小姑姑,我们要去抢绣球吗?」 「抢,一定要抢。」小姑娘一脸势在必得,「抢到了,能省好多钱了,到时姐姐肯定很高兴。」 似懂非懂的阿茹凑热闹是个行家了,「那咱们再往里边去一点,占个好位置。」 四个人小,阿茹又机灵,带着她们从人缝里埋头往里钻,没多久,就站在了戏台外。 玲珑阁的阁主已经站在了戏台上,精緻的红色绣球摆在一旁的印花瓷盘里,瓷白的底色和青色的花纹衬托着红色的绣球分外喜庆,小姑娘刚是瞧着就有几分紧张,根本就没心思听那位带着纱巾的阁主讲了什么,直到人群哄闹起来了,她才反应过来,那白瓷盘里的绣球已经朝他们扔过来了。 精緻的绣球在大家的手中盘旋翻飞,小姑娘急的不行,根本就不等绣球朝自己这边来,拉着阿茹和阿宝就跟着绣球跑。 好一番争抢过后,绣球终于被一个个高的女人拍了一下,朝着他们四人过来了,小姑娘赶紧踮起了脚:「阿宝,阿茹,快扶我一把,快了快了……」 阿茹是个眼疾手快的机灵鬼丫头,头一次抢这东西,也觉得新奇激动,在绣球就要飞过来时,使了吃奶的力气去抱小姑娘的腰,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小姑娘跳高了些,一把将绣球抱在了怀里,虽然马上就摔了个狗啃泥,但抢到了绣球,两人都忘了疼。 结果,还不待小姑娘抱着绣球爬起来,怀中的绣球就被人蛮横地抢走了。 「那是我抢到的,你还给我。」小姑娘当即就怒了,爬起来就要去抢。 手刚碰到绣球,绣球就又被从她身后伸过来的一只葱白修长的手给拿走了,「大家都是抢绣球的,刚刚是被你抢到,是你的,现在不在你手上了,自然就不是你的。」 「哼哼,就是,现在被我家小姐抢到了,自然就是我家小姐的。」 小姑娘听着对面那抢自己绣球的神气小丫头,气得只想给她两个耳刮子,忍了又忍,又飞速转身,朝身后的伸出了手…… 扑了个空! 小姑娘仰头看着那穿着珠光宝气的女子,先是震惊了一下——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气人。 单手高高举着绣球的女子拿着帕子掩唇笑了一下,「小矮子,瞧你这身量,跟棵黄豆芽似的,嫁人还得等上几年,这绣球就让给我了。」 小……矮子!!! 小姑娘气得想喷火,压根就不顾身旁阿茹的拉扯,跳起来就要去抢绣球。 那女子存心逗她似的,将绣球高高举起,就是不让她碰到。 小姑娘扑了几次空,索性就跳起来挂在了女子身上。 那女子看着比顾辞还要高,但一个娇女子哪里经折腾,小姑娘这一挂,她没有防备,又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小姐……」一旁还等着看好戏的丫头瞬间就急了。 小姑娘不管不顾,不抢到绣球就是不罢休,虽然自己也摔倒了,但根本就不着急爬起来,压着女子就去抢她手中的绣球…… 第214页 小丫头哪能看着自家小姐被人欺负,立马就扯着小姑娘的头髮往后拉,她别在辫子上宝贝的小珍珠掉落下来,滚远了,小姑娘又捨不得近在咫尺的绣球,又想去捡那小珍珠,正犹豫不决,就觉得头皮疼得发麻。 从前被马玲玲欺负,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如今想起来了,又加上被自家姐姐给宠坏,骨子里流淌的皇家血脉的高傲也觉醒了,哪里还愿意受这等欺负,当即拉着那小丫头的头髮和她打了起来。 阿宝和阿茹还有毛蛋这三人,见自家人被欺负了,小孩子最是护短,自然也坐不住,帮着去拉小丫头,顿时,几人就扭打到了一块。 阿茹之所以跑开了,还是不小心被小姑娘推错了人,被她用蛮力推到了外面,还想凑过去时,就瞧见对面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群小厮还有几个穿着衙门衣服的人过来了,她见势不妙,这才赶紧往家里跑了。 顾辞听阿茹说完这事情始末,心下是又气又怒,又懊恼自个儿,匆匆带着人来到了玲珑阁时,哪里还有小姑娘的影子。 拉着几个站外面的人问了问,都没问出结果,吴静书瞧顾辞着急,便让她在外面等着,进玲珑阁问了问人,才知道刚刚打架的一行人都被带去了衙门。 第111章 听说人被带去了衙门,吴静书虽急的六神无主, 但还是打起精神安慰顾辞:「大姐儿, 你放心, 嫂子定会托关系去把娇丫头他们带回来的。」 「嫂子, 你也不要着急。」顾辞握住了她有些发颤的手, 神色倒是沉稳了几分,「咱们先去瞧瞧, 看看是得罪了哪家。」 「对对对,你说的对。」听到顾辞这不急不缓的话, 吴静书的心神也稳了几分, 回过神来,又有些纳闷:「我怎么感觉人被带到衙门去了, 你反倒不急了?」 顾辞笑了一下,「带去衙门,咱们好歹还能去说上几分理, 若是被带到人家府上去了,咱们怕是门都见不了。」 道理虽是这个道理, 但顾辞并没有说实话, 赵将军送给她的那柄佩刀还在,上面的如意珠不仅值钱, 也是赵将军给她的信物。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把这最后的底牌亮出来。 家里从没出过这样的大事,吴静书再能干, 也觉得自己只是个妇道人家,几人在去衙门的中途,她又打了个拐,去把顾春晓给叫了过来。 几人匆匆忙忙地赶过去时,管事小吏正带着师爷刚上堂,顾辞他们几人刚到门口,就被衙役拦住了,堂内听到外面的吵嚷声,里面的人醒目一拍,一旁的师爷便扬声道:「来者何人?」 顾春晓恭恭敬敬地表明了身份,得了管事小吏的准许,这才被放了进去。 大堂里,一个头髮蓬乱的小丫头连同阿宝和毛蛋两个男娃娃跪在正中央。 至于抢绣球打起来的两外两个罪魁祸首,一个被人簇拥着坐在一旁,一个孤零零地躺在一侧。 顾辞虽满心满眼地记挂着她的小姑娘,但也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跟在顾春晓的身后朝坐在案首上方的人行了一礼,然后就静静等候这管事小吏的说辞。 「你们做父母的来了正好,免得说我判的不公。闻小姐是贾府贵客,人家自京城远道而来,今儿来咱们镇上凑个趣,结果就被糟践成如此模样,不管怎么说,这事,你们定是要担责的……」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顾春晓睨了一旁那同样是一脸狼狈的女子一眼,心里叫苦不迭,这群小崽子不闯祸则已,一闯祸就恨不得把天闯个窟窿,一个贾府就够招惹不起了,还来个贾府的贵客,且还是京城来的,这不是摆明是鸡蛋碰石头? 「顾掌柜明理那便是再好不过的。」管事小吏拿着这事也头疼,他头疼的是搞不懂这位闻小姐是几个意思,被那三个小崽子揍成这惨兮兮的模样,不让家中小厮就地好好修理一顿出气,还大费周章地闹到他这小衙门来,天知道是要他怎么做。 那位闻小姐始终不出声,管事小吏也只能琢磨着处理,扫了一眼躺在地上还不知是死是活的小姑娘一眼,又斟酌着道:「今儿是你们有错在先,这赔礼道歉自然是免不了的,至于怎么个赔礼道歉法,这得问问闻小姐的意见?」 话刚落,阿宝就抽抽噎噎地发话了,「我们打人是不对,但并不是我们先动手的……」 「阿宝。」不待阿宝说完,顾春晓赶紧厉声喝道:「这衙堂上,哪能轮到你插嘴?」 阿宝被喝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抹了抹眼泪,回头看了顾辞一眼,这才委屈巴巴地把话头憋了回去。 「大人,闻小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不懂事了,还请多多包涵……」 「他说的没错,是我抢那小矮子的绣球在前,也是我家小丫头打人在前的。」 清脆的女声响起,身量高挑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顾辞这才看清了这位被人簇拥着的闻小姐是长何模样——眉如远山,凤目狭长,看着刻薄,但因朱唇总是噙着浅笑看人,让这样一张脸显得分外清丽。 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闻偲怡微微偏头,朝顾辞看了过来,狭长的凤眸带了点探究的笑,又看向上方的管事小吏,「大人着实判的有失公允。」 满堂譁然,不只那位管事小吏一头雾水,顾辞和顾春晓对视一眼,也不知这位闻小姐到底是要干什么。 第215页 半晌,顾辞才站了出来,朝闻偲怡行了一礼,「那敢问闻小姐,今日这事,您是希望我们如何?」 闻偲怡耸了下肩,扫了顾辞一眼,眼睛就径直扫向了仍旧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我来这衙门,原本是想讨个说法的,虽然我抢这小矮子的绣球在前,我家小丫头打人也在前,但我可是半个手指头都没动,但你们瞧瞧,我这头髮也被那个小矮子给抓乱了,还被她压在地上滚了一地的灰……」 说着,闻偲怡又顿了顿,转了话头道:「不过,今儿这说法怕是讨不回了,你家这小矮子进了这衙堂,就给昏过去了,还不知是死是活了。」 顾辞瞧了一眼自家小姑娘,有些摸不准这位闻小姐的话是故意打趣还是真的这般想。因为顾辞进衙门就瞧见小姑娘还悄咪咪地睁眼瞧了自个儿一眼,小姑娘根本就不是晕过去了,这是她装睡的惯用伎俩了,只是没想到,这回更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敢在衙堂上装晕。 顾辞很快又收回视线,看了闻偲怡一眼,垂眸暗忖了片刻,斟酌着道:「家妹不知小姐身份,冲撞了您,是民女管教无方,在此同小姐赔礼。至于胆大包天地伤了小姐,自是家妹的不是,既然她今日晕过去了,那改日我再带着家妹登门道歉赔礼……」 闻偲怡低头弹了弹指甲里弄的灰,想了下,点头应了,「既然当事人都晕了过去,今日这事倒也说不清了。再者,虽说三个小矮子打我家小丫头一个,还被打晕了过去,着实没出息,但到底是我家丫头下的手,这事我们也是有错的,小女在这里,同姑娘道歉了。」 「闻小姐客气了。」顾辞赶紧回了一礼,「多谢小姐大人有大量。」 管事小吏一听这烫手山芋的事儿不用自己出面解决了,也是松了口气,忙道:「确实确实,闻小姐这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们确实该好好感谢。」 这事儿也就这么解决了,管事小吏醒目一拍,就让大伙儿都散了,顾春晓和吴静书都有些懵逼,原以为要折进去半个家底才能把人给捞出来的,结果就这么散了? 直到出了衙堂,夫妻俩才回过神来似的,赶紧朝着闻偲怡谢了又谢。 闻偲怡十分大度地摆了摆手,分别前,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睨了被顾辞抱在怀中的小姑娘一眼,轻哼了一声,从一旁小厮的手里拿起绣球晃了晃,「对了,还请姑娘告诉你家这小矮子一声,既然是她自个儿不中用晕了过去,那今儿这绣球,最后还算是我抢到的……」 顾辞赶紧按住了怀中某只蠢蠢欲动的小姑娘,朝人笑道:「我会记得同家妹说的,今儿恭喜姑娘了。」 闻偲怡下巴点了点,又往她怀里睨了一眼,「你家这小矮子多大了?」 「十五。」 「啧啧,十五了啊,看来真是个矮子了,我娘亲说了,女子及笄之后,这个子就难长咯……」闻偲怡一边说着,一边在小丫头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 目送着人走远了,小姑娘熘的一下就睁开了眼,朝着远走的轿子嘟囔:「她才是矮子,全家都是矮子,让她抢我绣球,抢着了也嫁不出去……」 顾辞抬手就在她的嘴上轻拍了两板,「给我闭嘴,回去再跟你……」 「之前还说我了,这会你也不是这样……」吴静书在一旁见状,赶紧去拉她,瞧着小姑娘那委屈巴巴的一张脸,抬手替她擦了脸颊上沾的灰尘,「没事就好,我们正准备带你去医馆瞧瞧了,还好没事儿。」 「娇娇姐姐醒了?」阿宝这个憨小子还真以为她晕过去了,担心地不行,这会瞧见她醒了,小脸立马轻松了起来。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小心地扫了自家姐姐一眼,又赶紧抱紧了顾辞的脖子,闭上了眼睛,「哎,头皮都快被那个臭丫头扯秃了,头疼着了,可疼了……」 装!继续装! 顾辞轻哼了一声,今儿这事还没完了。 第112章 出了这么个事,家里两个小的不仅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狼狈样, 还带着别人家的两个孩子也弄得一团糟, 顾辞哪好意思带着两只小崽子出去丢人现眼, 走到了岔路口, 就主动同顾春晓夫妻俩道歉:「春晓哥, 嫂子,今儿真是连累麻烦你们了……」 「都是自家人, 说什么客气话,没事就好。」吴静书虚惊一场, 想起这平日乖巧嘴甜的小姑娘还能折腾出这事, 好气之余,又不免好笑, 「之前还看不出你家这娇丫头是这么个保家的,瞧瞧为了这么个绣球,就不管不顾地跟人家闹腾起来了, 依嫂子看啊,你这丫头是恨嫁了不成?」 说着, 吴静书又忍不住抬手在小姑娘灰扑扑的脸上掐了一把, 调侃道:「我看啊,还是得再养两年, 免得往后嫁去夫家了,人家要是有个高挑的小姑子,免不得又被嘲笑是个小矮子。」 小姑娘闻言就有些装不下去了,不满地嘟囔道:「不喜欢嫂嫂了, 连同外人取笑我。」 「你看看你这花脸猫,还好意思说?」顾辞越看越来气,又想揍她,「今儿这事,还亏了那闻小姐心地好,不同你计较……」 「姐姐喜新厌旧,肯定是瞧着人家长得又高又漂亮,就开始嫌弃我了。」对那个抢自己绣球的闻小姐,小姑娘火大着了,结果自家姐姐还夸她,就是给她火上浇油,刷地就从顾辞身上跳了下来,「我也不喜欢姐姐了。」 第216页 顾辞:「……」 吴静书瞧了一脸气唿唿的小姑娘一眼,又看向顾辞,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家这丫头这股醋劲儿可真大。」 眼看小姑娘的脸色越来越黑,吴静书只觉她可爱地紧,压了笑意,又去安慰她,「嫂嫂说句公道话,那位闻小姐比你高出了一小截,但肯定没有咱们娇娇好看了,咱们肯定都是喜欢你的,这么可爱,又这么小只的,抱着都贴心。」 「嫂子。」小姑娘气恼地叫了一声,抿了抿唇,据理力争道:「我一点都不矮,是那个闻小姐长得太高了,再说了,那个闻小姐比姐姐还高了,难道姐姐也是矮子吗?」 顾春晓在一旁瞧着她气哼哼的样子,一直绷着的脸也松了松,今儿是酒楼开张的日子,他正忙着了,小姑娘闹腾出这么一件事,他原是积了一肚子气,只是到底不是自家的孩子,也不好意思训。但眼下瞧着小姑娘这活蹦的性子,又想起那位闻小姐来,吁了一口浊气,在心里嘆道:罢了,罢了,人各有命,这小姑娘这么闹腾,也没闹腾个好歹出来,大约就是个好命人。 不过,男人就不像妇人一样情绪外露,也不爱逗趣,还是板着脸叮嘱了两句,「你别看咱们这镇子小,来往的贵人多着了,往后一言一行可得注意些。」 小姑娘很少和顾春晓说话,也知晓他是个有事说事的性子,今儿这事她也知是自己冲动了,闻言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乖巧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顾春晓扫了她一眼,看着她头顶那鼓起的凌乱小发包,想笑,又忍住了,看向顾辞:「大姐儿,你也别怪我对小姑娘太厉害了,今儿这事,若是换了个骄横些的,咱们这会怕是还急着哭。」 「春晓哥说的什么话,你是看得起我们姐弟,才愿意多这个嘴,我们哪是这般不识好歹的人。」顾辞说着,又摸了摸毛蛋的脑袋,「倒是今儿吓到毛蛋了。」 「我才不怕。」毛蛋握了握小拳头,「我踢了那个讨厌鬼好多好多脚。」 吴静书抬手就拍了他脑袋一板,「你个小崽子。」 「嫂子打他,还不如打我家这个丫头出气。」顾辞拉了毛蛋一下,又看向顾春晓,「春晓哥还要忙,咱们也别杵在这里多说了。」 「嗯,那你先带着娇丫头和阿宝出去收拾收拾,收拾好了就过来吃饭,反正都准备好了,热一热就吃。」 「还等着我们过去就麻烦了,嫂子回去先吃,我们今儿就不过去了,改日再聚。」 吴静书又热情地邀了两句,见顾辞拒绝厉害,也就不勉强了。 顾辞一手牵一个,一路无言进了家门,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时,小姑娘和阿宝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紧张,原因无他,姐姐这关门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两只小的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顾辞原本就想冷着他们,让他们涨涨记性,但余光扫到身后两只黑扑扑,一脸的可怜兮兮,开了正屋的门锁后,又返身去了灶屋。 「难道这一脸的灰,还让我帮着你们洗?」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洗。」被凶了一句,两只小的赶紧跑开了。 顾辞深吸了一口气,拿锅子盛米盛到一半,又将米倒了回去,把前一天的剩饭剩菜拿了出来。 自家姐姐发火了,阿宝做事都麻熘了起来,匆匆忙忙地把脸擦洗干净,把衣服上的灰打了,老老实实地站在灶屋外。 顾辞也不管他们两个,把饭菜热好了,端上了桌,照旧给他们盛好了饭,「吃饭。」 三人沉默着吃好了饭,两只小的讨好地赶着收拾好了桌子,顾辞也不拦着他们,就坐在正位上看着他们,等到收拾好了,她先朝阿宝说了一声,「回你屋子去看书。」 阿宝看了看小姑娘,又看了看自家面色不善的姐姐,犹豫了一下,含煳道:「姐姐别打娇娇姐姐,要不是那个……」 「回屋子去看你的书。」 阿宝唇瓣嚅嗫了两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关了门想站在门口偷听,结果刚蹲下身子,里面的顾辞呵斥了一声,又赶紧灰熘熘地跑回了自己屋子。 阿宝走后,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小姑娘低着头,绞着手指在琢磨,到底是这次的事严重些,还是上次背着姐姐接了锦绣坊生意的事严重些。上次是打了屁屁,还好自己的小日子来了……完了完了,这次的小日子还要得十几天了。 母皇说了,夫妻之间,适当地主动认错会获得伴侣的宽大处理的。当然,如果错误大了,这认错的态度才是关键,不仅要真心实意,还要可怜兮兮。 小姑娘冥思苦想了一阵之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装作不动声色地去看自家姐姐,「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不跟我说话。我也不是真要跟她们打架的,只是气不过她抢我的绣球,还有那个臭丫头把我的小珍珠弄丢了,我才去抓她的头髮的……」 「不许哭。」顾辞冷喝了一声,小姑娘的哭声立马戛然而止,顾辞那个气啊,「林娇娇,你越来越能耐了啊,越来越会耍小聪明了,不仅胆大包天地学着跟人家打架,还知晓在衙堂上装晕了,还好咱们这只是个小镇,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森严官衙……」 「我要是不装晕,还得朝他们行跪拜礼,我怕他们受不起,折寿……」小姑娘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第217页 顾辞耳力好,闻言,愣了一下,她又忘记小姑娘的身份了。然而,小姑娘这话却也提醒了她,到了嘴边的呵斥突然就息了声。 皇家的高傲与威严就与她高贵的公主身份一样,与生俱来的。 她早就该知道,小姑娘从恢復记忆的那刻起,就再也不是上辈子那个除了她就无依无靠的林娇娇了。 顾辞突然静了声,小姑娘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仓皇去看顾辞,「姐姐……我以后再也不这般沉不住气了……」 顾辞看着她,见她满脸小心翼翼,手攥了攥,须臾才倏地笑了一下,抬手在她额心重重弹了一记,在小姑娘的痛唿声,她垂眸,「若有下次,你怕就要回到你该有的地方去了。」 她说的轻浅又缓慢,一句话说得像是在嘆息。 话里的意思,她说得委婉,但小姑娘听得分明,此刻愈加懊恼自己多事,也不觉得顾辞刚刚弹得自己头疼了,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姐姐,不要怕,不要怕。」 「不怕。」顾辞摸了摸她的头髮,被拉扯过的头髮有些毛躁,皱成了几道弯,她又帮着顺了顺,「头髮被拉扯地痛吗?」 「痛,很痛。」小姑娘从她怀里仰起头,松了一只手去按住顾辞摸她头髮的手,「但姐姐给我揉了,就不疼了。」 「花言巧语。」顾辞又帮着她揉了几下,顿了顿,又道:「抢来的嫁衣也不吉利,等过两天,姐姐托人去贾府递了拜帖,到时同闻小姐可要好生说话,可不能这般任性了。」 小姑娘还是有些不甘心,「那姐姐说,到底是我是小矮子,还是她长太高了?」 「是她长太高了。」顾辞从善如流。 「她的眼睛又小又长,眉毛也没我长得俊,根本就没有我好看。」小姑娘还是十分有忧患意识的,「她不跟我计较,也不是心胸宽,是因为抢到绣球了……」 与此同时,小姑娘嘴中的那位眼睛又小又长,眉毛也不好看的闻小姐正从轿子里下来,对着门口牌匾上的「陆」字打了个喷嚏。 一旁伺候的小丫头赶紧递上了帕子,闻偲怡没接,浑不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身看着自家狼狈的小丫头,带着几分期待的心思道:「怎么样,我这模样够惨了吧?」 小丫头哭丧着脸,是真搞不懂自家这位小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轿子都进了贾府里,还不等轿夫松口气了,又顶着一头蓬髮来陆府。「小姐,平日陆少爷就不够待见你了,今儿这一脸狼狈,怕是更厌弃你。」 「这你就不懂了。」闻偲怡晃了晃手指,「你瞧着今儿和我们打架的那个小矮子了吗?人家多聪明,一到衙堂就装晕卖惨,你们打架的几人就她不用跪了,躺那儿,就让人瞧着我见犹怜的。啧啧,这苦肉计在三十六计中算不得良计,但也聊胜于无,咱们今儿学学。哎,就是那个小矮子太没出息了些,要是能给我脸划上两指甲就更好了,那样我挤两滴眼泪,梨花一枝春带雨啊……」 「……」小丫头不知说什么好了,半天才摸着自己被那个臭丫头挠了一指甲的脸道:「小姐,这要破相了,估计就不是梨花一只春带雨,而是寒冬一只腊梅开了……」 」腊梅也是好看的。」闻偲怡瞧了小丫头那脸颊一眼,觉得脸上开腊梅还是有些不大好看,又赶紧改了口,「况且,陆少爷是那等只在乎外表的肤浅男子么?你没听他身边服侍的汤圆说,陆少爷去年就在这小破镇瞧上了一个满脸麻子的丑丫头。」 小丫头:「……」 第113章 镇上不像村里悠闲,破五之后, 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要忙活起来了。 顾辞也不例外, 鸿运酒楼开张了, 她就要去跟着许老汉一同杀猪了, 但到底还在正月里, 往来的商户不多,酒楼的生意处在淡季, 四家酒楼一天用不完一头猪,剩下的还要去摆摊子卖。 许老汉原来就是摆摊子卖的, 他自个儿还是买了个正儿八经的铺子专门卖猪肉的, 只是后来忙不过来了,他才把铺子关了, 如今既然有了顾辞这个帮手,自然是要重新开起来的。 顾辞原以为剩下的猪肉是要像顾大山买野猪肉那样,到东巷的临时摊位去摆摊卖的, 看到眼前这拾掇地整齐的铺子,吃惊之余, 又不免自作多情地以为这是许老汉特地为她准备的, 看着许老汉时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许伯, 您这铺子?」 「年纪大了,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之前买下的铺子就留在了这里, 眼下既然你来帮忙了……」许老汉说到一半,瞧顾辞明显松了一口气,顿了顿才继续道:「往后这铺子都要开起来了的,酒楼生意淡,只收半头,我们就摆摊卖半头,等到他们生意好了,我们往后就要杀两头猪了,一头送给酒楼,一头拿铺子里来卖。」 只要有钱挣,顾辞一点都不怕辛苦,对许老汉的打算满意的不行。 许老汉不知道她之前卖过猪肉,又怕她一个姑娘家放不开,带着她在铺子里卖过几回。 杀猪是项技术活,卖猪肉就更是,这项买卖不比其他,除了要嘴皮子利索,这手头的工夫也尤为重要。 许老汉越看顾辞越觉得欣赏,把自己那点绝活儿都告诉了她,手把手地教她怎么识别肉质好坏,不同猪肉纹理…… 比起顾大山那个半吊子屠夫,许老汉就讲的细緻多了,顾辞有些底子,又学得踏实。这切肉剔骨剁肉的活儿做得越来越顺手,许老汉见她和顾客搭起话来,也是大大方方的,丝毫不怯场,索性就把铺子交给她管了,杀完猪后,他就只负责每日去附近寻找卖猪的人家商量买猪的事。 第218页 忙起来,日子也过得快,转眼就快到了正月十五。村里人对这个元宵节不大重视,但在镇上,这节日倒是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这一日,东西二巷的铺子不管是卖什么的,都会在门口摆一排花灯,里面点上烛火,大部分铺子都会到临近子时才会打烊。 除此之外,由于这云峡镇特殊的地理位置,这花灯节比不少大镇子还要热闹。大码头的河道一侧也会张灯结彩,到了晚上,一些年轻的姑娘公子都会来这河道边点河灯。 因此,这一日又叫花灯节。 小姑娘早早就从阿茹那里听说了花灯节的玩法,起初还只是有些嚮往,后来几日见着隔壁院子的邻居伐了竹子在那扎花灯,问了阿茹这些人扎花灯是那一日去卖的时候,顿时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顾辞听闻了她的打算,也是哭笑不得,摸着她的脑袋笑话她:「你以为这钱是这么好挣的,先别说你学不学得会,这扎花灯用的是竹筏子,你这细皮嫩肉能做得来?」 「我又没说我要扎。」小姑娘不满地晃了晃脑袋,她自个儿还是特别有自知之明的,「我瞧了隔壁扎那个花灯,样式都可简单了,把模子扎好了,煳上纸就好了,到时我来描花样,保准比他们弄得好看。」 面对小姑娘看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睛,顾辞手指头顿了顿,「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扎花灯?」 「姐姐是谁呀?」小姑娘眉毛一挑,笑得十分讨好,「姐姐这么厉害,哪有什么能难倒你?」 「那这回你可猜错了,我真不会。」虽然很享受小姑娘的崇拜,但顾辞觉得这事还是不能逞能。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小姑娘抿紧唇看着她,还是不相信,「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小姑娘似乎没考虑到这事,抓着头髮有些茫然,半晌才道:「可是,我……我连竹条剪子米煳白纸彩墨都买好了。」 顾辞眨了下眼,「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就今天。」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慢腾腾道:「那……我看隔壁他们扎起来特别简单,我以为,以为姐姐肯定会的……」 「那我不会还是我的错了?」 小姑娘赶紧摇头,「不是不是……那现在怎么办?这些零散小东西,老闆也说不能退的……」 顾辞瞧着她一脸窘迫,又不忍拿她逗趣了,戳着她的额心,训起来时,又是雷声大雨点小,「让你掉钱眼里去……如今买都买了,也就只能这样了,放那里收着,或许有一日能用得着。」 小姑娘面色讪讪,吞吞吐吐道:「可……可是……为了同老闆压价,我买的……唔……有点多。」 顾辞:「……」 顾辞原以为依小姑娘这精明的小性子,就算说有点多也多不到哪里去的,结果看了那屋里的一小捆竹子和那厚厚的一堆白纸…… 「这叫有点多?」顾辞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我会扎花灯,今儿已经十三了,就两天的时间,能扎出多少?再者,花灯节就一天,能卖出多少?」 姐姐一生气,小姑娘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描的花灯肯定是最好看最好卖的。 「这花灯节年年有,人家这镇上扎花灯卖的定都是些老师傅了……」顾辞说了两句,瞧着小姑娘闷声不吭的沮丧模样,也说不下去了,这个守财奴这会怕是比自己还难受。 如是一想,顾辞又忍不住想笑,「平日买些其他东西,你把钱袋子捂得跟什么似的,买起这些东西来,你倒是捨得了……」 「我……以为可以钱生钱的嘛……」 「说我花钱不跟你商量,你瞧瞧你自个儿,哪里同我商量了?」 小姑娘舔巴了下唇,隔了片刻才底气不足道:「下次记得了。」 「行了,也别垂头丧气了。」顾辞捏了捏她的脸颊,「买了就买了,就当买个教训。」 虽然自家姐姐大方地不同自己计较了,小姑娘还是有些不安,晚上睡觉前,临到要睡着了,还在顾辞耳边呢喃道:「姐姐,你不会不要我管家了的吧?」 顾辞被她念叨了一晚上了,困得厉害,有些嫌她唠叨,但偏头看着她迷迷瞪瞪的傻样子,又生不起气来,想去捏着她的鼻子,手扬到半空,又收了回来,微微侧身,低头在她鼻头轻轻咬了一下,「嗯,不会,往后姐姐的钱都归你管,快些睡。」 小姑娘大约也是真困了,含煳不清地呢喃了一句才睡了过去。 结果,睡到半夜,顾辞睡得正香,迷迷煳煳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惊醒过来时,被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吓了一跳,瞧清楚了这直直盯着自己的人是自家小姑娘之后,才半松了口气,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娇娇?」 小姑娘眨了下眼,看得出不是在梦游。 「怎么了?是做梦了吗?」顾辞揉了下眼,也醒过神来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姐姐。」 「嗯?」 「我昨天乱花了三两。」 「嗯?」顾辞怔了怔,以为小姑娘是睡迷煳了,忘记昨晚才同自己说了这事,「你昨晚已经同我说过了。」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睛,低头就郑重其事地亲在了顾辞地唇瓣上。 顾辞被她亲的发愣,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那软滑的手指头又钻进了她衣内。 第219页 顾辞以为她是中邪了,赶紧推了推她,准备爬起来点灯,也不知小姑娘哪来的力气,她刚起身,就又被小姑娘推倒了,蛮横地坐在她的肚子上。 折腾了这么会的工夫,眼睛也慢慢适应这黑暗了,借着门窗缝里透进来的依稀月光,顾辞瞧了上方的小姑娘一眼,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把中衣脱了,肚兜系的松松垮垮,渐渐鼓起来的小胸脯露了些在外头…… 顾辞瞧了一眼,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连忙别开眼,将被子撩起来往小姑娘身上披,却被小姑娘打掉了。 顾辞不敢去看小姑娘那张脸了,垂着眼干巴巴道:「快些躺下来,冷着了。」 小姑娘低下头,凑到她眼前,自己託了托那小胸脯给顾辞看,「姐姐,你看,它长大了。春晓嫂子说了,小胸脯长大了,就能嫁人做羞羞的事了。」 「……」那夜也撩人,那月也撩人,但都不及眼前的人撩人,顾辞只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嘴唇张了半天,才捂着她的眼睛,吶吶出声:「嘘,别说话,快些睡吧。」 小姑娘拿开她的手,「我不睡。」 「娇娇……」 「要叫小娇娇。」 「……小娇娇。」 「你快些跟我做羞羞的事。」 顾辞:「……」 「做了羞羞的事,我就是你名副其实的媳妇了,那样我做了什么错事,你都要原谅我,也不能让别人来管家。」 闹了半天,还在计较着这事,顾辞简直哭笑不得,手上微微使了些力,就将人抱进了被窝里,双腿夹着她的腿,不许她动,压下心底那些旖旎心思道:「刚刚做什么梦了?」 小姑娘不说话,还在一个劲儿地挣扎。 顾辞抬手在她屁屁上拍了两板,人才老实下来了,「姐姐怪我不会管家,乱花钱,娶了个新的管家娘子。」 「……」念叨了一晚上,结果梦里还惦记着这事,顾辞也不知说什么,隔了片刻才道:「姐姐的就是你的,往后即便你乱花钱了,也没关系,你再胡思乱想,姐姐才要跟你生气。」 「有姐姐这话,那我放心了……」小姑娘应了一声,又含煳不清地说了两句,但声音太低了,顾辞没听清楚。 顾辞听她的唿吸,就猜她肯定是又睡着了,等了片刻,才低头帮她重新繫紧了肚兜带子。 小姑娘闹腾了一阵,倒是睡得香了,顾辞这一醒,却是睡不着了,搂着小姑娘,等着外面的熹微晨光。 第114章 因着昨夜闹腾了这一场,翌日, 顾辞起床时, 小姑娘还揽着顾辞的脖子睡得跟只小猪仔似的, 也不像往日那般将醒, 顾辞起床的动静闹得大一些, 小姑娘睡得眼睛都没动一下。 过了初九,镇上往来的人就多了, 酒楼的生意也慢慢好了起来,顾辞就要跟着许老汉一日杀两头猪了, 一头赶早杀了放在铺子里卖, 一头就下午杀了给四家酒楼送去。 是以,顾辞一般在卯时就要起了。 从屋子里出来时, 外面还是灰濛濛的一片,顾辞照旧去灶屋先给两个小的热好了饭,担心小姑娘起不来送阿宝, 让阿宝多心,离家前又去了阿宝屋里一趟。 「醒了?」顾辞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却不想自家弟弟已经坐床上穿衣服了, 「外面天还没大亮了,怎不再睡会?」 「姐姐。」阿宝揉了下眼睛, 又继续慢腾腾地穿衣服,「等洗漱好,就差不多天亮了。夫子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读书人就要养成一个早起的好习惯。」 镇上的学堂是初八开始上课,过了一个年,憨小子的一言一行越来越像个小大人了。开学那日,他们夫子又给他们来了一次小考,阿宝得了个第一,夫子又破格将他从一群萝蔔头里提拔到了一群小少年郎里去了。 自家弟弟是块读书的料,又勤奋,顾辞当然高兴,「早上天气凉,要多穿些衣服,姐姐有时间了,教你扎马步,往后早些起床了也好,就在院子里锻鍊锻鍊身体。」 阿宝眉毛蹙了蹙,但还是点头应了一声好,他之前跟着顾杰和天磊扎过马步,可累人了,比起扎马步,他更喜欢读书。 顾辞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喜,笑了笑,「健康的体魄才是根本,姐姐曾听说,很多弱不经风的书生就是身体太差了,结果在考场上一紧张,直接就晕了过去。」 阿宝顿时有些紧张了,抓着衣摆,「我……我身体好着了。」 「对,咱们阿宝身体好着了。」顾辞走过去帮他理了理衣领处的褶皱,「但强身健体总归不是坏事儿,锻鍊锻鍊总有好处的。」 阿宝点了点头,跟着顾辞出了屋子,看到外面的天亮起来了,知晓自家姐姐还要赶着去许老汉的院子里杀猪,又赶紧催她走,「姐姐不要管我了,快些走吧,让许伯等着你就不好了。」 「嗯,确实要走了。」顾辞点了点头,把准备好的吃食和食盒告诉了他,又叮嘱道:「你娇娇姐姐昨晚闹腾了半宿,估摸着今儿要睡会懒觉,你等会走的时候也别去跟她打招唿了,让她睡个够。」 阿宝歪了下头,「娇娇姐姐昨晚做噩梦了吗?」 顾辞挑了挑眉,不期然地想起小姑娘的所作所为,有些忍俊不禁,掩唇笑了一下,含煳道:「大约吧。不过也没事,阿宝也不用担心,姐姐不跟你说了,待会别看书忘了时间,去学堂又要迟到了。」 第220页 「姐姐放心吧,我省得的。」 顾辞对自家弟弟还是放心的,也就不多说了,自己从灶屋的蒸笼上拿了两个包子,就急匆匆地往外走了。 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又跑进来同阿宝道:「对了,你下午回来千万别去问你娇娇姐姐昨晚是做什么梦。昨晚吓得不轻了,免得你再去问,她想起来不好。」 阿宝虽然挺好奇的,但见自家姐姐还特地这般严肃强调,只好点了点头,「那我不问。」 顾辞又强调了两句,这才匆匆出了院子。 家里顾辞和阿宝都出去了,安静地不行,小姑娘一觉就睡到了太阳高挂,直到阿茹跑来将院子的大门拍得噼里啪啦响,小姑娘才从梦里惊醒过来。 这久睡乍然一醒,脑子迷煳地跟浆煳似的,明明前一瞬还记得自个儿是在做梦的,从被窝里爬起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姑娘揉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做了什么梦,倒是意识逐渐聚拢,听清楚了外面的动静后,也顾不得多想了,骨碌爬起来,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去开了门。 「哎哟,我的小姑姑啊,我差点都要叫你姑奶奶了。」阿茹头次见到小姑娘这样的美人儿,还有些怕她的,自从两人大街小巷乱窜,见到小姑娘叉腰和人砍价买东西后,顿时就觉得这个好看的小姑姑也只是个普通人,两人混久了,她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 门一打开,阿茹便说着就边往屋里跑,叫了这么久的门,她的喉咙都快冒烟了。 小姑娘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反应还是慢半拍,慢腾腾地关上了院子的大门,跟着进了屋,打着呵欠道:「你一大早来找我干什么了。」 「我的小姑姑啊,还一大早……」阿茹灌下了一大碗水,这才有空看向她,「你不会是这会才醒吧?哎哟,您可真是我的姑奶奶。」 小姑娘瞧了瞧外面的日头,这会也知道已经时辰不早了,面色有些发窘,「昨……昨晚没睡好,今早就睡过头了呗。」 阿茹擦了擦嘴,又给自己倒了碗水,对此也不甚在意,「你昨天自作主张买了这么多扎花灯的用料,大姑姑怎么说的,准备扎花灯了吗?我今儿已经去跟我的那群小姐妹说了,今年让她们不要去其他地方买花灯,都到你这儿买的。」 说起这事,小姑娘就有些泄气,「别说了,姐姐说她根本就不会扎花灯……」 「啊?」阿茹眼睛眨了眨,一脸无所适从,转念又想到:「那……那那些买的东西怎么办,大姑姑有没有骂你?」 「没有,姐姐没骂我了。」小姑娘摇了摇头,「姐姐说那些东西买了就买了。」 「天哪,大姑姑这么好的?」阿茹眼睛冒星星,「要是我娘亲知道我瞎买了三两银子的东西,估计我就没有一身好皮了……对了,我昨儿就想问你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们家的钱袋子都是我管的。」 阿茹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姑姑的工钱也是给你收着的?」 「对呀。姐姐的钱都是……」小姑娘抓了抓自己睡得有些凌乱的头髮,神气地点了点头,再看向一脸惊讶地阿茹时,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今早被阿茹打断的梦来,紧接着脑海里又蹦出了一句话—— 「姐姐,你看,它长大了。春晓嫂子说了,小胸脯长大了,就能嫁人做羞羞的事了。」 阿茹见人话说一半,突然跟傻了似的,她也吓了一跳,伸手在小姑娘的眼前晃了晃,「小姑姑?」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顺着阿茹晃动的手指头看向阿茹,未语先羞。 「小姑姑,你脸怎么突然红了……」 小姑娘傻兮兮地摇了下头,然后捂着脸往里屋跑了,「我……我先回屋梳个头髮。」 第115章 看着小姑娘像一阵风地跑远了,阿茹眨巴了一下眼睛, 一脸莫名其妙, 抓着头髮呢喃道:「小姑姑今天怪里怪气的咧, 不会是生病了吧?」 小姑娘跑得急, 自然是没听见阿茹的这话的, 她一脸通红地跑进了里屋后,一把将门关上, 靠着门大口喘气,但越是觉得羞耻, 昨晚那些场景就越是清晰, 使劲晃了晃脑袋,还是没能把那旖旎的场景挥去。 「肯定都不是真的, 只是做梦……」小姑娘实在无法直视那个主动求欢的自己,转过身用额头抵着门,咬着唇瓣, 一脸生无可恋,「对, 肯定只是做梦。」 小姑娘觉得自己肯定不是一个这么不矜持的姑娘, 多说了几次,自个儿都要相信昨晚半夜的那些事儿真的只是做梦了。 另一边, 阿茹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在外边等了半晌还不见人出来,又去将里屋的门敲得砰砰响,「小姑姑, 你头髮还没梳好了没啊?」 「没了,昨晚没睡好,头髮打结了,你别催我。」小姑娘拍了拍还在发烫的脸颊,朝阿茹这个小侄女扯起谎来气都不喘一下。 「小姑姑的头髮乌黑顺滑,还会打结了?」阿茹可羡慕小姑娘的那头秀髮了,有些不大信,但又觉得小姑姑没事也不会用这事骗她,纳闷地嘀咕了一句,又道:「那我不催你。刚刚看你脸蛋突然这么红,急急忙忙地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小姑娘收拾好了情绪,见阿茹一直等在门口,莫名觉得有些心虚,赶忙将头髮扎了。 回过神来,小姑娘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阿茹也是个吃货,顾辞做的什么东西都爱馋两口,又跟着小姑娘吃了一个包子,才又提起了花灯的事。 第221页 「小姑姑,那你们不做花灯了,那我到时怎么跟我的小姐妹去说啊,我还再三让她们跟我拉钩保证,不会去其他地方买的。」 小姑娘拿着这事也头疼了,虽然姐姐不怪她,但她只要想到让三两银子的东西只能在杂屋里发霉,她就肉疼不已,蹙眉想了片刻才不好意思道:「要不,你同你的那些小姐妹再去说一声,让她们去别的地方买好了……」 「那……那不行。」阿茹瞬间就急了,「我要是这样出尔反尔,往后同她们讲话就再没有威信了。」 「难道咱们要去先买些花灯,再转手卖给你的那些……」话说到一般,小姑娘突然停了下来,瞧着阿茹的眼神亮亮的。 「小姑姑?」 「阿茹,我想到了一条挣钱的门路了。」小姑娘按住阿茹的肩膀,神情略有些激动,「我们不一定要姐姐扎花灯啊,我们可以买些模子回来自己煳纸描样……」 小姑娘越说越觉得这是一条妙计,和阿茹略一合计,就兴沖沖地朝隔壁跑去。 然而,等站到了人家的大门口了,小姑娘又觉得有些害羞了,还是胆大包天的阿茹直冲沖地就撞到人家的大门上,谁知人家门没上栓,她这么用力过勐,门一开,她也跟着往前倒,小姑娘眼疾手快地去拉,结果两人都啪嗒一声地摔进了人家的院子里,还是狗啃屎的傻样子。 隔壁这户人家姓姚,祖上三代都是做这些纸煳玩意儿,在镇上有个铺子就是专门给死人做元宝和扎纸人的。有钱人家爱讲究,家里丧礼祭祀都喜欢去姚家铺子买东西,但对姚家人却很忌讳。 姚家不缺钱,之所以住在这条巷子里,倒并不是缺钱,而是这条巷子隔镇上不算远,但住的人杂,周围的邻居大多忙于生计,邻里之间向来冷淡,又都是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倒也不存在谁看不起谁。 小姑娘和阿茹这一摔,闹出的动静把院子里正在扎花灯的两位老人吓了一跳,看清是两个小丫头后,正在噼竹子的那位老爷爷又继续手中的动作,顺着刚刚的裂缝快速就手中的竹子噼开了,这才朝正爬起来在吐灰的两人道:「闺女,没摔着吧?」 「没,爷爷,不好意思啊,吓到你和奶奶了。」小姑娘又抹了下嘴角的口水沫子,红着小脸道歉。 姚老爷子认识小姑娘,他们两家挨得近,虽不是相邻,但就在斜对面,时常能见到顾辞三姐弟进出。尤其是这两日天气好,他和老伴趁着大伙都不在的功夫,会打开院门透透气,早就瞧见小姑娘躲在门外朝他们东张西望了。 他们姚家人丁单薄,一根独苗苗又只生了一根独苗,孙媳妇进门五年了,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平日就他们老两口在家,日子寡淡无味,对这些水灵活泼的晚辈就喜爱几分。 只是,鑑于大伙对自家这生意的忌讳,也不敢冒然去同这些小孩子打招唿,更不用说邀请人往自家院子去了。 姚老爷子摇了摇头,朝自家老伴道:「快些进屋给这两闺女拿些零嘴儿来,这还没出十五了,仍是过年的喜庆日子。」 「奶奶,不用不用。」小姑娘赶紧朝姚老太太摆手,「爷爷奶奶新年好,原本是想好好敲门的,我们撞得太急了,这才这么粗鲁地闯了进来……」 「没事没事,我们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太婆,成日待在这小院子里正觉得无趣了,今儿来了两个这么水灵的闺女,高兴还来不及。」姚老太太扶着旁边的高板凳站了起来,看向两人的神情很是慈爱,「来者是客,在这里等奶奶片刻,我这就进屋给你们拿些吃食。」 小姑娘瞧得出两位老人也是真喜欢她们,对这样的善意就不知道如何拒绝,瞧了阿茹一眼,笑得有些尴尬,「那谢谢奶奶了。」顿了顿,又指着自家的屋子补充道:「爷爷奶奶往后若是觉得无趣了,也可以上我家去坐坐,我家就在你们斜对面了。」 「好。」姚老太太乐呵呵地应了。 姚家人丁单薄,但过年过节向来讲究,又不缺钱,年礼都是指好的买,姚老太太拿出的糖果和糕点,连阿茹都有些心动,两人期初还有些矜持,东西入了嘴之后,就吃了个痛快。 吃饱喝足后,小姑娘就并着腿儿坐在板凳上期期艾艾地开始表达自己的来意了,「奶奶,你们这扎花灯的竹子还够吗?」 「我们反正也就是扎个乐趣,消磨下时间,这竹子够不够都不要紧。」姚家两老扎了一辈子的纸人和花灯,这手头功夫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坐这儿和两丫头唠叨,手上就没停过。 「爷爷奶奶扎的花灯好看,我远远瞧着还觉得容易简单,今儿走近了看才发现这花灯都扎的好看着。」小姑娘坐这里看了一会儿,看着手边堆放的花灯样式,心下也有些喜欢,拿了一个煳好了白纸的灯在手里左看右看,「就是这描样太素了,不够喜庆,若是描些好看的样式,十五那日,生意肯定最好了。」 姚老太太垂眸沉默了一下,和自家老头子对视了一眼,才扯了点笑:「真是个傻丫头,这素花灯啊,买的人可不多的。」 早些年,姚家小两口还会扎些花灯,托个镇上一些专门卖花灯的童子去卖,但这些年,到底是年纪大了,且又不缺这几个钱,老两口便歇了这个心思,只是扎些素花灯。 同那些颜色鲜艷的花灯不一样,这些素花灯是客人买来送给亡灵的。 第222页 小姑娘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素花灯买的人不多,但那些颜色好看些的,肯定买的人才多。」 姚老太婆瞧着她天真的模样儿,摇了下头,话到了嘴边又大了个转,「若是像你这样水灵的小丫头去卖,这花灯甭管颜色样式好看,大伙都抢着买了,就像你前段时间卖糕点一样。」 小姑娘有些不大好意思,卷着自己的碎发儿小声道:「我觉得我要去卖,生意肯定也好的,就是我姐姐不会扎花灯。」 说着,小姑娘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姚老太太,「奶奶,您要是怕做多了卖不完,我来给你卖。我……我还能自己描花样……竹……竹子也有的,到时你们给我扎好样子就成,花灯卖出去了,咱们五五分。」 姚老太太看着她那小心翼翼但明显是早有打算的小模样儿,有些忍俊不禁,忍不住捏了一下她圆润的小脸蛋儿,「这几日一直在外面探头探脑,就是为着这事儿吧?」 被戳穿了心思,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家里就姐姐挣钱……我就想……」 「啧啧,脑袋瓜儿倒是灵活。」姚老太太也不让她为难,接了她的话头,「你不嫌弃我们,尽管把竹子拿过来吧,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这扎些花灯不是难事儿,至于卖的钱,也用不着五五分,闲了多陪我们两老口讲讲话便是。」 小姑娘没想到这事儿竟然真的就这么说合了,高兴地直点头,道了谢之后,当即就带着阿茹回屋拿来了自己买的那些东西。 一想到三两银子不用浪费了,小姑娘的心儿就跟放飞了似的,也不再惦记着昨晚那羞人的事儿了,晚上顾辞一回来,就像只小蝴蝶似的,一直围在顾辞的身后说自己今儿谈成的大买卖。 顾辞对小姑娘那些碎碎念完全没听进去,一看到小姑娘,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些场景儿,她原本还以为小姑娘今儿不好意思面对自己,结果发现到头来却是自己不好意思。 一想到不知死活地撩拨自己的小姑娘跟个没事人似的,顾辞又有些上火。 于是,晚上睡觉时,顾辞看着还在喜滋滋地计划着要做多少个牡丹花灯,多少个字谜花灯的小姑娘时,红唇轻启:「娇娇,什么叫做羞羞的事?」 第116章 ——娇娇,什么叫做羞羞的事? 这话问的太猝不及防了, 小姑娘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浑身上下瞬间紧绷起来, 也忘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了, 闭紧嘴巴不发一言。 一时间, 屋子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小姑娘这副仿佛受到惊吓的傻了吧唧的模样儿愉悦到了顾辞,她单手撑在侧脑, 稍稍侧起半边身子,眸光潋滟地看着小姑娘, 又问了一遍:「娇娇, 什么叫做羞羞的事?」 许是这话太撩人了,清冷的眸子染上微微笑意, 竟无端氤氲出几分暧昧的味道来,让人觉得骚气地不行。 小姑娘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无意识地舔吧下唇, 一张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在顾辞带着笑意的眼神下, 默默地翻了个身, 将被子悄悄往头顶拖。 顾辞伸手扯住了被子,看着小姑娘蜷缩在外的手指, 不由轻笑出声,心里的坏水儿也咕噜咕噜往外冒,故意凑到了小姑娘的耳边,低声道:「小娇娇, 姐姐问你话了……」 温热的唿吸就像小虫子一样,从毛孔钻入,又渗透到四肢百骸,一唿一吸间让人酥麻得浑身发颤。 姐姐肯定是故意的。 小姑娘咬了咬唇,羞答答的,「我……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小姑娘若是太胆大了,顾辞脑子会清明几分,反倒是小姑娘这腼腆羞涩的模样儿,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心痒难耐,比如眼下,明知小姑娘招架不住了,她还要故意去亲亲她的薄唇,还轻咬了一下:「那这样,小娇娇知道我是在说什么了吗?」 小姑娘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儿,又舔吧了一下,然后眨巴了下眼睛,结结巴巴道:「我……我……昨晚,昨晚是做梦咧……」 「哦,原来是做梦啊?」顾辞下巴点了点,不等小姑娘点头,又随口道:「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咧。小娇娇既然梦里都在惦记这个事,肯定是白日也……」 小姑娘慌乱地伸手捂住了顾辞的嘴,「我才没有,姐姐别乱说了。」 顾辞点了点头,小姑娘一松开手,她又张了张嘴,「那……」 「姐姐真坏。」小姑娘恼羞成怒了,推开顾辞,翻身就爬了起来,跪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辞,「昨晚我主动了,你还要充什么正人君子,今儿又故意来撩拨我……」 - [ ] 第117章 第二天,顾辞一睁眼, 小姑娘也跟着醒了过来, 迷迷煳煳地钻进顾辞怀里, 抱着她的脖子含煳撒娇, 含含煳煳地呢喃了几声「姐姐」, 还不等顾辞做出反应,小姑娘又倏地往床里边挪了过去, 裹着被子背对着顾辞。 顾辞知晓她是醒了,压着笑意, 在身后轻轻戳了戳她裸露在外的小肩头, 「还早了,你再睡会, 再把被子上拉点,别冷着了。」 小姑娘没出声,但却悄咪咪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顾辞坐起身来, 将夹袄穿上,掀开被子下了床, 余光扫到挂在床沿上的中衣和肚兜, 轻咬了下唇,弯腰将衣服捡了起来, 暗搓搓地往被窝里塞。 第223页 小姑娘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心地别过头看了一眼, 将被窝里的东西抓出来一看,顿时羞愤欲死。 顾辞也觉昨儿那事,是自己孟浪了,依小姑娘这性子,她要是也这么扭扭捏捏的,估摸着接下来两人有一段别扭的日子要熬了。 虽然她自个儿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毕竟是一家之主,有比小娇娇要年长几岁,只能厚着脸皮主动些的。 顾辞一边琢磨着如何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一边拾掇自个儿,比往日多耽误了些工夫,才将自己收拾好,然后坐在床边,佯装咳嗽了一声,「娇娇,姐姐要出门去了,这马上就要十五了,镇上人比较杂,别跟着阿茹出去瞎跑了……」 「嗯。」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跟要哭似的。 顾辞又靠近了点,见她单手扯着挂在脖子上的肚兜袋子在捣鼓,十分自然地伸手过去,拿开了她的手,拉了拉,「紧吗?」 小姑娘害羞的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她刚刚在被窝里摸摸索索地穿着自己的肚兜,但因为是躺着,反手系带子时,压在下面的左手被扭了一下,往后反就有些疼,莫名觉得有几分委屈的,见自家姐姐脱了自己的肚兜还知晓帮自己来系带子,又只觉得害羞了,「不、不紧,也不松。」 顾辞麻熘地给她系了一个不太好看的蝴蝶结,也不敢在床边多待,立马起身往外走:「早上冷,阿宝如今越发有担当了,你在被窝赖赖床再起。」 外间,阿宝已经起了,正在边打呵欠边打水洗脸,看到顾辞,打了招唿,又憨憨地去舀水。 「没睡醒?」顾辞走过去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后接过他手里的盆,帮他在灶上的锅里舀了两瓢还有点热气的水掺了进去,听着外面的风声,又叮嘱道:「今儿起风了,待会换件厚一点的棉袄。」 「我省得的。」阿宝点了点头,又接过水盆慢腾腾地往里间走。 顾辞看他那呆呆的模样,生怕他摔着了,点了油灯挂在了洗脸盆架上,这才转身来烧火准备早饭。 早饭准备好了,外面亮堂起来了,阿宝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那里念着书,顾辞也不管他,自个儿胡乱吃了些东西,叮嘱了他几句就急急忙忙往外走,到了大门口,回头关门时,眼尖地看到小姑娘正躲在堂屋的门框后偷偷看自己,见她看过去了,小姑娘倏地又往门后躲了。 「……」顾辞有些哭笑不得,自家小姑娘还真是两个极端,胆大起来就跟不要脸似的,害起羞来这脸皮薄地跟没有似的,愁死。 顾辞抿了下唇,只能装得若无其事,扬声道:「娇娇,今儿起风了,你待会盯着点阿宝,一定记得让他换件厚一点的棉袄。」 小姑娘隔了片刻,才从门框后面露了半个脸,点了点头,「我会提醒阿宝的。」 顾辞看着她像老鼠一样的小动作,笑了笑,「你今儿也要多穿些,别着凉了。」 小姑娘又把另外半张脸也露了出来,「姐姐不要担心我们的。」 「那就好。」顾辞朝她挥了挥手,也不多耽搁了,拉上门,就急匆匆地走了。 好在小姑娘也就别扭这么一阵,等顾辞下午回来时,她正在隔壁的院子里卖力地给那些花灯描花样,连带着放学回家的阿宝也被她拉过去帮忙,在上面帮着题些字谜,阿茹也在,静不下心的她就只能帮着在扎好的花灯架子上涂米煳。 小姑娘和她的小脸蛋上染了些廉价的染料,跟只小花猫似的,顾辞当时找过去时,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顾辞还没正式和姚家人打过招唿,只是打过两次照面,眼下见两位老人对三个孩子都十分友善,心里琢磨着要来好生拜访人家才不失了礼数,只是眼下天快黑了,也不是个好拜访人的好时机,便只能笑着和人客气地打了招唿,反正天色不早了,也想先带三个人回去。 「这还是正月里了,哪有上门不喝杯茶的?」姚老太太在衣服上擦了下手,起身招唿道:「咱们两家就斜对面,跨一脚就到了,不急。」 「老太太客气了。」顾辞知晓姚家做的是什么生意,但她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对姚家做这等死人生意的事也不觉得有什么,倒也没什么好介意的,「那就喝杯茶再走,倒是我家这几个小崽子,给您添麻烦了。」 「嗨,你这话就是在折老身寿了,他们一来,我和我家老头子人都要精神不少,你们要是不介意,我巴不得你们家这些小崽子常来。」 姚老太太边跟顾辞搭着话,边从屋里端来了茶和一个装着糖果花生的碟子,「没什么好招待的物什,随便吃些。」 「您客气了……」顾辞端过茶喝了一口,又和她瞎聊着,坐了片刻,才将空茶碗放下,知晓小姑娘还有十来个花灯没弄好,姚家这院子宽敞,又好晾花灯,便让她弄好了再回家,自己先行回去做饭了。 隔天就是十五了,虽然天气阴沉了起来,但镇子里依旧喜气洋洋的,连带着阿宝学堂都放假。 小姑娘也跟着早早起床,换上了一身喜庆好看的新衣裳,对着水缸梳了半天的头髮,也不知她是哪来学来的,将那头乌黑的秀髮左编又扭的,梳的小髮髻十分别致好看,但小姑娘却仍旧不满意,对着水缸照了照,又埋怨起那日抢她绣球的那对主僕弄丢了她的小珍珠。 顾辞瞧着她臭美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瞧着小姑娘那粉嫩的唇瓣,却想着马上要及笄的小姑娘搽脂抹粉怕是更要美上几分了。 第224页 小姑娘一门心思要挣钱,顾辞拦不住,瞧着她那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也不多叮嘱她,出门前反覆同阿宝强调,他们那些花灯,一定要等她回来才能出门去卖。 顾辞往日晨起那头猪杀了是直接运到许老汉的铺子去卖的,今儿不放心小姑娘,将猪肉运送到了铺子里后,顾辞厚着脸皮让许老汉帮着看会,她又回了一趟家,帮着小姑娘收拾了那些花灯,这才带着自家两个小的以及阿茹和她的一群小姐妹过来了。 她也不敢让他们到处去走,就在猪肉铺子旁边支了个架子,让她们在那里摆摊。 小姑娘起初不愿意,这花灯怎么能跟猪肉一起卖?但顾辞这回铁了心,小姑娘撒娇撒泼撒赖都不行,就是只能在这里卖。 小姑娘半天没卖出一个花灯,兀自生了会闷气,然后在顾辞的猪肉摊子四周都挂上灯笼,逢人就说:「买十个花灯,送一斤猪肉……」 第118章 一斤上好的猪肉大约十五文左右,对有钱人来说, 不算贵, 但对镇上的大多人家来说, 也不是天天吃得起的。 小姑娘这话一吆喝出口, 都已经让顾辞在切肉的妇人立马道:「哎哎, 顾姐儿,先等等。刚刚那小丫头的话可当真?」 「那是当然。」不等顾辞开口, 小姑娘立马接口道,「我是她妹妹, 我们家的钱都归我管的, 婶子说说我说的话算不算数?你去那边的摊子上买十个花灯,我立马让我姐姐给你切一斤猪肉送给你。」 「那我先去瞧瞧你的花灯。」那妇人见她说得一本正经的, 往那边摆的花灯瞅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觉得好看地紧, 就势提了一个花灯在眼前转了转,这瞧着那花灯上盛放的牡丹, 只觉喜气, 也动了买的心思,偏头看了小姑娘一眼, 又去看顾辞,「顾姐儿,你们家这花灯还挺好看的,这怎么卖?」 「婶子, 您可真会选,这牡丹乃花中之王,象徵大富大贵,这寓意是极好的,价钱就略微贵些。您再看看我们这花灯的纸张,也是极好的,晚上放入外面的河间,保准能一路向东,流进福地,保佑您今年这日子蒸蒸日上。所以,一个十二文的价格是真心不贵的。」 一个花灯十二文,小姑娘还真敢坐地起价。 又一次被抢了话头的顾辞,看着小姑娘那一张一合的薄唇,被她编的瞎话儿惊呆了。回过神来,又赶紧看向那妇人,生怕人家以为自家小姑娘这初一十五地故意,压根就不是诚心来做生意的,毕竟镇上正儿八经买这些花灯的铺子也没卖的这么贵。 然而出乎顾辞意料的是,那妇人听了价钱后,倒并没有生气,脸上甚至还带了点浅笑,「你这小嘴倒是个能说的。怪不得说买十个花灯送一斤猪肉,你姐姐这一斤普通的猪肉也只要十二文了。」 小姑娘看着又有些人朝这边看过来,眼珠转了转,嘴边的小梨涡甜甜的,不急不缓道:「婶子要这么想就错了,今儿这猪肉的价值可不能跟你手上的花灯比,这少吃一顿肉啊,顶多使人瘦那些一些,但今儿要少这一个花灯,那就要少些福。」 妇人一愣,随即捂着唇笑出了声,「瞧你这鬼灵精怪的模样儿,这张巧嘴儿也不知学了谁。」 「大鹏媳妇,你这话就错了,这小丫头啊,就是我跟你说的那糕点小西施,她这张嘴儿啊,我在镇上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有谁有这么会说的。我看啊,小丫头这是天生的,并且这功夫,还是学不来的。」 「我瞧也是。」就小姑娘和那妇人说话的工夫,有陆陆续续来了些妇人过来凑热闹,其中不少都认出了小姑娘,只是不知道小姑娘就是顾辞家的,这会瞧着两人都在,常来买肉的妇人跟顾辞也有些熟悉了,不由打趣道:「瞧你这个姐姐是个寡言少语的,可比不上你家小丫头说话中听。还好不是你家小丫头在这卖猪肉,不然大伙怕是每人都要被她忽悠地多买上些。」 「对对对。我家老太太年底日日去糕点铺子讨吉利话,这会瞧着家里那些糕点犯愁了。」 「不过,你们还真别说,这些花灯还真是好看地紧。」大伙凑趣的间隙,其中一些年轻些的刚当家的妇人也提起花灯瞧了瞧,看了也有几分心动。 「虽然贵了点,但我瞧着也是不错。只是要买十个才送一斤猪肉,那这样的便宜我怕是占不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妇人又继续让顾辞帮着她切了刚刚的肉,又从钱袋子里数了十二个铜板给小姑娘,「就沖你刚刚那些话,婶子也非买一个回去不可。」 「婶子可不是沖我这话买的,那是福气要往你家去了。」小姑娘利索地收了钱,又转身看向剩下的那些妇人,「各位婶子和嫂嫂要什么花色的?」 「得得得,看来今儿这花灯还真是不买不行了。」 「咱们这豆腐西施刚刚有句话说得妙极,这无肉啊,只是使人瘦,但这没花灯啊,就是缺福了。我今儿就把这买肉的钱来买花灯得了。」 「我瞧着这主意也不错,顾姐儿,你今儿只要一个蹄子,不要肉了,买肉的钱要来买花灯……」 顾辞:「……」 简直不敢相信,她一个正儿八经地猪肉铺子竟然被一个临时摆的花灯摊子抢了生意? 顾辞看着自己一个时辰才卖出了一腿猪肉的猪肉铺子,又瞧了瞧日头,然后再看向小姑娘已经要收的摊子,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扎的那些花灯就……就卖完了?」 第225页 小姑娘原本不想搭理她,但看着自家姐姐那还剩下大半的猪肉,又觉得不会说漂亮话的姐姐有几分可怜,「没了,那些竹条共扎了四百个大的花灯,还有两百个祈福用的小莲灯,昨儿我在那忙活一天,也只描了一百八十个,今早去描了五十个,剩下的贴描了牛郎织女模样的彩纸,那些等到傍晚再拿去卖。」 顾辞点了点头,看她们把东西收拾好了,又看了看自己的猪肉铺子,有些犯愁了,「那你们现在是就回去吗?」 小姑娘正在低头掂量自己斜挎着的小布包,闻言头也没抬,「等会让阿茹带着她们先回去,我和阿宝在这里帮你卖,不然你今天怕是卖不完了。」 小姑娘这话一落,对面铺子里的老闆娘「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朝顾辞戏嚯道:「顾姐儿,你可千万别逞能,我看你今儿剩的这些肉还要想卖出去,怕是真的要指望你家这小姑娘了……」 那老闆娘说着说着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哎,不行,我要笑死了……你瞧瞧我们这一条过来,都是卖这些家禽肉类的,来这里的不是一些大户人家的管事婆子,就是一些当家妇人,哪能想到你家小姑娘在这个油腻腻的地儿摆个花灯摊子,这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还能把你的生意给抢了……」 「……」顾辞默默地抿了下唇,又将木板上摆的肉拾掇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还在掂量小布袋的小姑娘,又看了看阿茹和她身后的那几个小姐妹,凑到小姑娘身边低声朝她道:「今儿阿茹和她的几个小姐妹都帮了咱们不少忙,你给些钱给阿茹,让她带着她们去买些零嘴儿。」 小姑娘有些不大乐意,「我……我给她们一人送一个花灯了,一个花灯十来文钱。」 顾辞扫了一眼她鼓鼓的钱袋子,「你送人家花灯是你的好心,但人家刚刚帮你卖花灯,你请人家吃点东西,是礼数。再说了,你一个花灯就是十二文,挣了快一半了……」 小姑娘合上了布袋子,掰着手指头和她算帐,「那……那也是我描的花样子好啊,材料我就买了三两银子,现在还只卖了二两不到,要是剩下的卖不完,我本钱都没捞着了,况且还要给姚爷爷分钱的,这……这都是亏本的买卖咧……」 「咱们小娇娇是谁呀,怎么可能卖不出去,我看那些花灯是扎少了。」 小姑娘没搭腔,但表情挺神气的,心里对顾辞这话是十分贊同的,垂眸想了一下,又从布袋子里数了三十个铜板出来,转身给了阿茹,「今天多亏了你和你的小姐妹帮忙,咱们傍晚再出来,等会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阿茹,反正你对镇上都熟,等会帮我买些瓜子请大伙吃。」 「小姑姑太客气了。」阿茹不接,她家的糕点铺子忙的时候,她也会去帮忙,但像这样摆摊卖东西还是头一回,觉得十分新鲜,小脸蛋儿这会都还是激动地红扑扑的,「傍晚我娘要是不准我出来,小姑姑记得来同我娘说说好话,我去和别人玩,我娘会念叨,但跟你在一起,我娘不会说,还要我跟着你多学习。」 「这是礼数。」小姑娘把钱硬是塞给她,「等吃过晚饭我就来找你,还有不少花灯没卖完了,当然还要你们帮忙。」 得了小姑娘的准话,阿茹放心了,也就收下了钱,和顾辞阿宝打了招唿后,就带着她的那几个小姐妹走了。 这会已经过了买菜的一个高峰时辰,跨篮子买菜的妇人少了,生意自然就没这般好的,阿宝闲着没事干,这个书呆子又拿出了书,坐在里边的门槛上看起来。 顾辞怕他这般清寒寒地坐着看书容易着凉,让小姑娘盯着点铺子,自己带着阿宝进了铺子里面,烧了些热水,又灌了个猪腰包给他暖手,这铺子后面带了个小院子的,还有间可以住人的小屋子,以前许老汉就在这里杀猪,只是杀猪声音太大,遭邻里嫌弃,又嫌这院子屋子小,便一直空着,但东西都还是能用的。 期间一直没听到小姑娘喊自己,顾辞也就放心地拾掇好了才出来,结果一出来,就看到自家小姑娘正和人横眉冷对,双手叉腰跟人说:「忙着卖猪肉了,没时间做花灯了。」 第119章 顾辞跨过了门槛,才看到站在小姑娘侧面的女子, 一看到对方那高挑的身量, 忙快步走了过去。 「闻小姐。」朝人颔首打了招唿, 顾辞又暗暗把小姑娘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扯了一抹笑, 「您今儿怎么有空来这了,要进屋喝杯茶吗?」 「我看别人在这里买到了很是别致的花灯, 便来瞧瞧了……」哪晓得冤家路窄哟,闻偲怡用下巴朝娇娇的方向点了点, 「你家的小矮子对我意见颇大了, 我可不敢进屋喝茶,怕她下毒了……」 「就毒……」 「闻小姐可真会说笑。」顾辞赶紧捂住了小姑娘的嘴, 她没想到这位堂堂的大家闺秀说话也是这般不着四六的,直白地都让人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认真的。」闻偲怡往顾辞身后睨了一眼,又看向她, 「那日明明说好要上门道歉的,这都过去十来天了, 也不见你们的人影。怎么, 欺负我心胸宽广呢?」 「闻小姐误会了。」顾辞摇了摇头,赶忙解释道:「倒不是我们没有诚意, 在初八那日,我就去了贵府上,奈何贵府的小厮说不认识我,没有府上的拜帖, 不让我进去,这才……」 闻偲怡眯了下眼,对贾府那群狗腿子的品性也有几分了解,对顾辞的话并不怀疑,便佯装不耐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本小姐是个大人有大量的人,不跟你们瞎计较了。对了,我听说你们家今儿还卖花灯,都夸你家的小矮……那小丫头那鸳鸯戏水的花灯描的好,吉利话也说的不错,你让她给我也扎一个,顺便给我说点吉利话。」 第226页 小姑娘在顾辞身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对不起,本小姐人矮心小。」 闻偲怡:「……」 「家妹被我宠坏了,性子难免有些任性,闻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顾辞每说一句,小姑娘就在后面冷哼一声,见着人往猪肉摊这边来了,她立马跳出来同那妇人热情地打招唿,「婶子今儿可算会赶时间,精瘦肉都还没动了……」 瞧瞧这脸变得快的……简直让人嘆为观止,闻偲怡看着小姑娘那脸颊上的小梨涡,眨了眨眼。 「看什么看,哎,我说你这姑娘,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怎么这么没眼力见的,没看到这位婶子要过来买肉吗?快,让个位置……」 人高……还……马大? 虎……背还熊……腰? 可去娘的,这个小矮子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闻偲怡把拳头捏的咯咯响——算了,这个小矮子弱不经风的,要是不小心被自己打死了,她刚在心上人面前树立起的弱不禁风的形象怕是又要塌了。 「行了行了,你也别朝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剩下的猪肉,我全要了。」 小姑娘眸光一亮,立马都端的一本正经,「那可不行,这位婶子既然来了,那就不能让她跑空。」 「……」闻偲怡抿了抿唇,要不是看这个小矮子长得好看,上回就将她打成猪头了,「那你先给人称了,剩下的我都买了。」 小姑娘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热情地问了那妇人要多少猪肉后,帮着装了,收了钱,送走了妇人后,看着顾辞将剩下的猪肉过了秤,算珠都不用,她眼一垂,就朝闻偲怡伸出了手,「这半扇猪肉重九十二斤,共计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你当我傻,讹我钱了?」闻偲怡不缺钱,但也不是好煳弄的,「刚刚那人买了两斤猪肉,才给了你三十文。」 顾辞拿着自家这小姑娘也是头疼,「闻小姐,家妹跟你闹着玩儿了……」 「卖给那婶子十五文一斤,是因为婶子只能给这个价,但你不同,难道你也只能给这个价?这东西的价值啊,都是因人而异的,身价越高的人,拥有的东西也得价高才配得上,闻小姐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闻偲怡:……居然很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糯米,给她们五两银子。」 顾辞看着小姑娘收下的五锭文银,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有钱人都是这么好骗的吗? 原本以为要卖到下午去了的猪肉,结果在午时就卖完了,比平日还要早收摊一会。 关好铺子,往回走时,顾辞听着身后还在那怼来怼去的两人,总觉得今儿过得有些不真实,偷偷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又在阿宝脸上掐了一把。 今天铺子关的早,下午的猪还要等一回,顾辞也不急,到了家后,便拿出买来的糯米粉准备做元宵。 至于小姑娘和那位闻小姐,依旧在那闹闹腾腾的,但自家小姑娘说不听,而那位闻小姐也不像个计较的性子,两人也不过耍耍嘴皮子,顾辞也就不担心了,让小姑娘招待人,自己去了灶屋忙活。 闻偲怡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家闺秀,她家和陆家一样,都是世代经商的,只是到了她这一辈,上面有六个哥哥,六个哥哥都不愿从商,四个上了战场,一个被人家女山大王抢了当了压寨相公,最小的哥哥就更奇葩了,和一个小寡妇私奔了。 因此,临到她了,这偌大的家财万贯,是不继承也得继承。 然而,六个哥哥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她能是个什么安分的人,不是跟着四个哥哥偷偷跑去了战场,就是跟着那当了压寨相公的哥哥去劫富济贫什么的,这闯荡江湖的本事倒是有了,但做生意什么的事——完全不在行。 这离家出走的状态一直到了她及笄那年,她老爹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就是那位陆家大少爷。 闻偲怡那东窜西跳的性子,及笄那年,情窦还未开了,哪里答应,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在毁亲的隔天,她女扮男装在闹市跟人打架,一个侧旋踢的时候,恰好和坐在对面酒楼窗边喝花酒的陆大少爷四目相对了,这惊鸿一瞥,闻小姐这情窦噼哩哗啦地就发了个芽。 这不,她都是十七岁的老姑娘了,死缠烂打的招数都用尽了,这位陆大少爷依旧对她不冷不热的。 愁死。 小姑娘听她娓娓道来这千里追夫的悲惨事迹,心里幸灾乐祸地不行,表面却遗憾地嘆息:「哎,你真惨。」 闻偲怡知晓小姑娘是在笑话自己,但也没跟她计较,「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又一样的聪明好看,要不说和算了,咱们以后就是手帕交了。」 小姑娘嘴一瞥,「不好意思,小矮子不想和高个当手帕交。」 啧,还记仇了。 闻偲怡摸了摸鼻子,「其实吧,我也想像你一样,长得娇小玲珑的,嘤嘤哭泣起来,还能梨花带雨惹人怜什么的,但我有什么办法,这个头就跟雨后春笋似的拔……」 小姑娘:「……」 「哎,你别生气,我跟你说认真的。」闻偲怡其实是真不希望自己这么高,比如上个吊就有点难,「我心上人身边的小跟班说,我心上人喜欢的就是个小姑娘了,我是真想自己小点。」 这句话愉悦到了小姑娘,红唇一咧,「单相思那么苦,看你这么可怜,给你描个鸳鸯灯笼好了,嗯,希望你早日抱的美人归。」 第227页 「为什么不是嫁的如意郎君?」 「像你这样虎背熊腰的,肯定能将你夫君抱起来的……」 「……」闻偲怡在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下,自家心上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抱她估计真抱不动,但若是她抱他的话——好像抱的美人归也不错。 贾府派人来催了几次,闻偲怡就是不回去,中饭就是跟着顾辞吃的元宵。下午顾辞出门去了,她就跟这小姑娘身后晃悠,去对面姚家看着大伙扎那种莲花灯,直到傍晚,才提着小姑娘给她新描出来的鸳鸯花灯走了。 许老汉知晓年轻人都爱凑这花灯节的热闹,下午杀了猪之后,也不用顾辞帮着收拾,早早赶她回家,让她带着家里两个小的去凑热闹,多去河边转转,这一日很多少男少女都会在小河边集会,看对眼了,若是父母双方都满意,就能成一桩姻缘了。 顾辞临走时,许老汉还特地跟她强调:「别老是穿的这么灰扑扑的,去小河边的时候穿鲜艷点,万一遇上了心上人啊,这两情相悦的机会才多些。」 「许伯说笑了。」顾辞笑了笑,也没有多说,回去的时候,又拐去西巷,从早上卖的猪肉钱里先拿了一两齣来,给小姑娘买了一盒胭脂。 说起来,其实她还从没看过小姑娘搽脂抹粉的模样儿,想起对方今早对着水缸抿唇自照的模样儿,她又莫名有些期待小姑娘收到这胭脂时的表情来。 旖旎的心思还未起,顾辞转念又想到小姑娘上午买花灯的模样儿,这节日暧昧又风花雪月,但自家小姑娘满腔心思都放在那些花灯上了。 顾辞回了家后,也没急着把东西给小姑娘,而是先去姚家的院子里,先帮了会忙,这才早早回家准备晚饭。 吃过晚饭后,天还没黑,顾辞想挑个机会将胭脂送给她,但看小姑娘在那里跑出跑进的,又忍了。 天将黑时,顾春晓夫妇将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带过来了,帮着把姚家院子里的那些灯收了,一行人都朝河边走去。 顾辞上辈子跑货经常要来码头,但从没有看过元宵节时的河道和码头,眼下看到停在岸边的船都挂了一圈红灯笼,看着带着面具的少男少女擦肩而过时的盈盈目光,终于感受到了这个节日的与众不同。 小姑娘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集会,总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东瞅瞅西瞅瞅,看什么都好奇地不行,但不会像阿茹那样,吵着什么都要买。 看阿茹戴上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顾辞也买了三个,小姑娘的就是个半截的狐狸面具,戴上后,恰好能看到那小巧的嘴唇和那甜甜的小梨涡,在红色的灯笼火光里,当真应了一句话——回眸一笑百媚生。 还好,胭脂还未来得及给小姑娘。 第120章 等到天彻底黑下去了,动听悦耳的丝竹声从河面上由远及近飘来, 往河道边聚集的人群也越发多了, 尤其是一些年轻的公子哥, 一个个都朝河面上翘首以盼, 吹着口哨, 好不快活的模样。 小姑娘能说会道,笑起来时, 那甜甜的小梨涡十分讨喜,阿茹这个鬼精灵, 又会挑人下手, 两个小姑娘合作,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 就卖出了不少花灯。 这个时辰卖花灯,就不像上午那样,固定在某个地方摆摊了, 几人都是边逛边卖。 俗话说,饿死胆小的, 撑死胆大的, 小姑娘这花灯的价格也是因人而异,若是见着穿着好些的, 她就叫价高些,若是穿着普通些的,她也不黑心。 看着这人来人往的,她也不愁剩下的卖不出去, 眼下见大伙都往河边去,他们三姐弟都是土包子,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想跟着瞎凑热闹,正准备往人群里凑了,就听到吴静书阴阳怪气地在骂顾春晓:「还说自个儿平日忙,今儿是特地带着我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我看你是自个儿来散心的……」 「阿茹,你娘和你爹这是怎么了?」看他们夫妻俩闹起了别扭,顾辞看热闹的心思也淡了些,回头见顾春晓抱着毛蛋,皱着眉头听吴静书在骂,她也不敢随便去劝,便低头小声问了阿茹一句。 「大姑姑别管我爹娘,他们每年来这里看花灯,都会闹上这么一出的。」阿茹撇了撇嘴,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又指了指河面上那越来越亮堂的星星点点,「喏,等会那些花船过来了,这些凑热闹的男人都要被训上几句。」 「那些声音是从河面上的花船传过来的吗?」小姑娘望河面上看了一眼,回头看着阿茹眨巴了下眼睛,「那这是为什么呀?」 阿茹扯了面具,回头瞅了还在闹别扭的爹娘一眼,然后凑近了顾辞和小姑娘的中间,一脸神神秘秘,「我娘说,那些花船上的姑娘都不是些什么正经姑娘,就是专门勾人的,等会船过来了,你就能瞧见了。」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瞅了自家姐姐一眼,「那些姑娘是不是都长得好看啊?」 「我娘不许我说好看。」说着,阿茹又神秘兮兮地道:「但我偷偷告诉小姑姑,那些姑娘比我娘都好看多了。」 小姑娘捂着嘴偷笑,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辫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比我还好看吗?」 阿茹盯着小姑娘,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小姑姑好看,但就是……就是……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言外之意,就是自己没有那些勾人的姑娘好看咯。 第228页 小姑娘有些不开心了,拉着顾辞就不往河边去了,「姐姐,咱们往里面去卖花灯去,那些不正经的姑娘少看,免得看了长针眼。」 顾辞反手握住她的手,笑说了一句,「傻娇娇。」 阿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让自家小姑姑不高兴了,又赶紧解释道:「小姑姑肯定是比她们都好看的,但我娘说了,她们都是用脂粉画出来的,小姑姑要是搽脂抹粉了,肯定比全天下的姑娘都要好看。」 小姑娘咬了下唇,又回头看向了河面,「那我倒要瞧瞧她们画的有多好看。」 说话间,男人的口哨声越发放肆起来,河面上的粼粼水光映衬着越来越近的烛火,将着这热闹的气氛推到了一个至高点。 「终于过来了,不知道今年的花魁娘子还是不是小桃红……」 「小桃红美则美矣,但我更喜欢金牡丹,那圆润的身子瞧着就……啧啧……」 「好啊,你这个杀千刀的,让儿子在那头等我,原来你又是跑这里来了,看我不揪掉你耳朵。」 「于山家的,你家男人也在这,你甭去前头找了……」 「你昨儿还是怎么跟我说的,啊?得了,既然你记挂着这些货,你回头找她们给你生孩子去,我不生了……」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千万别动气,今儿我真是来陪你放花灯给咱们儿子祈福的……」 男人的讨好陪笑声和女人的叫骂声在越来越近的歌舞声中变得忽高忽低起来。 河面上的花船缓缓划来,轻薄的纱帘随风摇曳,穿着轻薄的姑娘们在船头或唱或跳,最终那艘最大的花船缓缓停泊在了码头,歌舞停,船头摆上一面打鼓,带着透明纱巾在上面起舞的女子便就是花魁娘子了。 鼓声一起,人群纷纷朝那边看过去,顾辞仅仅拉住小姑娘和阿宝的手,生怕他们被人冲散了。 「姐姐,你要去看看那花魁娘子长什么模样吗?」 「总归不会有比小娇娇更好看的人了,那我还要好奇什么?」 小姑娘心头酥甜的有些发腻,咬着唇瓣道:「那我还是好奇的,我得看看搽脂抹粉有多好看。」 顾辞把她拉到了外边一些,见小姑娘正费力地踮着脚往码头那边看去,余光扫到骑在旁边骑在男人肩头的一个小女孩,不由心念一动:「既然娇娇好奇,要不要让我抱着你看个仔细?」 小姑娘四周瞧了瞧,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我都十五了。」 「十五了,也是姐姐的小姑娘。」顾辞单手拦腰扛起了她,然后偏头叮嘱了阿宝两句,就松开了他的手,将小姑娘挪到了肩上,「别乱动,坐稳了。」 小姑娘心里是欣喜的,但这么多人面前,又特别害羞,捂着脸露了个眼往旁边去看,见阿宝正看着自己笑,腾的就把脸捂严实了。 阿宝压着笑意,十分贴心道:「娇娇姐姐不要害羞,带着小狐狸面具了,大家也认不出你的。」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戴的面罩,还是有些放不开,只敢驮着背。 「爹爹偏心,你看,大姑姑都让小姑姑骑马。」旁边的阿茹见状,羡慕地不行,闹着要顾春晓也抱着自己好好看看热闹。 吴静书没想到顾辞是这般宠着小姑娘的,心下虽有些讶异,但也没当着人的面说,而是戳了戳阿茹的那张小肥脸,「你瞧瞧你这一身肉,过了个年,你又长了,你小姑姑身量比你高出些,但可没你压秤,你要是能有你小姑姑这匀称的体态,我都愿意抱你看个热闹。」 阿茹气恼地哼了一声,「那从明儿起,我不吃肉肉了……」 小姑娘听着身后母女俩的对话,不由自主地慢慢挺起了背。 这花船每年的元宵节都会从下而上在河面上游一段,但并不会在码头停留多久,花魁娘子一舞毕,她们又会继续往上。上面的姑娘虽然都是秦楼楚巷里的,但却并不是云峡镇的,而是下游更大的盛乐城。 因此,云峡镇的男人们其实大多只能饱个短暂的眼福,女人们虽然骂骂咧咧,但其实也就是夫妻间的一个情趣,倒并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小姑娘在高处看过去,那花魁娘子一个劲儿的扭动旋转,她瞅了半日,才勉强看清了她的那张脸儿。确实,和那浓妆艷抹的人比起来,自己这模样儿虽然水灵,倒是有几分素了。小姑娘撇了撇嘴,也不等那花魁娘子跳完,抱着顾辞的脑袋摇了摇,「姐姐,不看了,不好看咧。」 「可是瞧够瘾了?」顾辞仰头看着她,「还是自己好看,对不对?」 小姑娘没直接回答,捂着她的眼睛,「姐姐快放我下来,都抱了这么久了。」 「反正我们小娇娇又不重。」顾辞随她捂住眼睛,没撒手。 小姑娘从小到大,从没这般坐姿不雅过,尤其是听阿茹还这般羡慕,心里也是甜甜的,也就不要求一定要下来了,还故意在顾辞的肩头扭了扭,转头四处看。 她东张西望的,隐约瞧着身后那个个高的女子有些眼熟,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同样带着狐狸面具的两人四目相对,都认出了对方。 小姑娘:冤家路窄,又碰上这个讨厌鬼了。 闻偲怡:去他娘的,怪不得她说这背影这么眼熟了,果然就是这个小矮子。 然而,不等两人做出反应,闻偲怡旁边的男子最先失态,「兰姨?」 第229页 「……」闻偲怡眨了眨眼,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分明也是看向小矮子的,「陆哥哥?」 陆铭没有理会她,朝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来,拉上了她的手。 而小姑娘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刚刚认出了闻偲怡,赶紧就回过了头去,正仓皇地让自家姐姐把自己放下来,「姐姐,咱们快走,那个闻讨厌又来了……」 顾辞虽还没搞懂状况,但还是将小姑娘抱下来了,「你别看人家闻小姐不同你计较,你就越发放肆。」 「好好好,我往后不说她了,姐姐,咱们赶紧偷偷换个地方,那个闻讨厌话太多了,不想跟她讲话……」 顾辞:「……」 不过,他们两家人一起来的,哪能说走就走,等顾辞和顾春晓他们说好,收拾好那些花灯时,还在东张西望的小姑娘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 小姑娘吓了一跳,开始还以为是闻偲怡就找过来了,回头不耐地想骂一句时,才发现拉着她的人是个带着面具的陌生男人,先是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小狐狸面具已经落到了对方手里,顿时懵掉了,要哭不哭地看向顾辞:「姐姐,他……他轻薄我?」 陆铭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姑娘,半晌才吶吶道:「兰姨?」 顾辞回头看着这样一副场景,神情骤然一冷,手中的花灯随手一松,扣在了陆铭拉着小姑娘的手上,「公子,请自重。」 陆铭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同时也终于回过了神,看向顾辞,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将手中的小狐狸面具递了过去,歉意道:「抱歉,我大约认错人了。」 这一出变故,最一脸懵的就数闻偲怡了,打量的目光在小姑娘和陆铭的脸上来回逡巡,「陆哥哥喜欢的原来是这样的小矮子?」 然而,眼下谁都没心情搭理她的话,顾辞接过陆铭手里的面具,揽着一脸被吓到的小姑娘,侧了侧身子,不让对面的人看到,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生气,虽然对方戴着面具,但她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男女授受不亲,往后公子可得注意了,即便认错人了,也不应动手动脚。」 「在下受教了。」陆铭点了点头,又朝小姑娘的地方看过去,低头沉默了稍许,还是没忍住,「冒昧问姑娘一声……姑娘与……是什么关系?」 第121章 这个问题,对顾辞来说, 实在太敏感了。她下意识地又把小姑娘搂紧了几分, 一脸警惕, 「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陆铭看了她一眼, 取下了面具, 「顾姑娘,这是咱们第四次遇到了, 既然如此有缘,不如再好好认识一番, 在下姓陆, 单字一个铭,铭记的铭。」 顾辞垂眸, 隔了片刻才朝他点了点头,也取下了面具,「顾辞。」 陆铭笑了一下, 「刚刚冒犯了,实属我唐突, 只是这位……」 「是我家妹。」 「只是家妹与……」陆铭说到一半, 又顿了顿,朝小姑娘看了过去, 「不过确实是我认错了。」 陆铭前一句未尽的话明显还有其他深意,但如果对方真的认识小姑娘,那定是知晓小姑娘的身份的,那么……上辈子的事…… 顾辞手指攥了一下, 看了陆铭一眼,又看向他身边的闻偲怡,「闻小姐。原来两位是旧识?」 闻偲怡哼了一声,伸手就揽住了陆铭的手臂,对着小姑娘的方向道:「我和陆哥哥岂止是旧相识,我还是他的未婚妻了。」 「……」陆铭不动声色地去掰她的手,奈何论力气,他根本就不是这人的对手,掰不开也就不挣扎了,偏头睨了她一眼,「提醒你一下,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我就知道,你就喜欢这样的小矮子,以后去生一群小矮子吧……」 陆铭赶紧捂住了闻偲怡的嘴,尴尬地看了顾辞一眼,又看向小姑娘,「她没有恶意的,只是向来就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还请你们两位姑娘见谅。」 当着外人的面竟然拆自己的台? 闻偲怡一口咬在了陆铭的手心,一跺脚就跑了,陆铭拿着她也是头疼,但又顾及她是头一次来这云峡镇,今儿又是人山人海的,若是出了点意外,他也没法交代,犹豫了一番,还是朝顾辞尴尬地点了点头,赶紧追了上去,跑出两步,又回头看向顾辞,「顾姑娘若是不介意,改日可带着令妹来在下府上做客,你旁边的顾掌柜知晓我的宅子的。」 顾辞收回落在闻偲怡身上的眼神,垂眸敛了笑意,须臾又扯了下唇,「好。」 目送那两人走进了人群,一直没有做声的顾春晓两夫妻对视一眼,然后都看向了顾辞,「大姐儿,你和陆老闆认识?」 顾春晓虽不知陆铭的具体身份,但到底在酒楼这等地方混的,消息最是灵通,没少见镇上的贵人老爷对这位陆老闆卑躬屈膝的模样,多少也能猜出一点。 「谈不上认识,就是在镇上碰上过几次。」顾辞想了想,又怕顾春晓以为她是故意卖高腔,又道:「大约是有几分眼缘,陆公子每次遇见了都要同我搭两句话,仅此而已。」 小姑娘在一旁听着,许是回过神来了,一听这话,不由小声地哼哼。 顾辞听到了,顾春晓倒没注意,朝着顾辞笑得有几分暧昧,「我听人说,这陆老闆弱冠之年了,还未娶亲,是个眼光极高的,看来也是欣赏你,才对你这般热络……」 第230页 这简直是越描越黑,顾辞赶紧截了他的话,「春晓哥哥这是拿我开玩笑了,这话切莫说了,若是落到旁人口中了,那就是笑话了。再者,我瞧着陆公子和那闻小姐可是一对欢喜冤家了。」 「去去去,你个猪蹄子,你脑子里能看得懂这些?就会瞎凑热闹。」吴静书也跟着帮腔道,说着又看向顾辞,蹙着眉,一脸担心:「那位陆公子我也见过几次,平日也不是个这般不懂礼的人,方才我听他这般失了礼数,是说把娇丫头认错了?」 顾辞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认错了,她就一个乡野丫头,哪能认识京城里来的这陆公子。」 吴静书又瞧了她一眼,而后才点了下头,笑道:「也是,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又灯火阑珊的,认错也在理。」 「可不是嘛?」顾辞敷衍的应了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嫂子,咱们去那边看看,趁着人多,赶紧把手里的花灯先卖出去。」 「确实要赶紧了。」吴静书点了点头,「晚点,大伙都买了花灯,就不好卖了。」 关系到自己挣钱的事儿,小姑娘别扭也不闹了,生怕自己手里的花灯卖不出去了,看向阿茹,「阿茹,咱们俩走前头,继续卖花灯去,卖完了,咱们也去放莲花灯祈福。」 河道边虽然来凑热闹的人多,但卖花灯的人也多,几人又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将那些牛郎织女相会的花灯卖完,还剩了三十来盏莲花灯。 剩下的这些,小姑娘也不卖了,给了十盏给顾春晓一家,从一到十的祝福语也送了,惹的吴静书抱着她不撒手,跟顾辞开玩笑说要认了小丫头做干女儿。 顾辞也只是笑笑,并不搭腔,随小姑娘卖乖。 卖完了花灯,几人逛起来也轻松,顾春晓也是欢喜小姑娘刚刚的吉利话的,主动带着他们去买了一路的小零嘴和玩意儿。 临近亥时,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往河面上点莲灯了,顾辞和吴静书各挑了一个地方放莲灯。 顾辞负责点灯,小姑娘和阿宝一人一个往河面上放,阿宝读了两年书了,多少也会几句文邹邹的好话了,临到自家了,小姑娘也没这般讲究,和阿宝一人一句地瞎闹腾。 直到最后一盏,小姑娘双手接过,闭上双眼,神情分外郑重,「生老病死没关系,贫穷落魄也没关系。河神,如果你真能听到,我只希望,我能和姐姐,还有阿宝,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 顾辞接过她手中的莲花灯,蹲下身子,放入了河面上,看着它顺水摇曳而下,和河面上的万千河灯挤在一起,最终消失在眼帘。 「即使没有河神保佑,姐姐也能向你许诺,我们一家三口也会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小姑娘看着顾辞,见摇曳的水光映照着她的脸影影绰绰,明明近在咫尺,她却觉得有几分不真实的梦幻。 「姐姐。」 「嗯?」 「姐姐。」 「嗯。」 「我……三月十八就十五岁了。」 顾辞垂了垂眼,「我知道。」 小姑娘眨了眨眼,朝她伸出了手,顾辞愣了一下,随即将手伸给了她,顺着小姑娘拉的姿势,就站了起来。小姑娘朝她笑了一下,又将另一只手伸向了阿宝,阿宝很识趣,立马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她的手里。 「姐姐,阿宝,走吧,花灯也卖完了,福也祈了,明儿你们都要早起的,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顾春晓一家也不准备再逛了,毛蛋人小觉多,平日又睡得早,这会早就呵欠连天了。 姐弟三人回到家时,阿宝和小姑娘两人的困意都上来了,两个的眼睛都是半眯着的,顾辞担心他们摔着了,把灶堂里的火烧起来了,让他们坐着烤火,自己去倒水,先带着阿宝擦脸洗脚,送到了床上,才将小姑娘抱回了里屋,将盆和水都提了进去。 顾辞原还留着脂粉没给,且还想问问小姑娘那陆铭的事,但看小姑娘困得那迷迷煳煳的模样,抱上床,在被子上滚了一圈就睡了过去,顾辞又不忍心吵着她了,收拾好了之后,才帮着小姑娘去脱衣服。 小姑娘这会正犯困得厉害,压根就不愿意抬手伸脚,甚至都不乐意顾辞碰她,抱着被子的一角踢了顾辞一脚。 若是夏日,反正也冻不着,顾辞也就随她了,但如今还没开春,这夜晚的寒气最甚。顾辞怕她着了凉,只能耐着性子哄劝:「好,姐姐不给你脱衣服了,咱们睡到被子里头去,不然着凉了又难受……」 小姑娘哼哼唧唧了两句,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软的不行,顾辞也只能来硬的,蛮横地扯了她手里紧抓着的被角,单手将她扛了起来,被子一掀,就将人扔了进去,随后自己脱了衣服,也躺了进去。 大约是衣服穿着太厚了,小姑娘在被窝里又睡得不舒服了,一个劲儿地在翻身,顾辞看她睡得不安分,又只得捏了捏眉头,爬起来点了油灯,见人在扯着身上的衣服,又只得嘆一口气,帮着她把衣服脱了。 总算伺候着这小祖宗安分下来了,顾辞刚准备松口气,好好入睡,结果刚在要睡过去的时候,睡在里边的人倏地就爬了起来。 「娇娇?」 小姑娘跪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姐姐,我还没数我今天卖了多少钱了。」 第231页 「……明天再数也没关系,今天很晚了,快睡觉。」 小姑娘沉默了片刻,又躺了下来,隔了片刻,还是爬了起来,「不行,我还是得先数清楚了,不然我睡不着,姐姐你先睡,我数好了就睡觉。」 顾辞:「……」 自己宠的小姑娘,还能怎么办? 顾辞打了个呵欠,她也跟着爬了起来,点了油灯,披着衣服下了床,「就在床上坐着,我去给你把你的小布袋拿过来。」 小姑娘这倒老实了,乖乖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等着顾辞帮她把小布袋拿过来。 「姐姐明儿要早起的,你快些睡,我轻轻的,不发出声音。」 「你个小财迷,我要不帮着你数完,怕你抱着布袋子闹腾到天亮去了。」顾辞将布袋子给她后,又去找了个红绳,这卖花灯收到的一般都是铜板,多了就要串起来,才好计数些。 小姑娘也知晓自己没睡,自家姐姐定是睡不着的,只是她实在是好奇,晚上卖了多少钱。 姐妹俩人都有收钱的经验,数起铜板来都十分麻熘,不一会儿,就串了两大串,还剩下些碎银和几十个铜板,小姑娘合计了一下,笑眯眯的,「晚上卖了近四两了,加上白日卖的,这次咱们卖了近六两,到时就算分给姚爷爷他们一半,咱们的本钱也是回来了……」 顾辞将钱放进了箱子里收着,顺便将自己白日买的脂粉也藏在了手心,拖鞋上了床,才朝仍在絮絮叨叨的小姑娘摊开了手心,「送给你,元宵节的礼物。」 小姑娘看着那雕花的精緻小盒子,欢喜地要命,然而,「姐姐,这个可贵了吧?」 这还没手心大的小东西就要一两银子,对顾辞来说,确实有些贵了,但若是小姑娘喜欢,那便是物有所值,「对娇娇来说,这个不贵。」 小姑娘抿了抿唇,想问多少银子,但这东西她又实在喜欢,怕问了价钱,又失了欢喜,琢磨了片刻,还是决定先不问,接过了盒子,「姐姐,我现在就可以打开看吗?」 顾辞本想说让她明天再看,到时也用得着,但想到小姑娘这性子,今晚若是不让她看了,指不定又是惦记着睡不着,「嗯,可以,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小姑娘咬着唇瓣,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看到那里面的胭脂,有些意料之中的惊喜,用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转过身,背着顾辞在自己唇瓣上点了点,「姐姐,好看吗?」 小姑娘抹的仓促,抹的并不均匀,只是上下唇瓣的中间抹了些,顾辞帮着她往唇瓣两边也抹了点,「好看。」 「姐姐,你也抹一点,让我看看。」小姑娘自己看不到,有些不大信。 顾辞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好,都没抹过这些东西,小姑娘爱娇十分正常,总觉得到了自己,就有些老不正经了似的,有些害羞,「还、还是算了,麻烦……」 不等她把话说完,小姑娘扯着她的中衣往自己面前一拉,两个人的唇瓣就碰到了一起,小姑娘看着近在咫尺的一脸惊愕的姐姐,又故意用自己的唇瓣在她唇瓣上蹭了蹭,看着染了自己嘴上胭脂的姐姐,小姑娘笑得十分狡黠,「看,一点都不麻烦。嗯,姐姐买的胭脂真好看。」 顾辞:「……」 小姑娘合上盒子,将其放在枕头底下,自己躺了下去,仰面看着还在傻傻舔巴着唇的姐姐,一脸憧憬,「听说新娘子在成亲当日是最好看的,姐姐给我买了胭脂,是要准备娶我了吗?」 顾辞回过神,没有做声,跟着躺了下来,直到小姑娘又问了一遍,才含混不亲地嗯了一声,又道:「娇娇,你认识今天那个人吗?」 「谁认识那样的登徒子。」说起陆铭,小姑娘还记着顾春晓说得那些话了,又转头看向顾辞,「姐姐什么时候同人家这么有缘,怎么我都不知道?」 顾辞看着小姑娘的表情,她知晓小姑娘没有撒谎,甚至都想不起前年曾在镇上碰到过的事儿来,可见小姑娘是真的不认识陆铭,然而从陆铭的态度来看,显然对小姑娘的身份十分忌讳,所以才会说一半留一半,那这事就只能从陆铭那边找消息了。 「姐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问你话了。」 「不过是在镇上碰到过几次罢了,有缘什么的,也不过是客气话,你这也醋,嗯?」 「谁醋了?」小姑娘不服气,自己可是个顶顶心宽的贤惠姑娘了,「算了,看在你今儿送我胭脂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了。还有,那个人和闻讨厌一样讨厌,果真是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 「瞧瞧,这嘴儿又没个把风,快别闹了,快些睡,今儿跑了一天了,你还不困?」 小姑娘往她怀里蹭了蹭,打了个呵欠,「困了,睡觉。」 顾辞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也跟着打了个呵欠,又含煳说了几句,她是困得厉害了,想着改日真要去陆铭府上走一趟的事儿,慢慢地也睡了过去。 第122章 过了十五,这个喜庆的年就要收尾了, 节省些的人家会将挂在屋檐上的灯笼都收起来, 等到明年再用, 大人们也不会太过刻意去拘着小孩子的言行, 巷子里穿的灰扑扑的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地闹腾起来, 这日子又恢復到了往日的平淡。 今年开春晚,要到正月底去了, 过了个暖冬年,这元宵节过了没两天, 新年又下起了雪, 这天气一冷,许老汉瞧顾辞毕竟是个女流之辈, 也不让她去摆摊了。 第232页 顾辞原是不想耽误挣钱的机会,只是恰逢小姑娘身子不适,又是咳嗽又是鼻涕喷嚏的, 两只眼睛也总是泪眼汪汪的,难受地都不嫌那药苦了, 她哪里还走得开。 一连病了几日, 小姑娘的鼻子都被鼻涕折腾成了通红通红的辣椒,碰一碰都疼, 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的自我厌弃中,连带着来看她的顾春晓一家都不愿意见。 顾辞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儿心疼得不行,但又怕她这样闷坏了,日日想着法子和她逗趣。 小姑娘许是难受, 性子也躁,又娇又作,一会莫名奇妙地躲在被窝哭,一会趁人不备,就躲在柜子里去了,不然就是半夜突然爬起来,哭着问顾辞,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总之,小姑娘吃的那点东西,估计没用来对付病魔,就是花在对付顾辞了,一天没闹上个十回,也有八回,也亏得顾辞耐性好,不管小姑娘怎么闹,都能拿出耐心哄。 折腾了近十来天,小姑娘这场病才总算好了些,虽然还是咳嗽,但至少不流眼泪和鼻涕了,这鼻子也眼睛不难受了,又加上外边的天气也开始放晴了,小姑娘的心情也总算好了些,苍白的小脸蛋也不总是苦瓜样,时不时还要露个小梨涡了。 病时不能吃得油腻辛辣,上火的东西都不能吃,日日喝的都是粥和汤水,嘴巴都快淡出水了,这胃口一回来了,就开始念叨着让顾辞给她做她爱吃的。 「酸豆角肉沫不能吃,红烧猪蹄也不能吃,鸡蛋饼子也不能吃。」顾辞将她点的几道菜都拒绝了,「嗓子都咳哑了,这些腌菜、咸辣、油炸煎的东西都不能吃,若是想吃猪蹄了,可以炖个蹄子。」 小姑娘将到了嘴边的咳嗽声又捂住,但还是没忍住,咳出了声,但一想到这十来天吃的东西,她心里的馋虫就越发勾的她心痒痒,「李大夫说了,要多吃饭,病痛才跑得快,就是姐姐天天让我吃这些没味的东西,才病了这么久……」 「我说不过你。」顾辞头也没抬,依旧搅着手里的鸡蛋,「但你跟我闹腾也没用,你想吃的那些,等你咳嗽好了再说,等会还是乖乖地给我把这个鸡蛋羹吃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天天吃鸡蛋羹,二舅妈送的几十个鸡蛋都进了我的肚子,都说是个阿宝补身子的。」 「说得好像姐姐苛待了阿宝似的。」顾辞将搅拌好的鸡蛋放到锅上,盖上盖子,又用铁钳捣弄下了火,看到火苗小了些才站起来擦了擦手,「这鸡蛋也不是什么熊掌鱼翅,吃完了再去买就成了。你放心,阿宝他懂事着了,不会跟你计较。」 小姑娘又捂着肚子咳了起来,咳嗽瞧着不痛,咳得严重的时候,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她咳了这么多天了,稍一用劲,肚子就疼。 顾辞赶紧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等她缓过气来了,又从一旁的灶边温着的小瓷锅里倒了碗川贝冰糖水给她,扯着袖子帮她抹了抹眼泪,「还是咳得这般严重,可得把自己的嘴管严实了。可惜这时节咱们也买不到雪梨,不然按照李大夫的方子,大约好的也快些。」 刚刚这么惊天动地地咳了一场,小姑娘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哼哧哼哧的,好半晌才缓过气来,端着碗,抿一口糖水就皱一下眉。 「一口气喝了,春晓嫂子前两日来看你,给你送了些梅子干,我待会给你两颗。」小姑娘不爱喝这东西,顾辞看着她为难的模样,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喝了。 小姑娘喝了一小半,又把碗给了顾辞,「我等会再喝。」 「不行,等会再喝一碗。」顾辞端着碗小抿了一口,有些甜的发腻,大约是冰糖加的太多了,「今儿做的确实有些甜了。」 「反正都难喝。」小姑娘小声嘀咕了一句,又看顾辞神色自若地又抿了一口,满是期待道:「要不姐姐都给我喝了吧?」 「我喝了能帮你止咳?」顾辞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头,又将碗递了过去,「再忍些日子,等你好了,要吃什么,姐姐都给做。」 小姑娘不接,睨了碗一眼,仰头悄咪咪地扫了顾辞的唇瓣一眼,咬着唇小声道:「姐姐喝一口,我喝一口。」 顾辞想了想,「行。那我陪着你喝,我喝口小的,你喝口大的。」 「姐姐喝口多大的,我就喝口多大的。」 「那你要喝两……」顾辞瞧着小姑娘那沾了糖水的唇瓣儿,不知怎地突然就跟小姑娘心有灵犀起来,懂了小姑娘的意思,只是这青天白日的—— 怪羞耻的。 随着顾辞的突然安静,灶屋里只剩下灶堂里时不时发出的呲呲声,气氛却是莫名奇妙地暧昧起来。 「姐姐,好不好?」 「好不好」三个字本就不娇而娇了,小姑娘还要故意拖长声音,一双大杏眼朝自己看过来,简直要命了。 顾辞无意地舔了下唇瓣,反应过来又赶紧捂了下嘴,「就自己喝。」 小姑娘努了努嘴,神情里的失望不能更明显了,顾辞做贼心虚地往外面看了看,这个点儿正是晌午饭点,阿宝在学堂,一般外人也不会过来。 顾辞又端起碗,正欲往嘴边放时,看到小姑娘那小梨涡,脸倏地红了红,「闭上眼睛。」 小姑娘赶紧闭上眼睛,又怕人不相信,还特地用手捂住,朝顾辞仰起了头,「我闭上眼睛了,姐姐喝了吗?」 顾辞特地抿了一大口,看着小姑娘那唇瓣,一不小心,就把嘴里含的那口给吞了,羞得一脸窘迫,但看小姑娘捂着眼睛,应当没看到,又稍稍稳了稳心。 第233页 「姐姐……」 「好了好了。」顾辞又重新抿了一口,凑近了小姑娘,一碰上那个水嫩的唇瓣,她赶紧闭上了眼睛,而小姑娘正好偷偷打开指缝,看着自家姐姐那通红的脸颊,小姑娘心里蹦哒的小白兔反而安静下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 顾辞给小姑娘嘴对嘴餵过两次药了,只是前两次都是在小姑娘昏迷不醒,生死攸关的时候,她能心无旁骛。 明知小姑娘就是故意撩拨人,但顾辞实在拒绝不了,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才把嘴里的一口糖水度到了小姑娘嘴中。 等到顾辞唇瓣离开时,小姑娘又把自己的眼睛捂紧了,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溢出唇外的糖水,「姐姐,要一鼓作气。」 顾辞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抿了一口餵了过去,接连餵了三口后,小姑娘从指缝里露了个眼睛,「姐姐,还有吗?」 「还有一口,自己喝了?」 「不要,姐姐餵的没这么难喝。」 顾辞:「……闭上眼睛。」 小姑娘又赶紧捂住了眼,顾辞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糖水都抿入了口中,餵到最后时,小姑娘突然伸手挂在了她脖子上,四目相对时,小姑娘又伸出小舌尖在她的唇瓣上舔了一下,「不能浪费了。」 信了你的鬼话。 要不是自己亲眼看着小姑娘从那个畏畏缩缩的丑丫头长大的,顾辞都要相信眼前这个小妖精被人换了个芯子了。 「之前人家阿茹要过来看看你,你都不许人家进你屋子,说是怕把病气过给了人家。怎么,今儿不怕把病气过给我了?」 小姑娘蹙了下眉,「开始那般严重的时候,是你不跟我分床睡的。再说了,姐姐若是病了,我也这般贴心照顾你。」 「就你这个娇气包,然后再把病气过给你?」顾辞这会心里被小姑娘那小舌尖舔的浑身冒泡泡,也就表面装得这般神色自若。 「我哪有姐姐说得那么娇气……」 「你瞧瞧你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往姐姐身上跳,你说你娇不娇气?快些下来,我要给你看看……」说着,顾辞突然静了声,竖起耳朵往外听了听,「外面好像有人在敲门,快下来,姐姐去开门。」 小姑娘也听到了外面的咚咚声,这才不情不愿地从顾辞身上跳了下来,跟着顾辞走了出来。 「春晓哥……」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是顾春晓,顾辞朝他看过去,才发现后面还站着陆铭和闻偲怡,不由愣了愣,「陆公子,闻小姐,你们怎么过来了?」 闻偲怡哼了一声,「听说你们家的小矮子病的惨兮兮的,特地过来瞧热闹了……」 陆铭拉了她一把,赶紧打圆场,「顾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刀子嘴豆腐心了,今儿我们去酒楼吃饭,偶然听顾掌柜说令妹病了好些日子了,边特地来瞧瞧。说来你可能不信,但你和令妹,确实是闻小姐在云峡镇交好的姑娘了。」 「切,谁跟她交……咳咳咳……交好了……」病了这么一场,小姑娘难受着了,知晓生病不好受,就不喜欢旁人说难听的话,她早就瞧这姓闻的不爽了,如今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之前口中那个爱而不得的人是这个姓陆的,就更加瞧这两人不顺眼了。 「你可闭嘴吧,要不是看在陆……你给我扎花灯的份上,本小姐才懒得来看你。」 顾辞拉住了咳个不停还不服气的小姑娘,又将门全打开了,「谢过几位的好意了,进屋喝杯茶吧。」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陆铭拱手行了一礼,抬步往里走了,闻偲怡不情不愿地紧随其后。 「我酒楼还忙着,就不同几位喝茶,先告辞了。」顾春晓没有跟着进们,打了招唿后,就火急火燎地走了,这个点儿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可不能马虎。 进了屋后,顾辞招唿他们落座,拿了一些瓜子花生,还有过年剩下的一些糖摆上,「东西粗糙简陋,希望两位不要介意。」 陆铭端着茶喝了一口,「顾姑娘客气了。」 闻偲怡从小跑江湖,对这些倒也没讲究,闲得无聊,还剥了个糖扔进了嘴里,只是见陆铭频频朝小姑娘看过去,就和小姑娘用眼神打打架罢了。 几人闲扯了几句,顾辞瞧着陆铭几次都是欲言又止的,大约是碍于还有另外两个人在场,这才忍着话头。 顾辞着实也有事儿要问他,便让小姑娘先去灶屋趁热把鸡蛋羹吃了。 小姑娘鼻子灵,鸡蛋羹一冷,她就总觉得有股腥味,所以也爱趁热吃,倒也没有多想。 陆铭就没顾辞这般委婉了,见小姑娘出去后,直接同闻偲怡道:「你出去避避,我有要事同顾姑娘商量。」 闻偲怡不太乐意,但被陆铭瞪了一眼,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你们别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耳力好着了。」 顾辞和陆铭:「……」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还是陆铭率先开了口:「顾姑娘当年在哪里捡到人的?」 顾辞低眉不语,须臾才抬头看向他,「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顾姑娘是聪明人。」陆铭也看向她,「是叫娇娇吧?我也不跟你打哑谜,娇娇和我一个姨娘长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辞愣了愣,娇娇是女皇的孩子,怎么会跟陆铭的姨娘像? 「而我这个妹妹,就是在你捡到娇娇的时候失踪的。」 第234页 陆铭开门见山,顾辞反而越发不能淡定了,「陆公子,可真会说笑……」 「顾……辞。」 「嗯?」 陆铭看着她,「我今儿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是因为信得过你……」其实他信不过就怎么样,能碰到人还活着,本就是一件意外之外的事了。 陆铭垂眸,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我也不是要将人带走,只是跟你确认一下……」 第123章 顾辞低着头,唇瓣嚅嗫了半晌, 心里也始终在挣扎, 若按照小姑娘说出的那个名字, 她是公主无疑, 然而若按陆铭说的, 小姑娘的身份怕还另有隐情,她之所以徘徊犹疑, 只是因为知晓京城陆家和那位南安王并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陆铭瞧着顾辞始终防备自己,最后一咬牙, 拉住顾辞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上, 在顾辞一脸震惊的表情里,他深吸了一口气, 往外面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极低,「普天之下, 除了你知道我的身份,也就我爹爹了。顾辞, 我如今把自己最大的把柄放在你手里了, 你总该信我了吧。」 「陆公子……」 陆铭的眼神落在顾辞那眉眼上,他姑父说, 有着剑眉星目的人都是一派正气的英雄豪杰。「事实上,我还没正儿八经地和这个妹妹见过,第一次见到你们,只是隐约觉得小丫头有几分眼熟, 但那时她脸上印子多,脸蛋儿也没长开,和我上……」陆铭突然顿住,压了压心底的急切,「我也没往那个方面想。」 「我只问公子一句,公子口中的姨娘是什么人?」 陆铭盯着顾辞的眼睛,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我说了,顾姑娘未必知晓。」 「确实,京城的名门贵族我是不识得。」对方愿意诚心相待,顾辞也信了几分,「不过,在军营呆了几年,亏得赵将军赏识,倒也在她身边听说过些。」 陆铭微微怔了怔,随即又笑了笑,「顾姑娘原是还有这等经歷,赵将军是整个大锦女子都佩服的将军,能得她的眼,可见顾姑娘也是能人。如此,那你也当听过,我口中的这位姨娘便是先帝宠妃兰贵妃。我这位妹妹原是叫……」 「公子请慎言。」 被声色厉苒地截了话头,陆铭不怒反笑,神色松了松,他原就不准备说出小姑娘的名字来,只是对于顾辞这般谨慎,他倒是有些吃惊,「看来顾姑娘知道的不少。」 顾辞没有做声,过了小会,也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陆铭看她紧张地无所适从的模样,敛了笑意,往外瞧了一眼,「她一向最依赖你,比起我从前瞧的模样,倒是像换了个人似的……」 看着顾辞那奇怪的打量眼神,陆铭大约也知道失言了,又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你把她照顾的很好。顾姑娘既然知晓这么多,想必也知道如今这局势,对她并不安全,陆家如今看着光鲜,但实则自身难保,我并没有打算带她回去。」 若按陆铭先前的话头,他与小姑娘并没见过几面,但前头那些话,说得倒像是跟小姑娘十分相熟似的,顾辞脑海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又被他后头的话打断了,一时也想不起来了,抿了抿唇,道:「那陆公子的意思是,今后打算带她走吗?」 不等他回话,顾辞又道:「只是不知道陆公子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带人走?我倒是不懂陆家到底是什么人了。」 严格说起来,陆铭和小姑娘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若说是兄妹,那也是实话。 陆铭笑了笑,他知道顾辞还是在防着自己,但想起那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瞧着顾辞的眼神又骤然冷了下来,「往后你就知晓了。」 顾辞虽然觉得他有些莫名奇妙,但注意到到门口晃动的两个人影,也没多问了,而是朝外喊了一声:「娇娇,鸡蛋羹吃完了?」 门从外面打开,小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陆铭含笑看着自己,顿时就不满了,「看什么看,像你这种登徒子,难道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闻偲怡顿时也不爽了,紧跟着怼了回去,「就是没见过你这种小矮子罢了。」 小姑娘被怼得鼓起腮帮子,但一咳嗽,那兇巴巴的表情又是恹恹的,陆铭瞪了文采一眼,忙讨好地安慰道:「娇娇……姑娘别听她瞎说,这身量不矮了,况且,你还小,这个头还能长的……」 「猫哭耗子,假惺惺。」小姑娘朝他翻了个白眼,坐到了顾辞旁边,顾辞十分自然地拿着自己的茶碗餵她喝了一口。 如今知晓陆铭和小姑娘这层关系了,顾辞也不拘着小姑娘了,又起身给陆铭的空碗里添了茶水,「陆公子方才也说了,家妹还小了,难免有些小性子,还请见谅啊。」 「小丫头,性子活泼些才讨喜。」陆铭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又看向了小姑娘,话是朝顾辞说的,「娇娇姑娘身体可是好了,我听着她方才还在咳嗽,可是去看过大夫,药可有再吃……」 「这位公子,你很闲?」 突然被小姑娘打断,陆铭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还好,但目前算不得忙?」 「怪不得喜欢多管闲事了。」小姑娘耸了耸肩膀,又看向了顾辞,「姐姐,刚刚那个闻讨……小姐说,这位公子背着她跟我要跟你谈事情了,现在事情总该谈完了吧?」 顾辞一点头,小姑娘又道:「陆少爷可能不懂我们这等普通老百姓的疾苦,咱们可没你这么闲的,我姐姐还有事儿要去忙的。」 第235页 「请你们滚。」的言外之意不要太明显了,陆铭看着小姑娘那张不耐的脸,实在无法同记忆里那唯唯诺诺的模样重叠起来。 小姑娘被他看得又羞又恼,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陆铭这才挪开视线,转向顾辞,「既然顾姑娘还有事,那我也不多呆了,往后两位若是得了闲,一定要来在下府上做客。」 顾辞起身,「那我也不留两位了,改日有机会再去贵府。」 陆铭莞尔,也起了身,「顾姑娘可要说话算话。」 顾辞没有搭腔,送他们两人出了门。 「顾姑娘留步。」出了门,陆铭不让顾辞再送,「看娇娇姑娘气色还好,就是这咳疾……晚些时候,我让家丁送些上好的止咳枇杷露过来。」 「劳您费心了。」顾辞这倒没有拒绝,这等有钱人家的东西定是好的。 「客气了。」陆铭摆了摆手,欲转身时,他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可知她的生辰?」 顾辞点了点头。 「今年该要好好办上一场,若是……」陆铭神色黯了黯,稍许又扯了一抹笑,朝顾辞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这个当姐姐的,可别小丫头一及笄,就给她许配人家。」 早就把人许配给自己了的顾辞有些心虚,总觉得对方这话是意有所指,她抿了下唇,復又抬眸看向他,「很不凑巧,已经许配人家了。」 陆铭眉头一蹙,动了怒,「顾姑娘决定未免做得太草率了……」 顾辞也不急,缓缓道:「是小姑娘自己选的人家,我自然只能依着她。」 「你……」陆铭余光扫到小姑娘又往这边看了过来,只得缓了缓语气,压着声音转了话头,「许的是哪户人家?」 顾辞挑了挑眉,也学他方才的口气,卖了个关子,「往后你就知晓了。」 陆铭有火发不出,看了顾辞一眼,又气急败坏地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顾辞,「你定是在蒙我。」 顾辞看着他,不知怎地就想起往日里几次见他轻佻的模样儿,突然觉得这位「陆小姐」还有几份可爱,想着不由又笑了,「当然,到时喜酒定是会邀请您的。」 陆铭:「……」 顾辞看着他又敛了笑,垂眸思忖了片刻,才道:「听闻陆家是京城最大的米商,听春晓哥说,陆公子又是年少有为,不过,树大招风,士农工商,这天下之生意,与官府的最好做,也最难做,陆公子往后可要小心了。」 这话若是换了某个生意伙伴说,陆铭自然不会意外,但顾辞说这话,就显得有些莫名奇妙了。 陆铭盯着顾辞,看了良久,而后会心一笑,「谢顾姑娘提点了。」 不过,不会再重蹈覆辙,在阴沟里翻船了。 顾辞点了点头,「陆公子慢走。」 陆铭也朝她拱了拱手,这才带上闻偲怡抬步走了。 顾辞也没在门口久待,转身进屋关上了大门,见小姑娘正拿着一根棍子恨恨地在戳那只正在吃食的母鸡,「行了,来者是客,人家好心来看你,别绷着脸了,陆公子和闻小姐也不是坏人。」 小姑娘:「姐姐方才就在屋里跟人说了半天悄悄话,刚刚送人又说了半天,可真是依依不捨了。」 「你是个醋缸子不成?」顾辞哭笑不得,再说了,先前瞧那位陆公子那股热情劲,明显就是冲着小姑娘去的,「再说了,你个没眼力见的,瞧不出那位陆公子和闻小姐之间是有些情意的?」 「什么情意?不过是那位闻讨厌对这位陆讨厌穷追不捨……」再说了,每次见着那个陆讨厌的时候,她还哪有心思看他和闻讨厌之间什么事儿,都只顾着盯着他和自家姐姐了。 「呃?是这样吗?」顾辞愣了一下,她看他对那位闻小姐看似不耐实则维护的态度,分明是有情的……她蓦地又想起那位陆公子的身份来,突然就觉得自己又抓住了这位陆公子的把柄了。 「对啊,闻讨厌自己跟我说的。」小姑娘回头睨了顾辞一眼,见她一脸心不在焉,砰地就将手中的棍子扔到了地下,「人一走,姐姐心都飞走了。」 「你瞎说什么了?」顾辞回过神,捏了捏她的小鼻头,「时辰不早了,我再盯着你喝碗糖水,吃些东西,就要去许伯那边忙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不高兴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顾辞抓着她的手,帮她拍掉了手心沾的木屑,又放在自己手心搓了搓,「行了,别板着脸了,姐姐餵你喝。」 小姑娘睨了她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又进了灶屋。 第124章 立了春之后,小姑娘的咳嗽才好了些, 但夜晚入睡时, 时不时还是会咳几句, 并没有脱根, 之前药用得勐了, 如今喝药也不管用,陆铭送过来的枇杷露也不能多吃, 就只能慢慢养了。 俗话说,春水贵如油。 然而, 今年这天气却十分诡异, 立春之后这雨就没停过,立春那日的一场雨就直接下到了二月底。 这绵绵春雨对镇上这些讨生活的人来说, 除了出行不便,哪里都是湿哒哒地扰人烦之外,其他倒也还好, 但对庄稼人来说,就太愁人了。这初春的雨水, 冷冰冰的, 不说不好下田劳作,这农作物的苗子都发不出来。 顾辞如今离了村子, 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对这些倒是没去注意了,只是二舅和三舅过来镇上找活儿干,顺便给他们姐弟三人送些吃食和柴禾过来时, 在那愁眉苦脸说着这事儿时,顾辞才勐然想起今年其实是个大旱年的。 第236页 如此说起来,她去年让大伙儿在南山挖的那些拦野猪的大坑倒是帮了顾家村的人一把,把春上多的水储存下来,以备夏秋的干旱之需。 庄稼人都习惯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这正值春耕,家里的壮劳动力一般是不会离家出来找活干的,可见这天公不作美,她姥爷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二舅和三舅来镇上可是找好活儿了?」 二舅应云性子憨实,平日话向来少,顾辞一开口,也不知道怎么搭腔,只好去看他弟,吶吶道:「我来这镇上少,平日老三来得多。」 三舅应风大大咧咧,也不着急,「我们这种不常来的,也就去码头守着,等到有货船来了,便给人搬搬货。」 他不急,顾辞倒替他着急了,「那这也太不稳妥了,若是那一天都没什么商船经过,那你们岂不是就在那白等?」 李应风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大姐儿,你也别替我们着急到前头去了,镇上这码头大,这货多货少都有,但一天都接不到活倒不会的。」 三舅心宽是件好事,但顾辞比他想得远些,这日日下雨的,河道里的水位也涨了不少,来往的商船肯定受影响。再说了,云峡镇下面这么多村,既然她姥爷知晓这天气不好,不让家里的儿子将希望压在庄稼地里,也定会有其他人这般想。 最重要的是,顾辞清楚地知道今年的庄稼,不管是夏收还是秋收,都不会有个好收成,她就更希望几个舅舅能在镇上找份长久稳妥的活计。 「二舅三舅,你们今儿下午先去码头看看,晚些就来家里吃完饭,到时我把阿宝的屋子收拾收拾,你们今儿就跟着阿宝挤一挤,等吃过晚饭后,我带你们去见见春晓哥,看看他能给你们安排个什么稳妥些的活计……」顾辞停了一下,又道:「对了,姥爷可是说了,这次让你们出来多久?」 三舅摇了摇头,「这倒没说,你姥爷在那杞人忧天,说老天爷今年怕是不赏我们饭吃了,这才让我跟你二舅过来镇上找活儿干。」 「老天爷的脾气可说不准。」顾辞也不敢对两个舅舅说教,故意装作玩笑的口吻,「您也别觉得姥爷是在杞人忧天,毕竟他老人家对这些,比年轻人更有经验些,听他老人家的准没错的。」 二舅朝顾辞腼腆地笑了一下,附和道:「我觉得大姐儿说得有道理。」 二哥和外甥女都这么说,李应风也只得这般想了,只是他们一个个大老爷们的,还让外甥女帮着找活计,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姐儿,你一个姑娘家,老是让你去麻烦人,欠人家人情也不好。这找活计的事儿,我们自己想办法。」 「三舅说这个话也太见外了,您放心,春晓哥是个实在人,他没那个本事也不会看在我的面上就给你们找活计,要是用得着才不客气。」 二舅看了自家老三一眼,又看向顾辞,「大姐儿,那就麻烦你了。二舅没出过门,没什么见识,但想着出门了,还是要挣几个钱回去才安生……」 「那是自然。」顾辞不让他客气,拍板做了决定,「那这事儿就这般说好了,我过会就要出去杀猪了,两位舅舅要是累了,我先带你们去阿宝的屋里歇歇,这会儿娇娇也去板根婶那边玩儿去了。」 「不了不了。」闻言,两人忙起身,「既然你还要去忙活,那我们也不多呆了,那等到晚些时候再过来。」 「那也行。」顾辞也不勉强,虽然是亲戚,但到底也不是真正亲厚的一家人,顾辞也懂他们的不自在,就不勉强了,「那晚些,两位舅舅只管过来就是,你们的行李也放家里就是,不用带着走了。」 下午杀完猪回来时,顾辞特地带了两斤五花肉和还有一个猪头回来,她前脚进门,小姑娘就从另一边窜了过来,后面还跟着闻偲怡和阿茹两个跟屁虫。 闻偲怡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奈何和贾府那些瞎讲究的大小姐又相处不到一块去,便时时找虐似的,没事就跑来和小姑娘斗嘴,也不算稀客了。 阿茹立春过后没几日,就来了葵水,一来葵水,就代表小丫头要长大了,吴静书说什么都不许她再出去瞎跑了,但她忙着铺子里的事,板根婶对这个孙女又管束不到,她便求了小姑娘过去帮着教教她刺绣,定定心性。这会,她原是送这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姑回来的。 结果进了门,看着顾辞在清洗猪头,顿时不想走了,厚着脸皮道:「大姑姑今儿是知晓我要过来,特地给我做好吃的吗?」 顾辞一一和她们打了招唿,也笑着同她打趣:「是的了,大姑姑今儿就是知晓你们要来,特地准备的了。」 「你日日都送小矮子回家,姑姐姐会特地给你准备?果然胖的人就是不一样,脸皮都比常人要胖一些。」这个胖丫头平日嘴甜叫小矮子姑姑,叫她就是姐姐,害她平白就比小矮子低了一辈,闻偲怡也早就看这个胖丫头不爽了,逮着机会就冷嘲热讽。 这个闻小姐大有来头,阿茹日日被她家爹娘三令五声不能放肆,她也就敢在那称唿上给她点受,或者就像眼下一样,背着人翻个白眼儿,反正大喇喇地怼回去她是不敢的。 「闻小姐就不要打趣阿茹了,前些日子还听她娘说,她都好些日子不吃肉了。」顾辞如今看这个闻小姐也是越看越顺眼,相处多了,她才发现这个闻小姐和自家小姑娘的性子是有几分像的,「对了,闻小姐今儿也是在这边吃晚饭吗?不过,晚饭家里人会有些多,我两个舅舅也来,到时可能要委屈您一下了。」 第237页 当然,她更大的私心是,因为闻小姐的人生目标就是抱的陆铭这个美人归,她巴不得。虽然如今知晓那位陆少爷对自家小姑娘没什么别的心思,但对方不成家,她就是不安心。 「既然你家有客人来,那我就不吃了。」闻偲怡有些遗憾,顾辞的饭菜做得好吃,想起这事,她就又嫉妒起小姑娘来——什么好事都被这个小矮子占了,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姐? 顾辞也不留她,一边忙活一边陪着她们说了一会的话,闻偲怡就识趣地提出了告辞。 闻偲怡走了,阿茹也跟着回家去了,顾辞就顺便让她托个信儿给顾春晓,这样也不显得唐突。 二舅和三舅晚些时候回来的时候,还特地给阿宝买了些笔墨纸砚。东西买都买了,顾辞客气地埋怨了几句才收下。 吃过饭后,小姑娘就陪着阿宝在家里点着油灯做功课,如今阿宝升了一个等级,任务就重了,又加上今年九月的秋闱,上面有不少师兄要去参考,整个学堂的气氛都十分肃穆,阿宝受着气氛的感染,更是卯足了劲头地学。 顾春晓一家从阿茹那里知晓顾辞会带着两个舅舅过去的,晚饭都吃得比以往麻熘。顾辞带着人过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摆好茶水和瓜子了。 男人之间,就没有太多寒暄,打过招唿后,就说起正事儿来。 顾春晓也不摆那些花腔,「我这里活计倒是有,酒楼的活计来来去去,都做不长久,全年都会招工。但你们也知道,酒楼伙计并不是什么好差事,银子少,还要受气,所以愿意来的,都是一些年轻能吃苦的学徒,他们为的就是将来有一日能混个管事噹噹。」 「两位舅舅若是愿意来,我定是欢迎的,但这活儿啊,我就怕你们做不来,若是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不建议来酒楼。」 顾辞在酒楼帮过忙,多少也知道些这一行的门道,知晓顾春晓这是大实话,其实她也不贊同两个舅舅去酒楼帮忙的,「春晓哥考虑得周到,您在镇上人脉广,那可有适合我两个舅舅的活计介绍?」 顾春晓皱着眉头想了想,「两位舅舅方才说你们之前是准备去码头搬货的?」 三舅点了点头,「我们庄稼人,旁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若是顾老侄能给我们介绍个稳妥的搬货的活计,我们兄弟俩就感激不尽了。」 顾春晓摆了摆手,又看向顾辞,「大姐儿,那这事,你还不如去问问陆老闆,他的米铺日日都要请人帮忙装货卸货。」 这么一提点,顾辞倒想起来了,若按上辈子的路数来,陆铭是准备在云峡镇准备个小型粮仓存粮的,她倒忘了这事儿了。 「春晓哥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顾辞眼睛一亮,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今儿定是不好上门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拉近了关系,顾辞就带着两个舅舅回家了。 第125章 自从确认了小姑娘的身份,陆铭正愁找不到机会和顾辞一家拉近关系, 对这送上门的人情, 自然是乐意之极。 「我这边活计有两种, 一种是临时的, 一种是长期的, 两个舅舅是准备往后就在镇上做工的,还是就只是做十天半个月的?」 二舅和三舅见过的贵人少, 看着陆铭这富态的穿着就无端有些抬不起头,兄弟两人对视一眼, 还是三舅不甚有底气地问了一句:「那这两种活计可有啥区别?」 「临时的工钱是一天一结, 有活接活,这长期的话, 工钱是一月一结,包食宿,但琐碎活儿就多了。」陆铭顿了顿, 抿了口茶,「两位舅舅也当听顾姑娘同你们说过, 我们陆家是个米商, 我近来正准备储备一个米仓,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两位舅舅若是愿意留下做个长期工, 往后跟着我下面的掌柜学些经验,将来有一天,兴许还能当个管事。」 管事什么的,他们这种目不识丁的庄稼人想都不敢想像, 闻言,两个舅舅都忍不住站了起来,「陆……陆老闆也太看得起我们兄弟俩了,能给份活计讨饭吃,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两位舅舅别紧张,快坐快坐。」陆铭又朝一旁的丫鬟使了使眼色,让她添茶,然后看了一旁不发一言的顾辞一眼,意味深长道:「毕竟,这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两位舅舅不懂其意,顾辞却是懂的,抬眸扫了他一眼,又看向两位舅舅,「既然陆公子这边有这样的机会,我觉得两位舅舅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陆老闆了?」三舅毕竟还年轻,平日又比两个兄长有闯劲,惊愕过后,倒有几分心动,只是到底是借着自家外甥女的面子,又生怕给顾辞添了麻烦,不免又犹豫踟蹰。 「三舅这话就太客气了,这帮工请你们是请,请其他人也同样是请,倒是谈不上麻烦不麻烦的。再者,我是个正儿八经的商人,自然也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的。所以,两位舅舅大可放宽心。」 陆铭的这番客气话,顾辞心下不以为然,但当着两个舅舅的面,还是笑着又问了他们的意思,「两位舅舅若是考虑好了,只管下决定就是,陆公子也是个实在人,舅舅不用有这么多顾虑。」 三舅闻言,倒有几分蠢蠢欲动,正欲搭腔时,二舅在桌下拉了他一下,「陆……陆老闆这般看重,我们兄弟实在感激不尽,只是这事事先没同我父亲打过招唿……要不这样好了,我们兄弟今天先回去商量一番,明儿再给您答覆,成吗?」 第238页 「当然可以,反正也不急在一时。」陆铭点了点下巴,他陆家家大业大,安置区区两个人,也用不着着急。 谈妥了正事,两个舅舅面对陆铭,就更加坐不住了,随意交谈了几句,就提出要先告辞。 陆铭客气地留他们用饭,两个舅舅连茶都不敢多喝,哪还敢留下用饭,顾辞替他们解了围,也跟着要告辞。 「顾姑娘且慢,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你说。」陆铭说着,又看向两个明显一脸提防的两个舅舅,朝他们笑了笑,「两个舅舅就在这用茶,稍等片刻。今儿就算你们不来,我也正要抽个时间去找顾姑娘说这个事儿的。」 顾辞也朝两个舅舅安抚地笑笑,跟着他去了偏厅。 到了偏厅,等着丫鬟上了茶,陆铭将人都挥退,关上了门,就直接开门见山道:「顾姑娘有没有兴趣同我合伙办这米仓?」 顾辞没搭腔,只是看着他。 陆铭被她直直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要害你不成,你是她最依赖的人,我若是害你,她怕第一个跟我过不去。」 「那倒没有。」顾辞垂下眼,「我倒没把陆公子想得这般不堪的。」 「那倒是我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咯?」陆铭自黑了一句,把玩了下茶盏,语气倒是正经了几分,「你也看到了,她对我防备得紧,平日送些东西都以为我在打什么坏主意。我是瞧着她跟着你们过这苦哈哈的日子难受,这才想着拉你一把。」 顾辞不做声,陆铭也不急,自顾自地继续道:「云峡镇看似破落,但经过我之前的考察,发现下边有很多良田,尤其是有些闭塞的小村里,官府的人偷懒,连税收都不愿去收,很多村民都有些上好的余粮。再加上这边的漕运方便,码头承北启南,南边可以去江南米乡收粮方便,北上京城贩卖也方便。且在这建个米仓,又不会太引人注目,实在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既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陆家能同意您和一个籍籍无名的人和伙?」顾辞虽没做过买卖,但她上辈子南北跟着跑货,对陆铭这番话也听得明白。云峡镇本身经济不景气,但作为一个运输枢纽口,做一个货物的转渡口是十分有利的。更重要的是,顾辞知晓接下来几年,因着自然灾害,庄户人的日子不会好过,盐等日用品价格都会同粮食一样上涨,庄户人越发地会选择变卖粮食来获取日用品。 确实,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个,顾姑娘大可放心。」陆铭笑了笑,「既然我提出同你做这个生意,自然也是有这个做主的本事的。」 「陆公子既然这般说了,那我自是信的。」顾辞莞尔,「但陆公子也说了,你是个商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既然带着我挣钱,想必我也不能白吃这个馅饼……」 「那是自然。顾小姐一碗馄饨都不肯白受的人,就算白给你一个馅饼,你也定是不会接的。」 顾辞勾了勾唇,抬眸看向她,眉目有几份冷然,「若是主意打在娇娇身上,这事免谈。」 陆铭努了努嘴,「顾姑娘一点都不可爱。」 「虽然知道陆公子是……但我还是习惯您正常些的模样。」 陆铭:「……」好不容易有一个知晓自己身份的人,以为能时不时放松一下,结果…… 顾辞抿了抿唇,暗想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过火了,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也收不回了,「陆公子不妨直说需要我做些什么,我若是能做到的,自然也不会把钱往外推的。」 「我出钱,顾姑娘出力就好。你是这云峡镇土生土长的人,等到夏收秋收后,你负责去收粮,等到咱们把云峡镇周边搞定了,再尝试去更远的地方,到时将收回的粮食分三等,再运往京城。」 「陆公子这是高看我呢?」 「当然,收粮这样的事,定是不会让你一个人搞定,你可以自己组织商队,工钱什么你都不用管,你只管找人。换句话说,往后这个米仓,我主内,你主外,这利润,咱们五五分。」 见顾辞一脸沉思,陆铭也不催着她做决定,「顾姑娘也不用急着答覆我,这才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眼下你是不用急的。」 「陆公子。」顾辞不怕陆铭骗她,只是联想到陆家上辈子的事,如今又知晓陆家和小姑娘也是有一层关系的,她就越得陆铭特地从京城跑到这云峡镇建个米仓还有他用,毕竟,「陆家在京城就是赫赫有名的米商,为何您还要亲自来这云峡镇办这个米仓?」 陆铭瞧了她一眼,敛了敛神,又把玩起那茶盏来,「钱是好东西,还有人会嫌多?」 「别人不会嫌钱多,但陆家不一样。树大招风的道理,陆公子想必比我们都明白。」 陆铭沉默了片刻,往外面瞧了一眼,「既然你知晓她的身份,又曾是赵将军手下的人,那你当知道,当今皇城里的那位是怎么坐上那位子的。如今,百姓赋税加重,朝政混乱……继续这样下去,先帝创下的盛世,又将毁于一旦。顾辞,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陆铭,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父亲是我姑父。」 「你胡说,她明明是奉贤凤君的女儿。」 「奉贤凤君就是我姑父。」陆铭看着她,「我姑父自幼身体不佳,当年先帝还是公主时,错认了人,他才一纸圣旨被指给先帝当了驸马。后来先帝知晓自己嫁错了人,和我姑父有了她之后,这才以我姑父病逝放他出了宫。」 第239页 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顾辞都没听过这件事,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那……那你又说她与你口中的姨娘……」 「兰贵妃是我姑父的亲妹妹,姑父和兰贵妃只相差一岁,年少时,见过的人都说他们兄妹是龙凤胎,实则细看,他们兄妹俩并不像。而小姑娘不像先帝,同我姑父也不大像,唯独跟兰贵妃生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俗话说,侄女似姑。 陆铭这番解释并不牵强,顾辞不怀疑他话的真假,「那你姑姑又是何人?」 「我们陆家和京城忠义侯家是世交,两家长辈原是说笑给我姑姑和姑父定下了娃娃亲,但圣旨一下,姑父阴差阳错做了驸马,我姑姑一直未嫁,后来先帝私放姑父出宫后,姑姑这才嫁给了他。」 怪不得,先帝曾欲提拔陆家为皇商,而南安王却对陆家这般忌讳。 「陆公子将这样的辛密都告知我,就不怕我……」 「就算信不过赵将军的看人的本事,信不过我自己看人的本事,我也信你对她的情意。」陆铭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虽然世人都传奉贤凤君仙逝,为了不让人起疑,她从没见过这位父君,但我姑父,仍是健在的。」 顾辞莫名有些紧张,「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陆铭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顾姑娘,若正儿八经算起来,我确实不能对她的事指手画脚,但我姑父可以。」 顾辞垂眸,起身道:「米仓的事,我回头考虑两天,今儿不早了,我就先行告辞了。」 陆铭跟着起身,也不留她,「两位舅舅怕是在外头等急了。对了,我是诚心希望两位舅舅来我这边帮忙。」 「我先代舅舅谢过陆公子了。」 陆铭摆了摆手,将她送了出来,又热情地和两位舅舅打了招唿,亲自送到了大门口。 三人安静地走出了这条小巷,到了外面之后,两位舅舅才敢开口说话,「大姐儿,这陆老闆到底是什么人,对咱们未免也太客气了吧?」 顾辞一路没说话,都是因为在惦记着陆铭刚刚说的小姑娘的身世,听到三舅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欲说这人是看在顾春晓得面子上才这般,但转念又想到往后舅舅若是真去陆铭的商行帮忙了,难免不会不看出点什么来,边只能半真半假道:「先前陆公子在花灯节上将娇娇认错了,但又觉得娇娇和他的一位故人有些像,这才有了这缘分。」 「敢情咱们还是託了娇丫头的福了。」三舅笑了笑,「说起来,陆老闆那提议,我倒是有些心动的。大姐儿,这我们要是去了,那陆老闆不会那这事要挟你们做些什么不愿做的事儿吧?」 「就是,娇丫头比三梅小不了多少,今年要及笄了吧?这陆老闆看着还很年轻,可是娶亲了……对了,三梅前些日子还在说,下次屏风绣好了,要来看看娇丫头。」 「两位舅舅就放心吧,陆公子不是这样的人。」顾辞对两位舅舅的关心很是感动,「我是觉得,陆公子这提议十分不错,两位舅舅都好好考虑考虑。」 三舅是愿意去的,只是二舅还有些犹豫,顾辞也不替他们做决定,到了岔路口,三舅和二舅又结伴去了码头,顾辞回了家。今儿为了两个舅舅的事,她上午就同许老汉请了假,上午的铺子也是许老汉在看。 今儿又恰是阿宝沐休,因此小姑娘也在家。 「姐姐,舅舅的活计找好了吗?」顾辞一回来,小姑娘就黏了上来,姐姐平时白天在家少,这在家一趟,小姑娘自然就黏着不放了。 「找好了,但去不去,还得等舅舅他们自己决定。」顾辞摸了摸她的小手,觉得有些凉,就一直握住了,「屋里是不是又没生火?」 「生了,在阿宝的屋里,他在里面看书,怎么不给他生个火,顺便去去他屋子里的潮气。」 「那你呢?」在照顾阿宝这件事上,小姑娘有时做得比自己还贴心,顾辞倒是从来不担心,「你瞧瞧你的手,要是又着凉,难受跟我闹,看我还理你……」 「烧两个火多浪费啊,况且我就在床上看看阿宝的书,也没到处跑。」小姑娘又把手放在顾辞手心蹭了蹭,姐姐的手真温暖啊。 顾辞拿她小气吧啦的臭毛病没办法了,心里琢磨着今年冬天一定要弄个炕出来。 进了屋,顾辞将临走时陆铭塞给她的几颗糖给了两颗给小姑娘,又去阿宝的屋里瞧了一眼,见阿宝看书看得认真,也没打扰他,放了两颗糖在桌上,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这会还早,离晌午饭还有一段时间,顾辞看小姑娘在对着水缸偷偷抹胭脂,想着要买的铜镜一直忘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就趁今儿去买了来。 「姐姐,你过来。」小姑娘大约是瞧到她的身影了,朝她招了招手。 「嗯?」顾辞走了过去,瞧了瞧她红红的唇瓣儿,「让姐姐给你看看,好不好看?」 「不用姐姐看,我也知道好看。」小姑娘边说又边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姐姐把头低一点,我给你抹点。」 「呃……」不期然想起那晚上的事儿了,顾辞觉得自己可耻地有些期待,「大白天地,抹这些做什么?」 「就是大白天才抹啊。」小姑娘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姐姐难得白日在家,今儿我们一起去镇上逛逛。」 看着小姑娘将胭脂搽在了砂纸上,顾辞有些失望,看来小姑娘这次是不准备嘴对嘴给自己抹了,「娇娇是嘴馋了,还是缺什么东西了?」 第240页 小姑娘眨了眨眼,手下动作一顿,看向顾辞,表情有些受伤,「姐姐,今儿三月初二了。」 「嗯?我知道。」 「再过半月,我就十五了。」 顾辞:「……」 第126章 小姑娘及笄的生辰,不用人提醒, 顾辞也会办的隆重热闹些的。然而, 这个热闹绝不包括小姑娘想要的那种热闹。 「姐姐,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是不是后悔了?」顾辞的沉默, 让小姑娘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惊慌,且失措。 这样仿佛要被人抛弃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小姑娘脸上, 至少是这个想起了自己是个公主的林娇娇的脸上。 顾辞别过脸,许久才艰涩地开口道:「娇娇, 你还小。」 小姑娘扯着袖子擦了擦眼睛, 大约是被这句话激怒了,拿起手中的胭脂盒就想扔出去, 要松手的时候,许是觉得这东西贵重,捨不得了, 将东西装进了自己时常挂在身上的小布袋里,四周看了看, 最后拿起水舀, 舀了一瓢水就往顾辞脸上倒。 没有一点点防备,顾辞被浇了个透心凉, 不等反应过来,那一瓢一瓢的凉水就扑面而来。 十来瓢凉水浇完了,小姑娘气性颇大地将水舀扔进了水缸里,然后转身就往里屋跑了, 「我讨厌你。」 「娇……」顾辞一脸的水,上身的衣衫全湿了,刚开口,小姑娘回头通红着眼瞪了她一眼,她被那一眼瞪得心颤失言,一时也忘了要说什么。 外面动静闹得大了,阿宝在里头听到了动静,从屋里出来时,就听到门被摔的砰砰响的声音,再一看站在水缸旁边抹脸上水珠的姐姐,阿宝呆呆地看了看外面的天,今儿是个阴天,并没有下雨,「姐姐,你和娇娇姐姐这是又怎么了?」 顾辞有些尴尬,「没什么……」 「以往你惹娇娇姐姐生气,她顶多不跟你说话了,今儿……」阿宝将自家姐姐这狼狈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无奈地摇了摇头,「姐姐是不是又乱花钱了?」 「没有。」面对自家弟弟那黢黑的眼睛,顾辞略微挪了挪眼神,「这次真不是因为姐姐乱花钱的事……」 「那是什么?」阿宝又往屋内看了一眼,娇娇姐姐自打病好后,成日里快活地不行,他实在想不明白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姐姐能闹出什么天大的不愉快,娇娇姐姐甚至都不心疼这水了。 「这事儿有些复杂,姐姐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清楚……」顾辞将湿了的碎发往而后拨了拨,自家弟弟看着是个憨包,但心思也细着,她不敢随便敷衍。 阿宝一向善解人意,见自家姐姐有些为难,也不勉强,点了点头,「姐姐衣服都湿了,这天气冷,快去换身衣服吧。」 「嗯。你在屋里看了这么久的书,在外头放松放松眼睛,柜子里的糕点还有很多,平日也吃些。」 「我省得的。」阿宝又催她,「姐姐快些去换衣服。」 阿宝的衣服在他屋里,而她的衣服和小姑娘的衣服都是放在两人睡觉的那屋的。顾辞走到了里屋门口,看着紧闭的门,默了片刻才抬手敲了敲门,「娇娇,姐姐……」 没想到小姑娘这次压根就没将门上栓,顾辞轻轻一推就开了。 顾辞将门又推开了一点,只见小姑娘正趴在柜子那里数铜板,而床上就摆着自己的衣服,明显就是小姑娘知晓自己要换衣服,事先给自己找出来的。 小姑娘看着性子跳,但关心起人来,是十分妥帖。 顾辞进屋,又轻轻关上了门,心里暖的不行,也没有特别避讳小姑娘,就直接脱了衣服,换上小姑娘替自己找的衣服。 期间,小姑娘一直没有回头,顾辞换好衣服,看着小姑娘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没动,舔了舔干巴巴的唇瓣,小声道:「别这么趴着了,小心脚麻……」 「闭嘴……」小姑娘兇巴巴的话,但越说越怂哒哒的,默了一下,小心地回头瞄了一眼,见顾辞没有生气,又抿了下唇,「不要你管了。」 「娇娇,姐姐不是……」 「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看见你。」小姑娘捂住耳朵,用后脑勺对着她。 顾辞实在不是个嘴甜的人,唇瓣开开合合半晌,也不知如何跟小姑娘表清楚自己的想法,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拿着衣服往门口走了,「那……那我先出去了,你别一直趴那里……」 小姑娘仍旧没理,直到听到关门声,才回头看了一眼,见人当真就这么出去了,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扯着袖子抹了抹眼睛——哼,她才不哭。 深吸了一口气,小姑娘又把藏在柜子里的钱都拿了出来,连铜板都没落掉,又翻出自己最爱穿的几件衣服…… 小姑娘不待见自己,顾辞也没去碍她眼,把自己衣服洗了后,趁着还有时间,想起小姑娘爱吃饺子,这些日子忙,她好些日子都空不出时间做了,便就在灶屋和面擀饺子皮包饺子。 擀饺子皮是件细緻活,等到饺子出锅,已经到了午时末了,顾辞盛了饺子往正屋摆上,想着小姑娘跟自己闹别扭,难免自己又叫不动,便先去阿宝那屋叫了他,再让他去里屋叫小姑娘。 自家两个姐姐吵架,让自己当和事佬的事,阿宝已经做得炉火纯青了,熟稔地敲了敲门,然后就是好言相劝人出来吃饭。 然而,今日却让阿宝有些纳闷了,他都说了这么久了,怎么自家姐姐半点反应都没有,阿宝如今自认是个小男子汉了,平日从不轻易进两个姐姐的闺房,「姐姐,娇娇姐姐该不会是睡着了吧?平日她再跟你生气别扭,也不会这般不搭腔的。」 第241页 「一点反应都没给?」顾辞倒有些急了,忙朝里屋走去,小姑娘是个装不下事的,今儿她这般惹她不快了,定是睡不着的。 门依旧没从里面上栓,顾辞一推就推开了,只是屋里哪里还有小姑娘的影子。 这一下,顾辞彻底急了,又在屋里仔细找了一圈,都没见到小姑娘的身影,又赶紧往院子里喊了喊,这才发现大门没有上栓。 「娇娇,林娇娇……」顾辞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打开院门就在巷子里四处喊,「娇娇……」 「姐姐……」阿宝也着急,从里头跟了出来,姐姐急的跟只无头苍蝇似的,阿宝更加心慌的想哭,但又忍住了,拍着自己的小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拉住顾辞的手,颤着声音安抚道:「姐姐,你先别急,娇娇姐姐在镇上认识的人也不多,咱们先去春晓哥哥家看看,娇娇姐姐是不是去找阿茹了。」 「对对对……」顾辞也顾不上回屋锁门,一回过神就急急地朝顾春晓家而去,阿宝跟着走了两步,想起自家的大门都没关,只得先返回去关门。 顾辞大约也想起这事儿了,回头见阿宝往回走了,便叮嘱道:「阿宝,你就在家,自己先把饺子吃了。」 阿宝看她一脸惶急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虽然也着急,但镇上不比村里,他万一跟不上姐姐的步子,反而会让姐姐操心,还不如就待家里。 顾辞一路飞奔,到了顾春晓家,也不像平日那般客气,进了屋也顾不得跟人一一打招唿,「婶子,娇娇有过来吗?」 顾春晓和吴静书两人白日一个在酒楼,一个在铺子,就板根婶夫妻俩在家带着两个孩子,这会四人正在吃饭,板根婶过来开的门,看到顾辞这神色,也是跟着着急,「娇丫头昨儿就说过了,今儿阿宝沐休,她不过来,怎么,人不见了?」 「真没过来?」顾辞这下是真慌了神,见着阿茹出来了,又看向她,「阿茹,小姑姑今儿没来找你?你可千万不能骗大姑姑……」 阿茹有些茫然,「没有啊,小姑姑没来……」 「大姐儿,你也先别急,你跟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平日就同阿茹往来最多,也就对顾春晓家熟些,而如今人不在这里,顾辞是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了,对着板根婶,她就有些绷不住情绪了,捂着脸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明知她气性这般大……」 「嗨,你现在再自责也没用,这人不见了多长时间?你可是在家里仔细找过了?」板根婶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瞧着她六神无主的模样儿,又忍不住埋怨了两句,「这娇丫头也真是,就算真跟你闹得有些不顺心了,也不该离家出走啊,这不是让人着急吗?」 「怪我,都怪我……」顾辞又打起精神,「婶子,你们继续吃饭吧,我再去别处找找。」 「我看你这急的无头苍蝇似的,哪里能好好找?你也没吃晌午饭吧,你就在这里吃饭,我让茹丫头去铺子里把她娘叫回来,你嫂子是镇上土生土长的,让她帮你四处问问……」 顾辞眼下也顾不得麻不麻烦了,「那就麻烦了。饭我就不吃了,我先去附近找找……」 板根婶也知她这会估摸着是吃不下饭的,也不强求,又叫住正欲去铺子里叫人的阿茹,「阿茹,平日你跟你小姑姑待的多,可知道你小姑姑除了你,可还有关系好些的姑娘家?」 阿茹挠着脑袋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小姑姑平日就跟我最好……」阿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那个闻讨……小姐喜欢硬缠着小姑姑,关系也……还过得去,小姑姑偶尔还会背着我跟她讲悄悄话了。」 阿茹话一落,顾辞急急打了招唿,就往贾府跑去,闻偲怡早先给过贾府的拜帖,邀他们去府上做客,但顾辞一直都没去,心里也猜到小姑娘多半是不会去贾府找闻偲怡的,但眼下也只能去碰碰运气。 贾府在云峡镇是大家族,平日习惯了大伙捧着的感觉,连带着府上的下人也有些目中无人,见顾辞穿着简朴,又没有拿拜帖,说什么都不乐意帮忙去通报。 顾辞手握成拳,忍了又忍,正准备回家拿拜帖上门来时,恰逢闻偲怡出来。 「姐姐,你怎么来了?」闻偲怡为了彰显自己的辈分不比小姑娘低,平日就跟着小姑娘叫顾辞姐姐。她和小姑娘斗嘴归斗嘴,但情意还是有的,瞧着顾辞来了,十分高兴,训了一顿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就上前拉着顾辞进来了,往她身后一瞧,又道:「小矮子没跟着姐姐一块来?」 顾辞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并不似故意,那就意味着小姑娘根本不是在这里,顾辞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 「姐姐?」 「闻小姐。」 「姐姐这是……」闻偲怡这才注意到顾辞脸色十分难看,「发生什么事儿了?」 顾辞压住心里那些慌乱,尽量镇定下来,「我找不到娇娇的人了……」 闻偲怡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才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突然找不到人?」 顾辞又深吸了一口气,「我今儿惹她生气了,她性子一上来,趁我在灶屋忙活的时候,悄悄跑了出来,我们搬来镇上不久,相熟的地方也就那么些,我都找不到人……」 「姐姐,你先别急。」听顾辞说着带上了哭腔,闻偲怡先是吃惊,在她看来,小矮子的这个姐姐厉害着,哪里像是个会哭的人,「娇娇定是在某个地方同你躲猫猫,不会真的乱跑的……」 第242页 「我家里到处都找了……」顾辞眼下是真的六神无主了,正欲求闻偲怡帮忙派些人给她找找人时,又突然想到了陆铭,「闻小姐,您要是看到了娇娇,还请你来给我传个话儿……」 「这是自然。」闻偲怡点了点头,看她急匆匆地走了,也没有留她。 另一边,小姑娘正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谨慎地坐在陆铭对面,抿着小唇道:「别以为你请我吃了这顿饭,我就不讨厌你了。」 陆铭耸了耸肩,看着她那一直抱在怀里的小包袱,又将刚上上来的烤鸡往小姑娘面前推了推,「离家出走?」 小姑娘生了这么久的气,确实饿了,见陆铭盯着自己的包袱,看了一眼那烤鸡,又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袱,「要你管?」 啧,这人长得好看就有这等好处,瞧这兇巴巴的样子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陆铭压了压唇角的笑意,「好好好,我不管,快吃吧,这家酒楼虽没鸿运酒楼这般有名气,但这烤鸡却是最好的,其他酒楼都做不出这个味,你快些趁热吃。」 小姑娘拿起筷子,想了想又道:「你先吃一口。」 「怎么?怕我下毒?」 「那可说不准……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陆铭补上了后一句,看着小姑娘那谨慎的小脸蛋儿,自行夹了一口鸡肉放进了自己嘴里,当着她的面咽了下去,才故意调侃她,「那你说说,我是什么目的……」 小姑娘的脸立马紧绷起来了,陆铭闲散地往椅子后面靠了靠,「是不是后悔答应跟我来吃这饭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敛了敛神色,也拿起筷子夹了口鸡肉,故意表现得十分淡定,「不吃白不吃。」 陆铭垂了垂眸,不到四年的时间,眼前这个金枝玉叶与宫里头的那位倒有了天壤之别的差距了。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这镇上人杂,你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还背着一个包袱,这无异于丢个包子在狗堆里……」 「我不回去。」小姑娘又夹了一筷子鸡肉,又突然停了下来,「你这是把我当包子?」 陆铭看她喜欢吃,用没动过的筷子给她把鸡腿夹到了她碗里,「不是把你当包子,就是打个比方。再说了,好端端的,你跟你姐姐闹腾什么?」 「别跟我提她。」小姑娘恨恨地咬了一口鸡腿。 陆铭不由笑出了声,「这么生气了?我倒是好奇了,平日你们姐妹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今儿这是闹出什么事儿了?」 小姑娘埋头吃鸡腿,不管他。 陆铭也不觉得尴尬,单手撑着下巴,看她吃得起劲,依旧自顾自地道:「哎,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就不怕你姐姐担心?」 小姑娘舔了下嘴边沾的肉沫,「她才不担心了。」 陆铭垂眸想了想,依他看,自家这个没良心的妹妹,自个儿在这里吃香喝辣的,有人怕是要急上天了,反正又不是自己将人得罪的。 不过,这关他什么事,平日这个妹妹避自己如蛇蝎似的,今儿还能同桌吃个饭,说不定等会还能拐回府上—— 啧啧,至于其他人,就让他们着急去吧。 第127章 小姑娘吃饱喝足后,发现对面的人除了打量自己的眼神轻浮了点, 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出格的行为, 又加上吃人嘴短, 小姑娘看陆铭也有点顺眼了。 然而, 一想起闻偲怡那个讨厌鬼, 小姑娘又觉得自己和人家是同病相怜,再看陆铭时, 不由把对顾辞的不满又转到了陆铭身上。 陆铭被小姑娘那诡异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上, 「娇娇姑娘为何突然这般看我?」 「你说, 你为什么不喜欢闻讨……姐姐?」 这个问题太让人始料未及了,陆铭愣了愣, 随即垂眸沉默了片刻,才又抬眸看向她,吊儿郎当道:「你想知道?」 姐姐对自己这般好, 她一直以为姐姐肯定也是同自己这般,迫不及待地等着自己长大, 如今…… 小姑娘耷拉着脸, 神情怅然,「你说呗。」 「那你先告诉我, 你今儿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不说算了。」小姑娘瞪了他一眼,拿起自己的小包袱背到了身上,「谢谢你请我吃饭,我要走了。」 陆铭赶紧跟着起了身, 先一步拦在了门前,「你这个小丫头还当真要离家出走?瞧你这个娇滴滴的样,你孤身一人的,能往哪里去?乖,别闹了,吃饱了,待会我带你去镇上逛一逛,就老实回家去……」 「别以为你请我吃了一顿饭,就可以替我做决定了,大不了这顿饭我自己出钱……不行,你也动了筷子,咱们五五分了……」 说着,小姑娘就背着陆铭,从小包袱里悄悄拿出了装着碎银子和铜板的钱袋子,忍着肉痛,拿出了一角碎银,摆在了桌上,「喏,这里肯定够一半了。」 「……」陆铭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听不出他是在担心她吗?再说了,也不看看他点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小姑娘这点钱,当买个鸡腿?「娇娇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当真是不安全……」 「不要你多管闲事。」小姑娘如今最烦这些大道理了,「你们自己也不是好东西,都是负心汉……你快些让开,我钱也给了。」 陆铭:「……」 小姑娘不依不挠的,陆铭拿着她没办法,「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闻姐姐吗?」 第243页 「嗯?」 「你同我回我府上,我就告诉你。」 小姑娘瞬间浑身紧绷,一脸防备,「你想干什么?」 陆铭看着她这要炸毛的模样,想摸摸她的脑袋,手扬到半空,又缩了回来,「你不是想离家出走吗?外面可没我府上安全。你放心,到了我府上,我也不管束,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就让你姐姐来接你……」 「现在我不想见她,你不要跟我提她。」 陆铭摸了摸鼻子,看着小姑娘那明显口是心非的模样儿,再联想起之前的事,他不由蹙了蹙眉,「好,娇娇姑娘既然不想听,那就不提了。」 小姑娘仍旧对他防备,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是早就同娇娇姑娘说过,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位长辈?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对娇娇姑娘,总是觉得有几分亲近。」 小姑娘嗤了一声,「你这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土了些。」 陆铭勾了勾唇,「娇娇姑娘不信便就算了。」 正在这时,酒楼的伙计在外面敲了敲门,「陆老闆,您府上来人了,说是有急事找您。」 「行,你让人上来就是。」陆铭应了一声,又暗自琢磨了一番,他才出门不久,铺子里的事,他请的掌柜向来不用自己操心的,回头瞧了小姑娘一眼,他挑了挑眉,打开门往外面看了看,果然见到自家小厮带着顾辞正往这边来,「你瞧,找你的人来了。」 小姑娘不信,也凑过来,往外面瞧了一眼,见到了自家姐姐,心里刚刚一喜,转念想到今儿不愉快地聊天来,又赶紧往屋里四处看了看,最终急急往那屏风后走去。 见陆铭看过来,她又赶紧朝他比了个嘘的动作。 陆铭看她做贼似的小动作,用手掩唇,佯装轻咳了一声,掩了笑意,朝她眨了眨眼,以示回復。 很快,陆家的小厮就带着顾辞匆匆上来了,「少爷,这位顾姑娘说要大急事,非要见你……」 陆铭看了看脸色有些发白的顾辞,朝小厮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外面候着。」 若是平日,顾辞警觉心强些,还能瞧出屋子里有第三人的气息,但她眼下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连桌上的两副碗筷都没瞧出一些端倪来,「打扰陆公子用饭的雅兴,实在是抱歉。但眼下我也顾不上这些了,陆公子人脉广些,能否帮我找找人?」 陆铭拿起一旁备用的空杯子倒了一碗茶,递给了她,「顾姑娘喝口水吧,瞧着你这声音都哑了。」 顾辞急的上火,又跑上跑下的,确实有些渴了,接过茶杯,也顾不得形象,咕噜就喝了下去,「娇娇今儿同我置气,我在灶屋忙活,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偷偷就跑出了屋子,我把附近的地方找了,关系亲近些的人家也找了,都没见到她的人影。」 陆铭又给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兴许她这会就是躲在某个地方看你着急了,顾姑娘不用这般着急。」 「要是只同我躲躲猫猫,让我着急,我也不担心,就是怕她性子一上来,真到处乱跑,被人骗了,我才……」顾辞说到一半,又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小姑娘不见了,陆铭的反应太淡定了。 「顾姑娘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顾辞看了他一眼,又往屋里四下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两副碗筷和那角碎银,她又往屏风后看去,不等她做出反应,陆铭又绕到了她前面,挡住了她的视线,「我瞧着娇娇姑娘平日是个乖巧懂事的,今儿顾姑娘是做了什么,才惹的她同你这般生气?」 被人阻了视线,顾辞也没强求,收回视线,她低头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看向他,「陆公子真想知道?」 她的眼神太郑重其事了,陆铭突然不想听她说,但嘴里已经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洗耳恭听。」 顾辞往屏风方向瞥了一眼,一字一句,缓缓道:「她今儿同我说,再过半日,她就十五了。然后,我说,她还小。」 「呃?」陆铭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理由,只觉莫名奇妙。 顾辞依旧看着他,「因为先前我们曾说过,等她及笄,我们,便成亲。」 陆铭一时回不过神来,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吶吶开口道:「所以……」 顾辞抬手捏了捏眉头,不让他多问,「找人的事,拜託陆公子了,我再往别处去找找。」 陆铭相信顾辞已经知晓人就在这屋里头,既然知道,却这般沉的住气,他反倒不理解了,「顾辞……」 顾辞回头,朝他笑了一下,「总归你不会害她的,便辛苦你照顾她几日了。」 说完,她顿了顿,却始终没有往屏风的方向看过去,而是转身,径直朝外走了。 陆铭看着顾辞离开的背影,又木然地回头,看向已经从屏风后露了半张脸出来的小姑娘,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小姑娘听到自家姐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虽是仰着头,审视的目光,却显出几份居高临下的倨傲,「你到底是谁?你先前说我同你家长的长辈有些像,你这长辈是何人?」 她母皇从小就在她耳边念叨,她的模样没有半点她的样子,大眼睛和小嘴巴全是模了母妃的样。 方才,她并没多想,但如今听到姐姐那话,她对这位陆大少爷的身份不得不多几分考量了。 第244页 一个公主,理应是这般倨傲的眼神,和宫中那位公主一样,高高在上的。 陆铭身子微微躬了躬,看向她,「纳兰静,我要称她一声姨娘。」 她的母妃,兰贵妃,母家正是忠义侯纳兰家的二小姐,纳兰静。可是,她从未听母妃说起过陆家。 小姑娘看着陆铭,「你撒谎。」 陆铭也看着她,小姑娘在听到纳兰静这三个字时,半点茫然都没有,可见是知晓自己的身份的,即使如此…… 陆铭理了理衣袖,随即双膝下跪,行了一个恭敬的跪拜礼,「草民陆铭拜见安平公主……」 「住嘴。」小姑娘厉声打断了他,蓦地又想起自家姐姐同自己说她还小时的神情来,她将手中的包袱一把扔到了陆铭的头上,「是你,是你同我姐姐说了些什么,对不对?」 「草民不懂……」 小姑娘跑过来,对他拳打又脚踢,「我不是安平,我不是公主,不许你胡说。姐姐明明答应我的,肯定就是你同她说了什么……」 陆铭被打了也不敢还手,只能费力从她骂骂咧咧的话里,连蒙带猜地拼凑她话里的意思,「我什么都没同顾姑娘说,也不懂娇娇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28章 小姑娘明显不信他,鼓着大眼睛看着他, 「我再问你一遍, 你真的没有同我姐姐说过什么?」 谁知道小姑娘看着是个身教体软的较弱货, 一打人竟然这么疼, 陆铭觉得自己都快要倒霉死了, 只好先护住自己的脸,「除了跟她委婉地透漏了一下您的尊贵, 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跟她说,没有要挟, 更没有恐吓……」 「让你多管闲事……」小姑娘捡起包袱对着他的背用力捶打了几下, 随即背起小包袱,朝门口走去。 「娇娇姑娘……」陆铭下意识地拦住了她, 「你方才也听见了,你姐姐这几日让我好生照顾你,你可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你给我让开。」小姑娘抹了抹额上折腾出的细汗, 「你姑奶奶我要回家了,犯不着你多管闲事。」 「……」合着闹这么一出, 自个什么便宜没占到, 白花了银子还遭了一顿打?陆铭越想越觉得今儿这个亏吃大了,当然, 小姑娘他是不敢拿来撒气的,只敢将坏水儿喷在顾辞身上,「娇娇姑娘,你听我说, 你今儿闹了这么一出,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你姐姐往后只会更不把你放心上,兴许还得跟你生气。」 小姑娘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准备拉门的时候,又觉得这厮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反正她已经离家出走了,姐姐应当气也生了,若是她又自己主动灰熘熘地回去,往后难免又是这样,还不如破罐子破摔了。再说了,当时生怕姐姐不够重视她的离家出走,她还特地把所有的家当都带了出来,一个铜板都没留下的。 见人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陆铭也赶紧站了起来,继续循循善诱道:「娇娇姑娘,我同你说,这人哪,就是这样,这常在身边,就感受不到这人的重要性,但一旦离开了,这心里一空落落的,才能懂原来在身边的人的好……」 小姑娘看着他,严肃地打断了他,「那我明白了,定是闻讨厌黏着你太久了,你感受不到她的好。」 陆铭:「……娇娇姑娘好端端地说这事做什么,我现在是在给你分析你的情况。」 「姐姐居然这么信任你,你到底是谁?」 大约两人相处久了,从举止到神情,都会染上对方的影子,陆铭看着小姑娘骤然冷下来的神情,微微失了下神,仿佛又看到那个对他处处防备的顾辞。 「兰……娇娇姑娘可是知晓你娘亲经常约去家里喝茶的若姨?」 「若姨?」小姑娘呢喃了一遍,脑子里太久没有想起曾经的那些人和事,一时有些懵,皱着眉头想了小会,脑海里才浮现出了一个总是给她带宫外一些小玩意儿的温婉妇人,「若姨并没有……」 「我是她的侄儿。」他的姑姑和姑父并没有子嗣,陆铭直接了断地接住了她的话。 小姑娘盯着他看了许久,对他的话仍是将信将疑,不过神色倒是缓了下来,又把摆在桌上的那角碎银子收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小钱袋里,兇巴巴地警告他,「今儿这话就到此打住,往后都不许再提了……」 陆铭还想说些什么,斟酌了一下,还是将话憋了回去,转念道:「方才听你姐姐说,娇娇姑娘今儿是为了……成亲的事儿才闹出不快要离家出走的?」 小姑娘又防备起来了,「我马上就是十五的大姑娘了,我爹娘死的早,自己的婚姻大事还不能由自己做主了?别说你只是若姨的侄儿,就是若姨,她都不能阻止我嫁给姐姐……」 陆铭看她那着急恨嫁的模样儿,有些想笑,但一想到小姑娘的身份,又笑不出来了,「娇娇姑娘,你知道……唔……成亲的意思吧?」 他知道先帝为了要光明正大地留兰贵妃在宫中,不惜力排众议,也要颁布女子可以娶妻的法令,然而在南安王上位,京城早就没了女子娶妻纳妾的风气了。 别说小姑娘是一朝公主,就算是个普通的姑娘,也不会轻易说出要与另一个女子成婚的话来。 小姑娘没有搭腔,只是不屑地睨了他一眼。 陆铭尴尬地笑了一下,理性地说,顾辞的身份肯定是没有资格娶小姑娘的,更何况,小姑娘远就是先帝最属意的储君,南安王坐上的位子名不正言不顺,宫中许多大臣本就不满,若是知晓储君还活着,这局面定是还有其他可能…… 第245页 可是,私心里,他更希望小姑娘真的只是这云峡镇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成为了陆家大少爷的他比旁人更能明白,肩上担子重大的那些身不由己和午夜梦回里的那些担惊受怕。 思及此,陆铭微张的唇瓣又合上,他垂下眼眸,若是小姑娘还是记忆里那副唯唯诺诺,骨瘦如柴的小丑包,他定是要费尽心思带人走的。可眼前的小姑娘,与记忆里的那副模样,明显有了天壤之别,身边也没有那些磋磨她的人…… 胡乱想了半晌,陆铭才看向了小姑娘,试图再同她讲道理,「嫁人不是一时冲动,也更不是一时的欢喜,嫁给了那个人,那就是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生死之约,不用你教,我也明白。」小姑娘又将包袱背了起来,往门口走去,「记住你之前说的话,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事先说好,我不会付银子的。」 陆铭没想到小姑娘当真答应同他回府,忙跟了上去,「自然。」 将小姑娘带了家,陆铭立马安排人帮小姑娘收拾了一间厢房,将人安顿好了之后,犹豫了一番,还是派人去同顾辞说了一声。 这结果在顾辞的意料之中,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原是请了假,下午也不去许老汉那边杀猪的,但小姑娘不在家,她突然有些不知道做什么,晚些时候,又稀里煳涂地去了许老汉家里。 许老汉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问了几句小姑娘的事,知晓人找到了,也就没有多开口了,怕她心不在焉,拿刀容易伤了自己,便只让她在一旁帮着捡捡东西。 就这样,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起来,顾辞还像以往一样忙碌着,小姑娘就在陆铭府上住了下来,为了不让顾春晓他们这些熟人误会,他也事先和顾辞通了气,说是认了小姑娘当义妹。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小姑娘的生辰越来越近,小姑娘终是沉不住气了,半夜不知做了个什么梦,醒来就在那里哭得停不下来,把在外面伺候的小丫头吓懵了。 等丫鬟小厮添油加醋地通报过去时,活像小姑娘已经病入膏肓了似的,陆铭也是吓了一跳,躲在屋里衣服都穿不利索了,出门想起什么似的,派人去请郎中的时候,又赶紧派人去通知顾辞过来。 小姑娘这些天一直隐忍着,这情绪一失控,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就跟开闸的水似的,汹涌而来,哪还管得什么体不体面。 陆铭过来的时候,小姑娘都哭岔气了,吓得一旁伺候的小丫头胆颤心惊的,一边扯着袖子给她抹眼泪,一边跟着哭,「娇娇姑娘快别哭了,再哭下去,您不只眼睛要肿了,怕是这嗓子都要哑了。」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这半夜睡得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哭得停不下来……」虽然对外说了是义妹,但到底男未婚,女未嫁,为了避嫌,这小姑娘的闺房,陆铭还是不能进去的,只能问屋里头伺候的小丫头。 小姑娘平日不挑不捡,十分好伺候,小丫头原本还以为捡了一份好差事。谁知这个主不闹腾则已,一闹腾就往死里闹腾的,小丫头胆儿小,几次看小姑娘哭得背过气,也吓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歇了半口气才抽抽噎噎道:「奴婢也、也不知道,娇、娇娇姑娘睡时还、还好好的……」 这大半夜的,郎中迟迟不来,屋里的小姑娘的声音都哑了,陆铭在外来走来走去,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心烦气躁地把伺候的两个丫头都骂了一通。 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让丫鬟帮小姑娘穿好了衣服,这才进了屋,看小姑娘哭得惨兮兮的一张小脸,他是又紧张又心疼,又束手无策,「我的姑奶奶,求你别哭了……」 小姑娘谁的话都不听,扶她坐了起来,就坐在床上兀自哭。 陆铭头痛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见小姑娘嘴唇干巴巴的,又将怒火发到了无辜的两个小丫头身上,「都是死人啊,没瞧见人的嘴唇都干的起皮了吗?还不快去倒些水过来……」 水倒过来之后,陆铭接了过来,亲自送到了小姑娘的唇边,「喝口水润润喉再哭……」 再一旁候着的两个小姑娘一听这话,都心惊胆颤的,生怕这小祖宗又哭背气过去。 小姑娘哭了这么久,嗓子是有些冒烟了,自己扯着袖子抹了下眼泪,喝了一口水,咕噜咽了,又哭两句,继续喝一口水,然后又是哭…… 陆铭看她的贴着脸颊的碎发都有些湿了,又让丫头去打盆水过来,然后又倒了碗水,继续餵她,「你好生同哥哥说说,可是哪里不舒服?」 本就是噩梦惊醒,又哭了这么久,小姑娘这会也是浑浑噩噩的,这会看着陆铭,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要回家,姐姐不要我了,我要回家去了……」 合着闹了半天,小姑娘就是为着这事? 陆铭拧着眉,但又只能耐下性子安抚她:「乖,就是做梦了,我已经让人去叫你姐姐了,她等会就过来了,你先别哭了,先好好洗把脸,可是饿了?」 这不提起还不觉得,一提起,小姑娘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抹着眼泪点了点头,「我要吃姐姐做的鸡蛋饼子。」 「鸡蛋饼太油腻了,这半夜吃不好,脸上容易长火疙瘩,到时不好看了。」顾辞继续耐着性子,温柔劝着她,一边又吩咐小丫头赶紧去准备熬些白米粥端上来。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脸,抽噎了两句,也没坚持了。 第246页 陆铭看着她哭声减缓,小心地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随即只穿了一件单薄外衫的顾辞就出现在了门口,「娇娇怎么了?」 一听到她的声音,坐在床上抽噎的小姑娘顿时又哭了起来,还好陆铭眼疾手快扶的及时,小姑娘才没摔下来。 「我好不容易将这小姑奶奶安抚下来,你一来,她又哭上了……」陆铭将人交到疾步跨过来的顾辞,「起码哭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顾辞单手抱着小姑娘,另一只手扯着袖子给她抹眼泪,「乖,不哭了不哭了,姐姐在这里了,是不是又做噩梦吓着了……」 小姑娘哭着嘟囔,对着顾辞又咬又打,旁人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陆铭瞧着两人那黏黏煳煳的劲儿,只觉腻歪,朝屋里的人使了使眼色,让她们都下去,这才看向顾辞,打了个呵欠,「我可不管了,人已经交到你手上了,再有什么差池,我也只管找你了。」 「辛苦陆公子了,您先去歇着吧。」顾辞朝他点了点头,又道:「还请陆公子替家弟安排个住处,来得匆忙,不放心阿宝一个人在家,便把人也带过来了。」 陆铭打着呵欠起身往外走,朝她挥了挥手,「你只管把这小姑奶奶安抚好了就成。」 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两人,顾辞将人放在床上,看她哭得湿哒哒的,拧了布巾给她擦了把脸,顺便从脖子后伸进她的衣服内,摸了下背,又帮她把外面的衣衫解了,「不许哭了,背上的衣服都有些潮了。」 小姑娘将头扭在里面,这会才算真正地清醒过来,想起刚刚当着丫鬟还有陆铭的面,哭得这般没有形象,就觉得十分丢脸,这笔帐自然要算在某人身上的,「你来做什么?」 顾辞也不笑话调侃她,只是又拧了毛巾帮她擦了脖子和手。 她不说话,小姑娘也不开口了,房间里一时只有时不时搓洗布巾的水声。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屋外传来了小丫头叩门的声音,说是白米粥准备好了。 顾辞将水盆递了过去,接过了白米粥,「辛苦你们了,你去歇着吧,我来就好。」 小丫头推迟了两句,见顾辞坚持,也就告退了。 之前哭得太卖力了,小姑娘也不拿乔,看到粥好了,乖乖地做好了,顾辞吹一口,她就张嘴喝一口。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顾辞也不让她多吃了,「只能吃这么多了,免得等会反而撑着难受,睡不着了。这些日子没见,你这小脸蛋倒又瘦了,平日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等回家了,姐姐再给你做些好吃的,养养。」 小姑娘睨了她一眼,掀开被子躺了下去,背对着她,「回哪里去?这里是我哥哥家,我往后都在这里住着了。」 顾辞动了动唇,又不知说什么,她知道小姑娘是在同她说气话。她坐在床边盯着小姑娘看了半会,才起身将碗摆到外间的桌上。 小姑娘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又始终没听见她搭腔,憋得火气又蹭蹭冒了上来,「闹闹腾腾的吵死了,我要睡觉了。」 顾辞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吹灭了油灯,掀开被子的一角,跟着躺了进去。 小姑娘悄咪咪地往里面挪了一点,嘴里却是装得不甚耐烦地嘀咕:「这么多屋子,就爱跟我挤一块……」 话是这么说着,顾辞一躺好,小姑娘却是不知羞地转身就滚进了她怀里,缩成一团,打了个呵欠,又深深地打了个哭嗝。 口是心非的可爱。 顾辞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手从小姑娘的头顶顺着头髮抚到腰间,然后才一点点收紧,将小姑娘抱紧了。 许久之后,听到小姑娘均匀的唿吸声,顾辞又睁开眼,轻轻嘆了口气。 没事就好。 只要你没事就好。 第129章 这两年,小姑娘一直跟在顾辞身边, 虽然没有认床的毛病, 但有认人的习惯, 这几日表面上硬撑着, 但其实根本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眼下蜷缩到了顾辞怀里,鼻尖萦绕着从自家姐姐身上散发出的熟悉味道, 才算睡了个安稳觉。 顾辞这几日也没睡好,但她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再加上事出突然, 也来不及跟许老汉请假,所以还是要赶早过去杀猪。 她轻声从里屋出来是, 外面的小丫头已经在忙活了,见着她,正欲打招唿, 顾辞赶紧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直到走到了外边, 她才小声道:「别吵着她了, 回头醒了,你同她说, 晚些我过来接她。这个点儿,你们少爷怕也是没起,我不告而别,还烦请你替我说一声。」 「顾姑娘客气了。」小丫头认得顾辞, 笑着同她点了点头,「大伙都知道您跟着许屠户在杀猪了,您只管去忙吧。」 顾辞道了谢,往屋内看了一眼,又让人带着去了阿宝睡的那屋。 阿宝也习惯早起了,这乍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憨小子没睡好,跟着顾辞往自己家过去时,一路都在打呵欠揉眼睛,迷迷瞪瞪地走出了老远才想起,「姐姐,咱们不把娇娇姐姐接回去吗?」 「你娇娇姐姐还没起,我怕误了工夫,等杀好猪了,到时和许伯打好招唿了,我再来接她。」顾辞回头瞅了他一眼,「这清晨寒气逼人,把手拢到袖子里去,免得着凉了。」 阿宝听话照做,又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姐姐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了,也不怕那个陆公子假借兄妹情意什么的,把娇娇姐姐骗去做媳妇了……到时看姐姐怎么办?」 第247页 顾辞失笑,「你这小脑袋瓜成日在想些什么呢?」 阿宝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也是听阿茹说的,阿茹说她爹娘都在说,这陆公子怕是看上我娇娇姐姐了……现在是义妹,指不定等娇娇姐姐再大些,就变成陆少奶奶了。」 顾辞没想到顾春晓他们还会在背后这般议论,但转念一想,外人都不知实情,看到陆铭对小姑娘有些热情了,难免会生出这些是非,倒是她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阿宝这些话可别同别人去说了,春晓哥和嫂子也就是开玩笑,当不得真的,陆公子也不是这样的人。」 阿宝难得没有对自家姐姐的话言听计成,紧绷着小脸没有搭腔,又走了几步才道:「反正我觉得姐姐还是要尽快把娇娇姐姐接回来的好,万一……那陆公子长得也不差,又有钱,您瞧那个闻姐姐都心悦人家,娇娇姐姐年纪还小,万一就被他花言巧语骗了,到时看姐姐怎么办。」 顾辞:「……」 见自家姐姐不说话了,阿宝又偷偷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小声道:「我说这个话,不是觉得姐姐比不上那陆公子……就、就是希望姐姐能有些忧患意识……」 顾辞想去摸他的头,抬手的时候,愣了一下,偏头去看,才发现阿宝个头又长了些,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年郎好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模样了。 「姐姐突然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才发现阿宝好像又长高了……」 阿宝有些不满,「我同姐姐在认真地说话了,姐姐怎么又把话题转移了?」 「嗯,阿宝说得对。」顾辞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有些想笑,最终还是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瞧你小小年纪,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姐姐!」阿宝捂着自己的头,「我不小了。」 「好了,不闹你了。」顾辞收回手,和他对比了下身量,从前的矮小子说长大就长大了,身量已经从她腰上的位置快窜到肩膀了,「确实不小了。」 阿宝脸色好看了些,低头犹豫了下,还是压着小得意道:「夫子说,明年我就能去参加县试了。」 县试要连考五场,通过了再参加府试,府试通过了,便是一名童生,到时再参加各省主持的院试,若也通过了,便就是秀才郎了。 「这么快?」顾辞怔了一下,阿宝启蒙晚,这才上了多久的学。 阿宝点了点头,虽然是个稳重的性子,但到底年纪小,藏不住情绪,眉眼里仍旧有着隐隐的得意,「夫子夸我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所以让我早日考取秀才,别耽搁往后的秋闱。」 童生试不比乡试,乡试要三年才举行一次,但童生试是一年一次。 顾辞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也不像其他长辈一样,劝着晚辈要谦虚些,而是真心夸他,「嗯,我们怀瑾真棒。」 说起这个名字,阿宝也是可得意了,「夫子还说我这名字比两个堂哥还有深意,可是取了个大气的好名字了,问我是谁帮我取的,我说是我从前的夫子,还说往后有机会定要同顾夫子会会。嘿嘿,还好我没实话实说,是娇娇姐姐给我取的……」 姐弟俩说说笑笑,阿宝的困意也全散了,到了家后,天刚亮,他也不用顾辞说,便把厚重的袄子换下,就在院中扎马步。 顾辞来不及做什么精细的早饭了,淘米熬了锅粥,将前日剩的馒头蒸上,又急急忙忙的洗漱换衣服,出门的时候匆匆叮嘱了阿宝两句,就拿着馒头走了。 而陆家那边,在顾辞刚走没多久,小姑娘就醒了过来,摸了摸身旁还温热的余温,瞪大眼睛瞪着床顶发呆,还是有些分不清昨儿自家姐姐来找自己到底是真的还只是梦境。 「哎哟……」小姑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发呆,蹑手蹑脚进屋进来的小丫头被吓了一跳,看着她眼珠动了动,才反应过来,「原来娇娇姑娘是醒了呀,可要奴婢现在就伺候您穿衣?」 小姑娘眨了下眼,「昨晚我可是做噩梦了?」 「可不是,您还哭了许久,可把大家都吓坏了,最后还是顾姑娘过来陪着您睡了,您才睡着了。」 那就不是做梦。 小姑娘垂下眼,坐了起来,往外面看了一眼,「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姐姐可是走了?」 「顾姑娘说她还有事,天还未亮就走了,说晚些就来接您。」小丫头见她坐起来了,赶紧帮她把衣服拿了过来,「不过,现在还早,不到辰时了,顾姑娘走的时候,还特地交代我们不要吵着您了,您是现在就起吗?」 「谁让她来接……」小姑娘呢喃了一句,倒也没觉得顾辞睡了自己,一觉醒来不见人是委屈了自己,她知道自家姐姐在赶早努力挣钱的,「起了起了,这个床睡着一点都不舒服,还是自家的床舒服些。」 小丫头心下不以为然,自家少爷给这个便宜妹妹安排的东西都指好的用,这床这被褥,怕是整个云峡镇都难挑几个能相提并论的,不过她有作为丫鬟的素养,面上仍旧带着笑,「娇娇姑娘是还未习惯了,习惯了就好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没有搭腔,自然地伸手,让小丫头帮她穿衣服。虽然这几年过的日子清贫,但姐姐平日没少伺候她穿衣,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还是很习惯的。 小丫头起初还觉得小姑娘只是好命,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应了他们的服侍,也只是学了一些小姐派头瞎讲究,还有些不将人放在心上,但伺候了几日,发现这位娇娇姑娘确实是个娇养的,平日那些言行举止,丝毫不像个乡下丫头那般粗蛮,反倒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他们伺候的也越发仔细了。 第248页 小姑娘自然没空在乎这些小丫头的小心思的,被人伺候着收拾好了之后,又嫌人家手笨,给她梳的发不好看,她自个儿坐在铜镜面前拆了重梳,织了几根小辫子,挽了两个小发团,又在发团上各束了条红丝带,衬着全露出来的脸蛋更加白嫩精緻。 「娇娇姑娘的手可真巧,今儿的头髮可真好看。」小丫头年纪也不大,正是爱娇的年纪,在一旁瞧着,生了几分羡慕。 小姑娘对着铜镜照了照,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自己唇瓣的颜色有些浅了,昨晚哭得这般没有形象了,今儿定要让姐姐知道,她在陆家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可美了。 于是,她又找出顾辞给她买的胭脂,在唇瓣上点了点,这才满意了,摸着特意垂在两边的小辫子绕了绕,「那是自然,人好看,扎什么头髮都好看。」 「……」小丫头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儿,决定还是不偷偷试小姑娘的这个髮型了。 把自己打扮好了之后,小姑娘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头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藏的钱袋子拿出来数一数,虽然说陆家家大业大,应当不会有谁贪她的这个小钱,但小姑娘觉得多留个心眼还是不错的。 确认过自己的东西都在后,小姑娘又把小包袱藏了起来,这才跟着小丫头出去同陆铭吃东西。 「啧,小矮子你是越来越有陆家小姐的派头了,瞧瞧我们在这等你多久了?」小姑娘一去正厅,闻偲怡就在那冷嘲热讽。 自打小姑娘住进了这陆府,闻偲怡就跟防贼似的,每天天一亮就往这边跑,不到天黑不回去,要不是贾府的人拦着,她一个未嫁的姑娘也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陆大少爷是我哥哥,我不就是陆家小姐?」小姑娘也不甘示弱,直接坐在了陆铭下首,「再说了,我让你等了吗?你天天不请自来,在我哥哥家蹭吃蹭喝,我都没说什么了。」 「你……」闻偲怡平日也自诩是个伶牙俐齿的人,但一遇上这个小矮子,就只有吃瘪的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还不是一样……」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偏头就可怜巴巴地看向陆铭,「哥哥,她说我是来蹭吃蹭喝的……」 闻偲怡:「……」我可去他娘的,撒娇什么的卑鄙下流无耻!就欺负她不会撒娇是不是! 啧啧,也只有这种场合能让小姑娘朝自己撒个娇了。 「哎,不是不是,我妹妹了,哥哥的就是你的……」看够了好戏的陆铭,余光一扫到闻偲怡那黑脸,又有些于心不忍了,「你们都不是来蹭吃蹭喝的,是我请的,是我请的,快试试这个银耳莲子羹,味道不错……」 两人都白了他一眼,陆铭落了个两面不讨好,只能低头吃饭。 吃过东西后,陆铭也知晓顾辞等会要过来接人的,也没出去,就在书房里听忙活。 小姑娘和闻偲怡吵归吵,但平日两人没少交换女儿家的小心事。两人逗了一会嘴,倒也心平气和地坐在屋里说起话来了。 「我刚刚听下人说,你昨晚做噩梦吓哭了,还是你姐姐过来安慰你了。我就想不明白你了,你姐姐对你这般好了,你还跟她闹什么?」 「你只是看到表面……」小姑娘感觉跟她解释不清,又含煳了一句,「反正跟你也说不清楚。」 闻偲怡「嘁」了一声,「我要有个对我这么好的姐姐,我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水深火热了,你是没看到我那群王八蛋哥哥……」 感慨了两句,闻偲怡突然目光炯炯地看向了小姑娘,「林娇娇,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陆哥哥了,假借跟你姐姐闹别扭的名义,实则是借这个机会来陆哥哥家了……」 闻偲怡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到点子上了,按住小姑娘就一阵摇晃,「我可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结果你却要抢……」 「我有喜欢的人了……」小姑娘挣脱不开,气得去掐她的脖子,「要不是我姐姐言而无信,我才不跟她闹别扭,跑这里来了。」 闻偲怡半天没反应出来小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有什么关系?」 「我可是要嫁给我姐姐当媳妇儿的,谁稀罕你的什么陆哥哥?」 「啊哈?你哪个姐姐?」 小姑娘白了她一眼,闻偲怡瞬间就懂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捂着唇,指着小姑娘,「你……小矮……不,林娇娇,姐妹在一起,是乱伦啊……」 「我姐姐姓顾,我姓林。」 闻偲怡盯着她,脑子转的飞快,想起之前看到她们两人相处的画面来,惊讶又少了一点,怪不得她之前总觉得这对姐妹感情好的有点过分了一样。 「那……那你还离家出走?就不怕让你姐姐生气?」话落,闻偲怡往外面瞧了一眼,但只是蹙了蹙眉。 小姑娘低垂着头,隔了片刻才恹恹道:「姐姐总说我还小……虽然平日她是对我好,但她……」 「嗯?姐姐对你真的很好了,要是陆哥哥对我有你姐姐对你的一半好,我肯定都要开心死了……」 小姑娘有些难为情,绞着手指道:「从前我也觉得只要姐姐对我好就好了,但姐姐对我的好跟对阿宝的好都是一样的,她还总觉得我是个小孩子……我觉得姐姐压根就不想娶我,只想把我当妹妹,我这才生气的……我故意不回去,住在陆哥哥这里,就是想让她着急……」 第249页 闻偲怡似懂非懂,「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神情又有些茫然,「我还是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对我有妹妹之外的在乎,但我想回家去了,总觉得有姐姐的地方,我才觉得安心……」 屋子外面,陆铭看着顾辞,突然出声道:「顾姑娘今日是以什么名义来接义妹回家的?」 第130章 顾辞不是对感情懵懂无知的少女了,她懂自己对小姑娘的感情, 为了不吓到小姑娘, 所以浓烈炙热的欢喜只能隐忍在长辈对晚辈的那份关系和照顾里。 若是不知小姑娘的身份, 她才懒得去计较小姑娘对她的那份依赖和喜欢是出于什么, 不管是巧取, 还是豪夺,她都不在乎, 只要能一直把小姑娘留在身边就好。 小姑娘等的是及笄,她等的是她长大。年龄并不是长大的标志, 不过是长大的一个小记好。她等的是小姑娘情窦开, 等的是小姑娘能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个身份应有的尊荣和责任……如果那时,小姑娘仍旧初心不改, 那样,即使要跋山涉水,她也要娶。 执子之手, 是要与子偕老的。如果不能,她宁愿被误会, 也要把退路留给小姑娘。 然而, 她没想到小姑娘的长大比及笄还要来得早,那份依赖和亲昵并不只是习惯, 而是同她对她一样的喜欢。 她的小姑娘说——总觉得有姐姐的地方,我才觉得安心…… 顾辞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个了好片刻,她才抬起头, 往门口看了一眼,随即偏头看向陆铭,饱满的樱花唇瓣微微一张,「陆公子希望我以什么名义来接?」 就在对上顾辞如墨黑眸的那一瞬间,陆铭突然就懂了她的被动与隐忍。诚然,作为安平的小姑娘,顾辞是配不上的。不过,安平的婚姻大事,是整个大锦的国事,也容不得他置喙。 然而,作为林娇娇的小姑娘——本就是顾辞救下的,他更加没有置喙的余地。 顾辞这一问,不过是忌讳姑父,想借他的口探听姑父的意思罢了。 想通这一层,陆铭微微挑了挑眉,看向顾辞,笑了一下,「顾姑娘这就有趣了,若依我的想法,自然是希望义妹往后就住我府上的……」说着,他突然又敛了笑,话锋一转,「怎么,顾姑娘是怕了不成?」 「怕?」顾辞点了点头,「的确怕。我怕早早把人娶回去,等到将来人长大了,怕她后悔是年少无知才被我骗了,怕等她再大一些,情窦开了,有遇着了真正喜欢的人……」 「姐姐,我不跟你闹脾气了,我跟你回去。」不等顾辞说完,小姑娘就背着小包袱打开了门,「我不逼你了。」 顾辞看着她笑,然后朝她招了招手,等她走近了,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走到了陆铭面前,「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讲究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往日娇娇就我和阿宝两个亲人,如今多了你这个哥哥,那我今日就正儿八经地同陆公子知会一声,本月十八,我将娶娇娇过门。」 「我……」 「不许说话。」陆铭刚开口,小姑娘赶紧喝止了他,见两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她的小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但还是梗着脖子同陆铭继续道:「只许点头。」 陆铭:「……」 陆铭迟迟没出声,小姑娘看自家姐姐也不做声,生怕这事儿又这么黄了,背着顾辞就对着陆铭兇巴巴地挤眉弄眼。 这么恨嫁的小姑娘真是让人没眼看,陆铭被她噎得半个字都不想说,别过脸没理。 小姑娘也被他气坏了,嘿,让你白捡了这么一个好看的妹妹,给你两份颜色,还想开染坊了!!! 「姐姐,咱们别理他,反正我跟他也就口头上说说是兄妹,其实压根就没有半点关系。」 陆铭做生意这么些年,何曾吃过这等亏,自己好吃好喝好用地将人当小祖宗供了几天,非但没落个好,眼下就因为自己没顺着他们的意了,就这般过河拆桥了? 「怎么,欺负她就我这个哥哥是娘家人,你说娶就娶?连个聘礼都没有,就这般想把这如花似玉的妹妹娶过去?」算了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这等小丫头计较。 「姐姐,你别听他胡说,我不要聘礼。」 陆铭:「……」 眼看陆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辞赶紧打圆场,「陆公子放心,该有的求娶礼仪,我定是不会少的。」 小姑娘撇了撇嘴,掂了掂自己的小包袱,对着一张黑脸的陆铭得意地挑眉道:「我们家的银子都归我管了,家里一个多余的铜板都没有,都在我的小包袱里,你休想到我姐姐那里骗钱。」 怪不得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瞧瞧这还没嫁过去了。 被小姑娘气到了一个极致,陆铭反而冷静下来了,指了指外面的小拱门,「你们可以走了。」 如今和自家姐姐心意互通了,小姑娘的心都飞到自家去了,一听陆铭这逐客令,敷衍地朝他行了一礼,就要拉着顾辞走。 顾辞反手紧扣住小姑娘的手,十分有诚心地同陆铭道谢:「这几日谢谢陆公子对娇娇的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陆铭现在看着她们姐妹就来气,余光又瞥见闻偲怡躲在门口偷看,又朝她也喊了一声,「你也快给我回去。」 闻偲怡无辜地耸了耸肩,只好从门后走了出来,跟着顾辞她们身后走了。 第250页 当然,小姑娘现在就想跟自家姐姐腻一块,肯定是不许闻偲怡跟着她们回家的。 小姑娘气性大,但一旦不气了,就不犯轴了,默认自家姐姐是跟自己和好了,回家的一路上,顾辞不说话,她一个人叽叽喳喳也不觉得尴尬。 当然,所谓的和好,也就是小姑娘的一厢情愿罢了。 回了家,顾辞一看天色还早,反正许老汉说今儿的猪肉摊子他看着,只让她下午过去杀猪就好了,她也不急。 小姑娘对自己的小窝一日不见,其实就觉得如隔三秋,进了院子,就挥舞着小包袱在各个屋子窜了一遍,最后毫无形象地一把趴在了里屋的床上,抱着顾辞的枕头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还是自己家里的气味好闻。」 「是吗?」顾辞跟着走了进来,顺便反手就把门栓上了。 小姑娘听到动静,爬起来看到她的动作,还纳闷了:「姐姐,这大白天的,你把门锁了做什么?」 顾辞看着她,勾唇冷笑,「关起门,才好算帐。」 「算算算帐?算什么帐?」小姑娘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姐姐,脑海里突然就想起来之前背着人接绣活被罚打屁股的事来,吓得立马蹬了鞋子,跳到了床的最里面,捂着自己的小屁屁道:「姐姐……这次的事,你……你也有错的,你不能打我……」 「再、再说了,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打屁屁了……」 顾辞不为所动,径直走到了床边,俯下身子,单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伸到里面,不顾小姑娘的手舞足蹈,拎着她的衣领口子,就把人拎了出来,「怕了?」 小姑娘看着她那冷艷的模样儿,一方面胆颤心惊,一方面又奇异地看得挪不开眼,傻兮兮地点了点头,「怕……」 「怕也晚了。有本事离家出走,就要有本事接受惩罚……」 「能不能不打屁屁……太、太羞耻了……」 小姑娘在那里扭来扭去的,顾辞训了一声,「不许动,给我老实躺好了。」 小姑娘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屁屁,小声地问了一句,「是、是躺好哦……」打屁屁的话,要趴着咧。 顾辞只是看着她,没搭腔。 小姑娘舔了舔唇瓣,老老实实不敢动了。 任性起来上房揭瓦的事都干得出,装起乖巧来,那小模样看着又比谁都要听话。 见自家姐姐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小姑娘扣着被单,小心翼翼地主动同她算起帐来:「离家出走,是我不对;还把家里的钱都带走,也是我不对;赖在陆哥哥家里不回来,也是我不对;让姐姐担心,也是我不对;但姐姐言而无信,是姐姐不对;姐姐若还要打我,姐姐就更加不对了。我已经深刻地检讨自己地错误了,夫子还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唔……」 「不许瞪大眼睛看着我,闭上眼睛。」小姑娘不是一心想要嫁给自己吗,就让她知道到底什么是羞羞的事。 被她一凶,小姑娘赶紧闭上了眼睛,顾辞看着她颤动的长眼睫,没忍住,又亲了亲她的眼睛,也跟着缓缓闭上眼睛,缓缓地又亲在了她的唇瓣上。 不同于以往两人唇碰唇的亲亲,这回,顾辞有了十足的耐性,轻拢慢捻抹復挑,撬开了小姑娘因为紧张而紧咬的小bei齿,又逮住了她软软的小she尖…… 小姑娘哪里知道一个亲嘴儿还有这么多花样,紧张地浑身都僵硬了,更是连大点出气都不敢。 「你个小笨蛋。」明显感觉到小姑娘不适,顾辞把唇挪开了点,但并没有起身,反而用一只腿压在了小姑娘那乱动的腿上。 小姑娘平日不矜持也只敢在晚上,这青天白日的,自家姐姐压着自己躲屋里做这个事,偏偏她还觉得心里甜甜的,就越发觉得羞耻极了,脸蛋儿一半因为羞,一半是憋气,红成了那秋日里的红枫叶,水蒙蒙的眼睛东瞥西看,就是不敢去看顾辞。 顾辞捧着她的脸,就是要让她和自己对视,「这会知道羞了?是谁说要和我做羞羞的事,做我名副其实的小媳妇的……」 小姑娘一看着自家姐姐,就情不自禁地去看她红艷艷的唇瓣,满脑子都是刚刚那腻腻唿唿的感觉,越想就越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那个羞耻的地方,总觉得……「姐姐,我……」 「嗯?」 「我是不是又来葵水了?」 顾辞愣了一下,小姑娘自打那次打屁屁之后,日子都稳定了,今儿还不到初十,还要等上几天…… 「好啊,你这个小骗子,又想骗姐姐……」顾辞以为小姑娘因为不好意思,故意骗自己,低头就在被她亲的粉嫩粉嫩的唇瓣上咬了一口,听见小姑娘的嘤咛声,顾辞也有些忍不住了,双手掐在她的腰上,就重重地wen了下去。 「姐姐……唔,我……我真的……」小姑娘夹紧了自己的大腿,总觉得那里有什么要流出来了,但又觉得跟以往来小日子的感觉又不太像,那股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羞于启齿,但又实在难受,最后直接嘤嘤哭了起来…… 第131章 连换气都不会的小傻子,被她压着哭起来, 声音又哑又细, 还带着明显的喘息声, 轻轻往人耳里挠, 脆弱地可怜, 又像故意的娇嗔—— 简直要命。 顾辞从她脖子里微微将头抬起,看着她可怜哒哒的模样, 气恼地在她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不许哭。」她还什么都没做, 小姑娘就开始哭了, 还哭得这么要她命。 第251页 小姑娘本就又难受又羞愧,被顾辞一凶, 又觉得委屈地要命,咬着唇瓣,眼泪却是一颗一颗地从眼里往外冒。 顾辞看着她, 简直没了脾气,看她惨兮兮的模样, 深吸了一口气, 微微缓了缓口吻,「哪里弄疼你了?」 小姑娘想动一动腿, 但顾辞的tui仍旧压着她的,她这会根本动不了,脚趾头蜷缩了一下,小声抽抽噎噎, 「没,没有痛……」 顾辞又凑近了她,和她唇贴唇,无力道:「那你哭什么?」 「我……我……」小姑娘捂着自己的眼睛,还是觉得羞耻地不行,就是说不出口。 顾辞拿开她的手,逼着她开口。 小姑娘根本不敢看此刻的姐姐,脸蛋眼睛都发红的姐姐看着危险又勾人,顾辞一把手拿开,她立马就把头偏到了一边,顾辞的眼神紧随其后,躲来躲去躲不过后,她也豁出去了,「难受。」 难受??? 顾辞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如遭雷噼…… 她情绪是有些冲动浪了点,但动作绝对是温柔了的…… 一时间,仿佛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看着还在自己身下因难受掉眼泪的小姑娘,顾辞感到过一阵从未有过的挫败,犹豫间就将手挪开,撑在了小姑娘的颈侧,刚起身,小姑娘却又一把扯住了她的上衣摆,「姐姐……」 「你不是嫌姐姐亲的你难受吗?还拉着我做什么?」 「嗯?」小姑娘傻眼了,一方面是没见过自家姐姐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话。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顾辞现在见不得小姑娘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委屈哒哒的,又可怜兮兮的,「再看,我又亲你了……」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又用力将她拉下了一点,然后羞答答地小声道:「我……我是那里难受……」 顾辞:「……」 小姑娘的声音实在太小了,顾辞聚精会神,也只是听了个大概,还是连蒙带猜的。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小姑娘的意思是——她把她的葵水……亲来了…… 亲来了……葵……水…… 顾辞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别人家姑娘从不会这般,就自个家的,不是被她打来了,就是被她……亲来了…… 温软濡湿的气息就贴着自己脖子上敏感的皮肤渗透到了心里,那酥酥痒痒的感觉让顾辞有些无所适从,愣了许久才听明白小姑娘是在说什么,紧抿着唇…… 「唔,姐姐,你做什么……」小姑娘吓了一跳,一动都不敢动,顾辞的手再一动,小姑娘都害羞地要哭了,声音里不由都带上了哭腔,「姐姐……」 又来了……这个小妖精。 顾辞缩回手抱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怕了……」 那个羞羞的地方,自己平日都不好意思看,怎么能让姐姐碰,小姑娘胡乱地点头,「我不难受了……」 「你个没出息的。」有色心没色胆,平日还动不动就撩拨她,顾辞深吸了两口气,等缓过气来,抬头看着她那张红彤彤的小脸,惩罚似地揪了揪她的小鼻头,「下次还敢不敢离家出走了?」 「不敢了。」小姑娘这会倒是晓得知错就改,赶紧摇头。 「还敢不敢……」感受到某人那不规矩地往自己身上贴的tui,顾辞眼睛一缩,兇巴巴地道:「腿不许动了。」 小姑娘赶紧老实巴交地躺好,偷偷揉了揉挂在睫毛上的眼泪,「哦。」 顾辞看着她这模样,哪里还狠得下心说重话,翻身爬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又帮小姑娘把衣服给整理好,然后转身背对着她,「明儿起就不许到处乱跑了,哪里都不许出去。」 小姑娘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也跟着悄咪咪地坐了起来,扭了扭,决定待会去茅厕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来葵水了,「阿茹家也不许去了吗?」 「也不能去。」顾辞回头瞅了她一眼,但一见着她那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小模样儿,心里有就是压着一股无名火,口气自然也不大好,「一个待嫁的姑娘还想到处跑,到时让街坊邻居笑话不成?」 小姑娘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捂着眼睛害羞道:「那我,不到处跑了,就,就在家。」 没出息的,给人做媳妇的职责都不知道,还一天到晚念叨着要嫁人。 顾辞心里如是想着,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想笑,但仍是板着脸,「还有,钱袋子要给我,你离家出走把家底都掏空了,我买东西都是从许伯的肉铺了拿的。」 小姑娘连忙点头,下穿穿了鞋子,从自己的小包袱把银票和那鼓鼓的钱袋子都拿了出来,「我……我一个子儿都没花了。」在酒楼分给陆铭的那角碎银子因为陆铭不要,小姑娘也不客气地收回了自己的钱袋子里。 顾辞看她走路夹着腿,别别扭扭的样子就想笑,话到了嘴边又压了回去,从钱袋子里拿了钱,又还给了她。 「姐姐都不数一下,不怕我私藏了……」 顾辞回头睨了小姑娘一眼,冷笑,「你私藏了有什么用,不是人都是我的了吗?」 娘喂,这个话……也太太太撩了吧! 直到顾辞走了出去,小姑娘才回过神来,捂着脸傻笑了两声,然后赶紧把钱袋子收好,偷偷熘去了茅厕。 顾辞在外面忙活,看到了小姑娘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想着她夹着腿小跑的傻样子,背着人不由捂着唇笑了出来。 第252页 大约一炷香过后,顾辞从灶屋出来,还是没见小姑娘出来,往灶里添了一把火之后,拍了拍手里的灰,也往茅厕去看了一眼。 「娇娇……」小姑娘不喜欢茅厕的味道,每次进去都恨不得立马就能出来,所以从不在里面久待,今儿这么久了,还没出来,顾辞就有些担心了。 「嗯……」小姑娘在里面恹恹的应了一声。 「怎么了?」顾辞想起她方才说的,又道:「真是来葵水了?」 小姑娘沉默了,隔了片刻才从里面出来了,一脸生无可恋,「姐姐……我、我尿裤子了……」 话落,越想越觉得丢脸的小姑娘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她……她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能尿裤子…… 她一哭,顾辞也懵了,以为她是太急了,不小心真尿裤子上了,又安慰她,「哭什么呀,人有三急,就算真尿裤子了,也没关系,乖,不哭了,快去洗洗,换了就是……」 「不,不是这样的……」小姑娘摇了摇头,反正已经说出来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不是因为急才尿裤子上的……嗷嗷嗷……」 「那也没关系,换了就是,乖……」小姑娘这动不动就爱哭的毛病估计是改不了,这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砸,顾辞帮她擦了擦,看她眼睛红,自己的衣衫布料粗糙,也不敢给她继续擦了,拉着她进了里屋,「自己找换洗的衣物,姐姐给你去打热水。」 小姑娘点了两下头,又哭着问她:「姐姐,我尿裤子,你是不是就不娶我了……」 「你在哭,我就不娶了。只有三岁的小孩子才是小哭包了。」 小姑娘赶紧擦了擦眼泪,「那我不哭了……我也不是要哭的,就是……嗷嗷嗷……」说起来,小姑娘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太丢人了……」 「我又不给你说出去。」这丫头是水做的不成,这个眼泪跟止不住似的。 听顾辞这么说,小姑娘心里好受了点,也不拉着顾辞。 她不哭了,顾辞也就放心了,忙用小木盆帮她打了水进来,小姑娘还在磨磨蹭蹭地,看着她进来,紧张兮兮地扯着裤子不松手,顾辞看她这个不争气的样子就来气,也懒得安抚她,干脆利落地帮了她一把…… 待看清楚了裤子上那痕迹时,顾辞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抬手就在她不着一物的tun瓣上拍了两板,「什么都不知道,还要瞎闹着嫁人,说你小,不懂事,你还跟我闹脾气……」 「痛……」 「啪啪」又是两板,顾辞就是要让她长教训,也知小姑娘皮肤嫩,下手还是悠着点了,「痛才好。」 「姐姐刚刚才说我尿裤子没关系……」顾辞语气重了些,小姑娘又不敢哭了,控诉的声音有气无力,更显委屈哒哒的,「原来是等着脱了衣服好打我了……」 「你个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倒是学别人那道听途说的东西,还说什么羞羞的事,你这是尿裤子了吗……」 「嗯?」小姑娘惊呆了,「不是尿裤子吗?那裤子上那湿湿的是什么……」 小姑娘问的天真无邪,顾辞却一下子就脸红了,天知道她该如何告诉眼前这个真是水做的人,这东西是什么东西? 顾辞别过脸,轻咳了一声,「自己赶紧擦擦,把衣服换了,我要去做饭了。」 「姐姐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了……」 「自个儿琢磨去。」撂下这么一句,顾辞赶紧落荒而逃。 谁知道夜里没事就同自己发骚撩拨自己的小姑娘,内里居然是这样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白纸! 小姑娘一脸懵地换了衣服,又拿着自己脏了的裤子看了看,始终没琢磨个什么东西出来,倒是没眼看那裤子了,想偷偷挖个坑埋了,但又有些不舍,她身子娇嫩,穿在里面的衣服,姐姐都是给她买的好的布料,这裤子她还没穿多久,扔了有点可惜。 顾辞不知小姑娘的这些心理活动,心不在焉地做好了中饭出来时,就见小姑娘在院子里洗衣服,随口就喊了一声,「放那里,我来洗,这天气冷,别冻着了。」 小姑娘自己都嫌弃这裤子,哪里还敢让顾辞给她洗,又急急搓洗了几下,「就、就好了。」 顾辞眼神好,见她搓洗的正是她的那裤子,顾辞也就没出声了,这……还是让小姑娘自己洗,不然她真不知自己会边洗边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出来。 因着这事,两人都十分有默契地尴尬着,吃饭时都不发一言。 直到顾辞要出门去忙了,这才从屋子里拿出自己已经买好的布料,「还有十来天,阿宝的衣服我就没有订做了,怕你闲在家里无聊,这几日你就在家给阿宝缝制一身喜庆些的行头,明儿我就去外祖家一趟,到时禀明了亲朋好友……」 顾辞顿了顿,想起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又道:「若是几个舅母有空,到时我让她们来这住两天,教你些事儿,要是没空,到时我就请板根婶过来……总归,这些礼数,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小姑娘只念叨着要同姐姐成亲,需要准备些喜庆的东西,至于其他,她倒是没想过的,眼下听顾辞这般说得面面俱到,就觉得她对这事也是上心的,小姑娘又十分满足了,这一刻才终于有了要嫁为人妇的紧张与羞怯:「都听姐姐的。」 第253页 「阿宝正好又长个了,等他回来,你先替他量了身量也不急,这会无事,你等我出去后,关上门,去屋里睡会。」 小姑娘点了点头,「我不会到处乱跑的。」 借着小姑娘的这股乖巧劲,顾辞索性把话说全了,「阿茹是晚辈,那个闻小姐……十有八九,往后你还得称一声嫂嫂,既然陆公子认了你做义妹,往后在这云峡镇,也算咱们家的一门正经亲戚,嫁为人妇的人了,可不能再这般孩子气地胡乱说话了,明白吗?」 小姑娘倒也真不回嘴,都一一应了。 顾辞看着她那被自己亲肿了还没消下去的唇瓣,又想亲一亲,但温香软玉,生怕又不想走了,只得挪了挪视线,「还有,你刚刚那裤子上沾的,并不是……总之,你往后就知道了。」 一说这事,小姑娘就羞耻,别过脸点了点头,「姐姐快些走吧,不能让许伯久等了。」 顾辞这才打开门,往外走了。 第132章 大锦歷来重男轻女,女孩儿出生后洗三礼这些不会同男孩子那般讲究, 但这及笄礼却是要办的十分热闹的, 为的也是告诉大伙儿——吾家有女初长成。 顾辞虽然之前没有做好真的要在这一日娶小姑娘的准备, 但给小姑娘该置办的东西还是准备了个囫囵。 如今, 又加了这么一重意外之喜, 除了嫁衣要准备的仓促些,其他倒也还好。毕竟, 她们在镇上认识的熟人本就不多,再加上又是两个女子, 若是办的太热闹了, 反而引来非议。 哪个小姑娘出嫁的时候不想风风光光的,顾辞怕小姑娘觉得是自己委屈了她, 但还是将自己的打算和顾虑同她说了。 看着自家姐姐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小姑娘给了一个白眼,「姐姐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是那般虚荣的人吗?」 爱娇归爱娇,但小姑娘求的也就是能真的嫁给自家姐姐, 做了她的小媳妇儿, 她们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至于旁人怎么看怎么想, 小姑娘不在乎,也希望自家姐姐不要在乎。 「自是不是,只是这成亲是人生的大事。」顾辞笑着摇了下头,想起外祖一家听说自己要娶小姑娘时那又吃惊又不情愿的神情来, 她又敛了笑,「不往热闹了办,怕委屈了你。」 「热闹都是给别人看的,日子才是咱们自己过的。」小姑娘一瞧她的脸色,也猜测她多半是又想起去通知外祖家所碰的壁了。 两日前,顾辞从李家村回来,虽然没有明说,但瞧她那日提着东西高高兴兴上门,中午就又将东西原原本本地提了回来,小姑娘就猜到了几分。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小姑娘更多的却是担心,生怕姐姐因此又打了退堂鼓,缠着顾辞明里暗里磨了许久,知道顾辞会初心不改时,她这才放下心来。 「你说得也是。」顾辞也不是个多矫情的人,若是旁人的指点,她定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外祖一家,到底有些情分,不能得到他们的祝福,多少觉得有些遗憾,他们如今本就是自成一家,人少冷清,就更希望为数不多的几门亲戚能真心实意地祝贺她们。但就像小姑娘说的,这日子终究还是自己过的。 小姑娘就怕她想不开,听她这么一说,又踮起脚抚了抚她紧蹙的眉,「况且,人来的少也好,那样咱们还不用费钱办酒宴。」 「瞧你这小脑袋瓜……」顾辞被她这话逗得发笑,戳了戳她的额角,「到时还是要备两桌酒宴的,反正人少,到时咱们也不在家里自己办了,就去酒楼备两桌就行了。」大约是陆铭已经点头同意了,顾春晓一家倒是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异样。 小姑娘抿了抿嘴,明显不情愿,顾辞扫了她一眼,「这个若要小气,丢的可是姐姐的脸了,你忍心啊?」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那好吧。」 成亲之礼繁琐,姐妹两人都是没有长辈可以商量的,也只能想到一点盘算一点,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此外,顾辞还背着小姑娘,给她花了三十两打了一套头面,两个丁香花的钗和簪子,镶金的和纯银打的各一支,还有两个银镯子,一副耳环,外加一个女子出嫁都要戴的铜锁项圈。 这头面,自然是配不上小姑娘的身份的,但若是和村里那些姑娘相比,这也算是顶好的了。 两人都在掰着指头算日子,这日子就更难捱似的。好不容易到了十五,顾辞瞧着自家的几个舅母还是不见人过来,心里琢磨着怕是外祖一家真的不会来了,便只能去叫板根婶来同小姑娘说说那些为人妇的事了。 按理说,这些私密的事情,都应该由自己的母亲或是亲近些的长辈亲口告知的,但顾辞也好,小姑娘也好,唯一亲近些的长辈也就是三个舅母和姥姥,如今她们都不愿意来,也只能请板根婶这个长辈代劳了。 「大姐儿,婶子作为长辈,提点你们这些晚辈两句是应该的,这些东西啊,你等会提回去就是。」板根婶将她提来的东西就摆在外间的柜子上,说着就引着她进屋喝茶。 顾辞随着她坐了下来,「这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婶子要是同我客气,我倒是不好意思来请您了。您也知道,我自小没了娘,娇娇就更可怜,我虽然年长几岁,但这些礼数什么都是不懂,这些礼数,也是得了您提点才知晓。」 「你啊,就是这般客气。」顾辞这般看重自己,板根婶自然是受宠若惊,但想起小姑娘和顾辞都是个女儿家,说些新妇孝敬如何孝敬长辈、处理妯娌关系以及管家之类的事还行,但若是让她去教些小姑娘这闺房之事倒是有些爱莫能助了,「不过,大姐儿啊,婶子也实话跟你说,你们两个姑娘家的闺房之事啊,婶子怕也……」 第254页 顾辞到底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在小姑娘面前还能充充本事,到了板根婶面前,也有些放不开了,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娇娇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也实在是……」 「嗯?」 顾辞咬了咬唇,面对板根婶那询问的目光,她也有些没脸,犹豫了一下,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娇娇看着懂事……但在那……那事上,当真是什么都不懂,也不是让婶子教她具体要如何如何……只是……只是让懂一些女儿家……稍稍能明白些也好……」 顾辞说得吞吐又含煳,板根婶仔细听着,想了半日,才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你,你们这是……嗯?」 顾辞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轻轻点了下头,声音轻若蚊吶,「也……也只是亲嘴儿了……」 板根婶除了跟自家女儿说过这些事儿,还没跟外人说过这些,闻言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抬手抹了下头髮,尴尬道:「娇丫头莫不是连这些都不懂?」 顾辞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没有搭腔。板根婶一看她这神色,也猜测到了几分,招唿着她喝茶,等气氛缓了缓才道:「那行,我等会就家里安排好了,就过去一趟。」 顾辞自是感激不尽,回去的时候,带过来的东西说什么都不收,板根婶知晓她这性子,拗不过也只好收下,在心里盘算着,既然顾辞这般看重自己这个长辈,等小姑娘及笄那日,再同儿子媳妇商量,给小姑娘多添份妆。只是让她头疼的事,这个教引长辈,她实在是当的没底,这两个女子之间的闺房之事,她听都没听过,如何去教小姑娘? 这厢,板根婶还在这边兀自惆怅琢磨;另一边,陆铭已经亲自带人驾着马车过来接人了。 顾辞走进自家那巷子,远远地就看到自家门口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一想起小姑娘不为人知的身份,她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生怕是在这时候,有人跟她来抢人了,走近了看到立在一旁有些眼熟的小厮后,她才知晓这是陆铭的马车。 「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进了院子,她一看到陆铭像个大爷似的坐在院中的躺椅上喝自家的糙茶,这几日开天了,连晴了几日,正是三月春光嘴明媚的时候,顾辞就把躺椅和小桌子都搬到了院里。 顾辞刚刚提起的心仍未掉下去,对着陆铭,口气自然也不大好,「您这么大派头,也不怕吓到我们这些街坊邻居,惹来非议。」 陆铭难得偷的浮生半日闲,被这微醺的日头晒得正是通体舒坦的时候,浑身都是懒悠悠的,也没将顾辞的态度往心里去,「妹妹就要出嫁了,这接回去的阵仗自然要大一些,这往后出嫁了才不会忘了娘家。」 「你要将娇娇接回陆府去,让她从陆府出嫁?」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陆铭有些不满,「难不成你让她从你家出嫁,再嫁到你家?顾辞,我可告诉你,这门都没有,你不怕让街坊邻居看笑话,我还怕了,这往后让大伙怎么议论她……」 小姑娘正在屋内找东西,听到顾辞的声音出来时,正好听到陆铭这番话,顿时就后悔将人放进来了,「我和姐姐才不怕他们看笑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就是想从我姐姐这里要一笔嫁妆。」 「……」陆铭觉得自己为人处事算个慷慨的人了,算是商人里的真君子了,「你个傻丫头,也不知人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陆公子。」沉默不语的顾辞开口打断了他,「那你是准备今日就来接娇娇走的?」 「今儿十五,娇娇十八及笄。」陆铭看了她一眼,又偏头看了看小姑娘,「按照习俗,新婚夫妻三日不能见面,不然往后日子过得不安宁。自然,就是今日来接她走的。」 小姑娘:「……姐姐,你不会真的……」 「娇娇,那快去收拾东西。」顾辞摸了摸她的头,陆铭说得对,小姑娘若是出嫁也是在自己家,往后传出去了,难免让人把小姑娘看轻了,毕竟只有那些从小被卖去当了童养媳的女子才这般。 小姑娘有些不情愿,生怕顾辞和陆铭是合伙骗自己,「我……我不要这个哥哥了。」 陆铭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林娇娇,亏我为你们俩事事考虑周全,你就是这般对我的?你个没良心的……」 小姑娘梗着脖子,也怼了回去,「谁知你打什么主意,我看你这个登徒子心眼坏着,指不定就是贪图我的美色……」 陆铭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厚脸皮也不知学了谁?」明明他姑父是这般文雅的男人。 如今,顾辞自然知晓陆铭对小姑娘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的,忙打圆场,「陆公子千万不要同她置气,她跟您亲近,才敢跟您这般肆无忌惮地顶嘴。」 陆铭气极反笑,看着小姑娘,恶狠狠道:「既然如今认了我这个哥哥,如今看你这专横跋扈的样,我这个兄长更要把你带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免得过几日嫁为人妇,还这般口无遮拦。」 小姑娘还欲回嘴,顾辞赶紧拉了拉她的手,「娇娇,听话,忘记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了。陆公子说得没错,若是真出嫁也在姐姐家,将来大伙免不了笑话你。之前也是姐姐没考虑这问题,既然如今陆公子替姐姐考虑周全了,那姐姐就不能委屈了你。」 「那姐姐不会骗我?」 「骗你做什么?」顾辞才知小姑娘是在害怕这个,「等十八那日,姐姐就来接你回家了,那时就是名正言顺地以接媳妇的名义接你回家。」 第255页 小姑娘捻巴了下唇,抬头去看陆铭,「你不许狮子大开口,收我姐姐的聘礼。」 陆铭懒得看她,而是直接同顾辞道:「她恨嫁,你也跟着胡闹,日子都不算,就稀里煳涂地订下了这婚期,好在十八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也就随你们了,府上的东西我都置办齐全了,小姑娘什么都不用准备,只要人跟着我走就好了。」 「那谢陆公子了。」顾辞原以为陆铭这有些轻浮的性子,也是个不懂这些虚礼的人,没曾想对方暗暗做了这么多准备,眼下也是打心里感激他,「娇娇的喜服准备的匆忙,还要过两日才能取,到时我送过来。」 「往后是一家人了,称唿也不用这么生疏,就跟着娇娇……」陆铭想了一下顾辞叫自己「陆哥哥」的场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改口道:「就叫我陆铭好了。」 至于喜服,陆铭没有多提。 顾辞点了点头,「既然过来了,那吃了中饭再走?」 「不了,你们这巷小,马车停在外面碍事。」 顾辞略一想也是,「对了,小姑娘这些出嫁礼数我怕她不懂,特地请了板根婶……」 「这个你放心,我特地请了专门的教引婆婆。」陆铭摆了摆手,又起身凑近了她一些,眼神暧昧地有些猥琐了,「这女子成婚少,你们这穷乡僻壤怕是也只出过你们一例,我特地从盛乐城快马加鞭请的嬷嬷,到时还要让她上你这一趟,也好好教教你,免得洞房花烛夜伤了我妹妹……」 要不是知晓这人是个女的,顾辞估摸着一个过肩摔就将这个说话浪荡的公子哥给摔笔直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此倒也好,正好好生教教自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谢过陆公子的好意了。 陆铭笑了一下,随即神色敛了敛,「先帝在时,京城多的是女子娶妻妾的,但也不过是跟风罢了……顾辞,可要同她好生过一辈子。」 他突然这般正经了,顾辞反倒不适应,直到将人送出了院子,不小心瞥见了他挂在腰间的半块玉佩,她才懂了他眼里未尽的深意。 那块玉佩,顾辞在闻偲怡的腰间也见过。 陆铭在明知小姑娘的身份,还愿意成全她们,不过是一个寄託罢了——因为他没勇气告诉他的心上人,他是个女子,亦或许他知道他的心上人喜欢的不是女子的他。 不是不喜欢。 而是喜欢无望。 第133章 上回将小姑娘从陆府接回来的隔天,顾辞就没去许老汉的猪肉脯帮忙了, 这些天都是同小姑娘在家, 忙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这小姑娘一走, 顾辞还怪不适应的, 忙两下就无意识地叫小姑娘的名字, 久久没听到回应,才会意识过来, 莫名就觉得这不算大的屋子显得有些冷清了起来。 不过,接下来几天, 顾辞也没空多想了, 小姑娘既然要从陆府出嫁,那下聘的礼数就不能落了, 只是她没有当家的长辈,也没个媒婆,这些事自个儿也是瞧着村里的旧俗有些耳熟, 真要准备起来,也是两眼瞎。 板根婶知晓这情况, 主动充当了这媒婆, 吴静书也不去铺里帮忙了,尽心尽力地帮着顾辞置办东西。 让顾辞意外的是, 在十六的下午,外祖家的三个舅母都两手不空地提着东西上门来了,还有三梅也一同跟着来了。 顾辞当时正准备锁门去玲珑阁拿做好的嫁衣,迎面撞上几人时, 愣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怎么,还记仇了,那天说了你几句,是准备连几个舅母都不认了?」大舅母贺氏面色不像以往和善,见顾辞瞧过来了,又有几份不自然,「难道茶也不准备请我们喝几杯?」 「舅母。」顾辞知晓贺氏这容易作怪的性子,回过神来,忙笑着打招唿,又赶紧打开门,邀请几人进屋。 顾辞那日提着东西上门,说到第三句话就丢下这么一个晴天霹雳,他们这群没见过市面的泥腿子,哪里受的住,都以为顾辞如今在镇上挣了几个钱,就要学那些轻浮女子的做派。 在他们看来,男子娶媳妇是为了传宗接代,传承香火,是应该的,但这两个女子在一起,不能生养,都担不起家里这顶樑柱,年轻还好,随便做点什么饿不死,但老了怎么办? 再说了,这两个姑娘家结为夫妻,人家都是戏本子唱的,她们闹这么一出,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当初李家上下瞧着顾辞待小姑娘这般尽心,没有多嘴,一来是小姑娘确实讨喜,二来也是瞧着小姑娘这模样性子好,将来能说个好人家,往后能多照拂顾辞这个姐姐。 哪曾想,顾辞这般尽心,是家养的小媳妇了。若自家这大姐儿是个男儿,这桩亲事,他们铁定不会多说半个字,但两人都是个姑娘家,尤其是这小姑娘还娇滴滴的,对自家这外甥女来说,不是个累赘么? 这么一层一层地算下来,李家上下都觉得这两人实在是胡闹,哪里还愿意来喝着喜酒。偏偏顾辞又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对他们这些长辈的劝诫,不是不搭腔,就是一着急顶了回去,双方都下不了台,自然就连人带东西地将人赶了回去。 如今,冷静了几日,又因着李家两个舅舅因为顾辞的关系,真在陆铭的铺子里做工,李家人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者,妇人都心软,念着往日三姐弟对自己的情分,想着真要因此坏了这亲戚情分,又有些不舍。 第256页 最后还是李铁匠发了话,「大姐儿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她自个儿做了这个决定,主动上门来告知我们了,也是真心把我们当一家人。我们虽说是为她着想,到到底这日子是她们过的。」 原以为最顽固的老爷子都松口了,心思早就软了的李家众人自然也就顺着老爷子的台阶下了。这心一软,也就不计较着这事恼火了,反倒是想着他们三人没得长辈照拂,商量了一番,家中的几个女眷就赶忙各自从家里拿了些粮食蔬菜,匆匆上门来了。 只是那日到底闹得这般不愉快,尤其是贺氏,先前她原想着将小姑娘留给自己做儿媳,如今知晓顾辞打着是这般主意,多少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女和自己不贴心,防备自己,即使面对顾辞的笑脸相迎,一时也拉不下来脸,进了屋坐在那里,东瞧西望了一番,没见着小姑娘,又有些来气了,「娇丫头莫不是也跟着你同我们闹上脾气了,瞧瞧进屋这么久了,还没见着个人影。」 「大舅母这个话儿若是让她听见了,估摸又要难过地掉眼泪了,她可喜欢您了。」顾辞知晓大舅母有气,也不同她计较,率先给她倒了茶,仍旧笑意盈盈的,「之前娇娇得了镇上那陆老闆的眼缘,认了她做义妹,如今知晓她要出嫁,特地接她去了府上,让小姑娘从他府上出嫁了。」 这事,三舅和杨氏提了下,杨氏便插了句话,「听你三舅说,这陆老闆是从京城来的贵公子,对娇丫头也真是好。」 花氏知晓这娇丫头身份有些不一般的,倒是有些惆怅了,瞧了顾辞一眼,皱着没有道:「这平白无故的,怎生这般好的?」 「那小丫头讨喜呗。」贺氏喝了口茶,如今自己的两个儿子说了亲,想起那小姑娘那眉目如画的乖巧样子,还是有些惋惜,但这肥水也没流入外人田,想想又感到几分安慰,「模样水灵,嘴巴子又跟喝了蜜似的,谁不喜欢?」 「她这骄傲的小性子啊,就是舅母夸出来的。」顾辞放下茶壶,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喜糖,「说来也是缘分,那陆公子那日在花灯节上错认人了,觉得娇娇亲近,这才认了当义妹。」 「是个有福的。」 顾辞笑了笑,没搭腔,也一同坐了下来,招唿几个舅母吃东西。 几人聊了一盏茶的工夫,先前的那份尴尬也没了,几个舅母都是过来人,知晓成亲最是忙碌,喝了茶后,也不扯那些有的没的,而是问起正事来,「娇丫头既然有了出嫁的娘家,那这些下聘的礼数是不能少的,这些你可都准备好了?按照习俗,这下聘之礼是要在订亲就给一些,但你们俩个……如今既然是正经出家,这还得有个媒人从中牵线,一些事儿才好办……嗨,你们这些小崽子啊,做事没个计划,说办就办……」 「这不是因为知晓有舅母吗?」顾辞卖了个乖,「况且,您也不用着急,这些板根婶都跟我提过了。」 贺氏闻言,眉头蹙了蹙,「这板根嫂子倒是个热心的?」 「板根婶在村里就对我们姐弟照顾的。」顾辞点了点头,如今她也摸到了自家舅母这性子,人是个和善的人,但就是希望什么都是头一份,没如着她意就容易作怪,她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酸意,便不想继续说这个,就看向在一旁一直没有搭腔的三梅,「上次去没见着,瞧着又是好看了不少,二舅母,三梅说亲了?」 说起这事,花氏就愁的不行,「她啊是中邪了,自打跟着娇丫头又学了这刺绣的工夫,这日日就躲屋里刺绣,那媒婆连门都上不得,如何说亲?可把我给愁死了。」 「二舅母别着急,三梅还小了。」 「还小?娇丫头比她还小上几个月,都嫁人了。」花氏嘆了口气,但想到李家上下如今对三梅的看重,又舒心了点,「看她造化吧。」 顾辞看了三梅一眼,两人对视笑了一下,她又安慰道:「缘分到了,躲都躲不掉,大抵是三梅这红鸾星未动了。」 花氏嘆了一口气,「嗨,不说这事儿了,你事儿多,几个舅母给你们添不了妆,但做些活儿,还是能帮上忙的,新房可是准备妥帖了……」 顾辞也知晓她们是闲不住的,也没客气,一一回了,也没拦着几个舅母帮忙,打了招唿,自己就先去玲珑阁拿嫁衣去了。 三梅的手如今娇贵,粗活做不了,加上小姑娘不在家,听顾辞要去玲珑阁,她有些意动,也跟着去了。 玲珑阁财大气粗,不像其他铺子一样都只是个铺面,而是有上下两层,装潢阔气,乍一看还以为是个酒楼。 三梅早就听闻过玲珑阁里绣娘的名声,今儿也是抱着仰慕的心思来瞧瞧的,跟着顾辞进去,乡下小丫头那吐了吧唧的样子就展露无遗,看着那些精美的绣品和丝滑的布料,眼睛都有些挪不开了,小心翼翼地滑过一匹云缎,同顾辞道:「大姐,这玲珑阁里的东西都不便宜吧?」 还不待顾辞答话,一个梳着双羊髻的女子就走过来打掉了三梅的手,「哪来的乡下丫头,也不怕你们毛手毛脚地碰脏了东西,弄脏了你买得起?」 大庭广众之下被训了,三梅羞的要命,但也自知是自己失态了,低着头小声道歉。 那双羊髻女子却是不依不挠了,指着她训个不停,顾辞瞧着她这跋扈的样子实在讨厌,「私自碰了这东西是不对,但我们歉也道了,你这般咄咄逼人未免也太过分了,东西若是因为我们这碰一下脏了坏了,我买了就是。」 第257页 那女子将顾辞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哼了一声,「我怕你是买不起……」 因着这吵闹声,凑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恰在此时,一个穿着水红色锦服的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这闹哄哄的局面,面色十分不快,「阿云,这是怎么回事?」 「阁主,您回来了。」一看到门口的人,双羊髻女子立马走了出来,指着顾辞和三梅道:「就是这两人,衣服穷酸样还来咱们玲珑阁,还动手动脚的,我不过是训了他们一顿……」 「退下。」那阁主扫了阿云一眼,又朝顾辞颔首,「扰了顾姑娘雅兴,还请见谅。」 顾辞也朝她点头致意,「阁主多礼了,我今日来,是过来取前些日子订做的喜服的。」 阁主又打量了一眼顾辞,随即单手撩了裙摆往楼上去,「顾姑娘请随我来。」 顾辞带上一脸无措的三梅跟了上去,进了楼上的屋子,阁主亲自给她们斟茶,招唿她们坐下,又通知外面的人去取喜服了,这才转身坐下,端起茶杯朝三梅道: 「方才小丫头不懂事,给了姑娘难堪,实在是过意不去,略备一杯粗茶谢罪,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玲珑阁阁主,人称苏绣娘,正是三十的风韵犹存的美艷妇人,举手投足都是一派贵气,三梅一看人家这气质,就自觉矮了一截,眼下看人家这般客气,赶紧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阁、阁主客气了,不碍事的,不碍事的,是我手痒,瞧着那料子好,便有些忍不住……」 苏绣娘看着她紧张的模样,笑了笑,余光扫到她的手,顿了一下,「你懂刺绣?」 三梅不知她这话何意,下意识地看向了顾辞。 「阁主真是好眼力,表妹懂些的。」 「怪不得这手这般。」苏绣娘抿了口茶,拉着三梅坐下,摸了摸她的手,然后放下,「今年多大了?」 「满了十五了。」 苏绣娘嘆了口气,「可惜这年纪大了点。」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敲门,苏绣娘招唿人进来,让她把东西放下。 顾辞看着那叠好的喜服上面的珍珠凤冠,有些无措了,「阁主可是弄错了,我并没有在您这边定这凤冠……」 「顾姑娘别急,先瞧瞧这喜服可是满意。」苏绣娘说着,起身就拿了顾辞的喜服摊开了,「今儿十六,若是哪里不合身,还是来得及改的。」 那大红色的锦服一摊开,整个屋子仿佛都染了喜气,顾辞微微眯了眯眼,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玲珑阁的手艺,向来是名不虚传的。」 苏绣娘莞尔,又拿起另一件喜服摊开了,「娇娇姑娘的喜服比你的就要讲究些,领口和袖口都有金线刺绣,你也瞧瞧。」 「她定是喜欢的。」顾辞摸了摸苏绣娘手中的那件喜服袖子,觉得两件喜服十分相配。 「喜欢就好。」苏绣娘将衣服折了起来,又将珍珠凤冠摆了上去,随即用一块红布包了起来,「这喜服也好,这凤冠也好,都是我们玲珑阁送给两位的贺礼,先前不知道,前两日闻小姐来归还绣球,说那日是娇娇姑娘抢到了绣球,我们玲珑阁理应信守承诺,替两位奉上喜服。」 玲珑阁的东西向来是天价,顾辞当时来订喜服时,小姑娘在一旁肉痛了许久,没少埋怨抢她绣球的闻偲怡,只是喜服最是繁琐,除了这玲珑阁能在短时间赶出像样的来,其他铺子也做不出,才只能捨得这笔银子。 突然省下了这么一大笔钱,顾辞满脑子想的不是其他,而是小姑娘知晓这消息时的兴奋,于是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赶紧道谢,但想起闻偲怡当日为了这绣球和小姑娘闹出的笑话来,又觉得有些难安,「这怕还是不妥……」 「顾姑娘切莫推迟,闻小姐就猜到你会这般客气,她让我转达你一声,你要过意不去,就当她送的贺礼,也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辞也只得接了,又对苏绣娘客气了一番。 临走时,苏绣娘又从屋中的柜子里取了一对蝴蝶簪子送给三梅,「姑娘大度,今日之事,委实抱歉,还请姑娘收下。」 那蝴蝶簪子做工精緻,点翠带珠,十分好看,花氏捨不得给她买这些,她自然也是心仪嚮往的,但也知不能随便收下。 「姑娘瞧着喜欢便收下吧,这东西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你收下了,我这心里才好受些。」 顾辞瞧着三梅确实喜欢,垂眸想了下,也劝她收下。自家大姐都这般说了,便羞赧地接过,想了想,又从袖中掏了一块小帕子包好。 苏绣娘原本想说喜欢就给她戴上,但扫到她手中的帕子时,又愣了一下,「姑娘这帕子上的接天连可是自个绣的?」 「是我自己绣的。」三梅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帕子,便把帕子递给了她。 苏绣娘接过,拿着帕子前后看了看,眼里的惊艷一闪而过,「可是有师傅?」 「阁主说笑了,我们这等乡下丫头,哪里请的起师傅?」顾辞快一步接了话,「不过是我这表妹有几分天赋罢了。」 三梅看了顾辞一眼,没有搭腔。 苏绣娘将帕子还给了三梅,「可愿来我这玲珑阁当绣娘?」 苏绣娘说得波澜不惊,但这对三梅来说,却是惊涛骇浪的消息,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我可以吗?」 第258页 「如果你愿意的话。」苏绣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玲珑阁很少有这般有灵气的绣娘了。」 三梅又去看顾辞,「大姐……我……」 「还不谢过阁主?」 三梅激动地语无伦次,对着苏绣娘谢了又谢,回家的路中都是飘的。 玲珑阁的绣娘不仅有自力更生的手艺,这名声也都是好的,将来说不定能说个更好的人家,所以在苏绣娘注意到三梅那手时,顾辞就有意帮三梅一把。 三梅跟着顾辞出去一趟,就得了这么一个喜讯回来,三个舅母都十分高兴,一个个更是认定自己这外甥女是个大有本事的,心想着往后更好维繫好了这情分。 转眼,就到了十八那日,是个十足的艷阳天,家中这般大喜事,阿宝也请了一日假,穿上了小姑娘给他缝的暗红色小袍子,跟着顾辞一起去迎亲。 没有高头大马,也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唢吶吹笙,顾辞就带着阿宝,三个舅舅和顾春晓还有她的表兄弟挑着聘礼,还有板根婶这个媒婆,一路走去了陆府。 去陆府的这条路走了很多次了,但惟独这次,顾辞觉得走得十分漫长——是三日不见的迫不及待,也是往后余生的长路漫浩浩。 陆铭早就带着下人等在了大门口,远远地瞧见了顾辞,就让人放了鞭炮。 这鞭炮声一响,坐在屋里等着的小姑娘腾的就站了起来,大约是太紧张了,小姑娘舔巴了下唇,手中捧着的苹果,一不小心送到嘴边,咔嚓一声就啃了一口。 第134章 鞭炮声一停,伺候着小姑娘的两个小丫头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 大约是受了这喜气洋洋氛围的感染, 一个个小脸蛋都是红扑扑的高兴, 「姑娘, 来了来了, 快些坐好……哎,我的姑奶奶, 你怎么把苹果给吃了……」 说话的小丫头说到一半,见小姑娘已经将手中的苹果啃了小半了, 忙去阻止她, 「方才嬷嬷才同你千叮万嘱,这苹果要一路抱着的, 你怎么就吃了……」 就着小丫头说话的工夫,小姑娘又咔嚓咬了一口,随即才反应过来似的, 嚼巴着苹果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半个,呆呆道:「我……太紧张了, 这苹果又好吃……」 刚刚那鞭炮声一响, 她紧张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的,哪还有空想这些, 一瞧着手中这苹果,就直接啃上了。 见两个丫鬟都盯着自己不说话了,小姑娘神色讪讪,看了一眼手中的苹果, 也着急地有些神思不清了:「反……反正已经被我吃了,我干脆吃完……放我肚子里存着,更……更平安……」 「……」两个无语的小丫头对视一眼,一个赶紧往外面瞅了一眼,听着外面热闹起来的声音,赶紧回头欲将红盖头给小姑娘盖上,另一个看向当真还在认真啃苹果的小姑娘,头疼道:「阿桃,慢些,姑娘口上的胭脂都被她吃了,还得给抹些,你帮她抹些,我赶紧去通知嬷嬷过来……」 小姑娘一听要叫那个嬷嬷过来,小脸蛋瞬间紧绷起来了,「能不能不告诉嬷嬷,我将苹果吃了……」那个嬷嬷可凶了,教那等事儿又粗鲁又老不知羞的……总之,兇巴巴的,她可怕了,本来就紧张了,等会吓得她更紧张了,怎么办? 小丫头急的上火,尤其是看到她还鼓着腮帮子在那偷偷咀嚼苹果,就来气,「我的姑奶奶,迎亲的人就到了,还不让嬷嬷想办法,待会你当真捧着一个果核出嫁?」 说完,小丫头也不管她,风风火火地出门去找人了。 小姑娘和屋中剩下的小丫头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说什么,啃了一口苹果,干巴巴道:「我……我第一次嫁人,没、没经验了……又……太兴奋了……这苹果,可真好吃啊……」 小丫头嘴角抽了抽,说得好像别人嫁人都很有经验似的,不过看人都这般语无伦次的了,小丫头也真相信这姑奶奶是真兴奋过了头。 「姑娘,您可着急些,奴婢还要给您嘴上补胭脂了,两边的粉儿也要扑扑。」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低头认真地啃苹果,越是着急,她就控制不住地细嚼慢咽,小丫头在一旁急的要跳脚,直到看到胖胖的妇人过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孙嬷嬷。」 「我的姑奶奶,你这当真是……」孙嬷嬷听说这小祖宗将苹果吃了,就气得不轻,过来了还见她在吃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今儿这日子,喜庆,重话说不得,只能过去将小姑娘手中的苹果抢了,又从身后跟进来的小姑娘端着的托盘上拿了个新的,「姑奶奶,这回可要捧好了。」 看到还有备用的,小姑娘神情一松,娘喂,刚刚吓死她了。「嬷嬷,我饿,那个苹果就让我吃完吧。」 「……」孙嬷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直接让人将那苹果端了出去,转身吩咐丫鬟赶紧帮她补粉抹胭脂,拾掇整齐了,她看着小姑娘这黑熘熘的眼睛,总是不放心,她一个金牌的教引嬷嬷,不知教了多少大家小姐出嫁,从没出过岔子,可不能在小姑娘身上翻了船。 因此,在给小姑娘盖上盖头前,她又问了一遍事先就交给了小姑娘的那些注意事项,听小姑娘清楚地说了一遍,她刚想松口气,却不想小姑娘末了还要歪着头问她:「嬷嬷,我成亲高兴着了,出门时,定是哭不出来的。」 新娘子在离家时,边走边哭,这是习俗,表示对家中的留恋。 第259页 孙嬷嬷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我的姑奶奶,我们都知道你高兴,但你也做做样子,大伙儿都瞧着你,求你给你这个哥哥点面子。」 小姑娘一脸无辜,「我……我太高兴了,做样子也做不出来。」 孙嬷嬷此刻是肺叶子都疼,单手撑在桌子上,朝拿着红盖头的小丫头道:「给你家姑娘口里塞颗糖,赶紧把红盖头盖上。」 「我姐姐不喜欢酸的,喜欢香甜的,不要橘子糖,要花生糖。」 「就给她塞颗橘子糖,花生糖免得她一兴奋,等会又磕巴地脆脆响,让人听见了,知晓新娘子躲在红盖头下吃东西,丢人。」 「我就含着,不磕巴。」 「还愣着做什么,就给她塞橘子糖。」孙嬷嬷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怎么会不远万里来教这么一个小祖宗,她送多少姑娘出嫁了,哪曾见过这般的,「你方才还跟老身许诺,不会把苹果给吃了的,还不是吃了?」 小姑娘不说话了,沉默着接过了橘子糖。 看她老实下来了,孙嬷嬷才吁了口浊气,等着陆铭这个哥哥来背着新娘子出门。 陆铭府上人少,他也没大张旗鼓地说自己认了义妹,也没说今儿自家有喜,因而除了闻偲怡和玲珑阁阁主来贺喜了,其他的也就是挨的近的邻里来凑了热闹,除了闻偲怡刁难了顾辞几句,其他人倒也没多为难,招唿着顾辞这边的人喝了酒宴茶,就要去接新娘子出门了。 顾辞也是紧张地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等着陆铭背着小姑娘走出来时,仿佛觉得过了几个春秋。 「从今往后,妹妹就是你顾家的人了……」虽与小姑娘算不得亲近,但到底是觉得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妹妹是意外之喜,又对这对夫妻承载了太多其他感情,陆铭一时也有些语塞,原本准备好的一腔慷慨激昂的或祝福或是警告的话,都挤在了喉咙里出不来了,看着顾辞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小姑娘,拉着小姑娘的手放在了顾辞手里,看着两人,也不知为何,几欲哽咽落泪,「顾辞,我把妹妹交给你了,往后,你可要好生珍视她。」 小姑娘那温软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的那一剎那,顾辞仍旧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不真实。她看着陆铭,目光却恍若穿越到了上辈子,眼前的陆大少爷与上辈子的那个人重叠到了一起,小姑娘那怯怯弱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姐姐,顾公子答应了我,成亲那天,来两抬花轿,我们一起嫁给他,姐姐也不用担心,是平妻,以后咱们还以姐妹……」 只是真奇怪,上辈子小姑娘的那模样,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脑海里都是眼前这个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都跳跃着勃勃生机的小姑娘。 良久,顾辞才握紧了小姑娘的手,朝陆铭笑了,「哥哥的话,顾辞定当铭记于心,也感谢哥哥对娇娇的照顾。」 陆铭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偏头看向小姑娘,红绸的鸳鸯红盖头,并不是密不透风的,仔细去看,还是能看到盖头下小姑娘那好看的眉眼。 他垂下眸,闭了闭眼。 ——陆公子说同我有缘,愿意带我离开他们,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很感激。但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姐姐不愿同我一起嫁给你。比起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更怕没有姐姐在身边。 …… ——陆公子,求你不要说,不要说,不要告诉姐姐她们母女对我做了什么,她们是姐姐的亲人,若是知晓她们这般陷害我的清白,她定会失望的。 ——林娇娇,你是不是傻,明明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还要任她们拿捏? ——公子不能因为我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公之于众,那我们并排躺一起的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若是姐姐知晓,定是会让你娶了我,她也会和那对母女生出罅隙……公子,我的命是姐姐捡来的,你说我同你那姨娘有些像,但那般高高在上的人,同我定是没有渊源的,您愿意帮我,我理应感恩。但对我来说,姐姐在的地方,我才觉得开心。我求你,求你应了她的要求,左不过您纳了她,也不过是多件摆设…… 如此割捨不下,除了情深意重,他想不出小姑娘还有其他什么理由死活要留在那顾家。 重来一世,小姑娘仍是这般,明知自己的身份,却仍旧甘愿追着人跑,他明知不应该,可除了成全,还有其他什么法子? 敛了思绪,陆铭低头拉起小姑娘的另一只手,手指纤长,水嫩细腻,同记忆里那双皲裂的手有着天壤之别。「俗话说,夫妻之间的情分是早就註定了的,大约是的吧。所以,前世夙愿,今世得偿……瞧我在说什么,大抵是看你出嫁,我也跟着欢喜,真的替你们感到高兴……」 「哥哥……」 陆铭擦了擦眼泪,「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娇娇,往后若是顾家欺负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只管来找哥哥,在哥哥这里,嫁出去的女儿不是泼出去的水,往后,这仍是你的家。」 他说得太尽心尽意了,小姑娘一时也有些感动,可嘴里含了糖,不能说话,只能点点头。 陆铭擦了擦眼泪,又重新笑道:「不过,顾辞也定不会捨得让你受委屈的。好了,快到吉时了,快些走吧。」 鞭炮一起,门口的小厮一喊起,顾辞就背上了小姑娘往外走。 第260页 没有马车,没有花轿,顾辞亲自背着小姑娘往自家走去。 她发誓,从今往后,小姑娘不仅仅是她的小媳妇,也是她的心尖宠,从今往后,她都会像今日这般,坏着忐忑激动欢喜的心情,将小姑娘放在背上,好生照顾与疼爱,一步一步走完往后余生,走完生生和世世。 第135章 婚嫁之事,礼仪最是繁琐, 好在顾辞与小姑娘都相当于父母双亡, 两人本就是心心相通了的, 少了「父母之命, 媒妁之约」这些虚礼, 办起来也就轻松了。 顾辞背着小姑娘一路从陆府过来,大红的喜服十分惹眼, 虽然没有特地通知大伙,但一路走过来, 听到声响的人也看了一路的热闹, 尤其是附近的小孩子,最是天真活泼凑热闹, 边唱边跳地跟着过来要喜糖。 顾辞送了聘礼,陆铭这个哥哥自然不会亏待了小姑娘这个妹妹,但为了不给她们两人增加压力, 这个陪嫁倒也给的并不离谱,不过这个喜糖绝对是够的, 送小姑娘出嫁的时候, 他就派了原来伺候小姑娘的那两个丫头,眼下有小孩子来闹喜, 两个小丫头也开心,拿着篮子就撒糖。 一行人欢声笑语地走了过来,一走进了顾辞这边的巷子,走在前头的板根婶远远地就看到了顾辞那院子外面站了不少壮汉, 这心瞬间就提了起来,生怕今儿这大喜的日子出了什么意外,慢了两步问了问大舅,「大姐儿她舅,这些人可都是你们家的亲戚?」 大舅李应亭作为今儿去迎亲的最高辈份的亲戚,也是要走在前头的,他忙顺着板根婶指的方向瞅了一眼,看着那些陌生的壮汉,也是心头一跳,「这些人并不是我们家的亲戚,是不是大姐儿平日在镇上结识的人?」 板根婶和他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顾辞,「今儿是大喜日子,咱们也不好一惊一乍的,我快走两步,先过去看看。」 「那就麻烦嫂子了。」大舅点了点头,又瞧了那些壮汉一眼,眼尖地看着靠里边的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男子正和里边的妇人在搭话儿,紧绷的心松了松,「应当是熟人。」 板根婶笑了笑,还是快一步走了过去。 顾辞现在的心思都在背上 的人身上,直到走近了才发现自家屋门口站了许多人,起初以为是凑热闹的人,后来囫囵瞧了一眼,发现不对劲,就算凑热闹的邻人,也该都是些妇人和小孩,而站在外头的这些人分明都是汉子,还都是些她没见过面的人。 还不等她纳闷,一直跑出跑进在翘首以盼的那些小孩子高唿一声「新娘子来了」,立马从大门口涌出了不少人,几个舅母和吴静书笑嘻嘻地迎了过来,将小姑娘从顾辞背上扶了下来。 「舅母……」小姑娘在自家姐姐背上走了一路,已经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了,隔着那红盖头瞅见了走在前头的贺氏,还跟以往没见着这位舅母了一样,还想去揭红盖头。 「哎哎哎……」贺氏被她吓得不轻,忙去拉她的小手,但这节骨眼,也没法说什么话,只能捏一下小姑娘的手,让她老实点。 小姑娘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今儿这个场合的不同,红盖头下的小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好在贺氏对小姑娘是真的打从心底欢喜,又想通了这「肥水没流外人田」的道理,对小姑娘又是打从心眼疼,瞧她这紧张地无所适从的模样,又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低声道:「今儿这声称谓都是值钱的,等会可不能再叫得这般顺口了。」 贺氏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但在小姑娘听来,又是调侃了,咬着唇瓣,隔着红盖头偷偷去看了一眼自家姐姐,正好瞧见人往这边瞧过来,小姑娘吓得赶紧低了头,心头的小兔子又噗通噗通地想往外跳了。 顾辞背了小姑娘一路,没将人放下时,不觉得累,将人放下了,才觉得额间有了细汗,刚刚擦汗时,瞧见小姑娘那小动作,看她那仓皇的样子,她也忘了自己方才是要做什么了,被人簇拥着稀里煳涂地走到了门口,听着一声一声地贺喜声,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门口的这些壮汉是何人。 不过,这大伙你一声我一声的,她也抽不出空来多问。进了院子,拉着小姑娘垮了火盆,她才发现自家小院子里摆了许多桌椅板凳,不少妇人都在忙活,同她出去接亲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让她意外的是,大伯一家竟然也都来了,「大伯,大伯母。」 「啧,还认得我们这大伯大伯母了……」顾及到今儿这日子,大李氏到了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只是瞪了她一眼,「快些带着新娘子进屋去,别耽误了吉时……」 按照习俗,陆铭送过来的陪嫁只能故辞这边的长辈过来拿的,大李氏也不拉着顾辞多说,又听到吴静书在叫自己,忙跟着过去拿小姑娘的陪嫁去了。 把新娘子迎进了门,稍作休整,吉时一到,就到了婚礼过程中最重要的大礼——拜堂。 顾老二虽然健在,但这个父亲对顾辞姐弟来说,就相当于死了,顾辞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添堵,将人请过来。拜了天地,到了拜高堂这一环,顾辞带着小姑娘首先拜的是自己娘亲的排位,随即才是特地一大早赶过来的李铁匠俩老夫妻和顾老大和大李氏。 按照顾辞的打算,拜堂之后,她和小姑娘也不讲究那些虚礼了,直接两人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亲近的人家去酒楼吃两桌就行了。 第261页 却不想,来的人大大超过了预期,且这酒宴,甚至都不用她操心,就着她去迎亲的功夫,大伙儿已经帮她办好了。 将小姑娘送进了里屋之后,顾辞才知道,院里那些妇人和方才站在外头的那些汉子,都是陈家村的人。 第136章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陈家村是个四面环山的偏僻地方, 山路崎岖, 十分闭塞, 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外面的人都道那里是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 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陈家村里的人并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委屈,相反, 他们不论男女老少,都比外面的人身体要强健些。 山坳里良田不多, 但陈家村里的人祖辈能吃苦, 开垦了不少荒地,又加上屋前屋后都是山的缘故, 常有不长眼的野物跑下山来吓人。是以,村里的人,不论男女, 能走路了,就要开始跟着学习长辈狩猎的功夫。久而久之, 这村里的人, 不论男女老少,都不是什么娇弱的。 按理说, 顾辞成亲的事,若是没有人特地去通知他们,是不会知晓的。然而,今年这天气, 实在太过诡异,再加上去年的天灾,陈家村的族长同整个村子里的人商量,觉得再窝在这山里头过日子,只怕日后只会更加艰难,但全村人要重新搬个地方,也不是易事,思前想后,就由族长带了大半的年轻人来这镇上讨生活。 说来也巧,给陆铭铺子搬货的人里面就有两个人是陈家村的,因为他们都有一把子力气,为人又热心,平日和二舅三舅也能搭上话。三舅是个直爽的性子,这交谈多了,难免就说起到自家这个有本事的外甥女,若是喝了几口酒,这三舅嘴上就更没个把风的,大骂顾辞的爹不是人。 起初,陈家村的那两个人还没多想,后面越听越觉得这三舅口中的外甥女怎么跟自家的恩公有些像。他们陈家村的人看着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打猎的人都磨出了谨小慎微的性子,都是能沉得住气的人。 两个壮汉又明里暗里地问了些之后,又跟族长去说了,一去细细打听,当真就是自家的恩公。 这不,知晓今日就是自家恩公的成亲之日,早在三天前,族长就带着众人回了陈家村,也顾不得这是春上,要给野物休养生息的机会,十几个壮汉打了不少小猎物,让村里的妇人帮着收拾了,今儿三更,大半个村子里的人都拿着东西,为了怕显得唐突,族长还特地去顾家村跑了一趟,让里正和肖氏带着过来的。 看着这些「不请自来」的贵客,顾辞心中百感交集,脑海里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一句话——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上辈子她放不下顾老二那点残存的亲情,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个对她来说本就是摇摇欲坠的家里,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多可爱的人。 「早先没想到大家会这般客气,所以也没做什么准备,如有招待不周,还望各位兄弟嫂嫂不要放在心上。」顾辞不善言辞,大伙儿的好意在心里是万般感动感激,但嘴上来来去去也是说不出什么太好听的话。 「哼,我看你是没把我们放在心上。」肖氏佯装冷哼了一声,关于顾辞要成亲的事,她还是从陈家村的人嘴里听来的,当时听闻消息时,心里那滋味别提了。「成亲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同我说一声。」 说起这事,顾辞是有些心虚的,肖氏是真心待他们三姐弟,关于她和小姑娘的婚事,她当时也犹豫过要不要去同人说一声,但又怕肖氏同自己外租一家一样,也是这般看不开,到时又在村里说漏了嘴,反而闹得难看,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了。 当然,顾辞也不会实诚到这个程度,同肖氏实话实说,而是拉了拉她的手,解释道:「婶子不知道,我和她的婚事实在太匆忙了,一忙就忘记了,这才没来得及通知婶子。」 「里正家的,你也别跟她计较了,我们这个大伯和大伯母,这丫头都没通知了。」大李氏在一旁也插话道,「要不是我们家景止如今跟阿宝在一个学堂,前两日听阿宝说漏了嘴,我们也是不知道了。大姐儿平日是个懂礼的,只是这些事儿啊,上面没有长辈帮着打点,她再能干也只是个姑娘家。」 「嫂子说得是。」大李氏说得这么正儿八经的,肖氏哪还敢打趣,不然人家以为她摆长辈谱子了,再说了,她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真要计较,反而不会说出来,这也不过是打趣罢了。 「不过,这丫头往后有什么大喜事还要忘了我们这些人,到时就真的要好好同她计较一番了。」见肖氏这般认真,大李氏又打趣了起来,「今儿要不是你这个婶子帮她操持,这会儿她估计都得拿着我们这满院子不请自来吃酒席的人头疼。」 「这事我可不敢邀功,这陈家村的媳妇儿都是能干的,这些饭菜都是他们做好的,我也就在那里凑了个数。」 「婶子向来说话谦虚。」顾辞看了肖氏一眼,又去招唿陈家村的那些妇人落座,「各位嫂嫂也都是能干的,今儿可辛苦你们了,都别站着,坐坐坐。」 陈家村的那些妇人做事起来麻熘,如今不忙了,见着顾辞这个恩公,倒是有些拘谨了,一个个都只是抿唇笑。 按照习俗,这喜宴,新郎官是要给这些来贺喜的亲戚一一敬酒的。顾春晓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一看到这些壮汉对顾辞的态度十分恭敬,一开口都是恩公,心底虽然纳闷,但更多的是对顾辞的高看,不用顾辞开口,他就派人去买了几坛好酒过来摆着了。 第262页 从西北回来后,顾辞虽然没喝过酒了,但在西北那等苦寒边塞待过的人,哪里会有不会喝酒的,对于顾春晓的周到,她也没客气,一开席,她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作为感谢大家对她的祝福的谢礼,端起碗就是一饮而尽。 她能喝,但大伙都顾及她是个女子,过来敬酒的时候,都纷纷说不用这般客气的,以茶代酒也没关系。 她却执意要喝。 倒的是酒,喝的却是欢喜。 看着这热闹欢喜的局面,耳边都是大家的祝福,美好到不真实。 没人懂她此刻的欢喜,上辈子那些遥不可及的——爱情也好,亲情也好,这辈子都圆满了。 酒过三巡,熙熙攘攘的小院子里的空气都是微醺的,陈家村的那些拘谨的人似乎也放开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关系也拉进了不少。 这关系近了,气氛又放开了,大伙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除了肖氏一家知道这陈家村与顾辞的关系之外,在做的其他人都不清楚,三舅这个急性子,喝了两杯酒,就藏不住话了,拉着认识的那两人就问了。 趁着这个话头,陈家村的族长陈奂端着酒碗站了起来,「恩公,我们陈家村如今四十三户,共一百六十八口人,都是託了您的福,这才活了下来。我们陈家村的人其他大本事没有,但不论男女老少,都有一把子力气,往后,恩公只要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当义不容辞。」 他这话一落,陈家村的其他人也都端着碗站了起来,跟着附和道:「恩公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都义不容辞。」 顾辞喝了不少,虽然没醉,但身体有些发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好在说话还算利索,「各位把话说得这般郑重,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帮了你们什么天大的忙,我不过是顺便提了一句嘴,各位都是有福之人,并不是托我的福。再这般恩公来恩公去的,可是折煞我了。」 「恩公若是这般推辞,才是折煞我们了。」 顾辞揉了揉太阳穴,「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必各位往后都是大富大贵之人,既是硬要这般客气,那我便同大家喝了这一杯,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该要你们帮忙的,那我也不客气了。」 「恩公同我们客气,我们才生气。」陈奂说完,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瞧着顾辞那饮酒的姿势,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子是个豪杰,对听说自己的恩公娶了个小姑娘的事,原本还有些不理解,此刻倒是觉得眼前的女子若是不娶妻,好像还真寻不出一个能配得上的男子。 席上的气氛好,这酒席一吃就是一个时辰,几坛酒见了底,顾春晓和几个舅舅都醉得睡了过去,陈家村的那些人除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大多都跟没事人一样。 陈奂的婆娘叫忍冬,没出嫁前跟肖氏交好,中间隔了好些年没联繫了,这还是因为顾辞的缘故,两姐妹又重新走动了起来,望着这小院子里的残羹冷炙,又看了看已经有些微醺的顾辞,两人相视一笑,肖氏去扶了顾辞,忍冬捋了袖子,就招唿着陈家村的那些妇人收拾起来。 这水酒利口,喝下去容易,但酒意一上来,还是醉人的。肖氏上去一扶,她就跟没骨头似的,吓了肖氏一跳,忙叫一旁的大李氏过来帮忙。 「我的个乖乖,你这是喝了多少?」大李氏一过来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也是吓了一跳。 「我看她那豪气的样子,怕是一个人就喝了半坛。」 顾辞意识还算清晰,至于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根本就控制不住,面色坨红,眼睛布着一层雾气,还要跟两人搭腔:「我成亲了,娶了娇娇,我开心。嗯,开心。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大家都对我好,我也开心。对,开心……」 她说得十分认真严肃,口齿也清晰,若不是看到她这模样,肖氏和大李氏都不觉得她喝醉了。 「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成亲,自然是开心的。」肖氏还没见过她这模样,觉得十分好玩,瞧了瞧周围,没见着有男人跟上来,又调侃道:「只是你这醉醺醺的模样,我看待会儿如何去伺候你那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平日瞧着你是个正经的,没想到也是这般不知羞的……」大李氏在一旁听着肖氏的话,伸手掐了她一把,抬头看了一眼顾辞,也跟着打趣:「不过,反正她们都是两个女儿家,她醉了,让娇丫头伺候她也是一样的……」 「我没醉。」顾辞眨了眨眼睛,又强调了一遍,「我没醉,我只是太开心了。」 「对,你没醉,你只是开心。」 「对,我是开心。」顾辞一点都没听出肖氏是在打趣她,还在兀自说着:「太开心了。娘死了后,我就在拼命努力,做家务,照顾弟弟……就是希望爹不要觉得我们姐弟是拖油瓶。可是,爹爹还是要娶后娘。我怕后娘对弟弟不好,所以又只能拼命努力,多做家务,不让她带来的女儿做……」 顾辞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肖氏和大李氏看着她,两人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新房就在眼前,她们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不该扶着人进去。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喜欢我?」顾辞自己挣扎着擦了擦眼泪,偏头看向肖氏,眼里有泪,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真的只是在纳闷。 第263页 「她没有难产,但家里缺钱,我知道……」 「大姐儿,你说什么?」大李氏和肖氏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你说当年柳氏根本就没有难产,而是找了个难产的藉口,打发你去……」 顾辞迷茫的眼神在她们脸上来回扫了一圈,随即点了点头,「爹爹要我代替别人去服兵役时,我偷偷跑去娘的坟头哭了一夜,但也没人来找我……既然没人在乎我的死活,那我要是因此换了一笔钱,他们总能对我弟弟好点……」 「别说了,大姐儿,别说了。」大李氏听不下去了,她自个儿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抱着顾辞,摸着她的头髮,「傻孩子,都过去了,你也说了,今儿是个开心的日子……」 「对,开心的日子。」顾辞在她肩上蹭了蹭,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娇娇了,我的小娇娇了……」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小姑娘的红盖头翻了一半在头顶,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伸向顾辞,红着眼睛,笑着说:「姐姐,我在这里了。」 顾辞这会晕的厉害,眼前的东西都是重影,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踉跄着要往眼前红色的人影走,身子一动,她又停了下来,眼前的画面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她临死前的画面,那个时候,她将匕首插在了马玲玲身上时,自己要倒下的时候,小姑娘好像也是这般朝她伸出手…… 娇娇又死了? 两世的记忆纵横交错,顾辞一时分不清自己此时身处何处,她抬手敲了敲犯疼的头,想后退,身子却发软,直直往地上倒。 大李氏和肖氏赶紧扶住她,搀扶着她往屋里去,可她们拉的越紧,顾辞就挣扎着越厉害,「都是假的,假的……」 小姑娘仰头吸了吸鼻子,刚刚顾辞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越是喜欢,越是心疼对方的所有不幸。稍许才笑着朝她走了过来,捧着她的脸,「姐姐,什么是假的?」 「你是假的。」 大李氏和肖氏没想到顾辞喝醉了也是这般闹腾的,两人都有些后悔刚刚去逗她了,眼下听着她这孩子气的话,都去看小姑娘,「她方才说开心,喝了半罈子酒,眼下我看是真醉了……」 「我没醉。」 小姑娘放开她的脸,用手指比了个一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这是几?」 手指在眼前晃的头晕,顾辞嫌这纤长白皙的手指碍眼,捉住一把就放进了嘴里,很快又吐了出来,「不好吃。」 三人:「……」 小姑娘用手帕擦了擦自己湿答答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朝着大李氏和肖氏道:「姐姐是真醉了,我来扶她进屋吧。」 「不要你扶,你是假的。」 喝醉了的姐姐真的是太皮了,小姑娘也终于能理解自己往日对着自家姐姐撒娇,自家姐姐是什么心情了——是无能为力,是无可奈何,更是一种被人需要的甜蜜蜜。 怪不得,姐姐会这般宠她,宠着她肆无忌惮地撒娇。 「那姐姐要怎样才相信我是真的?」 顾辞又揉了揉眼,迷离的眼神从她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停在了小姑娘红艷艷的唇瓣上,她莫名觉得有些口渴了,无意识地舔吧了下唇,「你亲亲我,我就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了。」 第137章 这话实在是……太骚里骚气了。若是那种不着四六的人说也就罢了,然而…… 顾辞的话一落下,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凝固, 肖氏和大李氏对视一眼, 又看向同样被惊到了的小姑娘, 动了动唇, 好片刻才艰涩开口:「娇……娇丫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嗯?」小姑娘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见两人脸上的神情要笑不笑的, 十分尴尬,又瞧了一眼双眸亮晶晶的顾辞, 她攥了攥手指, 踮起脚,「伯母, 婶子……」 肖氏和大李氏看到小姑娘当真一副就要凑过来亲的架势,忙伸手去捂住自己的眼睛——夭寿哦,这光天白日的, 羞死人了哟。 看到她们拦住了眼睛,小姑娘笑了一下, 双手攀住了顾辞的肩膀, 凑近她,四目相对, 小姑娘舔了舔自己的薄唇,一点点往顾辞唇瓣的方向移,一边闭上眼睛轻声道:「姐姐,是你说的……」 酒喝多了, 就容易口干舌燥。 一碰到那柔软的唇瓣,顾辞的眼睛又蓦然睁大了,眼帘里倒映出的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也逐渐清晰起来。 身着红嫁衣,涂脂抹粉的小姑娘,和记忆里的那人的千万种模样都无法重叠到一起,陌生,但潜意识里又隐隐觉得自己养的小姑娘就该是这般千娇百媚的模样。 「娇娇。」 小姑娘睁开眼,攀着顾辞脖子的手松开,随即又捧上了她的脸,「亲亲过了,我是不是真的?」 顾辞有些茫然,看着她一开一合的唇瓣,缓缓抬手滑过她的唇瓣,又呢喃了一声,「娇娇……」然后缓缓阖上双眸。 小姑娘放下脚,看着顾辞的头一点点跟着垂下,最终落在她颈侧,她眨了下眼,双手环住了顾辞的腰,轻声道:「伯母,婶子,麻烦你们帮我送姐姐进屋。」 肖氏和大李氏在一旁臊得慌,闻言,都偷偷松了口气,大李氏率先朝这边看过来,看小姑娘正费力撑着顾辞,忙顺手帮着扶了一把,「是……睡着了?」 小姑娘偏头看了一眼压在自己颈侧的顾辞,点了点头,垂眸轻声道:「情绪这般大起大落的,怕是累了。」 第264页 大李氏和肖氏也不知道如何搭话,沉默着帮她将顾辞扶进了屋里的床上,要帮着给人去脱鞋时,小姑娘快一步上前拦了,「伯母和婶子也都辛苦了,外面的客人,阿宝怕是招待不来,还要辛苦伯母和婶子打个招唿,这些就我来吧。」 大李氏缩回手,看着小姑娘那双白嫩的手,也不嫌脏地放在了顾辞那双沾满了灰土的短靴上,她似乎这才意识到眼前着娇滴滴的小姑娘是自己这个侄女的媳妇。 「娇娇,咱们不是那些大户人家,没这么多规矩,大姐儿既然睡了过去,那你就要辛苦些,至于那些虚礼儿,等她醒了后,你好好同她念叨念叨。总归嫁娶作一家人,也不是为了这些礼儿。」 「伯母且放心就是,我知道姐姐是高兴,不怪她喝多了……」小姑娘费力把一只靴子脱了下来,顿了一下,又坐在床上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她一哭,大李氏和肖氏懵了,「娇丫头,你这……」 「伯母和婶子不要管我,我也就是太开心了……」小姑娘扯着袖子抹眼泪,但越抹越多,她索性也就不管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姐姐……我从没见姐姐这般失态过,要不是……要不是她今儿喝多了,我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心里竟然藏着这么多委屈……」 顾辞素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不管遇上什么事了,不是清冷的强势,就是胸有成竹的镇定自若,认识久了,大伙便都以为顾家这大姐儿是铁打的人,肖氏甚至还在想,她能这般淡定地接受她们两个女子成婚的事,其实就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人是个同男子一般的人。 原来,不是。所有坚强不过是迫于生活的伪装。 「傻丫头,那些都过去了。」肖氏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安抚道,「如今你们才是一家人了,大姐儿也好,你也好,往后都没人能给你们气受了。」 「对,快别哭了。」大李氏帮着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大姐儿今儿是真开心,也是真释怀了,才能将这些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日子啊,都是要向前看的。」 这些道理,小姑娘都懂,也知今儿这喜庆的日子,说不得这些苦哈哈的事,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起刚刚在屋内听到的那些话,她恨不得将顾老二和柳氏五马分尸。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停不下来,直到躺在床上的顾辞翻了个身身,迷迷煳煳地睁眼看了她一眼,呢喃了一声「娇娇」,小姑娘这才赶忙擦了擦眼泪,轻拍着顾辞的肩膀,哄着人入睡。 肖氏和大李氏看着她们这对新婚小夫妻这般旁若无人地亲昵,两人会心一笑,都蹑手蹑脚地往外走了。等到小姑娘回过神来时,屋里只剩她们俩人了。 小姑娘盯着顾辞的脸看了一会,又把红盖头取了下来,起身帮顾辞把剩下的另一只靴子脱了,怕她这样睡着难受,又特地给她把腰间的腰带松了松,盖上了被子,这才起身往外走。 陈家村的妇人做事向来都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三两下就将院子收拾整齐了,陈奂使了几个年轻的汉子,将借来的桌椅板凳都还了回去,整个院子又空了出来后,陈奂就带着陈家村一大家子提出了告辞。 今儿过来吃酒席的人,除了姚家和顾春晓一大家子都是这镇上的,其他人都算得上是远道而来,吃过酒席之后也不能久留,都是要散了的。虽然交代了大李氏和肖氏帮忙招唿这满院子的客人,但到底还是要有个当家作主的人来送客,这才不显失礼。 「大家远道而来,理应盛情款待,却不想今儿如此辛苦各位了。今日姐姐喝多了,改日定当让姐姐再好生招待各位。」 「娇娇姑娘要是同我们这般客气,倒是生分了。就像恩公说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今儿是你们的大喜日子,我们就不久待了。」 小姑娘生的千娇百媚的,他们这群山沟沟里的壮汉哪见过这般模样的姑娘,好看得跟天上的神仙似的。陈奂生怕自家村里那些年轻的小伙子沉不住气,盯着人看个不错眼的,冒犯了人,匆匆客气了两句就率着众人走了。 陈家村那群人一走,肖氏和顾老大一家还要赶回顾家村,同小姑娘说了些女儿家的体己话,就坐上顾春晓特地给他们安排的马车往顾家村走了。 剩下的就是外祖一家了,三个舅舅都喝醉了,今天肯定是走不了的,小姑娘安排不出空房间了,便自行做主让陆府送陪家过来的一个小厮带着外祖一家去镇上住客栈。 贺氏瞧着有条不紊地做着安排的小姑娘,心里又幽幽升腾起了一股遗憾,原以为小姑娘这娇滴滴的性子,也就最甜讨人喜欢些,所以没当成自己的儿媳,嘴上说着失望,但心里确是松了口气,毕竟他们这等寒门子,也供不起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儿媳。 如今,小姑娘梳了妇人髻,同样的眉眼,但不知怎地,让人一瞧就觉得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沉稳和气度了。若是做了自家的儿媳…… 贺氏在心底嘆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念头不能起,一起就越发觉得遗憾了,不过,自家这外甥女是个不错的,她往后再待人好些,也就相当于半个女儿了。这么一想,贺氏心里这才好受了些,临走时又拉着小姑娘端详了一番,「都说姑娘家一嫁人,这模样和气质就会有天大的变化,我原有些不大信,今儿瞧着你,倒确实是长大了不少,有新妇的派头了。」 第265页 「舅母就会打趣我。」小姑娘羞赧地笑了笑,却暗自在心里道:从前她这般任性,是以为姐姐当真是刀枪不入的人,如今才知道姐姐也是个脆弱的,那往后自己自然也要懂事些,能让姐姐也能这般肆无忌惮地依赖自己,同自己撒娇。 贺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拉着小姑娘的手,语重心长道:「两个女子在一起,日子本就艰难些,你能早日懂事,替大姐儿把这个家管起来也是好的。不过,我瞧着你们姐弟三人啊,都是有福气的人……哎,大舅母也没别的意思,总归一句话,如今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了,往后可要安生过日子,好生照顾大姐儿和阿宝……」 「舅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姐姐和阿宝的。」 贺氏还想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多同小姑娘说些新妇的职责,但又怕小姑娘嫌自己啰嗦,想了一下,还是将话吞进了肚里,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祝福话,才搀扶着李老太太,跟着陆府的小厮走了。 人都散了后,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宅子里就只剩下姐弟三人了,小姑娘瞧着天色还早,躺在里屋的人睡的正熟,她便带着阿宝将大伙送的礼整理了一番,一边点数,一边让阿宝记录下来。 不管是亲戚关系,还是邻里关系,这礼尚往来,关系才能长久,今日收的东西,他日都是要找机会还的。 姐弟俩人忙活到了太阳下山,才堪堪将东西理顺了。小姑娘昨晚兴奋地半宿没睡,一大早又起来折腾这妆容,也没好生吃过东西,埋头干了半会的活儿,脑袋直犯晕,怕阿宝担心,整理好了也没起身,就势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缓神。 阿宝在一旁瞧着她擦汗,主动给她倒来了一碗水,「娇娇姐姐,喝水。」 「阿宝真乖。」小姑娘接过了碗,顿了一下,又低头从自己衣袖内拿了一个封红递了过去,「给,今儿这声姐姐,不同往日了。」 「怎么不同往日了?」 小姑娘又把封红往阿宝面前推了推,「拿着,往日那声姐姐便只是姐姐,今儿这声姐姐,就是代表我是你自个亲姐姐的媳妇了,往后我是顾家正儿八经的管事媳妇,若按照辈分习俗,你就相当于我的小叔子了,将来你学习娶妻生子,我都是有权给你做主的人了。」 阿宝明白小姑娘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封红,「谢谢娇娇姐姐。」 小姑娘没有搭腔,端起茶碗喝了茶,换过劲来了,便站起身来,「今儿你也累着了,姐姐今儿喝多了,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神来,先前剩的饭菜还多,我给你热了,你吃了饭便早些去睡,明儿还要去学堂的。」 阿宝摇了摇头,「娇娇姐姐今儿才辛苦,我自己会生活热饭,你去歇着。」 小姑娘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也就不跟他争了,「那行,你热两个你爱吃的菜,我去瞧瞧姐姐醒了没?」 这几日都是晴天,太阳下山了,还有红晕的余光透进屋子里,小姑娘在其他屋子呆了一阵,再回这里屋,只觉满屋子的酒气,忙把窗户的帘子拉开,把窗和门都打开了透气。 门窗一打开,淡淡的光晕就透了进来,正好斜射在窗户对面的床上,大约是突然的亮光照的床上的人不舒服,不耐地咕哝。 小姑娘听到动静,忙走过去,「姐姐……」 顾辞没理,小姑娘以为她还没醒,坐在床边看着她翻了个身,看她散落在脖子里的头髮有些润,又帮她把头髮拿了出来,一摸才发现顾辞脖子里都是汗。 「姐姐,把衣服脱了再睡……」喝酒的人体温本就高些,小姑娘怕人这样捂着睡,热出了毛病,掰过顾辞的肩膀,想帮她把衣服脱了。 顾辞没小姑娘那么大的起床气,又将醒,小姑娘那手在她身上动来动去的,她迷迷煳煳就醒了过来,但酒意还没散,朦朦胧胧看到眼前的新娘子,以为还是在做梦,便肆无忌惮地拉起小姑娘的手往脸上蹭了蹭。 「姐姐……可是哪里难受?」 有些凉的柔软手指蹭在发热的脸上舒服极了,顾辞又享受地闭上了眼,委屈巴巴地含煳道:「难受,这里难受,那里也难受……」 小姑娘听着她哑哑的口音,非但不心疼,反而想笑,谁能想到,喝醉了的姐姐也是这般软哒哒的可爱。 顾辞抓着小姑娘的手蹭了会,又舔吧了下唇,迷濛的丹凤眼復又睁开,看着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这里也难受,要喝水。」 小姑娘忍俊不禁,但压着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给你去倒水。「 顾辞乖巧地点了点头,放开小姑娘的手时,还恋恋不捨地在她手心上亲了一下,这猝不及防地狐媚技能刺激得小姑娘浑身一哆嗦,赶忙跑了出去,给她倒水。 喝醉了的姐姐眉眼比往日多了几分柔和,但一张脸依旧认真地板着,看着十分乖巧,让人忍不住就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小姑娘看着她舔吧着唇瓣的模样,莫名有些心痒,也不急着扶人起来喝水,而是坏心眼地道:「姐姐,要不要我餵你?」 「我自己喝。」 「不,我餵你。」 顾辞渴得厉害,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了,「那好吧。」 得了她的话,小姑娘端着碗就抿了一口,不等顾辞纳闷,低头就凑了过去,唇对唇餵了下去,看着瞪着眼睛一脸吃惊的姐姐,小姑娘十分得意,「好喝吗?」 第266页 顾辞眼珠转了转,别过眼,点了点头。 直到一整碗水喝完了,小姑娘还趴在顾辞身上,故意跟人唇贴着唇,一脸暧昧道:「姐姐,还要喝吗?」 「你说呢?」 这声音…… 不等小姑娘反应过来,她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就被人压在了身下,而那个喝醉了的人哪还有半点喝醉了的傻样子。 「你……你……」 「方才你玩了这么久,现在该我了,小娇娇。」 「你……唔,等一下,姐姐……」 「你餵我第二口水,我就醒了。」 「你……唔,天……天还没黑了……」 「你是我光明正大的媳妇了,做羞羞的事还要天黑吗……做到天黑不就好了……」 第138章 按照习俗,隔天一早, 识趣的新媳妇不能睡懒觉, 不仅要一大早起来安排一家人的早饭, 还要去给家中的长辈敬茶。不过, 他们一家子也就是他们姐弟三人, 上面没有什么直系的长辈,这些虚礼自然也是免了的。 小姑娘谨记孙嬷嬷教的那些礼节, 外面天一亮,就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拱来拱去, 顾辞昨晚折腾了半宿, 难得今早没踩点醒,小姑娘一闹腾, 她立马就睁开了眼睛,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在小姑娘的屁屁上打了一板, 「好生躺着。」 昨晚的洞房花烛夜闹成了这般,小姑娘莫名心虚气短, 「把姐姐吵醒了啊……」 顾辞抬手遮住眼睛, 昨晚酒醒了倒不觉得难受,早上醒来, 反倒觉得头晕眼花,又加上欲求不满的,难得有了些起床气,对小姑娘爱搭不理的,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应了。 「那姐姐再睡一会,今天我起床去给你们做早饭。」 顾辞挪开手,偏头扫了她一眼,语气凉凉道:「新娘子的第一关都没过,就惦记着第二关了,嗯?」 这……这也不能怪她呀,谁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这遭瘟的葵水说来就来的。再说了,她都没怪她喝醉了,红盖头没给她揭,交杯酒也没喝,这些礼仪少了,她都没同她算帐了。 这般一想,小姑娘觉得自个儿也委屈上了,索性又躺好了,「拜过天地了,我的身子你也都看了,反正我不管,我就是你们顾家正儿八经的媳妇了。」 她这是赤裸裸地跟自己耍赖皮了,顾辞心里好笑,但面上仍旧端着,「你出去问问大伙,没有圆房的夫妻算不算名副其实的?」 「那……那也不是我不乐意啊?」小姑娘有些气短,小心地看了一眼顾辞,见她正半眯着眼在揉太阳穴,眉头蹙着,看上去很是难受,小姑娘抿了下唇,还是侧起身来,贴心地伸手帮她去揉了揉,「当时喝痛快了,这会知道难受了吧?你昨天跟我耍酒疯,误了这么多事,我都没同你计较了……」 小姑娘的手指柔软,之前又跟着人在李大夫那里学了些穴位,虽然力道不足,但比她自己胡乱按着要舒服多了,顾辞索性松了手,还将头往对方身边挪了挪,让她更好按一些。 只是说起昨晚自己喝醉了撒酒疯的事儿,顾辞是不太想承认的,「那、那也是因为我开心啊。」 「那我也是太开心了啊,把葵水都给欢喜来了呗。」 小姑娘的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顾辞说不过她,不搭腔了,反正余生还长,这等rou欲之欢多的是机会,也不急在一时。 「再说了,姐姐平日总是装的坐怀不乱,不是嫌我小?咱们洞房花烛夜被这葵水截了胡,不正好如了你的意么。嬷嬷说了,十五虽然是个能出嫁的年纪,但确实还是小着了,一般的姑娘家都是在十六才出嫁的。」 昨晚是谁在自个身下哼哼唧唧,蹭来蹭去,求着自己去亲亲她的?这会倒是会装了。 顾辞掀开眼皮睨了她一眼,「昨晚我瞧了,你的小胸脯确实还挺小的,那便等你大些再说。」 「……」小姑娘傻眼了,半晌才道:「那……那咱们是不……」 「反正你还小着啊。」小姑娘停了手,顾辞索性不让她揉了,掀开被子起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要是怕我欺负了你,小娇娇还可以跟我分房睡的哦。」 她……她就是这么一说,怎么到了姐姐这里,就理解成这个意思了,以后要是分房睡了,谁给她暖被窝? 当然,这种跌份的理由是不能实话实说的,「分、分房睡,多浪费屋子啊,万、万一咱们家来客人了,都没个空屋子。」 顾辞压着笑,「你说得也是,看来我得更加努力挣钱,换个大宅院。」 真的是越描越黑了。 顾辞瞧她真着急了,也不逗她了,穿好了衣服,又坐在床边,「逗你的了,嬷嬷说得没错,十五确实还小了点,这等事儿,太早做了,伤身。」 昨儿也是小姑娘主动撩拨的,又加上喝了酒,难免就有些放纵了。 小姑娘垂了垂眼,嘀咕道:「姐姐说话真的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顾辞脸有些微红,这些闺房事,她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只是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她作为姐姐,不得不假装自己是都懂的,不过想起孙嬷嬷的那些话,她又想开了,「夫妻一体,这才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这些私房话,不同你说,我同谁去说?」 这话算是说到了小姑娘的心坎里,羞哒哒地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有将被子拉到了头顶,在被窝里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脯,闷声闷气道:「我的小胸脯也不小了,嬷嬷说,女子嫁人后,这小胸脯还能长的,姐姐……多亲亲摸摸就长大了。」 第267页 昨晚的事儿还歷歷在目了,顾辞单是一想,就觉得心猿意马起来,脑海里那未完待续的画面蹭的一下就补了上来…… 顾辞赶紧晃了晃脑袋,没有接小姑娘的话头,而是兀自转了话题,「你平日来小日子,身体就不大舒爽,这早上冷,你就再躺躺,我去给阿宝做饭,他今儿要去学堂。」 「那我……」小姑娘原本想说自己也要起床,帮着做饭,好歹她今儿是嫁进门的第一天了,但转念想到昨儿里屋的门窗都是阿宝从外给她们关上的,瞬间又觉得没脸见人,便躲在被子里装死了。 顾辞也不管她,将她的衣服折好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就自行出去了。 「姐姐,你怎么就起了?」顾辞收拾好自己,去灶屋准备做饭时,阿宝已经在那生活了,看着顾辞过来了,看了一眼,在注意到自家姐姐颈侧那个红色印记时,又赶紧挪开了眼,「姐姐难得不用赶早去许伯那里,应当和娇娇姐姐久睡会的。」 昨儿那些长辈离开时,可再三同自己强调了的,自家两个姐姐新婚了,他可不能去打扰的。 顾辞没注意到自家弟弟的神色,而是娴熟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活儿,「姐姐既然得空,这些事儿啊,就不用你操心了,快去洗洗手,去看书去,姐姐来做饭。」 阿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走出灶屋时,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回头叫了顾辞一声。 「嗯,怎么吞吞吐吐的,要跟姐姐说什么?」顾辞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好笑,顿了一下,又想起昨晚小姑娘说里屋的门窗没关的事儿来,「对了,昨晚我和你娇娇姐姐屋里头的门窗是你帮忙关的吧?」 阿宝吓了一跳,脸刷的就红到了脖子根,着急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 「傻小子,你着急什么?」顾辞倒是不着急自家憨弟弟真看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顶多就是看到自家两个姐姐亲亲的事了,「姐姐就是问一问,你慢慢说就是。」 「娇娇姐姐当时说去屋里看看你醒没醒,我当时又热好饭菜了,担心娇娇姐姐饿,是去叫她出来吃饭的……看到……看到你们都睡下了,我就没多看了,夜晚风大,我看门窗没关,就顺便给关上了。」 顾辞心里也猜到就是这样,捏了捏他红彤彤的脸蛋,「你娇娇姐姐怕羞,这会儿都还躲在被窝里,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晚些你从学堂回来了,可不能这般未语先羞的,不然她往后都不敢见你了。」 阿宝羞涩地点了点头,又强调道:「姐姐,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你要真看到什么了,姐姐也要揍你了。」顾辞吓唬他,主要是怕自家弟弟年纪再大些,懂人事的时候,真动了点什么不良的心思。 「姐姐放心,我省得的。夫子说了,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都记在心上的。」 「行了,快去忙你的吧。」自家憨弟弟一本正经地做着保证,顾辞还是信的。 家里剩的喜糖还有很多,顾辞在给阿宝准备中午的食盒时,顺便塞了一把糖在里面,让他到了学堂,分些给同窗吃。这半年来,阿宝在学堂与同窗相处地越来越和谐,一些家境好些的人家没少分给他零嘴,听阿宝提起这些的时候,顾辞虽没多说,但都记在了心里。 阿宝走后,小姑娘才慢腾腾地从屋子里出来了,顾辞乍一看到将头髮梳成了一个百合髻的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嫁为人妇了,这头髮就不能再做少女的打扮了,额前垂的碎发儿也都要梳上去,后面的头髮也不能随便垂着,一般都要挽成髮髻了。 「姐姐是不是也觉得不好看?」自家姐姐这般奇怪地盯着自己的头髮,小姑娘也有些扭捏,「我自己瞧着也觉得不好看。」 顾辞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小姑娘向来会打扮自己,「不是不好看,只是突然换了髮型,有些不适应,看习惯了就好了。对了,怎么不用我给你买的那些髮钗?」 说起这事,小姑娘就生气,「我今儿才发现,那盒子里竟然有这么多髮钗和簪子,姐姐可真是出手阔绰了,也不知道你背着我到底藏了多少私房……」 「除了你去陆府那几日,钱袋子不一直都在你身上,我有多少私房,你不是最清楚?」这打头面的三十两,她原是找许老汉预支了半月的工钱订下的,但玲珑阁那里的嫁衣钱省下了,她又把钱还了回去。 「我方才就数了钱袋子,还是这么多,买这些东西的定是你的私房。」 「小娇娇,才成亲第一天,你就是这么不信任你的夫君的?打头面的没动钱袋子里的钱,是因为玲珑阁的阁主没收咱们的嫁衣钱,人家闻小姐把绣球算在你头上了……」顾辞看她衣服的衣领都立了起来,以为小姑娘是没把衣服整理好,伸手帮她折回来时,小姑娘阻挡不及,顾辞一抬眼就看到了小姑娘那满脖子的痕迹…… 小姑娘又默默地把衣领立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顾辞,视线在她的颈侧一顿,到了嘴边的抱怨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看来她自己昨晚也不见得有多温柔。 顾辞看着小姑娘抿着唇不说话,以为她是生气了,尴尬道:「我……我下次轻点……忘记你这皮肤娇嫩着。」 光天化日的说这些,简直羞死人了,小姑娘瞪了她一眼,一点都不想跟她说话了。 第268页 最近天气好了起来,气温迅速回暖起来,两人吃过饭后,太阳已经挂到了树梢,顾辞将还堆在屋里的那些东西整理了一番,小姑娘就坐在一旁报数。 顾辞将昨儿阿宝记录的帐目对了对,没出错之后,就把吃的和用的分开安置,小姑娘无所事事,就在记录这次成亲的开销,算下来,竟然发现这成亲一次,还挣了不少东西,别提有多高兴了。 顾辞看她像个小傻子在那里兀自高兴,也没提醒她,这些进来的人情,换个日子就要给人家还上去的。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两姐妹成婚后,这日子也没发生多大变化,都一起相依为命这么久了,即使结为了夫妻,这日子也早就过得跟老夫老妻似的。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小姑娘说话做事越来越有了当家妇人的那股派头了,成婚前,还肆无忌惮地跟着阿茹这群姑娘东奔西跑,如今倒不大愿意了,还能摆出姑姑的派头,帮着吴静书训人。 随着天气暖和起来,日头也越来越长,转眼就到了五月,天地里的庄稼虽然没往年那般长势喜人,但对村民来说,开始挂果的庄稼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顾辞同意了和陆铭合伙在云云峡建粮仓的事,眼下就要开始忙着去下面的各个村子走动,事先商量这收粮的事了。是以,就不能跟着许老汉继续杀猪卖猪肉了。 早在三月下旬,顾辞就同许老汉提过这事了,许老汉虽然不舍,但人往高处去,对顾辞的决定也表示支持。大抵也是看开了,在顾辞提出往后不杀猪了之后,他就势收了鸿运酒楼那个常来收猪肉的小伙计为徒。 那个小伙计长得眉清目秀的,看着油嘴滑舌的,但做事还算靠谱,顾辞瞧着也算不错,也放心了下来,开始把心思都放在了接下来的收粮上面。 第139章 和陆铭合伙办粮仓的事,顾辞和小姑娘提了提, 但并没有说具体, 小姑娘也没多想, 在她看来, 陆家世代经商, 商人重利,没有深思熟虑, 是不会轻易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既然这个便宜哥哥愿意拉她们一把,那发家致富肯定指日可待, 她对这些不懂, 也不感兴趣,只要等着收钱就好了。 然而, 陆铭办这个粮仓的野心远不止挣钱,而是…… 「顾辞,如今既然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我也不瞒你,这个粮仓表面上是为了做买卖, 但事实上……如今那位昏庸无能, 坐上这位置名不正言不顺的,先帝于我陆家, 也算有恩,朝廷中的忠义之臣早就不满了……你上过战场,应当更加明白,养兵千日的道理……我陆家祖上都是经商, 其他忙帮不上,唯有能帮这些。」 陆铭说的隐晦,但顾辞明白他的意思,上辈子陆家满门抄斩,她就怀疑陆家并不只是表面上的商人那般简单了。她好奇的是,陆铭这样拉着她下水,是真心信任她,还是因为小姑娘的身份。 顾辞没有直接回他,而是道:「 你做这些,是站在谁的立场上?」 他早就知道眼前的女人是个睿智的人,也不奇怪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先帝就两个公主,长公主虽然后来养在了继任凤君的名下,但并不是嫡出,她属意的也是奉贤凤君嫡出的小公主。」 安平,就是嫡出的小公主。 陆铭垂了垂眼,「三年了,朝堂之事,暗潮汹涌,三年足够改朝换代了,早就不再把希望寄托在不在了的人身上了。」 言外之意,他如今做这些,并不是因为找到了小姑娘。 见顾辞神色明显一松,陆铭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先帝明显偏爱她,朝臣几乎从不非议,并不是迫于先帝威严,而是……江南的水利灌溉,先帝推行的赋税制度,这些都是不到十岁的她提出的。顾辞,她跟着你,不过是明珠蒙尘……」 小姑娘的聪慧,藏在眉眼里,藏在一颦一笑里,也藏在不加掩饰的自信里。 天之骄女。 她懂。 「陆铭,我早先不答应娶她,并不是嫌她年纪小,而是知晓她身份后的考量……」 「那日看她坐在你肩上,露出的小梨涡,那么甜……大抵越是不平凡的人,越渴望平凡的生活。」陆铭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无权替她做决定,更重要的是,如今这局势,和你在一起,反而最安全。不过,将来有一日,她若是想回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顾辞笑了一下,「那看来,我们将会一直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能这般想,那我就放心了。」陆铭下巴点了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图纸,「粮仓我会建两个,明面上的就靠近码头,这个就是拿来走货的,另外一个建在偏下游的一处宅子里,我已找人挖了地洞,目前正在挖通往码头的地道,所以你去收的粮,明面上的过码头粮仓,实际上主要是负责这个地下粮仓。」 顾辞打开图纸看了看,看着上面详细的标记,再看向陆铭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明显的佩服,怪不得赵将军都会夸奖这位陆大少爷,「陆大少爷真是好谋划,神不知鬼不觉就做了这么多。」 陆铭勾了勾唇,「有钱能使鬼推磨,本少爷其他东西没有,就是钱多,所以做这些,也就是动动脑子,花花钱的事。接下来的工作,可都要看妹夫的本事了。」 顾辞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脑子是个好东西,但并不是谁都有的,「我之前可没做过这收粮的活计,你就这么放心?」 第269页 「就算不相信我自己的眼光,我也该相信我妹妹的眼光,驸马,可不是谁都能当的。」陆铭顿了一下,又认真道:「那位做贼心虚,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收粮这边,我不能牵扯到人,免得顺藤摸瓜。但你不一样,只要不要露出太多马脚,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顾辞也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不过,按照上辈子的发展趋势,离乐嘉公主登基还有好几年了,这相交久了,怎么能不会露出马脚? 「你这是还有什么疑虑?」 顾辞轻摇了下头,又点了点头,「你与我们姐弟相交的事,虽没大张旗鼓,但镇上不少人都知道,你就不怕?」 「等夏收结束,收到的第一批粮到仓,我就要回京城了。」陆铭低下头,拧开摺扇把玩了两下,语气沉了沉:「我还要去查查林家的事,林太傅是先帝的心腹,他当时不可能害她。如果你这边没出什么篓子的话,我大概不会轻易来云峡镇了。」 想起刚捡到小姑娘时的那模样,顾辞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捡到小姑娘时,是在靠近北边的玉川城,当时她已经奄奄一息,高烧不退,分明就是被人扔到那荒郊野岭的。」 陆铭眯了眯眼,「看来当年,先帝是真把人託付给了林太傅,林家旁系就是在玉川城……呵,怪不得。」 顾辞动了动唇,话到了嘴边,还是压了下去,既然陆铭自己宁可自己去查,也不愿亲自去问小姑娘,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她也不必多说。 关于皇城里的纷纷争争,陆铭目前是不想将顾辞牵扯进去的,除非小姑娘有天考虑清楚了,自己打算回去。是以,关于这些,他也不准备同顾辞多说了,又商量了几句关于粮仓的事,顾辞就告辞了。 今年虽然开春晚,但入夏早,换了春衫,很快就换了夏装,等到了五月中,天气就燥热起来了。换了浅粉薄衫和襦裙的小姑娘身量显得愈加凹凸有致了,再加上这衣服都是陆铭给准备的陪嫁,料子都是好的,小姑娘稍一打扮,不知情的都以为是谁家娇俏的小少奶奶。 姑娘家嫁人了之后,有些家底的人一般都会给出嫁的姑娘重新做四季衣服,当姑娘时的那些旧衣服就不要了的。顾辞和小姑娘都没有这么讲究,小姑娘的旧衣服没扔,也偶尔穿,但身量又长了些,这个年纪,发育又快,先前的衣服都短了些,这才就势翻出了这些新衣裳穿上。 对小姑娘来说,这些衣服好看是好看,但就是穿着太不方便了,头两回穿时,日日都要在抱怨这衣服碍事,埋汰自家那便宜哥哥不会置办东西,顾辞调侃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姑娘却大言不惭——像我这种长得好看的,用不着用好看的衣服锦上添花了,还不如直接给我钱自己置办。 顾辞从陆府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刚因踩着自己的裙摆摔了一跤,正捂着摔青了的膝盖在那里气唿唿,拿着剪子对着裙摆,却下不去手。 「剪剪剪,剪碎它,看它以后还怎么绊着你。」顾辞拿了药油给她抹了膝盖,小姑娘疼得龇牙咧嘴了,还不忘骂骂咧咧,顾辞看她摔了也不知道抹药就来气,故意激了她又补充道:「剪坏了之后千万别心疼,这料子可贵着了。」 就是因为知道这衣服贵,小姑娘才下不去手,但自家姐姐这话,怎么听都在像挖苦自个。小姑娘不开心了,撇了撇嘴,「往日我要摔了这么一跤,你可不会这么冷嘲热讽的,心疼都还来不及了。如今怕是跟着陆老闆要挣大钱了……他们说得没错,男人有钱就会变坏,我看姐姐你也是,和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瞧瞧这怨气冲天的口吻,顾辞是真不知道自己小姑娘这脑瓜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人家写话本子的人怕都没她能这般瞎扯,「我还没让你独守空房了,你就已经跟个小怨妇似的了。」 「你要是敢让我独守空房,我就……我就红杏出墙,对,红杏……嗷嗷嗷,痛,轻点揉……」 顾辞起身,把药油封好,戳着她的额心就训,「你若还小,说话这般不把风,人家还能理解成童言无忌,如今都是个出嫁的妇人了,还这般胡言乱语,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小姑娘低头吹着膝盖的伤处,刚刚顾辞用了狠劲揉,小姑娘不耐疼,眼泪都疼出来了,哪里还有心情反思自己说错话了,故意对顾辞的话充耳不闻,更加用力地对着自己的膝盖吹得唿啦唿啦响。 「行了,别装了,能有这么疼?」看着她这可怜巴巴的模样,顾辞又心软了,轻咳一声,语气也缓了下来,「揉开了就好了,长痛不如短痛。」 「不是痛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这般容易了。」小姑娘擦了擦刚刚疼出来的眼泪,「静书嫂子说得没错,你们都是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珍惜了,没得到人时,小情蜜意地讨好,磕着了碰着了,都心疼地跟伤着自个儿似的,得到了……呵呵,就不管了。」 小姑娘可真会举例子,顾辞一时竟还真的无言以对,愣了半天才木讷地反驳道:「我……我得到你了吗?别忘了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自己是什么情况……」 小姑娘脸皮薄,说起这些事儿,就脸红,但这会儿跟人吵架,输人不输势,「那、那也把我身子都看光了,又拜过天地了……总归是一样的道理,反正你就是没有以前疼我了。再……再说了,我葵水过了,也是你说的等我再大些的……」 第270页 顾辞抚额,果真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吗,为什么她要为了这点小事跟小姑娘吵起来,她今儿原本还有话要跟小姑娘说,接下来几天,她就要出门去下面的村子走访收粮的事了,铁定是做不到早出晚归的。 而今,这么闹一场,她要是晚些跟人说这个事,依小姑娘这脑袋瓜,只怕真的以为她是同她生气,要让她独守空房了。若是再严重些,小姑娘还能想像一出她就要纳小妾的戏码来。 顾辞不搭腔,小姑娘心里就更难受了,嘴一撇,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就是默认了……你果然不疼我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新的喜欢的姑娘……」 「闭嘴。」顾辞恶狠狠地打断了她,看到小姑娘被她吓了一跳,又摆不出恶人脸了,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膝盖,「你要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会被裙摆绊倒摔了?我看到院子里那个网子了,你是不是又顽皮拿着网子爬树去捕捉知了了?」 顾辞一看她那神色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入夏早,这个时节就有知了在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上叫了,她之前给小姑娘做了个捕萤火虫的网子,小姑娘没事就爱拿着网子去捕蝴蝶蜻蜓,被她说过几次,但玩心起来了,又是跟个假小子似的,偷偷撩着裙子去爬树。 「亏你还好意思说我冷嘲热讽,你自己让我不省心,还想让我安慰你?」当然,给了巴掌,就要给甜枣,「换了阿宝这般胡闹,我还给他上药?我鸡毛掸子已经挥在他身上了。」 小姑娘仍旧抿着唇不说话,顾辞又弯腰帮她把裙摆拉了下来,「平日对着阿宝和阿茹他们,你倒是十分懂事,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怎么到了姐姐跟前,就总是跟我胡搅蛮缠的?一个小娇娇,我都招架不过来了,哪还有心思去注意别人,往后再跟我说这些胡话,我也要同你生气了。」 「哦。」 「方才倒是话多着,这会儿就一个哦?」 「我知道了。」 顾辞气极反笑,「行了,方才弄疼你了,是我不对,但你自个儿胡闹,是你不对。我今儿去跟陆铭说了粮仓的事,本想回来跟你商量正事的,这么一闹,我怕是等会跟你说事,你又要多想了。」 「我以后不偷偷去爬树了。」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道:「姐姐说吧,我不多想。」 说开了,顾辞索性一鼓作气,干脆挑了重点先讲,「让你独守空房的事。」 眼看小姑娘的神色就要耷拉下来了,顾辞赶紧道:「还说不多想了,看看脸又沉了……姐姐不是跟你生气才说这话儿,先前就跟你说了,我和你哥合作办粮仓,他出钱,我出力,现在五月了,我要先去下面的村子里看看,哪些地方有余粮。这若要一来一回的,一天也走不了两个村子,耽误时间。」 小姑娘垂眸,她也想得明白,「那姐姐到时吃什么,喝什么,到哪里睡?」 顾辞闻言,倒是松了口气,「我是去跟他们谈生意的,村子里的人对这样的商户还是热情的,这些不用担心。我不在家的这几日,你和阿宝都去春晓哥哥家里,不然姐姐也不放心你们姐弟俩。」 小姑娘沉默了小会,才点了点头,稍许又道:「我陪姐姐一起去。」 「很多村子里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带着你,我还得背着你走,你累,我也累。」顾辞怕小姑娘以为自己是个累赘,又补充道:「再说了,家里主内主外的人都不在,阿宝谁管?你就安心在家等几日,要实在无聊了,去玲珑阁找三梅说说话。」 两人成亲后,三梅回了一趟家,就去了玲珑阁,因为绣活入了苏绣娘的眼,很得苏绣娘的看重,还特地给她单独安排了绣房和住所,小姑娘手痒的时候,就会去找三梅。 「那……那你要过几日才能回?」小姑娘也知道自己是个娇气包,吃不了苦头,怕跟着顾辞成了累赘,也不强求,但一想到自己真要独守空房,睡觉不能跟姐姐亲亲就觉得难受。 「具体看吧。」顾辞的打算是,先去陈家村看看,陆铭让他以后自己组建收粮的商队,她思来想去也只觉得陈家村的人可靠,一是受了她的恩情,二是陈家村的人都身强体壮,能吃苦。若是找到了合适的帮手,那她也就轻松了。 小姑娘突然有些讨厌自己方才的胡搅蛮缠了,吸了吸鼻子,跟顾辞认真道:「姐姐放心吧,我在家不胡闹的,也会照顾好阿宝,好好等你回来。」 顾辞原以为小姑娘还会跟自己别扭一会,她甚至连哄人的话都想好了,结果自家小姑娘这会倒是十分深明大义了。 不等顾辞作出反应,小姑娘又道:「近年春上雨水多,眼下又正是结穗的时候,但已经晴了大半月了,看这情形,估计还得晴些日子,没有灌溉水渠的村子,庄稼收成定是不好,姐姐还不如先打听清楚,免得瞎跑一趟。」 听闻小姑娘这话,顾辞的脑海里只有陆铭同她说的四个字——明珠蒙尘。 半晌,顾辞才抬眸朝小姑娘笑了一下,低头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亲,「娇娇说得对,我倒是没想到。」 小姑娘也踮起脚回亲了一口在她的下巴上,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瞎说的。」 顾辞没有搭腔,扶着她走了两步,知晓她膝盖没事,也就不和人腻在屋里头说话了。 将家里的人和事都安排好了,顾辞拿着小姑娘替她准备的小包袱就出门去了,她受不了小姑娘那依依不捨的模样,天还没亮,就悄悄摸摸地出发了。 第271页 第140章 顾辞这一出门就是十来天,又加上每天都是在不同的村子转悠, 人影子都联繫不到。这齣门的头两天还好, 小姑娘该吃就吃, 该喝就喝, 就算被闻偲怡打趣新婚燕尔要独守空房, 她也不放在心上,但到了第五天上面了, 小姑娘就有些坐不住了,每一天都过得度日如年, 就连书呆子阿宝都开始念叨自己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娇丫头啊, 阿茹说你姐姐做的粉蒸鸭肉好吃,你也爱吃, 今儿嫂子也做了一道,你可要给嫂子点脸,多吃一些。」 小姑娘这几日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 吴静书也是愁,顾辞是信得过他们, 才将这两姐弟放在自家几日, 可眼见这小姑娘的两边的脸蛋儿瘪了下去,她心疼也是心疼, 但更多的是怕到时无法对顾辞交差的担忧,这几日桌上的菜都往好的吃。 到底不是自己的家,旁人对自己再怎么好,还是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面对吴静书的热情,小姑娘也只能把碗递过了,接了那鸭腿,打起精神笑道:「我都是嫂子家的常客了,何时同你们客气过,嫂子不要管我,我自己吃。」 「我要是还不压着你吃点,你这小脸蛋怕是瘦的没眼看了。」吴静书又噼里啪啦地给她碗里夹了几头好的鸭肉,这才夹了另一个鸭腿往阿宝碗里送,「阿宝,你也多吃点。」 盛情难却啊,小姑娘吃不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吃,又生怕吴静书一不留神又给自己夹菜,眼神时刻注意着对方的筷子。 「瞧你这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东西要真吃不下,嫂子也定不会强求的,你个傻丫头……」吴静书嘆了口气,又似真似假道,「我也不是非要逼着你吃,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瘦下去,不然到时大姐儿回来,我可没法同她交差,珠圆玉润的小媳妇交给我照顾,结果到时只剩下个干瘪瘪的小豆芽。」 小姑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自个儿是觉察不出自己哪里瘦了,「姐姐不是那种人,她知晓嫂子一家平日对我们照顾有加……」 阿宝也跟着搭腔道:「嫂子一家都对我们可好了,姐姐不会这么想的……」阿宝说着看了一眼小姑娘,替她解释道:「娇娇姐姐,她、她是担心姐姐,这才瘦的……」 「啧,才几天,就觉得独守空房难受了?」吴静书打趣她,见小姑娘羞的快将头埋到饭碗里去了,又安慰她,「你姐姐啊,是个有本事的,你且放宽心就是。」 「你嫂子说得没错,大姐儿为人谨慎,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板根婶也顺势安慰她,她们年长一些的,其实有些看不惯这群小年轻腻腻歪歪的,在她看来,顾辞是去做活计挣钱,是正事儿,小姑娘这般娇滴滴地离不了人,她打从心眼里就不喜欢,只是她识趣,就算是自己儿媳的一些做派不喜欢,她都不会摆婆婆的架子,更何况这还是别人家的媳妇,她就更加没有多嘴的必要了,能卖个好就卖个好。 面对她们的善意,小姑娘就有些憋不住,「我也知道姐姐做事一向让人放心,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生怕她……」自打被顾辞捡了回来,小姑娘就还没跟人分开这么久过,脑袋瓜又惯会是个胡思乱想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吴静书是个过来人,也懂小姑娘的心思,怕多说反倒让小姑娘愈加胡思乱想,没了吃饭的心情,又忙招唿着他们吃饭。 小姑娘的嘴被顾辞养叼了,在别人家偶尔吃一两顿还觉得不错,但这般顿顿吃几天,本就没胃口吃东西的小姑娘愈加吃不下,吴静书给她夹的几块鸭肉可把她愁死了,只能低着头小口小口使劲往下咽。 阿宝一天到晚上学费脑力,又加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向来比小姑娘好些,也吃得粗,吃完了自己碗里的,余光扫到小姑娘那苦大深仇的模样,嘴一抿,在桌子底下悄悄碰了碰小姑娘的手臂,小姑娘一看过来,就赶紧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用眼神示意她将吃不完的鸭肉夹过来。 小姑娘偷偷看了看桌上的人,见大家都在各吃各的,没人朝他们姐弟看过来时,赶紧将自己还没吃过的几块鸭肉夹给了阿宝。 姐弟俩的小动作,坐在对面的吴静书都看到了,但怕两人尴尬,也就假装没看到,再看看自家几个动不动就打做一团的孩子,暗自嘆了口气,果然,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 如今白昼越来越长,吃过晚饭后,天还没黑,吴静书拿了些瓜子和铺子里剩的碎糕摆在院子里,一大家子就坐在外边打着蒲扇纳凉。吴静书是个闲不住的,白日又在铺子忙活,听了一耳朵的趣事儿,就趁着这会儿说给家里的老老少少听。 小姑娘平日也喜欢听这些俗事儿,但今儿不知怎地,连样子都做不出来,坐在那里,看着外头出怔,吴静书叫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嗯,嫂子,我在听了,然后怎么样了?」 「啧啧……还会装模作样了。」吴静书戳了戳她的脸,「那老五家三姑娘女婿的事儿,我早说完了,我是问你今儿可是要沐浴的?」 小姑娘还在神游天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吴静书在说什么,点了点头,又突然不做声了,沉默了片刻,才低着头小声道:「嫂子,我……我今晚回去睡觉……」 「嗯?怎么好端端地又要回去睡了?」 「姐姐都出去这么多天了,应、应该就回来了的。」小姑娘底气有些不足,绞着手指头也不好意思看吴静书,「我怕、怕姐姐晚些回来,家里都没人……」 第272页 「你姐姐若是回来了,定会过来接你们的。再说了,大姐儿就算回来,也定是白日回,你就好生在嫂子家再住两日。」 「可是……」真的好想姐姐啊,就算姐姐没回来,她也想睡在自家的床上,那里至少有姐姐的气息。小姑娘脸蛋儿紧绷着,知晓自己是任性了,但……「住在我们对面的姚爷爷一家都是好人,我回家了也不会乱跑,会把门窗都关好……要是姐姐没回家,我白日、白日再过来……」 金窝银窝,当不得自己的狗窝,吴静书看小姑娘那脸倔强,心下有些嫌她事儿多,但转念也能理解,垂眸想了想,偏头见阿宝也站到了小姑娘身边,头疼地揉了揉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哪……那等会,我回屋同你婶子交代一声,然后我和你春晓哥哥送你们姐弟过去,顺便同那姚老闆打声招唿。」 小姑娘闻言神色一松,「给嫂子添麻烦了。」 吴静书颳了刮她的小鼻头,径直往里屋走了,小姑娘也赶紧跟着进了屋,她这些日子和阿茹住一块,有些小东西都放在阿茹屋里,既然要回家去了,肯定都要收拾带走的。 将姐弟两人送回了顾家,吴静书又临时帮着生火烧水,等着两个人都洗了澡,收拾好了自个,反反覆覆叮嘱了半天,夫妻俩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去,离开时,还特地敲响了姚家的门,拜託他们将醒些,注意一下小姑娘这边的动静。 自十五那日的花灯节过后,两家关系就近了不了,当日小姑娘硬是要分的三两花灯钱,在两人大喜的日子,姚家又添了几两银子,送给小姑娘一个梳妆檯和一面铜镜。两家都是知情识趣的人,只是姚家到底是做死人生意的,平日也不敢对三姐弟表现得过分热情和亲近,但情分都记在心里。 眼下,顾春晓拜託他们帮忙照顾些这对姐弟,一家人都忙不迭地应下了。 小姑娘倒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金贵的主,顾春晓夫妻俩一走,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有模有样地交代阿宝早些去睡了,她又把门栓检查了一遍,确定都上了锁之后,才打着呵欠往自己的床上躺了。 窗外的明月皎皎,透过缝隙钻进来的月光,将屋子也染了几分亮色,小姑娘躺在床上滚了两圈,又抱着顾辞的枕头嗅了嗅,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睡觉,迷迷煳煳间正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亲自己,那熟悉的气息,很快就让小姑娘沉溺其中,「姐姐……」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翻了个身,哪些旖旎的场景突然消失,她感觉自己好像从一个高处跌落了下来,顿时就吓得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周围确实是梦里的场景,她伸手摸了摸身边,除了一个枕头,什么都没有。 小姑娘无意识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心神还聚集在刚刚太过真实的亲昵场景里,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她已经自己把自己的肚兜给解了,又大了些的小胸脯正傲然挺立着,上面的小红点挺得可精神了……小姑娘动了动夹着被子的腿,感受到那个不可说地方的那黏煳感时,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 她、她……她做chun……春……梦了,竟然! 然而,让她更加羞耻的是,她脑海里竟然还在不停地回想着刚刚梦里的那些画面……越想,她就越觉得口干舌燥,想念姐姐的唇瓣,想念姐姐带茧子的手…… 小姑娘压着怀中的枕头,在上面亲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反正没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她好好回味一下姐姐的味道——应该没关系吧? 却不想,越想越睡不着了,只能想不能摸的小姑娘憋出了一身火气,最后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对着顾辞的枕头揍了一顿之后,偷偷摸摸地下床,从柜子里翻出了自家姐姐贴身的衣服穿上。 她不管,她就是想自家姐姐,就想要自家姐姐的气息包围自己,才不管什么丢不丢脸。 破罐子破摔了之后,小姑娘隔着自家姐姐的肚兜揉了揉自己的小胸脯,她就纳闷了,同样的手法,为什么自家姐姐的手揉起来就那般不一样的舒服,自个儿揉起来就就觉得……居然这么一般? 小姑娘对着月光,反覆看了看自己的手,十指纤长,又白又嫩,比姐姐那双粗糙的手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啧,果然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小姑娘如是嫌弃地想。 如此折腾了许久,小姑娘终于再次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再次感受到有人在亲自己时,小姑娘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和周公做着斗争的双眼聚不了焦,但小姑娘还是认出了那个模煳的影子就是自家姐姐,她不满地咂了下嘴,推了推那个亲自己的人,然后一巴掌就甩了过去,翻身时,呢喃道:「姐姐坏,又不是真的,不要来了,不然,我又睡不着了……」 第141章 顾辞在外头忙起来时,白天恨时间过得太快, 不能多走几个村子, 可到了晚上, 就觉得这时间走得分外的漫长。今儿忙完后, 已经是日头下山了, 想着那刘家村离镇上远着,原是没打算回的, 可在看到留她的那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那蜜里调油的模样时,她怎么也留不下去了, 不顾别人的热情挽留, 收拾了行李,匆匆赶了回来。 方才刚走进小巷子, 邻里间养的狗就间或吠了起来,等她到了自家门口时,对面的姚家正打开大门, 那位姚老闆正拿着一根大棒子对着她,待她走近了, 才大大松了口气, 「原来是你啊,害我白担心了。」 第273页 「姚老闆这般大阵仗欢迎我, 把我也吓了一跳。」顾辞赶了半宿的路,一颗心一直吊着,身心俱疲,眼下看到熟人, 终于可以卸下心防,「这一路的狗吠,也就您这般将醒。」 「今儿顾老闆交代我了个大事,要我注意些你家的那两个金疙瘩,我深感任重,哪敢睡熟了。」这姚老闆有些微胖,方才许是太紧张了,就这会的功夫,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一边扯着袖子擦汗,一边同顾辞开着玩笑,「不过,你回来了,我下半夜可就能睡个安稳觉咯。」 顾辞往自家大门瞧了一眼,门上的大锁收了,那就说明是从里面上门栓了。 「麻烦姚老闆了。」顾辞朝他笑了一下,「这几日我家那两个小的可让你们操心了。」 姚老闆摇了摇头,「我还好,就今晚不敢睡熟了。说起来,你们一家三口还真是心有灵犀,这些日子,他们姐弟俩都安安心心地住在顾老闆家里,就今儿,顾老闆说你家那两个硬是要回家来住……」 顾辞笑了一下,这倒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哎,这三更半夜的,我也不缠着你说了……」姚老闆捂着唇打了个呵欠,「风尘僕僕赶了一路,你快些叫门,回家歇着去,我也要睡了。」 顾辞点了点头,看着他合上大门,这才转身朝自家大门走,抬手正欲叩门时,心念一动,往四周看了看,空荡荡的小巷里没有他人,她又绕到了一边,手脚利索地爬上了那棵香樟树上,然后把包袱往院子一扔,自己再跟着跳了进去,连正屋都没进,就直接翻了窗子,进了两人的卧房。 这般偷偷摸摸地,也只是为给自己媳妇儿一个惊喜,却不想没等到自家小姑娘热爱盈眶的投怀送抱,先被小姑娘嫌弃地打了一巴掌。 小姑娘甩的懒洋洋的一巴掌根本就没什么力气,打到脸上也不疼,但顾辞还是被人打懵了一下,稍许才回过神来,听着小姑娘又渐趋平缓的唿吸声,她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脸,视线停留在小姑娘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肚兜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低头笑了,「小傻子。」 睡梦中的小姑娘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又在吧唧嘴,呢喃了一声「姐姐」。 所有的风尘僕僕和疲惫不堪,在听到这声温软的「姐姐」时,顿时都变成了心甘情愿。 顾辞站在床边,替小姑娘拨开散落在脸上的头髮,轻声叫了一声,看小姑娘的眉头蹙起来了,又赶紧止了声,替她把被子拉上些,转身出屋去洗澡。 老旧的木门一开一合间,不管顾辞怎么轻手轻脚,还是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在这寂寂的夜里,就显得格外响。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翻了个身,不知怎么又醒了过来,爬起来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蹙着眉想了片刻,又抱着顾辞的枕头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看着没有上栓的门,小姑娘挠了挠头,「我明明上栓了呀……」 小姑娘又重新将门栓锁上,抱着枕头往里走时,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竖起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又听,当听到外面真有动静时,小姑娘的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又想到方才这屋的门栓也开了,顿时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心扑通扑通跳着,又抚着顾辞的枕头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姐姐的枕头在自己手里了……」 深唿吸了两口气,小姑娘又走到床边,胡乱地拿上衣服穿上了,数了数压在箱子里的银钱,没发现少之后,又松了一口气,在屋里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有什么顺手的工具,最终还是抱着顾辞的枕头猫手猫脚地打开了门,她得去看看自家弟弟。 顾辞从灶屋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姑娘像个老鼠一样,抱着个枕头贴着墙在那一步三挪地往阿宝屋子那边移。 这种情况,不管她怎么做,都会吓到小姑娘,顾辞索性大步朝她跨了过去。 「不要杀我,我们家值钱的东西你都拿去,我还有病,花柳病,所以也不能碰我……」 这话说得太一气呵成了。 顾辞看着抱做一团蹲在地下的小姑娘,一时还会不过神来,须臾才弯腰将那小小的一团端了起来,「傻丫头,是我。」 一听到着熟悉的声音,小姑娘才敢睁开眼往后看,捧着顾辞的脸左捏又捏了好一会,才确定眼前的人是真的,嘴巴一动,一声「姐姐」被嚎啕哭声压了下去。 「是姐姐吓到你了,是姐姐的错。」顾辞抱着她转了个身,两人面对面,一手托着小姑娘的臀部,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空不出手来给小姑娘擦眼泪了,只能轻啄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不哭了不哭了……」 被人爱着宠着时,不管对错,永远都觉得自己最委屈。小姑娘就是这样,顾辞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她也没觉得自己过得委屈了,但一看到自家姐姐了,那委屈的酸水儿就使劲地往外头冒。 吃不到姐姐做的饭菜,委屈。 得不到姐姐的亲亲,委屈。 寄人篱下,委屈 …… 所有的委屈,最大的委屈——都是因为姐姐不在身边。 顾辞知道自家这个小媳妇是个小哭包,这一时半会多半是停不下来的,只能抱着人进了屋,小姑娘生怕她放下自己,一进屋就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她现在一刻都不想跟姐姐分开。 「乖,姐姐还没洗澡,身上都是灰,你先下来……」 第274页 「不要……」小姑娘情绪发泄完了,哭声也缓了下来,但仍是抱着顾辞的脖子不撒手。 顾辞拿她没办法,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那我抱着你去洗?」 小姑娘一点都不害羞,点了点头。 小姑娘爱干净,这会是不嫌弃自己,但今儿要是真脏兮兮地上了床,她事后准能念叨半日。顾辞也受不了自己这身汗渍和灰尘,当真抱着人去了灶屋。 自家这娇滴滴的媳妇儿不愿从自己身上下来,顾辞只能单手慢腾腾地打水拿盆。 「还要我抱着?」一切都准备好了,小姑娘还不愿意下地,顾辞亲了亲她红彤彤的眼睛,「你给我洗?」 小姑娘不搭腔,倒是松了手,慢腾腾地从她身上滑了下来,然后就势弯腰替她解了腰带。 顾辞握住了她的手,「真要给我洗?」 小姑娘抿着唇,仍旧不说话,手一用力挣脱了,继续替她脱衣服。 屋里一时安静地只剩下衣服摩擦的沙沙声,顾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小姑娘卖力地帮她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 气氛尴尬又暧昧,不着衣物的肌肤触到微凉的空气,顾辞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抬手拦了拦自己的胸,「你往边上去一些,姐姐很快的,免得把你衣服弄湿了。」 小姑娘歪着头,眼睛还停留在她拦住的胸脯上,「姐姐是害羞吗?」 不等顾辞回答,小姑娘突然又低头脱起自己的衣服来,「那我跟姐姐一起洗。」 鸳鸯浴啊——那可真要命。 顾辞拿开手,又制止了她的动作,「盆太小了,两个人不好洗,要跟姐姐一起洗,改日我再去买个大些的浴桶回来。」 小姑娘看着她的胸脯,点了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好奇地伸手就揉了揉顾辞的胸脯…… 这猝不及防的撩拨,顾辞忍不住就发出了一声轻哼,小姑娘停了下来,「姐姐,舒服吗?」 「……」顾辞看着眼神清明的小姑娘,极度怀疑人还没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娇娇?」 「嗯?」小姑娘看着她眨了下眼,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脯,又抓着顾辞的手摸了摸自己另一边的,果然是明显不同的感觉……小姑娘有些嫌弃自己的手,「姐姐摸着就好舒服,但我自己就……不喜欢,喜欢姐姐的手。」 顾辞这才听明白小姑娘的意思,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然后抬脚跨进了水盆,拉着小姑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带着她从颈侧滑到胸前,看着有些懵懂的小姑娘,顾辞一方面觉得无奈,是对自家小媳妇对这些闺房事不懂的无奈,然而另一方面,又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一点一点教会小姑娘体会这些欢爱的满足感。 柔若无骨的手滑过本就战慄的几乎,带来的酥麻感真应了一句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顾辞咬了下唇瓣,脸颊微红,「姐姐的手从你身上走过这些地方时,你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你的手带给姐姐的就是什么样的感觉。」 小姑娘有些不信,她自己试过了,她的手摸起来一点都不舒服,「那姐姐也会觉得又麻……唔,还痒痒的吗?」 「对,又麻又痒。」顾辞亲着小姑娘的手指,「还有就像小娇娇说的,好想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指,大概是信了,捧了一捧水从顾辞的脖颈后侧浇了下去,然后拿上香胰子抹了抹,顺着柔滑的细泡沫一点点下滑,看着自家姐姐隐忍的模样,她终于信了,「那以后我给姐姐洗澡。」 顾辞握住小姑娘越来越往下的手,「小娇娇,再继续,今晚咱们就别想睡了。」 这话……唔,小姑娘觉得她懂这个意思,大约是受了今晚那旖旎梦境的刺激,小姑娘跃跃欲试,可凑近了看,自家姐姐眉眼里的疲惫……又觉得这般求欢的自己真的太不贤惠了。 顾辞不懂她的纠结,趁着小姑娘发愣的空当,赶紧拿了布巾快速搓了搓身子。 小姑娘也不凑热闹了,看着顾辞洗完了,十分有眼力见地拿来了衣服。 换好了衣服,顾辞也实在没心情收拾了,抱着小姑娘就去了里屋,进门就将小姑娘按在门上亲了起来,「老实告诉我,先前做了什么梦?」 小姑娘不说话,踮起脚又挂在顾辞的脖子上亲了回去。 「为什么穿着我的衣服?」 小姑娘生气了,还能不能好好亲亲了,话怎么这么多,索性跳起来,双腿也勾住了顾辞的腰,不管不顾地去堵住顾辞的嘴。 也亏得顾辞有些力气,容得她瞎胡闹,一把拖住她,将人放到了床上。 「唔,姐姐,轻点,如今是夏日……」可不能留下那些羞人的痕迹在显眼的地方了。 顾辞抬头看着她笑了一下,在她的小胸脯上亲了一下,「那这里没关系吧?」 小姑娘别过头,咬了下唇瓣,「嗯。」 这一声嗯,简直要命,乖巧地让人捨不得下狠劲,但轻了又不解相思。 顾辞咬了一下她的小樱桃,又温柔地舔了舔。迷迷煳煳中,感觉小姑娘正抓着她的手慢腾腾地往下移…… 「姐姐……」小姑娘眼神迷离,不懂自家姐姐怎么突然停了下来,「我……我不要等长大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275页 小姑娘羞耻地拦住眼睛,「我想姐姐,特别想,特别想……」 「我也想小娇娇。」顾辞咬了下唇瓣,低头看着小姑娘握住自己的手放的位置,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低头就亲了下去…… 小姑娘是个娇弱货,大汗淋漓一场,整个人就昏昏沉沉地窝在顾辞怀里睡了过去,但睡着了之后,还不忘紧紧地抱着顾辞的手。 第142章 翌日,顾辞睁眼醒来时, 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久未这般安稳地贪睡过了, 一觉醒来也不像以往那般清醒, 反倒是几分身心俱是满足的慵懒。抬手遮了遮门缝里透进来的明亮光线, 趁着这回神的功夫, 她又好好回味了一下昨晚的事,忍不住餍足地咂巴了嘴——唔, 自家小媳妇真的是太甜了啊。 随着意识逐渐回笼,院子里「咯咯」的母鸡叫声夹杂着白日里特有的喧嚣声都慢慢传入了耳里。顾辞适应了这光线, 偏头往里边的位置摸了摸, 看来小姑娘起了很久了。 姐弟三人十来天不在家里,桌椅板凳柜子上都是一层灰, 连个落座的地方都没有,立志做顾家贤妻良母的小姑娘见自家姐姐睡得很沉,醒来后便悄摸摸起床忙活了。 向来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主, 提半桶水都要一步三挪,顾辞从里屋出来, 看她那不中用的模样, 快步走过去,将她手里的水桶接了过来, 「看来是昨儿我不够努力,所以小娇娇一大早就精力没处使?」 嬷嬷说得没错,这人啊,表面一派正人君子的, 但一旦和你睡过了,就跟那林间的野兽无异了,粗鲁又粗俗,最重要的是,还会变得没羞没臊的。 小姑娘挥舞着小拳头就往没羞没臊的某人胸口上打去,「姐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和场合,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了。」 顾辞一把握住她软绵绵的拳头,低头就亲了一口,「你的小拳头可没你的小牙齿厉害,有这力气打我,还不如留着力气咬我了……「 这当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小姑娘又气又恼又羞,脸蛋儿憋得通红也憋不出一句有力的反击,最后把另一只手里的抹布一把扔进了水桶里,「我这手刚刚搓了抹布,还没洗手,毒……」毒了半天,可对着眼前的人,硬是说不出个「死」字,「毒坏你的嘴,让你嘴坏。」 顾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小姑娘娇羞可爱,生气也可爱,又娇羞又生气的时候最可爱,越是这模样,顾辞就越想逗她,再加上昨晚更进一步的关系,她无师自通地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骚气地挑了挑眉,凑近了小姑娘的耳边,低声道:「昨晚是谁说自己那个地方脏脏的,不许我亲,后来又是谁求着我亲的?你看,我的嘴儿今天坏……」 「不、不许说了……」小姑娘惊慌地后退了一步,说话就说话,还对着她的耳朵吹什么气?见她还在胡言乱语的,又跳起来去捂她的嘴,姐姐是只深藏不露的厚脸皮,比脸皮,她肯定是比不过的,小姑娘算是明白了,再这样和人在门口逗嘴皮子,她估计自个先软了。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是个顶顶心胸宽广的好媳妇,不跟她计较好了,「你……你饿不饿,静书嫂子以为你还没回来,刚刚特地让阿茹给我们送来了些吃食。」 小姑娘这么大度地转移了话题,顾辞却有些意犹未尽地撇了下嘴,「你吃了吗?」 「我等你一起吃。」小姑娘摇了摇头,「这天气气温高,东西放在食盒里,不用热了。姐姐先去洗漱,我去把剩下的柜子擦了,就能吃饭了。」 可真贴心啊。 顾辞帮小姑娘擦了擦她脸上的薄汗,「你去歇会儿,剩下的我来擦就好了。」 「又不是什么重活儿。」小姑娘有些不满,在顾春晓家里住了几日,她可没少看人家静书嫂子是怎么为人妇的,两相对比下来,自家姐姐真的是太宠自己了,除了管钱这件事是一样的之外,静书嫂子做的其他事可都被姐姐给包了。 「你就护好你的这双手就好了。」顾辞提着水桶进了屋,也不去洗漱,撸了袖子搓了抹布,就接着小姑娘没擦完的地方擦了起来,又怕小姑娘闲在那里不自在,「你要闲不住,就去把姐姐包袱里的脏衣服拿出来,用温水泡着,这些天都没时间洗,估计都有味儿了。」 替出行的夫君打点行李什么的——媳妇的分内之事嘛。 知晓顾辞回来了,傍晚的时候,陆铭就派人来接他们三人去府上吃饭,当然吃饭只是顺便,重点是问顾辞这次出去打探到的情况。 如今两人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顾辞也不藏私,把这些天打探到的情况都一一同陆铭明说了。 云峡镇的地形不比江南,一般村子里的人种的几亩田地也只够一家人吃穿,若要大批收粮,不仅收的粮食种类繁多难入仓不说,质量还参差不齐,若按成本一层一层算下去,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一件事。 了解清楚了底下这些村子的情况后,顾辞对陆铭的这个决定倒是有些不理解了,「若要大批收粮,往江南不是更方便?」 「非也非也。」陆铭摇了摇手指,「在你出去打探这些村子的情况时,我对能收上来的粮食就有了一个初步估计,和你调查到的差不离。但我还让你亲自去跑一趟,一是让你自己心里有个底,毕竟往后管这事的是你,二是让你事先跟他们去谈好长久的合作。」 第276页 陆铭顿了一下,往外看了一眼正跟着丫鬟在院子里打桃子的小姑娘,神色冷了两分,「江南是鱼米之乡,多良田的富户早就和各大米商谈好了长期合作,不出大的意外变故,基本上不会改,实不相瞒,我陆家米行三分之二的货源都是来自江南。正因为江南太过惹眼,那位对江南盯得十分紧,去往那边的商船查的十分严格。因此,想要从那边的货源里藏下些东西,很难。」 顾辞明白了他的意思,云峡镇下面大大小小的村子有十来个,一年下来,杂七杂八的粮食收下来,绝对不算一笔小数目,「那这批粮你什么时候运走,又运往哪里?」 「你这边粮食一入仓,我到时就会派人来运走,至于运到哪里……也许是京城,也许是盛乐……这些,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我陆家不求有从龙之功,只求能报先帝的恩情。」 顾辞看着陆铭,她怀疑上辈子陆家之所以会满门抄斩,应当是南安王知晓陆家在帮着私养军队,但当年那次大罪,除了斩首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赈灾官员,遭此大祸的,并没有其他人…… 思及此,顾辞不由蹙了蹙眉,「就算是心甘情愿,这等一旦泄密就掉脑袋的事,你也该留些把柄在自己手上保命。」 陆铭一愣,随即笑了,「没想到你倒是挺谨慎的。这你放心好了,既然把你拉上了这条船,我就会尽最大努力护你周全的。」 「那倒不是这个……」话说到一半,顾辞又停了下来,既然陆铭这般误会了,就让他这般想好了,「毕竟我不能让她守寡。」 「若是我害她守寡了……」陆铭转念一想,「我瞧她对你的那感情,我要真害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指不定也活不下去。先前在酒楼碰到顾老闆,随口问了两句她的情况,顾老闆说她想你想得茶饭不思,人都瘦了,我还不大信,今儿瞧着,确实瘦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辞脸上的笑意逐渐敛了起来,小姑娘是不会守寡的,上辈子就是因为误信她战死沙场而选择自缢了…… 「你这是突然怎么了?」陆铭说了半天没见人搭腔,一看才见她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顾辞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道:「我这边收粮的商队有了些人选,你要见见吗?」 「不了。接触越少,才越无迹可循。况且,我也相信你选人的眼光,这些往后都是你自己的人,你自己把握就好。」 顾辞点了点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她头一天出门,就先去陈家村挑选了几个稳重些的青年男子,等到他们收粮的事有了个章程,往后再缺人时,再去陈家村叫人。 她去了一趟陈家村之后才发现去年的那次灾祸让整个村子变成了一副什么模样,房屋基本上都被埋了,几亩上好的良田也有大半堆了高高的土山……但即便如此,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有些老泪纵横地悲春伤秋之外,其他人仍旧乐观积极地改造自己的新生活。顾辞是打从心底觉得这个村子的人可爱,也深感庆幸,自己多想了这么一茬。 两人说完了正事,就没什么话好说了,瞅着外面天就要黑了,陆铭也不留他们久待。 小姑娘还在外面使唤着丫鬟打那树上的桃子,陆铭买的这宅子不是新建的,而是买的这镇上原来一户人家转手的,原来的老太太喜欢吃桃,这前院的三株桃树还是从江南那边费尽千辛万苦移栽的,树儿不大,但结的果子大,也熟的早,才五月底,就红了。 陆铭对这些不甚在意,府里的丫鬟和小厮也不敢背着人随意摘,这三树桃子便挂到了现在。可不是便宜了小姑娘,一来就瞧上了,又见陆铭随便她摘,吃饭都没心思,胡乱扒拉了两口饭,就拉着阿宝过来打桃子了。 「娇娇啊,你今儿没把我这院子里的桃子摘干净,是不准备回,是不是?」 这桃子又大又甜,小姑娘嘴里就一直没停过,见到两人出来了,把手里咬了两口的桃子先伸到了顾辞嘴边,「姐姐,你快尝一尝,可好吃了。」 还不等陆铭吃醋了,小姑娘又讨好地从篓子里挑了个最大的,「哥哥,你也吃,可好吃了。」 陆铭接了她的桃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就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点了点头,又勾着唇调侃她:「果然是吃人家的嘴短,今儿这声哥哥叫的最甜。」 「那是因为今天的桃子甜。」小姑娘又从篓子里拣了个桃子,之前的都是让丫鬟给她削皮的,但眼下看着那两人都吃的十分香脆,也拿起桃子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就想往嘴里送。 「你今儿吃了多少个了?」顾辞看了看地上的桃核,夺过了她手里的桃子,「桃子吃多了上火,不洗干净吃了,还会长疖子,不能吃了。」 「什么是疖子?」小姑娘踮起脚,就在顾辞吃的那个上咬了一口。 「就是额头上长红色的坨坨,稍不注意,还会留个疤。」陆铭吓唬她,看小姑娘一脸怕怕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嘴里咬的那口桃肉吞下去也不是,不吞下去也不是。 「所以要少吃。」顾辞也不安慰她,小姑娘这性子,没有一点自制力,遇到好吃的,能吃个不停。 「那我不吃了。」小姑娘慢慢将嘴里的桃肉咽下去,摸了摸顾辞手里的那个还没动的桃子,拿起来又放进了篓子里,转身又使唤着丫鬟继续打桃子。 第277页 「……」陆铭看了一眼顾辞,「不能多吃还打?」 「反正你说你也不爱吃。」小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般人家的桃子要六月中旬才熟,这会儿的桃子是稀罕物,既然不能多吃,打来去卖了。」 陆铭表示作为有钱人的他完全不懂他们这些穷人的心思,大口咬了一口桃子,朝后院忙活的小厮招了招手,「你们快些过来,一起帮着娇娇小姐将这些桃子都打了,装好后赶紧送他们回去。」 「哇,有哥哥,真是太幸福了。」小姑娘可开心了,又朝那些拿了杆子过来一通乱打的小厮道:「就打红的,没红的留着,给我哥哥解解馋,另外你们打些给闻姐姐送些过去,不然让她知道,我回一趟娘家,把东西都据为己有了,往后她过门了,肯定不欢迎我回娘家。」 陆铭:「……」 三棵大桃树摘了四箩筐桃子,小姑娘看着这些大桃子,仿佛看到了银子在跟自己招手,终于看自家这个便宜哥哥顺眼了些,「哥哥,我以后会常过来看你的。」 陆铭对她这副狗腿子模样十分嫌弃,「看我就免了,真要把你哥放在心上,何时也能给我绣个香囊帕子?」 这还不简单,「过些日子就给你绣。」 「行了行了,快些回去吧。」 小姑娘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被嫌弃了,还是笑呵呵地跟他挥手致别,「别忘了让人给闻姐姐送些桃子过去啊。」 走出很远了,小姑娘还在蹦哒哒地说着自家这个便宜哥哥的好,顾辞也不吃醋,只是想着小姑娘也太好收买了,之前看陆铭向来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今儿摘了几筐桃子,这个哥哥在她心里的位置蹭的就上升了。 几筐桃子大部分都是打下来的,好些都摔破了皮,小姑娘晚上在清理这些桃子时,心疼地不行,挑一个破皮的就要在那嘆一口气。 顾辞瞧她那小气吧啦的样子就想笑,「静书嫂子家的铺子就有做蜜饯的,回头我问她要了腌制这桃肉蜜饯的方子,把这些破皮了的都给腌成蜜饯,够你吃到明年的桃子熟了。」 「真的?」 「真的。你去把阿宝叫出来,你们俩给对面的姚爷爷一家送些过去。」 小姑娘这倒大方了,用小篮子装了一些又大又红的,然后就去叫阿宝了。 还完好无整的桃挑拣了两筐半出来,隔天顾辞就挑了两筐去镇上摆摊,剩下的半框,一半送去给了顾春晓家里,另一半就给了三舅,让他带回去。 小姑娘说得没错,物以希为贵,这桃子模样水灵,顾辞又切了几个试吃,虽然卖的价高了些,但不到半日功夫就卖完了,又让小姑娘乐呵呵地数了半会的银钱。 作为管家小娘子,小姑娘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看着自家的钱袋子越来越鼓。 随着气温一日高过一日,田地里的早季庄稼都到了收穫的季节,在家悠闲地过了大半个月的顾辞又要开始忙起来了。 这头次带头做事,顾辞也没有个头绪,找不到捷径,只能日日带着陈家村的几个壮汉穿梭在下面的村里人忙活。 等到这早季收购到的粮食入仓,顾辞也晒脱了一层皮,可把小姑娘给心疼坏了,因四筐桃子对自家哥哥的那点好感又消磨殆尽了,每日给顾辞上药时,都要将人骂一顿。 「你哥哥马上就要回去了,若是知晓你背后这般说他,指不定怎么伤心了。」有所得必有所失,这点苦和在战场上的那些苦累相比,并不算什么,顾辞也吃得了这苦。 「他这般折腾你,我说几句还怎么了?」小姑娘嘴硬,但想到自家这个便宜哥哥要走了,还真有些不舍,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姐姐辛苦这大半个月,挣了三十两,你说这苦不苦?」 陆铭给顾辞的工钱,是按照收的粮来算的,粮收的越多,工钱就越高。这早季收的粮,大部分人家都是等着吃,收不了多少,等到秋收,这粮才收的多。 「那也是苦。」小姑娘说得有些底气不足,「钱再重要,也比不上姐姐重要。」 顾辞笑了一下,「往后就不会这般了,姐姐头一次做这些活计才这般累的。有经验了就轻松了。」 小姑娘仍是嘴硬,被顾辞压着亲了半日才总算乖了。 七月初,陆铭就要带着人回京城去了,闻偲怡也跟着回去,小姑娘嘴硬说着不留恋,但等到他们坐船走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娇娇妹妹,你一定要来京城找我玩呀,到时我带你吃遍京城美食。」闻偲怡性子直,在京城贵女圈,她一个商贾之女融不进去,在大家小姐里,她性子另类不讨喜,是以长这么大,也只觉得小姑娘合了她的眼缘,这乍然一分别,还当真是不舍,也顾不得形象,站在船头使劲朝小姑娘挥手。 小姑娘没有出声,直到看到船消失在天际,变成了一个点,她才点了下头,「好。」 第143章 秋来春去,两年的时间一缓而过。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慢慢褪去了眉眼里的稚气, 一颦一笑间多了几分当家娘子的娴雅。 当然, 这只是在外人眼里的模样, 到了顾辞眼里, 自家的小媳妇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比如眼下, 小姑娘又躲在被窝里嘤嘤哭着。 「下次再也不这般了,你快别哭了……」顾辞拿着她也是头疼, 这小祖宗又爱撩拨她,但她一旦真做的过了些, 事后回过神来, 觉得羞耻,就爱哭。 第278页 小姑娘才不信她的话了, 孙嬷嬷说得对,这些衣冠禽兽的嘴,在床上说的话, 都是骗人的鬼,自家姐姐平日什么都依着自己, 但一旦到了床上, 就越发地不顺着她的意思了。上次就说没有下次了,但这次还来, 她小命刺激地没了半条不说,还差点就……就真的尿裤子了。 如今虽是初夏,但今年又和两年前一样,是个旱年, 才四月底,天气就燥热起来,小姑娘刚刚一身汗,此刻整个人都闷在被子里,顾辞生怕她这样捂坏了,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给人顺毛,「姐姐这次是认真的,若是……若是下次再这般,你就一个月不许我上床。如今咱们换了大宅子,多的是空房间了,可以分房睡了。」 这两年,从南到北的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前年是个旱年,旱年多蝗灾,江南的秋收的粮食比往常减半,去年江南又发洪水,庄稼颗粒没收不说,洪水之后多瘟疫,南方那些城镇顿时一片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这些天灾对顾辞来说,在意料之外,但依她之力,她无力去挽救和改变,听到那些噩耗时,也只能附和着众人嘆一声作孽,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送些粮食接济接济那些从南方逃过来的难民。 云峡镇虽然也属偏南的位置,但当时的洪水没从这边的河道交汇,影响算不上大,再加上当时贪图享乐的南安王就在下游的盛乐城新建的行宫,日夜召集江南的名妓陪酒享乐,为了帝王安全,当时盛乐城严防死守,对于闯入城中的难民一律格杀。因此,直到江南的瘟疫过去,才断断续续有些难民来到了云峡镇。 也是直到这时,顾辞才打从心眼里钦佩陆铭的高见,亏得她还是经歷过这些事的人,当时都没考虑到往后这些事儿。 江南的良田虽然对整个大锦的国库有影响,也关乎着各地的米行供粮,导致整个粮食的价格都在上涨,但对顾辞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云峡镇下面的村子,除了少数村子缺少灌溉蓄水,供不出多少余粮之外,大部分村子还是更乐意高价卖粮换钱。 是以,当别人的日子不好过时,顾辞姐弟三人的日子倒是过得越发有滋有味了些,攒下了不少家当后,顾辞借着去年自家弟弟在童生试中连拔县试和府试的头筹,成为了一名正儿八经的童生后的好兆头,一家三口商量了一番,就财大气粗地买下了顾春晓隔壁的一座同样两进两出的院子。 两进两出,那房间可就多了,小姑娘想分几间房睡都不成问题。 顾辞这般小意讨好,非但没让小姑娘止了哭声,反倒哭得越发大声了,「你……你就只会用分房睡的话来要挟我…… 」 真是个难伺候的祖宗啊。 如何就是自己要挟人了?试问其他夫妻之间,哪个不是夜半无人时的浓情蜜意,而到了自己身上,自家小祖宗不是不中用地累得直接睡了过去,就是嫌她过了,躲在被窝了哭唧唧。 「我哪是要挟你,你方才不还说我太粗鲁,不会照顾你的感受,就会欺负你吗?」顾辞试着去扯被子,许是小姑娘擦眼泪去了,她一扯就将被子扯开了,看着小姑娘捂得红彤彤的一张脸,又心疼又生气,「你呀,我是真不知拿你怎么办了,那日你不让我接着亲你,结果我真不亲了,你又跟我耍小性子了,说我不够理解你……」 这翻起旧帐来,小姑娘就有些挂不住脸了,但又不肯认输,「那……那次是……女孩子……当然要矜持些的啊,不然你总以为是我没脸没皮,硬要缠着你了…… 」 「没脸没皮?这些糙话儿从哪里学来的?」顾辞捏了捏她的小嘴儿,但夜半无人,只有夫妻俩说这话时,她心底又有些痒痒的,心里头的坏水儿咕噜咕噜地往上冒,捏着小姑娘嘟着嘴就肉嘟嘟的脸颊,「那你说你是不是没脸没皮的人?」 她才不是。 「你才没脸没皮。」小姑娘轻哼了一声,捂住眼睛,不想理她。 「对,是姐姐没脸没皮。」顾辞看她负气的样子,又挪开了腿,捧着她的脸,「好了不逗你了,下次姐姐一点心思再剔透一点,知道我的小娇娇说不要时,立马就能分出是矜持的託词,还是真的不要……」 小姑娘偏头不去看她,「反正你也就会说好听的话。」 顾辞轻笑一声,「那你说怎么办?要不然,下次姐姐怎么对你,你也怎么……唔,对我?」 小姑娘神色一亮,「那……那这是你说的。」 身娇体软的小姑娘,顾辞一点都不怕,「我说的。」 「那……那拉勾……」 「小孩子才拉勾。」顾辞低头含住她的唇瓣,低声道:「大人都是亲亲的。」 小姑娘:「……」 若说两年的时间对自家姐姐有什么改变,大概只有亲亲的技术了,一亲就让人发软,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小姑娘迷迷瞪瞪地想,算了算了,虽然刚刚失态的自己很丢脸,但传说中的欲仙欲死的滋味,她好像感受到了,反正接下来半个月他们要陪着阿宝去参加院试,要奔波好些日子,也这般放肆不了。 院试是童生试的最后一关,在五月底考试,阿宝的夫子让他去年就一鼓作气,府试之后就接着参加院试,但阿宝大约是太过紧张了,考完府试后就病了几日,顾辞也不想给他压力,便作主让他今年再考。 院试是由各省下面的学政主持的,云峡镇的学子每年都要去北上一些的云门城参考。若是考上秀才了,就有资格去云门城的云麓书院读书了。 第279页 从云峡镇坐船去云门城只要七天,但走陆路的话,差不多要十天半个月,小姑娘和阿宝都有些晕船,顾辞这次不打算带着人坐船了,一家人以前为了过日子,省吃俭用,没好生出去走动过,这一次决定就趁此机会带着两人出去走走,体会其他地方的风俗,也算给阿宝放松心情,顺便长长见识。 至于马上就要到了早季收粮的事,顾辞早就交代了陈奂,当起了甩手掌柜。 相处下来了,顾辞才知道,陈家村的人就是一块宝,看着都是一群粗鲁的汉子,但一个个粗中有细,为人谨慎,口风又紧,更重要的是,对她这个恩公死心塌地。 这两年时间,虽然收的粮没有增加,但陈家村大半年轻的汉子都跟着顾辞,明面上的那支商队就管明面上的粮仓收粮和运粮事宜,因为这一支商队没出过什么岔子,在运货去往京城的时候还帮着救过一户被贼匪打劫的官眷,因此从了去往京城的有名商队,来来回回都要人高价请他们帮着带人或是货物。 顾辞问过他们的意思后,又高价从江南请了师傅,教他们工夫,此外还找陆铭借了一笔银子,打造了一艘大船,不收粮的时候,就帮着往南北间的商户送货,光是这一比意外的进项,就让顾辞大赚了一笔。 而暗地里的那一支,顾辞请的都是像陈奂一样稳重老实的汉子,毕竟人心隔肚皮,虽然他们一个个起了誓,但为了谨慎起见,顾辞还是丑话说在前头,与他们每个人事先都签过了卖身契,更残忍的事她做不出来,若真有人不知死活走漏了口风,也只能捏着这人的一家子卖奴为娼。 陈家村的这些人,也没让她失望,大约是大家都是来自一个族里的人,彼此相互关照,她交代的实情,还从没出过岔子。尤其是陈奂,跟着陆铭留下的管事学习了两年,做事越发的周到细緻,且能说会道,更是在去年的时候,就和云峡镇下面的七家村子都签了卖卖粮食的文书,他举一反三地学着顾辞给他们下面收粮的人给工钱的方式,从各个村子挑选了一个人,也按照收粮的多少给钱,让村子里的那个人帮着将各家各户的粮食都做好统计,到时聚在一起,他们就只要去收就好了,这大大地减轻了大伙的负担。 除了帮顾辞管着这粮仓之外,他还能帮她管着商队。 有了这么些能人,顾辞这一趟走得十分安心。隔天和大伙儿打了招唿后,就带着人出发了。小姑娘到底身份娇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顾辞特地从商队里找了个不太起眼的人帮着赶马车,还把顾杰也带上了。 说起顾杰,就不得不说起如今的顾家村了,这两年顾家村得了那野猪下山的福,在其他村子哭天喊地粮食收成大减时,他们倒霉太大影响。不过,整个村子的人却过得并不好。 说起来,过得不好的源头还是在这顾老二一家身上,前年那位柳秀才要上京城去赶考。这赶考别的倒没有什么要紧的,就是缺钱。 柳文珏从小被捧养着的,打小就没吃过啥苦,人家同窗上京赶考,住的都是上等的好房间,吃得也是好东西,没事还能租个花船去看看风景,他可不能跌份,这一开口,就要五十两银子。 柳家穷得叮噹响,哪里有这个钱,只能求助地看向顾老二和顾族长。若是没有建房子的事在前,这五十两保不齐顾族长还能帮着他凑凑,奈何他们一家铁公鸡当初在建房子的事上寒了顾族长的心,他们一家一个字儿都捨不得出,最后还是族长舔着脸挨家挨户地给他们凑了二十两建了个避风港。 而柳氏就更是铁公鸡中的老铁,她比顾老二看得明白,再亲的亲戚都比不得自己的亲儿子,再说了,女人的心眼可不比男人,柳氏阴暗的私心里,其实是见不得自家这个侄儿子能高中,和自家哥嫂相处了这么久,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家这嫂子厉害着了,现在是还仰仗着她,还能当着她的面一套好的,一旦当了这举人娘,她能把顾家村变为自己的地盘。 这般考量下来,柳氏说什么都不愿给这个钱。胆大包天的这家人一咬牙,就偷偷地把村子里放在他家名下的良田给卖了十来亩。 都说穷秀才,但家里要出个秀才,那也是一份荣誉,比如说就能免徭役赋税了。 眼看如今这赋税越来越重,柳家人当时也是想卖个好,便劝说着大伙将田地放在他家名下,少去赋税,也能省下不少粮食。 对村民来说,这赋税可是一大笔粮食,再说如今人就在自己这村庄里,这么多人作见证,也不怕人私吞了,这么一想,平日那些生怕占空了便宜的人,上赶着将自家的良田田契给了。 柳家也是算盘打得好的,毕竟自家儿子这般信誓旦旦地说能考中,心想着等到自家儿子高中回来了,那些被卖了田地的人,应该与荣俱焉。 柳文珏自是没考上,而那几户被卖了田的村户发现自家的田变成了别人的,就好比丢了命根子,家家户户赶紧把田又要了回来,天天上门去闹,柳家这群厚脸皮,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关上门随众人闹。 拿这家人无可奈何的众人只能合起来,要族长将人赶出去。 若是人就这般赶出去了,顾家村许就此安分了下来,奈何好巧不巧,马玲玲偏偏在这时被诊出有了身孕,孩子是谁的……这个大伙都不言而喻。 柳氏虽然恨自己闺女不争气,但马玲玲是陪着她熬过最难过的日子过来的,对这个女儿始终有着一份宽容。 第280页 自己闺女做的孽,她这个为娘的能怎么办,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帮着柳家还了这卖的良田钱,继续安生地过日子。 这村子里天天闹得鸡飞狗跳的,那些泼妇骂起人来整个村子都听见,正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好的没学到,这些混帐话倒了学了个够,大伙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肖氏实在熬不下去了,早就想搬镇上,但到底钱包不鼓,底气不足,只能日日和还说得来的大牛媳妇去说些话。 大牛媳妇想搬,但也是个没钱的,后来听肖氏说来村里收粮的那些人背后老闆是顾辞之后,索性就亲自去找顾辞求了个情,让她收了自家无心向学的儿子顾杰当个跟班儿。 顾杰人机灵,就对打打杀杀感兴趣,顾辞也有几分喜欢,便留在了商队里,不让他跟着跑货,但其他的都要学习,他人小,骨骼还不硬,学起那些武打招式来,比陈家村的那些人快多了,如今跟着顾辞吃得又好,这两年个子就跟雨后春笋似的窜,十三年的少爷倒像个小汉子了。 知晓这次要跟着顾辞离家一两个月,顾辞特地让他回家住了几天,免得他娘想他。 是以,出发时,顾杰才匆匆从家里跑来,跃跃欲试地要帮着驾车,顾辞看他一头的汗,让他先坐轿子里歇歇再说。 如今他知晓这个姐姐好,也不怕她了,一落座就在那叽里哌啦的说着话,回家一趟,又听了一耳朵顾家村的闲话儿,这会一边将自家娘亲让他带过来的熟鸡蛋分给众人,一边讲着顾家村的那些奇葩事儿。 「大姐,我娘说往后让我不要想着家,好好跟着你,她说你是个有远见的,早日离开顾家村那个腌臜地是最聪明的决定,她还说等我赚大钱了,让我把他们和妹妹都接出来。」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这阵子家里好久都没吃过鸡蛋了,顾辞接过鸡蛋,就给阿宝和小姑娘一人剥了一个,又心不在焉地搭了一句,「怎么?村里又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可不。」顾杰吃得多,一天到晚都能不停,嗷呜一口就咬了半个鸡蛋,囫囵吞了下去,继续道:「那秋娘子把王氏打伤了,现在柳氏带着人往二癞子叔家去闹,秋娘子又说又不只她一个人打了,要拉着大伙下水,那群妇人现在吵嚷成一团……鸡飞狗跳的……烦人。」 这闹得……当三岁小孩子不成,顾辞想笑,转念又想到顾家村的那些人的为人,又觉得十分正常,「那好端端的,怎会打起来?」 「这不是有半个月没下雨了吗?大伙都说今年肯定和前年一样是个旱年,但去年洪水,蓄水地里的水都放干了,今年春上雨水也不多,现在大伙儿就开始未雨绸缪了…… 」 「啧啧,不错,还会用成语了。」小姑娘趴在顾辞肩头听得津津有味,吞鸡蛋的时候顺便插了句嘴。 这个娇娇太好看了,顾杰被夸了就有些害羞,声音也低了些,「是……是阿宝教的好。」 小姑娘咯咯笑了两声,把蛋黄塞进了顾辞嘴边,「那当然,我们家怀瑾可是秀才郎。」 阿宝如今是稳如泰山了,面对她的打趣,眼都不眨一下,又将自己手里剥了的蛋递给了她,偏头看了一眼顾杰,「杰哥哥,你再接着说吧。」 小姑娘偷偷撇了撇嘴,想不明白自家这么可爱的弟弟怎么越来越不可爱了。 「然后半夜就有人去给自己地里偷偷放水,顾老二家田地多,他家田地还没放完,储水渠里就没有水了,柳氏就使着王氏去将别人田里的水放到自己田里来,正好被抓了……当时那些妇人就打了起来,王氏被不小心推搡摔进了沟里,晕死了过去,腿也摔断了,要好大一笔钱治…… 」 小姑娘哈哈笑了两声,「她们可真好玩。」 顾辞也觉得她们是恶有恶报,看小姑娘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赶紧餵了她一口水,「别噎着了。」 「还有更好玩的了,现在柳氏就和马玲玲日日抬着王氏去各家各户蹭饭,还要人帮着带她家那个小子,说王氏平日就是帮忙带这孙子的。」 这可真是……顾辞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柳氏这人总是能刷新她对人看法的下限。 不过,到底车上还有个读书人,顾辞抿了抿唇,从一旁拿了些瓜子出来,「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咱们掀了帘子,边嗑瓜子便看看外头的风景……」 第144章 一行人走走停停,等赶到云门城时, 已是五月底, 离院试的日子只有两天了。几人一路吃吃喝喝过来, 算不得风尘僕僕, 但小姑娘这个娇弱货, 仍是喊了一路的腰酸背痛。因此到了云门城,顾辞也没带着人出去逛了, 安心陪着阿宝在客栈住下,等着他考试完再说。 院试所考的内容和府试大致相同, 但院试有正考、復考两场, 正考通过了,再参加復考, 通过了,便是一名秀才了。 「阿宝,你已经连拔两场头筹了, 院试再拔得头筹,就是那什么……小啥来着。」 「小三元。」阿宝看顾杰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心替他接了话头。 「对对对, 就是这个,娇娇姐姐昨儿才说了, 瞧我这记性。」顾杰挠了挠头,看着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检查进考场了,又赶紧把阿宝的随身物品递了过去,「阿宝这么厉害, 肯定能成的。」 小姑娘嫌他不会说话,帮着阿宝将里面的东西又检查了一番,慈爱地拍了拍人的肩膀,「怀瑾,你也不要太有压力,读书也好,前途也好,都是掌握在自个儿手里的,咱们对的起自己就行,考试调整好心态,沉着冷静,从容自信应考,你就是最棒的。」 第281页 「我不紧张。」越来越一本正经的阿宝难得露了点笑,接过她手里的笑包袱,又偏头看向顾辞,「姐姐,你们也别替我担心。」 顾辞这个当姐姐的,此刻也是真不知道对这个敏感又早熟的弟弟说些什么,怕鼓励变成了他的压力,又怕安慰变成了对他的不信任,嘴巴动了动,最终也只有一句,「嗯,姐姐相信你。」 阿宝点了点头,往考场入口看了看,「姐姐,我要进去了,你们先回去吧。」 顾辞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进了考场,也没有急着走,而是在外面又站了会,才问小姑娘和顾杰,两人想去哪里逛逛。 自家弟弟考试不紧张,小姑娘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可紧张了,也没有心思去逛,「我倒是不着急去逛,等阿宝考试完了,咱们在一起去逛。」 顾杰跟只野猴子似的,头一次来云门这样热闹的大城市,正好奇着,但听小姑娘这么说了,也赶紧附和道:「娇娇姐姐说得对,咱们就在客栈好生等着阿宝考完再说。」 「那行。这会咱们也不赶时间,就让陈二哥先赶着马车回去,咱们走回客栈。」顾辞点了点头,她对阿宝这考试的结果看得并不重,也就没有那么多担忧,她对凑热闹也没兴趣,只是怕两个小的等着无聊,这才问问他们的意思。 「走回去啊?」小姑娘有些不大乐意,她腰腿还酸着呢,但转念又想到自己的胭脂快没了,又点了点头,「上次来的匆忙,没机会去三梅姐姐说得那家胭脂店买胭脂,要不今儿咱们去吧。」 三梅是个有造化的,在云峡镇的玲珑阁当了大半年的绣娘,因绣的屏风被一云门城的一个大户人家看上了,特地高价请她帮着给那大户人家绣老太太的百寿衣。这云门城的玲珑阁阁主瞧着她这手艺实在是好,便又将她带来了这云门城的玲珑阁。 云门城是个大城,不管是见识,还是工钱,自然都不是小小的云峡镇能比的,当初三梅有了这际遇,二舅母一家对顾辞和小姑娘只差感激地行跪拜礼了。都道三梅能有今日这造化,先是有了小姑娘的指点在前,后又有了顾辞带着引荐。 三梅虽在李家被人捧上了天,到底有了些见识,一身本事也有了自信,穿衣打扮都学了这大城里小姐们的派头,在自己家里,难免会在不自觉中露些优越感,但到了顾辞和小姑娘面前,始终还是几年前那个土丫头。平素见着两人了,还像从前一样,就爱拉着小姑娘请教这髮式和妆容。 小姑娘素来爱娇,还有个小癖好,抹了胭脂就喜欢亲的自几满脸红唇印,这衣服可以少买几件,这胭脂是万万不能断的,顾辞怕小姑娘捨不得花银子,平日都是紧跟着帮她买了,这次估计是小姑娘没注意到梳妆盒中新买的那一盒。 不过,这种东西也不嫌多,顾辞也就随了她,偏头看了看顾杰,「小杰,那你跟着陈二哥先回去,你娇娇姐姐买些女儿家的小东西,怕你无聊。」 顾杰知晓自己这次跟着出来是保护几人的安全的,不愿意回,「大姐不要管我,到时你们只管去看,我在外头等你们就是。」 顾辞想了想,又点了点头,「那家铺子就在回客栈的路上,也不会耽搁多久,那就要辛苦你跟着跑一趟了。」 顾杰表示自己十分乐意。 云峡镇卖胭脂的铺子多,但色泽种类却不多,小姑娘到了这大铺子里,看到里面颜色繁多的胭脂,眼里都要冒绿光了,「姐姐,原来胭脂还有这么多颜色的啊?」 「这位小姐……」不等顾辞搭话,一旁的掌柜就迎了过来,原以为这般娇俏的小姑娘是哪家小姐,一看小姑娘头上的妇人髻时,神色一怔,回过头来又改口道:「这位夫人想必时平日这些东西用得少,这世间花有多少颜色,本店就能做出多少颜色的胭脂。」 小姑娘也不嫌自己土,「那倒不是用得少,只是没见过这么大的胭脂铺子。」 大抵是长得好看的人,举手投足还这么大气的人,莫名就给人一种贵气,若是换了其他人,掌柜的看着她们这老式的穿着,指不定会看低几分,但他瞧着小姑娘,愣是生不出轻贱的心思,「今儿本店还没开张,夫人若是喜欢,只管选,我给两位打折。」 小姑娘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哪个都觉得新奇又好看,但又觉得自己要是一次买个十盒八盒的,姐姐难免会觉得自己忒败家了些…… 「难得来这里一趟,若是喜欢,便多拿些,这东西你日日都用,不愁用不完。」顾辞看小姑娘的眼神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偏头又看向掌柜的,指了指小姑娘方才挪不开眼的几盒,「这些,还有那些,烦请掌柜的帮忙包起来。」 「好好好。」掌柜的笑哒哒地应下了,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眼,这两个就是那种不漏声色的有钱人,往日那些个小姐过来,哪个不要左挑右选,试了这个试那个,半日才愿意买下一盒的。 小姑娘实在是喜欢,也装不来贤惠了,摸着鼻头小声道:「今年,我都不买胭脂了。」 「怎么?这么瞧不起你家夫君?给你买些胭脂都不舍?」顾辞看她那小模样就想笑,趁着掌柜去打包的功夫,就凑在小姑娘耳边笑她,「总归抹在你嘴上的,最终不是抹在了我身上,就是吃在了我肚里,说起来,我算是给自己买。」 这光天化日的,太……小姑娘脸刷的就红了,羞恼地捶了她一拳,余光扫到掌柜的朝这边瞧过来了,又赶紧装作什么都没有地收回了手。 第282页 掌柜的只觉得小姑娘好端端的脸红有些纳闷,倒也没多想,将东西装好后,也不急着打算盘算钱,而是又热情道:「夫人保养得跟个小姑娘似的,不知平日用得都是什么花膏,这五月芍药开得正艷,这新腌制的芍药花膏全身都能抹,不仅有润肤护肤的功效,对女子……那方面,也是好的,两位要不要来一些?」 那方面?哪方面?补肾?还是那个壮什么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看向顾辞,「姐姐,你要吗?」 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了,顾辞觉得,她要是不明白小姑娘的意味深长,那这些年白睡了,低头好气又有些好笑,稍许才看向掌柜的,「那请掌柜的也给我拿一盒。」 芍药花的功效,其中一条就是养血调经。小姑娘不知道,她倒是有些清楚。 「好咧。」掌柜喜滋滋地应了,转身就帮忙拿了东西。 小姑娘生怕人又推荐这和那的,赶紧道:「我们不需要什么了,掌柜的快些给我们算钱吧。」 难得遇到这般大方买家,掌柜的有些不舍,又去看顾辞,「本店还有不少其他的女儿家香料,不考虑看看?」 「娇娇,还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我是只想买胭脂。」小姑娘摇了摇头,看着掌柜的把主意打在败家子姐姐身上,她就有些看他不顺眼了,「掌柜的还是快些算钱,我们家的钱袋子在我手里,你问我姐姐,她是做不了主的,我不买了就是不买了。」 这是……生气了? 顾辞和掌柜的都有些尴尬,两人对眼笑了一下,顾辞道:「您给算钱吧。」 果然,美人的脾气都不太好,掌柜的飞快地拨了拨算盘,「共五两八钱银子,零头就给两位抹了,给五两银子好了。」 小姑娘觉得太贵了,但眼下东西都让人打包好了,若是嫌贵,肯定又丢的是自家姐姐的脸,再说了,这胭脂可真好看……小姑娘咬了咬牙,掏出了钱袋,数了钱给掌柜的,「以前我在人家铺子里东西买的多,掌柜的都会送些小样,你们这里都没有的吗?」 「有有有,夫人稍等,我给您拿些我们新制的香胰子。」 小姑娘撇了撇嘴,真小气啊,可转念一想,出门的时候好像没有带这东西,落脚的客栈提供的东西劣质又廉价,送些这东西也算应急了。 花了五两银子的小姑娘瞬间对其他东西都有些索然无味了,路边的小吃都不感兴趣,从胭脂铺子出来后,三人就径直回了客栈。 一到客栈门口,就看到陈二在门口东瞧西望,顾辞朝他招了招手,「陈二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大当家,小夫人,你回来了。」不许叫恩公了,陈家村的人都叫她大当家,原本叫小姑娘二当家,阿宝三当家的,小姑娘嫌二当家匪气不说,还不能让人一听就知道她的身份,于是陈家村的众人就叫她小夫人,她还让大伙叫阿宝小少爷。 陈二看到几人,面上露了点笑,「我只是等你们等得急,三梅姑娘在楼上等你们,我一个粗汉子,不知晓怎么跟表姑娘说话儿,就有些着急你们回来。」 「三梅姐姐过来了?」小姑娘沉了一路的脸露了点笑,撩了裙摆就往里面跑,「你带我去瞧瞧。」 「慢些跑。」顾辞在后头叮嘱了一声,也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三梅在包间里许是听到了动静,小姑娘上楼的时候就开了门,笑脸盈盈的,「娇娇,大姐。」 「三梅姐姐,好久没见你了。」小姑娘快步上去拉了她的手,盯着她左瞧右瞧,「又好看了。」 「你这是在夸自己。」三梅回了过去,又去同顾辞道:「大姐来这边也不提前跟我送个信儿,也亏得我知晓阿宝弟弟今日开考,早早託了人在城里的客栈打了招唿,到了昨晚,我才得知你们下榻的地方。」 「这次我们一路边走边看过来的,也不知具体哪天到城里,才没给你托信,正准备等阿宝正考完,去找你,让你带我们在这云门城逛逛。」 「原是这般。」三梅笑了笑,受了她们这么大的恩惠,三梅总是希望自己能替她们做些什么才开心,「那等阿宝弟弟考完了,我便同阁主请几日假,好生带着你们逛逛。」 「那再好不过了。」顾辞笑着点了点头,几人寒暄着进了屋,三梅熟稔地招唿小二上茶点菜。 如今她一月有五两的工钱,这倒不算什么,主要是那些完成绣品的打赏,一月平均下来,差不多有十几二十两的收入,偶尔还会得些大户人家的首饰,花起钱来也不像之前那般束手束脚。 几人许久不见,倒也不讲究那些食不语的规矩,边聊边吃,这个话题接那个,顾辞起先就听小姑娘和她说了一个痛快地胭脂髮式,等到两人意兴阑珊了,她才插话:「三梅,我出发前,你娘托我问你个话,镇上有户秦姓人家,他是家中老小,上面一个哥哥三个姐姐,兄长成了亲,姐姐也都出嫁了,他名下有座三进三出的宅子,还有三十亩果林和五亩田地,就是年纪比你小上两岁,但秦夫人是十分中意你的,托人上门说媒了,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三梅若是个没本事的,怕是早早就说亲了,但如今就是李家的摇钱树,长辈多少有些私心,再加上三梅自己也没那个意思,一留便到了老姑娘了。这女儿家到底是要嫁人的,虽然有本事,但嚼舌根的也会在背后戳李家嵴梁骨,说生了个嫁不出去的女儿。 第283页 「我娘就爱瞎操心,我才不嫁人了。」三梅觉得如今的日子自在逍遥,你儿女情长的事当真是没想过,又大约是受了小姑娘和自家姐姐的影响,她偶尔想一想,也是觉得自己要是能像小姑娘一样,嫁个像自家大姐那样知情知趣又体贴宠着自己的人才好。 「这是什么傻话儿,姑娘家还是要嫁人的。」顾辞如今体会了夫妻的好,对三梅就多了几分语重心长的劝戒,「一个人虽然自在些,但两个人在一起,就有两个人的好。」 「就是。」小姑娘也十分贊同,她就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了,「就比如这冬日,一个人睡被窝多冷,有个人抱你在怀里可就暖和多了,平日闲来无事,她还能和你亲亲嘴……」 三梅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小姑娘自知失言,又赶紧道:「我的意思是,这夫妻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总之妙不可言,你成亲了就知道。」 这话说得太意味深长了,三梅仍旧看着她笑,「是是是,娇娇说得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嘛,我懂。」 顾辞看小姑娘一脸窘迫,又岔开了话题,「不过,姻缘姻缘,最求一个缘,强求不来。你如今没这个心思,我便同你娘说清楚了些。不过,三梅,你若是有了意中人,可要同我们说。」 「知道了。」三梅点了点头,也不想多说这个话题,起身给顾辞和小姑娘又倒了杯甜甜的果酒,「阁主说京城有个大人物瞧中我的绣活儿,下个月就会派人接我去京城的玲珑阁,我如今哪有空想这些。」 「京城?」顾辞和小姑娘俱是一愣,尤其是顾辞,神色一紧,又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哪个大人物,你可听说了?」 「阁主这倒没告诉我了。」三梅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顾辞脸色不太好看,心下也有些担忧,「大姐这是……」 顾辞垂眸,片刻才摇了摇头,她若是草木皆兵,反而让多心的人越发有迹可循,想了想,也只好将事拜託一下京城的陆铭,「能去京城是好事,不过你一个姑娘家,背井离乡的,可要万分小心,凡事多个心眼。」 「这些我都知道的。」三梅点了点头,「去京城前我还得回趟家,同家人说。大姐你们打算何时回去,若是来得及,到时咱们一起。」 「怕是不能一起了。阿宝这回要考两场,正考出来后还要復考。」 三梅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举起酒杯道:「这果酒不醉人,多喝些没事,平日见的少,我也没机会好生谢谢大姐和娇娇的大恩,今日难得有机会,我敬你们。」 三人一饮而尽,小姑娘不爱喝酒,但这果酒酸酸甜甜的,很下口,趁着三梅和顾辞说些正事儿的时候,她又偷偷倒了两杯喝。 等到三人酒足饭饱之后,小姑娘一张脸已经红成了山上的红柿子,一吐气就是酒气,咕噜咕噜地对着碗里的汤吹。 三梅看她这模样,觉得好玩又新奇,「大姐,娇娇这是……醉了?」 「谁说我醉了。」小姑娘腾地就抬起头来,对着三梅竖了个手指头,「瞧见了没,这个是一。」 三梅咯咯直笑,顾辞无奈地摇头,她没想到小姑娘这般没酒量,她想着这果酒确实没啥,方才瞧见她偷喝也没制止,哪曾想……顾辞拉着她靠近自己坐了,同三梅道:「大约是头一次喝酒,犯晕了。」 「可真有趣。」三梅又看了小姑娘一眼,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下回这果酒也不敢请娇娇喝了。既然人犯晕了,大姐先扶她回去歇歇,缓过神来,晚些再说。」 顾辞点了点头,扶着身边的小娇妻,也不好送三梅,只是目送三梅下了楼,就直接扶着人上了三楼的客房。 这客栈大,楼下是吃饭的大厅,二楼一半是包厢,另一半喝三楼都是客房。顾辞和小姑娘就住在三楼。 小姑娘为了证明自己没醉,不用顾辞扶,端端正正地进了房间,又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床上,那模样还真瞧不出哪里不正常。 顾辞也不搭腔,就这样看着她。 过了好半晌,小姑娘才挑着眉头看向她,「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伺候本小姐更衣。」 顾辞忍着笑,「遵命。」说着就过去帮她解腰带。 小姑娘鼻子耸了耸,嗅着顾辞身上的气息,咂巴了下嘴,「你为什么这么香,凑过来让我尝一口。」 顾辞听话地奉上了双唇,小姑娘又舔又咬的,也没吃出个什么味儿,但就是有些捨不得松口,又觉得口干舌燥,「我渴了。」 酒喝多了,是容易犯渴,顾辞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餵她喝了,看她双眸清亮,一点都不像喝醉的人,「小娇娇……」 「大胆奴才,小娇娇是我姐姐叫的,你是何人?」 啧,看来是真醉了。 顾辞也不逗她了,帮她脱了外衫和襦裙,从包袱里翻出一套中衣帮她穿上,「有没有哪里难受?」 小姑娘闭上了眼睛,语气突然又变得可怜兮兮的,「难受,浑身难受,要亲亲抱抱。」 顾辞往外看了一眼,天色还早了,但……她起身关上了窗户,也脱了衣服,爬上床,放下了床帐,「你不是还说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腰酸背痛吗?」 「那是因为都不能亲亲抱抱,亲亲抱抱就好了。」 顾辞觉得方才那衣服不用穿的,瞧瞧多浪费功夫,看着乖巧抬手让自己脱衣服的小姑娘,顾辞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声道:「就是个欲求不满的小盪妇,醉酒跟我求欢了。」 第284页 近一个月都没有好好亲亲的小姑娘娇软的不行,一亲就云里雾里的,才不管自家姐姐说什么…… 第145章 久旱逢甘雨,小姑娘也不知是太久没这般了的缘故, 还是喝得迷煳不知羞的缘故……总之这一回, 顾辞做得十分尽心, 不管怎么折腾, 小姑娘都没躲被窝里嘤嘤哭了, 也难得这般精力充沛地让她折腾了好几个来回,直到日头西偏, 才沉沉睡了过去。 好在阿宝他们院试要考两天,虽然不像乡试那般苛刻, 吃喝拉撒睡都要拘在一个小小的地方里, 但他们这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一天考完了同样不能回家, 要住在衙门事先安排的地方。所以她们两个姐姐背着自家弟弟在客栈里胡闹到天黑,也没啥干系。 约莫是这次折腾久了,顾辞瞧着窝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娇妻, 也觉得有几份疲了,心里还念叨着不能睡过去, 歇会神就要叫小二送水给某个湿哒哒的小姑娘擦擦身子, 但眼一闭,她也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 已是隔天了,顾辞是做梦被人压了块巨石在心口,唿吸不上来,差点要窒息了, 这才惊醒过来的,结果醒来了才发现,梦里压在她心口上的巨石就是她家小娇妻的小脑袋,比她先醒的人正仰面躺在她身上,头枕的就是她的心脏位置,身上的肚兜穿的松松垮垮的,手里正把玩着那盒芍药花膏,就穿了里裤的腿一只屈膝放在她的膝盖上,另一只翘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那模样十分悠闲。 大约是意识到身后的人醒了,小姑娘扭头往后看了看,见顾辞醒了,小姑娘淘气地朝她扮了个鬼脸,「姐姐总说我不中用,我看你也不中用咯。」 顾辞捏着她的小鼻头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她,而是掀开帘子看了看,没开窗,屋子里仍旧有些暗,但从那些钻进门缝的明亮光线也可以辨出外边这会定是个艷阳高挂的时辰了,「饿不饿?」 小姑娘翻身坐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是被饿醒的,但你没醒……这会感觉又不饿了。」 「饿过头了。」顾辞双手撑在身后,直了一半的身子,又拿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昨晚喝醉了,今儿有哪里难受吗?」 「不难受。」小姑娘摇了摇头,见她要起来了,又翻身坐在了床里边,想起什么似的,又抖着眉不耐道:「都说了我没醉,你们就会瞎说。」 「对对对,你没醉。」顾辞就势起身,将床帘都挂在床两侧的钩子上,穿鞋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娇娇只是太久没跟姐姐亲亲了,直说不好意思,装醉跟我索要亲亲了。」 「你……你瞎说,才不是。」小姑娘一张脸腾的就红到了脖子跟,见顾辞还要说,跳起来就扑到她的后背上,对着肩头咬了下去,「姐姐再胡说,我就咬你。」 顾辞无所谓,小姑娘在她面前,不仅身软,心也软,骂人的重话都捨不得说,这尖锐的小牙齿也顶多给她挠挠痒的力度,「你都饿过头了,咬起来也没力气,不如等吃饱了,我让你咬个够?」 一口咬在棉花上,生气。 小姑娘跪坐在床上,别过头哼了一声。 大抵是身体软,瞧这人随便一跪坐,也是风情万种的,两腿儿向后弯着,翘翘的臀没坐在腿上,而是坐在两腿之间的空隙里,顾辞瞧着,自家小姑娘可真勾人啊。 不过昨天闹腾了一整个下午,她这会有点力不从心,倒也没太生旖旎心思,麻熘地自己穿好衣服后,又给小姑娘拿来了衣服,「昨儿晚饭也没吃,今儿怕又是吃午饭的时辰了,先不沐浴了,咱们去吃了东西,我再让人安排水,让你好好泡一泡。」 小姑娘还是不理,顾辞瞧着她这傲娇的小模样,心里就琢磨往后自己要不要也酿点果酒,小姑娘若是难哄了,就给餵两杯…… 「要不你换个地方咬,肩头硬,但姐姐有个地方也是十分软的……」 小姑娘恶狠狠地回头看着指着自己胸脯位置的顾辞,呸了一声,「老不知羞的。」 顾辞乜着眼看着她笑,也没反驳,看她抬了手,便将襦裙上面的小衫子帮她穿了。 这会过了早饭点,但又还没到晌午饭点,大堂里的人不多,宽敞的地方只在角落里坐了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两位夫人可算起了,您家的马夫和那书童都来问过我们几回了。」顾辞和小姑年并肩下来时,小二就朝她们打着招唿,顾辞同外人说时,顾杰就是阿宝的书童。 「昨儿同好久不见的表妹聚在一起,贪杯多喝了两杯,头有些晕,便回房歇息了,不曾想一睡便睡到了这时。」 「我同他们就是这般说的,昨儿那李绣娘离开时,特地同我们强调了,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两位夫人,她就说你们是喝醉了,要安心歇息。但您家这马夫和书童啊,就爱操心。」小二说着,就指了指坐在最角落的陈二和顾杰,「您瞧,他们都在这坐了快一个上午了。」 「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平素市面见的少,才这般担心的。」顾辞笑着敷衍了两句,也不急着落座,先点了东西,「麻烦小二哥给我们先上两碗白米粥,再弄几碟开胃的小菜。」 「好咧。两位夫人可还要其他?」 「你先上粥,其他东西等会再说,空腹吃得太腻了,伤胃。」 「那行,这会反正没什么人,两位夫人随便挑地方做,我马上就给两位端上来。」 第285页 顾辞点了点头,也不跟他多说,带着小姑娘先同陈二和顾杰去打了招唿。 「大姐,娇娇姐姐,你们可算醒了,我都快要急死了。」顾杰性子躁,虽然比阿宝年龄大,但没人这般懂事,尤其是在儿女情长方面,完全就是个没开窍的傻小子,这么久不见两人出来,要不是陈二拦着,怕是着急地要破门去找人了。眼下看到两人出来了,这个傻小子总算松了口气。 「就久睡了些,有什么可急的。」小姑娘大约是醉酒寻欢觉得有些心虚,总觉得顾杰这话里有话,又瞧人被自己怼得一脸尴尬,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了,又缓了缓语气,「你瞧,我们不是没事吧……喝多了就贪睡。」 陈二偷偷看了一眼小姑娘,抿着唇笑了一下,他虽没娶妻,但年龄比顾辞还大上几月,平日跟着大伙跑货时,夜里没少听那些成家了的男子瞎侃,瞧着小姑娘这明显眉眼春色残存的模样,他倒是猜出了几分,只是这种事儿他是没脸跟顾杰这个傻小子明说,只能面上附和着他瞎操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姑娘语气不好,顾杰也不敢多话了,沉默了小会,又想起什么似的,「大姐,娇娇姐姐,你们这么久没吃东西了,你们要吃什么,我去叫小二。」 「我们点了。」顾辞抬手拦了他,又偏头看了一眼陈二,「你们可是都吃了?」 「吃了。」陈二点了点头,「大当家和小夫人自己吃就行。」 顾辞也就没多问了,在他们个边坐了下来,趁着小二过来倒茶的时候,又招唿他给陈二他们上了一碟瓜子。她们两人也只是先垫垫肚子,等到了饭点,再一起和人吃。 阿宝今儿考完,下午的时候,几人还要去接人。几人吃过中饭后,也没出去走动,歇了半个时辰,就驾着马车去考场外接人了。 如今日头越来越热,考场里的吃住又比不上客栈,小姑娘体谅自家弟弟辛苦,去的时候,特地带了一壶冰镇的酸梅汤,还用食盒装了些糕点。 读书人都娇贵,顾辞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大户人家的马车候在外头了,小姑娘见那些小丫头都拿着食盒等在一旁,也不觉得自己这般另类了,「姐姐你瞧,大伙都是这般做的,就你觉得我这样,是觉得阿宝娇气了。」 「对,还是你这个娇娇姐姐贴心些。」顾辞平素也不爱跟小姑娘斗嘴。 「那是……为娘的自然比当爹的要贴心的。」 小姑娘说得小声,顾辞只听了影影绰绰的几个字,「什么娘的爹的?」 「没什么了。」小姑娘摇了摇头,她娇气不经晒,就这会的工夫,脸蛋儿红彤彤的,但这周围连个遮阴的树都没有,只好躲到顾辞的影子里,「姐姐,你也往那轿子的阴影处躲躲,免得晒黑了,又要养好久。」 顾辞不是娇气的人,但上回晒黑了,被小姑娘嫌弃念叨了许久,对自己的脸也上心几分了,听她的话站到了阴影处。 几人在外头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考场的大门才打开,等在外头的人瞬间一窝蜂地挤了上去,小姑娘也想凑热闹,顾辞一把拉住了她,「还嫌那里不够挤是不是?那日送阿宝进去,我们就说好在这处等他,他应当知道的。」 考场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了,阿宝隔了片刻才出来,顾杰人机灵,最先看到,跳起来就像那边招收,「阿宝,这边,这边…… 」 考了两天,出来的人面色都不是太好看,阿宝也是,脸色有些憔悴,看到他们了,神色才亮了亮,但还是走得不急不缓,直到出来了,步子才快了些,「姐姐,娇娇姐姐……」 「阿宝,你考的……」 「来,阿宝,喝口酸梅汤,瞧你嘴唇都起皮了。」不等顾杰兴沖沖地问完,小姑娘赶紧将拧开了盖子的酸梅汤壶递了过去,又暗暗瞪了顾杰一眼,回头看向阿宝时,又是眉开眼笑的,「天儿热,快些上轿子,咱们赶紧回客栈歇着。」 顾杰摸了摸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旁边的那些人,都是这样问的啊。 在这批考生中,阿宝算是年纪小的,平日看着稳重,但考了两天,也有些吃不消,一口咕噜了半壶酸梅汤,也不爱说话,点了点头就跟着小姑娘上了轿子。 大抵考试耗费了太多心神,回了客栈后,阿宝眼皮直打架,实在打不起精神同几人说话了,东西都来不及吃,也顾不得洗漱,就跟顾辞说要先去睡一觉。 顾辞也知晓他的辛苦,什么都没说,让他去睡。 阿宝这一觉就睡到了隔天,顾辞生怕他夜里发烧,特地嘱託陈二和他一个屋,帮着照顾,好在没有,憨小子隔天起来又是精神饱满的一本正经的小大人。 復考还要等半月,顾辞让三梅带着他们在云门城中逛了三日,后面的日子又带着几人去城外爬山,去了寺庙烧香祈福,折腾了几天,又回到城中,耐心等待覆考的资格。 阿宝有復考的资格,这结果都在大伙的意料之中,大家欢庆了一番,又都静下心来等着阿宝復考。 按照顾辞他们的计划,等阿宝復考结束,不管结果如何,顾辞要带着人走水路,南下去热闹的盛乐城。来时不走水路是怕两个小的晕船,到时影响阿宝考试,回去就没了这番顾虑了。 然而,不等阿宝復考完,陈奂就匆匆赶来了云门,亲自交给了顾辞一份陆铭的密信。 第286页 「送信的人说,这事十分紧急,我等不到大当家回来了,一刻都不敢耽搁地给您送了过来。」 陈奂找来客栈的时候,小姑娘正好在午睡,隔天要去参加復考的阿宝在屋里看书。 顾辞看了那信一眼,没有急着拆开,对她来说,陆铭快马加鞭送来要她亲启的信,不会是好事,「送信的人可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让大当家早做决定,纸是包不住火的。」 这话对陈奂来说,莫名奇妙。 「我知道了。」顾辞垂眸想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又扯了点笑,「辛苦陈叔跑这一趟了,先吃些东西,待会让陈二哥带你去歇息,明早你再走。」 陈奂也没客气,他一路赶得急,确实筋疲力尽了。 等人都离开后,顾辞在原地坐了一会,才拿着信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睡得正熟,大约是天气太热了,翻个身就在那不耐地呢喃,顾辞帮她擦了汗,又拿着蒲扇替她扇了扇风,等她又睡熟了,才拆开了信。 第146章 小姑娘将来要回到她该回的地方,顾辞早在知道她身份的时候, 就在脑海里设想无数种形势所逼, 但万万没想到, 最终让小姑娘回去的形势是她们都无法拒绝的—— 女帝和兰贵妃都还活着。 是了, 陆铭的密信上说的不是其他事, 而是简明扼要的五个字—— 没头没尾的几个字,若是其他人看到, 可能会觉得莫名奇妙,而顾辞却在一瞬间就懂了。她与陆铭之间, 还能谈得上「她们」, 且需要他这般快马加鞭地送过来的密信,也只能是和小姑娘相关了。 薄薄的纸握在手心, 逐渐湿润,那上面的黑色字迹也慢慢化开,最终润成了一团模煳的墨迹。 顾辞终于回过神来, 将已经湿润的纸张重新放进了信封里,找小二要了火盆, 亲眼看着火苗将那油纸信封一点点吞噬, 化为灰烬。她将灰烬兑了水,倒在客栈后院的桂花树旁, 然后才重新回房,坐在小姑娘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仍在熟睡的小姑娘。 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的小姑娘,就不再是小娇娇了, 不再是她的小娇娇了,而是安平,整个大锦的安平公主。 小姑娘这一觉睡得十分冗长,每每感觉热时,身旁又会吹来微凉的风,总是在将醒时分又会迷迷煳煳地睡过去,等到真正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姐姐……」睡得太久了,小姑娘有些头晕,爬起来时,揉了半天的眼睛,视线才慢慢聚焦,看着坐在床边的人,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 「嗯。」顾辞应了一声,起身从早就准备在一旁的水盆里搓了搓布巾,帮她轻柔地洗了把脸,帮着她醒神,「饿不饿?陈二哥和顾杰他们已经陪着阿宝在下面吃东西了。」 小姑娘先是摇了摇头,歪着头想了一下,而后又点了点头,睡饱后的一张脸好似布了一层柔和的光,透着几分秀气的茫然,嘴巴撅了一点点,「好像又有点饿了?屋子里怎么这么暗,是天黑了还是没开窗户?」 「太阳已经落山了,不过外面还亮着,窗帘子还没拉开。」顾辞边说边给她擦了擦手,点着她的小鼻子,耐心地问:「那是现在就下去跟人一起吃,还是醒会神,待会再去吃?」 「我居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小姑娘眼睛瞪圆了,隔了片刻才愿意接受自己这么能睡的事实,「算了,阿宝明天就要去考试,一起去吃吧。」 顾辞点了点头,将水盆端走,帮她将鞋子摆在了床榻上,回头帮她将睡得皱皱巴巴地衣服捋了捋,「你今儿睡相老实,头髮也没乱,就可以走了。」 小姑娘有些不放心,对着铜镜照了照,扶着头髮,将那丁香髮钗拔了重新插上,又拍了拍自己的脸,「睡了这么久,怎么气色也不好看?我再抹点胭脂。」 「你又不是去见外人?你从前哭哒哒的可怜样都被阿宝见过了。」顾辞嘴上笑话她,但却是耐心地给她将那几盒胭脂都拿了出来,让她自己选。 「气色不好容易让人担心,我又一觉睡了这么久,要这样出去,阿宝指不定担心我病了。」被提起从前那些丢脸的事,小姑娘也不生气,视线仔细地从那些胭脂上一一扫过,最终挑了一个桃红色的胭脂。 顾辞脸上的笑敛了些,「对阿宝,你倒是越发贴心了。」 「姐姐这跟我呕酸?说得我对你好似不贴心似的?再说了,我就你们两个至亲的人,不对你们贴心,难不成还和外人去贴心不成?」小姑娘说得理所当然的,说着又对着铜镜抿了抿唇,对自己的菱花唇十分满意,「这隽女坊的东西贵是贵了点,但比咱们镇上的胭脂更上唇瓣,也不显得干。」 顾辞扯了一抹笑,「是吗?」 「嗯,姐姐你看?」小姑娘这才偏头看了看顾辞,「姐姐在想什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想什么?在想要不要给你再多买几盒回去,不过想想觉得好似也没必要。」 小姑娘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也没多想,「左不过我也不常出去走动,这好东西用不着买多了。」 顾辞笑了笑,也不搭腔了,看着她收拾好了,带着她下楼去了。她早就和陈奂打了招唿,随便找了个生意上的藉口就搪塞了过去,小姑娘对这些事向来不感兴趣,只要不是发生什么大事,对她来说,都是姐姐能搞定的小事。 第287页 阿宝復考同样要考两天,考完的隔天中午,整个云门城都在欢唿,因为已经旱了两个月的天终于下了场太阳雨。 所谓太阳雨,就是太阳仍旧高挂天空,但却下起了雨。 当然,这样的太阳雨,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但对老百姓来说,还是一场期待成真的欢喜。 「姐姐,还真的会一边出太阳一边下雨的啊?」下太阳雨的时候,他们正坐在回程的船上,小姑娘像个没见过市面的小傻子,也不怕晕船了,直往甲板上跳。 「嗯,你今儿不就见到了。」顾辞也不拦她,能这般无忧无虑的做林娇娇的日子不多了,顾辞觉得从前的自己都对小姑娘管束太多了。公主是无尚的高贵称唿,却也缠绕着遍布的枷锁。 太阳雨很快就停了,小姑娘知晓这盛夏天里淋雨最容易中暑,闹归闹,但并没有让自己的衣服打湿。 这条船虽然是去盛乐城,但每经过一个港口和码头,都会靠岸停泊。同样,中间也会在云峡镇的码头停靠。 船停在云峡镇的时候,正是晨曦拂晓时分,小镇其他地方还在睡梦里,但码头这里已经陷入了喧嚣的忙碌中。 顾辞让陈二背着阿宝,自己亲自抱着小姑娘,叫醒了顾杰,几人就下了船。 阿宝中途醒了,看着周围熟悉的街舍,迷迷煳煳地道:「姐姐,我们回家了吗?」 顾辞回头朝他笑了一下,「我们回家了。」 阿宝动了动唇,须臾又趴在陈二的背上,又放心地睡了过去。 小姑娘睡得沉,直到自己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才揉着眼睛,磨蹭着要下来,「姐姐,我……我要如厕…… 」 原来是被尿憋醒了,顾辞笑了一下,也没放下她,抱着她快步去了厕所,小姑娘倒也不害羞了,冬日被窝暖和,她经常憋着尿尿不愿意起床,后来被顾辞知晓了她这股懒劲,都是亲自抱着她去,小姑娘头一次还害羞,但习惯了,脸皮也厚了,破罐子破摔地想,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被姐姐亲过了,还怕看了不成。 从茅厕出来了,小姑娘也醒过神来了,借着外头越来越亮的天色瞧了一眼,茫然地眨了眨眼,又去捏顾辞的脸,「姐姐,咱们是不是梦游到家了……都忘记是要去盛乐了?」 顾辞没有回她,抱着她依旧往两人的卧房走。 直到进了屋,顾辞才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娇娇,我们,不去盛乐了?」 「嗯?为什么?」小姑娘看着她幽深的眼眸,莫名有几分心慌,又赶快道:「不去也好,出去游玩最花钱了。」 「我们去京城。」顾辞看小姑娘木着一张脸,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不去盛乐了。我带你,去……不,回京城。」 小姑娘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又勉强笑道:「姐姐肯定还在梦游了,打醒你就好了。」 顾辞按住她有些发颤的身子,「都活着,你娘还活着,兰贵妃也还活着。」 第147章 作为一国公主,要她回宫的理由有千万种, 她都可以拒绝, 唯独这一条, 她无法拒绝。然而, 她私心里其实更希望——她们都死了。比起她们的安平, 她更愿意是姐姐的娇娇。 「你撒谎。」 许久之后,小姑娘一把推开了顾辞, 朝她吼了一声,就下床朝外走。 顾辞一把拉住她的手, 「安平。」 小姑娘的脚再也迈不动了, 她闭了闭眼,稍许又睁开, 看向顾辞时,那双杏眼清冷,神色漠然, 那是顾辞从没在小姑娘身上见过的冷傲。 姐姐的一声安平,唤醒了她不愿清醒的梦, 逼迫她不得不去面对那些她不愿面对的。 「是安平了, 就不会再是小娇娇。姐姐,你可想好了?皇城是囚笼, 去了那里的人都是笼中鸟,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我母皇最爱的人是我母妃,但她能给母妃的也只是一个兰贵妃的名头。那巍峨皇宫有什么好?我母妃最爱那柄紫薇枪,我幼年曾见她耍过, 可惜往后再也没有见过了。因为百官不满母皇公然纳她为妃,母妃什么都是错,寝宫的紫薇枪有刺杀皇室嫌疑,所以她最爱的东西只能毁灭,而我母皇什么都不能做。」 「我不是母妃的孩子,我懂事起就知道,我是母皇前任凤君奉贤凤君和母皇生的孩子,母妃只是我的姑姑。母皇告诉我,我可以不是她的孩子,但必须是母妃的孩子,要想往后护母妃安全,我必须成为未来的女君。」 小姑娘说着,停了下来,偏头看向顾辞,「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辞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小姑娘打断了,「你当然不知道。安平要掌大锦江山,安平要管百姓生死,安平要绵延大锦子嗣……要做所有不愿与愿之事。」 「娇…… 」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所以,姐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自私一些,就让我永远当你的小娇娇?大锦江山与我何干,百姓生死与我何干?我就想和姐姐在一起,就让那个安平死在五年前的荒郊野岭不就好了么?」 她一声声控诉,掷地有声,落在顾辞的心口,更像是灼热的火星子,烫到极致的热,又是淋漓的疼。 是喜欢,是男欢女爱的喜欢,不是因为感动的依赖。小姑娘这份感情超出了顾辞的想像,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小姑娘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她自己不明白。 第288页 「娇娇……」 「姐姐。」小姑娘伸手捂住了她的唇,「可是你告诉了我,那就没办法了。对,你要送我回京城了,我也该回京城了。」 顾辞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拿开她的手,握在手心,「姐姐从没想过跟你分开,始终把决定权交给你,是希望等时过境迁的时候,你不会觉得有如果当初的遗憾。」 小姑娘神色缓了下来,垂眸看着顾辞的手,一点点和她十指相扣,抬起头来又笑了,「方才情绪激动了些,语气重了,姐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也不是怪姐姐……我只是担心有朝一日,我们都因太多的身不由己,让姐姐变成了我母妃那样的人。」 「不会的。」 兰贵妃会不会怨女帝将她困在这深宫中,顾辞不知道,但她永远不会怨小姑娘的决定。对她来说,爱不只是那些同床共枕的寂寂深夜,更是被需要。 爱上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大爱的准备。爱她,也爱她的芸芸众生。 收到陆铭的回信时,是在半月后。那时陈奂第二日回来的时候,顾辞就托他带了封信回来,让他找人给陆铭送过去。 与此同时,阿宝的院试结果也出来了,稍稍遗憾了一些,阿宝这次在第二名,但也算是一名秀才郎了,如今家里条件也好了,自然是要准备去云门城的云麓书院继续上学。 顾辞将手里收粮的事宜全部託付给了陈奂,对外人都道他们姐弟三人是都准备去云门城定居了。 在离开的前一日,顾辞在鸿运酒楼请了关系近些的人来吃喜酒,这一次把顾家村里的顾老二,里正和顾杰一家都通知来了,附近关系好些的街坊也叫了过来,最后算下来,把整个酒楼占了个七七八八,顾辞索性将酒楼都包了下来,和大伙儿好好凑了个热闹。 「你们三姐弟都是个能力,我是眼睁睁看着你们三人从一无所有走到如今……」 「老天爷都是公平的,都说先前吃得苦,最后都会酿成陈美的酒,瞧瞧他们三姐弟不就是个例子。」 「他们姐弟三人也当真是绝配的一家人了,大姐儿豪爽能干,娇娇是个漂亮贤惠的小娘子,阿宝将来啊,就是个状元郎。」 「那是铁定,这么小的秀才郎我还是头一次见了,是个厉害的人。」 …… 酒席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言地说些好听话,阿宝性子内敛,但如今也沉稳了,被大伙打趣了,还能泰然自若地回两句,小姑娘本就是嘴皮子利索的人,没人说得过她,顾辞这个不爱说话的,就只能含煳地跟人客气几句,陪着那些能喝的长辈都喝几杯。 大伙也都知道这一家子往后都要去云门定居了,酒足饭饱,谈起那些离愁别绪,都有些不舍,大舅母贺氏瞧着水灵灵的小姑娘往后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几日了,更是忍不住抱着人掉眼泪,「先前要是给我做闺女了,那用得着离我千山万水的,好不容易舅母一家都搬来镇上了,以为往后能日日见到了,哪曾想…… 」 「真给舅母做闺女了,我也还是姐姐的小媳妇,自然是嫁鸡随鸡,夫唱妇随的。」小姑娘拿起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又安慰道:「往后啊,若是有机会,我再来接舅母过去玩。」 「你个小棉袄,就会甜舅母的心。」贺氏也不觉得小姑娘是说句便宜话,如今真要分别了,又有些后悔从前对人还是不够好。 小姑娘神色有几分认真,「到时我请几个舅母舅舅去吃最好吃的东西,去看最热闹的焰火,让人抬着轿子,带你们去看热闹的集市。」 「你这丫头……再说,舅母又要哭了。」贺氏心疼地去捏她的小脸颊,「那些往后有机会,舅母自是不会同你客气。但云门城不比云峡镇,你们姐弟三人,也每个当家的男人,万事都要小心些。你们三人,舅母就最担心你,长得如花似玉的,你去哪里,我都担心你招人惦记。」 「舅母不怕。」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被肖氏拉着说话的姐姐,笑了一下,「姐姐会保护我的。」 贺氏先是一愣,稍许又笑着去揪她的鼻头,「你倒是个会想的……不过,也是,大姐儿把你护的跟命根子似的。」 小姑娘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这世间,只要姐姐还活着,她就不会死。这个念头,从她劫后余生,看到面前的人第一眼起,就在懵懵懂懂中有了,到了如今,那颗懵懂的小种子已经在她心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翌日,顾辞就带着人坐着自家的商船北上了,同行的还有陆铭的那位管事。这名管事是陆铭的家僕,为人圆滑,做事谨慎,这两年来,给顾辞帮了不少忙。顾辞这次让他来,就是为了替顾辞打点上学的事。 云麓书院汇聚了下面各个城镇的秀才,吃住都是在学堂,不出意外的话,都是一月一小休,四月一大休,小休两日,纯粹是供学子出来放风,大休两月,供学子回家。 如今女帝和兰贵妃还活着的消息被送了出来,京城里形势紧急,顾辞也耽搁不起,关于阿宝上学的事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去办了,只能託付给这位陆管事。 离家前,顾辞都没跟阿宝透漏半个字她要带着小姑娘去京城的口风,直到快要到云门的前一日,顾辞才决定跟自己的弟弟摊牌。 让顾辞意外的是,对于她的那些决定,阿宝一点都不意外,反而问顾辞,「姐姐不是去京城和陆哥哥谈生意,是送娇娇姐姐回去对不对?」 第289页 看顾辞惊讶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阿宝腼腆地笑了一下,「自打那次我復考完回到家里之后,姐姐和娇娇姐姐都时常发呆,娇娇姐姐也不爱说话了……我就猜到那次陈叔定是给姐姐送去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才会说去盛乐的也临时改变了主意。」 「阿宝…… 」面对早熟懂事的弟弟,顾辞实在不知怎么隐瞒,「我和你娇娇姐姐不是……」 「姐姐不要跟我解释,我知道我还小了,很多事我不懂。」阿宝打断了她,可说着又觉得莫名委屈,这种委屈不是怪谁,怨谁,而是怪自己还太小,怨自己替姐姐分不了忧,「往后娇娇姐姐还会回来吗?」 顾辞垂了垂眼,须臾才轻轻开口道:「怀瑾,她是公主。」 「公主?」阿宝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坦然地接受了这么一个大秘密,自顾自地道:「怪不得,娇娇姐姐什么都知道。那么厉害的娇娇姐姐,是公主也不奇怪……姐姐也厉害,娶了一个公主。」 阿宝的反应太平淡了,顾辞怕他是受了刺激,还没真正反应过来,又继续道:「这次我们去京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所以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姐姐让顾杰陪着你在学堂,但顾杰性子跳,你往后凡事……」 「娇娇姐姐往后是不是都不会回来了?」 「嗯?」突然被打断了,顾辞愣了一下,随即才回过神来,思忖了一下,才摸着他的头,「会。就算她到时不回来了,我们也能去找她。」 阿宝点了下头,「那就好。」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姐姐不用担心我的,我会照顾自己,会更加努力学习,会光耀门楣,不让娇娇姐姐觉得自己低嫁了。」 顾辞莫名鼻子泛酸,吸了下鼻子才点头,「好。」 昔日的萝蔔头弟弟如今是个稳重的少年郎了,顾辞站在船头看着那个站在码头同自己挥手的人最终在眼帘变成一个点,又消失不见,终于忍不住掉下了两滴泪。 上辈子对这个弟弟关照不多,其实这辈子也一样。阿宝太懂事了,从不让她操心,所以她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忽略了。 「大当家既然不舍小少爷,为何不带着小少爷一起去京城?」 「珍贵的东西只带一件在身上,护起来才能心无旁骛,拼尽全力。」 第148章 走水路不能直接到京城,商船只能停在京城下面的玉树城, 然后从玉树租马车继续走。好在这些不用顾辞操心, 陈家村的这些人来来往往跑了两年, 对这些枢纽关口, 早就混得门儿清了, 船一靠岸,就有人热情地上来打招唿, 「陈管事,今儿怎么比往日慢上了两日, 我这些伙计前日就在等着了。」 「途中出了些意外, 耽搁了。」负责商队的人是陈奂最小的弟弟,叫陈立, 比起他哥哥,陈立是个话多的,没事还能一本正经地给大伙讲个乐子逗逗的人,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说出来的话, 十句有八句是耍花腔, 不想说实话的,旁人也是问不出来的。 那位接洽的管事也是个识趣的人, 听他这敷衍的回答,也不多问,兀自转了话题,「这次有位贵人托你们给京城的赵家带些水产过去, 可是还能带下?」 「多吗?」陈立余光扫了一眼身后,见顾辞抱着晕船晕的昏昏沉沉的小姑娘下船了,又道:「你先让人给我找个大夫来,后面的那位小夫人晕船厉害。」 对商队来说,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越少,出意外的机率就越低,一些货物的价值也就越高,自然不像游船那般慢悠悠的。陈立他们一群糙汉子,平日是紧赶慢赶的,小姑娘这个小娇躯就受不住了,陈立瞧着她日日吐的这般惨兮兮的模样,暗地里命人在那些码头多停留了日子,给小姑娘歇气的时间,这才慢了两日。 「行,我这就派人去。」那位管事顺着陈立的视线也往渡口那瞧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道:「这两位夫人打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嗨,就咱们那个云峡镇的,据说是夫君在京城做生意发了迹,特地带着妻子去享福的了。」陈立睨了他一眼,「平素我捎人上京,也不见你这么好奇?」 「这不就是觉得这两位妇人自带贵气,想讨个好吗?」那管事猥琐地笑了两声,招了一个小伙计去叫人,回头又凑近了陈立正色道:「你在云峡镇可能不知道,咱们这里隔京城近,可是听说如今的京城……怕是要出大乱子了。我同你说,那些水产就是带往京城那个赵家……就是出了个女将军的赵家……咱们也合作两年了,我同你说句实话,你要是稳不住,这批水货别送了,将粮食送到了京城就赶紧回来。」 说着,这管事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顾辞,神情十分玩味了。一般人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接家人去京城。 「行,林管事的话,我放在心上了。」陈立拍了拍他的肩,「回头我给您从京城带两壶好酒。」 「那我先行谢过了。」那位管事也不客气,「这些货我安排人来装卸,你们只管去酒楼好生吃顿饱饭。」 陈立笑了笑,回头朝顾辞道:「夫人,这边换马车,船上的货还要等上些时间,咱们先去酒楼吃顿好的,歇会再上路,顺便让大夫给这位小夫人瞧瞧。」 顾辞点头允了,又看向那位管事,朝他颔首笑了一下,「麻烦管事照顾了。」 「夫人客气了。」那位管事搓了搓手,又补充了一句,「两位夫人只管放心,待会给你们安排的马车我定会指舒服的软轿子安排,这跋山涉水,确实辛苦。」 第290页 「那我先行谢过管事的好意了。」小姑娘吃不了苦,这样的安排,顾辞也不会拒绝,换了身份的小姑娘,钱都是小事了。 一商船的货物卸下重新再装,要差不多两个时辰的功夫,顾辞要了一间客房,等大夫给小姑娘瞧过了,知晓没什么大事,这才放心,餵着小姑娘喝了一碗肉丝粥,才自己去吃东西。 「夫人,那位小夫人可还好?」看到她出来了,那位管事眼尖,忙朝她打了声招唿。 「劳您挂心了,我这妯娌身子差了些,舟车劳顿,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只是累着了。」 「那就好。」那管事点了点头,偏头又和陈立继续商量事情。 顾辞耳力好,方才在码头就听到这位管事嘴里说到京城和赵将军的字样,她特地出来吃饭,就是为了旁敲侧击些京城如今的局势。 「我在船上听陈管事说,到了玉树,多的是托他们送货到京城的老闆,不知这次您托陈管事带些什么?」见那位管事朝自己打量,顾辞又笑着道:「我夫君就是在京城做生意的,我也就问问,打探些行情,到了看能不能帮上些什么忙。」 那管事垂眸,须臾又抬头朝她笑了笑,「夫人想来也是一个巾帼不让鬚眉的人,既然您好奇,我也朝您卖个好。」 顾辞顺势就过来坐了,又招唿小二上了一壶酒和几碟下酒菜,「管事这等高帽子可不敢接。只是我们成日窝在那偏僻的地方,这骤然要去京城了,难免有些紧张。」 「夫人考虑地倒也是。」 「夫人是个有见识的人,既然想听,就请林管事好生同夫人好生说说这京城的事儿。」 那管事见陈立都开了口,他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心里猜测眼前这女子怕是有些来头的,又加上这个节骨眼赶着去京城……管事喝了一口酒,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我也只是从来往的商船道听途说来的,说这天啊又要变了,就那位……就当今这圣上……这位置怕是坐不安稳了。」 顾辞眼珠动了动,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给那位管事的空杯子满上,「这可是为何?」 「听说啊…… 」那管事又喝了一口酒,往四周瞧了瞧,「我也只是听说啊,当今这位坐上这位置不太名正言顺,听那些秘闻,好像是说…… 反正,就是就是个多事之秋,镇守边关的那位镇远女将军正在往京城赶……」 顾辞的手指无意思地攥了一下,喝了口酒又笑了,「虽然我一个妇道人家对这些不明白,但也明白,这权势之争啊,受苦的就是咱们这百姓。」 「夫人这话可说对了,受苦的就是咱们这百姓。夫人可知道京城那陆家,据说也受了牵连,如今府里的众人都出不了府。」 顾辞垂眸,一颗心都吊了起来,上辈子就是今年冬季,陆家因为赈灾给了坏粮而被满门处斩。她怕自己失态,又佯装抿了口酒,稳了稳心神才道:「京城陆家我倒是听我夫君说起一些,在京城那个皇亲国戚扎堆的地方,陆家也算不上什么,这又是为何?」 「夫人有所不知,这陆家早先和那忠义侯家是世交,忠义侯家先是世子入了宫封了凤君,后又女儿嫁入宫,成了兰贵妃,如今传出……自然也要受些牵连的。」 顾辞下巴点了点,「左不过这些同我们普通老百姓也不相干。」 那管事也点了点头,「夫人这个节骨眼去京城可要小心了。方才我还同陈管事说,早先赵家在这里订了一批水产,要是不想沾上这些是非,这水产让他别送了。」 顾辞低头喝酒,暗暗在桌下伸脚戳了戳陈立。 陈立余光看了顾辞一眼,见她微微点了点下头,便举杯和那管事碰了杯,「林管事这般为陈某考量,陈某实在是感激不尽。不过赵将军是女中豪杰,多亏了她镇守西北,咱们日子才能过得这般安生,这水产就算不要钱,我也理应送了。」 「陈管事可真是仗义之人。」那管事又看向顾辞,举杯同她碰了杯,「能喝的都是侠义之人,我瞧夫人也是这般豪爽的豪杰。今日能有缘共聚一堂,可当真是缘分。」 「林管事说笑了。」顾辞一饮而尽,回头又招唿小二点菜,「方才照顾我那妯娌,还未来得及吃东西,两位可还要一同吃些?」 「夫人不必客气,请自便。」陈立率先搭了话,回头又看向那管事,「林管事,那还请您安排人将那水产装上马车,等歇息好了,我们就要出发了。」 顾辞点头打了招唿,找小二买了方才酒菜的单,这才单独找了一桌去吃东西。 从玉树到京城有差不多五天的行程,顾辞在离开时,又拜託那管事快马加鞭地给陆铭给的地址送了一封信。她不知陆铭现今的处境如何,但陆铭在上次的回信中就事先打了招唿,往后的信都不必亲自送到他手上。 到了京城的时候,已是天黑,大伙紧赶慢赶,到的时候,城门还是关了。 「大当家,看来京城真是出事了,往日城门不会关的这么早。」陈立赶的这么急,就是为了赶在今夜入城。 「无事。」顾辞低头看了怀里的小姑娘一眼,「这天气也不怕,只是多些蚊虫,今晚就在这城外住下,明日再说。 陈立点了点头,憋了一路的疑问,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大当家往日不许我们接任何有风险的货,这次为什么……」 第291页 「陈三叔,你什么都不要问,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同你说明白。」 陈立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压了下去,只是指挥众人折去找借宿的客栈。 翌日,城门虽然开了,但过往的商队检查十分严格,顾辞捏着今早收到的回信,莫名有些慌。 小姑娘握紧了她的手,「姐姐不用怕,没事的。」 回信上只两个字——可信。这便是陆铭准了她带着小姑娘混进赵府的打算。然而,当真进入了这权利的漩涡,事关小姑娘的生死,顾辞觉得身边的这些人,谁都不可信了。 「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按照她上辈子的轨迹来,乐嘉公主继位后,最信赖的人就是赵将军,也是赵将军扶持她上位的。 「我姐姐?」小姑娘看了她一眼,随即神色一冷,「从前是个能力撑不起野心的人,不知这些年,可有长进了?不过,既然还能在皇城里生活得好好的,想必从前也是大家对这对父女看走了眼。」 「那我们不去赵府了…… 」 「赵府非去不可。」小姑娘抬头看向她,「赵尧棠的一身本事是我母妃教的,能有如今的地位,我母妃和母皇都功不可没。若是她也不可信……那这京城,我也不知道谁还能信了。」 第149章 小姑娘口中的赵尧棠就是那位女将军的名字。 只是,既然赵将军要回京的消息连普通老百姓都有知情的, 那高位上的人定是也早就收到了风声。那如今的赵府的一举一动只怕都在那位的眼皮子底下。 顾辞细细一想, 越发觉得去赵府不妥, 「娇娇, 我们不跟着陈三叔他们去赵府了, 我们先自行找落脚的地方,等打探清楚情况了, 再做决定。」 「我明白姐姐的担忧。」小姑娘乌亮的杏眼直直看着她,仿佛能看尽人的心里似的, 「皇城里的消息真真假假, 虽然会让心虚之人草木皆兵,但也会让人自乱阵脚。赵尧棠不是那等莽夫, 既然让这消息放出来了,想必如今她人已经回了京城了。」 顾辞愣了一下,细想起来, 赵将军却是不是那等莽夫,她是关心则乱。 「今日不跟着陈三叔伪装成送货的商人进入赵府, 接下来想找机会进赵府就难了。我们在京城多待一日, 就是多暴露在那人眼皮底下一日。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进赵府一探究竟。」 「可是…… 」 「没有可是。」小姑娘打断了她的话, 「养家餬口我不如姐姐,但皇城的阴谋算计,姐姐不如我。阿宝如今要学的策论,我从五岁起, 就开始跟着太傅学习,六岁就跟着母皇批奏摺。姐姐,到了京城,你该听我的。」 顾辞张了张口,可转念想到小姑娘说得是事实,论心机城府,深谋远虑,她远没有这样的脑子和才干,就是这高瞻远瞩,她虽然比小姑娘多有了一辈子的经歷,但在这皇城里,她依然是比不过小姑娘的。 「那姐姐听你的。」 「如今咱们不乔装改变,过了城门的检查再说。」小姑娘用眉黛往自己的两颊点了几颗斑点,又对着铜镜摸了摸脸,「我虽与母妃有八分像,但母妃这脸蛋儿生的比我饱满,对亏了这几日舟车劳顿,我这脸蛋儿瘦了一圈,一般人也认不出我。城门口严查,我们若是现在就女扮男装,待会搜身反倒容易惹出麻烦。」 「这个我也是这么打算的。」顾辞点了点头,又打开房门往外看了一眼,「陈三叔他们收拾地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 因为入城搜查严格,顾辞他们在城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轮到,陈立业不像前面那些商人生怕这些士兵翻乱了东西,反倒把东西都掀开了给他们瞧,还笑嘻嘻地塞给了一个为首士兵一两银子,「咱们从穷乡僻壤运些东西上京不容易,军老爷仔细些。」 那为首的士兵收了银子,看了陈立一眼,又往后面检查的人打了一声招唿,又走到中间的轿子,掀开帘子瞧了一眼,「你家的女眷?」 「瞧军老爷说得什么话?我能有这个福气?她们是三月前去老家探亲,这次她们家人托我护送人回来?」 那士兵将顾辞和小姑娘打量了一眼,看两人都是一脸畏畏缩缩,羞于见人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手一松,轿帘就重新合上了,站一旁等了片刻,等所有的货物都一一检查了,这才朝大门口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同行了。 直到离城门有些距离了,轿子中的顾辞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往日商队停放马车的集市,顾辞先带着小姑娘去客栈找了个落脚的地方,等着陈立将各大商行的货安排好。 等去赵府的时候,已是正午了,这个时辰,各个地方的守卫都是最疲乏的时候,顾辞和小姑娘都穿上了陈立他们穿的短打,顾辞伪装起来不难,毕竟眉眼都有一股阳刚之气,皮肤本来也偏黄。小姑娘伪装起来就有些难了,一张脸蛋儿太白嫩了,那金色的蜜粉混着碳灰抹了一层又一层,才总算有了些小汉子的模样。 他们送货的,一般只能从后门进,几人在门口等了片刻,里面才出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瞧了瞧外面拖的一马车的水产,也不急着收,而是将他们三人先打量了一番,那管家才道:「可是陈家商队?」 「是。从玉树过来的。」 那人点了点头,又把门打开了一些,朝里面的小厮道:「你去通知夫人,订的水产到了。」 第292页 小厮得令去了,那管事才示意他们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小姑娘没什么力气,顾辞率先将上面的那筐鱼干给了她,自己再和陈立去搬那些冰冻的鲜鱼,「这天气热,路途又遥远,虽然冰块换的及时,但仍是有些味儿了,但咱们也尽力了。」 那管事笑了笑,「陈老闆先搬进来再说,我家夫人心里有数的。」 等到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了,那管事又使唤了两个人去帮忙,顾辞和陈立各搬了一小筐往里走,跟着那管事进了放置食材的凉屋中。 进了凉屋,那管事就立马拿出两套赵府小厮的衣服,视线在三人脸上打量了一眼,最终把衣服都给了顾辞,「眼下来不及多说,你们先去那门后换好衣服,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顾辞和小姑娘对视了一眼,猜到是陆铭那边应该打过招唿了,两人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就在门后,迅速换了衣服。 那管事又安排跟着进来的两个小厮换上了顾辞和小姑娘换下的衣服,等收拾好了,这才送陈立往外走,赵府先前的那两个小厮也跟着陈立一到出去了。 「这天儿热,辛苦陈老闆走这一趟了,留你们用茶也客气。」 「您客气了。」陈立虽然不知其中玄机,但瞧着顾辞和小姑娘都是一派沉稳地跟在那管事身后,也就稍稍安了安心,又同他说了几句便宜话,这才带着赵府的两个小厮出去了。 送走了陈立,小院的门关上了,那管事也没松懈下来,而是若无其事地吩咐顾辞和小姑娘,「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将东西整理整理,马上吩咐厨房的人来给老太太做顿鱼肉宴。」 「是。」顾辞和小姑娘低声应了,转身又朝方才的凉屋走去。 她们两个在里面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能找了个空盆,将一条条冰冻的死鱼搬出来放到盆里。 两人在里面待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丫鬟扶着富态的两个女人过来了,「哎,这鲈鱼可总算来了,这夏日没胃口,还嘴馋。」 两个女人边说边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去打量蹲在地上的顾辞和小姑娘,说了几句,一个嬷嬷才吩咐道:「你们两个随我来,把这些鱼送到小厨房去。」 这一番忙活下来,最终得了闲的顾辞和小姑娘才终于被打发到了赵家小少爷的书房去陪读。 两人进了书房才知道,书房压根就没有小少爷,而等着她们的就是赵将军。 「臣参见公主。」 第150章 公主的身份有多尊贵,顾辞以为自己在听到「安平」两个字时就明白了, 然而, 直到此刻, 她听到小姑娘那声泰然自若的「将军请起。」, 她才簌然惊醒过来——眼前的小姑娘真的不是顾家村的林娇娇了, 也不是云峡镇的林娇娇了,而是这皇城里的安平公主了。 「那日收到您安然无恙的消息时, 臣还不敢相信,臣一直以为……以为……」赵尧棠起身后, 扶着小姑娘的双肩将人从上到下地好生打量了一番, 眼眶也渐渐红了,「还能看到公主平安无事, 臣真是太高兴了。」 「能再见到将军,我也很高兴。」恢復了公主身份的小姑娘,言行举止都有了公主的矜贵, 再也不见往日朝着贺氏她们那般说话是的娇憨了。 许久不见的君臣简单地寒暄了两句,赵尧棠也敛了神情, 这才空出心思打量一直站在小姑娘身后半步远的顾辞, 看到这个昔日的将士时,赵尧棠倒也不惊讶, 拍了拍顾辞的肩膀,「这些年没见,倒也没什么变化,当年你说你要返乡, 还好我没有执意要留你。」 「将军。」比起赵尧棠看到自己的平静,顾辞看到这位昔日的上司时,情绪却是有些激动了,单论情分,前后两辈子,她最感激的人就是这位赵将军了,对她来说,赵尧棠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如今能在同一阵营,她再开心不过。 「姐姐与将军是旧识?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看着两人一副旧人相见的场景,小姑娘眉头蹙了一下。 「姐姐?」不等顾辞搭话,赵尧棠倒是愣了一下,陆铭可没告诉她这么多事。 「她不仅仅是我的姐姐,也是我的驸马。」小姑娘揽上顾辞的手臂,说得十分坦荡,还特别强调了一句,「往后将军见了也是要行礼的驸马。」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这简直……胡闹。 赵尧棠无权去指责小姑娘,但顾辞……「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将军慎言。」小姑娘扬声截了她的话,「将军这可是在怪本殿下擅作主张?」 「臣不敢。」赵尧棠躬身行礼,踟蹰了一番,仍是道:「您身份尊贵,未来还是大锦的一国之君,可是顾辞……她……」 「我原以为将军是和那些迂腐的朝臣不一样的,你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高位,比旁人都不易,我原以为将军最该明白,世俗偏见其实都是虚妄。」小姑娘杏目微斜,朝赵尧棠打量了一眼,那神态端得是居高临下的,「呵呵,将军原也不能免俗。」 赵尧棠动了动唇,最后发现竟是哑口无言。她何时也变成了这样的人,昔日女帝登基,世人说女子称帝,于理不合;女帝纳妃,百官说兰贵妃惑乱朝政,于理不合;女将从军,百官说女子担不起大任,于理不合…… 「将军可是什么?当年要不是姐姐把我从荒野里抱回来,安平早就是一缕孤魂,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不该?还是将军觉得姐姐身份卑微,配不上安平?这世间千人,可有真高人一等的,尊与卑,不过是成者王,败者寇的差异,将军可是忘了我母妃夕日的教诲了?」 第293页 「臣不敢忘。」 「既是如此,姐姐的身份,将军切莫再质疑。安平信任将军,也愿将军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是。」赵尧棠点头应下,其实顾辞在她心里,并不是那般不中用的人,反倒是她认可的一员好将,当日人兵役期满,顾辞提出要归乡,她还觉得不舍,许诺大好前程来留她,可惜顾辞并不求,只是每个人都有心中所求,她也不好强求。 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人都成了驸马,还是安平公主的驸马。 这际遇,果真是——妙不可言。 她们君臣对话,顾辞也不知自己能有什么立场去插话,她没有当了驸马的自觉,眼前盛气凌人的小姑娘也让她觉得有几分陌生,在某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误闯入了一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 赵尧棠退了一步,小姑年的神情也敛了下来,余光见顾辞有些无所适从的站在原地,又去亲昵地拉了拉她的手,「往后有什么事也不必忌讳姐姐。」 「是。」赵尧棠又点头应了,偏头看了看顾辞,「臣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驸马恕罪。」 看向突然朝自己行礼的夕日上司,顾辞诚惶诚恐地不知说什么好,正发愣间,小姑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她才立马回过神来,努力学着小姑娘方才那矜贵的样子,「将军客气了,无须多礼。」 说着,她又顿了顿,「我知将军担忧,旁的不能同将军保证,但只要有顾辞在一日,定会护公主平安。」 「你旁的我也不信,但这一点,我也信你的。」赵尧棠看着她笑了一下,随即又招唿着两人随她进了书柜后的密室,她们一进去,就有两个小厮扶着一个睡的正迷迷瞪瞪的锦衣小公子出来。 三人进了密室后,赵尧棠也正了神色,说起了正事,「如今公主还活着,那胜算便会大些。那逆贼昏庸无能,骄奢淫逸,朝臣早就不满了……」 「将军,我母皇和母妃可当真是还活着?」小姑娘却打断了她,「当年太傅带我走的时候,分明告诉我她们都去了。」 赵尧棠神色黯了黯,半晌才点了点头,然而不等小姑娘高兴,她又道:「但是,她们情况不太好。当年的事,具体是如何,臣也不清楚,但如今……」 「你说啊。」小姑娘看她欲言又止的,急的不行。 「公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赵尧棠垂了下眸,须臾才捏着眉骨道:「这些年,皇上一直被困在密室,被那个逆贼用蛊虫控制,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而兰贵妃……兰贵妃也……她们日日都被餵了迷魂散,直到兰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孩子,什么孩子?母妃怎么会有孩子?」 顾辞赶紧抱住了她,她都能猜到的事,她不信小姑娘不知道,不过是不愿意接受罢了,「娇……安平,你先冷静。」 「那逆贼把贵妃……」赵尧棠咬牙切齿道,当年兰贵妃年少时,就顶替了自己病弱的兄长,征战沙场,那是她见过的天底下最意气风发的女子。 「你胡说。」小姑娘挣脱顾辞的怀抱,一把抓住赵尧棠的衣领,「母妃是那般倔强的人,当年最心爱的紫薇枪,不等母皇为难,她就自己毁了的人,怎么可能被人污了,还生下那等逆贼的子嗣……」 「贵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别无选择。」 小姑娘身子一软,还好顾辞眼疾手快,扶的及时,「那她们人现在在何处?」 「仍旧在宫里。」赵尧棠深吸了一口气,「消息是乐嘉公主派人传给我的。」 「呵呵。」小姑娘冷笑了两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这皇姐何时还有这等本事了?」 「公主这话是……」赵尧棠说着,脑子轰的一声,又豁然开朗了似的。 「当年太傅把我放在玉川林家老宅,林家那位小姐不知是受了谁的挑拨,日日与我为难,后来让大夫将我起的水痘误诊成瘟疫,要置我于死地……若是我没猜错,当日我那位皇姐就是在玉川林府。」 「公主的意思是?」 「那逆贼凭什么放他们父子一条生路?」小姑娘冷哼了一声,垂眸想了一下,又道:「他们会这般好心把消息传递出来,是不是那逆贼要立母妃生的子嗣为太子?」 赵尧棠冷了一下,随即一脸震惊地看着小姑娘,「公主如何知道?那逆贼在封地时就耽于享乐,之前的几个孩子都末了,谁也没有料到贵妃日日被他这般折腾,孩子还能活下……」 小姑娘如今也冷静下来了,垂了垂眸,「有了皇嗣,她自然就急了,万一朝臣奉了幼主,他们父女俩辛辛苦苦谋划这么多年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节骨眼将母皇和母妃活着的消息放出来,当真是算盘打得妙,可惜了……」 可惜安平还活着。 赵尧棠沉默了,这些年来,不满南安王朝政的官员,私底下确实都在暗中扶持乐嘉公主,当年大家都以为兰贵妃真的杀了受不住蛊毒折磨的先帝,又自缢了,幼小的安平公主始终不见踪影,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乐嘉公主身上。如今听闻小姑娘的一番话,才知是他们疏忽了。 「那公主,咱们如今是……」 「我的身份能瞒一天就瞒一天,你们照旧按照我皇姐的令行事,他们父女在南安王的眼皮底下搞出这么多事,可见也是有他们的过人之处的,先心无旁骛地扶持他们上位……既然他们冒险放出我母皇和母妃还活着的事,想必母皇如今定是不会对皇位有威胁的人了,他们定是乐意将人救出来的,毕竟我母皇治国这么多年,贤君的名声早就有了。」 第294页 赵尧棠的几句话,小姑娘就将皇宫如今的局势了解了一个大概,有条不紊地做了安排,顿了顿又道:「将军的娘子军可当真是回了?」 赵尧棠摇了摇头,「如今我手中十万兵马,这几年都是天灾,西北那边游牧民族的日子不好过,我要撤了兵,就会外忧,十万兵马一分为三,三万真的在回京路上,五千精兵已在京城。回京的消息就是我让人放出来的,目的就是让那逆贼先乱了手脚,把注意力放在那三万兵马上。」 小姑娘垂着眼,下巴点了点,须臾又看向她,「将军就不怕那逆贼丧心病狂拿您府上的人……」 「我赵家能有如今恩宠,都亏了皇上和兰贵妃的提携,能为君死,是莫大的恩典,自然是无惧的。再者,我手上如今有大锦三分之一的兵权,而威武大将军始终态度不明,在他表态前,那逆贼但凡是个会想的,就不敢要挟我。」 「将军这次是运气好。」小姑娘扫了她一眼,「我那位皇叔,可不是个会想的。不过,如今他该是四面楚歌了,当年我母皇一时不察,才让这个逆贼钻了空子,如今,他怕是该还了……」 与此同时,远在皇城里的华服女子拿着手中那件绣品反覆看,又让宫女取来了自己放在珍宝阁里的一条帕子,两厢对比下来,眉头就没松开过了。 旁边伺候的贴身侍女瞧她这模样,便出声安抚道:「公主,这不过是巧合罢了,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早就不在了……您要是实在担心,玲珑阁送来了消息,说那绣娘到了京城了,招来一见不就知道了?」 那女子捏着那旧帕子捂在了心口,嘆了口气,「碧雪,你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宫还是内心难安,她的死,我难逃干系。」 「如今都过去了,再者她与您自小就不亲厚,情分……」 那女子摇了摇头,看着帕子上的乐嘉两个字,不是那个人不愿与她亲厚,而是她的父君不许她们太亲厚,她不像那个矜贵的公主,生来就有身份尊贵的爹爹和受宠的母妃,她的爹爹身份不尊贵,还早逝,如今这个父君养她在名下,也不够是把她当谋权的棋子。 她其实不捨得这个给她绣帕子的妹妹死的。 「罢了,碧雪,你去同我父君禀告一声,我亲自去见见这个绣娘。」 第151章 三梅没想到京城的这些贵人都是这般讲究的,一条帕子, 从起针到落线, 当真都要亲眼看着她绣完。当着人的面, 难免有些紧张, 坐姿也要讲究些, 虽是一条简单的蝴蝶戏兰的帕子,但她完成时, 还是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王小姐,您要的帕子绣好了, 您先过目。」 大锦皇室姓凤, 稍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猜出她的身份,这些年来, 乐嘉在外时,用的都是她亲生父亲的姓氏,「听阁主说, 你是从云门城过来的?」 「是。」三梅点了点头,又低头道:「但我并不是云门人。」她如今不是李家村的那个乡巴佬了, 在玲珑阁这么些年, 那些料子的好坏,她如今也能瞧出几分, 眼前的这位王小姐身上的衣裳,是上乘的流云锦,穿得起这等料子衣裳的人,定是非富即贵, 总之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哦,那是哪里人?」乐嘉也没抬头,自打接过帕子了,她的眼神就停留在手中的帕子上,「你这绣活这般出众,想必是有师傅教的?」 三梅垂眸,手指紧张地出汗,她偷偷在衣摆上蹭了一下,「不曾请过师傅。我家穷,从前温饱都难以维繫,哪还请得起刺绣的师傅,不过是自己爱这个,约莫又有些天赋,绣品又得了阁主的眼,这才有了这般际遇。」 乐嘉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盯着她紧张的模样儿看了一会儿,又看向手中的绣帕,白嫩的指腹从帕子上那展翅翩跹欲飞的蝴蝶翅膀上滑过,「那可当真是有天赋了。」 「小姐谬赞了。」三梅扯了一抹笑,「和玲珑阁的那些姐姐相比,我这绣活不算出众的,那些姐姐才是有天赋。」 「是吗?」乐嘉笑了一下,又看向她,收了帕子,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慢腾腾地道:「我们家就我和我妹妹两个人,但妹妹是嫡出,我是庶出,妹妹天资聪颖,很得家人的看重和喜爱,我母亲也早早说了,将来这家业都是归妹妹继承,我就只要好好当个女儿家,学些琴棋书画和女儿家该会的女红。可惜我这手笨,母亲请回的师傅悉心教导,但我还是做不好这些活儿。不用学的妹妹却十分喜欢,也一学就会。」 三梅不懂眼前这人为何突然要跟自己说这些,看着人停了下来,也不敢轻易搭话,生怕祸从口出,只能勉强地笑笑算做回应。 乐嘉也朝她笑,「李姑娘不必紧张,我平素与人少说这些心里话,许是同你有缘,这才忍不住和你多了这些话。」 被人信赖不见得总是好事,尤其是这些大户人家的私事儿,三梅心底不乐意,但瞧着她眉眼里的落寞,又不忍心,「那后来呢?」 「后来?」乐嘉愣了一下,「后来家里遭逢了些变故,妹妹不见了,别人都说死了……」说着,乐嘉又抬头看向她。 三梅被她看得莫名有些发紧。 「李姑娘,你这绣活当真没有师傅教?」 「当真没有。」她来京城时,大姐就同她再三强调,若是有人问起她的绣活,关于娇娇指点自己的事,要只字不提,「若是仔细论起来的话,两年前到了玲珑阁时,从里面的姐姐们那里讨了些技巧。」 第295页 乐嘉垂了眼,又拿出帕子看了看,「李姑娘的绣活有我妹妹绣品的几分影子,我原以为你也是师从那位江南名绣,也算是寻个寄託,却不想是我想多了。」 三梅抿了抿,「那今日这帕子,我送给王小姐了。」 乐嘉摇了摇头,「这种礼物,一生收到一次就够了。」 「嗯?」 「没什么,时辰不早了。」乐嘉起身,随手从头上拔了只金钗递了过去,「今日耽搁了李姑娘的时间,没什么赔礼,还请李姑娘收下。」 这金钗做工精緻,色泽澄亮,一看就不似凡品,三梅哪里敢收,连连摆手,「王小姐太客气了。」 「那你便当我客气罢。」乐嘉将金钗摆在了桌上,又招唿侍女进来给了今日这帕子的钱,朝三梅微微颔首,便带着侍女走了。 直到人走远了,三梅才伸手拿起桌上的金钗看了看,最终才和那银子一同收入了衣袖内。想起方才乐嘉说得话,眉头就蹙起了老高,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决定就当没听过。 另一厢,出了玲珑阁的乐嘉坐在回宫的轿子中时,又拿出三梅绣的帕子兀自凝神,好半晌之后,才掀了轿帘朝一旁的侍女道:「明日你再派人来玲珑阁一趟,让阁主将今日那绣娘的事好生查一查,对了,切莫惊动了人。」 「公主,你这是?」 「我自有我的打算。对了,这事若是泄露了半个字到我父君耳里,我惟你是问。」 「奴婢记住了。」 入夜,赵府。 顾辞看着身旁辗转反侧的小姑娘,最终还是伸手将人抱入了怀中,「别想了,人活着就好……若是实在难受,你还是可以哭的,在姐姐面前,你可以永远是那个小娇娇。」 小姑娘始终没有搭腔,隔了片刻,顾辞才感觉到自己的脖颈间一片濡湿,顾辞轻拍着她的后背,也不开口了。 她前后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位女帝和兰贵妃,等到乐嘉公主即位了,关于女帝和兰贵妃,也只能从史书中去找了,据她上辈子知晓的,这两位的记载就停留在建安元年,就是后来的赵将军也少有提起,更不用像这辈子有这么多事了。 顾辞将上辈子关于这些权势之争的事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始终记不起中间有出过兰贵妃诞下南安王子嗣的事……不过,这些皇室辛秘,上辈子的她也不会过分关注,无从知晓也情有可原。 就在她想得入神时,怀里的小姑娘又倏地开了口,「我不是难过母妃被人污了清白,只是……心疼她,她是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而母皇又该有多么自责。姐姐,我宁愿……宁愿她们是死了。」 「不。」原来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有着这般桀骜的性子,所以上辈子听闻她战死沙场了,才会选择自缢。顾辞又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活着才有希望。」 小姑娘压抑着哭声,手指攥进了顾辞的手臂肉里,她也没有意识到,从前她不懂母皇和母妃之间的感情,可如今她懂了,设身处地地想,若是哪一日,姐姐也受了这般……不,单是想想,她就心痛的快要窒息了。 「姐姐……」 「嗯?」 小姑娘隔着婆娑泪眼仰头看向顾辞,「我永远不会让你受这等屈辱的。」 她冷不丁地叫自己,顾辞原以为她要和自己说什么重要的事,等了半会才听到她说这么一句,愣了一下,又笑了,「看来咱们夫妻同心,恰好,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 「嗯?」 「不过世事难料。」顾辞捧着小姑娘的脸,亲了亲她的眼睛,舔了舔她沾在上面的眼泪,「若是有朝一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也会好好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重逢。」 小姑娘也捧着她的脸回吻了过去,「我不会答应姐姐的。我不管那些意外,姐姐若想要我好好活着,最好自己先好好活着。」 关于生死,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两人黏煳在一起说了一会话,小姑娘憋屈的心情到时好了很多了,等到月上中空的时候,终于睡了过去。 顾辞却是睡不着了,据她上辈子的了解,南安王并不是什么马虎的货色,况且能在康锦女帝统治的盛世下让她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可见城府并不像世人说得那样不堪的。 世间最难琢磨的就是人心,她没有赵尧棠想得那么乐观,如今是建安六年,南安王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伪造了康锦女帝和兰贵妃的假死这么多年,可见皇城里的心腹不少。真要翻盘,还得从长计议,摸清了各方势力才是。 第152章 八月初,江南引发了暴动, 起因是持续的干旱天气导致早季的庄稼只能收两成, 干涸的土地让大片农田的晚季庄稼根本就无法种植, 已经连遭了两年天灾的民众对朝廷的不闻不问越发不满起来, 一起闹就破罐子破摔地闹到了一些商户的商行公然去抢粮。 江南巡抚起初还想将那些闹事的人都打入大牢, 重罚几十个板子,杀鸡儆猴, 让下面的老百姓都安分守己。却不想,反倒引起了民愤, 下层的老百姓都闹了起来, 反而将事情也闹越大了。 纸包不住火了,才不得不将此事上报到朝廷。与此同时, 其他各地遭受了天灾的民众也纷纷效仿,要求朝廷开仓赈灾。 「公主,那逆贼挥霍无度, 这几年天灾不断,国库空虚, 就算那逆贼体谅百姓, 也拿不出多少赈灾款,再这样发展下去, 时局只会越来越乱,若是继续这般放任下去……也会元气大伤,依臣看,还不如趁早动手……」 第296页 正在看如今皇宫部署图的小姑娘微微抬手, 示意赵尧棠先停下来,顿了一下,才偏头看向顾辞,「姐姐,你再说说当时在顾家村,我去南山的鬼子山之后,村人是怎么对我们的?」 「嗯?他们说你是被鬼子山的小鬼王看上了……」顾辞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小姑娘勾唇笑了一下,又看向赵尧棠,「不急。将军的三万人马如今到了何处?」 「不出三日,就能到三百里外的桑植坡了。」 「分出一千人马去江南,沿途放出风声,连着三年天灾,都是因为帝王无德,上天才以示惩戒。另外让这一千人马查查这带头闹事的人到底当真是走投无路,还是被有心人煽动了,若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小姑娘说着,停了一下,问顾辞:「姐姐,这三年收的粮,如今还有多少在粮仓?」 「还有一万斤左右。」顾辞看向她,「这些粮食要拿来赈灾?」 「嗯。」小姑娘点了点头,垂眸道:「但不是现在,陆哥哥送来了消息,有人在查三梅姐姐的身份,那人既然能顺着三梅姐姐的绣品去追根究底,很快就会查到我的身上,三梅的绣活受了我的指点,虽然同我的有些差别,但我那皇姐,师从江南名绣,手头功夫不佳,但对那些针法却是比我懂得还多。」 「公主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我皇姐大概很快就会知道我还活着的事了。」小姑娘神色微沉,「得民心者,得天下。锦上添花易让人忘,雪中送炭才让人记得,对百姓来说,谁是帝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帝王能给他们什么样的生活。五年了,多的是人不再记得安平是谁,既然要回来,就要让百姓都记住。」 「公主的意思是,等到您的身份瞒不住了,再以您的名义去赈灾?」 小姑娘点了点头,「既然如今国库空虚,那位肯定焦头烂额,将军眼下还是想方设法将我母皇和母妃救出来。」 「贵妃如今生下了……那逆贼稍稍放松了警惕,不再关在密室了。宫中的眼线已经和贵妃见过了,他送去了您还活着的消息,贵妃听闻您还活着,如今的状态好了很多。今日刚收到消息说,那逆贼还欲纳贵妃为妃,贵妃也答应了,臣觉得其中定是有诈,只怕是那逆贼也给贵妃下了迷了心智的蛊虫。」 小姑娘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一下,半晌才道:「多半是母妃知晓我还活着,有了新的希望,与那逆贼虚与委蛇……」 赵尧棠想到那位贵妃,对小姑娘的猜测不置可否,「若是如此,那逆贼定会给贵妃一个全新身份,若是能在贵妃身边安插一个眼线,那咱们……」 顾辞在一旁看到小姑娘紧握成拳的手,知晓她心中此刻定是十分难受,她有些恼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犹豫了片刻才道:「不如,送我进宫吧……」 「不,姐姐对宫内的规矩什么都不懂,稍有差池,就是……」 「就是什么都不懂,才不会让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姐姐最好断了这心思。」不等顾辞说完,小姑娘就扬声打断了她,「你只要保护好我就好了。」 两人为此僵持不下,闹到了晚上,两人心平气和地细说了各自的打算,最后还是小姑娘一吻定音,不许人冒险。 翌日,赵尧棠刚将今天收到的消息告诉小姑娘和顾辞,密室外面就传来了侍女扣书架的动静。 「将军,夫人让奴婢来请您,邀您去前厅,乐嘉公主来了。」 闻言,三人都是一愣,顾辞更是看向赵尧棠,一脸防备,「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赵尧棠自个儿也觉得意外,一见顾辞这神色才反应了过来似的,「公主,臣回京的事,乐嘉公主……」 「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反正迟早都要见的,将军不必多言。」小姑娘截了她的话,「说起来,我也很想见见我这位皇姐。」 赵尧棠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搭腔,低头带着人出去了,小姑娘和顾辞都是做赵府侍女的打扮,远远地站在厅外。 「臣见过公主。」 「将军不必多礼。」乐嘉已经在厅中坐了一会,看到人过来了,放下手中茶盏,摆了摆手,见人一脸急色,笑了一下,「将军不必惊慌,今日我来赵府之事,那位和我父君都知情,不过对他们说的是,我是来赵府拜访老夫人,顺便打探关于您回京的消息,您也知道,这些年,我在他们面前,都是一个草包无用又胆小的人,他们不会防着我。」 若不是得知小姑娘还活着,赵尧棠和其他老臣一样,要扶上位的人是乐嘉。因此,她回京的事,乐嘉是知情的,但乐嘉眼下的这些话,明显意有所指,「公主这话何意?臣倒是不明白了。」 乐嘉笑了一下,她的眉眼都生的温润,一笑就让人有些急不起来,「今日我来,是给将军送消息,本月二十五,是皇子百日宴,到时也会封这位皇子的母亲为懿妃,并宴请百官。对了,懿妃就是我母皇的兰贵妃,如今的身份是颐清宫的懿贵人。那日定是宫中最是热闹的时候,后面的安排,想必将军不用我多说。」 说着,乐嘉就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图纸递了过去,神情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与悲哀,「这是我从父君手里偷的……父君……将军,这么多年来,母皇原来一直被关在父君宫内的密室内,我也好,将军也好,都是他手里的棋子。」 第297页 赵尧棠犹豫着接过图纸,神情难辨,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信,之前听了安平公主的那番话,她就明白乐嘉和秦凤君也没按好心。 乐嘉眼角的清泪一闪而过,她抬手随意抹了,她早就知她的父君心里不甘,但她从没有想过,当年南安王谋反的事,她父君是里应外合的帮凶。 那她又算什么呢?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言听计从,又是什么? 「他原就没想让将军将母皇活着救出来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让将军二十五那晚动手救人,因此救母皇的事,将军要早动手。如今颐清宫还是守卫森严,但此番兰贵妃顺着那位的意,定是另有隐情……」乐嘉抬眸看向赵尧棠,「将军是将皇妹还活着的事传给了她,对吗?」 「臣不明白……」 「安平还活着,本宫倍感欣慰。当年南安王找不到皇妹,暗地里到处查,最终父君告诉我,皇妹在玉川林家,并告诉我,我们父女俩要想活下去,就要拿出诚心……太傅为了护住皇妹,不惜将人认作是自己的私生女放到了玉川林家,却不想有眼不识泰山的林家对皇妹都十分排挤。父君派我去林家的时候,正逢皇妹起水痘,那位三小姐让大夫误诊为天花,并以不能传染了我为由头,当天晚上就派人处理了。」 思及往事,乐嘉神色有几分空洞,这么多年的差别对待,有怨吗?有的。可她始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皇妹时,这个皇妹沖她的甜甜一笑。那年,她三岁。也始终记得这个皇位妹牙牙学语时,朝她蹒跚过来时的那声「皇姐」。更加不能忘五岁的小丫头大言不惭地朝她许诺:往后等我成了这大锦国君,我要给皇姐找寻天底下最好的人当皇姐夫,他一旦待我皇姐不好,我就砍了他的头…… 所以一时的狠心,等到回过神来,再派人找寻不到了时,她多的是午夜梦回的自我谴责。 「我明知是皇妹,却见死不救……如今得知皇妹还活着,当真是最好不过。」乐嘉又按住茶盏,端起想喝一口时,才发现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又将手掩在宽袖下,抬头四下看了看,「我知将军防备我,对我今日之话也未必信。但将军若是能见到皇妹,请代本宫说一声——乐嘉一直记得她五岁同我许诺的话,等着她寻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当皇姐夫。所以,这么些年来,乐嘉始终坚持的一件事,就是不愿选驸马。」 赵尧棠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时,下意识地上前扶了一把。 乐嘉起身站稳了,拂开了她的手,「本宫言尽于此,便不久留了。我父君那人阴沉,敏感多疑,皇妹还活着的事,既然我能查到,他肯定也能查到,将军还是早做打算。将军放出率军归京的消息,那位暂未明着对赵家动手,只是不想早早撕破脸皮。但一旦军队归京,赵府上下定是……另外,如今各地民众闹事,国库空虚,这个赈灾的事是个烫手山芋,那位早就对陆家富可敌国的财富眼红了,这次多半会拿陆家下手。一旦陆家被推到了风浪尖口,城西养的五千精兵怕是也会露馅。」 一下子接收了这么多信息,赵尧棠一时脑子也乱成一团,「臣并未不信公主,只是不明白公主的用意。」 「用意?」乐嘉愣了一下,随即慢腾腾地道:「我这一生,出生没有选择,还没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被逼着做了选择,这一生行的步子,说的话儿,都是身不由己。难得能随心做些事儿,说些话儿,自然是不需要用意的。」 「是臣逾矩了了。」 乐嘉轻摇了下头,「今日叨扰将军了。」 「臣恭送公主。」 乐嘉背对着赵尧棠朝外走去,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走到了门口,一旁等候的贴身侍女就跟了上来。她略一顿,往旁边看了看,视线在低垂着头的小姑娘身上停了一下。 「公主在看什么?」 乐嘉收回视线,重新迈了步子,淡淡道:「那边的桂花树开了,可惜再也遇不到那个让人给她打桂花沐浴的人了。」 「桂花沐浴?可真是稀奇。」 「稀奇的人自然做的都是稀奇事……」 那对主僕的声音渐行渐远了,小姑娘才抬起头看着乐嘉的背影,从前她与这个皇姐的感情也是好的…… 「娇娇?」 「嗯。」小姑娘回过神来,復又指了指那条空荡荡的路径,「姐姐之前不是问我,皇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方才那个穿着兰花刺绣流云锦的女子,就是我皇姐。小时候,我养在母妃的凤栖宫,她养在秦凤君的长信宫,长信宫有很多桂花树,每到了中秋前后,那宫里的桂花香会将整个皇城的空气都氤氲一层香,我最爱去那里,让她命宫人打桂花,然后拿来沐浴,想让自己身上也这么香香的。可后来,母皇要立我为储君,她就不跟我往来了,说往后我是皇太女,不能带着我不务正业了……」 小姑娘说着,又哽咽了:「有一次我偷偷熘去长信宫找她,正逢她跪在院子,秦凤君拿着藤条抽她的背,我亲耳听到她说——往后乐嘉再也不同安平往来了,会努力学习,超过安平,不让父君丢脸。从此,我便再也不去找她了。年少的安平也不懂事,想着皇姐越是如此,我越要努力,就是要让他们丢脸……如今我才知道,她这些年,原来过得这般身不由己地跟我争和抢。」 「既然你们姐妹是误会,等到事情都过去了,解释清楚就好了。」顾辞没有亲眼见证她们姐妹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做不到感同身受,对她来说,旁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姑娘,「你也不要多想了。」 第298页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到时她要亲自告诉皇姐,当年她也有错,林府那次的事,她也看在能遇到姐姐的份上,原谅她的见死不救。 有了乐嘉这次送来的消息和秦凤君宫里的详细布局图,赵尧棠又和人重新商量了接下来的行动。 既然陆府这次被盯紧了,小姑娘就让陆铭主动出击,自愿捐了十万两的赈灾款,另外让所有陆家米行的粮食都拿去赈灾。 而朝廷去主动请缨赈灾的就是户部侍郎龚勇,这人原是工部郎中,是个墙头草,平日惯会熘须拍马,后来不知怎么得了南安王的眼,提拔到了户部,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户部是个油水户,和南安王又算臭味相投,这些年早就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日子。 如今国库空虚,又连着天灾,眼下看到陆家捐出来的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怎能不起心思?一咬牙,就将其中九万两白银都藏在了自己府上,用石头放在了赈灾款里,连着那剩下的一万两运往江南。 第153章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南安王在皇宫设百席, 宴请功臣与其家眷, 赵府和陆府都在受邀之中。 即使是顾辞, 她也知晓, 赵府一家老小去了皇城,十有八九就是要被扣押在皇宫当人质了。虽然中秋这一日才收到圣旨, 怕是担心赵府上下暗中潜逃,前来传旨的太监已经带上了接人的马车, 但乐嘉早在三日前就送来了消息, 让赵尧棠早做准备。 只是,赵府上下都不愿意走。 「公主不必多言, 皇上和贵妃昔日大恩,老身和赵府上下都无以为报。今日若是我赵府少一人不去,势必会打草惊蛇, 坏了今晚的大事。」 久劝无果,小姑娘也只能随了他们, 「安平在这里先行谢过府上众人, 他日待得胜归来,安平再重谢。也请府上众人珍重。」 「公主客气了。」 道过别后, 赵府的老太太带着赵府众人上了马车,听着院中安静下来了,小姑娘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姐姐呢?」 赵尧棠也似乎才反应过来, 四下看了一下,一把拉住了就要追出去的小姑娘,「公主,这是做什么?」 「姐姐定是跟着老妇人一道入宫了。」 「外面都是那逆贼的人,公主追上去无疑是自爆身份。」赵尧棠如今也明白小姑娘对顾辞的感情,生怕她一冲动就跑了出去,拉着她特地多用了几分力,「臣曾与顾辞共战三年,论深谋远虑,她虽不及营中谋士,但并不是鲁莽冲动的人,如今……」 「将军,皇宫不比战场,战场是明刀明枪,是看得见血的伤痕。宫中却是防不胜防的暗箭,姐姐和母妃一样,都不是该在这个战场的人,她们的英勇无畏,要献,也应该同将军一样,献给西北的战场。」 「所以,这才是公主不愿回京的理由?」赵尧棠拉着她的手失了力,「但眼下,公主还能在王总管的眼皮底下把人带回来?」 小姑娘迈出的脚又收回,攥了攥手,「赵尧棠,你早就知道她回跟着入宫,对不对?」 「臣不知。但两日前,顾辞问过我一些宫中的事,当时我也并未多想。」赵尧棠实话实说道。 好,很好。顾大姐儿,你最好祈祷你没事,不然,本公主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小姑娘没有说话,垂眸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将军可是找到西南的巫师了?」 当日康锦女帝是就是中了蛊毒,南安王之前的封地地处西南,西南多沼泽瘴气,滋养出的虫蛇鼠蚁都是剧毒无比,由以巫师养的蛊毒最是毒辣,当年她突然病倒,太医都束手无策,最终还是太医院年迈的张原判翻边医学古籍,诊出是中了西南的蛊毒。 然而,西南的蛊毒变化多端,制蛊的毒虫有上百种,对应的解药也要一一与毒虫相对应,稍有差池,就是被蛊毒反噬,最后遭百虫咬噬,七窍流血而亡。 「已经到了城外,到时公主可要亲眼见见。」 「不必了。」小姑娘摇了摇头,「传言西南最毒的是金蚕蛊,我倒想看看那逆贼也尝尝这蛊毒的厉害。」 赵尧棠抿了抿唇,「那逆贼谨慎,所有吃食都是身边贴心人经手,怕是难……」 「将军不急。今日的重任是先将母皇救出来。」 「公主,今日一行动,必将打草惊蛇,二十五那日行动,怕是……」 「今日暗战,往后就是明争了,今日只要救出了母皇和母妃,那打草惊蛇也不重要了。」小姑娘在一旁坐了下来,呷了口茶,继续道:「陆家的十万两白银,龚勇吞了九万两,他一个人肯定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的,将军想想,若是换成你,这陆家的九万两会怎么处理?」 「公主的意思是,有人与龚勇合谋私吞的?」赵尧棠蹙了蹙眉,在脑海里暗想了一遍人选,最终神情一惊:「如今民心不稳,他怎么还这般……这不是引起民愤吗?」 陆家这笔赈灾款一交出去,陆铭就留心了,龚勇这个人,即使挫骨扬灰了,他都记得,上辈子就是这个人联合昏君害的他满门不得好死,这十万两,就算龚勇不私吞,他也要让人打劫放到他家去,让他百口莫辩,不得不死。 所以龚勇的一举一动都在陆铭的掌握中,也早就给小姑娘她们送了消息。 「将军想差了。」小姑娘冷笑一声,「等到了江南,赈灾款一打开,看到白银下面的石头,将军认为龚勇会如何说?他会说是陆哥哥戏弄君王和百姓,捨不得捐钱,用石头替之……」 第299页 「陆少爷捐十万两白银,几十间米行的粮食,做得还不够吗?今日不是还特地邀陆家上下……」赵尧棠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倏地看向小姑娘,「所以公主让我今日堂而皇之地压着龚勇进宫面圣?」 小姑娘点了点头,「从大运河去江南,日夜兼程的话,只要十日。依逆贼今日邀请陆家参宴来看,那批银子已经到了江南无疑,若是不出意外,今晚宴会高潮时,定会收到龚勇的密信,道出陆家的欺君之事。因此,将军今晚不公然压着龚勇带着那九万两白银入宫面圣,陆哥哥一家怕是凶多吉少。」 陆铭用石头代替白银来戏弄君王的罪名一旦成立,那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陆家一死,陆家的财富自然都会充公国库。这一石二鸟,当真是一条妙计。 赵尧棠听小姑娘娓娓道来这其中的玄机,与一旁的更是下定决心好好追随这位未来的女君,「公主高见,是臣愚钝了。」 「高见倒算不上,歷史上的明君各有各的贤能,但昏君总是昏的相似的,我不过是比将军多读了些史书,以史度人。」小姑娘抬手揉了揉有些犯疼的太阳穴,养了会神又继续道:「将军今日回京的事势必暴露,当着百官的面,将军直言是收到了我母皇还活着的消息,你担心是有心人谋反造谣,特地回京护主的。到时打这逆贼一个措手不及,他若是还想坐稳这个皇位,短时间内也不敢拿将军怎么样。」 「臣都听公主的。」 入夜,皇宫,上阳宫,酒宴歌舞正酣,南安王与百官举杯共饮,好一派君臣尽兴之景。 顾辞陪着赵老夫人坐在女眷这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等到前面开始喧譁起来时,她悄悄一闪身,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脱了穿在外面的赵府侍女的衣服,里面就是淡绿色的一般宫女服,然后按照脑海里记下的皇宫图,快速朝兰贵妃如今住的颐清宫而去。 颐清宫四周守卫森严,顾辞不敢靠近,躲在一处石头后,站在一旁等了一会,正准备捡个石头打出去分散大门口四个守卫的注意力时,一群黑衣人却先跳进了宫内。 「什么人?」 顾辞趁机将手中捡到的几块石头朝各个方向打了出去,趁着侍卫朝这边来时,她恰好看到一个太监带着两个端着东西的宫女朝这边来,她赶紧闪身到一边,又捡了个小石子打在了后头些的那个宫女身上。 「哎呀……」 「怎么了?」 「公公,方才有人朝我扔石头。」 为首的小太监左右看了看,不耐地皱了皱眉,「就你事儿多,快些,这些陛下赏赐给贵人的东西,晚了,那香猪凉了可就没这味儿了。」 宫女战战兢兢应了,但还是不放心地四下看了看,顾辞趁着她落后两步,走到了一处花丛处时,快步闪出来,一掌打在了她颈后,然后单手拖住了她手上的托盘,将人拖在了草丛里,前面的宫女隐隐约约听到了动静,往后转头时,正好看到她从后面走出来,「阿莲?」 顾辞赶紧低下头,跟着走了上来,压着嗓子道:「快走吧。」 那宫女觉得有些纳闷,又看了她一眼,但看到前面的太监在催了,又赶紧跟了上去。 顾辞跟着人一路到了宫门口,此时大门口站着两个侍卫,大约这小太监是往来这颐清宫的老人了,那侍卫只是稍稍打量了一番,就让他们进去了。 进了宫,顾辞也不敢四处张望,一路低垂着头,跟着小太监进了里面。 「贵人可是睡下了?皇上派咱家给贵人来送几道菜。」 「还没,在逗小皇子了。公公请随我来。」 又穿过了两道门,顾辞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听着前面的太监行了礼,这才微微抬头看了过去,坐在榻上的女子穿着常服,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低垂着头在摇,但分明不是在逗摆在她右侧上方的那个摇篮里的孩子。 「贵人?」久久没听到人反应,那小太监又小心地喊了一声。 「把东西带回去。」那女子这才微微抬了抬眼,语气冷淡地回道:「回去告诉他,有本事他亲自给送过来,既然我是见不得人的,何苦这样来讨好我……」 「贵人是误会陛下了……」 「让你多嘴了?」 「是是是,贵人说的是,是奴才多嘴了。」小太监假装打了自己两下嘴,又笑道:「奴才这就去跟陛下说,晚些陛下定是会来看您的。」 那女子轻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小太监躬身行礼告辞,顾辞也跟着行礼,离开时,左右看了看,最后在出门的时候,整个人故意摔倒在地,手中的东西都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砰地声音,摇篮里熟睡的孩子也哭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顾辞飞速跑到那女子的脚边,跪下抱着她的脚,看似是在认错,实则是悄悄在她小腿上点了点,「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贵人责罚。」 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即一脚将她踹开了,一边起身抱起摇篮里哭的孩子,一边朝顾辞厉声骂道:「你这该死的贱婢,吓到了皇子,你得罪得起?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先关进后院。」 「贵人息怒,贵人息怒。」那小太监个那宫女也被陡然的变故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来。 「都是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那小太监看了依旧趴在地上的顾辞一眼,顿了一下,还是起身退了出去。 第300页 他们一退出去,外面伺候的宫女就赶紧进来了,把地上的顾辞拖了起来。 小皇子哄不好,一直哭,那女子似是更是来气,把孩子给了一旁的嬷嬷,又一脚朝顾辞踹了过去,「这个贱婢定是想谋害皇嗣,你们都先出去,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几个宫女对视一眼,没出声。 「怎么?我连教训个宫女的自由都没有?」 「奴婢不敢。」 「那你们还不滚下去。」 几个宫女又是又是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仍旧趴在地上的顾辞,才齐齐应了一声,「是。」 人一退下,那女子就一把将屋内的东西砸得噼里啪啦响,骂骂咧咧两句,又将顾辞扶了起来,低声道:「你是何人?」 「安平……」顾辞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她有一瞬间的恍神,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后的小姑娘,回过神来,才赶紧低下头去:「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贵人饶命。」 一听到那两个字,兰贵人唇瓣颤了颤,少许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安平,她还好吗?」 「她很好。」顾辞又假装叫了两声,「就是很担心您和皇上的安危,今日就是特地命我们来救你们出去的。」 「贱婢,我让你叫……」兰贵妃抹了抹眼泪,摇了摇头,「你们平安把陛下带回去,我不走,我要亲眼看着那逆贼死。」 两人说着,外面又闹了起来,说是有刺客,趁着外面闹起来的间隙,两人也不做样子了,「贵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前面会乱做一团,您先随我们出宫。」 「如今那逆贼信了我几分,留在这宫里,我还能帮着传个消息,我今儿要是走了,我之前的所有隐忍都白费。你回去告诉安平,让她不要担心她母妃,她母妃很好。」 「贵妃……」 「你不必多言,趁着外面乱,你快些让外面的人都走。」说着,兰贵妃又从桌上拿了一把匕首,「赵尧棠若是回京了,让她快些动手,那逆贼在西南有旧部,不知有多少人马,但如今镇守皇城的兵马只有三万。」 「贵妃……」 「你听我仔细说。」兰贵妃瞧了一眼外面,「这个逆贼心思诡谲难测,一旦不能让他一招致命,他势必带来无穷后患。虽早传出赵尧棠率军归京的消息,他始终不敢对赵府动手,就是因为他如今手中兵马不够,怕激怒了赵尧棠。若是我没猜错,那孽种的百日宴,就是他西南旧部回京之时,那日定是做好了要将你们一网打尽的准备。」 外面闹得越发厉害了,有黑衣人沖了进来,顾辞赶紧劝兰贵妃跟着走。 兰贵妃却一把将顾辞推了出去,然后把匕首插在了自己肩上。 「贵妃……」 「你们快走。」兰贵妃将他们往窗外推,然后捂着流血的肩膀打开了门,「来人啦,有刺客……」 「贵人……」 眼下肯定是带不走人了,顾辞赶紧跟着黑衣人跳了出去,那黑衣人一吹口哨,大伙都撤了,顾辞也跟着一併撤了出去。 于此同时,上阳宫也是乱作一团,坐在高位上的南安王看着被宫人领进来的赵尧棠,那双阴冷狭长的双眸微眯着,半晌才看向一旁跪着不成器的龚勇,「赵爱卿说得可是事实?」 「皇上,冤枉啊,臣真的是被冤枉的……」 「你冤枉……」陆铭冷笑一声,也跪了下来,哽咽出声道:「如今天灾,百姓艰辛,草民捐出白银十万两原是好心,当初给出的白花花的银子,龚大人一封书信,诬陷草民以石头充白银,要不是……要不是赵将军来得及时,皇上今儿怕是就要将草民一家打入天牢……龚大人说自己是冤枉,那草民不冤枉?」 陆铭一开口,龚勇更是心虚,求救地去看那高位上的人,贪污同样也是大罪。 南安王如今也是头疼不已,他怎么都没料到陆铭和赵尧棠私下勾搭到了一起,前脚他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念了龚勇送来的急件,想着趁势能将陆家拿下,谁知后脚赵尧棠就敢公然入宫觐见,还堂而皇之地压着龚勇。 龚勇不见南安王出声,又只能去看向陆铭,「陆公子,本官也是被人陷害了,这笔银子真的不是我贪了,我也不知道剩下的九万两会在本官家中,这其中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本官,顺便挑拨我们两家关系,这等心思当真是……」 「龚大人。」赵尧棠冷声打断了他,「你这是意思是本将军特意陷害您?本将军听闻先帝还活着,料想京中是有逆贼作乱,这才不等陛下传召,自行回京。结果途中听闻江南暴动,又特地派兵去查,可本将军先行查到了什么,原该下江南赈灾的龚大人却是在私宅公然狎妓喝酒作乐,私宅更是藏银九万两,你说这是有心人陷害与你,可这陷害的手段也未免太天衣无缝了。」 龚勇百口莫辩,「皇上,臣真是冤枉啊……」 没用的废物。 赵尧棠说得理直气壮,但因龚勇的大罪在前,他们失了先机,他连公然训斥这个女人私自回京都不能理直气壮,只能眼睁睁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来人,把户部侍郎压入大理寺,彻查此次江南赈灾之事。」 陆铭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佯装抬手抹了抹泪,「多谢陛下给草民一个清白,不然我陆府今日都要冤死九泉了。」 第301页 这话实在打脸,南安王面上不好看,却也只能如此,又将龚勇训斥了几句,正准备好好追究赵尧棠私自回京的事时,有宫人匆匆来报,「皇上不好了,颐清宫进了刺客,懿贵人受了伤……」 这话一起,满座皆惊,南安王更是腾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交代下手的乐嘉,「朕去瞧瞧,乐嘉,你替朕好好招待百官。」 坐在秦凤君身旁的乐嘉低头应了,又佯装不解地和秦凤君对视了一眼,「父君?」 秦凤君扫了她一眼,广袖下的手指紧握,看着下面的赵尧棠,也是一脸阴鸷,他如今更是摸不着头脑,今日这些事,赵尧棠根本就没同他打招唿,他到现在都琢磨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南安王一走,下面的大臣三五对视一眼,随即都纷纷提出告辞。 这中秋宴就这般散了,如今宫中大乱,乐嘉早知南安王要扣下赵府众人的打算,趁着南安王不在,她直接将赵府众人和陆府众人都送出了宫。 直到宫人来禀告人都出宫了,可嘉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宫外的赵家和陆家众人才是大大地唿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两家人都做好了被扣押的准备,却不想只是虚惊一场。 「今日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了。」 赵尧棠笑了笑,「陆少爷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的,还跟我客气?」 陆铭不置可否,「从前听过我这义妹种种厉害,我倒是不敢相信,今日一见,果真是……厉害的。」 「这个我倒是向来就知道的。」赵尧棠瞧了瞧空中之月,又翻身骑上了马,「今日咱们两家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他日再聚。」 「将军请。」陆铭做了个她先行的手势,看着她们走了,这才带着做小厮打扮的闻偲怡上了轿子,「今日还好命大,不然咱们今儿怕是有来无回。」 「那正好,那也算是你陆家人了。」闻偲怡浑不在意。 「你呀你……」陆铭不知拿她怎么办了,「你父兄怕是要恨死我了。」 「你娶了我,他们便不会恨你了。再说了,他们当真要恨你,我嫂子还会率着寨子里的弟兄去盯着那姓龚的。?就是没机会打劫那白花花的银子,我嫂子说有点不好玩……」 性命攸关的事,还好玩? 「你们闻家人还真是……」奇葩。 闻偲怡笑嘻嘻地看着他,「我以后会是你们陆家人的。」 「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害臊?」 「娇娇说了,脸皮什么的,夫妻之间不重要,我要像她学习,总之你不娶我,你也别想娶别人,你若看上其他姑娘,我就给你去提亲,她若不答应,我便亲手杀了她。她若答应了,我让嫂子带着寨子的人杀了她全家。」 陆铭:「……」 第154章 如今赵尧棠在南安王和百官面前露了面,更是一举一动都会在人的眼皮底下。顾辞跟着黑衣人从颐清宫退出来后又去了靠近秦凤君的长信宫和救康锦女帝的人汇合, 趁着前面乱起来了, 几人拿着乐嘉早就准备好的出宫令牌, 早一步出了宫。 康锦女帝仍旧昏迷不醒, 眼下只能帮人解蛊。出了宫之后, 顾辞带着两个暗卫换上了宫中的太监服,一同坐着马车到了城门口, 这次拿的是秦凤君的令牌。 出了城之后,马车没停, 在外面转了几圈, 最终确定不会留下影子之后,顾辞才把人交给了等候许久的陈立, 其中两个负责保护康锦女帝的暗卫也换上了商队的短打服,带上西南找来的巫师一同驾马去了玉树。 目送着马车走远了之后,顾辞也没去找客栈下榻, 而是倚着城门口外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坐了下来,这一晚都提心弔胆的, 倚着树坐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 她的心跳才平稳了下来,夜风一吹, 她感觉到有些冷了,才惊觉早已是一身虚汗面,里面的衣服就有些润了。 顾辞从怀中掏出帕子,看着帕子上鸳鸯戏水下面的一个小小的娇字, 又捨不得用来擦汗了,一家人自从在云峡镇换了新宅子之后,小姑娘就给家里人都绣了些帕子,平素用来擦嘴或是薄汗。 「这次不知又要和自己怄上几天了。」顾辞扯着外面的衣袖子擦了擦汗,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又将帕子重新折好,放进了怀中。 与此同时,没有等到顾辞回来的小姑娘躺在床上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她本就睡不着,喷嚏一打,索性就坐了起来,将怀中抱着的枕头往床下一扔,听到外面有动静,她又赶紧平躺好。 隔了片刻,等到外面安静下来了,才又蹑手蹑脚地下床捡起来打了打灰,重新抱入了怀里,睁着眼望着身边的位置。 虽然知晓了顾辞平安出宫的消息,但人就是这样,大抵对自己在乎的人,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必须要眼见为实。 小姑娘眼下就是这般,没有亲眼见到顾辞,她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顾辞在城外倚着树坐了一夜,远远地看到城门闹腾了一阵,随即就是灯火通明了一晚上,翌日过往行人的检查也越发严格了,她也没有急着进城,而是等到巳时三刻才远远地排在了行人中间,故意给身边的一个大婶提了些东西,热情地和人打招唿,倒是轻松地入了城。 城中到处都是带刀侍卫在挨家挨户地搜,顾辞在一个馄饨摊子坐了下来,点了一碗馄饨,支起耳朵听隔壁的三个人在低声说话。 第302页 「……你们啊,都不懂,昨儿皇宫发生的事儿多着了,你们没看那城门,戒备森严,那些大户人家的马车都出不去。」 「曹舅子,你给我们说道说道,你那个三姑爷的二堂哥的嫂嫂的娘家侄儿子不是在宫中当差,昨儿好好的中秋宴,咋闹出了这么多事端……」 「看到那在酒楼搜的侍卫了吗,那不仅是在抓刺客的,还是在找人的,昨晚那刺客刺伤了咱们皇上的一个得宠的贵人不说,听说还劫走了新生下的皇子……」 「曹舅子,怎么我听说的不一样啊?」 「王大爷,那你快给我们说说,那又是咋样的?」 顾辞瞧着那位花白鬍子的大爷朝她看了一眼,她赶紧别过头去,余光见他们没往这边看了,才见那桌的几人凑到了一块,顾辞耳朵动了动,还是听清楚了些…… 「早先不是听说赵将军率军回京了吗?你们不知道,赵将军回京就是为了救咱们那位女帝和兰贵妃的……」 「我滴个乖乖,那那……那不是……」 「昨晚听说赵将军就进宫面圣了,据说咱们那……也被救走了……」 「我的老天爷……不过先帝若是……我倒是更愿意过从前的日子,如今天灾不断,赋税增加,日子难过了哟。」 「可不是,江南那边暴动,你们是不知道,听说那边的人都在传,都是咱们这位……老天爷降的天谴了……」 顾辞听到这里,也就不听了,大口吃了老闆端上来的馄饨,付了钱就离开。她如今和小姑娘是赵府的下等侍女,平日往来也不会过分引人注目。 回到赵府后,小姑娘给了她个冷脸,但眼下形势紧急,两人也不可能当真像平日一样,怄气半天。 「我母皇可是安全了。」小姑娘虽然神色有点别扭,但还是拉着顾辞四下检查了一番,暂时没看到她身上有什么伤痕才稍稍放下心来,「昨儿的人说,你还去见过我母妃了,昨晚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皇上我已经让陈三叔带走了,等解了蛊毒清醒过来再送来京城。」顾辞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夕贵妃不愿跟着我们走,她说让你不要担心她,如今那逆贼信任她,她留在宫内还能有个照应。」 「什么皇上夕贵妃的,那也是你母皇母妃……」小姑娘不满地嘀咕可两句,又暗自思忖了一番,「那母妃当时为何要伤害自己?」 「夕……」母妃什么的,真的好难出口啊,顾辞神色有些微微的羞赧,「我若是没猜错的话,是为了获得那人的信任,当时她单独留我在屋子里,若是她不受伤,而我又跟着跑了,多半会怀疑贵妃与我们是一伙的,到时她前面的努力便功亏一篑。但若是她若是受伤了,那可以说的话儿就多了……」 小姑娘垂眸,以她对兰贵妃的了解,怕就是顾辞说的,「那母妃伤得可重?」 「当时我们走得匆忙,我没有仔细看,只是看到贵妃的肩膀上有血渗出了。」顾辞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去了才会闹成这般局势,非但没把人给小姑娘带回来,还害得兰贵妃受了伤。 到底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人了,小姑娘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母妃看似是个和善的人,但性子也是个执拗的,姐姐也不必自责。」 听了小姑娘这话,顾辞吁了一口气,心里觉得自家的小娇妻真的是太贴心了,下意识地想凑过去亲一亲,但余光看到赵尧棠和其他人,又尴尬地假装咳嗽了一声,正了正神色,「贵妃还说,那人在西南有旧部,知晓将军率军回京了,就让旧部来京城了……我们最好是趁早动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赵尧棠闻言,眉头一蹙,「怪不得这个逆贼对我回京之事,虽有忌讳,但不敢真的对我赵府做什么,莫不是他如今皇城中的兵马根本就不够……」 「是的,贵妃说,他皇城如今只有三万兵马,西南的旧部估计还要几日才能到京。贵妃还猜测,那人怕就是等着我们二十五日动手。」 顾辞话落,屋中的人也没有急着搭腔。眼下,各路消息都有,虚虚实实,大家也都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决定。夺权之路不比其他,稍有差池,便是血流成河的事。 最终,大家都犹豫地看向了同样没有作声的小姑娘,「公主?」 「等两天再看。」小姑娘并不是不信任兰贵妃,而是南安王那阴鸷狡猾的性子,决不可能轻易信了她母妃,这么私密的事能让母妃得到消息。 当天,街上搜查的侍卫就没停歇过,整个京城都被笼在这样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里。到了傍晚,又突然贴出了告示,大理寺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查出了龚勇吞了九万两白银的赈灾款的事,龚家上下一百九十六口人,全部被压入可天牢,择日处斩。 百姓看了这个告示,无人对龚家表示同情,纷纷吐着唾沫骂龚家是活该。 随着龚家私吞赈灾款的事情传出,中秋夜发生在宫中的事情也被百姓都唱了出来,江南那边关于昏君无道的流言也都四下传了出来,而在这时,顾辞又让陈奂组织陈家村的众人拿着粮库里的粮食去江南赈灾,以的就是安平公主和驸马的名义。 而不等南安王收到南方这边的消息,八月二十四那晚子夜时分,小姑娘和顾辞都换上了军装,率着五千精兵就入了宫。 在一片唿喊打杀中,兰贵妃换上了她昔日的贵妃服,盛装打扮,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无力的南安王,「西南金蚕蛊最毒,麒麟蛊次之,而软骨散,是最不入流的东西,怎么样,没想到吧?」 第303页 「你……原来一直在骗朕?」南安王惊诧过后,倒也不意外,眉宇间倒是有几分落寞,「朕还以为……以为你当真是……」 「当真是喜欢你了?」兰贵妃替他接住了下面的话。 「这么多年,朕虽囚你,但并没有伤害过你,生下了皇儿后,朕瞧你待皇儿有几分慈母……」 「住口,别提那个孽种。」兰贵妃突然动了怒,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你以为这才是伤害?你如此辱我,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我会让你也尝尝。」 外面的兵马声越来越烈,南安王闭了闭眼,知晓自己是大势已去,他不是败给了赵尧棠,也不是败给了那个还没死的安平,仅仅只是败给了自己,不该喜欢这个女人的,喜欢没错,但不该沉溺在她给的虚假温柔里,信任她的。 「朕输了。但你也没赢。阿静,你生下了朕的皇子,往后不管是凤宁珏做这位子,还是安平坐这位子,这皇宫都没有你容身之处了,这大锦也没你的容身之处了,失了朕的保护,你该如何自处?」 兰贵妃一双同小姑娘一样的杏目比小姑娘更具几分魄力,冷笑一声,勾人又薄情,「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你小看本宫的代价,如今你有空还不如为以后的生不如死好好做个心理准备。」 南安王浑身肌肉骨头酸软,动不了,费力地看着她的脸,半晌又笑了起来,「阿静,你不懂……如今的你,不再是昔日叱咤战场的纳兰静了,入了这宫,你不过就是皇权下的附属品,你以为凤宁珏还能要你?而你又不过是安平的姑姑,你以为生下了我的孩子的你,安平还能留你?」 看兰贵妃不说话了,南安王又有些得意道:「这一局,只要捨不得凤宁珏死,朕就不算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我皇叔瞧不起我,宁可把皇位传给凤宁珏这个女儿,也不愿传给我这个侄儿,为了不让我要挟到皇位,狠心把我打发去西南。西南的林柔虽然国小人少,但上到八十老妇,下到垂髫稚儿,都能用毒杀人于无形。」南安王笑了笑,「太医诊出是蛊毒又如何,制蛊有百虫,凤宁珏体内的蛊毒,除了朕,无药可医。」 兰贵妃看着他勾了勾唇。 「阿静,你不信我?」南安王也笑,「下在她体内的蛊毒,是我花了五年时间,用心头血亲自养的蛊虫。西南的巫师都知道,蛊师用心头血餵养的蛊虫与蛊毒只能控制,无药可解。换句话说,除非朕死了。」 「是吗?」 「你好似并不信。」 「不,我信。」兰贵妃神色冷然,「所以,不会让你死。」 她太冷静了,南安王却慌了,想起什么似的,「你对皇儿做了什么?」 「当年你让我看着阿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我就要让你也尝尝这滋味。往后若想那个孽种好生活着,你最好安分些。」 「你……他也是你的孩子。」 「不,他只是孽种。」兰贵妃攥了攥手指,别过脸,「要怪也只怪他投错了胎。」 「你……好狠的心。」 兰贵妃不说话了,静静地朝外走去,站在大门口,在一众失措的侍卫中,昂头挺胸,等着颐清宫的宫门破开,看她的安平来接她。 这一生,她都只会有安平这个女儿,因为只有安平,才承载着她和那个人的祝愿出生的,是她们共同的女儿。 赵将军的五千精兵与皇城武将军的两千守卫君里应外合,一路势如破竹,南安王根本无力招架。 大局已定。 颐清宫的大门打开,小姑娘坐在马上,看到院中那盛装女子,不敢相信地反覆揉了揉眼睛,最终才踉踉跄跄地被顾辞扶了下来,「母妃……」 她从小就是兰贵妃亲手带大的,比起严肃刻板的母皇,小姑娘最爱最敬佩的都是这个母妃。 「安平。」兰贵妃笑着把她抱入了怀中,闭上眼,眼泪倏地就滑落了,「看到你平安长这么大,母妃……真的太开心了……」 那么,她忍辱负重地苟且活下来,也真是值得。 「母妃……」小姑娘确实像个久未归家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世间遇到的人也千千万万,但总有些人出现在生命里,是告诉人们,什么叫做无可替代。 那些能在母妃怀里诉说的委屈,便只能在母妃的怀里得到安抚,旁人谁也不行,就算是姐姐,也不行的。 经此一夜,一切尘埃落定,比想像中更为容易。剩下的就是当年南安王篡位之事的翻查和清算。 秦凤君在知晓安平公主还活着的那一刻起,就料到了结局,但仍是不愿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最终乐嘉陪着太监送来鸠酒时,却仍想拼死一搏。 「公主……」变故发生太快,谁也没有想到秦凤君会突然将匕首架在乐嘉的脖子上。 「去叫凤宁珏和安平来见本宫,不然……」 「父君。」乐嘉神色淡然,重重地开口打断了他,喉咙一动,白嫩的脖颈就刮在了匕首上,一线细细的血丝立马流了下来。 「公主。」太监急的不行,慌忙跪了下来,「凤君别冲动。」 「这么多年了,您还没看明白吗?您没有这个命。」乐嘉闭了闭眼,「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父君,您当日和南安王沆瀣一气时,就该明白今日着结局。」 第304页 「不,都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是你坏了本宫的好事。」 「凤君,您这是冤枉公主了,若不是公主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秦家上下,都会收到连累,今儿也不仅仅是赏您一壶鸠酒了……」 「公公,不要说了。」乐嘉深吸了一口气,「父君今日若要用我来要挟母皇,您非但出不了宫,秦家上上下下都会遭受连累,到时秦家会成为整个大锦酒肆间的谈资。父君若是执意如此,只管去做。再者,父君想必是忘了,我在母皇心中是何等地位,您觉得母皇会因为我而放您走?」 秦凤君一脸颓然,又狠狠地将匕首架在了乐嘉的脖子上,「都是你不争气……扶不起的烂泥……」 「是啊,是我没用,让父君失望了……」乐嘉闭上眼,尽管早就认清了自己棋子的事实,却还是忍不住想流泪。这么多年了,她原以为除了利用外,这个父君待她总该有几分真心,原来,没有的,半分都没有,刺进脖子里的疼痛那么真实,真实到她无法自欺欺人。 「凤君……您放过公主吧,公主也是个可怜人……」 秦凤君低头看着乐嘉脖子上的血,脑海里蓦地就想起了乐嘉小时候的样子。乐嘉是一岁半的时候才被养在他名下的,当时她亲生父亲病逝,那时的奉贤凤君还没死,但身子不好,女帝边将这个公主交给他抚养。 小乐嘉那时像个糯米糰子,宫人第一次将人送来时,她躲在宫人后面,他逗了半天才露了个小脸蛋儿,看他笑了,也沖他露了几颗小牙齿,大约是宫人早就教过了,所以很快又歪着小脑袋沖他小声地叫了一句:「父君。」 这一声父君,一叫便是快二十年…… 秦凤君回过神来,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慌忙去捂住她脖子上的血迹,「乐嘉,对不起,父君不想……」 「没关系。」乐嘉朝他笑,「父君,你也许不爱我,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都是真的,乐嘉永远都记得。」 「对不起……」秦凤君看着她的脸,伸手想去给她擦擦眼泪,但一手的血,又缩了回来,他被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迷了眼,熏了心,看不到近在咫尺的那些爱与幸福。可惜,直到此刻,他才明白。 秦凤君后退两步,弯腰拿起桌上的酒壶径直倒入了嘴里。 「父君……」乐嘉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近二十年的相依相伴,到底时间还是真的。 「乐嘉,对不起。下辈子,下辈子若是……还能做父女,父君定会……」秦凤君捂着肚子,瘫坐在可地上,看着哭的眼泪直流的乐嘉,所有不甘都平了,「乐嘉,别哭。李公公,带公主走……本宫……本宫不想让乐嘉看到……」 「父君……」 建安末年,八月二十四,安平公主与驸马顾辞率五千精兵领先打头阵,镇远将军赵尧棠率军三万随后,与一直忍辱负重的兰贵妃,攻入皇宫,一举将篡位逆贼南安王拿下。 同年九月初四,女帝安然归宫,重掌朝政。 十月初九,乐嘉公主亲自审当年南安王密谋之事,将当年参与密谋之事之人一一压入天牢,于腊月十三处斩。 十月二十四,为庆女帝重归,陆家又捐白银十五万两赈灾。 十月二十八,秦凤君薨。 对老百姓来说,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终于可以安心的过日子了。 然而,朝堂上,却并不太平。起因是秦凤君薨,后宫凤位空悬,康锦女帝要立兰贵妃为后,百官不许。 因为兰贵妃侍过二主,还生下了逆贼孩子,贵妃之位都该削掉,打入冷宫。若是贵妃是个贞洁的,还该一死自证忠节。 「你们这群老东西,昔日逆贼坐在此位上,你们不照样为他所用,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一头撞在柱子上以证清白?」女帝被这群老东西气得不行,每日一朝就会拿这些破事来揭她的伤疤。 「皇上若执意如此,那老臣今日就一头撞在这柱子上……」 「老东西,你只管去,还有谁要阻止朕的,索性今儿都去撞个痛快,朕一次命人给你们收尸……」 「皇上……」 「你们今儿谁也不要劝朕,谁也不要拉这些要寻死的老东西,朕就看着他们血溅这朝堂……」 女帝这话一落,那为首的老臣当真要往柱子上撞去,眼看就要撞上了,一条长绳从外面飞进来,捲住那老臣,往后一拉,就将那老臣摔到了门口。 满朝譁然,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外面就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女声,「我,纳兰静,十四岁代替哥哥入军营,驻守边关十年,大大小小的战功,立下无数。」 说话间,兰贵妃一袭绯色贵妃宫装,傲然走进大殿,杏目在朝中大臣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主位上的女帝脸上。 「昔年皇上纳我为妃,我感念皇上与我的情谊,入了宫。入宫十几载,我自认恪守后宫礼仪规矩,从没做过逾矩之事,但你们做了什么?隔三差五上书我品行不佳。」 「我纳兰静,今日就告诉你们,我这一生,桩桩件件,都无愧于我纳兰家,无愧于皇家,无愧于整个大锦。你们说我无皇后之徳……哼,整个大锦,若有人还有资格坐上这凤位,与凤宁珏共享这大锦江山,只有我纳兰静,才有这资格。」 为了那份欢喜,她换下军装换红妆,最爱的紫薇枪亲自毁了……但到头来,依旧是不能名正言顺,她受够这深宫里的条条框框。禁锢了她的自由,却没能放飞她的欢喜。 第305页 她说得太铿锵有力,整个大殿安静地落针可闻,一时谁都没有出声。 兰贵妃垂眸,苦笑了一声,扬手扯下腰间的玉牌,扔在了大殿中间,象徵着她贵妃身份的玉牌顿时碎了。 「可是,我不稀罕。这贵妃之位也好,还是那凤位也好,我纳兰静都不稀罕。凤宁珏,你该放我走了。」 「兰……」 「凤宁珏,你说我入了宫,依旧是那个自由自在的纳兰静。然而,我没有,入了宫的纳兰静只是兰妃,兰贵妃。你说我入了宫,我们就是光明正大的夫妻。然而,不是,你是大锦的国君,才是我的夫君。这么多年了,我陪着你在这深宫,除了束缚和枷锁,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女帝沉默了,昔年的承诺,她一个都没有做到,面对台下之人的质问,她无言以对。 兰贵妃不想看到她那颓然落寞的神色,她不是怪身后的人,她懂她的那些无能为力,人生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享受着万人朝拜,相应地就要捨弃一些普通人的东西。 她转过身,一步步向外走,「所以,放我出宫吧。」 顾辞和小姑娘站在外面,看着她挺直了背一步步走远。 「娇……安平,我们要去劝劝母妃吗?」 「对母妃来说,出宫才会过得更幸福一些。」小姑娘摇了摇头,又看向她,「走吧,母妃坚强,也不需要我们的安慰。」 顾辞朝兰贵妃的背影看去,又扫了扫这四面高高的宫墙,忽又想到了女帝那天对她说的话。 「这次你救了朕,对朕来说是大恩。你救了安平,对安平和朕来说,也是大恩。安平报恩,下嫁于你。然而在朕眼里,顾辞,你是配不上朕的安平的。虽然安平不愿接任朕的位子,但这大锦的国君之位,她迟早要接任的。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拿什么来堵住悠悠众口?你让朕怎么相信你有能力护好安平?听赵尧棠说,您曾是她手下的兵……西南是那逆贼的老窝,如今旧部仍在西南,那个孽种一日不死,西南旧部迟早会拥立那孽种为王。」 「顾辞,你愿不愿意和朕赌一把,西南之事,你若平定了,朕便认可了你这个驸马……」 小姑娘说得没错,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 不过,要堵住女帝的口,她往后才能带着小姑娘自由地游戏这人间。 第155章 入夜,北风渐起。殿外的风所过之处, 裹上残枝枯叶, 奏出扰人清梦的嘈嘈声, 将这本就萧索的季节渲染地愈加清寒。殿内外间守夜的两个宫女听着外间的风声, 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里间的娇吟声未歇,她们便不能退下。 两个宫女年岁都不大, 其中小一点的还未及笄,正是对这些闺房之事好奇又羞于启齿的年纪, 听着屋内那动静, 两人的脸都红得不像样的。 「玉林姐姐,驸马平日瞧着是十分懂礼的人, 谁知到了床上……」年岁稍稍小一点的宫女性子跳一些,屋内的声音又越发听着让人面红耳赤了,她有些无所适从, 企图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让人羞耻的气氛,到底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家, 平日这些事儿又见得少, 话到嘴边了,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咬着唇瓣,半晌才低声补上未完的话,「也是个这般能折腾的,这都快两个时辰了。」 「你这嘴儿, 迟早有一天得惹祸,公主和驸马的事儿也是咱们议论得起的。」那个叫玉林的宫女瞪了她一眼,低低地训了过去,顿了顿,也同样红着脸,小声道:「你是年岁小,不懂这床第之欢的妙处,驸马越是能折腾,说明和咱们公主的感情越好哩。」 那小宫女嘴唇微张,半晌才傻傻道:「可……可我听公主的嗓子都……哑了……」 「你个呆傻的,没听姑姑她们说咩,这闺房之事,女子哭吟得越厉害,说明被伺候地越舒服。」那玉林宫女被那小宫女看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咬了下唇瓣,「总之,往后等你出宫嫁人了,你就知道了。」 那小宫女一双眼亮晶晶的,被她说得有些心驰神往的,害羞地去扯了扯她的衣袖,「总归我是被后娘买进宫里的,往后出宫也是无处可去的……改日……改日,咱们不当差的时候,我去玉林姐姐屋里头,玉林姐姐也让我快活一回呗……」 玉林宫女:「……」 与外间这懵懂的暧昧气氛不同,里间的气氛旖旎暧昧地正腻人。 「姐姐……唔……我……我真的不行了……」小姑娘浑身都有些发软了,但身上的人不停下,她身体里的那些躁动仿佛也压不下来似的,意识是真的不想继续了,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只想往人身上蹭。 顾辞捉住她无无意识挂在自己腰间的脚腕,指腹在她敏感的脚踝上颳了两小,听到小姑娘那吟哦声,又捉住了她的唇瓣,吮了一口,又凑到了她的耳边,故意呵着气儿道:「你方才可听见外边的宫女在说什么了?」 她耳力好,外边那宫女的话虽然不能字字听清楚,但她也听了个囫囵,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听到那小宫女娇俏的求欢话,她又觉得闺房之事,本就是夫妻之间的正事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反而是看到小姑娘被她伺候地浑身发软的,她有种成就感。 啧,她的小娇妻也越发耐折腾了,往日一两回就在要哭要睡的,今日这般久了,还能扒拉着她不放了。 「啊……姐姐不要碰那里了……」小姑娘这个娇软的,最是贪欢,从前做这等事儿时,怕羞,都不敢让顾辞点灯,外面的月色清亮些,热成小傻子了都不愿掀开被子,一旦受不住了,还能咬着唇瓣儿压压自己的声音。 第306页 如今,顾辞的脸皮儿厚了,她也放得开了,知晓自家姐姐爱听自己那羞死人的声音,又闲谈时,从别的那些妇人那听说,这个时候的声音最是动听,惹人疼,她往后在床上也不太爱压着自己的声音了,顾辞要折腾久了些,隔天的嗓子必定是要哑几分的。 顾辞那些磨人的招数她都无力招架,哪里还空得出心思去在乎外面的宫女说什么了。 「口是心非。」顾辞刚把手挪开,小姑娘又把脚给凑了上来,她又顺着她的脚踝颳了上去,到了那处时,感受到小姑娘浑身都绷了起来,咬着唇瓣,髮丝湿答答地贴着脸上,一双大杏眼半眯着,可爱的明眸生生被她看出了几分媚眼如丝的意味。 「方才那宫女说,公主叫得越是厉害,说明是被驸马伺候的越舒服。」顾辞故意停了下来,翻身凑到她身边,咬着她的耳垂笑道,「所以,公主,舒服吗?」 全身的感觉都在等着那处的安慰,偏偏就「过门不入」了,小姑娘难受地直哼唧,难得清醒些,知晓顾辞就是在逗她,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不去看她。 「看来是不舒服,那为夫不折腾你了。」顾辞知晓小姑娘到了床上不仅姣,还怂,平日她倒也没这么放浪的,约莫是外面宫女的那些话刺激了她。 然而,出乎顾辞意料的是,小姑娘这回格外能抵御诱惑力,翻过身去,方才咬在嘴里的手,自个儿径直往下…… 「当真是小妖精……」 「唔……本宫不要你伺候了……嗯,轻点……」 直到天边泛了鱼肚白,在外间等候的两个小宫女才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慌忙低垂着头将水和布巾送了进去。 「这些我来吧,公主饿了,你们再去送些吃食过来。」两个宫女送水进去后,顾辞也不让她们伺候,自己披着衣服走到屏风前端了水盆。 「谁说我饿了?」等到两个宫女都退下了,小姑娘才懒洋洋地用脚尖勾开了床帘,大约是被折腾狠了,眼睛有些红,小姑娘显然是想瞪顾辞的,但这番模样看过来时,反倒是娇媚有余了。 「外间起风了,冷。」顾辞把她的脚捉住,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脚背,又捂在了自己肚子上,「你忘了,在床上的时候,我是公主肚子里的蛔虫了。」 「呸呸呸,不要脸。」 「今儿看来是我还不够尽心,小娇娇还有力气跟我斗嘴。」顾辞低头拨开她站在脸上的髮丝,用布巾给她擦了擦,看小姑娘一听这话果断装死之后,又轻声笑了出来,「反正你过了睡点了,这会睡不着,吃了东西,明早贪睡的时候,睡得也舒服些。」 小姑娘又掀了半个眼皮,吓唬她:「你就可劲折腾我,我明儿不能给母皇和母妃去请安,我就怪你欺负我。」 「她们都是过来人,都明白的。」顾辞一点都没被吓到,又重新拧了布巾帮她擦身子,隔了片刻又道:「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今儿母妃跑去前殿和母皇闹了这一场,指不定今晚她们……不然今儿晚饭都不叫咱们一块去吃?」 小姑娘抿着唇看着她,然后趁顾辞不注意,就揪着她的耳朵,「姐姐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竟然还敢背后臆想母皇和母妃……」 「我没臆想,我就是这么一猜。」顾辞头一次被小姑娘揪着耳朵教训,感觉又新奇又羞耻,总之感觉十分微妙了。 小姑娘也就是做做样子,重手是捨不得下的,更何况她现在全身还软着了,根本就没啥子力气,揪了两下就松了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敛了神色,「我看母妃这次不是跟母皇闹,而是她真打定主意要出宫去了。对母妃来说,出宫对她是最好的选择。」 说起这些事,两人都不期然地会想起女帝和兰贵妃这几年的遭遇。顾辞其实也贊同小姑娘说的,但女帝对兰贵妃的感情也只深不浅,定是捨不得放人出宫去的。 然而,若是不放兰贵妃出宫,女帝和兰贵妃的伤口定是会不断地有人来揭。 尤其是就如南安王所说的,女帝体内的蛊毒暂时无药可医,但女帝不信,如今仍旧让人去林柔找解药。如此,至少在解了蛊毒之前,南安王不能死,那个孽种也不能死。 南安王和那孩子一日活着,兰贵妃当日受辱的事,即便女帝雷霆手腕,也遮不住悠悠众口。 小姑娘兀自出了会神,低头见顾辞正在小心翼翼地帮她往身子上的痕迹抹药膏,她压抑的心情又散了些,「我定不会让姐姐这般为难的。」 顾辞顿了顿,转身放好药膏,把她的小衣拿了过来,「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说到咱们了?」 「就是觉得替母妃委屈。母皇虽然万人之上,但很多事,她也无能为力。一国之君的身份永远比其他身份要重要。」小姑娘趁着顾辞给她弯腰系肚兜带子时,就势抱住了她,「姐姐,等朝堂安稳了下来,我们还是回云峡镇吧,我想我们的家了。」 顾辞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只点头应了一个「好」字。 「许久没见阿宝了,我也想阿宝。已经要到腊月了,今年过年,咱们肯定要在京城过了,到时让陈三叔把阿宝送来京城吧。」 顾辞想了一下,今年算是小姑娘她们一家人团聚的年,定是要一起的,「好。」 这厢,顾辞和小姑娘一番云雨后在说着悄悄话,另一边的凤栖宫,也是如此。 第307页 女帝年少时,也是个能干的,和兰贵妃在一起这么多年,两人一旦折腾起来,论这功夫和力气,两人都旗鼓相当,但这床上功夫,向来是女帝更胜一筹。 如今,她中了蛊毒,又被废养了这么多年,身子亏空了不少,再想把人老老实实压在身下,那可就难了。 「阿兰,你为什么不让我亲你了?」女帝如今也不在乎谁下谁上这样孩子气的问题了,经过了那些痛苦的洗礼,她明白对于相互喜欢的人来说,还能拥抱到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兰贵妃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耳鬓渐生的白髮,看着她眼角渐起的细纹,可一看到她熟悉的眉眼,眼前的人仿佛仍旧是多年以前和她并肩作战的正值意气风发的将军。 那年初见,她骑在马上,弯腰伸手拉起了初入军营,三个回合就被人打趴下的她,「你叫什么名字?」 「纳兰轩。」 「纳兰轩?可是京城忠义侯家的?」 「正是。」 「本宫记住了。他日待你能替我大锦守下这边关,我便让父皇封你做驸马。」 多年后,兰贵妃才知当年的一个名字报错,导致后来生出了多少波折。然而,她能确定的是,身下的这个人,一直都不曾变过心思。 所以,她甘愿入宫当这囚鸟。 「阿兰,你怎么哭了?」身上的人向来艰难,这眼睛一红,女帝立即就慌了,忙伸手去给她擦,「是不是我方才那话勾起你的伤心事了?我往后都不问了。阿兰,我不在乎那些,你若是难受,我明日就派人去杀了那……」 「阿珏,你放我出宫去吧。」兰贵妃却突然抱住她哭出了声,「我知晓你不介意,可我难受,再在这深宫憋下去,我迟早受不住的……」 所有的艰难不过是给人看,她是昔日的长盛将军又如何,有了爱人的女子都是凡人,她比所有人都在意她受到的屈辱,因为那会是她爱人的心上刺,那根刺会一直嘲笑着她高高在上的爱人的无能为力。 然而,她不想。 「阿珏,昔年若是我不随你入宫,这大锦的史册,关于你的,定也有我浓墨重彩的一笔。如今,我怕是要成为你的污点了……」 「那群老东西敢?」 「阿珏,我爱你,也知晓你爱我。这相依相伴的十几年来,我没成为你的助力,反倒成了你的累赘,我恨我自己,我知道你也恨你自己。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虚位,我亦知道你只是想给我一个正大光明和你并肩的身份。」 「都够了,够了……」兰贵妃擦了擦眼泪,「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女帝瞪大眼睛看着床顶,她是大锦的国君,父皇死的时候,託付给她的不仅是这个高高在上的位子,还有大锦的万千子民,她这一生註定要博爱。 她原以为她励精图治,让百姓安居乐意,当一个明君,就能安心和心上人厮守。如今,她才知道,不能。 许久之后,她才闭上眼,「好。」 「孩子,我带走。」 「为……好。」 「阿珏,不要逼安平,若是你不想看她和顾辞最终像我们这样的话。」 女帝没有搭话,又过了很久,才轻轻推开兰贵妃,转身背对着她,「阿兰,她是公主,是我们精心培养的储君。」 兰贵妃无言以对,但……「对我来说,安平只是我的女儿,我只希望她能快乐平安的过完这一辈子。」 「你什么时候走?会过年之后再走吧?」 女帝不愿多说这个话题了,兰贵妃也不再提起了,「嗯,好。」 第156章 兰贵妃在朝堂上闹过那一场之后,朝臣都消停了下来, 一是兰贵妃闹得这一场, 一字一句都是事实, 尤其是曾与她并肩作战过的武将, 不免又回忆起了当年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来;二是女帝在隔日的朝政上就痛骂了百官。 不过, 一些无所事事的老臣不追究兰贵妃失贞的事了,又开始惦记立储的事来, 有事没事就奏请女帝立储。 小姑娘虽然从小就被当作储君培养,这事儿百官都知道, 但没有正儿八经的立储仪式, 这就算不得名正言顺。 女帝自然是想立小姑娘为皇太女的,当时南安王败了, 百官恭迎她重回大位的时候,她就有心把皇位託付给小姑娘,奈何小姑娘以「流落民间多年, 对朝政大事生疏。」为藉口推迟了,她不得不重回大位, 掌管朝政。 至于那位乐嘉公主, 女帝是不做考量的,在她看来, 乐嘉虽然比小姑娘年长,但才情品性都比不上小姑娘,再者,乐嘉是秦凤君一手养大的, 她就不信当年的事,秦凤君参与了进去,乐嘉当真会半点不知情。 古往今来,皇位之争,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太多了,若是安平为帝,她信安平定不会为难这个皇姐,但若是乐嘉为帝,会不会除了安平这个皇妹,她却是不得而知了。 是以,不管是传位之事,还是立储之事,女帝都是防着乐嘉的。 而小姑娘虽然愿意帮着处理朝政,但始终不愿接受这个重任,女帝想着兰贵妃的劝诫,也狠不下心勉强她,对乐嘉虽然防备,但渐渐地在处理朝政之事上,也会带上她,只是立储的事,一直拖着。 这几年天灾不断,今年更是举国都遇大旱,进入冬月,南北的气温骤降,百姓的日子就更加难过起来,各地都送来了灾民暴动的消息。 第308页 小姑娘无心皇位,知晓顾辞待在这满是规矩的宫中不自在,便主动请缨,要带着顾辞这个驸马南下建粥棚,安抚灾民。 女帝犹豫,最终还是在兰贵妃的耳边风里应承了下来,但有一条是,必须得保护好自己,然后在除夕前一定要赶回来,小姑娘为了带着自己的驸马出宫,自然都是一一答应的。 冬月初十,女帝和兰贵妃站在城楼上,亲眼目送小姑娘和顾辞率着一百护卫军出了皇城。 「姐姐,咱们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唿吸了……」一出了皇城,小姑娘就跟放出笼中的鸟儿似的,掀开轿帘,对着外头,眯着眼睛,耸着鼻子唿吸。 出了皇城,小姑娘又娇俏地成了往日那个不谙世事的林娇娇,和皇城里那个沉稳地斟酌国事的安平公主像是两个人,但看那眉眼,还是能慢慢重叠到一起,顾辞看着她那活泼的神色,心中那团看不透的迷雾似乎渐渐在散开,她好似懂了些什么。 片刻后,顾辞才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将小姑娘的手捂进了怀里,「天冷,别把手从暖套里拿出来。」 顾辞抓了她的手,轿帘就又合上了,小姑娘淘气地吐了吐舌头,一把钻进她怀里,「不怕,姐姐是个火炉子,冷了就钻到姐姐怀里不出来了。」 顾辞轻笑,「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我钻我驸马怀里,谁敢笑话?本公主割了他的舌头,缝了他的嘴,让他以后都笑不起来。」 「安平公主当真是好本事了。」顾辞打趣道,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也不说这事儿了,「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没收到阿宝的来信,咱们去江南时,先去云门城看看阿宝。」 「那是自然。」说起了正事,小姑娘也认真起来,「可惜江南灾民多,不安全,不然咱们可以给阿宝请假,带着他一同去江南,长些见识比闷在学堂里的好。」 「往后多的是机会,这次不急。」 小姑娘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咱们还要回云峡镇一趟,今年咱们跟着母皇母妃在宫中过年,定是不能回来看外祖和板根婶子一家了,等到了云门城,先让护卫把粮食和御寒的衣物送去江南,咱们去云峡镇停留两日,再快马加鞭去江南,回来就只要借阿宝了。」 顾辞考虑了一番,点了点头,「就按你说得办。 官家马车自然比一些普通商贩要快,从皇城出发后,一行人也没再换水路,直接快马加鞭赶陆路,七日后,一行人就到了云门。 顾辞吩咐护卫头带着粮食和衣物从云门坐船先去江南,如今小姑娘身份娇贵,这次出行暂时是微服私访,但为了安全起见,护卫头还是从中挑了十六名护卫暗中保护两人。 许是受了天灾的影响,比起她们之前来的那次,如今的云门城要萧索几分,一些小巷口到处都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顾辞和小姑娘都有些瞧不过眼,有心想扔点银子,但看到这望不到尽头的乞丐,也不敢随便去扔银子,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忍了忍,继续往自家的宅子去。 当日顾辞离开的匆忙,阿宝的入学之事,在云门安家的事,都是託付给陆官事去做的,早在她们刚到京城的一个月后,就收到陆管事送来的信,也把新买的宅子的地址和阿宝入学的情况都一一告之了顾辞。 他们在云门的宅在买的也是两进两出的,离云麓书院不远,那附近一片的住户都是一些从云门城底下的镇村聚集过来的富户。陆管事原也不想买一个这大宅子,但阿宝初入学堂,因为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且品性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云门的一户桑姓人家有心结交,便主动托人将自家这所给孙儿准备的宅子低价卖给陆管事。 陆管事打听了一番这户人家的底细,觉得可以结交,便做主买下了。 顾辞带着小姑娘过去的时候,恰好瞧着陆管事送一位披着狐裘的老妇出来,顾辞瞧着人眼生,疑惑了一下,倒也没立马凑上前去打招唿,最后还是陆管事眼神好,见着人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欢天喜地就小跑了过来,「大当家,小夫人……」 「陆管事。」见人看到自己了,顾辞便上前去,朝陆管事打了招唿,又朝那位看向自己的老妇点了点头。 「大当家,这是桑老夫人。」陆管事匆忙做着介绍,回头又沖那位老妇致歉道:「老妇人莫怪,实在是陆某许久没见到我家大当家和小夫人了,便有些失态。」说罢,又郑重其事地朝桑老夫人介绍了顾辞和小姑娘。 「不碍事,不碍事……」桑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辞和小姑娘,脸上的笑也浓了几分,「原来都是人中龙凤,啧啧,怪不得你们小少爷是个能人。」 第157章 顾辞有好些日子没有收到陆管事的信件了,当时买宅子的事, 虽然有提过桑家, 但并没有听人详细地说过这位桑老夫人, 眼下听这桑老夫人明显是话中有话, 这几月来在京中见多了阴谋算计的顾辞也不敢多言, 只客气了一句:「老夫人谬赞了。」 「嗳,瞧这谦虚的样儿, 姐弟俩都是一个样。」桑老夫人是个精明的老太太,当时瞧着阿宝天庭饱满, 眉清目秀, 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打听他们是来自小地方的, 且知晓家长的长辈就两个姐姐,便有心卖个好了,如今看到两个姐姐也都是这般光风霁月的人, 更是觉得这宅子卖得不亏。 第309页 面对太热情的长辈,顾辞有些无所适从, 笑了笑也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小姑娘瞧不过,上前笑着同桑老夫人道:「老夫人可别夸我姐姐了, 她面皮薄,不经夸的。」 说罢,小姑娘又偏头去看陆管事,「陆叔, 我和姐姐赶了一路,咱们先进屋去,杵在门口也太不雅观了。」 「大当家和小夫人一路辛苦,快些进屋坐。」陆管事高兴懵了,这会听小姑娘提醒,才反应过来,忙请顾辞和小姑娘进屋。 「老夫人可要再进屋喝杯茶?」见桑老夫人没有告辞的意思,顾辞便提了一句。 「原是好意,老身不好拒绝。」桑老夫人仍旧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顾辞,又去看小姑娘,大的沉稳,小的娇俏,都让人看得挪不开眼,「但方才陆管事说,两位是远道归来,这一路辛苦,老身不便打扰,改日再上门来喝茶了。」 舟车劳顿,确实辛苦,在马车上,小姑娘早就在念叨,回了家,要好生泡个澡,睡上个一天一夜。 顾辞也不过是句客气话,桑老夫人识趣,她也不挽留,点了点头,「那改日定盛情相邀老夫人上门来做客。」 「那感情好。」桑老夫人笑道,「那今日老身便先告退了,两位姐儿要是得了空,改日带上怀瑾来我桑府做客,陆管事知道的。」 顾辞客气地应了,目送着桑老夫人带着丫环走了,这才抬步往宅子里去。 陆管事一边引路,一边同两人详细说道:「自打我带着小少爷来了这云门,桑家就对小少爷照顾有加,平素来往原是不算密切的。但今年天灾,百姓日子不好过,入了冬,来城乞讨的人变多了,前些日子三五成群,打家劫舍,云门城的百姓都怕了这些人了。小少爷心善,瞧着家里条件过得去,便让我找了两个行乞的人,趁着傍晚没有学业便去施粥。」 说话间,三人进了大门,陆管事见身后的两人没有跟上来,想起什么似的,顺着顾辞的眼神看了过去,不由笑了,「大当家和小夫人是不是觉得这宅子和咱们在云峡镇的那宅子布局是一样的?」 顾辞看着院中那棵和云峡镇院中一样的桃树,愣愣地点了点头。 陆管事但笑不语,引着顾辞和小姑娘径直朝后院去,带着她们去了后院的那间正屋,「大当家和小夫人请看,小少爷不知你们哪日回来,所以屋子日日都备好在那里。」 看着这件和云峡镇的那间屋子一摸一样的摆设,顾辞和小姑娘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由鼻头泛酸,「这个小傻子。」 「小少爷虽然懂事,但到底是大当家和小夫人一手带大的人,他嘴巴上是说着怕大当家和小夫人回来,看着这个新家陌生……」陆管事想着这没有长辈照拂着的三姐弟,也不由有些心酸,「但我知道,其实他是想念你们,把宅子尽可能弄得和在云峡镇的一样,也是觉得这样,就感觉大当家和小夫人还在家一样。」 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起这些,小姑娘这个如母长嫂立马就想见着阿宝了,「阿宝什么时辰散学?」 「还要得一个时辰,自打小少爷那日自发地去施粥之后,学堂里一些家底好些的同窗也学样,后来大伙都这般,夫子夸奖了小少爷一番,这散学的时辰比往日都早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让小少爷带着大家去施粥。」 「阿宝带着大家去施粥?」顾辞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只顾着注意屋子去了,陆管事的话便没放在心上。 「可不是?」不提那些心酸事了,陆管事也敛了神,又是一副与荣俱荣的自豪来,「刚刚那位桑老夫人,就是来家里商量这施粥的事的。前面云门城被那些行乞的人搅得乌烟瘴气,因灾民多,青天老爷都拿着没办法,多亏了小少爷这个表率了,如今街上那些行乞的人安分多了。」 「咱们小少爷能干着了。」比起顾辞不可置信的惊讶来,小姑娘倒是轻松地接受了,「怀瑾往后定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好官。」 顾辞之所以惊讶,倒不是觉得自家弟弟不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而是在她的印象里,小时的阿宝畏畏缩缩,那次匆忙离开时虽觉得自家弟弟突然长大了,但也不敢相信他胆子大的能率着一群人主动去施粥。 「小夫人说得极是,青天大老爷也是这般夸小少爷的。」陆管事说着,又引着两人去外面的厅中用茶,「大当家和夫人先在厅中用些茶和点心,稍作休整,小少爷也就差不多回来了。」 自家弟弟这么能干,顾辞和小姑娘一身疲惫一扫而空,连小姑娘都不吵着累了,用了些热茶和点心缓过来了之后,立马就让陆管事去外面的马车搬东西。 小姑娘如今贵为金枝玉叶,可不小气了,给阿宝从京城带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托她母妃从她母皇那里顺了一方砚台和一块封疆大使进贡的贡墨,另外还有各种名家字帖和典籍。 虽然古玩珠宝多的是,但小姑娘觉得,自家的书呆子弟弟肯定最爱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将给阿宝带的礼整理出来了之后,小姑娘还郑重其事地给了陆管事一个玉石做的珠算,「这几月来,辛苦陆叔照顾阿宝了。」 陆管事受宠若惊,他虽然一直不知道这姐弟三人有什么身份,但他是陆府的家奴,对自家少爷的朋友自然不敢薄待,前些日子收到了京城那些消息时见阿宝忧心忡忡时,才敢有个大胆的猜测,如今见小姑娘出手阔绰,心中的猜测更是深了几分。 第310页 「小夫人客气了,这等贵重之物,我受不起。」 小姑娘把东西硬塞到他手里,又转身胡乱地去点剩下的东西了,这些是给云峡镇的熟人送去的。 「陆管事收下吧。」见陆管事拿着那珠算无所适从,顾辞也从一旁劝道,「得亏了陆管事帮着照看阿宝,我们姐妹俩在外才能这般放心,陆管事往后也是咱们一家人,自然也是有礼收的。」 陆管事自知再推迟就显得矫情了,便收下了,心里却想着,往后定是要对这姐弟三人更加用心几分。礼物贵重是贵重,但对他们为奴的来说,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份真诚把自己当家人看的心意。 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之后,陆管事就忙去了,顾辞和小姑娘便在这新宅子四处逛了一遍,逛到最后,自然是进了卧房,没羞没躁地闹了一阵。 这些日子赶路赶得马不停歇,周边又都是护卫,在马车上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到了自己家里就不一样了,贪欢的小姑娘亲了脸颊想亲脸,亲了脸就想亲脖子,亲了脖子还想亲亲小胸脯…… 顾辞到底比她有些耐力,亲了小姑娘的脖子就不肯往下了,起身帮她把衣服捻了捻,「还亲呢?阿宝差不多就快回来了,难不成你想让阿宝见你一副含羞带春的媚态?」 小姑娘不想搭理她,她就是想亲亲。 顾辞看她作怪的样子,没忍住又去咬了咬她的唇瓣,随即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小姑娘脸腾地红了,不胜娇羞地推开了顾辞,又呸了她一口,然后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顾辞就势倒在床上,抬手覆在眼上,咯咯直笑。 小姑娘说的没错,还是这个家好。 「别躺着了,起来。」小姑娘穿好了鞋,见顾辞还躺在床上,又去推她。 顾辞原想拉着她再躺躺养养神,外间就传来了陆管事的声音,说是阿宝回来了,小姑娘立马不管她了,快步朝门口去,顾辞也赶紧跟着起身,穿好鞋,也不管乱了的床,疾步朝外而去。 第158章 外间,阿宝正和一同归来的同窗道别。书院虽然给学子提供了住宿, 但书院环境清苦, 一般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在这附近买了宅子, 让大家能早出晚归。阿宝倒不是吃不了苦, 只是宅子买的近, 也担心陆管事独自在家无聊了些,心中到底还是念着两个姐姐, 考量一番下来,也跟着那些「富家子弟」一般, 选择跑通。 如今他因为这施粥的事, 不仅得了城中青天大老爷的眼,还让城中的一些大家族的长辈和夫子都夸不绝口, 这般大出风头的事,书院中虽然不少人暗地里拈酸说他假惺惺做样子,但多的是愿意和他交好的人, 这不,大伙凑个近乎, 每日散学, 都要簇拥着人一起走。 阿宝不喜欢这般被人捧着,但除了谦虚, 面对同窗的过分热情友好也不知如何拒绝,只能随他们去。瞧着那些人各自朝自家走了,他这才暗暗吁了口浊气,转身朝自己宅子走去。 余光扫到仍旧拴在宅子侧面的大松树下的马时, 顿了顿,随即想起什么似的,眉间一喜,瞬间就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瞧见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了,拔腿就朝宅子跑去,「陆叔陆叔,是不是我两个姐姐回来了……」 随着年岁渐长,阿宝的性子也越发沉稳起来,虽然当家的不是他,但他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始终觉得养家照顾姐姐都是自己该做的事。平素两个姐姐在身边时,阿宝都日渐收敛起那些小孩子的憨态,更不用两个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了,更是端了一副当家主的严肃派头。 像眼下这般失态的模样,陆管事还是头一回见,生怕他兴奋过了头,摔着了,「您进屋就知道了……哎哟,我的小少爷,您可当心点……」 这话便是承认了。 阿宝喜不自胜,跑了两步又顿了下来,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自打与顾老二这个爹爹分了家,他就跟着两个姐姐,还从没分开过这么久,这份亲近和依赖,即便往后他有了自己的妻儿,也是比不得的。 「小少爷???」陆管事看他突然又安静了下来,有些疑惑,「怎么突然不走了?」 这大抵就是夫子教的「近乡情怯」,几个月不见两个姐姐了,他迫不及待地想,但又怕……怕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心扑通扑通,紧张地不行,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稍许才看向陆管事,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红了,「陆叔,您看我这模样,瘦了还是没瘦,姐姐会不会担心?」 陆管事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不知拿这小少爷如何是好,平素成熟的小男子汉说出这般话,是有些让人发笑的,但他却是笑不出来了,更多的是心酸心疼,「瘦是瘦了些,但小少爷个字拔高了,大当家和小夫人看着您健康平安,不会担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宝点了点头,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慢腾腾地继续往里走。 他这边「近乡情怯」,小姑娘倒只有迫不及待了,未见其人,但闻其声,还没到前院,已经喊了起来,「阿宝……」 「哎。」阿宝起初还以为自己挺差了,直到看到小姑娘跑了出来,才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大约太过紧张了,脸倒是习惯性地板着:「娇娇姐姐。」 自己都快高兴疯了,这个小崽子还这般沉得住气咧,小姑娘气唿唿地跑过来,抬手就在他肩上拍了一板,「没良心的,我和姐姐都可想你了,你倒是瞧着我们回来了,笑脸都吝啬给一个……」 第311页 「小夫人,你可……」 「开心……」不等陆管事说完,阿宝突然就哽咽了起来,眼泪也吧唧直掉,不光小姑娘和随后赶来的顾辞吓了一跳,阿宝自己也吓了一跳,又赶紧背过脸,手忙脚乱地去擦,「我……我实在太……开心了,娇娇姐姐不要多想……」 自从刚来镇上因为初入学堂被同窗欺负了,那次见这个弟弟哭过之后,这几年,顾辞都没见这个弟弟掉过金豆子了,眼下见他眼泪擦了又有,止不住似的,心中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别提有多难受了。 到底还只是个依赖心重的少年。 「小傻子。」顾辞也不由红了眼,走过去掰过了他的身子,拿着帕子帮他仔细擦了擦眼泪,「在姐姐面前,哭就哭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回离开的匆忙,这次来这云门城求学,姐姐也知道让你受了委屈……」 「阿宝不委屈,不委屈……」阿宝赶紧摇头,看了顾辞一眼,又去看小姑娘,费力抿唇笑了一下,神色有些微赧,「从来没有和你们分开这么久,我……我就是太想你们了。」 「行了行了,别笑了,比哭还难看。」小姑娘虚虚抱了抱他,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她懂,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傻弟弟对她们的感情和暗中的依赖会如此之深。 阿宝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点了点头。 陆管事在一旁瞧着也十分动容,暗自擦了擦眼睛,又招唿三人去厅中坐,「外边天气冷,快些进屋用点热茶,好让小少爷暖暖身子。」 阿宝的情绪也慢慢缓了过来,生怕陆管事这话让两个姐姐觉得他读书辛苦,受了累,擦了擦眼泪,赶紧道:「我还好,和同窗边走边说,倒不觉得冷。」 顾辞松开了他,笑着道:「读书最是辛苦,也该好生歇息,听陆管家说,待会你还要去城中施粥,咱们快别杵在这吹冷风,去屋里说。」 说罢,小姑娘就拉着阿宝往屋里走,忍不住得瑟道:「你快进屋瞧瞧,这次我和姐姐从京中回来,给你带了很多礼物,你肯定喜欢。」 听到「京中」两个字,阿宝似乎才想起这个娇娇姐姐的身份来。小姑娘见他突然又停下了步子,有些纳闷,「怎么了?」 看着小姑娘同以往一样的眉眼和神色,阿宝突然又笑了,「没事。」稍许,又难得十分嘴甜地补充了一句,「几个月不见娇娇姐姐,又觉得娇娇姐姐好看了。」 「嗯哼?」小姑娘神气地甩了甩头,「一直这么好看,无人能比。」 顾辞在一旁听着她的话,暗自笑了一下,回头又说她:「还好阿宝本身就是个谦虚的性子,不然怕是早就被你教的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余光见陆管事在笑,又赶紧正经了起来。 姐弟三人许久没见,情绪调整过来了,自然好多话要说,顾辞和阿宝性子都还算安静,小姑娘就有些憋不住,坐了片刻,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从京中给阿宝带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阿宝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如今见识也多了,对这些名家字帖和难以买到的孤本,虽尚未达到辨出真假的地步,但也能瞧出几分好坏来,对他来说,小姑娘给他准备的这些东西足够他开心许久了,感激地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郑重其事地跪在了顾辞和小姑娘面前。 「哎,你这小傻子做什么?」 阿宝躲开了顾辞来拉的手,「姐姐听我说。不管是姥爷,还是板根婶,他们都说我往后定要好好孝敬姐姐……这些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阿宝都还记得,那时从来没想过往后的自己能去学堂读书,更不敢相信自己能有眼下吃穿不愁,还能这般被人尊敬和追捧的日子……」 阿宝顿了顿,压下心底的情绪,「这些,都是两个姐姐共同努力带给我的,阿宝会记在心里一辈子。」说着,他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两个姐姐的养育和教导之恩,阿宝铭记于心,也自知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只能今日在此同两个姐姐磕头许诺,日后我定更加用心读书,不辜负两个姐姐的期待。」 「说你是个小傻子,还真是一个小傻子。」小姑娘把他拉了起来,心中虽感慨颇多,但面上却是严声数落道:「往后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我和姐姐就同你生气可。你是我和姐姐的亲弟弟,且是唯一的至亲之人,不对你好,对谁好?」 「娇娇说得对。」顾辞也附和道,「你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姐姐平素也对你有些疏忽,但所幸你是个心胸宽广的孩子,受了委屈也不会往心里去。姐姐时常在想,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有了你这样一个乖巧的弟弟。所以,往后啊,咱们一家人不要再说这样的两家话了。」 阿宝点了点头,抿了下唇,又解释道:「今日同两个姐姐许诺,并不是阿宝不把你们当至亲之人而客气,只是想告诉两个姐姐,享之安然,但也记在心上。」 「你这不用说,我和姐姐也都明白的。」小姑娘看着阿宝越来越俊俏的模样儿,戏嚯道:「只要以后娶了媳妇不忘了我们就好了。」 「娇娇姐姐若是担心,往后阿宝不娶妻。」 「呸呸呸。」顾辞赶紧道,又嗔了小姑娘一眼,这才同阿宝道:「你娇娇姐姐同你开玩笑了,不要听她瞎说,娶妻生子也是人生大事,可不能胡乱说。」 第312页 明知这个傻小子对她们的话最是上心,还这般调侃人,顾辞是真怕自家弟弟因为小姑娘这句话,往后犯犟不娶妻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在顾辞那威胁的眼神下,还是道:「对对对,我同你玩笑了,咱们阿宝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你以后可千万不能不娶妻,不然姐姐怕是要恨死我了。」 顾辞:「……」 阿宝已经习惯自家的两位姐姐时不时地斗气两句,倒也没放在心上,凑在中间圆了场,又吃了会点心,说了会话。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大当家,小夫人,小少爷的那些一同去城中施粥的同窗过来了。」 听陆管事如是说,阿宝才惊觉时间过得这般快,赶紧整理了下仪容,「姐姐,我要先去城中施粥了,晚间再回来和你们一同用饭。」 「反正我和姐姐没事,也跟去看看。」小姑娘对阿宝他们自发组织的施粥之事倒是十分好奇。 顾辞瞧这会又是精神抖擞的,也没反对,倒是阿宝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瞧着那些难民可怜,咱们家里也不缺粮食,我瞎弄的。」 其实他还有实话没说,是因为知晓自家娇娇姐姐是公主,关于自家的亲人了,他便有意旁敲侧击了朝中那些事,对京中那些事有些了解了,想着自家姐姐娶了一个公主,生怕女帝瞧不起没有功名的姐姐,棒打鸳鸯,又想着如今的家财都是姐姐赚的,他做了这善事,也是为姐姐博个善名。 「阿宝有这等济世为怀的胸襟,就十分了不得了。」小姑娘这倒是实话。 阿宝被夸的脸红,但也没在多说了,带着顾辞和小姑娘出门和那些一道的同窗会合。 那些同窗最小的也比阿宝大两三岁,大的更是过了而立之年了,见到顾辞和小姑娘,大家都有些发愣,尤其是那些还没成亲的,频频暗暗朝小姑娘看去。 「怀瑾,这就是你两个姐姐?」最后,还是那位年长的率先开口道,他学问扎实,虽几次都名落孙山,但和阿宝倒是难得合缘,也来家里吃过几次饭,交谈间自然就知道阿宝的家人。 阿宝点了点头,他虽然情窦未开,但也懂些那些同窗落在小姑娘身上的眼神,抿了下唇,又一本正经地朝那些人介绍道:「这是我大姐,这是我娇娇姐姐,她们都成亲了。」 两个女子都是梳的夫人髮髻了,那群人自然看得明白,但阿宝这多此一句的深意,他们不傻,自然听得明白,也就不敢再去看人了,拱手道:「夫人好。」 小姑娘朝阿宝暗暗竖了个大拇指,等到顾辞和众人打过招唿了,这才扫了一眼众人,「各位秀才郎好。」 冬日天色暗的快,大家打过招唿也不在多寒暄,赶着拖了粮食的马车就奇奇赶往了城中。 第159章 拖粮食过去的马车就是一个简易的木板车,上面装了一些有钱人家原打算要丢掉的旧衣服, 其余的就是一筐筐的五谷杂粮。 「阿宝, 我瞧着沿街的灾民多, 咱们就这样过去, 万一……」顾辞顿了顿, 面对这一群读书人,倒也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了。 她上辈子遭遇过这些天灾, 在她的印象中,一旦乞讨的灾民过多了, 城中的百姓一般都不会随便发善心了, 因为一些灾民忍飢挨饿久了,一旦见到人露财, 都会一哄而上去抢。这也是她之前入城看到沿街乞讨的那些灾民,没有贸贸然去施捨银钱的原因。 「夫人是怕他们见了粮食就一哄而上地抢吗?」那个年长些的秀才郎倒是大大方方地替顾辞接上了她那未说出口的话。 顾辞微微又些尴尬,笑了一下, 怕自己这副「小人」心思让阿宝在同窗面前失了面子,解释道:「我年少时, 瞧着那些流民……饥寒交迫地狠了, 是有些不管不顾的。」 「入了冬,这些灾民也确实日子难过, 不管不顾是在所难免的。」另一个走在阿宝身旁的年轻秀才见她如此说,也跟着搭腔道,说着又看了阿宝一眼,笑了笑, 「据说咱们怀瑾头次来施粥时,东西就被抢了……不过,受了咱们怀瑾一番教育,如今可是……」 那年轻的秀才郎说到一半,卖起了关子,「夫人等会亲自去瞧瞧,可就知道这些灾民有多知礼数了。」 顾辞闻言,不由看向阿宝,也不追根究底了,「哦?那我等会可要仔细瞧瞧了。」 阿宝被自家姐姐看得有些害羞,但眉眼里倒是隐隐带着几分自豪来,可见这个不经夸的书呆子对自己此次做的事情也是十分满意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从书院那边的住宅区到了城中,让顾辞意外的是,此刻城中街道上沿街乞讨的人少了很多,就算偶尔有几个人在,看到他们过去,都会笑着和他们打声招唿。因为临近傍晚,一些大方一点的小贩或是商户还会顺便把一些剩的或是颜色不好看了的吃食拿些出来,让他们一併带过去。 顾辞和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看来自家弟弟把这群灾民治得服服帖帖了。 一行人又走了一会,才到了街尾一处开阔的地方,那里搭建了一些茅棚,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了,除了一些小孩子在那里跑来跑去,其他人都在那里忙活,也不知谁先说了一声「小善人来了」,不管是忙活的大人,还是小孩,都匆匆围了过来,笑着同他们打招唿,一些壮汉打过招唿,也不用阿宝他们指挥,就自发地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 第313页 「夫人瞧见了吧?」路上同顾辞搭话的那个年轻秀才朝拿些灾民挥了挥手,一脸与有荣焉道,「流浪到城中的这些灾民当时连青天老爷的话都不听,但就是听咱们小善人怀瑾的。如今城中别说有灾民打抢打劫的,就连真正当贼的贼子都少了……」 「姐姐,别听建才兄胡说八道。」阿宝有些受不住别人这般给自己揽名声,红着脸打断了那秀才的话,「如今大家都能和睦共处,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多亏了城中百姓的慷慨解囊和各位同窗的帮助咧。」 「怀瑾,这个功劳,咱们可不敢抢,能跟着你沾个名声,得夫子几句夸,咱们就满足了。」 「山竹兄说得极是,要不是你起了这个头,哪有如今这和谐的局面……」 小姑娘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言的,但偏偏又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些着急了,「各位秀才郎倒是说个明白,咱们怀瑾到底是做了些什么,才让大伙都能这般安居乐业的。」 她话刚落,身后就传来了爽朗的老妇笑声,「我愿是算准时辰来的,却不想还是晚了两步。」 见到来人,大伙都微微敛了敛神,纷纷朝身后马车上下来的人作揖,「桑老夫人。」 桑老夫人摆了摆手,被身边一个穿着粉色锦服的豆蔻少女扶着走了过来,先是同顾辞和小姑娘打了招唿,这才看了阿宝一眼,回头又沖顾辞和小姑娘道:「怀瑾做了这么一番大事儿,竟然都能忍着不告诉你们两个姐姐,可见当真是沉得住气,也当真是个谦虚的。」 说罢,桑老夫人又把自己身边的少女往前拉了拉,「妙妙,你同怀瑾的两位姐姐说说,怀瑾这些日子都是怎么做的。」 早在这少女下了马车,小姑娘就注意到了,见这少女在开口前还偷偷去瞥阿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等人开口,便率先道:「这小丫头倒是长得十分清秀咧。」 「娇娇姑娘就是个嘴甜的。」桑老夫人眉眼含笑,拉着那少女的手拍了拍,「也是我疏忽了,倒是忘了先同两位介绍。这是我孙女,闺名妙妙,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些,看着文静,性子倒是个跳的,这些日子听说书院来的秀才来这里施粥,带着这些小孩子读书,她日日也跟着要来。」 桑老夫人这般仔细介绍实在让人有些琢磨,顾辞也听出了些深意来,虽然猜测出桑老夫人怕是成了瞧上阿宝,想把自己弟弟和她孙女凑对的心思,但她素来就不知如何应对这些热情过头的长辈,一时倒是不知如何开口了,只能笑着敷衍道:「妙妙姑娘可见也是个心善的姑娘。」 听她如是说,桑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也是愈发浓了,「妙妙心善这一点,倒是和怀瑾十分像的。」 「奶奶……」桑妙妙含羞带怯地嗔了一声,脸颊飞过两片红云,却又情不自禁地去看阿宝。 小姑娘把桑老夫人和她孙女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憋着一股气,这小丫头片子才几岁?就跟个小妖精似的到处钓汉子了?再说了,自家的小崽子才几岁? 小姑娘越想越气,心中又暗恼身旁不会说话的顾辞,暗自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面上倒是笑盈盈地回了过去,「这未出阁的姑娘家啊,还是性子沉稳矜持些才好的,毕竟这里除了我们家怀瑾小些,其他的秀才郎都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桑老夫人怎么都没想到,看着最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竟是这般伶牙俐齿,还丝毫不留情面,心中顿时就生了几分不喜,面上的笑意也淡了,「我瞧着娇娇姑娘也是年岁不小了……」 「哦,我成亲了。」小姑娘抿唇笑了一下,又道:「桑老夫人是没瞧着我头上的妇人髻,还是没听到先前陆管事称我一声小夫人?」 桑老夫人一愣,她倒是真没注意,先前只觉得小姑娘面相娇嫩,性子娇俏,只一个劲儿去注意这人的脸蛋去了,还暗自琢磨着给自家那个眼高于顶的外甥做媒来着,如今……桑老夫人想着自己这般为老不尊的自作多情,又羞又恼,尴尬道:「之前只听怀瑾说家里还有两个姐姐,原以为两个姐姐能干,都还未嫁人……」 「桑老夫人可能不知,娇娇姐姐就是嫁给了我姐姐。」在一旁一直没做声的阿宝突然开口了,「先前没有跟桑老夫人说明白,倒是我疏忽了。」他是瞧女子结为夫妻的少,平素两个姐姐低调,他平素便也不轻易说出口。 「你……你们……」桑家在云门是个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尤其是她母家,更是京官,对女女之间的成婚虽也听过些,但在这云门,倒还没见过,吃惊之余,桑老夫人心里那因小姑娘方才的话积累的不快反倒散了。 她是瞧着阿宝不错,尤其是他上面只有两个姐姐,她原想着动些心思将来还来给他们桑家招来做上门孙婿,这才特意找机会让自己的孙女和人多见见,相处些情谊,往后说亲也容易些。 哪曾想她这般放低身段,小姑娘却是毫不含煳地怼了回来,明里暗里都是拒绝的姿态,她自然是有些生气的,毕竟他们才是高门。 如今,见顾辞和小姑娘丝毫不畏世俗之见,坦坦荡荡地结为了夫妻,她莫名就高看了几眼,尤其是小姑娘着周身的坦荡矜贵气质,对她虽客气有礼,但却半点不热情讨好,可见人家怕是根本没把她们桑家放在眼里的。 然而,这对姐妹显然不是不知礼数的人,那还这般不把她们桑家放在眼里,那便只能是她们顾家只怕来自更高的高门。 第314页 这么一层一层地想,桑老夫人只觉后背起了层冷汗,不由攥紧了桑妙妙的手,脸上的笑意也有些讨好的意味了,「原是如此,两位一个英气,一个娇俏,倒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小姑娘倒不知她心中这些弯弯道道的心思,不过她这个话,小姑娘爱听,看她也就顺眼了几分,说话便也和气了几分,「妙妙姑娘是个不错的姑娘,将来也定是个遭人疼的美娇娘。不过,人与人之间,缘分对了,才最重要。」 「小夫人说得极是。」桑老夫人是明白人,心中也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听小姑娘这话,反倒松了口气,往那边的灾民瞧了一眼,见那些孩子都已经乖巧地坐在了草蒲上,又转移了话题,「方才小夫人不是问怀瑾做了何事吗?我这就好生同你们两个姐姐说说……」 「老夫人……」阿宝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他早就见识了这个桑老夫人对他的热情劲,十句话,有几句话是捧他的,他可不想让自家两个姐姐觉得是他骄傲了,便截了桑老夫人的话,简洁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刚开始大伙都讨不到食物,我头次带着陆叔来施粥时,粮食都被抢了,但我也没跟他们生气,他们把粮食抢了,我照样和陆叔搭灶,然后告诉他们我会在这里生火,生的食物吃了不好,煮熟了能分给更多的人吃,如果他们听我的,我不能保证他们人人都能吃饱,但能让那些孩子吃饱,有空了还能带他们认字。」 「然后他们就听你的了?」阿宝会以德报怨,小姑娘倒不奇怪,只是好奇一群灾民就这般信了? 阿宝摇了摇头,「一开始没有,他们都不信,我每天和陆叔来送的粮食还是会被抢,但他们抢了,我依旧在这里来生火,将没被抢走的一些米熬成粥,分给那些小孩子,然后不管他们听不听,我都要在那里教两个大字。直到三天后有个小孩子病了,我让陆叔带去了医馆,再把小孩子送回来时,他们就不抢粮食了,直到现在。」 事实上,这些灾民非但不抢粮食了,这施粥的事再也没让阿宝出过半分力,柴火等东西,都是他们自己备好的,白日顾辞瞧见他们沿街守着的那些人,虽是乞讨,但他们偶尔还能接些活儿干,挣些钱。 在阿宝这一带头下,云门城算是灾民和当地百姓相处最为和谐的城了。 顾辞看了一眼那些自行忙活着熬粥的大人,又看向已经乖乖坐好一脸认真地跟着那位年长的秀才郎在念三字经的孩子,许久才拍了拍阿宝的肩膀,「怀瑾真棒。」 除了这句话,她这个做姐姐的,是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么棒的怀瑾都是姐姐养大,教大的,所以,姐姐也棒。」阿宝这次倒没有谦虚,说罢又偏头看向一旁的小姑娘,心里想的却是,他往后还会更努力,他日能官拜丞相,位列三公,给姐姐挣个超品诰命,足以与驸马这个称唿相对。 告诉世人,公主嫁入他们顾家,不是低嫁。 可惜,阿宝的这些小心思,顾辞和小姑娘永远都不会知道,多年后,等到这位弟弟骑着高头大马看遍长安花时,也只是夸一声阿宝当真是块读书的料。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顾辞和小姑娘听闻了阿宝的这番作为,倒是受了些启发,心想过几日去江南赈灾,怕是也能学着阿宝的一些做派。 第160章 顾辞和小姑娘这次离京,毕竟是因公务, 定是不能久待的。当天傍晚施粥结束后, 顾辞做东, 邀请一同施粥的人都去云门城中最好的酒楼醉仙楼去吃了一顿饭。她们两个姐姐出手阔绰, 这些人自然会对他们姐弟三人有一番新的看法, 往后也不敢小瞧了他们一家去。 翌日,顾辞和小姑娘亲自送阿宝去了书院, 顺便去拜访了她的夫子,为表示对夫子的感谢, 小姑娘十分大方地送了一幅前朝名家的字帖真迹作为谢礼, 这让夫子很是欢喜,本就喜欢阿宝这个学生, 收了这礼之后,对阿宝更是看重几分。 他之前听说阿宝家中就两个姐姐,还想着这么聪慧的学生家底差了些, 往后的仕途怕是要走得辛苦些,甚至都不主张阿宝不要过早地去参加乡试, 收了这份厚礼之后, 倒是没有这个担忧了。 拜访过夫子之后,顾辞和小姑娘就坐船离开了云门, 途经云峡镇的时候,姐妹俩也没让侍卫跟随了,租了一辆马车,带着从京中带回的礼物, 径直去了熙云巷。 二舅家的三梅有了本事,三舅这些年在陆氏米行也干出了成绩,大舅家的几个表哥如今也来了镇上,顾辞挣了钱后,直接给外祖一家在熙云巷也买了一个大宅子,如今一家都搬了过来。 如今这冬月,天黑的早,顾辞和小姑娘赶到熙云巷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点了油灯。 途经自家宅子的时候,小姑娘掀开轿帘看着大门上的顾字,脸蛋红扑扑的,很是欢喜,「姐姐,呆会见过姥爷姥姥他们了,咱们回咱们自己家,好不好?」 顾辞哑然失笑,「家里这么久没住人了,都是灰,折腾一番,要很晚才能睡了,明儿咱们和板根叔他们打声招唿,就要出发。」 小姑娘揽着顾辞的脖子,继续撺掇着,「可我就想要住在自己家里嘛,住别人家里放不开了……」 「你放不开什么了,我瞧你日日睡得可……」顾辞笑她,话说到一半,感受到耳边那温热的唿吸,瞬间就唿吸一窒,小姑娘那勾人的话语再传入耳朵,她整张脸也跟着红了。 第315页 说完了悄悄话,小姑娘又去戳了戳她的腰窝,拖着浓浓的撒娇调子,「姐姐,好不好嘛……」 顾辞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然后朝外喊了一声停车,回头朝一脸不明所以的小姑娘笑了一下,「咱们明儿再去见姥爷一家好了。」 小姑娘:「???」 顾辞跳下马车,朝她伸出手,「下来。」 小姑娘呆呆地钻出轿子,朝自家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为什么……咱们家的钥匙还在姥爷家了……」 顾辞一把将人抱了下来,趁着车夫停马车没注意到,她低头在小姑娘的耳垂上咬了一下,「姐姐带着你爬墙。」 这也太……刺激了吧。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挣扎着从顾辞的身上跳了下来,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咱们两个进屋了,马车上的东西怎么办?」 □□薰心的顾辞根本没想到这一茬,看了轿子里的那些箱子,神色很是尴尬,「刚才忘了这回事了……」 小姑娘难得看见自家姐姐这样的神色,忍着笑意,走到车夫面前,给了她一个二两的银元宝,「还请大叔帮我们把车上的东西送去前面的李家,我和姐姐今晚就不过去了。」 车夫虽然纳闷,但小姑娘给的银钱大方,倒也没有多问,只是友善地提醒她们,「今年世道不大平,两位夫人可要小心些。」 小姑娘笑了笑,「我们省得的,谢谢您的好意了。大叔将东西送到李家后,烦请您跟我姥爷说一声,因天色太晚,我们姐妹不便去打扰,便歇在了客栈,明日一早便过去拜访。」 车夫应了,也不多说了,又赶着马车往里面去了。同一个屋檐住的太近了,难免一些生活习惯相互接受不了,大小矛盾积压久了,反而亲家变仇家,出于这样的考量,两家的宅子特地隔了些距离。 等到车夫走远了,顾辞和小姑娘相视一笑,随即顾辞带着小姑娘绕到了自家院子后面,挑了一处地上,蹲在了地上,示意小姑娘踩在自己身上,「你先爬上去。」 好歹嫁为人妇好些年头了,再骑在姐姐的肩头,小姑娘莫名觉得有些羞耻,犹豫了片刻,左右看了看,才在顾辞的催促下爬上了顾辞的肩头。 这后院的墙还不足一丈,小姑娘踩着顾辞的肩膀,很轻易地就爬了上去。 顾辞瞧着小姑娘在围墙上坐稳了,才退后几步,助跑了几步,然后快速踩着墙,往上蹬力一爬,双手就攀在了围墙上,三两下就跃上了围墙,跳下去之前,不放心小姑娘,叮嘱了一声,「你先别急着跳。」 小姑娘看着她跳了下去,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撇嘴道:「这么高,我才不跳。」 还算有自知之明。 顾辞笑了一下,打掉了手里的灰,朝她张开了双臂,「好了,现在可以跳了……」担心小姑娘害怕,顾辞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不要怕,姐姐会……」 「砰……」 不等顾辞把话说完,小姑娘纵身一跃,就扑到了顾辞怀里,顾辞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气,把小姑娘搂紧了些,「也不说一声……」 「姐姐都朝我伸手了。」小姑娘双腿都夹在她的腰间,捧着顾辞吓得紧绷的脸捏了捏,肆无忌惮地亲了上去,看着空旷的院子,十分不矜持道:「姐姐不会爬个墙就不行了吧?要是不行,我也可以的,母妃给了我些好东西咧……」 顾辞逮着她的唇瓣咬了一下,看着这只得意的猫,只觉得心里被她挠得发痒,稀罕地不行,又恨不得把人一口一口吃了,「今天哭也没用。」 那等闺房之事,两人感情深厚,又磨合了这么些年,小姑娘早就食髓知味了,又本是个偏享受的性子,恨不得时时都能和顾辞腻在一起。闻言,一双大杏眼微微挑着,眼波勾人的不行,「姐姐有本事就让我哭到天亮呀……」 如今这大宅子里就只有自己和姐姐两个人,还无人知晓,小姑娘光是想想,就有些别样的情动了。 顾辞咬了咬唇瓣,抱着小姑娘就往两人的屋子去了。 约莫李家的几个舅母时不时来打扫过一番,几个月不在家,屋子里没有多少灰,床上的被褥叠着,下面垫的还是夏日的凉蓆,因为有床幔遮着,床里面十分干净,两人从窗子里爬进来就贴着难捨难分了,哪里还顾得铺床,直接就打得火热起来…… 自是一夜旖旎春宵。 顾辞没让小姑娘失望,小姑娘当真哭到了天边泛白,两人身上虽都是黏湿的,但昨夜胡闹了这般久,顾辞也犯懒,找了布巾胡乱擦了擦,就搂着人,缩在夏日的薄被里睡了过去。 另一厢,自昨夜收到消息的李家众人,眼瞅着这冬日的日头都高了,这人还没来,一个个都由兴高采烈变成了忧心忡忡。 「不是说一大早都来吗?这都快午时了,怎地还没过来?」 「大嫂莫急,大姐儿和娇丫头都是个不让人操心的性子,想必是有事耽搁了……」 「就是如此,我才担心,如今到处都是难民,我是怕她们遇到那些胡来的难民了……」 贺氏这般一说,在场的人也都担心起来,李铁匠看了看沉默的几人,皱着眉头朝贺氏道:「你派人让你家那几个去各个客栈问问……昨晚也不知晓问清大姐儿住在哪个客栈,不然今日一早就直接让人去接了,免得在这里担心。」 第316页 贺氏点了点头,把李铁匠的抱怨没当回事,回了一堂屋,让自家的大儿媳周氏去铺子里寻人。 周氏和顾辞这个表妹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知晓她们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因这个表妹,自是赶紧应了,稍稍整理一番,就准备出去。 刚从大门出来,周氏就瞧着两个女子朝这边走,她眼神不大好,隔着远了也不敢贸然开口,直到走近了些,才确认眼前的人就是顾辞和小姑娘,忙欢天喜地地转身朝自家院子里喊了一声,「婆婆,两个表妹过来了……」 小姑娘醒来后,又饿又累,全身都感觉发软发酸,偏偏这熙云巷又没有马车租,两人走过来,她就和顾辞吵了一路,当然顾辞肯定是吵不过她的,偶尔还句嘴,要被小姑娘横眉冷对,怼上十几句。 是以,吵得认真的两人起初都没注意到周氏,听到周氏的声音了才抬起头看了看,正将顾辞数落地欢快的小姑娘有些尴尬,狠狠瞪了顾辞一眼,就赶紧敛了表情,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和顾辞一起朝周氏打招唿,「大表嫂。」 「哎哎哎……」周氏一连应了三声,朝院子里喊过后,见小姑娘走得慢,脸色有些发白,以为她是身体有恙,赶紧过来扶着她,不过也没一见面就说晦气话,「一路辛苦了吧?快些进屋歇歇,饭菜都准备好了的……」 说话间,李家的几个长辈都亲自迎了出来,看着两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都松了口气,过来拉着人往屋里去。 两人昨晚胡闹,没吃晚饭,今早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胡乱收拾一番,就直接来了李家,小姑娘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和这些长辈打过招唿后,就直接抱着贺氏撒娇,「大舅母,姐姐不给我饭吃,娇娇饿的不行了……」 「大姐儿不给你饭吃,舅母给你吃。」贺氏自然知晓她是玩笑话,见她脸色发白,不过眼尖地瞧着小姑娘耳侧的痕迹了,顿时明白了几分,也就不担心了,「正好炖了一只老母鸡,你等会多喝些。」 知晓两人没吃饭,李家这些长辈也不急着问东问西,打过招唿了,就直接带着人去正厅用饭,饭菜是早就准备好的,如今都凉了。 花氏是个细心的,将那老母鸡汤一直煨在火上,眼下杨氏在热其他菜的功夫,她就先给两人盛了一碗鸡汤,「这鸡汤漂了油,又加了菌子,很是清淡,你们先喝一碗暖暖胃,等你三舅母把菜热好了,再盛饭。」 小姑娘是真饿,在这些亲近的人面前,也没多讲究了,等花氏一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咕噜咕噜喝完了,「好喝。」 「好喝也不能多喝了。」花氏不去接她的空碗,笑着道:「不然喝汤就喝饱了,等吃过饭了,再喝汤。」 小姑娘舔了舔唇瓣,又把顾辞的碗端过来抿了一口,「那好吧。都怪姐姐,不给我饭吃,才让舅母看到这样贪吃的小娇娇……」 顾辞看着她耍宝,不跟她计较,小姑娘愿意和舅母亲近,这是好事。 到底是许久不见两人了,李家上下都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听说两人还要去正乱着的江南,一个个又都替她们着急。 顾辞和小姑娘安抚了好一番才让爱哭的贺氏止了眼泪,因今早起的晚了,两人也没多少耽搁的时间了,吃过饭后,小姑娘就把昨儿让车夫送过来的箱子打开了,把给李家上下准备的礼物都送了出去,像顾春晓一家的是没时间送了,顾辞就拜託贺氏到时去说一声。 「这次回来匆忙,不能久待,等到时间宽裕了,我们再回来同姥爷姥姥舅舅舅母说话。」临走前,顾辞婉拒了李家舅舅相送 ,「今年过年,我们姐弟三人怕是不能回来了,还请姥爷姥姥舅舅舅母都不要挂念。」 才相见就要分别,李家上下都有些不舍,但也知道留不住人,只能千叮万嘱一番,「不管如何,你们出门在外定要照顾好自己……」 也就外祖一家会对她们这般牵肠挂肚了,顾辞也没觉得他们啰嗦,都细细应了,这才带着小姑娘匆匆去了码头,带着侍卫去了江南。 第161章 洪涝后连着干旱,江南作为鱼米之乡, 对整个大锦来说, 损失自然是十分大的, 但江南商贾富户多, 一旦难民涌进城里, 最易发生哄抢的暴动事件。 小姑娘主动提议去江南赈灾,一来确实不想呆在京城, 二来也是想亲自来江南看看,南方难民的暴动到底是不是有心人为之。 她不想当君王是一回事, 但作为一个从小就接受储君教育的大锦公主, 她也无法做到真正割捨黎民百姓。 到了江南,顾辞和小姑娘也没隐瞒身份, 入了城之后,江南总督收到消息,立马带着大小官员亲自来迎接。 城门外难民扎堆, 但扬州城里已经张灯结彩,挨家挨户都在张罗着过年了。 小姑娘也没坐轿子, 就在总督和一众官员的陪同下一同入了总督府, 一路无言,到了总督府, 坐在了主位上,才冷冷开口:「王超,你好大的胆子。」 江南总督管着江南三州,若非大事, 一年才去京城述职,天高皇帝远,他算是江南的土大王,虽算不得上赤胆忠心的好官,但也不是个只会剥削民脂民膏的贪官,听到小姑娘这冷冷的语调,也只是微微慌了下神,随即躬身道:「下官不知公主何意?」 小姑娘轻哼了一声,端过丫环奉过来的茶轻呷了一口,「陆家送了两次赈灾银过来,是皇上让你拿来厚待受灾百姓,可本宫瞧着,难民在城外忍飢挨饿,城中却是一片喜气洋洋,这是为何?」 第317页 「公主有所不知。」王超不疾不徐,「扬州城里多商贾,起初那些流民涌进城来时,下官都安排了人修建临时避难所,组织人施粥,但随着闻讯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送过来的灾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些难民就成群结队去城中的商行打劫,让城中的那些大户都苦不堪言,下官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把这些难民赶出城外。」 小姑娘闻言眉头一蹙,和顾辞对视了一眼,沉默了片刻才看向王超,「是所有难民都是如此,还是只是某一批人如此?」 王超愣了一下,「下官这倒没有注意,当初扬州城里的难民实在太多,府衙白日就没安宁过。」 「莫不是这几年日子安逸,王大人连这点防范的心思都没有了?」小姑娘的杏眼微微眯着,冷着脸,倒透出了几分阴冷的感觉,「今年本就是个多事之秋,遇到这种事,一味的堵只会积累民愤,让小暴动变成大暴动,京城如今是个什么局势,本宫就不相信王大人不知情?王大人,你是当真失误没有注意,还是受了有心人唆使,故意而为之,趁机作乱?」 「还请公主明察。」王超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忙跪了下来,「下官是当真没注意,对圣上绝没有二心……」 小姑娘垂着眼,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用盖子刮着茶盏里浮在上面的茶叶,那不发一言威严清冷的模样,让顾辞仍旧有些不习惯。 稍许,小姑娘才放下了茶盏,看着跪在地上的王超,淡淡道:「云门城的难民也多,但朝廷并没有送去灾银,但云门城难民和百姓相处地十分和谐。」 王超依旧垂着头,「是下官无能。」 「那王大人可要加把劲了。」小姑娘这话说得十分意味深长。 王超暗自擦了擦额上沁出的虚汗,忙应道:「是。下官这就去查。」 查自然要查的,小姑娘瞥了他一眼,「若是有预谋的,全部压入大牢,严惩不贷。若只是民众瞎起闹,把带头人揪出来,关几天,以儆效尤。今晚便去城门口贴公告,明日午时就在城门口施粥和馒头,先在安分守己的那些人家中挑选出老人和孩子,放进城,好生安置。」 「下官谨遵公主吩咐。」 「行了,起来吧。」小姑娘摆了摆手,上位者要懂得恩威并施,立了威,自然也要说几句好话的,「这两年天灾不断,王大人定也要受了不少累的,眼下又年关将近,本宫也知你诸事缠身,确实有很多地方顾及不到。但,越是这样的档口,越容易让有心人钻空子,谨慎行事,总归不会出岔子的。」 王超早先对这个公主也有所耳闻,但中间没了音讯,原以为流落到了民间的公主怕是没了从前的那等风姿,如今才知自己小瞧了人,「公主所言甚是,是下官思虑不周。」 小姑娘下巴点了点,该提点的提点了,该敲打的也敲打了,她也不再多言。 扬州城外的难民扎堆,顾辞和小姑娘头一次去施粥有些狼狈,这些难民并没有云门城中的那些人这般井然有序,也不抱着感恩之心,相反还有些不满和愤懑,认为他们忍冻挨饿,扬州城里的人却大鱼大肉,怨老天爷不公,也怨朝廷不公。 显然,这些难民会有这样的心思,是被人煽动过。 顾辞和小姑娘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学当初阿宝的做法,不管这些难民如何抱怨,他们依旧按照原定计划安排,一面继续给那些安分守己的人施粥和馒头,一面武力镇压那些作乱的人。 另一边,王超也在顺着这些作乱的人往下查,最后还真查到了不少东西,这些带头起闹的人都是受过人指使。 小姑娘收到王超上禀的消息后,就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先把人压入大牢,让其招出到底是谁居心不良。等到他们招供了,在把这些人压到城外,让他们亲口去同城外的百姓说,让城外的难民都知道他们是受了有心人的挑唆。另外,你再带头捐些粮食和衣物出来,目的是让城中的大户以你为榜样,那些难民本就因自己受了人挑拨心存愧疚,城中的大户再一示好,短时间内,他们怕只会感激涕零了。」 王超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神情甚是恭敬,「还是公主想得周全。」 「这一招倒不是本宫想出来的。」小姑娘挑了挑眉,偏头看着顾辞,唇角一样,语气立马就变了,「是驸马的弟弟想出来的。」 顾辞来了府衙几日,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且他又一直没听说这驸马过多的事迹,王超原本也没多注意,眼下看到小姑娘说起来了,这才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顾辞两眼,看着顾辞那剑眉星目,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才笑着道:「驸马瞧着是个女中豪杰一般的人物,令弟定然也是人中龙凤。」 这个话,小姑娘爱听,「这是自然。」 王超暗自垂眸,心里琢磨这公主怕是个极护短的人。 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各自散了。 有了公主亲自监督,王超办事自然十分利落,两日后,就逼得那些小混混招供了,顺藤摸瓜往下查,矛头直指南安王旧部。 这事算在小姑娘意料之中,但如今南安王囚在宫中,大势已失,短时间内翻不出什么大浪,小姑娘把这事暂且压后,一门心思都在安抚城外的难民身上。 随着连续几日的施粥,每日都有安分守己的人被接入城中,这些抱团蹦跶的难民慢慢也各自有了小心思,施粥一日比一日轻松了。 第318页 小姑娘等着他们心理防线都崩了后,又趁热打铁,让王超把那些带头人压出来,说了作乱的原委,小姑娘又在一旁说了一番发自肺腑的劝诫话,这些难民一个个顿时都像打了霜的白菜——蔫了。 对老百姓来说,谁称帝都不重要,他们只要能安居乐业就行了。说起来,女帝在位时,他们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那南安王即位后,他们的日子才不好过起来,自然是希望女帝继续当皇帝的。至于跟着起闹打抢那些大户人家的商行,他们心里上确实是有些觉得不平,这才跟着人去瞎起闹。 如今才知,他们这是无意中被人当枪使,干得是助纣为虐的勾当,再一听小姑娘那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诫,他们是又悔又恨,自然都安分守己了。 然而,就像王超说得,难民太多,光靠朝廷拨的那点赈灾款也只是杯水车薪,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 于是,顾辞和小姑娘商议,把老人和小孩接入城中安顿,但身强体壮的人要自力更生。 小姑娘琢磨了一番,觉得眼下也只能这般,南安王在位几年,掏空了国库,朝廷确实拿不出多少银钱了。 如此吩咐下去后,这些难民起初有些不满,但小姑娘也在这些难民中安排了「起闹」的人,给这些难民洗脑了之后,倒也都安分下来了。 等到这些难民都真正安顿好了,离除夕也越发进了,顾辞也小姑娘也不再多耽搁,又快马加鞭地往皇城赶。 因为江南难民的事超出了顾辞和小姑娘的预期,怕来不及回头去云门接阿宝了,顾辞早早就给陆管事传了书信,让他先带着阿宝去京城找陆铭。 两人一路紧赶慢赶,在终于在除夕那日赶回了皇城,也没急着入宫,而是先去陆府看弟弟。 阿宝这个弟弟,顾辞和小姑娘都只是跟女帝提过,还没正式见过,顾辞还犹豫着今晚要不要就将阿宝带进皇宫,就被告知,阿宝入京的隔日,就被女帝召进了宫。 顾辞愕然,反应过来,整个人都绷了起来,「阿宝如今还在宫里头?」 小姑娘在一旁也有些着急,「陆铭哥哥,不会是你大嘴巴吧?不然我母皇怎会知道阿宝来了京城?」 「天地良心,我可是什么都没说。」见顾辞是真紧张,陆铭又敛了敛神,安抚道:「我也把阿宝当亲弟弟看,我自然也要护着点的,阿宝入宫那日,我亲自陪着去的,皇上召见人可不是因为阿宝是你弟弟,而是听了阿宝带头安抚云门难民的事迹。你们两个放心吧,我瞧着皇上对阿宝倒是喜欢地紧,这才把人留在宫中的。」 听他如是说,小姑娘才放下心来,她母皇是个惜才的人,她倒是相信的,也跟着安抚了顾辞两句,两人就匆匆和陆铭告辞,赶回皇宫去了。 第162章 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皇宫自然也是一派喜气洋洋的。 天将将黑的时候, 凤栖宫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公主和驸马还没回宫?」眼瞅着天越来越黑, 之前还安慰女帝不要着急的兰贵妃也着急了, 见宫女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看一直眼巴巴地望外看的阿宝, 扯了点笑,「怀瑾, 你也不要着急,她们离宫的时候都答应好了的, 大约是路上耽搁了。」 「嗯。」阿宝乖巧地点了点头, 抿了抿嘴,又安慰道:「我来的时候, 姐姐传了书信,说除夕肯定是能赶到京城的,姐姐向来说话算话的。贵妃娘娘也不要担心。」 虽然姐姐跟他通了气, 说自家的娇娇姐姐是公主,但阿宝始终觉得皇宫离自己很遥远, 皇上、贵妃那些尊贵的人, 也只是活在别人的谈论里。 是以,刚到京城, 就收到皇上召见的消息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自己也忘了是怎么被陆铭带到皇宫来的,直到看到了兰贵妃, 那种无所适从的恐惧才一点点平復下来。 因为自家娇娇和兰贵妃长得很像,看到眼前的兰贵妃,他就觉得看到了自家娇娇姐姐,亲切感油然而生。在宫中住了几日后,他仍旧有些不习惯,但也慢慢放松下来了。 「嗯,不担心,咱们都不担心。」兰贵妃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她是打从心里喜欢阿宝这个孩子,聪慧不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能有这般沉稳的性子。 「那两个兔崽子,出去的时候倒是同朕说得好好的,结果眼下都没回来。」两人正说话间,女帝就进来了,人还没进来,气急败坏的话已经先传了进来。 听到女帝的话,阿宝忙起身行礼,兰贵妃拉了他一把,直接挥退了宫人,带着阿宝到门口将人迎了进来,「我瞧着皇上是年纪大了,这脾气才越发不好了。」 女帝嗔了她一眼,「朕瞧着你也是年纪大了,越发不知礼数了。再说了,朕哪里是年纪大了,就比你大了那么半岁……」 兰贵妃暗自拧了她一把,眼神在阿宝身上点了点,女帝这才讪讪住了嘴。 不同于兰贵妃对阿宝的温和,女帝对阿宝有些微妙,她一直觉得自家女儿是被顾辞给拐了,才不愿当储君了,对待顾辞的亲弟弟自然是有些恨屋及乌的,但她一国之君,自然是个惜才的人,在她看来,眼前的这个小少爷将来是个前途无量的人,看重些是应该的。 「怀瑾,皇上说话向来就是这般,雷声大雨点小,你莫被她吓着了。」兰贵妃扶着女帝落了座,这才柔声朝阿宝道。 第319页 女帝久居高位,一张脸是不怒自威,阿宝对她是有几分畏惧的,听了兰贵妃的话,朝人笑了笑,就恭敬地立在了一旁。 「朕原以为能带着她们参加除夕晚宴的,眼下看这架势,怕是不行了。」女帝呷了口热茶,心里仍旧闷得慌,瞥了一旁安安静静的阿宝,没话找话道:「你姐姐把朕的安平拐到了你们顾家,迫不得已和你们结了亲。但你瞧瞧你,还同朕生分地跟个外人似的。」 阿宝被她说得一脸无所适从,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吶吶道:「皇上可能不爱听,但怀瑾还是要如实告诉您,娇……安平公主并不是迫不得已和姐姐成亲的,是她想嫁给姐姐,姐姐这才答应成亲的。」 女帝脸色更难看了,「那依你的意思,你姐姐还不想娶安平?」 「不是……」阿宝赶紧摇头,赶紧跪了下来,「怀瑾不是这个意思,安平公主和姐姐是两情相悦,自愿结成夫妻的。」 「瞧你把人吓成什么样了?」兰贵妃赶紧把阿宝拉了起来,见女帝阴沉着一张脸,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了,「这事儿都说过多少遍了,就你还在那瞎折腾。等会把人吓着了,我看你待会怎么跟安平和顾辞交代。」 女帝神色讪讪,但还是据理力争,「这个大的男子汉了,要是被朕这三言两语就吓着了,将来怎么成为国之栋樑?」 阿宝看着她们两人这般斗嘴,仿佛看到自家两个姐姐斗嘴时的样子,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突然觉得这个总是兇巴巴的皇上也有点可爱了。 这么一想,他突然就不怕女帝了,咧着嘴不由自主道:「皇上和贵妃娘娘感情可真好。」 女帝就爱听这个话,轻咳了一声,「朕与贵妃这么多年的感情自然是好的。」 兰贵妃瞪了她一眼,不过见阿宝神色放松了下来,也就不去说女帝了,瞧了瞧殿中的时漏,「已经申时了,怕是要过去春熙楼了,免得让百官久等。今儿是除夕,早些结束,各位大臣也好早些同家人去团聚。」 时隔经年,女帝重回朝政,今年除夕,便宴请朝臣在宫中共同赴宴。 春熙楼便是设宴的地方。 女帝往外张望了两眼,依旧没有宫人进来通报,想来那两个兔崽子怕是还没赶回来,想带着那两人去赴宴怕是不成了。 「确实要过去了。」女帝点了点头,又看向阿宝,「你是个能干的,今儿若是她们赶回来的早,朕也好带你去见见世面。不过眼下既然她们还没回来,这般带你过去,免得惹人非议。罢了,等到晚间,等人回来了,朕再带着乐嘉过来,咱们一家人再安生吃顿团圆饭。」 兰贵妃摸了摸阿宝的头,朝女帝道:「你快些过去吧。怀瑾如今还小,朝中这些大臣,都是老狐狸,怀瑾缠不过他们,你可别给他找些不必要的麻烦。」 女帝撇了撇嘴,「你待这小子就跟亲儿子似的,倒搞得朕故意给他使绊子。」说罢,她把兰贵妃给她上的茶一饮而尽,负气地朝外去了。 兰贵妃浑不在意,恭送人出去了,又笑着同阿宝道:「皇上乃一国之君,在外人面前,是要端庄威严些,经年累月的,也就养成这样说话的腔调。怀瑾不要介意。」 阿宝摇了摇头,看到和蔼的兰贵妃,说话也就亲昵几分,「之前是有些怕皇上,今儿看到她同您斗嘴,怀瑾就不怕了。」 「嗯?这是为何?」 「两个姐姐在家,也经常这样斗嘴。」想起两个姐姐那些耍小性子的事,阿宝不由笑了。 兰贵妃闻言,神色微赧,那对小夫妻斗嘴是情趣,但她们一把年纪了……唔,就有些幼稚了。 兰贵妃暗自搓了搓脸,缓过神之后,倒是对顾辞和小姑娘平素的相处有些感兴趣了。 说起自家两个姐姐的那些事儿,阿宝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 直到夜色霭霭时分,顾辞和小姑娘才终于赶到了宫门口,侍卫把令牌拿出来之后,一直等候在宫门口的小太监立马上来行礼,带着她们去了凤栖宫。 到达凤栖宫的时候,换了一套暗红色宫装的兰贵妃正在亲自给阿宝整理衣裳,听到两人回来了的消息,她还没回过神来,阿宝已经像只兔子一样跑了出去。 兰贵妃看着这样的阿宝,愣了一下,随即倏地笑了,这样的小少年才有个小少年该有的样子。 「姐姐,娇娇姐姐……」阿宝看到两人了,立马奔了过去,别人对他再好,也始终越不过两个姐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看到阿宝,顾辞和小姑娘都愣了一下,眼前的弟弟穿了一件紫色的锦袍,外面披着小小的狐毛披风,头髮用白玉簪子束了起来,整个人都分外贵气,跟谁家的贵公子似的。 「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还是小姑娘率先回过神来,老大姐似的拍了拍阿宝的肩膀,「咱们阿宝越发风流倜傥了。」 阿宝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娇娇姐姐就会调侃我。」 阿宝话落,跟着出来的兰贵妃笑着看向两人,「你们两个总算回来了,比你母皇都给急坏了。」 顾辞忙行礼,兰贵妃快步过来拉住了她,「别整这些虚礼了,快些去换衣服,你们要是再慢一步,我就带着阿宝去城楼上看烟花了。」 「好咧。」年年除夕,皇宫都会放烟火,小姑娘已经多年没看过了,自然有些欣喜,偏头看向顾辞,「姐姐,还好咱们赶得急,不然就错过了。」 第320页 兰贵妃赶紧吩咐一旁的宫人去准备,又朝两人道:「你们两人的衣服我让人拿了过来,特地派人在宫门口等着你们,快些去吧。」 在场观烟花的人会有宗亲和朝臣,自然是要着宫装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拉着顾辞就急急去换衣服了。 兰贵妃和小姑娘都爱看烟花,女帝自然是要等两人过来才下令放的,直到收到了人从凤栖宫出发了的消息,女帝才结束了晚宴,带着乐嘉和百官朝城楼走去。 顾辞他们一行人先一步到了城楼,看到女帝过来了,行了礼之后,他们一家人自然是站在了为首的位置。 随着一声令下,天空随着「噼啪」的声响,立马亮如白昼。 顾辞和小姑娘相握的手慢慢十指相扣,在绚烂的烟火下,两人相视一笑,「姐姐,明年会更好的。」 「对,明年会更好的。」 往后一年会比一年好的。 咱们的日子不就是这样过过来的吗? 第163章 如今朝政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破五之后, 日子又恢復成往日这般。到了十五那日, 女帝才让百官沐休一日, 也准了顾辞一家三口和乐嘉公主都出宫去赏花灯, 她不和两个女儿一刀, 带着兰贵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宫。 京城的元宵灯会自然比云峡镇的要繁华热闹,顾辞微微有些不适应, 又怕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丢了,只能一手紧紧拉一个。 小姑娘虽然久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 但并不胆怯, 尤其是自家皇姐还在前头指路介绍,她拉着顾辞东奔西看, 瞧着好玩好看的也不吝啬钱了,嫁为人妇几年了,但性子还跟从前姑娘家一样, 好玩贪嘴,买了一把糖葫芦和阿宝平分了, 因着戴了半截面具, 她也不怕被人认出,举着糖葫芦边走边吃。 乐嘉在一旁瞧着, 见小姑娘咬一口糖葫芦就分一半给顾辞去吃,看着皇妹这般跳脱的活波模样,仿佛又看到了小时的她们,唇边不自觉地扬了一抹笑, 笑着笑着,心里又无端升起一股羡慕。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也拿了一串跟着吃,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就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小姑娘也没注意到她的这些心思,蹦蹦跳跳地看够了热闹后,就把手中吃剩的糖葫芦都给了顾辞,抱着乐嘉的手臂黏了上去,「皇姐,你年纪不小了,该找驸马了,可有中意的人选,若是没有,今儿就趁着花灯节,找个合眼的,我给你做参考。」 乐嘉喜欢小姑娘对自己的亲近,伸手点了点她额心,「我看你不是想做参考,你是想当红娘。」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那皇姐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乐嘉还从没想过,大抵因为还没遇到,所以想像不出。 乐嘉敛眉想了一下,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又故意逗她,挑眉打量了顾辞一眼,「皇姐就喜欢你的驸马这样的人,安平可还能给皇姐找一个?」 小姑娘立马绷了脸,跳过去抱住了顾辞,「那可不行,姐姐是世上的独一无二,已经是我的了。我劝皇姐三思,单相思很苦,不要喜欢我姐姐。」 乐嘉忍俊不禁,「瞧你跟护犊子似的,我逗你了。」说着,又敛了笑,看着人来人往,神情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小姑娘抿了下唇,又重新抱紧了她的手臂,「皇姐别急,定是你的缘分还没到……」 话还未说完,乐嘉就被人挤了一下,还好小姑娘在一旁扶住了,乐嘉才没摔倒在地。 「走路也不看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和那撞人的都异口同声,随即两人当即揭了面具,双方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娇娇……」 「三梅姐姐……」 顾辞和阿宝看到人了,也是惊讶不已,忙上前去打招唿。 「大姐,阿宝,你们怎么也在京城?」三梅看到这一家三口都在,顿时激动地眼泪都出来了。 小姑娘的身份,顾辞还没跟家里的那些亲戚说过,眼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事说来话长,你是一个人出来逛花灯会?」 三梅擦了擦眼泪,和人到了一边才好生回话,「我过了初三就来了京城,今日灯会,阁主让我跟着阁里的姐姐们出来长长见识,谁曾想,人太多,我与她们走散了,方才也不知谁推了我一把,我这才撞着人……」 说到这,三梅才想起一件事来,忙朝一旁看去,看了一眼仍戴着半截面具的乐嘉一眼,又道了歉,这才看向顾辞他们,「这位姑娘是同你们一起的?」 「对,这是我的亲姐姐。」小姑娘赶紧主动介绍道,又朝乐嘉道:「皇…… 姐,这是阿宝二舅的女儿,三梅。」 乐嘉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揭了面具,「三梅姑娘。」 三梅愣了片刻,「原来…… 是您。」 小姑娘也跟着愣了愣,「三梅姐姐见过我姐吗?」 三梅欲言又止,但想到如今小姑娘与家人认了亲,便如实道:「之前,这位小姐曾来问我打听过刺绣的事。」 小姑娘这倒不奇怪了,当时也猜到在查三梅刺绣品的事是自家皇姐,闻言也只是下巴点了点,又笑了起来,「可见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既然遇见了,咱们去酒楼好生叙叙旧。」 第321页 三梅注意到乐嘉在看自己,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习惯性地抬手挽了一下自己的碎发,扯了一抹笑,「也好。」 于是,几人便去了酒楼坐下,寒暄了几句后,顾辞把他们来京城的事委婉地讲了讲,顺便把小姑娘和家人相认的事也说了,不过还是没有说实话,主要是怕吓着人了。 一行人逛到人潮散了,也没回去了,顾辞让跟随的侍卫给玲珑阁送了信,在城里的酒楼住了下来,翌日把三梅送回了玲珑阁,他们几人才回了皇宫。 等回宫换了衣服同女帝去请安的时候,顾辞和小姑娘才知道兰贵妃昨晚离宫之后就没回来了。 虽然早知会是如此结果,但女帝还是有些颓然,顾辞不会安慰人,只能呆站在寝殿内,让小姑娘和人说了几句体己话,姐妹两人才沉默着回了自己寝宫。 到了晚间入睡时,顾辞满脑子都是白日女帝失魂落魄的模样,辗转反侧一番,还是开了口:「娇娇。」 小姑娘也有些自己的心思,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嗯?」 「我也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小姑娘愕然,立马回过神来,「姐姐刚刚说什么?」 顾辞看着她,「我答应了母皇,我要去西南。」 小姑娘杏眼恶狠狠的,翻身就把顾辞压在了身下,「我不答应。你听清楚了没有,我不答应。」 第164章 顾辞眼波平静地看着小姑娘,「娇娇, 你不愿当公主, 可你的出生, 註定你要承担作为公主的职责……」 小姑娘捂住她的嘴, 不让她说了, 「那也是我的选择,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辞拿开她的手, 「我是你的驸马……」 小姑娘知道自己的力气没有顾辞大,手被顾辞攥在手里挣脱不得, 只好低头咬着她的唇瓣, 「我不听这些,也不许你去。你是我的驸马, 只能听我的……」 说罢,小姑娘又亲了下去。 兇狠、蛮横……一场亲吻仿佛变成了不满的争斗。 一番云雨过后,被她压在身下的顾辞身上虽然红红紫紫的, 不过精神还好,倒是先折腾人的小姑娘筋疲力尽, 窝在她怀里用又哑又干的声音威胁着她, 「我才不要独守空房,你要是敢丢下我去西南, 我就红杏出墙。」 顾辞翻身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我会,我一定会的。」小姑娘恶狠狠的开了头,可声音却是一个字比一个字低。 顾辞没有说话了, 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像从前一样哄着她入睡。 女帝说得对,不管小姑娘愿不愿意跟她承认,她的骨血和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註定她逃不开皇家的桎梏。 ——安平不愿意当储君,但她会心繫大锦的百姓,他日即便你们离开京城,隐居山林田野了,只要国不太平,安平也不会真的过得自在开心。 ——朕爱兰贵妃,也愿意捨弃江山和她策马天涯。可是,朕不能置天下的黎民百姓于不顾。朕做不到,安平是朕的女儿,她也做不到。 ——西南的叛军是隐患,朕让你去平定,并不是朕故意为难于你,说是考验你,其实也是成全你和安平,如果你足够有能力,把安平交给你,朕也能放心。而平定了西南的叛乱,也算解决了南安王这个隐患,朝政稳定下来了,到时安平也能真正放心跟着你走了。 女帝同她私底下说的那些话,顾辞其实都懂。这一世的小姑娘不再只是她的小娇娇了,从她说服她回京城来的那一刻起,小姑娘就是这个皇城里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 她也懂小姑娘和她在一起的决心,懂小姑娘的所求——不在乎皇城里的荣华富贵,只想做她的小娇妻。 然而,安平是会心繫天下的,她不想给她任何后悔遗憾的余地。 唿吸减缓,怀里的小姑娘终于睡着了,顾辞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吮了残泪,「我会活着回来的。」 女帝重掌朝政后的第二年,废除先前国号,沿袭她当年的国号,恢復旧历,为永宁十三年。 永宁十三年的正月十六,女帝封驸马顾辞为平南大将军,另两位朝中大将为左右将军,率三万兵马去往西南平叛南安王余党。 西南气候诡异,多沼泽瘴气,再加上西南本就是南安王余党老巢,这场平叛并不容易,起初的一年,十回送往京城的消息,有九回都是不好的。朝臣都议论纷纷,皆指责安平公主的驸马不中用。 直到永宁十四年秋,西北传来捷报,赵尧棠率领三千精兵直捣敌军军营,取了敌军首领的首级,从此一直骚扰边疆百姓的外族自愿俯首称臣,退居三百里之外。 赵尧棠凯旋而归时,在朝堂上接受女帝封赏时,却请求女帝重赏驸马顾辞。 「臣今日得胜归来,全赖驸马曾给臣的锦囊和地形图。」 满朝文武大惊,就连高位上的女帝都露出讶异之色来,「赵爱卿此话怎讲?」 「早在驸马离京去西南前,驸马就私底下找过臣,主动和臣说起过西北作乱的外族来,并亲手交给了臣一份敌军那边的地形图,还给了臣几个锦囊,锦囊里就是针对敌军每次行军作战的应对之策。」 说起这事,赵尧棠也甚是疑惑,她还没有细说的是,顾辞甚至把每次作战会发生的一些意外都跟她说了,千叮万嘱她要切记。 第322页 起初,她还有些不信,然而,随着敌军那些行军部署和顾辞给她的锦囊里说得如出一辙时,她不得不信,顾辞跟她说得那些,真实地就像她已经经歷过这些一样。 虽然赵尧棠百思不得其解,但并不妨碍她对顾辞的感激。今日她能立下这赫赫战功,虽然顾辞不在她军营,但功劳却足以占一半。 有了赵尧棠在朝堂上的这番话,即便西南再传来损失惨重的败绩,朝中大臣也不敢再多言了。所幸,当年入冬之后,西南的局势逆转。 来年春天,女帝又让赵尧棠带了五千精兵去助阵,不出两个月,叛军节节败退,南安王的旧部只剩下五千兵马,其中两千愿意招降,剩下三千不愿招降的人皆被乱箭射杀。 永宁十五年春末,在西南平了近三年叛军余党的驸马终于凯旋归京,除此之外,还带给女帝一个意外惊喜——林柔国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老巫师蛊王。 这位老巫师之所以被人称作蛊王,是因为他手里有蛊王,所谓蛊王,顾名思义,乃万蛊之王,能控制和嗜杀万蛊,包括女帝体内那被南安王用心头血养的蛊。 不管是平叛敌军,还是替女帝找到了解蛊的蛊王,这都是大功,自然要论功行赏。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中,两鬓已经生出了白髮的女帝问跪在为首的顾辞: 「不管是平定西北的游牧民族,还是平定西南的叛军余党,驸马都功不可没,这两桩事都是功在千秋的大业,你可有何心愿,朕都可依你。」 这一刻,顾辞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站在高位上的女帝的脸庞一点点褪去沧桑,变成了年轻的乐嘉的脸。 她愣住了,胆大地盯着女帝,直到女帝提声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眼帘里的人仍是这位女帝,她不知为何,眼眶突然红了。 稍许,顾辞才恭敬地磕头应道:「谢皇上,臣不要名利权贵,只求皇上下旨,让安平公主下嫁于臣。」 女帝微微一愣,随即垂下眼眸,隔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朕允了。」 顾辞哽咽出声,「谢皇上成全。」 前世夙愿,终归在今生得偿所愿。 从此以后,安平也好,还是娇娇也好,都是她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她们的婚约,是大锦国君亲允的。 永宁十五年五月初一,是个诸事皆宜的大吉日,宫中一派喜庆,到处挂满了红绸和红灯笼,从宫门口到公主府的正道,也铺的是红绸,皆是为安平公主的大婚增添喜色。 这一次,她们的成婚,光明正大,世人都知晓了。 顾辞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十六台大轿来迎亲的。 小姑娘为着三年前顾辞的自作主张,一直负气在心,还未同人好生说过话,但面对女帝的赐婚,她并没有拒绝,倒也让女帝松了口气,看着小姑娘那张板着的大冷脸,不由嘆了口气,「安平,差不多得了,顾辞对你的心意,不浅的。」 小姑娘沉默了片刻,自己拿上红盖头盖上了,「这个不用母皇说,儿臣也知道。」 「那你还在别扭什么?」女帝就有些不懂了。 小姑娘咬了咬唇,「儿臣气她不懂我的心意,儿臣既然认定了她,就不会在乎这些虚礼和名头……」 女帝掀开她的红盖头,看着她,「那你如实和母皇说,今日大婚,你心底开不开心?如今国泰民安,你开不开心?」 小姑娘低下头,不去看她,过了小会,才点了下头。 女帝笑了,「母皇从小便教你为君之道,教你心怀天下的大爱,虽然你不愿为君,但这些道理和怜悯,是你终生都放不下的。驸马也不爱名利权贵,立下如此大功,也不过是求母皇再同意你下嫁于她。安平,你还不懂吗?驸马愿意去西南,也是为你,为你往后余生,都能心安理得地当她的……唔,是娇娇吧?」 小姑娘闻言,脸慢腾腾地红了起来,害羞地点了点头,「是,娇娇,姐姐给我取的名字。」 「你这模样,倒也合了这个名字。」看着她娇羞起来,女帝仿佛看到了当年嫁给她的纳兰静,一时恍了神,隔了片刻才低下头去,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像所有母亲送自己的女儿出嫁那般,不舍又欣慰,「往后好生同驸马过日子,从此离开了皇宫,海阔天空,无拘无束也好。」 小姑娘听着这话,心里有些发涩,反手握住她的手,「儿臣会的,母皇不要为儿臣操心。」 女帝又暗自抹了抹眼角的泪,「嗯。把你交给顾辞,母皇放心。如今朝政也算安稳下来了,这些年瞧着乐嘉,她虽没有你聪慧,但性子还算稳妥,往后朝政交给她,母皇也是放心的。」 小姑娘之前并未听她说过这话,闻言有些愕然,「那母皇往后……」 「送你出嫁后,母皇也要去找你母妃,答应了你母妃这么多件事,总要做到一件的。」女帝笑着接了她的话。 小姑娘愕然的杏眼慢慢淌出笑意,「真好。」 「是啊,真好。」女帝也附和了一句,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又帮小姑娘把红盖头重新盖上了,「吉日快到了,母皇就不和你多说了,只希望我的安平,从此真的安安平平过一生。」 「母皇放心,安平一定会的。」 很多年后,皇城的酒肆茶楼间仍在津津乐道这一日的繁华,红绸铺地,领头的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子,身后跟着的是威震三军的赵家女子军,再往后绵延着络绎不绝的送亲队伍,笙箫唢吶奏出的喜庆传遍了整座皇城。 第323页 安平公主与驸马顾辞的大婚盛景,大锦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一次洞房花烛夜,顾辞可不敢喝醉了,如今已经长成少年郎的阿宝主动帮顾辞挡了酒,自家娇娇姐姐心眼可小了,生了姐姐三年气,他瞧着两人到现在还没和好,今日的良辰美景可是和好的佳琪,可不能因为姐姐喝多了耽搁了,他可不想再夹到两个姐姐中间了。 酒宴闹腾到了傍晚才结束,送走了最后一波宾客后,阿宝就迫不及待地把顾辞赶往了新房,「姐姐快去陪娇娇姐姐吧,其他事情我来安排就好了。」 顾辞倒有些生怯了,走两步又回头看向阿宝,「要是你娇娇姐姐把我赶出来了怎么办?」 阿宝如今身量拔高了,五官也慢慢张开,和同龄人相比,阿宝倒看着比他们稳重成熟多了,听到顾辞这个姐姐这么孩子气的话,也只是抿唇笑了一下,「娇娇姐姐都没拒绝上花轿,也没拒绝和你拜堂,肯定不会把姐姐赶出来的。」 阿宝说着,耳垂又冒了点红,顿了顿,又含煳道:「再说了,之前我常听村里的妇人劝架时,说夫妻之间吵架之事,都是床头吵床尾和的,姐姐三年不在京中,娇娇姐姐也定是想你的,我几次见她,都拿着姐姐的衣衫发呆了……」 顾辞被阿宝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那我先去瞧瞧……」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吩咐阿宝:「不要让那些下人来后院啊……」 要是被家里的下人抓包自己被公主赶出新房,那多不好意思啊。 阿宝压着笑意,点了点头,难得主动调侃人,「姐姐放心啊,我一定吩咐好他们,不让他们去打扰姐姐的。」 顾辞努力装的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就转身朝后院走了,阿宝在后面瞧着,看着自家那个成熟稳重的姐姐走两步,又像个小孩子一样,小步跑了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知道看到了人过了那月亮拱门,这才折身往前院去。 另一厢,顾辞小步跑到了两人居住的小院,看着几步之遥的新房,又有些踟蹰不前了。自那日回京之后,小姑娘站在城楼上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之后都没正眼瞧过她了,更不用说同她说话。 万一等会到了里面,小姑娘又是对她冷眼相待,她才如何是好? 顾辞在外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有用的头绪来,索性大步迈了进去,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是小姑娘身旁的陪嫁丫头,开了门就同她见礼说吉利话。 顾辞乐呵呵地应了,随手掏了几颗金珠子打赏了过去,暗自瞥了小姑娘一眼,见人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她暗中松了口气,也不让这些人在里面伺候了,让她们先下去。 两个小丫头相互对视了一眼,见小姑娘没出声,便应了顾辞的话,又说了好些吉利话,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顾辞竖起耳朵,确定那两个小丫头都走远了之后,这才在小姑娘的身边坐下了,试探地先唤了一声,「娇娇……」 「嗯。」小姑娘应得十分不动声色。 顾辞愣了一下,又试探地去拉了拉小姑娘的手,见她手里抱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又作罢,继续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娇娇……」 小姑娘:「……嗯。」 顾辞还是听不出她的情绪,又歪着头,去暗自瞅小姑娘红盖头下的脸,却不想刚看过去,就被小姑娘的大杏眼瞪了一眼,「还不揭盖头,你准备和我坐排排坐到天亮?」 顾辞傻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起身郑重其事地把小姑娘的红盖头揭了,对上小姑娘今日描眉画眼、搽脂抹粉的盛装模样,一时看呆了,「我今日没喝醉。」 「……」小姑娘无语又有些觉得好笑,压了压唇角,「我看出来了。」 顾辞点了下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小姑娘,自己举了一杯,「上回没喝交杯酒,这一回也要补上。」 小姑娘端着酒杯,大大的杏眼看着她,「我还生气。」 顾辞有些无措,端着酒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想了一会才道:「我以后都听夫人的话。」 夫人这个称唿很好地讨好了小姑娘,她唇角扬了扬,偏头把自己的手和顾辞的手交叉了一下,「那可是你说的,往后不听我的话,你就不和你好了。」 顾辞点头。 小姑娘这才满意了,两人虽然成过亲了,但眼下看着彼此身上的喜服,还是有些羞赧,端着酒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傻傻地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又低头一同饮了杯中的酒。 饮了酒,气氛顿时就暧昧了起来,许久不沾甘露的两人自然而然地就亲到了一起…… 洞房花烛夜,自是一室旖旎到天明的。 第165章 成亲三日后,顾辞带着小姑娘回宫中, 算是回门之礼。除此之外, 也是辞行, 多年没有回云霞镇了, 顾辞决定带着小姑娘和阿宝回云霞镇看看亲朋好友。 女帝对此, 并没有多说什么。 临别前,顾辞想起小姑娘跟她说的女帝的打算来,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实情告诉了她。 「母皇, 那蛊王, 并不是儿臣找到的,是母妃。当年母妃离开宫中后, 就是去了西南,西南的平叛,母妃也功不可没。还有, 蛊王原意来宫中替母皇解蛊,也是母妃和蛊王做了交易……」 第324页 「什么交易?」女帝神色激动, 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个孩子。」顾辞顿了片刻, 才继续道:「母妃带走那个孩子,是因为那个孩子天生带毒, 活不了多久,当年宫中的御医都不敢告诉那个逆贼实情……母妃带他出宫,就是怕那个孩子不小心在宫中夭折,让那个逆贼了无牵挂, 害了母皇。但那个孩子命大,跟着母妃东奔西跑,要断气时,被蛊王看上了,蛊王想拿他养蛊……」 女帝神色黯然,许久之后,才捂着脸,「为难她了。」 顾辞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养蛊之人,不人不鬼,对一个孩子来说,确实很残忍。兰贵妃虽然不爱,甚至痛恨这个孩子,但到底是承了她骨血的人,可以看着他死,但却也不忍心看他沦为这等玩物。 然而,蛊王只愿要这个天生带毒的孩子,才答应来宫中替女帝解蛊。 兰贵妃犹豫了半个月,才应承下来。当时,她也在场,想安慰她时,却反过来被人安慰,「父债子偿,若不是那个叛贼当日用此下三滥的手段,今日也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可是,她分明看到了兰贵妃眼角的一闪而过的水珠。 这个坚强的女人,那一刻的心如刀割,那一刻的为难,大抵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顾辞她们走后,女帝又独自在大殿中坐了很久,追忆了很久很久的过往。 她想起年少那个策马奔腾的明媚女子,终于觉得后悔了。 既然舍不下这万千百姓,她就该放下那个女子的。也终于懂了小姑娘要离开宫里的执着。 当天晚上,她打开了南安王曾经关押自己的地宫,看着他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虚软无力地躺在她曾经躺着的地方,她心中没有升腾起报復的快感,而是一种无边的落寞。 听着南安王冷嘲热讽许久后,她才平静地问道:「你当日为何要如此羞辱她?」 南安王:「羞辱?本王是心悦。」 女帝冷笑,「你怕是对心悦有误解,你强迫她,囚禁她……」 南安王打断了她:「纳兰静那样的女子,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爱?我对她的心悦是囚禁,那你呢?你为她攥改祖宗规矩又如何?这深宫还不是成了囚禁她的牢笼?」 女帝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是啊,她何不是以心悦之名,把她囚于深宫这么多年,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她心甘情愿罢了。 「怎么不说了?其实你自己也承认了,你对她阿静也是……」 「她是朕的兰贵妃,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即使大锦灭亡那一日,她于史书上,也依旧是朕的兰贵妃。」久居高位,不怒自威,即使说得平缓,也字字铿锵,「今日朕来见你,是告诉你一件事,朕体内的蛊毒解了。」 「你撒谎……」 「林柔的蛊王解的。」 「本王不信,林柔的蛊王无人见过,本宫在西南这么多年,也只听说过……」 女帝挑眉看着他,「说起来,还要多亏了那个孽种,你不知道吧?那个孽种天生带毒,本就是个短命的,蛊王瞧上了,想要拿他养蛊。朕答应了。」 南安王神情崩溃,挣扎着要起身,可惜根本起不来,最终只能双目赤红地看着女帝,「凤宁钰,你不得好死……」 这样气急败坏的诅咒话,她也曾这样对着南安王说过,她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女帝不为所动,转过身朝外走去,「不得好死,也是你先在前头。」 「啊啊啊,凤宁钰……」 身后有气无力的嘶吼与咆哮在一步一步的脚步声中,彻底消失,女帝站在外面,对着看守的小太监道:「从今日起,把这里封死了。」 小太监顿了顿,随即恭敬地应了声。 女帝往后瞧了一眼,呢喃道:「他死了,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纳兰静,这一次,我不会再食言了。」 第166章 离开皇城后,顾辞姐弟三人也没有急着回云峡镇, 而是带着阿宝先沿途游歷。 这三年, 阿宝就在京城的书院学习, 和京城这些真正的贵家子弟同窗之后, 阿宝才知晓这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他肚子里虽然默记了满腹诗书, 但比起做策论,他原没有这些同窗的见识。 斟酌过后, 阿宝决定不参与这一次的科举, 而是决定出去游歷一番,他把这个打算和顾辞她们说了, 顾辞和小姑娘自然都是贊同的,她们害怕自家弟弟天天捧着书本变成了书呆子,听闻他有这个打算, 她们两姐妹反倒松了口气。 姐弟三人一路向南,反正不赶时间, 姐弟三人租了马车, 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处, 都要停留十天半个月,等回到云峡镇时,已经是隔年春天了。 说起来,对姐弟三人来说, 在云峡镇呆的日子才是他们最自在的,在顾家村时,要应付讨人厌的顾老二一家子,在宫中时,要规矩多……唯有在云峡镇,日子一点点奔好,姐弟三人也没有分开过,最是温馨幸福。 是以,兜兜转转之后,他们还是喜欢回到这个并不繁华的小镇。 这几年,头两年虽然仍有天灾,但女帝重掌朝政后,又减轻赋税,拨款救灾,这两年老天爷也不折腾人了,老百姓的日子又好过起来。 云峡镇虽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熙熙攘攘的人群,新增的铺面,看起来比从前更有几分繁荣的模样。 第325页 「姐姐,咱们不坐马车了,一路走回去吧?」看着熟悉的街道,小姑娘也不觉得一路奔波了,拿着水壶喝了水,就掀开帘子往外东瞧西看。 「那可不行。」顾辞接过她手里的水壶盖上盖子,也跟着往外瞧了一眼才继续道:「马车上东西多,咱们事先也没给人送过信,还是得先去拜见姥姥姥爷他们。」 小姑娘嘟了嘟嘴:「哦。」 顾辞瞧着她这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都多大的姑娘了,还动不动撒娇了。再说了,咱们反正也没事,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有的是时间来逛。」 小姑娘不乐意了,「谁撒娇了?再说了,我再大,还是比姐姐小。」 顾辞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家小娇娇还小了。」 小姑娘脸不红心不跳,「就是还小。」 顾辞瞧着帘子放下来了,偷偷在她唇瓣上亲了一下,「嗯。」 小姑娘擦了擦自己的嘴,一本正经道:「光天化日的,姐姐做什么?」 顾辞也装的一本正经的,「什么做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姑娘:「……」 阿宝坐在外头,听着轿子里面两个姐姐忽高忽低的斗嘴声,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抹笑,压根就没注意到路旁那些妇人的打量和那些姑娘家的芳心暗许,心想暗自想着,自家两个姐姐的感情可真好啊,这么多年了,还像从前那样,天天黏在一起也不觉得腻歪。 阿宝如今一年比一年要成熟稳重,如今穿着锦衣华服,面带浅笑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跟着轿夫坐在马车前面,惹了一路妇人小姐的眼,直到马车过去了老远,身后的人还看得意犹未尽,纷纷聚在一起打探: 「方才那过去的公子是哪家的少爷哟?」 「瞧这穿着和气质,怕不是咱们这个云峡镇的,也不知是哪家的贵亲戚过来串门的。」 「我瞧着也是,等会去问问,看看马车是往哪里去的……」 「我瞧着是往熙云巷去的……那条巷子好像有几个大户……」 …… 对于旁人的这些议论纷纷,顾辞姐弟三人自然是不会知晓的,对阿宝这个当事人来说,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惹眼了,对顾辞和小姑娘这两个当姐姐的来说,亲眼看着自家弟弟从个怂巴巴的小萝蔔头长成如今的少年模样,虽然觉得自家弟弟是个优秀的小公子,但压根就没有那种惊鸿一瞥的惊艷感觉了。 在身后那些妇人的议论纷纷下,姐弟三人径直来到了李家,中途经过自家的时候,看着自家明显不一样的门,阿宝倒是纳闷了一下,不过他也没有同顾辞和小姑娘说。 李家的大门口拴了一条大黄狗,看到马车过来,就跳腾起来汪汪叫,让马儿受惊,也跟着闹腾起来,还好车夫是个有经验的老车夫,又往前赶了一点,离那狗远了,这才安抚好马儿,朝阿宝道:「小少爷,你们要寻的地方到了,那门口有狗,不好停,就在这里?」 顾辞掀开轿帘往外看了看,跟着阿宝跳下车来,「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车夫连忙摆手,这三人懂礼,出手阔绰,车夫十分喜欢这样的客人了。 顾辞也没有多客气,利落地给了剩下的钱,见到小姑娘也从轿子里钻出来了,赶紧收好荷包,伸手去扶她。 「夫人,可要我帮你们把东西搬下来。」车夫接了钱,数了数,就收入了钱袋里,「瞧你们东西挺多的。」 顾辞摇了摇头,「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这马车是他们自己的,车夫请的。 车夫微微有些失落,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又热情地打了招唿,这才告辞离去了。 车夫走过去时,那大黄狗又扑腾着跳了起来,李家的大门总算打开了。 来开门的正是大舅母贺氏,左右瞧了瞧,起初没认出顾辞他们几人,毕竟阿宝挡在顾辞和娇娇的前头,几年未见过阿宝这个外甥的贺氏哪里知道这个高挑的少年郎是自家那个小阿宝,嘴里嘀咕了两句,又吵那闹腾的大黄狗骂咧了两句,正欲关门时,又往顾辞他们那边看了一眼,这一回对上的是小姑娘,愣了一下,又赶紧把门打开了,揉了揉眼睛,这才走上前去,试探地叫了一句,「娇丫头?」 「大舅母。」一听到她的声音,姐弟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一对上,四人都是欣喜激动。 贺氏这两年发福了,比从前胖了不少,小跑起来,一挪一挪的,看着有些吃力,小姑娘快步上前去,和她相互拉了拉手,「好久不见大舅母,可想您了。」 「小嘴儿还是这么甜。」贺氏一笑,眼睛就眯成了缝,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你们这些小没良心的,几年也不回来看一下舅母,我看你们才不想。」 「想想想的。」小姑娘忙摇头,任她捏了捏脸颊。 贺氏就喜欢小姑娘这股会撒娇的劲,这才是女儿家的可爱之处,将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又夸了她不少话,这才顾辞两姐弟打招唿,寒暄了几句才想起这还是在外面,又忙招唿着人往家里去,提着嗓子往屋里喊,「爹,娘,大姐儿他们三姐弟回来了……」 她这一喊,李家人立马都迎了出来,欢欢喜喜地把姐弟三人迎进了屋里头。 大家都是明眼人,瞧着姐弟三人的穿着打扮,都知晓姐弟三人如今怕是越走越高,再加上先前本就待人亲厚,如今隔了几年才见,更是对人热情地不得了。 第326页 李铁匠更是大手一挥,让人去把在外头做事的李家男丁都叫了回来,可见对这姐弟三人十分看重了。 不多时,李家的男丁都回来了,跟着上来的听闻自家家主回来的陈家人,这些年来,顾辞把粮仓和商船的事都交给他们打理,一年到头,连个书信都没有,他们可急坏了,眼下听说人回来了,就迫不及待地跟着来了。 李家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几个舅母和大舅家的几个媳妇都去了后厨帮忙,杀鸡买肉,平日捨不得多吃一口的好菜,眼下是恨不得都拿出来。 面对顾辞三姐弟,他们倒也不讲究那些男女的虚礼了,让姐弟三人都坐在主桌,热热闹闹地吃过午饭了,大伙这才散了,只有姥姥和几个舅母拉着几人说话了。 寒暄了大半天之后,顾辞就提出了要回自家去看看,她这一出声,大舅母贺氏立马嘆气起来,「你家里如今有些不像样子,先前也不知你今日回回来,你们姐弟三人怕是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了。」 「嗯?」顾辞有些纳闷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可不是吗?」贺氏想起这事就甚是不舒坦,「还不是那遭瘟的顾老二和柳氏。」 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姐弟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他们又闹腾什么么蛾子?」 贺氏:「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打听到了你的那宅子,去年开始,隔三岔五就来闹腾,扬言要住进去,我一时气急,同他们回了嘴,说他们做梦,钥匙在我手里,除了你们姐弟三人回来,不然谁也别想打那宅子的主意。」 顾辞姐弟三人闻言,都相互对视了一眼,三人一时都沉默起来。 二舅母花氏又给他们把茶满上,安慰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还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遭瘟的两个人如今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死皮赖脸地来打你们姐弟的主意。」 「哦?」小姑娘就爱听八卦。那时的事,她还记忆犹新,对柳氏母女恨的牙痒痒,闻言立马来了精神,「他们如今过成了啥模样?」 「还不是养了白眼狼,如今他们两家子,可真是让人看尽了笑话,老祖宗说得没错,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说起这事,贺氏也来了精神,「那顾老二如今是真的人财两空,被马玲玲这个白眼狼和柳家一家子害惨了。」 说着,贺氏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抿紧唇没有说话的顾辞和阿宝,「大姐儿啊,你还记得胖墩吗?」 顾辞点了点头,「记得。舅母怎说起他了?」 贺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嘆了一口气才直接道:「顾老二之所以有把主意打到了你们三姐弟身上,是因为胖墩没了……」 「胖墩没了?」阿宝突然提声道,「什么叫做没了?」 三个舅母都沉默了一番,最终还是贺氏道:「落了水,没了。」 顾辞的心跳停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去拉了拉阿宝的手,确认身边温热的手是阿宝之后,她才强压下心里头的酸涩,「怎么落水的?」 「就在前年冬天,说是不小心落水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晓。」贺氏见顾辞和阿宝的神色不对,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多说,而是又快速道:「胖墩没了之后,马玲玲就撺掇着顾老二夫妻变卖了田地屋子,助他们那个女婿柳秀才赶考。结果被人用假试题骗了银子不说,还在考场上徇私舞弊,在大牢里关了几个月,后来把人弄出来了,别说往后还能科考了,连秀才的名头都给削了。」 这还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感慨了一句,「他们这么作死,也是活该。」 「可不是吗?」贺氏脸上露了点笑意,「你们不知道,还有更让人笑掉大牙的事在后头了。这柳秀才读书这么些年,养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少爷样子,顾老二的家底又被他给间接掏空了,如今两家人挤在你们姐弟三人曾经住的破屋子里住着,柳氏和她那嫂子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姑嫂两人成天让人看笑话。这也就算了,这柳秀才和马玲玲更是没脸没皮的,听说隔咱们上百里的明镇的林家有些钱,家里有个要断气的儿子,要找个清白的姑娘沖喜,这马玲玲不要脸的,竟偷偷去了。」 小姑娘听得十分玄幻了,「她不是……嫁给她的表哥了吗?」 贺氏:「是嫁给那个柳秀才的,还生了孩子了。可惜柳秀才这副好皮囊中看不中用,这马玲玲也不是个什么好的,眼瞅着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便和那媒婆合谋作假呗。不过这人算不如天算,她刚嫁过去,那林家的少爷就断气了,后来林家老爷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这马玲玲是个二嫁女,到顾家村大闹一场,把聘礼都收了回去,还将马玲玲卖进了勾栏院里,也是活该了。」 小姑娘:「……」 顾辞垂眸,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上辈子发生的事转换了时空,这辈子依旧发生了,只不过发生在了这些造孽的人身上。 唯一有些心酸的,就是这辈子这个短命的胖墩了。若是早料到今日这般,她当日会不会……算了,还是祈祷那个小胖子下辈子换一个娘亲。 听完了顾老二家的这些破事,顾辞三姐弟都有些不知说什么,尤其是阿宝,当年这个小胖丁弟弟天天跟着他身后跑,即使分开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是有些感情的,如今骤然一听人没了,整个人都低沉了起来。 第327页 见姐弟三人还是要回自己家,贺氏劝不住,也就不劝了,带着家里的女眷过去,帮她把屋子重新整理了一番。 「去年腊月他们来大闹了一场,把门砸坏了,院子里闹得乱七八糟,年底忙,想着你们姐弟没回来,我便也不急着来收拾,只把门换成了铁门。」 「辛苦舅母了。」顾辞笑着朝贺氏道,「那没脸没皮的人指不定还给舅母添了多少麻烦了。」 贺氏倒也没藏着掖着,「门口栓的大黄狗就是来对付这夫妻两人的。不过,如今你们不要操心了,前些日子听人说,这夫妻两人饿得慌,去别人家偷东西,被抓住了,那顾老二被人狠揍了一顿,怕是不行了。」 顾辞听到此,心咯噔了一下,稍许,又装的若无其事,「哦。」 贺氏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又低声道:「这事儿你别告诉阿宝,免得阿宝狠不下心,那一家子又扒拉上来。」 顾辞扯出一抹笑,「嗯,谢舅母提醒了。」 贺氏含煳了一句,也不多言了,瞧着天色不早了,让顾辞三姐弟过去吃晚饭。 阿宝大抵因为胖墩的事,没胃口,不愿意过去,顾辞眼下也没什么心情,和他们客气了一番,便找了个长途跋涉累的慌的藉口,没有再过去了。 姐弟三人沉默无言地吃了些点心,阿宝说要回屋歇息时,顾辞叫住了他。 「姐姐?」 「我们跟他们没有关系了,你莫要多想。」顾辞拉了拉他的手,「姐姐知晓你心中难受,但如今人已经没了,你再想也没用。」 阿宝想扯出一个笑,可实在笑不出来,沉默片刻才哽咽道:「姐姐,我没事,就是难受,难受几天也就好了。」 顾辞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了。 阿宝回房之后,顾辞和小姑娘也回了自己的屋子,被子都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小姑娘有些不习惯,只好把整张脸都藏在顾辞的脖颈间,见人情绪不高,又把人抱紧了些,「姐姐,你是不是也难过?」 顾辞没有否认,「其他人都是自作自受,可胖墩……命不好。」 小姑娘仰起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因果轮迴,摊上这样的父母,对他来说,这样的宿命也许并不是一桩坏事。这辈子命不好,下辈子也许就投身到富贵人家了。」 顾辞转身在小姑娘的脸上回亲了一下,把人抱紧了些,脑海里前世和今生的事走马观灯地跳跃,许久之后,她才把头埋在小姑娘的头髮里,深吸了一口,「嗯。」 也许,会吧。 但愿,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