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由衷》 第1页 《情不由衷》 作者:华蓉 内容简介: 方流墨和林岚芷是天生的死对头,不折不扣相看两厌的冤家── 他看她大小姐的脾气不顺眼; 她瞧他脸上轻浮不正经的笑也很剌眼。 一件错事让她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而他则是那个迫她离乡的阎王使。 她恨!为何他要这样伤她? 连她的心也要践踏?难道这一切真如他所言只是无心? 亲眼见到她的窘迫、潦倒、无助……他的心没来由地又怜又疼…… 他这才惊觉她的清丽和坚韧竟在他心生了根── 是否……这就是动情的徵兆?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 楔子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1042 “娘!爹!”一个小小的身子,在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迴廊上卖力地奔跑,刚从恶梦里惊醒的童稚声音,充满害怕的哭音。 从下午开始,他察觉到家里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看起来好伤心,陆陆续续的背着包袱消失。 吃完晚饭后,最疼他的奶妈甚至抱着他哭了一回,然后也跟着不见了,连他上床睡觉时,都没来陪他。 反而是爹娘破天荒的一起送他上床,对他难捨地又搂又抱。娘到最后,也哭着直抚着他的脸。 “墨儿,你是男孩子,要坚强的好好长大,知道吗?”娘的眼里含着泪,万分心怜的抱紧稚子。年幼的他不明所以,只能惶恐地躺在床上不停点头。 “好了,你这样会吓坏孩子的。”他看到爹一脸哀凄,牵住娘的手准备离开。 “娘,你们要去哪儿?墨儿也要去。”小男孩一急,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去。 “墨儿,爹娘没有要去哪儿,乖乖的睡觉。”爹一伸手,又将他压躺回去,帮他重新盖好被。 “可是……”平时独立乖巧的小男孩,突然异常的黏人吵闹,抓住爹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放手。 “墨儿,爹娘还会来看你,会一直陪着你,不用怕。”爹娘安抚地说,拍了拍他,临走前又看了一眼,然后相偕走出房门。 小男孩听话的闭上眼,才睡了一会儿,又突然从诡异的宁静中惊醒,忍不住跑出房间,找寻其他人。 为什么整个家这么静?所有人都到哪儿去了?年仅六岁的小男孩边跑边喘,不敢回头看阴森森的庭院,害怕会有不知名的鬼怪从黑暗里跑出来。 “爹——,娘——,墨儿好怕……” 突然,他高兴的看见前面迴廊底端隐约闪着微弱的光线和人声,有如磁石般吸引他脚步加快。 “……两夫妻上吊……药材行破产……” “……可怜……剩一个小男孩……” “……家破人亡呀!这孩子真苦命……” “……来迟了……快放下他们……” 他发现光线和人声来自爹娘的房间,短短的腿跑得更快,希望快快到达爹娘的身边。 那群陌生人怎么围在爹娘的房门口?他们在说什么?怎么都听不懂? “啊——别让那孩子闯进来看见——”一声尖锐的警告倏然响起,围观的人起了一阵小骚动。 但是,为时已晚。 “爹,娘……”面容俊秀的小男孩站在房门口,深水似的双眸大睁。 乌亮的黑眼瞳里,映着两双脚踝在半空中不停晃荡……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9047 草原上,春日正临,吹拂而来的清风仍然有些凉意,但是,已较冬风少了一分刺骨,多了一分青草气味。 此时,一名面貌娇俏但满脸怒意的女孩儿,气沖沖的上马离开岩叶山庄后,便以不要命的速度在草原上奔驰,让人忍不住为她捏把冷汗。 依这种速度,若是不小心落马,肯定会摔断她优美细緻的颈子。 林岚芷一面不停地甩动马鞭,驱策马儿加速,一面喃喃地骂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为什么大家眼里,就只有王浣儿那个女人?”想她是林家庄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竟在岩叶山庄里受到众人的排挤。 林岚芷又大又圆的一双美目此时被高涨的愤怒满满的充填,变得比平时更晶亮闪耀。 为什么莫哥哥有未婚妻了?他还亲自从江南将王浣儿那女人接了回来。现在莫哥哥的眼里已经完全没有她林岚芷这个人了。 “她有什么好?又白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莫哥哥怎么会喜欢她?”林岚芷又气又妒,抬起一手忿忿地抹去眼角不甘的泪水。 从十岁开始,她就仰慕俊秀出色的莫殷磊,想尽办法要得到他的注意。即使莫殷磊始终对她冷冷淡淡的,她也毫不在意,至少能时常赖在他身边,常常看到他,就很满足了。 但是,方流墨也在她十岁那年,阴魂不散的也跟着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她和方流墨似乎是天生的死对头,不折不扣相看两厌的冤家。自第一眼相遇,两人便不对盘,唇枪舌剑的炮火差一点就席捲了莫、林两家山庄。 他看她林家大小姐的脾气不顺眼,她瞧他脸上轻浮不正经的笑也很刺眼。 就算方流墨是被莫老庄主抚养长大,和莫殷磊一起学武学医又怎么样?就算莫家两代庄主倚重他的才能,派他掌管江南产业又怎么样?好歹她也是个林家庄的千金小姐,方圆百里内,谁不让她三分? 让她痛恨到极点的是,他从小就爱捉弄她、恶整她,老是碍眼的梗在她和莫殷磊之间,以看戏的眼光,痛扎着她已经够浓重的失落感,笑看她极端难堪、极端痛苦。 今天,她兴沖沖地骑马跑到山庄前,等待南下数月未归的莫殷磊。岂料方流墨竟然也跟在莫殷磊身边,蓄意指着莫殷磊身前白皙柔弱的病美人,说她是莫哥哥的未婚妻。 她当场气红了眼,在掉下眼泪之前勒过马,往回奔去。 原以为,她最后终究会嫁给莫哥哥当媳妇。现在,来了一个娇弱惹怜的王浣儿,再看到莫殷磊用前所未见的温柔热情对待她,林岚芷知道她所有的期望已成了泡影。 看见莫哥哥柔情蜜意的对待另一个女子,碎了她期待太深的心。 心真的很痛了。 更可恨的是,方流墨竟对她的心伤视而不见,硬是在她伤口上重重的抹上盐,让她的心以更痛的方式碎裂开来。 方流墨似乎总是看她不顺眼,每次见面了,好像不尖酸刻薄的对她冷嘲热讽一番,他就不会痛快。 想到他,林岚芷忍不住咬牙切齿,手上的马鞭挥得更用力,就这样一路怒气沖沖地回到林家庄。 “爹,爹!”在门口下马,将坐骑的缰绳扔给小厮后,抹着泪水冲进庄里,心情恶劣的握着鞭子,见人就甩。 “走开,走开,没长眼吗?别挡我的路。”她愤怒地挥着鞭子,几个倒霉的下人闪避不及,硬是吃了她几鞭,只得抱头隐忍。有两三名婢女受不住痛,甚至哭了出来。 “你又使什么脾气了?”林老爷无奈地走出来。在屋里一听见骚动,他就知道是女儿回来了。 第2页 果然,骄蛮的女儿正气急败坏地走向他。 “爹,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她停在他面前,一连串地跺脚喊道,激动的扯着马鞭。 “爹怎么骗人来着?”林老爷神色有些愠怒。这个没有娘的女儿真是被他宠坏了,说话没大没小,一不如意,便全忘了他平时多疼她。 “你前一阵子明明说莫殷磊会娶我,说我一定会当上岩叶山庄的少夫人。结果,今天来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大家都说她是莫家媳妇。他们……他们还联合起来欺负我,把我赶走。”林岚芷哭得涕泗纵横,好不委屈。 林老爷听了心里暗惊。 莫老庄主说莫家已有未过门的媳妇,这事儿是真的? 他原先认为方圆百里内,只有林家庄和岩叶山庄门当户对,莫林联姻是迟早的事。因此,前一阵子为了拓展生意,他冒着风险放话,暗示林家庄将来必有莫家当后盾,拉拢了一些不明就里、信以为真的大商家,鉅金投资林家产业。 如今,那些金主若是听到消息,一定会立即抽走银根,到时势必会松动林家庄整个根基。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林老爷一脸的思虑。 早知道,就不该听那人的意见,只杀了那女人身边的两个婢僕示警。应该直接了结那个据说是莫家指婚的女孩,永绝后患才对。 “爹,你说可不可恶?他们为什么捨弃我,竟要娶个身份低下的女人?”林岚芷嘟着嘴,泪汪汪地扯着林老爷的衣袖。她想成为莫殷磊的媳妇已经好久、好久了,可是现在却…… “什么?莫家竟然这么不知好歹!谁不知道咱们林家庄的千金是出了名的大美人,论家世、论外表,哪里配不上莫家了?”林老爷气忿地拍桌。 “讲这些安慰我有什么用?莫哥哥还是不会娶我啊。”林岚芷重重的往旁边的椅子一坐,哭得鼻头髮红。 “好,好,好,别哭了,爹来想办法。”林老爷回过神,安抚地拍拍女儿的肩安慰道。 “想什么办法?她人都已经到这儿来了。”林岚芷一边抽泣,一边吸吸鼻子。事情不可能有其他转圜的机会了,看莫殷磊对那个王浣儿热情呵护的模样,那却是她千思万想、始终求不到的对待。 她若是够理智,就该觉悟,也该死心了。但是,心里深处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奢想。 “如果……如果没有她……”林岚芷伤心哽咽的低语,多年来的期待与悸动,全在王浣儿出现的一瞬间,完全破灭,怎么说她都难以甘心。 如果没有她?林老爷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别哭,别哭,爹为你想到好法子了。爹会让那个该消失的女人彻底消失。”林老爷的语气有丝寒气,有丝不顾一切。 今晚,今晚就可以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林岚芷止住了泪水,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父亲。 父亲脸上的笑,令她有些莫名的胆战。那个笑容,像是包含着千百个算计。 “爹……”有一瞬,林岚芷的心头觉得微微不安。 “别哭了,乖女儿。回房去,爹一定为你达成心愿,即使是天上的星星,爹也会摘来给你。”林老爷笑呵呵地推着她,赶她回房去。 “爹,你要做什么?”林岚芷听话的往外走,但仍不放心的频频回头,看着表情奇怪的爹。 “放心,放心。明天之后,爹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林老爷信心满满的卖关子。 待他成功的将女儿哄回房去以后,他立即从书柜子里拿出一个特制的信号笛,走到院子里点燃施放,一瞬间,信号笛一飞沖天,鸣出悠亮的笛声。 林老爷满怀期待的回到屋里坐着,心头不断萦绕着计算。 倏然,一阵冷风从窗口掠进,烛火也瞬间明灭一下。 “找我什么事?”阴冷的声音在同时响起。 虽然有过几次的会面,林老爷仍然被这个像鬼魅的男人骇到。 说他像鬼魅,除了来去如影的身手,还有他残破不全的脸皮,浑身活生生就像是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尤其他手下专营暗杀买卖的“暗夜门”,更让他沾上一层恐怖色彩。 “上次的买卖,没有做全。这一次,我想更彻底一点,直接除掉那个和莫殷磊指腹为婚的女人,她实在碍我林家庄的眼。只杀了她身边的婢僕,没什么恐吓效果,反倒引起莫殷磊的戒心。”林老爷有些不满。上回明明要他除掉王浣儿,也不知怎的,竟让他说服,只铲了王浣儿身边的几株小草。 “这正合我意,让他日日夜夜睡不安枕。”冷哼一声,他的目的,就只是要莫殷磊活在失去所爱的苦恼之中。 “什么话?再让她活着,林家财路就断了,我女儿的幸福也没了。”这个人怎么回事?他是买主,这个半人半鬼的干么替他拿主意? “十万两。”暗夜门主瞟他一眼后,毫不犹豫的开出天价。 “你狮子大开口?”林老爷唿吸一窒,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你可以不接受。” “你……”林老爷气忿地捏着拳,突然扬念一想,如果王浣儿消失了,林家和莫家联姻有望,还怕没有更多的金山银山倒流回来? “给我两个月调度十万两,今晚,我要看到收穫。事成,两个月后,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林老爷万万没料到他的如意算盘全盘皆错,暗夜门竟暗杀失败,王浣儿没死,反而种下两个月后灭门恶因。 ☆☆☆ 北方除了岩叶山庄以外,就属林家庄的势力最大,几乎没有人能与之抗衡。因此,没有多少人敢动到林家庄头上。若有人不小心得罪了林家庄,林老爷随便下个令,封杀所有活路,那人就别想在北方继续混下去了。 但,骇人听闻的是,林家庄竟在一夜之间给人毁了。 当时,据说有人看见一票神秘的黑衣人来到林家庄没多久,大批官兵也跟着闻风而来。林家庄顿时成为杀戮战场,血流成河,火光四起。 更教人奇怪的是,林家庄上下一百多个人,包括林老爷和他的独生女林岚芷,全部逃离,不知去向。 大伙儿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林家庄黑吃黑被报復;也有人说林老爷想要聚匪造反,不料却被官兵围剿;更有人说是林老爷中邪,自己毁了自己的庄园。 事后官府证实,那批神秘的黑衣人,是江湖上令人闻风色变、认钱不认人的杀手组织——暗夜门。 这则消息让已经扰攘不安的大街小巷,再度喧腾开来。 总之,一切都乱七八糟的。没人知道真相,没人摸清底细,更没人知道当夜有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像復仇的鬼魅,正在幽暗的远处悄然旁观着他们一手主导的灾祸。 方流墨惯常穿着的一身青衣儒衫,颀长的身躯几乎要融进四周漆暗的夜色里,俊秀斯文的脸孔维持淡然的情绪,静静地陪在神色冷漠的白衣人身边。 两人远远的在山坡上风处;冷眼看着山脚下林家庄火光四起,硝烟沖天,半边天很被映染上了恐怖的血红色。 惨遭官、匪两路人马的践踏之后,整个林家庄只怕早已被夷为一片焦土了。方流墨眯起沉黑的眼睛,抱憾的摇摇头。 “无辜的人都安全撤离了吗?”身穿白衣、面容冷峻的莫殷磊开口问道。 第3页 “嗯,十五名护卫已按照计划,将林家父女和三十二名婢僕全部平安送出。另外,也发给了那些下人一些银两,要他们尽速逃离。至于林老爷和林岚芷,据报逃进林子里了。”方流墨精确的掌握所有的情报和动向。 外表风流雅俊的方流墨,头脑冷静,做事果决的程度不下于少主莫殷磊。只不过,他一向以无害爱玩闹的姿态出现,少有人知道,他的处事能力极受到莫家老少两代庄主的倚重。 一开始,莫殷磊就说过,岩叶山庄要报復的对象,只有林老爷和暗夜门而已,没兴趣多染血腥。 因此短短两个月内,他以绝佳的效率,将莫家十五名最精锐的护卫安排暗伏在林家庄,足以在拼斗发生时,成功的保全所有的无辜,由此可以证明,方流墨优于常人的手段和能力。 “两个月的精心部署没有白费,终于把暗夜门的人引上林家庄,让官府给一块儿解决了。”莫殷磊神情肃杀的望着前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方流墨摇摇头嘆息道:“只怪林老爷太过贪心,一切都怨不得人。” 口里虽然说是林家咎由自取,但说实在的,看着眼前悽惨的场面,方流墨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家庄胆敢收买暗夜门的杀手伤害浣儿,我就要他们付出绝对的代价。”莫殷磊眼光深沉地看不见底。 这就是为什么岩叶山庄能在北方独霸一方、屹立不摇之因。 莫殷磊城府极深,必要时手段也很绝情,让人心生畏惧。但是,他以信、义两字处事的原则,却又教人不能不服气。 大家都知道,只要有诚信、守诺言,和岩叶山庄做买卖是绝对的稳稳噹噹、高枕无忧,不会吃到半点亏。 方流墨不语,俊秀的脸庞上没有惯常的戏嚯笑容,难得的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前方烧得火红的林家庄。 “流墨,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论任何方法,我要林氏父女永远不得踏回北方一步。”莫殷磊轻声下令,语气却带着不留余地的无情。 “我知道了。”方流墨点点头。“我会盯着他们离开北方,也顺便回我的万风药堂看看。”顿了一下,他话锋一转。“底下那堆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办事,离开了这么久,希望药堂不会已经倒闭了,只剩一块招牌可怜的挂着,等着我回去拆下来。”方流墨嘆了一口气,想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气,好像真的开始忧虑了起来。 “当初你向我要来的,只是一间小小的药堂,就算垮了也无所谓,对山庄没什么损失。不过,你现在把它搞成了江南独大的药材集散地,那就是你的责任了,和山庄无关。”莫殷磊看了他一眼,轻松撇掉所有牵连。 “早知道当初乖乖行医看诊就好,没事接什么药材生意,徒然劳累筋骨,吃不好也睡不好,天天烦恼。”方流墨扼腕不已,满面懊悔的唉嘆着。 “谁不知道,你可是劳累得心满意足极了。”莫殷磊意有所指的说道。 方流墨嘿嘿两声的掩盖心头一丝隐晦的阴影。这几年在江南,他的心饥渴的求好求胜,想弥补心里的空洞。他察觉得到自己的迫切,可是,就是停不下脚步。 幼年时,他的爹娘因药堂经营不善而受累,他只是单纯的想证明,方家子孙不是没有经营药堂的能力。 方流墨重新展开笑容。“老大,要不是我们相交多年,从小一块长大,我还以为你对我是漠不关心哩。” “反正药堂倒了,你手底下还有几个不清不白的玩意儿可以让你玩个够。” “什么不清不白?”方流墨愣了一下,随即摆起装傻架式。 莫殷磊伸手拍拍他的肩。“好兄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很荣幸认识你,‘无砚大爷’。看来你在江南混得挺风光的,酒楼、赌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在道上,还没几个人敢不买你的帐。” 方流墨瞬间变脸。“老大你……” “放心,你这黑道身份,我帮你保密着,连爹娘他们也不知道。你尽可以继续蒙着面。”莫殷磊看看他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提起一点点同情心安抚他。 “唉,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法眼。那些地方只是为了收容一些可怜人罢了。”像他一样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我知道,所以我并未阻止你。”莫殷磊淡淡地说道。 “我要回山庄去,不知道浣儿的伤势復原得如何了。”莫殷磊淡然的语气里藏着难以分辨的情感。 两个月前浣儿遇袭的那晚,他几乎以为会失去她。因此,当他查出林家庄买通暗夜门杀手伤害浣儿时,他不惜狠心放下伤重的未婚妻子过门不入,不眠不休投入两个月的时间和精力,只为了要一举让林家庄从北方彻底消失,无力东山再起。 “少主,你快些回去吧。”凭着多年的交情,方流墨敏感地听出莫殷磊话中那丝隐晦的意念。“我猜浣儿姑娘一定也很想念你。而且更委屈的是,她才一受伤,你就失踪了整整两个月,回去后可得向浣儿姑娘好好的说清楚。免得她以为还没过门,就不明不白的被抛下,成了弃妇。”他甩开摺扇徐徐地摇晃,微微掩住欲笑的唇线。 王浣儿是方流墨两年前陪莫殷磊下南方时,找到了老庄主和老夫人在十多年前以一块玉为莫家订下来的未婚妻子。后来,王浣儿的母亲病逝,莫殷磊便留他下来,保护执意不回岩叶山庄的未来少夫人整整一年多。 未来的少夫人固执又纯情。明明喜欢着少主,嘴巴上却怎么样也说不出甜言蜜语,直到现在,还是只肯喊莫殷磊一声“大哥”而已。绝的是,莫殷磊竟从没反对过。 “我知道。”只见莫殷磊轻轻地点点头,望向前方的神情依旧严肃,但眼底竟隐隐约约的浮起一层少见的温柔。 瞧他,魂都快不在这儿了,方流墨的嘴角咧得更开。 嗯,从各个症状判断,少主肯定是中了爱情的毒了,而且,中的毒还挺深。这可以从两个月前,一向强悍镇定的莫殷磊,看到王浣儿遇刺后,几乎疯狂的反应得到证实。 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莫殷磊惊慌失措的模样。怎知道,冷情冷爱的少主形象,在一夜之间完全破功。 而使他改变的原因——是一个女人。看着莫殷磊利落的翻身上马离去,方流墨有丝莫名不解的摇摇头。 情这个玩意儿,看来是碰不得的,病症太严重的,还会让人转了性子。 ☆☆☆ 林岚芷从来没想过,他们会遭遇到家破人亡的命运。 父女两人浑身灰土,狼狈的趁乱逃出了山庄,也不知是幸运,还是有人暗助,一路上顺利的逃到这片林子里,身后竟然没有半个追兵杀过来。 看着远方的血红色的火光,渐渐被一股又一股浓重的黑雾压盖过去,林岚芷知道,火势已经慢慢被扑熄了。 即使火被浇灭,林家庄的繁华也已烧毁殆尽,只剩一地破败的灰烬。 林老爷不住的咳嗽,一边抹着被烟燻得泪水直冒的眼角,一边愤恨地唿天骂地。“可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巧合?暗夜门的人前脚才刚进山庄,官兵们后脚便到了。一定有人陷害我,一定有人陷害我……”惊魂未定的林老爷喃喃的说着,微胖的身躯紧紧挨靠着树干,仿佛想从大树汲取安全感。 第4页 “那批上门的黑衣人并非善类,为什么他们会来找你?官兵又为什么会突然围剿山庄?”她摇着林老爷的肩。“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事出必有因,林岚芷凭着几分直觉激动的追问。 “啪!”林老爷像被踢到痛处,反射的一掌重重地朝她脸上挥去。“你说的什么话?是有人陷害我们林家,听到没有?不关我的事,是有人陷害!”他抖着拳,双目充满血丝的向林岚芷咆哮。 吼声在林间迴响,林岚芷震惊地抚着烧红的面颊,不敢置信的望着暴怒的爹亲。 从她有记忆开始,最呵疼她的爹爹何曾出手打过她?可是现在却…… 渐渐深沉的夜色,掩不住父女两人起伏不定的微浅喘息。 林岚芷沉默地站着,被灰泥掩住的娇俏脸庞变得死白,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只剩一双水晶似的大眼渐渐泛红,两扇长睫毛眨呀眨的,努力的想将急涌上来的泪水,眨回肚里去。 “听到了,爹。”她强咽下喉中的硬块,不让眼中的水珠落下。 林老爷的情绪突然委顿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极端消沉。“芷儿……爹……爹失控了,我……不该出手打你。”他懊恼的垂下肩膀,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爹……女儿也错了,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么指责你。”林岚芷咬住下唇,双眸注视地面。 林老爷难过的摇摇头,一屁股坐倒在泥土地上,转眼间仿佛老了好几岁。“祖宅在我手中毁了,叫我怎么去面对林家的列祖列宗?”林老爷此时再也忍不住,老泪滴垂满面,沙哑无力的呜呜哭了出来。 林岚芷偎靠着林老爷跪坐下来,扶住他恍若风中残烛的身子。“爹……爹……”她将脸埋进林老爷的肩膀,又心碎又害怕的流泪。 林老爷抬起手虚弱的拍了拍她的头,父女两人惶惶惑惑,在凄冷料峭的寒风暗林里抱头痛哭。 生平第一次,林岚芷对生命充满了惶惑和不安。 “爹……我们将来该怎么办?”一阵子之后,哭声渐歇,林岚芷突然想到未来,于是吸吸鼻子,抬起头来可怜的问道。 家没了,从今后要何去何从? “将来……”林老爷抹抹老泪,开始静下心神仔细的思考。“暗夜门一定以为是我向官府通风报信,恐怕会向我们报復,山庄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 “那……我们可以上衙门,找官爷来保护咱们啊。”林岚芷天真的睁大眼睛、兴奋的提议。 “不成、不成啊。那群官爷说咱们林家庄勾结盗匪,贪赃走私,也要抓我去办哪。”林老爷急得勐挥手,说完后才发觉自己透露了什么事。他整张脸心虚的胀红,眼睛也不敢和女儿相对。 林岚芷张口结舌。“爹……你真的做这种事?”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爹,眼光梭巡着林老爷的脸,期待看见一丝的否认。 林老爷被她的目光逼得直冒汗。“我……我是为了要让你过好日子,也要林家庄在北方出头啊。”他闪躲着女儿震惊、不信的眼神,气势尽失,嗫嚅的辩驳。 “所以你便不择手段?”她沉痛地低语。 林岚芷神色呆滞的转头望向林子深处,不能忍受看见爹亲虚伪的脸孔。现在她才明白,这十几年安逸无忧的日子,原来全是建立在爹污秽不堪的双手上面。 “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和林家,有什么错?”林老爷不能接受他被自己的女儿看轻,恼羞成怒,不由得怒气陡升。 “原来……我心目中完美无瑕的爹,其实这么不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怨到极点,突然间,林岚芷对爹产生一丝恨意。如果爹没有走偏路,也许他们就不会家破人亡了。 “不肖女,你说什么来着?不堪?”林老爷跳了起来,抖着手怒指着林岚芷。“枉费我从小这么疼你、宠你,把你拉拔得这么大,如今你却指责爹的不是。要不是爹,你哪来的好日子?”林老爷激动地吼道。 “你还不认为自己有错吗?”林岚芷竭力的哭喊道。 “我没有错!要不是有人告密、设计,林家庄怎么会被毁?我行事多么的小心,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他暴怒的吼完后,拼命的喘着气。 “爹……”林岚芷望着爹一丝髮狂的神色,心里也冷到了极点。她看得出来,爹仍然不知悔悟,于是低下头,闭口不再言语。 林老爷站了起来,焦躁的走来走去。“对……对……一定是的,一定是有人告的密。是谁?会是谁?”他喃喃自语。 突然,一阵低低的笑声从林子深处冒了出来,听起来分外悚然。 “林老爷,您猜猜看啊。”沉沉的笑声转为戏嚯。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9944 林岚芷和林老爷闻声不由自主抬起头,骇然地望向声音来处。他们竟然不知道身旁在何时多了一个人出来。 是来追捕他们的吗?林岚芷和林老爷心里恐惧地猜测道。 只见一名俊逸潇洒的青衣儒生斯文的拿着摺扇轻摇,不疾不徐地从隐身处走了出来。 事实上,他在林木暗处听着林家父女的对话,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耶?怎么这么奇怪的看着我?又不是不认识我!况且,我也没变成三头六臂啊。”儒生一脸笑嚯,故意的抬起手摸了摸五官分明的脸孔。他一身清爽光鲜的外表,和林岚芷他们两人的灰土狼狈简直成了强烈对比。 “方流墨?是你?”林岚芷震惊不已。 “你……你……是岩叶山庄陷害咱们?”林老爷颤声问道。 方流墨俊脸一沉,“啪”的一声,将扇子对着左手掌心一合,吓了林岚芷和林老爷一跳。 “啧,林老爷子言重了。说到陷害,咱们莫家也顶多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他有礼的弯腰说道。 “你们……为什么这么狠心,害得我们这么惨?”一见到死对头,林岚芷气红了双眼,新仇旧恨全涌上心头。 “狠心?我们哪里比得上林老爷子的心狠手辣?为了利益,竟然连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也不放过。”方流墨笑哼道。“林老爷子,你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动到咱们岩叶山庄未来的少夫人的脑筋,害她差点香消玉殒。否则,怎么会惹上咱们少主的报復?”他轻轻松松的在林岚芷父女间投下一枚致命的火弹。 林老爷骇然一惊。“你……你们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这句话,还真是千古名言,是不是啊?林老爷?”薄唇上噙着轻蔑的笑意,方流墨挥手将下摆一扬,随意地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上坐了下来。 林老爷骇然倒退两步。“完了……完了……”他知道,如今林家已不可能在这里立足了。得罪了岩叶山庄,便等同打入地狱,永难翻身。 “爹……难道说……浣儿姑娘遇刺,也是……你指使的?”林岚芷震惊地看着爹,失神的跌坐在地。 第5页 蓦然,她想起两个月前,任性地向爹哭诉的一番话。 “芷儿,爹是……爹是为了你啊……”林老爷抖着嗓子,再一次的复述他的理由。 林岚芷一听,用力地闭上眼睛,抬起手直觉地按住胸口,想压下汹涌泛滥的痛楚。“为了我……”她低喃。“是啊,要不是我……爹怎会做下这些错事?”是她的任性,造成了所有的错。 从小,爹为了讨好她、宠溺她,只要她开口,没有一件东西不被想办法送到她手上。 一次一次地,她任性的向爹开口,要求她想要的任何东西。 这一次,也是一样…… 如果,她不曾开口妄想莫殷磊的感情…… 这一切……也许不会发生…… 曾经,她视为理所当然的幸福和信仰,全在一夜之间完全幻灭。事实犹如晴天霹雳,狠狠地噼散了林岚芷十多年来的无知及幼稚。 似笑似泣的,林岚芷轻嘆了一声。“林家会走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我啊……”她极轻地摇着头,脸上带笑,眼眶里的泪珠却被摇落了下来。 方流墨沉默地坐着,眼神高深莫测地停驻在林岚芷伤心欲绝的小脸上,心里有一丝丝异样的感受。 往日飞扬泼辣的生动表情,完全从林岚芷脸上消失,只剩下苍白到几近透明的木然神情。 方流墨几乎开始同情起家破人亡的林岚芷。 家破人亡啊…… 一股尘封已久的彻骨疼痛,像是受到牵引,开始威协着要从记忆深渊里挣脱出来。 深吸一口气,收回心神,方流墨站了起来,执行最后的任务。 突然间,他有点厌恶自己的角色。 当坏人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嗯,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方流墨抬头神情专注的研究天色。 “这……这是什么意思?”林老爷抖着声音,煞白了脸。 “这个意思是,你们只剩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离开这里。我们少主不希望再看见你们父女两个。”方流墨说得轻描淡写,事实上已经判定了他们的下场—— 驱逐! “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林老爷“霍”的一声,微胖的身躯跳了起来。“林家庄已经毁在你们岩叶山庄的手上,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赶出北方?你们是不是人?”他抡起拳头,失去理智的一拳挥向方流墨。 方流墨身形未动,对林老爷的攻击躲也不躲,只是冷着脸,举起扇子格开林老爷的右手腕。 “啊呀……”只见林老爷痛苦地叫了一声,抱着右手腕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 “方流墨,别伤害我爹。”林岚芷尖叫一声,站了起来,奔过去扶住林老爷,护在他身前。“爹,你没事吧?”不知道爹的手被打伤了没有? 方流墨脸色冷肃,低沉的开口。“林老爷,有两件事,我必须清楚的告诉你。”他冷眼瞪着林家父女。 “第一,林家庄多行不义,贪得无厌,若无恶因,岂生恶果?今天林家庄被毁,是你们咎由自取。”他沉冷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令人感到畏怯。 “第二,岩叶山庄行事一向恩怨分明,惹火我们少庄主,您心里明白有什么后果。放你们走已是网开一面。若你们有勇气留下,敢面对少主怒火的话,请自便。”轻哼一声,方流墨冰冷地望了他们一眼,便转头离去。 狠绝迫人的话语,铿锵地敲落在林岚芷父女凉透的心间。 “好……好……你们……算你们狠……”林老爷握着红肿的右手腕,气得不住喘息。“我……我不会放过莫家。莫殷磊,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一切全数讨回来!”他咬牙切齿的大声诅咒。 相对于林老爷的暴怒跳脚,林岚芷陷入沉思。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方流墨消失在夜林里的背影。 依莫殷磊深沉绝情的作风,林岚芷毫不怀疑方流墨方才威胁的可信度。 但是,她怎么从来都没察觉到方流墨那可怕的锐气? 方流墨真实的本性,也许并非如他平常表现出来的轻浮率性,像是只会游戏花丛的草包公子哥儿。 莫殷磊的冷,众所皆知,而难以掌握的,是方流墨的思绪和算计。 头一次,她不安的发现,在斯文俊挺的表相之下,方流墨藏起来的面貌,可能更教人难以设防…… ☆☆☆ 天,渐渐大亮。但是他们的前路,却越来越黯淡。 逃,能逃去哪儿? 林岚芷和她爹面临了最艰困的难题。 当初,从林家庄逃出来的时候,两人身上根本没有带走任何的细软。 在刀光血影的危急时刻中,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已经是上天保佑,谁还想得到要带走身外财物? 现在却无可避免的要面对最现实的肚皮问题。 没有钱,怎么走?往后的吃、住,要如何去应付? “怎么办?”林老爷喃喃地说。“身无分文,怎么办?”连夜的打击,已让他没了主张。 “爹,我们身上还有一些玉镯首饰,到时候还可以拿来变卖。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找人帮忙。也许,天无绝人之路。”林岚芷安慰地说道。 “嗯,说的也是。”林老爷显得很颓丧。眼前大势已去,他怕极了若再不走,天亮后,可能真的就要面对莫殷磊的报復。离开莫家的势力范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接下来才是苦难的开始。 他们没料到,竟然没有人肯对他们伸出援手。 林岚芷寒了心,首次尝到了世态炎凉的苦味。 昔日,每个人对他们林家无不巴结奉承、极力讨好;如今,那些人一见着他们,像是见着了毒蛇勐兽,无不纷纷走避,甚至闭门不见。 好不容易,林岚芷才手快的抓着面前一个倒霉蛋。 “拜託啊,老爷子、大小姐,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惹不起麻烦的啊。”眼前一脸老实、跑得不够快的庄稼汉惊恐的对他们摇着手说。 “等一下,小哥,求求你不要走。”林岚芷情急之下,一把捉住他的衣袖不放。 “小……小姐……你……别抓着我啊……”庄稼汉像被烫着般勐跳脚。 “你等一下,为什么见了我们就跑?”林老爷也过来扯住了他的领子。 庄稼汉认命的哀唉一声。知道是跑不掉了,也不再无谓的挣扎。反正,有人看到了嘛。他不是不跑,而是身不由己地给人逮住了。 “小哥,请你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看了我们就闪躲?”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可以求助的人了。林岚芷死命地抓紧庄稼汉的衣服不放,唯恐他会像其他人一样,熘得远远的。 “这……这是因为……小的不敢和岩叶山庄作对啊。”庄稼汉搔搔脑袋。“岩叶山庄放出了警告,谁要敢出手帮助老爷和小姐的,就等于和岩叶山庄对抗。”谁会自找死路和岩叶山庄作对?他还想继续在这儿混口饭吃哩。 “岩叶山庄?”林岚芷一双小手无力的放下,怔怔站着。 第6页 “你说什么?岩叶山庄?他们凭什么这么做?”林老爷整个人几乎抓狂,手中的力道捏得更紧。 “咳、咳、咳……老爷子你……你放手呀……咳、咳……”衣领被人重重一提,庄稼汉马上白了脸,差点喘不过气。 “滚开!”两手一甩,林老爷将气出在倒霉的庄稼汉身上。 “唉唷!”只见庄稼汉粗壮的身子被林老爷重重一推,狼狈的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 “爹,别激动。”林岚芷一回头,担心的看着地上的汉子。“对不起,小哥,你没事吧?”她连忙为爹的行为道歉。 这些日子的遭遇已经让她了解,对人低头是最好的自保之道。如果失势的人还想一逞往日气焰,只会自取其辱,徒然招来更多的蔑视。 “没……没事……”庄稼汉哪时看过一向骄纵的大小姐,对人如此低声下气?他一时也傻了,吶吶了几声。 “莫殷磊!我与你势不两立!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将这笔帐算回来。”林老爷捏紧拳头,气红了双眼。 “为什么?莫家当真狠绝了心,不顾两家的交情,要逼我们林家走上绝路?”林岚芷闭上眼,绝望地说。这几日,她和爹爹两人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不顾尊严的四处求援。可是,得到的永远是难堪的拒绝和回应。 庄稼汉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甚在意的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林老爷子、大小姐,我是个粗人,说话也许没啥分量……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讲?”他抓抓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们两人的脸色。 看着汉子一脸的老实诚恳,林岚芷放柔了唇线,轻声问道:“小哥想说什么?” “呃……你们还是离开这儿吧……这里全在岩叶山庄的势力范围之下。我不知道你们和莫家扯上了什么恩怨,可是,莫家已经是摆明了要赶你们走。你们……你们还是……”汉子越说越小声。看着林岚芷那张小脸越来越白,他真的不忍心再讲下去了。 林老爷激动的大嚷起来。“你……你讲的什么狗屁话?我才不会屈服在他们的手中,我……”气一窒,他突然眼前一花,几乎站不住脚。 “爹、爹……”林岚芷慌张的扶住他。汉子也在一旁捉住林老爷的手臂,和她合力将昏眩的林老爷扶到树荫下。 “老爷子大概因为四处奔波,太过劳累了,要多休息啊。”汉子无心的直语,听得林岚芷心头一紧,酸意几乎要冒出眼眶。 这几日,他们父女两人相依为命,不死心的四处求援。餐风宿露、夜不得眠,成了他们每日的生活模式;以前锦衣玉食的日子,早已恍如隔世。 原来,没有了身外之物,每个人都是一样,只求肚皮温饱,哪有什么贵贱之分? “谢谢你,小哥。”林岚芷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 靠在树下的林老爷慢慢清醒,醒来后,像是完全的泄了气,失去了生气。“天要亡我……莫家要亡我……一切都完了……”他摇摇头,消极地说道。 “爹……”林岚芷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已经是多余。 未来的一切,全是茫然。 “这……这样好了……我只是一个穷庄稼汉,没什么银两。不过,我可以从家里挪一些米粮,多少可以帮帮你们。”汉子忠厚心软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几圈后,嘴巴不由自主的,说了一些事后肯定会被家里的女人叨念到耳朵生茧的话来。 “那怎么行?会害你惹祸上身的。”林岚芷慌张地摇摇头。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嘛。”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你往左边看去,路那头有间茅草屋,我会把米粮藏在那里,大小姐可趁晚上没人的时候,过去找找。我只能帮这么多了。” 林岚芷咬住下唇,双眸雾湿成一片。“谢谢你,小哥……”世间还是有雪中送炭的善心人。点滴小惠,对他们父女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恩泽。 “餵、餵、餵……大小姐你……别哭啊……人家会起疑的。”汉子一脸着急的摆动双手。 “我知道了。”她吸吸鼻子,小心的低下头。 林老爷在旁边沉默的听着,苦涩的笑了两声。“想我林家风光一时,没想到,也会落到靠人接济的地步。” “看开一点吧,老爷子,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汉子笨拙的安慰道。“你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不要忘了晚上的约定。”低下声量,又补了一句。 林岚芷扶着林老爷缓缓站起来,微微的向汉子点头,算是道谢,便转身离去。 汉子看着他们失意的背影,同情的摇摇头,一回身,差点被吓得心脏麻痹。 “方……方方方……方……公子……我……我我……”汉子看到站在他身后的人,立时手足无措,舌头开始严重打结。 方……方流墨! 天哪!方流墨何时站到他身后的?那他刚偷偷做的事情,不就被知道了? 完了、完了、完了!汉子在心中连嘆三声,只觉得死定了。 方流墨轻皱眉头,没有理他,迳自看着前方走远的林家父女,眼眸有如湖水般深沉。 “方……方方……我……我……”汉子持续结巴着,方流墨的无语让他神经紧绷得快断裂。天哪!说话,说话啊!他在心里哀嚎。 方流墨回过神,眉头因为他的严重结舌,跟着打了更大的结。 “我我我……方方方……方够了没?”他没好气的一翻白眼,学着汉子说话。 “你怎么搞的你?中邪啦?”方流墨一扇子就朝庄稼汉的头上敲下去。 这一敲,可把汉子给敲正常了。 “方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啊?”舌头灵活了,汉子非常心虚的开口打了声招唿。 “来看你做好事啊。”方流墨将手中的摺扇甩开,一派悠闲的摇扇煽风。“没想到你心地挺软的嘛。”他还强调似的点点头,仿佛在称许,吓坏了庄嫁汉。 “啊……方公子,原谅小的。”咚的一声,汉子心惊之余,双膝立即跪下去。“小的向天借胆也不敢违背岩叶山庄,刚才实在是看他们可怜,所以才忍不住开口…… 话还没说完,便被截了去。 “我要你今晚照原计划送一袋米粮过去。”方流墨思索了一会儿,很快的做出决定。 “我发誓绝不敢偷偷送米粮去的……啊……什么?”汉子听而不闻的继续求饶,讲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瞪着方流墨。“照原计划?”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错。嗯……另外再附上五十两好了。这些财物由你上山庄分堂去支领。”方流墨接着吩咐下去。 汉子的下巴掉了下来。岩叶山庄不是要赶走林家父女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救济人家啦? 第7页 “还有五……十两?”他再度确认一次耳朵听到的话。汉子完全被方流墨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出面威胁不准帮林家的是他,现在要捐米捐钱给林家的也是他,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有我的用意。”方流墨收起摺扇,声音一沉,摆明了莫再多问的表情。“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还没向你追究私自帮助林家的事呢。”他斜睇了一眼。 “呃……是。”汉子聪明的闭上嘴。他只要照办就好了,其他事还是别问。 “你先去做你的事吧。记住,今天的事,绝不可以对任何一个人泄漏出去,否则我找你算帐。”方流墨加强语气似的,突然用扇子指向汉子,吓得汉子缩了一下头。 打发掉拼命点头称是的庄稼汉以后,方流墨仍然伫立原地,沉思良久。 其实,他哪有什么用意?方流墨自嘲的一笑。 为什么给林岚芷他们米粮和银子?问他,他也答不出来。但是他十分明白,若被少主知道,他就玩完了。 不过,他们身上没有盘缠,他们要怎么上路、离开北方呢? 这个理由够充分了。方流墨自言自语的点点头,万一日后莫老大他知道了,就抬出这句话。 他越想越得意,真觉得自己还颇有钻漏洞的小聪明。 才高兴了一下,又气馁下去。再来,就要扮冷血的黑脸,赶林家父女上路了。 唉!坏人真难当啊。 ☆☆☆ 一个多月后,热闹的南方大城街上,出现两名陌生客。 一老一小衣衫槛褛的外地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极端失望的怔愣着。 细看之下,这两人竟是扮了男装的林岚芷和一脸病容的林老爷。 此时,林岚芷发觉他们陷入了前后无路的绝境之中。 当初林家生意曾往南扩展,因此在江南置了一些商行产业。林老爷本打算离开莫家庄的势力范围,到江南东山再起。 怎料,迎接他们的竟是凄凉的人去楼空,而且产业全给贴上醒目的封条。 “查封?为什么全被人查封了?”林老爷震惊的凸大眼,瞪着门上盖了官印的黄纸条。整个消瘦不少的身子像枯枝一样,开始瑟瑟地抖了起来。 林岚芷绝望的摇着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她捂着唇,泪水夺眶而出,沮丧的感觉顿时涌向疲惫不堪的四肢百骸,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一个多月来,他们忍飢受冻,靠着仅有的一袋米粮和五十两银子,一路咬牙好不容易熬到这里,只因为他们手里还紧抓着一线希望。 眼前全被查封的产业,正昭告他们残酷的事实——林家已经完完全全的垮了。 “全完了……一切全部完了……完了啊……”林老爷崩溃地抱住头,跌跪在地上。 “爹、爹……”林岚芷不知所措的抱住浑身颤抖的林老爷。短短时日里,林老爷的身子急速衰老,呈现出不正常的枯瘦,几乎像变了一个人。 旁边的路人渐渐围拢,看着两个脸生的外地人奇怪的反应。 “喂,小伙子,你们跟这查封的房子主人有什么关系?”一个旁观的大婶禁不住疑惑的问道。 “我们是……来投靠亲人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这儿竟被查封了。”林岚芷犹豫一下,才慢慢开口,警觉的隐瞒住身份。 “听说是这儿的主人勾结盗匪,走私越货,已经被通缉啦。你看,那儿墙上还贴有那人和他闺女的画像呢。”大婶向旁边一指,林岚芷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望,让她窒住了唿吸,几乎吓破了心神。 那画上的人,不就是她和爹吗?他们竟成了通缉犯?! “被通缉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天地之间,已无容身之处。 “是啊,你们还是快离开,免得惹上麻烦。”大婶好心的提醒。 “咦?我怎么觉得这两人和那两张画像有些神似?”在人群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耶?是有些像……”其他人开始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我……我们和这儿的主人是……远房亲戚。”林岚芷煞白了脸,心跳如擂鼓一般,快得好像要从胸口撞出。 “哦,难怪这么像。”拜潦倒流亡的生活所赐,两人的气质和体形早就变了,和画像中的神气差了许多,因此有人立即相信她的说辞。 “对啊,看那老爷子,瘦得不像样,跟那个福福泰泰的通缉画像差多了,怎么可能是同一人?”既然父亲都没有嫌疑了,谁还会去怀疑到女儿头上? 认为是误会一场,有人无聊的走了开去,于是四周人群渐渐散去。 林岚芷通体发凉,不敢大意。她扶起心智似乎有些涣散的林老爷。“爹,我们离开这儿吧。”这儿非久留之地,先离开再说。 “小伙子,你们打哪儿来的?”早先那位热心的大婶仍然没走,对他们的来歷充满好奇。 “我们……是从北方来的。”林岚芷微皱起弯细的眉头,担忧的看了看神情茫然、沉默不吭一声的林老爷。 “北方啊?离这儿可远了。你们再来要找谁投靠去?”大婶和善地又问了一个问题。 林岚芷摇摇头。“没有人了。”这位亲切大婶让她毫无戒心,她直觉的有问必答。 “那你要上哪儿去呀?”大婶一听,同情心顿时泛滥开来,忍不住关心起这对落魄可怜的父子。 “我……我也不知道。看哪儿有破庙先栖身吧。”林岚芷垂下眼。除了破庙,还能上哪儿? “破庙……不安全吧?怎么不去住客栈?”大婶不甚贊同的皱眉。 “我们……没有钱了……”林岚芷一听,非常羞赧的小声说道,双颊也不自禁烧红起来。没有钱……这对以前富甲一方的林家来说,不啻是则天方夜谭。 “呃……这样啊……”大婶尴尬的笑笑。“对了,我叫豆腐婶,就在前面那条巷子拐进去,做豆腐的那家铺子就是了。你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帮忙。”她古道热肠的说。 “谢谢你,豆腐婶。”林岚芷露出许久不曾出现的微笑,感到无比温暖。 豆腐婶正要开口时,听到远远有人叫唤她。“唉呀,出来看热闹,都忘了家里正忙着,我儿子正在叫我,我得回去了。”豆腐婶慌张的转身,临去前又回过头。“小伙子,有事来找我啊。”她不放心的又交代一次。 “我知道了。”林岚芷微微点头。 待豆腐婶走远了,她轻声唤道:“爹?爹?” 林老爷两眼涣散,对她的叫声听而不闻。 林岚芷有些慌,连忙摇着他的肩。“爹,你没事吧?”如今只剩她和爹两人相依为命,爹千万不能出事。 过了许久,林老爷才沉重的摇摇头。“没事……”他苍老无力的回答。 “我们走吧,爹。”林岚芷扶着爹慢慢向前走。 两人蹒跚的步履,全落在身后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眸里。 待林岚芷他们两人走远后,方流墨静悄悄的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第8页 一向平静的心湖,悄悄地掀起一波极小极小的涟漪。 涟漪微小得连方流墨本身都不自觉…… 这一个多月,他冷眼看着林家父女的潦倒、窘迫,突然觉得自己接下了不适合的任务。 他对家破人亡的林家父女,渐渐产生一种像是同病相怜的情绪。 而林岚芷的转变,更是他从来不曾预想到的状况。 她聪明的将自己改装成落魄小乞儿,刻意抹上灰泥掩住嫩白的脸颊;细心地打点手中的财物,忍受粗劣的衣食,住破庙、睡野地。他甚至亲眼看到她在没粮可吃的时候,为了越来越病弱的爹亲,完全可以不顾自尊,向人家乞讨些微的鸡肉末和汤汁。 在两个月之前,林岚芷只是一个完全不知人间疾苦、被人宠上天去的千金娇娇女。而今,她浑身的锐气全消失了…… 偶尔,方流墨甚至忍不住恐惧的暗想,这种磨难,会不会折损了她旺盛的生命力? 直到有一次,他看见她和一群向她和她爹丢石头、出言讥笑的小孩们打架。而那些小孩儿的个头并不比她小多少。 她浑身爆发出亮眼的气焰,使他莫名的安下一些心。 他震撼地看着她满身伤痕,像头小母狮一样,护卫着无力抵抗的爹亲。 这表示林岚芷的生命力并未凋零,只是深深地收敛了起来。她的一切改变,让他隐隐约约冒出又怜又疼的揪心情绪。 一路上,他秉持着復仇执行者的角色,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冷眼旁观。 但是,奇怪的感觉却开始慢慢的侵蚀他。 方流墨觉得他的心口不知不觉裂了一道缝,而且正逐日扩大。他觉得他自己似乎也像莫殷磊一样,掉入某种陷阱中。 更奇诡的是,他竟毫无挣脱抵抗的意愿……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8847 面临山穷水尽的地步时,回忆也会成为一项极为奢侈的负担。 明知会走到这一步,但在她找上最大的一间当铺,变卖了身上最后一块玉佩后,林岚芷还是忍不住地在当铺旁的巷子里哭了出来。 那块玉佩是娘留给她、唯一可以睹物思人的东西。 娘死的时候,她还太小,根本记不得娘的长相,只知道,这块雕着凤的翠玉是娘生前最喜爱戴在身上的。十几年来,她将玉佩细心的贴身收藏,藉以弥补没有娘疼爱的空虚。 用手背抹掉泪水,一抬头,林岚芷在巷口不意外的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 方流墨!这个阴魂不散的傢伙! 虽然,他很少在她面前出现。但是,她凭着直觉知道,他从头到尾一直跟在她们后面,冷酷的旁观他们所有的羞辱和落魄。 从两个月前家园被毁,方流墨那双如影随形的视线便不曾消失,疼得她如芒刺在背。明知道一举一动有一双眼正在看着,她却怎么样也无力甩脱。 “出现了?”她哼笑一声。“又是来看笑话?看够我的狼狈了吗?”林岚芷睁大圆圆的水眸,充满恨意地瞪他,口气非常恶劣。 “你刚从当铺出来?”他看看那间当铺,神色有些怪异。 “我上哪儿去还要跟你报备?你真当自己是牢头?”她眯住眼嗤了他一声。 “我只是要来确定,你们没有偷偷跑回北方。不然,我很难对我家少主交代。”方流墨颀长的身躯充满压迫感的堵住巷口。只瞧他背着手站立,俊秀的脸上带着刺眼的斯文笑意。 方流墨不动声色的将林岚芷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一身灰蓝色的粗布衣裳说不上骯脏,但是衣服到处补丁,脸上抹了一道道的泥灰,看来就像个不折不扣可怜的小乞儿。 一瞬间,方流墨深邃的黑眸黯了一下。从前林岚芷总是一副飞扬骄纵的模样,那种神采像一团火,令人目眩,永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现在,她的双眸疲倦沧桑,眼神中不自然的闪光是由令人心惊的恨意点燃。 这是十七岁女孩儿的眼神?十七岁的年纪,原该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自由自在在北方草原上骑马驰骋。 不知怎么的,他怀念她曾经嗔目跺脚地和他唇枪舌剑,却不掩天真的表情。 “林家已经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加上我爹卧病在床,就算想回去也没能力,你们还不满意吗?”没有察觉他千迴百转的心思,林岚芷忿忿地转过头,手中捏紧了方才进当铺所换得的碎银子。 “岚芷姑娘,不要怪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当初要不是你爹动了邪念,伤了少主的人,也不会沦落至这种下场。”方流墨眉宇严肃的一拧。 “是,是我们自作孽,活得不耐烦,如今也得到应得的下场,你们该称心如意了吧。”林岚芷怒极反笑。“我还有事,恕我不奉陪了。”绕过他,她挺直背嵴向巷口走去。 “岚芷姑娘……”不经大脑的,方流墨的手自动伸出去,攫住她的手臂。 这一个无心举动,让两人僵在原地。 方流墨被手掌下的触感大大的震慑住,她的手臂……怎么这么纤细瘦弱?方流墨一脸愕然。 “放开我!”林岚芷惊慌地甩掉他的手,很快的向后退了两步。“你要做什么?”她防卫的瞪住他。 他的靠近,让她不由自主的产生心慌战慄。她嫌恶地抬起左手,拼了命搓揉,像是无法忍受他的碰触。 他看到她的反应,手微微的瑟缩一下。“我……如果你需要帮助……”方流墨的知觉仍然停留在手掌上残存的触觉。 突然间,一股浓重的罪恶感压住他的胸口。 “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林岚芷像被针扎到,突然激动地喊叫。 “岚芷……”他的心一拧。 “你这什么意思?打了人,再问人痛不痛?”她崩溃地哭出来。这段日子累积的苦与倦,终于爆发。 “你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是什么吗?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感觉会让人发疯的,你知不知道?”她剧烈喘息着,感觉嗓子嘶哑痛楚,灼烫的泪水奔流而下,林岚芷抬起袖子不甘的勐力一拭。 方流墨的眼神突然冷凝下来,嘴唇抿得死紧,神情变得非常难看。 “你真让我感到噁心。”林岚芷退了一步,又恨又怨地看他一眼后,随即转身跑过他身边。 他任她像狂风一样卷过身旁。 一向平静的内心也被她扬起了剧烈的风暴。 你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是什么吗?…… 林岚芷悽恻的嗓音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着。 方流墨低低的轻笑出声,在空无一人的巷弄中幽幽迴荡,听来异常凄冷。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这滋味呀……”他痛楚地轻轻低吟。 他怎会不知道? 这是整整缠了他将近十七年的梦魇啊! ☆☆☆ 林岚芷边跑边擦泪,怎知泪水像开了闸一般,越流越多,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样也没想到,她竟会在方流墨面前失控。 这让她觉得脆弱到无地自容。 “我绝不再哭,绝不在他面前掉一滴泪。”林岚芷暗自发誓。 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她正要将手里紧捏的布袋揣进怀里时,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第9页 “唉唷。”肩膀被一个陌生人勐力一撞,身子不稳的跌倒在地,林岚芷疼得叫出声,下一瞬,她惊恐的发觉——装着碎银的重要布袋被人抢了! 愣了一下,她随即跳了起来大声喊叫。 “抢劫啊。那人抢走我的东西啊——”林岚芷拔足追着那个抢匪。 “拦住他!求求你们拦住他!”她脚步未停的叫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将银子给追回来。 那是要给爹请大夫的。焦灼的念头驱策着她加快脚步。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追逐。前面那个人似乎颇熟悉地形,在巷弄间钻进钻出,加上那人脚程确实比林岚芷快了许多,饶是林岚芷因骑马练出不错的体力,两人的差距还是逐渐拉大。 “不要跑!银子还给我!”林岚芷喘息着大喊,追着追着,浑然不觉被引进越来越偏僻的巷道中。 突然,那人转过墙角后停了下来,林岚芷几乎闪避不及,差点撞到他身上。 那偷儿转身面对她,一脸兇恶、充满不耐地瞪住她。“他妈的,追着老子不放,真有种。”害他差点跑断腿。 “银子……银子还给我。”林岚芷勐烈的喘息着,感觉双脚疼痛,胸口也几乎要爆炸开来。 “哼,你拿得回去再说。”抢匪拧着脸笑,有恃无恐的说道。 慢慢的,林岚芷渐渐感觉到不对劲,转眼一看,才惊觉身后竟多出了五个像是地痞流氓一类的人物,一个个神色不善。 “你……你们……”林岚芷张大晶亮的双眼,勉强着不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背靠着墙一步步退后。“你们想做什么?” “嘿、嘿,做什么?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追着不放?”一名身材最壮硕、似乎为首的人站到她面前,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其他人也全都以不善的眼神盯着林岚芷。 “那些银子是要用来请大夫的,我爹病了。”林岚芷毫不畏惧的说道。 “这些银子是吗?”老大从袋子里倒出所有碎银子。“啧,这么少?我还以为多少呢。”他呻了一口。“你老子嗝屁了也不干咱们大爷的事,这么少的银子,你就当是孝敬给大爷了吧。”他将银子又倒回袋子里,当着她的面塞进腰带。 “你……你们太过分了。”林岚芷怒火冒了出来。“你们有手有脚,不但不努力工作,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别人财物,你们要不要脸?”她气得破口大骂。那些银子对她来讲是多么重要,怎能被他们拿走? “你,他妈的!敢教训老子?”恼羞成怒的,为首的那人向林岚芷用力一巴掌挥过去。 “啪!”的一声,林岚芷只觉得脸上爆出热辣辣的痛,浑然不知嘴角流下一道血丝。 她眼前一片晕眩,靠着墙软软的倒了下去。 “还装死?给我打。”老大狠着脸下令,其他的人立即拥上,毫不留情的在她身上踢踹。 双拳都难敌四手了,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对付六个身强体壮的劫匪?林岚芷毫无反抗能力,只能闭上眼抱住头,绝望的忍受着全身传来疼痛。 时间变得极端难熬,直到踢打骤然停止前,她一直以为今天就要被打死在这儿了。 “唉呀!”“唉呀!”哀嚎声不多不少正好六声,传进她快要失去知觉的耳朵里。 林岚芷差点为之失笑。她蜷伏在地上昏昏沉沉的想着,她都还没呻吟出声,他们怎么先叫疼了? “哪个混蛋敢偷袭老子?出来!”六个人龇牙咧嘴的驼着背、躬着腰,纷纷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被人撂倒在地的。 “哪个混蛋给了你们胆子,在老子地盘上撒野称老子?”一个比他们更阴冷的声音响起。 六个人一抬头,骇得几乎魂飞魄散。 “龙……龙二爷……小的……小的……”看到那人额上一道向左斜划的长疤,六个人几乎吓得脚软,声音都结巴了。 在南方谁人不知,那道长疤代表着龙二爷的身份标记。 “叫我龙二爷?怎么敢当,你们刚才不是还自称老子吗?嗯?”龙二爷抱着胸,一道浓眉微微挑起。 “小的不敢。”六个人咚的跪倒在地,惊恐的齐声讨饶。 “还不走吗?”他冷眼一瞪。 “是……是……”几个凶神恶煞,此时全变成一群见着了猫的鼠辈,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龙二爷没再看他们一眼,迳自走到林岚芷身边。“岚芷姑娘?”他蹲了下来。 林岚芷眼睛没有睁开,身体却明显一僵。 龙二爷从她的肢体动作确定她的身份。 “有人想见你。”他也不多话,伸手点住她的昏穴。 来不及反抗,林岚芷便陷入昏睡。 “得罪了。”他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离开僻静的巷道。 ☆☆☆ 方流墨在江南除了正牌经营生意蒸蒸日上,不断扩充的万风药堂之外,还身兼江南最大酒楼赌坊的地下头头。 但是他这个地下头头几乎不露面,所有生意和大小事物全交给龙破云出面处理。即使不得已必须现身,他也一概神神秘秘的蒙着面。 龙破云额上带疤、兇狠难惹,看起来就像坏人中的坏人,充斥牛鬼蛇神的酒色产业,在他手下管理得有条有理,方流墨更是乐得专心当他的逍遥贵公子。 又因为,龙破云总是恭恭敬敬的称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下头头为“无砚大爷”,因此,一人之下的龙破云便被众人尊称为“龙二爷”。 这会儿,落跑好几个月、没回南方坐镇的方流墨——也就是无砚,正意兴阑珊地坐在无砚行馆里批公文。 “无砚大爷。”龙二爷恭敬的将手上“一团东西”呈到方流墨的大腿上。 “你捡了什么东西回来?”回到南方地盘后,蒙上脸的方流墨瞪着腿上眼熟的“东西”。 “那是岚芷姑娘,你早上才见过的。”龙二爷挑挑眉。 “我知道,我只是叫你保护她,干么把她带回来?”方流墨不耐烦地问。 “她让人给打劫了,受了些伤。我认为,身为大夫的你会想亲眼看看她。”龙破云淡漠的说。 “受伤?不早说!”方流墨大吃一惊,立即抱起林岚芷,直奔内室。 “帮我备药,还有,叫如莲准备吃食过来。”焦急的声音从远方传送了过来。 ☆☆☆ 落日西斜,橙色余晖从窗口照进,映得满室温暖金黄。 “呃……”林岚芷全身酸痛的辗转醒来,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雅致的房里,身下是许久没有躺过的软褥。 一瞬间,她还以为她正在做着美梦。 自从离开林家庄以后,她就不曾睡过柔软有榻的床。 不过,她不会自欺欺人,现实很快的回到脑中。林岚芷警戒的半抬起身子,这个动作仿佛牵动了所有受伤的肌肉,疼得她立即又倒了回去,眼角还迸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好疼……”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那几个混混下手不轻,这身皮肉肯定要痛上好几天。 第10页 “你醒了?”正在她挣扎的当儿,在桌旁坐了一个黑衣人,背对着她,不疾不徐地倒着酒喝着。 林岚芷心惊的转头望向黑衣人。 “你……是谁?”她防备地看着他的背影。 从她的方向,根本看不到那人的脸,但是……这背、这肩……怎么有丝眼熟? 黑衣人没有回答她,自顾自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你……你要去哪儿?啊……”以为他要离开,林岚芷不知为何的心慌了,忘了身上的伤,慌张的想起身。 接着,一股剧疼袭得她白了唇。她紧咬着下唇,小心的躺平,努力不让呻吟再逸出口。 黑衣人没有理会她,迳自走到门口,开口向外头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又关上门走了回来。 一回头,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的“正面”。 “你……”看是清楚的看到了,有看却等于没看到! 黑衣人上半部的脸孔,全覆在一片黑色丝缎制成的精细面罩之下,只有似笑非笑的唇形和一双深潭一般的黑眸露了出来。 她不自觉的皱眉。那抹笑和那双眼,有些莫名的刺眼。 “岚芷姑娘,你身上的伤不轻,最好不要乱动。”黑衣人看了一眼,在桌旁又坐了下来,继续喝他的酒。 林岚芷一听,惊恐的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而且,他怎会知道她一身小乞儿装扮下、那女儿身的秘密? “在下无砚,无名小三个。”心知她的惶恐,黑衣人悠哉地举杯向她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面罩下的唇角微微牵动,看得出来他在笑。 这一笑,让林岚芷危机意识大起,再也躺不住,忍着全身的痛,拼了命硬是慢慢地坐起来。 盯着她一脸痛楚、艰困万分的向床内缓缓蠕动,努力拉大他们之间的距离,无砚袖手旁观,不但没有帮忙的意思,反而戏嚯的回以嘲弄。“别紧张,现在你一身膏药味,左脸也肿了一大片,没有人会想碰你。” 啧!连他的讲话方式,怎么都让她熟悉得有些厌恶?林岚芷对他嘲弄的话蹙起了弯细的眉头。 还来不及深入思考,门上响起两声剥啄声。 “爷,您要的东西,如莲给您端来了。”柔细的嗓音在门外扬起。 “送进来。” 一位身着翠衣的姑娘推开门,端着一盘吃食进来。她动作轻巧的将两副碗筷和菜餚布置于桌上。“爷,还有吩咐吗?” “龙破云人呢?”无砚问道。 “龙二爷去例行视察了。”如莲浅浅地笑着,眼光有意无意的移向在床上瑟缩成一团的林岚芷。 “如果回来了,请他来见我。”无砚向前跨一步,巧妙的挡住如莲的视线,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些不悦。 他的不悦不是针对龙破云,而是如莲。 “我知道了。”如莲注意到他暗恼的情绪,掩嘴轻笑的收回视线。 “看够了吧?下去。”他不喜欢如莲洞察一切的目光,口气很硬的开口赶她。 如莲丝毫不以为意,带着笑点了点头,顺从的转身走向门口,关上门之前从容的说:“爷,不要吓坏了人家姑娘。” 无砚怒目扫向门口,如莲调皮的关上门,清铃般的笑声越飘越远。 林岚芷拉着棉被紧裹着,只露出一双晶亮骨碌的圆眸,从头到尾沉默的观察他们两人。 方才那个名叫如莲的姑娘,气质温婉,人如其名。从他们两人相处的气氛看来,黑衣人和这如莲姑娘肯定交情匪浅,完全不似主僕关系。 她有些好奇他们的关系,随即打消自己无聊的念头。 人家有什么关系和她何干?现下最迫切的问题是,这个叫无砚的人,对她到底有没有恶意? 另外,她想起一个名字。“将我送来这儿的,是你们口中的龙二爷?”她想起那个额上带疤的男人。 “没错,他叫龙破云,额上带着一道酷酷的疤,是个大冰块,却迷死了一大堆姑娘家。”黑缎面罩下的嘴唇微微弯起。 “我对他没兴趣,不必介绍。”林岚芷没好气的翻翻白眼,那人的名字才不是重点。“是你要见我?”昏迷前,她记得那龙二爷亲口告诉她说,有人要见她。 “没错。”无砚站在桌边弯腰检视菜色,心不在焉地回答她。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见我?而且既然将我掳来,却又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到底有何居心?”林岚芷充满防备的冷下脸质问。 无砚一听,从容的直起身子,转头和林岚芷跳动火焰的晶莹水眸对望。 “岚芷姑娘,我并非要掳你,而是救你呀,否则你早就被地痞流氓打死在暗巷里了。早知道你不感激我,我也不用麻烦龙破云了,他很忙的。”他委屈地撇撇嘴。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明人不说暗话,不要再在我面前装神秘。”按捺不住的,林岚芷咬牙切齿的大吼。 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存心不良。 他将她的心又惊又疑的提到半空中,像只狡猾的猫儿,恶意戏耍着掌中逃脱无路的猎物。 不料,无砚突然仰天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笑什么?”林岚芷更加恼火,她感觉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愉悦。“我哪里取悦了你?” “我还以为这两个月的折磨,已经把你尖锐的性子磨圆了。没想到你依旧是一团火。”似安慰、似无奈的边笑边摇头。 “你……”林岚芷为之气结,只能捏紧身上的棉被,怒瞪着他。一方面也被他语气中的熟稔搞迷煳了。 他似乎真的了解过去的她。为什么?他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岩叶山庄派来的?”她的心中充满警戒。想想又不太可能,真要是岩叶山庄的人,怎可能出手救她? 像方流墨,一路上他只是净睁着冷眼,远远地看着她和爹父女两人流亡吃苦。 无砚没有回答,在桌旁悠哉地坐了下来,低头闻闻饭菜。“嗯,真香。岚芷姑娘,你也该饿了,要不要一起用膳?” 林岚芷缩在床铺内侧,像只易受惊吓的小兔子。“不要。”谁知道饭里有没有下毒下药? “不要?你身子当真是铁打的,早上挨了一顿打,一直昏睡到现在,几乎一天没进食,竟然不饿?”他嘲弄的语气又浮现出来。 “不要你管,我就是不饿。”她赌气地转过头,看着床帐上精美的花草刺绣图案。 “脾气太倔,嘴巴太硬,对自己只有坏处,容易吃亏的。”无砚自顾自的坐下,斟了两杯酒。 林岚芷开始恼羞成怒。“我就是脾气倔、嘴巴硬,怎么样!你是哪根葱、哪根蒜?凭什么资格管我?”她气得双颊通红,眼眸也照照发亮,脸上的神采生动得教人移不开视线。 无砚嘴唇一抿,迅速的大步靠近床边,一手撑着床柱,一手支着床板,充满压迫性的欺近她,暖热的唿吸几乎要喷到她的小脸。 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她锁在床角,眼睛危险的微眯,惊得林岚芷一颤,身子拼命的向后缩。 “看来早上的教训,你还没受够嘛!”语毕,他立即动手掀起覆在她身上的被褥。 第11页 林岚芷尖叫一声。“你要做什么?放手、你放手啦!”双手害怕的紧紧扯住被子,和他拔起河来。 林岚芷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力气哪比得上他?不一会儿,被子便全让他给抽走了。 无砚和她一阵拉扯后,扯出了火气,也扯出一身汗,他火大地将被子随意扔到床脚,也不管她身上带着伤,动作粗鲁的从床上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哇——好痛!你到底要做什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听到没有?”林岚芷吓得哇哇大叫,嘴里喊着放她下来,双手却紧紧揽住他结实的肩头,怕他会真的把她重重摔到床下去。 无砚将她抱到桌边,不甚温柔的将她按到椅子上。“坐好。”他口气冰冷道。 林岚芷怔怔地看着他,动也不敢动,满眼是惊吓过后泫然欲泣的表情。 无砚看了看渐渐昏暗的天色,点燃蜡烛后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吃饭。吃完了送你回去。”他命令似的将碗推到她面前,拿起自己的碗筷开始进食。 这回,林岚芷乖乖的捧起碗,拿起筷子挟菜,忽视隐隐作痛的左颊,一口一口沉默的吃着,偶尔垂下浓密的扇睫偷偷瞄他。 他看了她一眼,另外倒了一杯酒。“喝一口,放松心情,否则消化不良。你太紧张了。” 她不敢拒绝,放下碗筷,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轻啜一口后,皱着眉放下,又重新端起碗吃饭。说实在的,她好像好久好久没这么“正常”的进食了。酒难喝,但饭菜真的很香。 “喂,你……你也一天没吃吗?”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停下筷子疑惑的看他。他吃得又快又多,看起来比她还饿。 “我说过,我叫无砚。”席捲过一大半菜餚后,他心满意足的喝起酒来。“我的确一天没吃东西了。” “为什么?”林岚芷直觉地问。 “你以为你身上的伤是谁帮你治疗上药的?”无砚唇角上扬的睇着她。 “不……不是大夫吗?”她心头浮起不太好的预感,他的笑太诡异。 果然,他的答案真没让她失望—— “我就是那个大夫。为了帮你敷药化瘀,避免留下疤痕,还费了我好些工夫。”他凉凉的回答,眼底一片戏嚯。 锵! 捧着的碗从手中滑落,碎成一地。 她睁大圆眸,微张着小嘴,怔愣地发不出声音……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12123 可恶!浑帐!下……下流! 从自称无砚的神秘黑衣人的大宅邸落荒而逃后,林岚芷恨恨地在心里骂了千万遍她所能想出来的辞彙。 那个大浑蛋竟然……竟然…… 他说是他帮她疗的伤,而她衣服底下有伤的地方全给抹上了膏药,那不就是说……她被他占尽便宜了!林岚芷咬牙切齿地想道。 当她不顾全身疼痛的筋骨、慌乱地逃走时,几乎还可以听见无砚阴魂不散的笑声,追在她身后飘出门。 可恶!可恶! 当她回到她和爹栖身的荒废小屋时,林岚芷才想起一件极糟的事儿。 “完了,早上的时候,典当玉佩的银子被抢走了。”勐一想起,林岚芷的心马上坠入冰凉的谷底。 没有银子,怎么帮爹请大夫呢?还有,明天开始就要断粮了。 她惴惴不安地推开门,迎面就是一只破茶杯飞来,林岚芷吓得一侧身,尖锐的杯口差一寸就从红肿的左脸上划过。 “知道回来了?今天一整天你野到哪里去了?”苍郁暴躁的怒骂声从房内传出。 林岚芷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粉碎的瓷片。这杯子是她在街上好不容易拾到的。 “爹,对不起,女儿回来晚了。”她蹲下身捡拾碎片,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她失手摔破的一个碗。 那个自称无砚的蒙面黑衣人,一举一动明显是个道道地地的痞子。只要一想到他曾经为她疗过伤,整个身子就不自在起来。她的手不知不觉的收紧,直到一股小小的疼痛从掌心传来,思绪才被拉回。 “哼,我还以为你忘了回来的路,或是吃不了苦,跟哪个野男人跑了。”苍老的声音继续又苛又毒的攻击她。 林岚芷有些瑟缩地闭了闭眼。自从开始逃亡,爹的脾气越来越糟,语气也越来越坏。近两个月来,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责骂,心里还是被爹无情的话戳痛。 床上半卧的老人面黄肌瘦,满头杂乱的灰发鬍髭,十足十的落魄相。没人认得出他就是两个月前身形福泰、精明活跃的林家庄庄主。 难怪大街小巷虽然贴满了他和林岚芷的通缉画像,却神奇的一直没人认出,捉他们去报官。 一个是消瘦衰老得几乎不成人样,一个是满脸灰泥的狼狈小乞儿,谁会想得到将他们两人和通缉画像上的林家庄父女划上等号。 一抬眼,林岚芷注意到爹的脸上不自然的泛红。“爹,你还烧着吗?”爹大概感染风寒,已经烧了两天。今天她原打算请大夫来看诊的。 “我死了,少了一个包袱,你不是更称心?”林老爷嗓音粗硬的冷哼一声。 “爹,女儿从没这么想过。”这几日千篇一律出现的对话,让她有了无力感。 “没想过?那么你今天上哪儿了?将我丢在破屋子里不闻不问,自个儿逍遥快活去了。”他吃力的咳了两声,怒气消耗不少体力,迫使他无力的倒回床上。 “爹,女儿真的是去想法子弄些银子。”她下意识的抚了抚仍然有些隐隐作痛的左颊。想到早上被一群流氓踢打的回忆,林岚芷余悸犹存的打了一个寒颤。 “那银子呢?看你一身灰头土脸的,怎么回事?”他眯住眼,在她左颊可疑的红肿上停了一下。 林岚芷心虚的摇摇头。她不敢说出当掉娘遗留给她的玉佩后又被抢劫的事。 “你给我听好,我们林家毕竟有头有脸,也曾经风光过,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到北方去。如果你敢做出侮辱林家列祖列宗的事,我第一个打死你,听到没有?”中间夹杂着几声咳喘。 “我知道了。”林岚芷垂下眼,默默拾好碎片,拿到屋外丢掉。 站在暗沉的月色之中,凉风袭来,原该是舒适畅意的,此刻却觉得这风几乎要冷进骨子里。这种冷,无关于屋外的温度,而是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冰凉。 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从小养尊处优,根本就没有谋生能力,要如何维繫家计? 突然之间,她恨起自己的无能。慢慢的蹲下身子,林岚芷茫然地环住自己。 今天过了,还有明天、后天…… 明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 林岚芷为着爹请大夫的诊金,烦了一晚上。 早上,当她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时,又遇上了上次那位热心的豆腐婶。 “咦?小伙子,一大早就出来?你爹呢?”胖胖的圆脸,漾着阳光般的温暖笑意,稍稍融了林岚芷已经凝了整晚的愁绪。 “豆腐婶……”她勉强扯了一下唇,昙花一现的笑意随即消失在唇畔。 豆腐婶看出她心情低落。“怎么了?”这孩子瘦瘦弱弱的,一阵风来可能就被吹跑,让人看了心疼得紧。 第12页 “没事。”林岚芷摇头。她如何能开口求人?看得出来豆腐婶出身平实,也是要为三餐劳碌的人家。 与其求人,不如自食其力。 “对了,豆腐婶,有件事能不能请你帮忙?”忽然灵光一闪,林岚芷想到一个出路。 “小伙子,你说说看。”豆腐婶有些惊讶。这孩子骨子很倔,不曾开口求人。 “你在这儿人识地熟的,能不能帮我打听是否有人家需要婢僕的?”有了工作,就有钱为爹看病了。 “哦,这回事儿啊。没问题,我帮你打听、打听。”豆腐婶豪气干云的拍拍壮硕的胸脯。 “谢谢你,豆腐婶。”林岚芷绽出这些日子来难得的笑容,希望一切顺利。 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每到一个新地方,不出一天,便会遭人莫名其妙的辞退。任她苦苦哀求,仍旧被人无情的赶出门。到最后,豆腐婶几乎也不太敢帮她再介绍。 “求求你们,我什么都能做,请让我留下来。”林岚芷绝望的向面前一脸严肃的总管央求。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又被人遣退了。 “老爷说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都不能做,留下来有什么用?去、去、去,这么弱的身子骨,做不来粗活,不如上街乞讨去。”总管刻薄地嘘她离开,然后毫不怜悯的退回门内,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林岚芷狠狠咬住下唇,不让呜咽逸出。 这一刻,她非常恨自己生为女儿身。“为什么?只因我是女子,就无法自食其力?只因我是女子,只能选择逼死街头?为什么、为什么?”她为上天的不公愤怒地想尖叫、想怒吼,最后全只化为微弱的低鸣。她不敢暴露自己女儿身的身份,否则在这险恶的世道中更加难以自保。 抹抹泪,她决定先回破屋去看看爹。为了挣得这工作,耗了三天没回去了。虽然已经托豆腐婶帮她送三餐,她还是不放心。 “爹,爹。”走回破屋时,屋里一片静悄悄的。 林岚芷心头一惊,三步并两步的冲进屋,骇然的见到爹闭着眼一动也不动的倒在床板边。 “爹!爹!你怎么样了?回答女儿啊。”内疚和焦急在心头焚烧,她不该在爹生病时离开他身边。 眼见林老爷昏迷不醒,林岚芷狂乱了。“爹,你先撑着,我去帮你请大夫。”她随即慌乱的冲上街寻找大夫。 “大夫,我求求你,我爹快病死了,求你看看他呀。”好不容易拉着一个大夫,她几乎要跪下来求那大夫。 “你有没有钱呀?”大夫嫌恶的拨开她的双手。 “钱……我晚些再给你,好吗?” “没钱?我又不是救济的,出去出去。”大夫命人将她赶了出去。 “大夫,我求求你,救人一命啊。”林岚芷哭了出来。 “去找别人去,我没空。”大夫冷漠的回绝。 林岚芷不死心,又跑了三家,结果,全遇上同样的情形。 她的心冰冻了。抬起沉重的脚步,她浑身僵冷、无意识地缓缓走着,像缕飘荡的游魂。 恍恍惚惚中,她被人拦了下来。 “小伙子,你怎么在这儿?”豆腐婶唤着。见她在街上游荡,心中当下有了几分明了。“是不是这个工作也不……不适合你啊?”她将岚芷拉到了街边。 林岚芷空泛无神的大眼,幽幽地看向那张慈蔼的脸,突然间,她好渴望能埋进豆腐婶那像母亲般温厚结实的粗臂膀里。 “我……我……”捏绞着双手怕会不由自主伸了出去,她眼眶红了起来,渐渐浮上一层脆弱的水光。 “为什么我生了这副无用身子,没有长处,什么都不会,连粗活也做不来……”她的坚强,已经被现实彻底打碎。 以前受尽娇宠、唿风唤雨、从未将奴僕下人看在眼里的千金大小姐,原来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米虫。 废物!真是废物!林岚芷开始怨恨自己。 “不能这么说啊,上天生一个人,都有他的任务嘛。像……像在市集里,一定要有人负责卖肉、有人卖菜,还有……像我一样卖豆腐的,不然,市集就不能聚集那么多人买卖了,你说是不是?”豆腐婶以她能想到的道理,笨拙又勉力的开导她。 林岚芷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无助的摇头。“可是,我爹病了好多天,我怎么也筹不到钱去请大夫……”她强忍着泪,吞下喉间的苦涩。 “这样……唉呀,我这儿有一些银两,是刚跟人收来的豆腐货款,你先拿着去请大夫。”豆腐婶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个荷袋。 林岚芷立即向后退开,神态决绝。“我不能收,谢谢你的好意。” “算我借你的嘛。”豆腐婶想捉住她的手塞给她,岚芷退得更快。 “不能,我绝不能收。”这一收,只怕要还不了了。她明白“贫穷”是一个噬人的无底洞,借了一次,只怕又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债就要背上一辈子了。 “唉呀你……真是倔呀。”豆腐婶嘆气。“好吧、好吧,那我算是给你留着,有需要的话,一定要找我。”银子没送出去,她还是坚持说道。 “多谢了。”林岚芷感到热泪盈眶。 “餵、餵……你……别哭啊……男孩子当街掉泪很难看的。”豆腐婶人如其名,心肠就像豆腐做的,软得见不得人伤心,一看到林岚芷快哭的模样,顿时慌了。 林岚芷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赶紧用袖口拭泪。 “啊……对了。你可以去万风药堂试试,他们那儿有时会办义诊。虽然现在没有,不过,你可以去求求看,也许,他们会好心的答应帮你爹看诊。”豆腐婶突然想到一条路子。 “万风药堂?”她低喃着,像有了一个希望。 “是啊,这万风药堂的老闆虽然年纪轻轻的,可厉害了,几年前开业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诊堂。后来开始兼营药材生意,短短时间内,越做越大,现在竟成了南方药材的集散地。有时他会回馈乡里,办义诊、送送药材。”说起这个仁风仁德的万风药堂,整个城镇中谁人不知?还有那个年轻传奇的药堂老闆,简直是所有怀春少女的最佳夫婿人选。 心不在焉的听着豆腐婶口沫横飞的述说,林岚芷心里有了一些盘算,不管如何,只要有一丝机会,她都会去试试。 奇异的,心头泛起一阵不安。 万风药堂……林岚芷又低念一遍。怪了,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 万风药堂 林岚芷抬头看看高挂的木匾,在药堂门外徘徊了好几趟。 想是一回事,但真要低头求人时,却万般的艰难。 自尊有什么用?她提醒自己,反正求过不只这一次了,再顾着自尊,只怕爹的身子就病入膏肓了。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正要踏上阶梯,竟然遇到一个她几乎要忘了的人。 她几乎忘了,她所有的磨难,都是由他这个死对头引起的。 一身青色儒衫,模样俊俏斯文的方流墨,正摇着扇,扬着他的招牌笑容,从上而下的睥睨着她。 第13页 “咦?没想到,你会自动在这儿出现?好久不见了。”方流墨挑了挑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并没有道出她的名字。 满街上全是林岚芷和她爹的通缉画像,说熘了嘴,只怕后果会很严重。 一见他,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开始沸腾。“我在哪儿出现,也不关你的事。”林岚芷嫌恶的扭过头去,不想再看到他一眼。 “你在任何地方出现,的确不关我的事。不过,既然你打算踏上我家的门槛,我总不能不过问吧?”戏嚯的音调在她头顶上方扬起,引得她头皮一阵轻麻。 “你家?”抓住不寻常的字眼,她霍然回头。 “你不是正要进药堂吗?”方流墨好笑地用扇子指指她正踏着台阶的小脚。 “什么意思?”她抬头警觉的瞪住他,缩回脚,往后退一步。 “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万风药堂,很不巧的属于岩叶山庄名下,而且很不巧的是由我当家的吗?”他故做无奈的摇摇头。“看样子你是不知道了。说吧,既然找上门了,必定是有所求。说说看,也许我能帮你。” 恍然大悟像雷极一般,重重地砸向她的脑际。 她怎么忘了?她怎么可能会忘了? 万风药堂!不就是方流墨为岩叶山庄在江南管理的产业吗? 一次又一次,她不断地在他面前丢脸,不断地让他见到她的狼狈! 果然冤家路窄!上辈子她肯定欠他太多,才让他这辈子在她面前永远都这么耀武扬威。 心头火瞬间燃上了林岚芷的双眸。她恨恨地瞪住他,一步步地向后退去。“你……你做梦,我林岚芷就算是死,也不会求你半句。”她边退边破口大骂。在这同时,街道那头突然急驶而来一辆华丽马车。 “岚……”从眼尾注意到了那辆马车,方流墨皱着眉正要开口示警,怎知林岚芷竟在此时找死似的拔腿向后跑去,正巧迎上快速靠近中的马车。 马车上的车夫一见到路上挡了一个人,立即骇然地站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勒住缰绳。 一时之间,路旁的目击者惊声四起,尖锐的马匹嘶鸣声,混合成令人心脏麻痹的恐怖声浪。 她一回身,只见到庞然大物兜头罩下,林岚芷吓得愣在原地,浑身僵硬地看着高高扬起的马蹄就要从她身上踩过。 方流墨心神大骇,一个踮足,身势迅疾窜出,抱住林岚芷回身避过马蹄。即便他身手极为矫健,还是让不及停下的车厢尾端给扫撞上左肩背。 吃痛一声,方流墨身形不稳地抱着林岚芷双双倒了下去。 “呃……”腹背受创的方流墨忍不住哼了一声。林岚芷就这么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摔在他这个倒霉的肉垫上。 即使有方流墨垫着,撞击力仍大得让她虚软的趴在他身上,昏沉了好一阵子。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人才回过神,急忙过来探视。从万风堂里也跑出来好几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扶起林岚芷和方流墨两人。 “方公子?怎么是您?”一声清脆娇婉的惊唿响起。只见一名衣着清凉飘逸的女子掩着唇,惊愕地站在他们面前。 “咦?这姑娘不是吟香楼的荷花姑娘吗?”一个识得她的人低头轻唿。 “真的?果然如传闻说的,好漂亮。”四周开始窃窃私语,也一起传进了林岚芷的耳里。 吟香楼?那是什么地方?她心里一阵疑惑。 “啊……是荷花姑娘啊。”方流墨脸色发白的坐在地上,向她熟稔的打招唿后,随即转过头。“你没事吧?”他不放心的问着同样跪坐在一旁、花容失色的林岚芷。 他是肩背痛得爬不起来,而她则是吓得腿软站不起来。 “我……没事……”林岚芷惊魂甫定,但仍然好奇的抬头看看那个一身薄衫的美人。 “方公子,还有这位小哥,真是抱歉,我的车夫太粗心了,竟然差点就撞上了您。”荷花姑娘满眼的担忧和自责,娥眉微颦的摸样楚楚可怜。 “没事,荷花姑娘也受惊了吧?”方流墨轻声细语的安慰,听在林岚芷耳里,分外的刺耳。 她突然想到,从十岁认识到现在七年多以来,方流墨从来不曾以这样温柔的口气对她说过话!无名的心头火冒出,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竟然微妙地掺进一丝不明的妒意。 “方公子,我扶您起来。”荷花姑娘娇娇柔柔的伸出葱白的玉手,方流墨不避嫌的就伸手搭了上去。 林岚芷打算立即离开这儿,眼不见为净,于是靠自己的力量慢慢的站起来。 “等一下,你要不要到药堂里,看看有没有受伤?”斜靠着荷花姑娘,方流墨有丝急切的挽留。 “我没事,倒是你站都站不直了,你先顾好你自个儿吧,在美人前面,别失了气魄。”林岚芷以为他故意作秀,想吃美人豆腐,白他一眼后,回头就走,不想再见他们亲密的姿势。 方流墨苦笑地接下她的白眼。他知道林岚芷误会了,但此时此刻,他背痛得没力气追上她解释。 待林岚芷走远了,方流墨才对身旁的佳人说:“荷花姑娘,麻烦你扶我到药堂去。” 荷花姑娘顺从的点头,正待众人要迴转进药堂时,一个胖胖的阿婶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等一下,等一下,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伙子来求诊啊?”阿婶停在众人面前,不住地喘着气。 “小伙子?”方流墨微微皱眉。 “是啊,那小伙子家里很穷,没钱请大夫,可能来这儿求义诊了。” “你是她什么人?”方流墨好奇的打量她。他确定林家在这儿应该没什么亲人,那么她是谁? “我叫豆腐婶,纯粹是因为看他又孝顺又可怜,忍不住想帮帮他。事实上,我跟他没关系的。”豆腐婶眨了眨眼,直觉这个人身份可能大有来头。 “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看看她爹。”他嘆了口气。原来,林岚芷果真是来求救的,只不过她没想到求救的对象会是他。 “我……我是来帮他付诊金,如果你们现在没有开办义诊的话,我帮那小伙子付……”豆腐婶解释道。 “不必付诊金,谢谢你。”勉强说完,方流墨眼前开始昏花,背上的抽痛也逐渐加剧蔓延,他觉得快站不住了。 “哦……不客气。”豆腐婶一脸疑惑,他干么向她道谢? “方公子,你脸色好苍白,快进去休息吧。”荷花姑娘细心地察觉到他死白的脸庞上冒出汗珠。 “嗯。”方流墨毫不迟疑地往回走,脚步虚浮,眼前也晕了起来。他祈祷自己能够直着走进药堂里去,不然当街昏倒,那就糗大了。 豆腐婶这才恍然大悟。“方?哦……这人……是万风药堂的老闆哪。”没想到那小子挺有福气的,竟然求到大贵人,这贵人还是万风药堂的大当家哪! ☆☆☆ 没请到大夫,林岚芷只好用土法炼钢的原始办法。她打了一盆冷水,用湿布不断擦拭爹发热的身体,希望能够降下温度。 “爹……对不起,是女儿没用……没法儿为你请大夫……”她一面掉泪,一面换掉爹额头上的布中。 第14页 原本以为这儿已经远离岩叶山庄的地盘了,昨天才发现,她们竟没走出岩叶山庄的掌握。 万风药堂在此地的药材生意做得很大,影响力一定不容小看。方流墨如果存心要断了他们的路,他们肯定只能等死。现下怎么办呢? “啊……冷……好冷啊……”林老爷闭着眼呻吟发抖,刚才才喊热,这会儿又开始喊冷了。 “爹,你又冷了吗?我帮你盖被,让你暖一些。”她利落地拉好他身上的衣服,从地上吃力地抱起几床豆腐婶帮忙借来的棉被,一层一层的铺上。铺好后,她已是满头大汗。 从昨天到今天,她已经来来回回地做过不下十几次了,整个晚上一直没合眼。当林老爷叫冷,她便铺被,一喊热,便打水拭身。 正当她拭着汗坐下休息时,门上传来轻扣的声响。 “岚芷姑娘。”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嗓音,让她困惑的皱起眉。 “谁?”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轻巧的拿起墙角预先放置、用以防身的木棍,紧紧的抓在胸前。 “我是龙破云,无砚大爷派我来此,帮助岚芷姑娘。”清冷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从门外传进来。 无砚大爷?那个覆面的黑衣人? 林岚芷放下棍子,走上前去开门,见到上回额上带疤的冷酷男人,他身后还有两名黑衣劲装打扮的打手,以及一位脸色很难看的老先生…… “这位是贺大夫,无砚大爷请他来看看林老爷的病情。”龙破云侧身,让那位满头白髮、背了一个大药箱的老者走进去。 林岚芷也向后退开,看着那位一脸臭臭的贺大夫坐到床边,拉出林老爷的手把脉。 “无砚那傢伙为什么派你们来?”她回头瞪着龙破云。她很不想接受来歷不明的帮助,但是,爹已病重,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只奉令行事,从不过问大爷的意思。”他淡然的抱胸等待贺大夫看诊,看完了,他还要回去报告交差。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清楚我的身份?”林岚芷一直不明白无砚是何许人,三番两次的援助她又有什么用意? 龙破云没理她,只是专心的看着贺大夫。 知道从他这个闷葫芦这里问不出什么话来,她翻了下白眼,迳自走近床边,静默的看白髮大夫把脉。 过了一会儿,白髮大夫才有动作。他将林老爷的手臂放回去,起身将桌上的药箱打开,拿出文房四宝,坐下来专心的开处方。 “大夫……”林岚芷担忧的开口。 “你爹死不了!让我看过诊的,没一个敢死,他要是会死,我头先剁给你。”贺大夫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满嘴毫无禁忌的死呀死的,听得林岚芷又安心又发毛。 像是生着气,老大夫胡乱的收着东西,砰的一声将药箱阖上,准备把药箱又重新背上。 “贺大夫,药箱重,我帮你背吧。”龙破云开了口。 “哼,不必了。”贺大夫随手将处方塞进龙破云的手里。“我还以为谁病得快死了,原来不过是个小风寒。告诉无砚那个臭小子,我在我的药屋里快活得不得了,下回别再随意惊动我老人家,我的草药比一个小小风寒重要得太多了。”他从鼻子里喷着气。 “是。”龙破云恭敬地说。 “不要三天两头的,就把我挖出药屋给人家看些小病小痛!你们是怕我死在屋子里头没人发觉是不是?”踩着重重的步伐,贺大夫越过龙破云,臭着脸扬长而去。 “是。”对于老人家孩子气的动作,龙破云只是微微一哂。“送贺大夫回去,顺便去将这些药材抓来。”他将手中的药笺交给身后的手下,两个手下领命而去。 “岚芷姑娘,请你放心,待会儿就会有人送药来。” “不管是什么原因,请你跟他说谢谢。”林岚芷垂下眼眸,掩住思绪。接受了人家的帮助,再对人摆脸色,就太说不过去了。 “我会转达的。还有,无砚大爷要我向岚芷姑娘转告一些话。”龙破云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 “什么话?”她抬起小脸。 “一文钱足以逼死一条汉子,何况是你区区一个姑娘家。英雄尚且为五斗米折腰,请岚芷姑娘好好想一想。日后若有需要,无砚大爷将随时敞开大门,为姑娘效力。” 林岚芷一怔。英雄也难逃为五斗米折腰?那她一个弱女子,该如何生存下去? 难道,那个无砚也认为她无谋生能力? 她没注意龙破云等了她一会儿,确定她没有要他带话回去,便辞身告退。 是啊,眼前的难关度过了。但是,往后无止尽的生计要怎么打算? 她欲哭无泪的转头看着床上沉沉入睡的爹,林岚芷心头全茫了…… ☆☆☆ 过了几日,林岚芷一脸决然的出现在无砚别馆的宅院门口,求见无砚。 望着上回匆匆忙忙逃离的大宅邸,没想到今日意然自动回来,林岚芷自嘲地轻笑。 “是你?你怎么跑来了?上回我还记得,你恨不得插翅离开这儿,也不愿和我共处一室。”方流墨依旧覆着黑缎面罩当他的无砚大爷,坐在书房里见她。他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身前交叠,两条腿不文雅地交叉高跨在桌上。 “你总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猜你的产业大概也全是见不得光。”林岚芷一开口便针针见血。 “哇,来者不善哦。”他感兴趣的看着她,嘴里啧啧有声。 “你经营的是什么生意?”她瞳如星火地盯着他。 “嗯,就是如你所说的,见不得光的。”他没承认,也没否认,面罩下的唇畔只是一个径儿的带着笑意。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她开始烦躁起来,手指头下意识的扭绞在一起。 “赌坊、妓院、酒楼、当铺。”他的眼光轻轻瞟过她的两只小手。 “你真的……真有你的……酒色财气一样也没少。”林岚芷不以为然地皱眉。 “呵、呵、呵,好说好说。”他仿佛被她逗乐了。 “我又不是在赞美你。”林岚芷的细眉打得更深,对他的笑容起了一丝反感。 “人性的欲望无穷,明知是个罪恶深渊,还是有不少人天天抱着银子往我这儿跳下去。说真的,这几个生意,还真让我赚了不少钱。”听不出来他的语气是感触,或是嘲讽。 林岚芷沉默,静静地垂下眼眸,掩去内心挣扎不休的紊乱。 会找上他,是因为这个人曾救过她。她已经想了五天,这五天来几乎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头充斥着满满的沉重感。 该不该做? 决定了就回不了头的,跳下火坑,这一世污名只怕永远洗不清。 然而,凭她一介女子,想要生存下去…… “我……”林岚芷的心跳得好快,甩甩头,终于下定决心。气馁的是,好不容易一开口,所有勇气又登时消散无踪。 “什么事啊?这么难以启齿?有什么事就直说,吞吞吐吐的让人神经紧张。我这个人最讲义气了,说吧!我能帮的,一定帮你。”无砚不耐烦地放下抬高到桌上的双腿,立时脸色怪异的扯了下嘴角。 第15页 啧!脚麻了。 早知道就不要硬摆出高难度的姿势,看起来潇洒又怎么样?搞得背也痛了起来。他暗暗气恼自己一时幼稚的心血来潮,一边不着痕迹的揉着像是正被千万枝针扎的双腿。 “我……”还是一样,仅仅一个字,喉咙立刻干得发不出其他字音。涂着灰泥的小脸透出明显的潮红,林岚芷难堪地清清嗓子。 无砚认命的嘆气。看样子,她肯定“我”到天黑都“我”不出一个名堂。 “你……怎么样?”他开始耐心的引导,眼神发出亲切的鼓励讯息。 林岚芷深吸一口气,又试一次。“我……我我……” 无砚瘫进椅背闭了闭眼。很好,至少多出两个音了。 张开眼睛,坐正身子,他勉力撑出嘴角的笑纹。“嗯?”声音拉得又长又温存,温柔得不能再温柔。 “请你买下我。”她说得极端飞快,紧张得全身知觉都快要死去,唯一剩下的感觉是勐烈撞击胸口的心跳声,像雷声一般几乎要掩住所有的听觉。 顾不得脚麻,无砚“唿”的一声马上站起。“你说什么?”原本柔和的声音立时降到了冰点。 “请你买下我。”说过了一次,她悲哀的发现,第二次竟然已没有那么困难。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才一瞬间,无砚的口气变得严厉。 “我这是不得已的决定。”林岚芷冷静晶莹的美眸直视无砚。 说出口了,心也一下子被掏空,好闷。 赌上了清白,就是一条不归路,林岚芷觉得干涩的双眼一阵阵的痛,泪水全积在喉部涌不上来,梗得快要喘不过气。 “说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面罩下的黑眼眯起,声音从齿缝间发出。 “你的手底下不是有一间吟香楼?据说,这间吟香楼是这里最大最红的青楼。” 无砚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你要卖身”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这个字眼刺着林岚芷,她缩了缩身子。“怎么那么惊讶的样子?你是开青楼的,这种事应该遇过不少吧。”她勉强绽出一抹笑靥,想要打破僵冷的气氛,结果嗓子竟比平时还要紧,发出极不自然的尖锐笑声。 无砚依旧冷着眼,没有回应她刻意缓和态度的笑容。 在他敌意浓厚的注视下,林岚芷几乎要落荒而逃。 “你怎么知道吟香楼的?” “在街上听来的。”事实上,是那天在方流墨的万风药堂前面,差点成为荷花姑娘座车的轮下亡魂,她才慢慢打听到吟香楼这个地方。 “为什么?”他问得缓慢。 “为了生存。”她脸上带笑,传不进空茫的眼里。 深吸一口气后,她刻意地继续以轻松的语气说着:“如果你不打算收我的话,也没关系。也许你认为我不够格。但是,城里的青楼不只你这间吟香楼,总有一个地方愿意买下我。” “你要用这方法……谋生?”她有手有脚,怎么不走其他的路子谋生? “谁教老天生我为女儿身。”她转开眼,不再看他。 这一刻,无砚想杀了面前这个女人。为什么?她为什么不开口求他帮忙,宁可堕落青楼? “林家已经家破人亡,我一个弱女子,毫无谋生能力,又拖着一个病重的老父,除了这条路,老天大概也不肯给我第二条路走了。”林岚芷慢慢握起汗湿的小手。 他以为,即使一贫如洗,她的傲骨只容许她有尊严的活着。 原来,他看走眼了。那日她和一群孩子打架,散发出的耀眼光芒,早已蒙尘。 突然,他意料之外地竟露出一个笑容,阴冷得令人发颤。 “好,吟香楼收你。等一下,我叫嬷嬷过来安顿你,也帮你挑个好日子,正式在吟香楼露面。不过,既然决定进吟香楼,就别后悔。”他的态度狠绝,完全没了先前待她的友善与无害,只剩在商言商的冷漠与疏离。 林岚芷心里一阵刺痛,他待她好像陌生人。 但,算上今天,他们只见过两次面,当然是陌生人。那么,心痛从何而来?他的轻蔑眼神吗? 不管如何,交易成功……突然间,林岚芷只觉得好想吐。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9110 “天哪,无砚大爷,你不知道,那个小乞儿洗净打扮后,没想到竟是个漂亮出色的小美人啊,大伙儿看得眼睛都直了。”嬷嬷回到大厅里,兴奋地向面无表情斜倚在大椅里的主子报告。 “是吗?”无砚提不起兴致的应了一声。他懒懒地窝靠在厅堂主位上那张大大的椅子里,单脚跨在把手上晃呀晃的,只觉得心力交瘁,背部也隐隐作痛。 “唉唷,大爷,你挖到宝啦!等她在吟香楼一露面,一定会让客人们趋之若鹜。”嬷嬷尖细的声音不停的向无砚的耳膜进攻。 无砚登时停住晃动的脚。一想到一群男人们亲近她、调戏她的画面,一股不舒服的无名火气开始从胸腹窜高,面罩下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没注意到主子瘫在椅子里的身子变得僵硬,也看不到黑色面罩下的难看脸色,嬷嬷继续喳唿道。 “呵呵呵,吟香楼又要捧红一个花魁了,到时又有数不清的银子要白花花的进帐了。”那情景光用想的,就叫嬷嬷合不拢嘴。 “出去。”清冷的声音忽然扬起。 “啊?”嬷嬷一抬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主位上的主子一副被惹毛的样子,快要跳起来吃人了。 “我说出去。”这会儿他已经没什么耐性了。 “呃……呃……是、是,大爷。”嬷嬷摸了摸鼻子退出去,搞了半天,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热和。 难不成这个姑娘,主子从一开始就收得不情不愿?这可怪了,破天荒头一次呢。退到门外,嬷嬷一路上兀自嘀咕不停。 无砚烦躁的站起来,烦躁的走来走去,又烦躁的坐回大椅上。 “烦哪!”最后,他大吼一声。还未走太远的嬷嬷吓了一跳,以为他听见她的嘀咕,吓得立时噤口,努力迈起久未运动的老腿奔出大宅。 此时龙破云正巧从外头进来,好笑的瞧见嬷嬷落荒而逃,连和他打声招唿都来不及。 进了大厅,就见无砚整个身子倒在椅子上,完全没有主子的形象,像个正在发闷气的大孩子。 “爷。”他恭敬的颔首,对他不合礼教的坐姿视而不见。 “嗯,你回来啦。”没有费神的转头,无砚的视线依然往上黏在头顶的樑柱上头。“有没有把贺大夫挖出来动动筋骨?” “一切照您吩咐办了。” “嗯。对了,你有没有继续打听贺大夫他儿子的下落?”这个贺大夫是他从一处山谷顺手救回万风药堂的。刚开始,这个身为大夫的古怪老头子还一心求死。后来,因为大夫的本性冒出,渐渐对草药生出一股怪异的狂热,也不再提死,无砚便大方的拨了一间药屋给他。 草药的研发,是需要有人投入。但是他的药材生意已经够大了,不需要贺大夫没日没夜的钻研。再这样下去,老大夫就有机会去研究地府的孟婆汤成分了。 第16页 “贺大夫的儿子后来到了北方后,就行踪成谜。” “嗯,面容全毁的练家子应该不多,那就往北继续查。”然后,要那个人快快把这个老头子领回去享福。无砚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然后又放松的向身后的椅背瘫去。 “是。”龙破云不多话的点点头。 “我听说,岚芷姑娘要求进吟香楼。”静默了一会儿,龙破云主动求证方才如莲告诉他的消息。 “她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她开口向人求救一下会死吗?”一想到林岚芷,无砚的火气又升了起来。 他气的是她不肯找方流墨帮忙也就算了;来到他这儿,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竟然就要他买下她! “岚芷姑娘性子刚烈,想要她像乞儿一般依靠接济过活,不太可能。”龙破云依他的观察下了结论。 “我知道!但是,投身青楼不是更糟?她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说不定你用错方法了。也许上回我帮你传给她的话,反而助长她钻牛角尖,把她引入死胡同。”龙破云继续推论下去。 “你说她想不开?……呃……”无砚虎地一声坐起来,不小心扯到肩背的伤,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背上的伤还好吧。”龙破云的脸上微微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据荷花姑娘转述,那伤是上回英雄救美得到的壮烈回报。被马车扫过,整个背几乎脱去一层皮不说,可惜的是美人甚至不太领情,当场不给面子的转头就走。 “死不了。”他不以为意的挥挥手。“你说她钻牛角尖?嗯……这倒真像是倔强的她会做出来的事。”他托着腮,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 “你上次带贺大夫去给她爹看病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说的?”无砚头痛的抚额。 “照你讲的,一字不漏的说。一文钱足以逼死一条汉子,何况是你区区一个姑娘家。英雄尚且为五斗米……”龙破云像背书似的,打算一字一字的复述给无砚听。 “够了够了,接下来的我知道。”无砚不耐烦地打断。“奇怪,我的意思够明白了,不是叫她来找我吗?”实在想不透,到底哪一句让她想偏了路子? “即使你对她再友善,但你们只见过一次面,仍旧算是不相熟的陌生人,对你提防是当然的。”龙破云一针见血地指出。 “谁说只见一次来着,我们……”无砚住了口,顿悟的摸了摸脸上的黑缎面罩,突然了解癥结所在。 他蒙面! 任谁遇到一个未曾相识的蒙面人出手相救,若不是有所图,打死也不信一个专营吃喝嫖赌的神秘客,会是个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我更担心一件事,照她莽撞冲动的个性,如果有一天,让她发觉整个真相,她会有什么反应?”龙破云微微担心道。 今天,她会不顾一切卖身青楼,谁猜得到东窗事发那天,她会做出什么事?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口风紧一点,应该没问题。”无砚紧紧地皱起眉头,试图说服龙破云,也说服自己! “人算不如天算。”龙破云用一句至理名言浇他一盆冷水。 “哈!多谢金口指点。”一句话立即戳破无砚微薄的信心,他虚弱无力的往椅背一靠。 龙破云摇摇头。“我了解你也有过家破人亡的遭遇,对她同病相怜。我不反对你出手帮她,但是不要心软过度,若玩出火来,就难收拾了。” 无砚沉默不语。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再去劝劝林岚芷那个笨丫头,看她是否改变心意,想要离开吟香楼了?”双唇一撇,无砚站起来,模样轻快的动动身子,随即跨着大步迈出厅堂。 龙破云看着无砚走远的背影,表情陷入深思,所谓旁观者清,不能怪无砚他看不透事情、看不透自己,方才没点破的,还有无砚对林岚芷动了情的迹象。 也许“无砚”这个角色,已经到了该见光的地步了。 ☆☆☆ 无砚觉得,他可以再吐出一大缸的血来。 所有闲杂人等全被赶出房间,只剩无砚和林岚芷两人单独留在房内。 “你还是执意要进吟香楼?”隐隐的星火,在他一字一字吐出的字眼间跳跃。 “你问了好几遍了,无砚大爷。”回復女儿身装扮的林岚芷,坐在椅子上,一脸清冷的回答。 她不愿意再想下去,再想,就要疯了! 从跟着嬷嬷到这间位于吟香楼的厢房后,她一直强逼自己保持心灵最低限度的活动,不思、不想、不去感觉,只剩唿吸的知觉,让自己规律的一吸、一吐,一吸、再一吐。 “为什么?这火坑一跳,就永世不得翻身。”他眯住眼,口气严厉的提醒。 “我知道。”林岚芷维持着淡漠的表情,轻声回答。 不见她丝毫动摇,无砚终于怒极反笑。“看来,你是铁了心。嬷嬷料定你会为我赚进大笔银子,识人无数的嬷嬷都这么说了,我再不识好歹,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当然,吟香楼对底下的姑娘绝不会刻薄,只要你努力的卖弄风骚,少不了你优渥的一份。” 无砚像换了个人似的,言语充满放浪邪气。句句带刺的话,扎得她心口淌血,疼到小脸泛白。 “怎么?才这些话就受不住了?真要入了行,你听到的绝对不只如此。既然要做,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吧。”他强拉她起身,毫不怜惜的让她重重的撞上他坚硬的身躯,一边残忍的继续用言语挖开她的伤口。 “啊……”林岚芷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惊吓的轻唿一声。在无砚的节节攻击下,她假装冰漠的面具几乎破碎,贝齿下意识的用力咬住下唇。 “你做什么?”他一把攫住她细嫩的下颚。“放松,别咬了,小心咬出一道口子。对,乖极了。”在他的温语诱哄下,她慢慢放松下唇。 “还没将你高价拍卖呢,这么好的货色,真要是咬破了唇,商品有了瑕疵,吟香楼的客人会不满意的。”拇指疼惜地轻轻抚上她瘀红的下唇,像情人的抚触,但口中说出的话却极端冷酷。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林岚芷颤抖起来。他的话让她浑身发凉,想要夺门而逃。 “我还算仁慈了。”他轻轻抬高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直直对上他炯亮的双眸。 “我说过,往后还有更下流的淫声浪语要听,你最好开始习惯,别把你的小姐脾性带进吟香楼,寻芳客不吃你扮清纯这一套。” 他的眼低温得骇人。从未接触过险恶气息的林岚芷,颤着唇,难受得不知如何反应。想躲开,却被他控制得死死的。 “这么害怕?怕什么呢?”声音低沉到几近于耳语,他的头垂得更低,沉稳的吐息和她紊乱的微喘彼此交缠混合,亲昵的氛围让不经人事的林岚芷软了腿。 像被他深潭似的双眼迷惑,她竟然移不开视线,意乱情迷的逃不开他的蛊惑。 “没被人吻过吗?我好心地教教你吧。”看穿她的迷茫,他邪魅的轻笑。 “什么……唔……”尚未反应过来,便惊恐的发觉双唇被他强索了去,愣了一下,随即开始剧烈的挣扎。 第17页 无砚悍然钳住她抗拒的两手,越吻越深,强迫而狂放地侵入她的唇齿之间,狠狠攫住她的舌。 “不要啊……唔……求你……”林岚芷狂乱的哀求出声,屈辱惊吓的泪水滑下,沁入唇边。突然,她反抗的重重一咬…… 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她的泪,尝到了一股咸味后,无砚终于停下勐烈的吮吻。 他勉力定住喘息,沉默的凝视不断抽泣的她,濡湿的小脸上完全是吓坏的神色。 “这么辣?”无砚状似无谓的用手背随意抹去唇上的血丝。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林岚芷失神的开口,那副可怜神情令人不忍。 “因为你做错了抉择。”低沉的声音已听不出情绪。 她做错抉择? 是吗?是吗?难道…… 因为她妄想不该得的爱情,所以岩叶山庄要她家破人亡? 因为她卖了娘留给她唯一的玉佩,所以盗匪抢走了她的银子? 因为她决定堕身青楼,所以他开始这般糟蹋她? “为什么……连你……连你也要欺负我……连你也要欺负我……”她像个失去安全感的孩子,双手紧紧环着自己,蹲下身子痛哭失声。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她?她犯了什么错? 无砚低头瞪住在他脚边蜷成一团的小身子,听着她悲切的哭声,双拳握得青筋浮突,一咬牙,不发一语地大步离开房间。 林岚芷蹲在地上哀哀切切的哭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只软软的小手抚慰地拍上她的肩。“别哭了,岚芷姑娘,别哭了,无砚大爷已经离开了。”轻软的嗓音柔柔扬起。 林岚芷抬起头,透过迷濛的视线,看到一位面熟的姑娘。 “你……”她慢慢止住哭泣,疑惑地眨着湿漉漉的黑眸。 “我叫做如莲。”如莲挂着浅浅暖暖的笑意。“来,我扶你到床上坐。” 林岚芷被动的跟她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我记得,我曾见过你一次。”林岚芷怔怔地偏着头瞧她,泪珠还挂在颊上。 “是啊,那时无砚大爷还不准我多看你一眼呢。”如莲到房间角落的水盆边拧来一条布巾,正好瞧见她的身子对“无砚”两字起了一阵战慄。 “你不要怕,无砚大爷平常是很随和亲切的。” 但他伤害她仍是事实。林岚芷低下头,心底默语。 注意到她的抗拒,便不再试图扭转她的想法。如莲坐上床沿,为她细细的拭脸。 “无砚大爷心肠很软,同情心极度泛滥,但是心急起来就会乱了章法。我想,他是不愿见你损失自己,只是手段太激烈了一点。” “是吗?我倒觉得他打从心里瞧不起我。”林岚芷落寞的说。 “在这儿的人,都是爷捡回来的可怜人。无砚大爷只是用他的方法来安顿他们。”如莲语重心长的说。 林岚芷有些啼笑皆非。“你的意思是说,他经营妓院赌坊,恶名昭彰,全是为了安顿可怜人?” 如莲清雅的小脸一片严肃。“有人一辈子不见天日,早就无法适应正常人的生活,与其将他们曝晒在阳光中等死,不如让他们在熟悉的场子里发挥所长。” “什么意思?”林岚芷一脸迷惘。 “我只能说,这里的人都有一段不堪的往事。”如莲笑得婉约,像春风拂过。 “那你……也是那些人之一吗?”林岚芷迟疑地问道。 如莲凝住笑摇摇头。“我是个被龙二爷捡起的孤儿,和其他人比起来,我的际遇算是非常幸运的了。”眼眸中浮起一丝淡淡的复杂情绪。 “那……”林岚芷正要开口,突然扣进一连串敲门声,惊了她一下。是……他吗? 瞧出她的不安,如莲开口唤道:“请进。” 只见嬷嬷推门而入。“如莲姑娘,无砚大爷找你过去。” 如莲从床沿起身颔首。“谢谢嬷嬷。”她转头和林岚芷轻声道别。“岚芷姑娘,请保重自己。” 林岚芷微笑目送如莲离开,唇边好不容易展开的笑意,随即因嬷嬷接下来的话打散。 “哦,姑娘啊,你叫兰……什么是吧?这样好了,你的花名就叫兰儿吧。兰儿姑娘,无砚大爷说择日不如撞日,决定三日后立即帮你办个场子,如果顺利,就正式挂牌了。”嬷嬷公式化的交代流程。 “场子?”林岚芷握住发冷的拳头。 “就是拍卖初夜的竞价场子啊。但是,咱们吟香楼的场子和一般不同。” “还不就是把我的初夜当成货品卖了,有什么不同?”她冷言道。 “不,对于第一次下海的姑娘家,无砚大爷订下了特别的规则。场子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竞标赎身价,姑娘如果同意了,立即脱离这里。若是姑娘不愿被赎身,就进行第二部分,竞标初夜权,之后就算正式进了吟香楼。”嬷嬷详细解释。 “是吗?”林岚芷听得茫然。这是什么规则?不是摆明了给人反悔的机会? “竞标的价码可是攸关你日后的身价。像那个花魁荷花姑娘,就是咱们楼子里竞价最高、最抢手的姑娘,结结实实的红透了半边天哩。”嬷嬷开怀的笑道,那荷花姑娘可是她一手捧红的。 “荷花姑娘?”她想起那天,围观的人群认出荷花姑娘时,既暧昧又意淫的眼神。 女人被标上价码,待价而沽的沦为男人玩物,值得什么风光?说穿了,一切风光簇拥,只是一层镀金的骯脏假象。林岚芷悲哀的摇头。 “这三天,你把私事安排安排,然后……”嬷嬷絮絮叨叨地念道。 渐渐的,林岚芷的眼神抽离了现实,飘向窗外去,嬷嬷兴奋的声浪也渐渐模煳。 爹要是知道了,约莫会亲自砍了她,将爹先暂时委託豆腐婶照顾好了。 爹,原谅女儿…… 最后,一团纷乱的思绪中闪进一个扎心的念头—— “他”还是安排了场子,决定要卖她…… ☆☆☆ 三日后,一向气派富贵的吟香楼大厅堂,拥进了比平日多三、四倍的寻芳客,宽敞挑高的大厅,此刻也显得拥挤闷热。 其中,大半的人纯粹是来凑热闹,好奇的想看看这三天来大家口耳相传、吟香楼那名新进的姑娘。只有少部分的人,是真的捧了银子来的。 大厅内搭了一座高台,用鲜花薄纱布置得美轮美奂。 从内室透过帘子向外看着台下纷乱的场景,台上嬷嬷唱作俱佳的吹捧姑娘有多美,林岚芷的心口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唿吸急促、脸色死白地盯着那座高台,仿佛瞪着的是恐怖的断头台。 “快呀,快出去,嬷嬷叫你了。”旁边一位吟香楼里的姊妹,催促的推着她的肩。 脚仿佛生了根,沉重得抬不起来。突然间,想逃的念头充斥整个脑子。 她不想了、不要了,谁来救她?谁来救她离开? 这一刻,强烈的后悔像潮水般向她涌来。 “我……我不要……”猫似的呜咽从林岚芷颤抖的唇瓣间逸出。 “什么?”那位姊妹听得清清楚楚,讶异的睁大眼。“都到这节骨眼了,闹什么脾气?你不要,这场子要怎么收拾?走、走、走,快出去,看台底下的看倌等得不耐烦,全在鼓譟着。晚了,只怕吟香楼就要让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给拆了。” 第18页 “我……”林岚芷慌得直摇头,抗拒着那个姊妹向她伸来的手掌。 “怎么回事?”一声严厉的低喝从身后响起,她们两人惊吓得一齐回头。 “爷,这姑娘不愿出去。”姊妹一脸的无可奈何。 “你先下去。”无砚一挥手,举止不怒而威。 “是。”那名姊妹给了林岚芷自求多福的一眼后,便退下去。 “我不行……我不行啊……”林岚芷眼里蓄满反悔的泪水。她真的……没有勇气走出去…… “是吗?”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抬起,目光接上她的。“我说过,决定了,就容不得你回头。我曾给过你机会反悔,是你亲手推掉的。”无砚没有一丝同情地注视她。 她无助的闭上眼。 “睁开,既然自己做的决定,就自己面对。你以为不听、不看,就能逃避吗?”他毫无感情地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 她被迫重新张开眼,眼里有绝望、有恐惧。 “很好,至少你张开眼了。”他轻轻笑道。“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就张着眼睛看。去吧!很快就会结束了。记住我的话,懂得把握对自己最有利的机会,才是最大赢家。现在想逃已经来不及了,离开的方法只有一个。” “什么?”她双眼迷离的望着他。 “接受赎身。” “赎身?”她茫然轻声呢喃。 “你不适合这儿,性子太烈、自尊太强,不是进青楼的料。真要进了吟香楼,不出三天,你肯定会在这儿自我了断,脏了我的地盘。我很不乐意和官府打交道。”他不留情面的批判。 “我……”她的唇颤得无法言语,委屈的泪水不停滴落。好悲哀!没想到卖身青楼这条路,也被人狠狠的苛言,断定她做不了。甚至,连自尽的念头都被他瞧出。 难道,没了金钱权势的光环包庇,她林岚芷这个人便没有了存在的用处?她向来引以为傲,即使沦落街头仍然千方百计维护的尊严,只不过徒然成了笑话…… “出去后,若有人出价买你,挑一个顺眼的,把握机会脱身吧。同样是要被糟蹋,与其让不计其数的男人作践,不如把身子只给一个男人。说不定,幸运一些的话,买你的人,最后会看上你,给你一个名分。”他抬起手拭去她颊上的泪珠。 林岚芷怔怔地凝视着他,突然,不知为何,她好渴望看看他面罩下面的脸,不论美丑,哪怕是只有一眼也好。她缓缓地抬手想触摸他的脸,犹豫了一会儿,又作罢放回身侧,然后深深吸一口气。 既然他选择在人前蒙住脸,她怎能刻意侵犯他的自我保护?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照顾。” “谢我?”无砚古怪的笑了一下。“这句话不必说得太早。” “为什么?”她疑惑的问道。 这时,外面大厅鼓譟的声浪越来越大,可见嬷嬷已经快压不住场面了。 “记住我的话。快出去,别砸了我吟香楼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招牌。”无砚转过她的身子,温热的手掌抵住她瘦弱的背部,毫不迟疑地一伸掌将她推出帘外。 林岚芷心里还来不及准备好,便被他从内室推出去,陡一回神,便已站在众人面前。 现场因她的意外出场,呈现一段短暂的默然。 在众人猝然不及回神的惊艷中,林岚芷紧张僵硬的走上高台,迎向嬷嬷的位置。 “兰儿姑娘——”台下开始热情的响起一阵欢唿嚎叫,惊得林岚芷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美人,等你好久啦!”这次的姑娘,比当家花魁荷花姑娘还美上几分哩。 “好害羞的兰儿姑娘,别羞啊,哥哥会疼你的——”此起彼落的调戏,让众人爆笑出声,气氛更加热烈。 “你刚在里面磨蹭什么?差点给你害死了。等下我要你做什么,你要配合着照做,听到了吗?”嬷嬷脸上带笑,微倾着头在林岚芷耳边咬牙切齿型又代。 “各位大爷稍安勿躁,你们看,咱们的兰儿姑娘不就出来了吗?大家应该知道咱们吟香楼的规矩,先进行第一阶段赎身竞标,大爷们如果对咱们兰儿姑娘中意的话,可要多多开金口啊,不然就被人抢走啦。”嬷嬷尖声笑着,撩起现场竞争的火热气氛。 接下来的时间,林岚芷冻结所有思绪,任嬷嬷摆布,一下转身、一下转脸,像极了没灵魂的布娃娃。 哪里知道,空灵缥缈的眼神,加上一身冷寂的隔离气息,让台下的人群更是为之疯狂,叫价越喊越高。果然,有人开口要求竞标兰儿姑娘的赎身价。 “一千两,还有没有?啊?一千一百两!……一千二百两!……”嬷嬷状极愉快地嘶吼着。 恐慌不断的蔓延,一切一切,都正在缓慢地凌迟她。林岚芷倔强的没有闭上眼,只是僵硬的挺立在高台上,张着水盈盈的眼眸,视而不见的扫过台下黑鸦鸦的一片人潮。 很快就过去了!她在心里不断地反覆念诵这句刚刚无砚对她说过的话。背嵴上仿佛仍然熨着无砚手掌的热度,她几乎错觉以为无砚正站在身后,护卫着她。 林岚芷对自己的心开始有了疑惑。她不明白,他与她只是陌生人,为何她会如此挂记他?她甚至连他的脸都不知道。 还来不及釐清思绪,突然之间,一道强烈的存在感刺穿她。 莫名惊恐的,林岚芷浑身一僵。不会认错的,这个感觉,曾经日日夜夜跟了她两个多月…… 缓缓地转过头,果然发现了此时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8973 为什么?方流墨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林岚芷站在高高的台上,就这么瞪着他,两只小手在身侧握成拳,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何员外一千三百两!”嬷嬷尖锐高亢的喊声突然在她耳畔响起,讽刺的再度提醒她此刻难堪的处境。 方流墨抱着胸,悠闲地站在人群外围,不急着挤入前方。借着颀长的身材,儒雅出色的外表,在狂热叫嚣的人群,显得格外醒目。 他俊秀清亮的表情显得莫测高深,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眼,没任何表示,只是像纯粹看戏的陌生人一样,甩开摺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齐大爷一千四百两!”眼尖的看到手势后,嬷嬷叫出了最新价码。 “唉呀,何员外……一千五百两!” 林岚芷又羞又忿,浑身几乎要抖了起来。他为什么要来?观赏她像动物一样的拍卖吗? “齐大爷一千六百两,还有没有更高的?”嬷嬷高扬到有些刺耳的声音传遍大厅,整个场子骚动起来。 这个价码破了吟香楼开业以来最高的赎身价。 去年那个荷花姑娘的身价曾叫到一千五百两,登时一夕成名。如今这个场子,竟然有人叫到了一千六百两,若兰儿姑娘决定留在吟香楼里,保证红过荷花姑娘,而且当定了花魁。 “看情形好像没人要和齐大爷继续竞价,这可糟了。听说齐大爷有虐待女人的嗜好,要不要赎身,你可要衡量清楚啊。”嬷嬷有些担心地低头,向林岚芷偷偷的咬耳朵。 第19页 林岚芷看着魁梧壮硕、满脸邪气的齐大爷,趾高气扬地睥睨全场,登时从心头凉到脚底,急乱的心跳几乎震痛胸口。 她该怎么做?留?还是走?林岚芷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齐大爷一千六百两第一次——” 她不愿意留下,更不愿意让任何人赎身。下意识的,她的求救目光慌乱地落到方流墨身上。 像是救命的浮木,熟悉的脸孔让她不顾一切的投靠向他。即使他们之间的过节不小,此时早已显得微不足道。在豺狼环伺的恐惧之下,她盲目的向他求援。 方流墨接上她的视线,仿佛毫不在意的,瞬间便从她脸上移开。 救我!她的眼眸蓄满水光。 他状似悠闲的环顾四周,像是欣赏男人们为她疯狂的气氛。 “齐大爷一千六百两第二次——” 求你救我!她眼里的火光渐渐熄弱。 看着方流墨依然无动作无表情的反应,林岚芷的目光从哀求转成了绝望。 这一次,他仍旧一如两个月以来,选择冷眼旁观吗? 她渐渐冷了心,缓缓地闭上眼,等待死刑判决。 他真的不救她! 他对她真的那么冷血,就像以前,当她爱恋莫殷磊的心意被刺伤的时候,方流墨总会不忘走过来,再狠狠地补上一脚。 尽管她痛得流泪,他的脸上却永远只看到讥讽的笑容,毫无怜惜。 为什么……?他从来就不曾想过怜惜她一下? 想起那日,他曾经对荷花姑娘展露温存有礼的俊颜,心里再度涌起又酸又涩的难过。 可是,为什么悲伤?为什么在此刻想到这些细微的记忆?心力交瘁的她已经无力再去探掘。 “齐大爷一千六百两第……” “两千两!”一声不大不小的音量,从容而轻易地盖过了喧譁的人声,以及嬷嬷竞价拍板的喊声。 顿时全场一片譁然,所有人全转过头看着这个叫出天价的男子。 林岚芷倏然睁开眼,不敢置信。 谁?是他吗?真是他开了口? “方……方公子……两千两?”嬷嬷张大眼,迟疑地向方流墨确认。 “两千两!”方流墨噙着淡薄的笑意,接住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再一次斯文的开口,还特地向嬷嬷比出两只手指头。 “他妈的,你竟然跟本大爷抢女人。”齐大爷冒火地瞪着铜铃大眼,仿佛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 “此言差矣。大家公平竞争,你可以继续喊价嘛。而且,姑娘愿不愿赎身,还得看她最后的意愿,你急什么?”方流墨没将他的威胁语气放在眼里,怡然自得的将手里的摺扇扇呀扇。 “你……”齐大爷冲动的握起拳头,旁人惊吓得退了开来,台上瞧得清清楚楚的林岚芷也忍不住紧张得冒出冷汗。 门外一群黑衣打手见状,迅速涌进四、五个人,包围住一脸想打架的齐大爷。 “齐爷,今天是敝楼的重要日子,请齐爷高抬贵手,莫要动怒。”冷酷的声音从黑衣打手的包围外缘传进来,大家转头一看,发现龙二爷不知何竟也出现在场子里。 掌管吟香楼的龙二爷,行事作风又狠又冷,连凶神恶煞都要惧怕三分,谁也不敢得罪。齐大爷识时务的缩回拳头,哼的一声吞回不满。 “名位,没事儿了,请继续。”龙二爷见状况已经压下,又像来时一样,悄声无息的退下。 “呃……呃……刚刚喊到哪儿啦?啊……对啦对啦,方公子喊价两千两,有没有人要再出价?”嬷嬷首先回神,立刻尽职地扯开喉咙,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竞价活动。 大家果然又热切的再度投入最新状况,纷纷打听叫价两千两的那个男子是什么来头,甚至有人当场下赌注,猜测高台上的正角儿兰儿姑娘到底会选择留下来风光挂牌,还是这个男子会抱回一个价值两千两的大美人。 林岚芷不敢相信,他真的开口出价两千两?他……是要帮她,还是要羞辱她? “兰儿姑娘,这个方公子不错,对姑娘挺体贴的,考虑考虑啊,失了这机会就没了。”嬷嬷再度对林岚芷咬耳朵,为方流墨说好话。 机会……嬷嬷也要她把握机会…… 林岚芷又想起不久前无砚在内室和她说的话。 把握机会脱身吧。 “方公子两千两第一次——”嬷嬷兴奋地开始计数。 “方公子两千两第二次——”所有人静了下来,屏息以待。 “方公子两千两第三次——”大家的眼光全落在林岚芷身上,全神贯注的等待她的回应。 林岚芷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唇,看了看嬷嬷,又看看读不出表情的方流墨,最后扫过每个人的脸。 方流墨救了她。但是,他为何会突然为她解围?他的心思,实在难以用常理预测。 但是,拒绝了他,只怕她就此失了脱离青楼的机会,真要万劫不復。 在众人期待中,她慢慢点下了头。 顿时之间,掌声四起,方流墨被众人团团包围,恭贺声不绝于耳。方流墨含着笑,不停的抱拳向四方道谢。 “各位嘉宾,今天是咱们吟香楼兰儿姑娘的好日子,依照惯例,今晚敝楼将席开百桌,感谢各位捧场。”台下欢声雷动,嬷嬷笑得快合不拢嘴,牵着林岚芷退回内室。 “太好了,今天实在太顺利了。你呀,真有福气,让方公子赎了身,恭喜你啊。”嬷嬷一直笑呵呵的。 “第一次你告诉我齐大爷人品不好,我没想到你竟会为方公子说好话。”林岚芷没有太多喜悦,只是淡淡的说道。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告诉你是免得你跟错了人,谁善谁恶,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嬷嬷自豪地白她一眼。 “我以为你希望我留下来挂牌。”林岚芷神色平和的微微一笑。 “唉呀,我嬷嬷在吟香楼这么久,形形色色的人我看多了,你呀,根本就是来错地方了,早走早好。”嬷嬷瞧了瞧她后,摇摇头。她看人神准的本事是大家公认的,她说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女孩儿家沦落进来,已经够可怜的,如果有好的出路,我巴不得所有的姑娘全都赶快走,别再回来了。”嬷嬷微嘆一口气,笑容有些怜惜、有些唏嘘。 “嬷嬷……”突然间,她懂了嬷嬷的心意。方才在台上,嬷嬷从头到尾,就像是挑女婿嫁女儿一般,谨慎又细心的提供她最好的去留抉择。 “今晚好好的侍候方公子,别让人家后悔花了两千两的银子把你买下来。” “他买我下来,不知道有什么居心。”林岚芷笑意褪去,变得惶惑不安。 “什么居心?当然是救你脱离苦海呀,笨丫头。等会儿要好好的把你打扮打扮,两千两的身价哩!可不能随随便便的打发。”嬷嬷无心机的大笑,随后便留下她一人在房里,出去张罗。 林岚芷坐在椅子上发呆,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如此的戏剧化。怎么也想不到,方流墨竟会现身,以两千两的代价将她从吟香楼里买了下来。 他为什么会买下她?她的心思千迴百转、惴惴不安的猜测。 第20页 ☆☆☆ 将林岚芷从吟香楼接回方家大宅后,方流墨便一直躲在书房中,懊悔不已的闷头踱步。 在吟香楼里,他和林岚芷两人被打扮得像一对新人,四周的人不断道贺敬酒,弄得他们两人尴尬到极点,一直到他象徵性的将她牵回内室,从头到尾,两人之间从未对望交谈过。 嬷嬷还在一旁不识相的打趣,说他们两个害羞过头了。 真是天知道!他是着了什么魔?竟会出手买下她? “唉呀。揽了一个麻烦哪。”这可怎么办?方流墨在青楼里买了一个女子的消息肯定会被传回北方去,若是再加上那女子就是林岚芷,难保莫殷磊莫老大不会从岩叶山庄亲自拿刀下来砍他。 不!他会先砍了自己比出两千两的那只手。 “唉!唉!唉!”搔搔头,忍不住连续三嘆。听说嘆气会短命,这样算来,他肯定活不久了。 “算了、算了,到时被追究,就说是买个丫环来侍候好了。可是,谁信买个丫环要两千两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得很。 怎么办哩?他坐到大椅上,摆出惯常的姿势,慵懒无力地瘫开修长的四肢。 “爷。”一声轻唤从门口传来。 方流墨一抬头,看到如莲笑意盈盈的站在门边。 “进来吧。”他百般无趣的重新把头又垂回椅把上。 “爷,龙二爷要我通知你,岚芷姑娘已经安置在寝房里了。”如莲移步到他身旁,唇畔挂着笑。 “嗯。”方流墨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春宵一刻值千金呀,爷。”她不知死活的开口捋虎鬚。 “如莲,不要让我叫龙破云抓你回去,好好管教一番。” 如莲一听,慢慢凝住笑意,眼眉蒙上一层极淡的愁绪。“要是他真肯回头看看我,那就好了。”她的嗓音几乎低不可闻。 方流墨敏感的瞅了她一眼,随即暗嘆一声,无可奈何的双手抱胸。 唉!他怎么忘了身旁还有两个为情打转的呆瓜?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知不觉,方流墨吟出声。 “爷也是为情所困吗?”如莲一副毫无心机的问道。 方流墨一时之间让她的话愣住了。他?为情所困? 突然间,他失声大笑。“如莲妹子,你哪只眼看出我为情所困?况且我没有为情所困的对象啊。” “我两只眼看到爷儿你正在为岚芷姑娘烦着呢。”她眨着清澈的眼眸望着他。 “岚芷?她?”方流墨从椅上跳了起来,一脸荒谬的表情。 “是啊。因为你正烦着,所以迟迟不敢去看岚芷姑娘。”如莲一脸无辜的点点头强调她的话。 “我哪有?我是……我是不想打扰岚芷,她刚从吟香楼回来,需要休息……”方流墨胀红脸,双手拼命大动作的挥舞。 “爷,您怎么紧张得像只猴儿跳上跳下的?”如莲浅浅蹙起眉,掩住好笑的表情。 “我……我哪有紧张?……算了、算了,告诉我岚芷在哪里,我去看看她就是。”方流墨懊恼的甩下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在您房里。” “什么?”方流墨又气急败坏的跳起来。“我房里?这方宅那么大,客房那么多,哪里不好摆,把她摆到我房里去做什么?”他快吐血了。 “是龙二爷交代的。他说岚芷姑娘是爷花了两千两买回来的,不能够将那么‘娇贵’的姑娘随随便便丢到一旁供着,一定要送进爷的房里,由爷亲自处理。”如莲一脸娇憨听话的表情。 很好,亲自处理吗?龙破云那傢伙的命就由他亲手了结! 方流墨的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无力的摆摆手。“算了,我去看看她。下回有事先问过我,别自作主张,你们搞清楚,我才是主子。”他忍不住抱怨。 “是。”如莲状似悔悟的低下头。 方流墨瞟了她一眼,随即认命的走出书房,没瞧见如莲在背后抬起头,娇俏的吐了吐舌。 回房的一路上,方流墨咬牙切齿、喃喃自语。“真是的,两千两……我要赚多久才赚得回来呀?两千两……当时真是着了魔了……唉!……” 一路嘀咕到了门口,他的脚步犹豫地停住。 这……就这么进去吗?这么尴尬的状况,怎么面对她啊?搞不好她早已备好刀子,怒火冲天的躲在门边随时等着宰人。 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房门后,立时缩手缩脚的向后跃一大步。 咦?没有动静。方流墨疑惑的探了探脑袋,依照林岚芷死硬派的个性,肯定受不了被他这个害她家破人亡的恶人买下的耻辱。他原本坚信会碰上暗器齐飞的火爆场面,怎知……房里一片阒静。 看向房内,只见林岚芷仍旧一身由吟香楼嬷嬷打点的华丽装扮,端坐在桌前,表情淡漠又平静的瞧着他。 胭脂朱红、满身珠翠,在烛火的映照下,将林岚芷原本就亮丽娇俏的芙颊,衬得更加明艷媚惑、撩人神魂。 之前在吟香楼里,由于宾客众多,无法分神欣赏,而现在细细观看之后,竟然让他移不开视线。 “呃……你……还没睡啊?”方流墨飞快的收回傻掉的神智,觉得自己像足了傻子,尴尬地摸摸鼻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杵在门外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在等你。”方流墨古怪的动作从头到尾全落在林岚芷眼里,嘴上没说,心里却些微受了伤。他对她小心防备的神色,让她的心捻出了莫名酸涩。 随即,她又安慰自己的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从小就不对盘,这会儿方流墨避她如蛇蝎,她又何必感到奇怪? 可是,这种感觉还是令她有如针扎。他的一举一动,开始不自觉地左右她的情绪和心思。 “是吗?抱歉,让你等了许久。”方流墨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长脚跨出两三步,从廊外走到室内桌旁,才发现桌上早有人体贴的备好一些饭菜和热酒。 “你后悔买下我吗?”她的美眸盯住他。 “你后悔让我买下吗?”他坐到她身旁,挑起一道浓眉,狡猾的微笑反问。 林岚芷垂下眼眸,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后不后悔,如果不是你买了我,也会有其他人。” 方流墨凝视她白皙的小脸,觉得她似乎不太一样了。在记忆中,娇宠跋扈的千金小姐模样,已经逐渐模煳,慢慢在他眼底生根的,是面前这个表情沉静坚韧的美丽女子。 方流墨的心怦然颤了一下,内心暗叫不妙。这是……动情的徵兆? 如莲刚才的一番话开始在他的心头作怪。 “吃一些东西吧。刚刚看你在吟香楼里,几乎什么都没吃。”方流墨迴避地转过头,双手忙碌的张罗菜,藉此转移注意力。 林岚芷动也不动地坐着,面前丰盛的酒菜完全挑不起食慾。 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钱还你。”她低语。 方流墨举箸的手停在半空中,随即无奈的放下。说实在的,这个诡异又别扭的场面,让他也没什么胃口。 原本是驱逐者与逃亡者的对立角色,竟因他从吟香楼买了她,变成了现在这种“暧昧”的局面。 第21页 日后,他要如何执行少主交代给他的任务?黑脸要怎么扮下去? “我没打算要你还。”他嘆了一口气。 “两千两不是个小数目,就这样欠着,我会寝食不安。”她抬起头。 “我说了,不用还我。我不差那些银子。”他有些不耐烦的重申。 “不!我不能接受。”她固执的摇头,满眼坚决。 “那好吧。看要怎么还,随便你。”方流墨索性的两手一摊,不想和她绕着无意义的话题继续辩下去。 他方才说过了,不用还就不用还。这么大笔银两,谅她也还不出来,既然这么死性子,爱伤这个脑筋就让她伤去。 “随便我?”林岚芷轻声问道。 “是啊,你想怎么还法?献身吗?”方流墨双手抱在胸前,不经意的嘲弄脱口而出。 林岚芷吸了一口气。“那……那也没什么不可以,只要能抵上两千两代价,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咬牙说道。“反正你已买下我,我的人随你处置。” 方流墨不知她说的是赌气话,还是自暴自弃的念头,总之,让他听起来不甚舒服。 “是吗?那你能忍受我这么靠近你吗?”刻意的一倾身,他伸手扣住她的下颚,唇畔带着轻慢的邪笑哑声问道。 林岚芷的唿吸瞬间紊乱,反射的轻微挣扎一下,随即闭上眼,不言不语,有种认命的意味。 “啧,一脸慷慨赴义的模样,挺伤我的心。”方流墨细细的研究她的表情后,忽然扬起一眉调侃道。 闻言,林岚芷张开水灵灵的美眸,望进他深潭似的黑眼珠里。 “你……”荒谬的,她竟然将眼前方流墨的眼神,和无砚覆着面罩的双眼重叠了起来。 他们两人的眼……怎么有种相似的感觉?她感到些许困惑。 “我从来不会强迫姑娘,所以别用这种表情对我,好像把我当成摧花大色魔似的。”他的手劲放松,改以手背的指节轻触她温润光洁的下巴。 “那日在你的万风药堂前,荷花姑娘对你柔情似水的模样,分明对你倾心不已。看得出来,根本不需要强迫,自然就会有姑娘主动对你投怀送抱。”林岚芷的粉唇扯出一抹嘲弄的弧线。 “呵呵,我是不是闻错了?好像有一股酸味啊。”方流墨不以为忤,反而一脸的流气。 “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林岚芷忽然胀红脸,扳过身子。她不明白自己怎会说出这些话,没事提起那个荷花姑娘干么?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别说他会错意,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些刺耳。 “我在一年前曾经救过她,算起来是她的恩人,那日发生意外,她自然万分紧张,直到现在还内疚不已。你不用想太多,我们之间清白得很。”方流墨先是正经的向她解释,然后分了心,转头看看桌上的饭菜。 林岚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此没有作声,以免越描越黑,却若有所思的偏过头看他。他的举动像是刻意,又像是无心,瞧不出是在意她的眼光,还是纯粹的顺口提起。 他的心思,真的难以捉摸。以前,她一直觉得方流墨讲话刻薄、气质轻浮,没什么内涵,可现在,她竟瞧不透他的想法。为什么会这样? “我饿了,你也一起来吃一点吧。如莲的手艺很棒的。”方流墨没注意她的探索目光,不经意的说,一面执起酒壶倒了两杯水酒。 “如莲姑娘?她不是吟香楼的人吗?还有龙二爷,为什么他们对你这么熟悉,像极了在自家后院出入一般?”林岚芷敏感的察觉到异状,想起龙破云和如莲两人,根本不用僕人招唿带路,便直接将她给送来这间寝房。 “啊……”方流墨一时傻眼,答不上话。她不会这么聪明绝顶、看透所有破绽了吧? “难道……你们常干这挡子事?”林岚芷眯起眼,表情慢慢的嫌恶了起来。 “什么?”他完全搭不上她的思考方向,一脸茫然。 这档子事?哪档子? “你是不是常上吟香楼买女人,然后每次都是由龙二爷和如莲姑娘将你买来的女人送过来?你……简直欲求不满!败家子!”她忽然觉得方流墨好……好下流!一股难言的烦躁情绪从心房蔓延开来。 “啊……哈……哈哈哈哈!”顿悟了她的话,方流墨夸张的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几乎迸出来。 “你……笑什么?”她难堪地怒喝一声。不知道他为何大笑,但是,隐约的感觉自己方才也许说错了什么话,才让他这么笑不可抑。 “你……想像力太……哈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哈哈哈——”方流墨已经笑到开始拭眼角的泪水。 她实在……太有趣了,想法单纯又直接,几乎令人绝倒。 “不要笑了。”火烧的艷红从头顶开始往下,染遍整张娇容,连耳根、颈项都没逃过。 “哈哈哈哈——”方流墨抱着肚子,根本停不下来。 “你……我说不要笑了……可恶!”林岚芷恼羞成怒,气得伸出双手奋力将他一推—— 砰! 林岚芷不可思议的张着小口,两只闯祸的小手定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毫无防备的方流墨从椅上应声倒下去。 方流墨倏地止住笑,一脸不敢置信的半躺在地上,瞪着同样一脸呆掉的林岚芷。“你……竟然推我?”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会跌下去,我只是一时气愤……”林岚芷从椅上跳起来,又歉疚又慌乱的马上蹲在方流墨旁边扶起他。 方流墨摇摇头。没想到,平时让人难以近身的他,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暗算。 “对不起……你……有受伤吗?”她的小脸泛着紧张的灰白。 “皮肉伤是没有,只是受了一些内伤。”学武人的自尊受损了,他脸色有此难看的自嘲。 “内伤?怎么办、怎么办?要请大夫吗?”她大惊失色,不知道自己出手怎会那么重?她发誓她只是推了他一下而已啊。 方流墨瞅着她紧张的神色,突然间玩心大起。 “你能不能帮我……”他痛苦的呻吟一声。 “你要我怎么做?”她有些泫然欲泣的自责,他会受伤都是她害的。 “唔……你……靠过来……”方流墨佯装虚弱,向她勾了勾手,示意她前进一点。 “什么?”林岚芷不疑有他,立即倾身靠向他。 “你可以这么做。”说完,他伸手掌住她的后脑勺,朝自己的唇压下……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3138 “唔……”林岚芷的身子一个不稳跌到他身上,又惊骇又无助地任他重重堵住她的唇瓣,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方流墨贴着她的身子,尝着她甜美的香软唇片,连连惊嘆她浑身充满尖刺稜角,怎么拥有和她个性如此不相称的柔软粉唇,让他几乎要迷失在她令人难以抗拒的矛盾之中。 第22页 想到固执又尖锐的话语,经常从他正在吮吻的两瓣细嫩唇片之间熘出,撩得他火势更旺盛,吻得更深烈,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锁紧她的纤腰,将她整个身子完全压制得死死的,不许她有丝毫挣脱。 “你……唔……”林岚芷死命挣扎,小手不停地捶打他的肩,只觉得他侵袭的味道极端熟悉,不久之前,仿佛也有人曾经这般既强势又霸气的吻过她…… 察觉手臂下的人儿不断抗拒,方流墨改弦易辙,减轻掠进的力道,转而温存呵诱。 “嘘……好了……不要怕……”他安抚的吻她唇角、下巴,流连的往下轻触她颈下敏感的肌肤,冰冰凉凉的唇,像蝶吻般在她肌肤上燃起火苗。 “嗯……”细水式的柔情比方才狂勐的热情更令她难以把持,林岚芷忘了逃离,虚软的闭上眼,细细的呻吟逸出唇。 抓住她吃软不吃硬的弱点后,方流墨更加得心应手,松开双手的禁锢,慢慢的在她背嵴上游移、轻抚,嘴唇继续在她的颊上、耳后盘旋挑逗着。 “好甜的味道。”他哑着嗓子,不疾不徐地回到她红润的樱唇上。 “我……啊……”她忍不住细细娇喘,说不出话,酥麻的感觉持续袭上她混沌的脑子,手臂自有意识的攀附上他结实的肩头。 “岚芷……”他慢慢的加深吮吻的程度,越来越火热的唇舌,再度浓烈的席捲她的知觉。 这一次,她彻底忘了拒绝,在他技巧的诱哄下,顺从的张开檀口,让他的唇舌和她火热纠缠。 意识到他们两人还正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方流墨突然松开她的唇,急喘不已。 林岚芷张开迷濛的双眼,模样娇艷欲滴。 “这里不适合,换个地方吧。”动作迅捷的,他倏地跪坐起来,将她一翻身,顺势拦腰抱起。 “什么?”林岚芷惊唿一声,还来不及反应,便让他抱到了床上。 “没关系,跟着我就好。”他轻轻的把她压到柔软的床褥里,重新贴吻上她湿润紧闭的唇瓣。 意乱情迷的,林岚芷再度轻轻闭上眼,沉落到他刻意张开的情慾网里。 “张开唇,让我进去。”他完全敛去掠夺的气息,毫不心急的在她耳边低语,轻舔她的唇畔,嗓音极度的诱惑。 “我……不……”她想说不要,可是一开口,便落入他的陷阱,给了他侵占她的机会。 “真乖。”他轻笑一声,双唇挟着狂勐的气势,出其不意的,重重吮锁住她的唇、她的舌,仿佛要抵死缠住她的灵魂一般。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她细緻的脸蛋、耳垂,另一手在她身侧柔美的曲线上缓缓游移,所到之处,漫漫燃起烫人的火焰,惹得她全身白皙的肌肤,全炙染上火色的红滟。 “你……”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被动的跟随他的脚步。 “叫我流墨。”看穿她的犹疑,他轻哄着她唤出他的名字。 “我……”她睁着氤氲的双眼望他,迟疑着叫不出口。 “叫我流墨。”他鼓励的再次诱哄。 “……流……流墨……”几乎低不可闻的,她羞赧地唤出口。 “再叫一次。”听着她哑然地唤他的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心头勐烈流窜,方流墨忍不住扬起唇角。 “流墨……流墨……”第一次如此亲密的叫他,感觉异样而特别,混沌的脑子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之间是如何进展到这个地步,像叫着情人的名,做着情人间的事…… 听着她一声声的叫唤,炽烈的慾火完全被挑起,方流墨低吼一声,无法克制地覆上她的柔唇,双手开始扯着她的衣衫。 两人的情慾,此刻被完全挑起,亟待纾解。 突然,门外一声声急切的敲击,打碎了两人之间迷濛的春梦,甜蜜的气氛立即全部飘散。 林岚芷忽然捕捉回迷失的神智,惊骇地推开交叠在她身上的方流墨,颤巍巍的坐起来,又慌乱又羞愤的揪住胸前凌乱的衣衫。 她刚刚做了什么?她竟然这么的……放荡败德…… 这不是她自己!不是!林岚芷死白着脸、颤着唇缩进床角,眼里不由自主涌上泪雾。 方流墨一翻身横躺到林岚芷诱人的娇躯旁边,懊恼的将脸埋进被褥里喘息着,觉得浑身疼痛不已。 “爷!爷!你快开门哪!”如莲拍着门,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无比的紧急和心焦。 “什么事?”他语气恶劣的回应,没有注意到林岚芷倏然转头瞪住他的奇异表情。 “发生事情了,爷!你快开门啊!”如莲急得快哭出来了。 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方流墨迅疾的跳下床,打开门。 “怎么回事?”他的嗓音变得低沉,脸色一片冷肃。 “今日那个竞价不成的齐大爷,说咱们吟香楼窝藏逃犯,带着官兵包围住整个楼子,还指名要无砚大爷你出面,给他一个交代。”如莲噙着泪奔进房里。 “齐大爷?哼!有种,敢动我的地盘。”他眯起眼。“龙破云呢?” “龙二爷一听到消息,立即回吟香楼坐镇,并且派人请了齐老爷过来一趟。他要我来通知你,并且要提醒岚芷姑娘,留心……”如莲转头向床上的人儿看了一眼,突然住了口,倒吸一口气,水灵的眼眸讶然一瞪。 “爷……”如莲暗叫一声糟,虚弱地看他一眼,然后又示意的转回他身后。 他们的对话……泄了底了。 瞬间,方流墨也明白他刚刚犯下了非常严重的失误。 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僵着手挥了一下,示意如莲退下去。 如莲担忧地望了他们两人一眼,心头笼罩一片浓重的乌云,神色黯然的悄然退下。 “你是……无砚?”压抑痛苦的哽咽,从他身后飘来破碎的划过冻结的空气。 回答他的,仍是无语。 ☆☆☆ “回到岩叶山庄后,记得捎个信回来。”如果能写信,至少表示还没有被人剁成两半。眼尖的看见青衫身影细微一僵,嘆了一口气,龙破云线条深刻的面孔浮上一脸保重。 “你回去吧!南方的产业还需要你去坐镇。”半晌,方流墨才开口,可是一开口就要赶人。 “我知道了,爷请保重。”反正留下来也没什么作用,龙破云很干脆的提剑告辞。 方流墨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中仍然满满的都是她。 为什么不拦下她?放他们回北方,他将难以对少主交代。 可是,他迷上了她那股执着的表情。他想继续看着,即使要背负上任务失败的责任。 从一开始,他就隐约的感觉到,似乎接下了不适合的任务。 他对家破人亡的人特别心软。一夕之间什么都失去的感觉很恐怖,那种撕裂灵魂的折磨,会变成纠缠一辈子的梦魇。他不希望她也承受同样的苦难。 这一个月中,他确定自己真的是动了情。 他的心、他的脑、他的魂,像是中了蛊,像被洗了脑,全是她的影像。看来,和少主当初的症状一样,不知不觉间,情毒已渗入骨髓,难以剜除。 第23页 何时中了这情毒,方流墨的心中也无解。总之,他想撒手,不再强逼自己扮演行刑者,决定要暗地护送林岚芷去她想去的地方,即使她想回北方,也无所谓。只要她快乐就好…… 他想再看看她以前那种神采飞扬、泼辣跋扈的娇俏表情。 那种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5953 回到北方了!这个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林岚芷不敢置信地唿吸着熟悉的空气,几乎要哭了出来。 曾经,她曾经以为,要再度见到这片广阔的景色,再度驰骋在这片青绿的草地,只有在梦回时分了。 “我真的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林老爷激动地抖着手,差点握不住木杖。 “是啊,我们回来了。”林岚芷捂着唇,红着眼眶回应爹的话语。 “太好了,越靠近莫家,復仇的希望就越大。太好了……太好了……”林老爷的眼里闪出奇异兴奋的精亮。 “爹……你眼里、心里,只剩復仇吗?”林岚芷快乐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冤冤相报,何时才能了? “没有仇恨,我绝不活下去。”像是立咒一般,林老爷恶狠狠的话语,惊得林岚芷心里一悚,感到莫名的不祥。 仇恨仿佛像颗毒瘤,在爹的脑里生了根,一点一滴的蚕食他的心性。一路走来,他所挂记的,只有復仇两个字,其他的全进不了他的眼。 爹对她的依赖完全到了极点,吃穿只靠她一人想法子张罗,没见他关心过吃食如何得到,或是银两剩下多少。 林岚芷在心里幽幽一嘆。她原只想回北方,朴实平凡的过普通人家的日子。可是,爹的执着,只怕让她的梦想成了一厢情愿。 心头像是被扯了一道丝线,习惯性的往身后望去。也许看不见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就在那个方向。 这段时间,他像个隐形人,若即若离的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始终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 只有背嵴不时流过的麻颤,时时刻刻的提醒她,他那双无所不在的凝缠眼神,正锁在她身上。 林岚芷若有所思的回眸里,蓄着丝丝缕缕、难以釐清的无言。 回到北方了…… 同样的终点,却有不同的心思。 相对于兴奋莫名的林家父女,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方流墨,此刻的心情异常沉重。 他完全抛弃当初少主託付的任务,不但没有将林家父女两人永远的赶离北方,反而刻意的存着强烈私心,让他们平安的走了回来。 看着林岚芷脸上满足又感怀的笑容,突然间,他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至少,他取回了她脸上一朵久违的笑靥。 方流墨倚在树干上,静静的看着方才在路上巧遇的一位旧识大婶,好心的将林家父女带至面前这间摇摇欲坠的土屋安顿。 显然林家父女幸运的得到了落脚处。 等了好半晌,日头几乎西斜到山后,他终于决定走开。既然回来了,就没有继续守在她身后的道理。 由于走得太快,没看到就在他走远的瞬间,从屋内冲出一抹灰素的影子,急切地转头四处搜寻,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确定了他的离去,小脸才怅然失神地低下。 ☆☆☆ 爹的病情果然又加重了。进城后正打算找大夫为爹看诊的林岚芷,心头非常的不安。 这一趟的路程,虽然比上一次南下的时候,要来得出奇顺利平静,可是爹却是抱着病、勉强撑着身体一路走下来。 她不敢直接的反驳爹亢奋高昂的復仇念头,那股意念就像一口气,含在林老爷逐渐衰竭的身躯里。她怕浇熄那簇火苗,就等于浇熄爹那股微弱的生命力。 “回来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她很害怕自己的任性固执会害惨爹。如果她不坚持回北方的话,爹的身子也许不会受到旅途劳顿的摧折,而加速老弱得令人心惊。 不知不觉,双脚像有自己的意识,竟走到一片眼熟的废墟焦土前面停下。 这不是……林家庄吗?她张口结舌地认出了自己从小生长的家。 震惊过后,巨大的苍凉悲哀,突然漫天漫地的朝她袭来,像是要溺水一般,沉重的唿吸梗在胸口,痛得眼前一片昏暗,热辣的泪液从胸口的伤疼处急涌而上。 昔日的光彩风华,已经人事全非。而这一切,全该怪谁? 说不怨、不恨,都是骗人的。她从小的记忆、温暖,全被无情的埋在这片焦土之下,找不回一丝的残迹。 欠莫家的债,算是偿还给莫家了。但是,家破人亡的遗憾,谁能弥补给她?谁能偿还给她? “娘……娘……”林岚芷蹲了下去,将不断流泪的小脸埋进膝头。 遗憾里,还包括那块留在南方当铺里的,万分不舍、万分珍贵的玉佩。 那块娘生前最喜爱的玉佩,是她与娘之间,唯一的牵繫啊…… 破碎的呜咽声,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的迴荡在清冷的废墟里,仿佛躲在山庄里的幽魂,也为她挽不回的神伤唏嘘不已。 哭了好一会儿,渐渐收起了泪。她明白,再伤心怨尤,已经逝去的,怎么样也挽不回了。 她可以抛开既往,只要和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是,爹似乎将自己牢牢的绑缚在过去里,沉浸在无止境的仇恨里。 莫殷磊知道他们回来了吗?若是知道了,他又会怎么对他们? 抹抹泪,站起来,怀着满怀的隐忧,往街上走去,打算尽快找到大夫,在城外土屋里休息的爹,还等着她回去呢。 行经一间玉铺时,店里一个眼熟的身影让她迟疑的停下脚步。 “她……王浣儿?”她曾见过她一次,不就是莫殷磊从南方带回来的妻子吗? 莫殷磊和王浣儿该是已经成亲了吧?再想起莫殷磊,竟对他没了任何感觉。林岚芷奇怪的摸了摸自己不再翻涌的心口。 王浣儿是她曾经妒嫉、爹曾经急欲谋害的对象。而由于她的受伤,也使林家庄引来了莫殷磊强烈报復的怒意。 莫殷磊为了她,不惜毁了林家庄,王浣儿在莫殷磊的心底,肯定占了极重要的地位…… 突然,这个念头让全身的血液几乎要激盪了起来,整个心头像有千百只蝶翅拍震着,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便已经不顾一切的要冲了进去。 王浣儿也许是她林家庄救命的契机!她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什么人?”两名身穿蓝色劲装的岩叶山庄护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身手迅速矫健的轻易拦下林岚芷。 “让我进去。”林岚芷推开他们,继续往里面跑去。 “不准再前进。”两名护卫尽职的阻挡她,毫不客气的扯住她的手臂。 “可恶……浣儿姑娘!浣儿姑娘!”林岚芷孤注一掷、冒着被人认出的危险,干脆放声大叫,希望引起王浣儿的注意。 也许她能求王浣儿帮她向莫殷磊求情,放了她和爹,让爹无忧无惧的,在家乡安享剩余不多的晚年。 玉铺里的王浣儿听见门外骚动,清丽无比的的面容转向门外,终于发现林岚芷。 “你是……”王浣儿走向门口,一脸疑惑地看着乞儿打扮的林岚芷,一时之间,也没认出她来。 第24页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林岚芷在护卫手里挣扎不休。 “放开她吧。”见到两个魁梧的大汉像拎小鸡似的提着小乞儿,王浣儿心软的开口。 “可是……”一名护卫面有难色的看了看同伴。 “少夫人,少主命属下保护夫人,不能让来路不明的人靠近。”另一名护卫直言道。 “我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我是林岚芷。”她怒喊道,护卫语气里的防备和轻视,激起了属于林家大小姐的自尊和傲气。 “林姑娘?你怎么……?”王浣儿既讶异又同情,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一身灰泥的小乞儿。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她和以前娇俏无比的千金小姐模样,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连浣儿身边的婢女洗春,都惊愕地张大了嘴。 “浣儿姑娘,求你救救我爹。老来失意的打击对他太大了,他已经受不起更多的折磨。所有伤害的代价,全由我承担,只求莫家饶了我爹吧!我求求你……”林岚芷不顾身后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人群,一个曲膝,便朝王浣儿跪下。 林岚芷明白,解开所有的禁锢,唯有求助于王浣儿。失了这次机会,以后只怕难再遇上了。 只要莫殷磊不再对他们林家逼迫驱逐,也许爹就能再多活久一点。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爹。为了爹,她愿意做任何事。在南方的时候,她可以为了爹的医药费,甘愿卖入青楼。现在,她可以为了爹,向人跪求。 “你先起来,我们进来说话。”王浣儿轻柔的将她扶起,带进玉铺,并体贴的要求店家暂时歇业,阖上大门,杜绝门外看热闹的眼光。 才被带进店内,林岚芷再度向她跪下,急切地抓住浣儿的裙摆。“我求你……让莫哥哥放了我爹……” “林姑娘……你不要这样……”王浣儿一急,也跟着跪在不肯起身的林岚芷身边,不断安抚。 “啊……少夫人……你怎么……”婢女洗春惊唿一声,忙着要搀起少夫人。少夫人怎么也跟着跪下去了? 正当三个人乱成一团时,门扉突然被踹开。 “大哥不要——” 耳旁才响起王浣儿尖锐的惊叫声,林岚芷立时感觉到一股勐烈的杀气袭向她的胸口,下一瞬身子便腾空飞起,后背重重撞向墙壁,然后摔跌到地面上。 她只能捂着火烧似的胸口,蜷在地上,喉头冒上一股浓腥的血味,接着,眼前一片晕黑,失去了知觉…… ☆☆☆ 待她渐渐转醒时,模煳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身处在陌生又熟悉的寝房中,垂下的帐外,正有人细声交谈。 “大哥,你出手太重了。她只是个女孩儿呀。”王浣儿不满的责备隐约的在帐外扬起。 “我看她抓着你裙摆,以为她绊倒了怀着身孕的你。”莫殷磊毫无悔意的回答。 “你……真是!她为什么还不醒?真的只有一些内伤吗?”气了半晌,浣儿才再度轻柔的开口,饱含担忧的问道。 “她死不了。” “大哥!” “林家曾经雇杀手伤害你,让你几乎去了半条命。出手医治她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别想我对她产生任何怜悯。”莫殷磊语气冷血强硬。 “大哥……” “我出去了。”不待她说完,莫殷磊便转身离开客房。 随后,是一片静默。 半昏半醒的林岚芷将对话全听进耳里,心里只有无尽的苦楚。 莫殷磊将话说得无情。虽然她已经将迷恋多年的情爱,不求奢望的从他身上全收了回来,但是他的绝情态度,仍旧刺伤她。 合该是报应,才让她受莫殷磊这一击。心口焚烧似的疼痛,伤得她想落泪。 一切缘由,都是贪念害人。 迷迷煳煳的,在千思百转中,林岚芷又慢慢睡去…… ☆☆☆ 莫殷磊找到方流墨后,狠狠的在他肚腹上揍了一拳。 “唔……”方流墨在地上痛苦的喘息。 “这是你办事不力的代价!”莫殷磊心头不爽的甩着五指,然后坐了下来。 “少主……”方流墨慢慢爬起,神情萧索的也坐到莫殷磊身边,接过莫殷磊递过来的茶水。 “为什么放他们回来?” 方流墨沉默了许久,莫殷磊也很有耐性的等待。 半晌。 “我……我爱上她了。”方流墨颓然的掩住脸,向他坦白招供。 这一路的回程上,他渐渐醒悟,所有盲目的反应,全出自爱情的毒素作祟。 他想为她做更多的事、眼光离不开她、日日夜夜心头想的全是她。 他分明是病入膏肓,没救了。 莫殷磊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只说一句:“陪我喝一杯吧。”爱上人那种心不由己的滋味,许多话,旁人多说无益。因此,本来就寡言的莫殷磊,此时更是懒得对他浪费口水。 一整夜,两个沉默的男人一杯又一杯的倒酒。 酒液代替言语,一杯又一杯的吞下肚去,缓缓烧灼心肺。 ☆☆☆ 林岚芷曾醒来一回,与依旧待在房里的王浣儿谈了一会儿话,没多久又沉沉睡去,直到午夜时分,才又倏然惊醒。 抚着阵阵疼痛的伤口,觉得连唿吸都显得困难。但是,她仍旧吃力的缓缓起身下床。 爹还在土屋里,不管如何,她必须回去。 一推门,赫然发现方流墨竟然浑身酒味的站在她房门口,一身青色襦服融入夜色里,宛若一抹邪魅的暗影。 “你……”完全没料到会看见他,心头震慑一下,随即暗笑自己反应。这儿是岩叶山庄,会在这儿看到他并不须太惊讶。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方流墨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成一句慰问。 他用手抚着被莫殷磊揍了一拳,隐隐泛疼的腹部。虽然少主一拳不含内力,力道仍然大得让他吃痛得直不起腰。再加上整个晚上,莫殷磊陪他勐灌烈酒,不但无法浇愁止痛,整个腹部像火烧一般,翻搅得更难过。 “少用你的虚情假意,我承受不起。”即使注意到他沁白的脸色,林岚芷仍旧冷凝的偏过小脸,狠心的不去看他。 她对他的余怒仍然未消。 “这么晚了,你还要离开?”他皱起眉,分不清是烦还是痛引起。 “怎么?你真的当我是你的禁脔,我的去留得要向你报备?”她的话句句讥刺,一转头不再看他,从他身旁闪过,打算走出房门。 “岚芷。”不知如何挽留,情急之下,方流墨伸出手扯住她的手臂。 一拉扯,牵动身上的伤口。林岚芷痛得倒吸一口气,她抬起头望向他,双眼瞬间蓄满痛苦的泪光。 “为什么……你从来都没看见我的伤口?”她悲哀的发现,他似乎总有办法加重她的痛觉,践踏她得不到回应的爱慕、践踏她求生存的自尊、践踏她已不堪负荷的伤痕…… 方流墨一愣,像是被烫着的,突然放开紧抓的细瘦手臂。 不再看他,林岚芷抚着灼痛的胸口,一步一步蹒跚的走进漆黑苍凉的夜色里。 第25页 方流墨的身影一动也不动。抓不住她的感觉顿时淹没他,胸口闷得几乎不能唿吸。 一转头,望进幽暗得几乎不见底的迴廊。 童年梦魇中的魔魅,仿佛从诡暗的夜色里渐渐狞化成形,夹带蚀骨千年的孤寂感,勐烈的朝他袭来。 远处鸡啼声清亮的扬起,昭告着天明即将来临。 但是,他觉得这夜的黑暗似乎毫无止境的扩展,黎明时刻漫长得像是永远到达不了的终点。 就像是……爹娘将他一个人抛在黑暗中,永远离他远去的那一夜…… 亲密的人、在意的人,为什么全留不住? 曾抓住她的手心,余温未散,现在却空空荡荡。望着空虚的手掌,他茫然的站了许久。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8150 林岚芷拖着艰难的脚步,慢慢的走回城南外的破土屋,直到天色渐渐大亮,才走到土屋。 一进屋,没想到林老爷不但没入睡,还双眼炯亮地瞪着她。 “你到哪儿去了?”他半卧半坐在床上,眼里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我……”林岚芷不敢出声,心虚地走到爹的床前低下头。 “是不是在岩叶山庄?”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爹怎么知道? “你这个不肖女……给我滚出去!”林老爷抖着手,颤巍巍的突然一伸手吃力的打了她一掌。 “啪!”才刚受内伤,又勉强走了一夜的路,体力早已不堪负荷,饶是那一巴掌的力道气虚无力,仍将她打得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她坐在地上,怔怔的抚着热热的脸颊,泪水早已疲惫得流不出来。 “我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做什么?竟然放过报仇的机会不懂得利用,反而连夜滚了回来。我真让你给气死!”他气得浑身发抖。这几个月来,朝思暮想的,全都是报復莫家,她不知道吗?可这个笨蛋竟然啥事也没做,白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教他怎么不恨?不怒? “爹……冤冤相报何时了?”她的双眼空洞。 爹知道她今天进了岩叶山庄,应该也知道她进庄的理由吧?可是爹的心思全被仇恨占得满满,对她除了指责,便无其他闻问。 不由自主的,心头有如被刀片一块一块的剜下来。 逝去的,真的再也追不回来了。林家庄的昔日风貌,爹的昔日疼爱,她的昔日天真…… “你说什么?”林老爷被激出所有怒气,奋力的掀被下床,拄着杖走近她,怒到极点地抬起脚,往虚弱的林岚芷踹下去。 “要不是莫家,林家会走到这个地步吗?所有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一丝不剩!”他恨恨的瞪着女儿,扶着桌角喘着气。 倏然,门外扬起一道阴寒的话语,划破父女两人间的风暴。 “不错!要不是莫家,你们林家庄怎么会落到家破人亡这个局面?” 虚掩的门扉突然被撞开,门外一群充满煞气的蒙面人,簇拥着一顶黑轿。 一名蒙面人上前掀开轿帘,只见一名毁容的男子,浑身阴冷的坐在里面,双眼如炬的直直瞪视林岚芷和林老爷。 “更可恨的,还拿我暗夜门跟着你们父女俩陪葬。”那个半人半鬼的男人,眼神如刀的射向林老爷父女。 林岚芷被他脸上交错的刀痕伤疤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林老爷更是骇得魂不附体。 “你……你……暗夜门门主……?”他为什么找上门来?林老爷身子虚软的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林岚芷愣了一下,随即一手抚着胸,一手撑着桌子迟缓地站起来,退到林老爷的身边,一脸戒慎的盯着来意不善的不速之客。 “暗夜门?林家庄被毁的那夜,不是也一起被剿灭了?”林老爷不安地问道。他一直暗自庆幸暗夜门元气大伤,至少在逃亡的路上,少了一方恶煞来向他索命。 “哼!拜你所赐,我的手下众徒死伤无数。我一直怀疑是你向官府通风报信,想把十万两酬金吞回肚去。”暗夜门主咬牙切齿的怒道,脸上的肌肉扭曲得更加狰狞。突然一个纵身,瞬间从轿内窜到林老爷身边,虎口一伸,扼住老人枯瘦的颈子。 “我没做!我不敢做啊!”林老爷抖着双腿,整个人几乎靠着脆弱的脖子挂在鹰爪上。 “你要做什么?”林岚芷一惊,直觉的想以肉身挡住他的来势,却被他轻松的扫开,险些跌到床边。 “我要你回岩叶山庄去。”他眯住眼看她一眼,慢条斯理的开口。 “回去?”她扶着床沿撑起不稳的身子。 “老头,暗夜门因你们而毁,我要借你女儿去杀一个人抵债,应该不为过吧。”暗夜门主转回头向林老爷森森说道。 “杀人?我没有武功,怎么赢得过莫殷磊?”她掩唇惊声道。难道要她赔一条命给他? “谁要你杀了他?我要的,是他身边那个女人的命。”暗夜门主嗤笑一声。 “他身边的……女人?”王浣儿?她颤抖起来,虚软的跌坐到床上。 “没错,莫殷磊太强,要伤他难如登天。但是,他致命的弱点便是那女人。我不怎么想痛快了结他,只要他尝一尝心头被人剜去一块肉的滋味就好。” “我……”林岚芷无意识地摇头。 “不答应?”暗夜门主态度冷眼看她一眼,放在林老爷喉上的手指立即收紧。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芷儿,答应他……快答应他啊……”林老爷突然胀红脸,恐惧得迭声求饶。 爹的一声声哀求下,林岚芷的心全慌了、乱了。 杀人吗?爹要她杀人? “犹豫什么?你不是也想坐上莫少夫人的位置?那女人消失了,你就有机会当上少夫人了,不是吗?”男人粗哑的嘲笑声,刮过林岚芷遥远又不堪的记忆。 “我……”她难堪的瑟缩一下。数月之前,这个念头引造了多大的苦果,现在想来,像是恍如隔世。 她恨不得一切能从头来过。 “我给你二十天的时间,二十天后,如果你没能杀了那女人,就回来这儿替你老头收尸。”不待她回答,暗夜门门主阴沉警告,手指也警告的再度收紧。 “咳……咳……咳……”林老爷痛苦的抓住颈上的束缚,拼命挣扎。 “放手,我答应!我答应!你放了我爹——”林岚芷尖叫。 “很好。”男人得到满意的答覆,轻轻笑了两声,很合作的放松钳制。 “莫殷磊的妻子王浣儿出庄了,而且正到处打听你的落脚处,过不久,就会到这儿,到时,你可要看着办,把握任何机会进入岩叶山庄。” “王浣儿,她怎么会来……?”林岚芷百思不解的摇头。王浣儿来找她做什么?当初她爹甚至害得她几乎香消玉殒。 “别忘记,二十天的约定。”暗夜门主强硬的打出最后通牒。 林岚芷的心头笼罩浓重灰涩的乌云,看不见一丝光亮。 ☆☆☆ 二十天…… 林岚芷从惊惶不安的梦中惊醒,一时之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神思还停在梦中爹被黑衣人杀死的画面。 第26页 她坐了起来,抬手抹去额上被梦魇吓出的薄汗,直到岩叶山庄布置精细的客房床帐,映入眼帘,现实才瞬间涌回脑中。 没想到,王浣儿竟然真的如暗夜门主所料,只身前来劝她回岩叶山庄养伤。 王浣儿的善意,不啻给了她绝佳的刺杀机会。王浣儿亲自接她进庄,绝对想不到她竟怀着杀机而来。 面对这么善良心软的女子,她……下得了手吗? 但是,爹的命,却又孤危地悬在人家手上。 在犹豫挣扎间,日子已经过了七天了。 她颤抖的伸出手,在枕下摸出暗夜门主交给她的匕首,两手紧紧握住,无助的将身子蜷成一团呜咽着。 “怎么办?我怎么办?”谁能帮她?谁能救她爹? “岚芷……”帐外无声无息的站着一抹青蓝色的身影,俏然嘆息。 林岚芷勐然抬头,心慌的将匕首藏到身后,胸口急剧起伏。没料到他竟在三更半夜中,毫不避嫌的闯入她的房内。 “你来干什么?”嘴上虽硬,可是,酸酸楚楚的情绪,难以克制的从眼里冒了出来。这七天,他完完全全的在山庄里蒸发不见,连他的气息,她都没能寻到一丝一毫。 失去他的视线追随,孤单的感觉侵蚀得她不知所措。 她透过雾茫茫的双眼,隔着帐子,难以自禁的描划他颀长的身形。 “我说过,你有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为什么这次有难,仍旧不愿找我?难道你真要自己用那把匕首,挽救你爹的命?”方流墨阴郁的嗓音,幽幽的盪进她耳里。 “你怎么知道?”她震惊的一伸手,刷地扯开帐帘。突然之间,窗外明亮的月光,将两人无所遁形的映在对方眼里。 瞪着熟悉的丽容,方流墨瞬间失神了一下。她的眉眼神情,即使数日不见,仍然清晰的映在脑中、眼前,甚至梦里,无所不在。 “这几日,你一直睡不安稳,全在梦话里讲出来了。”他露出惯有的斯文笑意,但是深水似的黑眼珠里不见丝毫笑波。 “你……”难道,他每晚都在她入睡后,在房外伫足流连?想到这儿,林岚芷心头忍不住漾出一股异样的暖意。 怎知,他的下一句话,却将她打入冰窖里。 “如果想救你爹,就去求少主,想办法成为莫家人。少主一定会帮你。至少,有了一层名分,老庄主和老夫人绝不会让他见死不救。” “什么意思?什么叫成为莫家人?难道要我当莫殷磊的妾?”闻言,她的神情不敢置信地僵住。 “没错。”他让自己保持置身事外的清明思路,情绪毫无一丝牵动。 “你来这儿,只是要指使我的生命,告诉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嫁人做妾?”林岚芷心头寒意陡起,直窜入身体里。 “通盘考量后,这是对你最有利的一步棋。少主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况且,嫁入莫家,也是拯救林家东山再起的绝佳机会。”方流墨半边的脸没入黑影里。 林岚芷眯住眼。“最好的建议?这跟我卖身青楼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你要跟的,不是陌生人,是你从小爱恋的对象。”方流墨的声音,像是抹上一层泥,平得听不出情绪。 “为什么不是你保护我?”她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直直轰得他措手不及。 方流墨愣了一会儿。“我不适合。”他转过头去。他已决定断了自己所有的奢念,不再和她有任何牵扯,既然她曾对少主倾心,何妨助她一力,借着这次危机,得到她想望的归宿。 她下床后,鞋也没穿,就赤着双脚站在他面前,小脸上的神情隐隐有一丝怒意。 “不适合?那么,你告诉我,你适合做什么?冷言苛语的欺负我?做蒙面的双面人?还是自作主张将我塞进我从小爱慕的男人怀里?”她眼冒怒火,咄咄逼人。她一步一步前进,方流墨则被她逼得一步一步后退。 “岚芷……”犀利带怨的言辞,刺得他无力招架。 “还是适合冷血的看我四处流亡、受尽欺侮,却在一边袖手旁观?”她将他直逼到墙边,无路可退。 “我无意……” “你无意,你无意,你什么都无意!从以前开始,连我的心,你也视作无意的任意践踏!”林岚芷挫败的喊了出来,举起双手朝他身上、胸膛忿然捶下。 方流墨被她激动的反应惊得呆了,只任她一拳又一拳的在他身上落下。 “你无意……你什么都无意……你从来都没有正视过我的感觉、我的痛苦、我的期待……”林岚芷喃喃的说着、气喘吁吁地打着,打到手酸、打到手肿,仍旧不愿停止下来。 “够了。”不忍再看她自虐似的行为,方流墨单手从身前钳住她两只皓腕,另一手将她用力的紧贴在自己精瘦的躯干上。 “不够、不够、不够!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从来没有真切的了解过我。现在甚至想指使我的生命,你将我当成什么?我恨透了你那嘲讽的笑容,恨透了你斯文潇洒的假象,恨透了你……唔……”虽然双手被制伏,小嘴却不留情的放声大喊,喊到一半,倏然被带着火焰的唇瓣狂勐堵住。 一连串的恨透字眼,揪痛人心,激得方流墨不顾一切,用唇密密抵住一直吐出尖刺言语的柔软双唇。 双唇相碰,擦出强烈火苗,在怒意煽引下,吮吻越深越沉,炽火越燃越烈。像是不再期待下次缠绵似的,两人都想要用烈火烧尽对方的灵魂。 “我说够了。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你着想。”他在失控的最后一刻抬起头,一字一字缓缓地说道,阴鸷的面孔让林岚芷不自觉的住了口,忘了言语,只能怔怔的微颤湿润瘀红的双唇,眸中带雾的凝望他。 林岚芷像是知晓他已经铁了心肠的决定,眼眶泛红起来。 “够了吗?你真的觉得够了?为我着想,便是不掺入情感,冷静的算计最佳局面吗?”她看着他的脸,一点一滴收回方才溃散的情潮,直到黑眼珠里冰寒到一丝丝暖意都没有。 方才的吮吻里,她几乎触摸到他对她的在乎。几乎…… 在她还来不及确定的时候,他退缩了。 在她开始想要对他交心的时候,他退缩了。 “你决定要无心无情,那我呢?”她的心,已经沉重得冰封湖底,捞不回来了。 方流墨双手松开她,即使注意到她身子摇摇欲坠,仍旧咬紧牙退了一步,双手握拳摆回身侧。 狂勐的对峙用尽她全身的力气,接着又失去他强壮的依恃,林岚芷只能心神俱疲的向后两步,双手撑住桌面。 良久,房内阗无人声。 最后,林岚芷笑嘆一声。“好吧!为了我爹、为了林家,我会去求少主。反正青楼都走过一回了,不在乎再将自己抛售……” 她站直了身子,然后缓缓转身面对他,一脸的倔强。“我会求少主,收我为妾。了遂你无私的情操,满意了吗?” 方流墨掩住黑眸,转身走入暗沉夜色里。 一句话,打碎所有隐晦的情丝。 从此,两人的命运难再交错…… 第27页 ☆☆☆ 第二天,林岚芷真的去求莫殷磊。像是为了报復、为了赌气,她甚至连最不堪的身段都用上了。 她虚假的展出最柔弱的一面,在莫殷磊身前哀哀哭诉,博取同情。 既然要出卖自己,就更无耻一点吧。反正,那一点点微渺得近乎可怜的自尊,也没人看重,她自暴自弃地想道。 她没注意到两人暧昧的靠近,也没注意王浣儿撞见他俩在凉亭独处后,一言不发的转头离去。 “是流墨要你来找我的?”莫殷磊目送妻子毫无醋意的悄悄离去,心情突然恶劣起来。他收起心不在焉的表情,开始专注在他和林岚芷之间的谈话。 “是……是的。”莫殷磊心境转变,浑身开始散发出冷肃的怒气,林岚芷警觉的收起先前作戏的心态,突然间,不由自主的,有些惧怕面前这个男人。 “我想也是。”他轻轻一句,像是透视所有的事,惊得她冷汗直冒。 “他……他说如果想救我爹,只有……”被莫殷磊可怕的眼神一射,结巴了一下。她对自己不争气的舌头气恼起来。 “只有嫁入莫家,成为我的人,然后再指望我去救你爹是不是?真是我的好兄弟。”莫殷磊流畅的接下去。 他果然知道! 林岚芷一惊,什么也没多想的就跪了下去。“少庄主,请你不要怪罪流墨,他完全没有恶意,只是想帮我而已。”她不能拖方流墨下水。 “帮你?他明知道我对你们林家恨之入骨,也明知道你来意不善,他竟还想帮你?”莫殷磊冷然一笑。 “请你不要怪罪他,他真的只是纯粹想帮助我而已,求求你千万要原谅他。”林岚芷急了起来。 莫殷磊看着心慌意乱的林岚芷,心里有了一些算计。“原谅他可以,不过,有条件。” “不管什么条件,我……我答应。”她跪在地上,突然感觉悲哀。 “我会照你们计划安排,但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过问任何事,只要完全配合我。我们之间的约定谁也不能知道,否则,我会将你赶出庄去,任你和你爹自生自灭。”莫殷磊说完后,不再看兀自跪在地上的林岚芷,冷然转头离去。 林岚芷怔怔地环住自己,心凉的觉得自己真的渺小得可卑,简直像个傀儡,仿佛被所有人牵制。 爹要她报仇、暗夜门要她杀人、方流墨要她嫁人。 再多莫殷磊一个要她听话,也无所谓了。 ☆☆☆ 转过迴廊转角,莫殷磊毫不意外地看到神情落寞的方流墨。 “怎么?林岚芷是你求我收进羽翼里的,现在捨不得了?”莫殷磊不客气的嘲弄方流墨比死人还难看的表情。他最痛恨的,就是被人算计,尤其是和自己一同长大、一同学武习医的好友。因此,他现在的语气非常的尖锐。 方流墨无语地倚在廊柱上。 “后悔的话,就把她收回去,自己保护她。”莫殷磊特别记仇,到现在仍然对林家很感冒。 方流墨摇摇头。“不能,我保护不了她。” “笑话!以你的头脑、你的手腕、你的势力,会对付不了暗夜门?救林岚芷她爹这件事,根本就用不着我出面。”莫殷磊冷哼一声。 “不行,我要回南方一趟,接一个人。这段时间,必须有个暗夜门忌惮的对象,牵制岚芷她爹的性命安全。”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林岚芷名正言顺的受莫殷磊保护。 “接一个人?什么人这么重要?让你要亲自走一趟。”莫殷磊挑眉,毫不意外他的盘算。 “重要到可以逼对方交出人质。”方流墨眼里精光一闪。 “又一个被同情心泛滥的无砚捡起来、欠了恩情的人?没想到你在南方的地下事业这么吃得开。”莫殷磊摇头。 “请少主帮我散出消息,要暗夜门主在约定之日带人到岩叶山庄,岩叶山庄会换一个他料想不到的人给他。” “岚芷的出阁之日?”莫殷磊故意说道。 方流墨心一抽。“没错。” 莫殷磊不屑地看看他强装无事的模样。“何苦抵抗自己的心?岚芷姑娘明明和你爹娘不一样。” 方流墨勐一抬头。“为什么提我爹娘?” “你心里有数。还有,林姑娘先暂时存放我这儿。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对你算计我、利用我这事,还你一个刻骨铭心的回报。”莫殷磊懒得多说,眯着眼撇下话,转头便走。 方流墨不言不语,抚着胸,沉默地望着远处。 爹娘遗弃他时,胸口被剜出一个大洞的痛。 再爱的人,终究会离开。 这种要人命的痛,何苦再受一次? ☆☆☆ 距离暗夜门主和她约定的日子,渐渐逼近。而她嫁给莫殷磊的日子,也迫在眉睫。 一切似乎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林岚芷孤单单地坐在房里,神情有些憔悴,茫茫然的望向窗外的晴空。 从那晚方流墨从她这儿无言的离去后,心里就像挖空了一个大洞。 虽然,莫殷磊出人意表的答应纳她为妾,并且救出她爹的要求,却和她交换条件,要她不许插手任何事,也不许多嘴,只能完全听任他的安排。 不知莫殷磊的用意,对于暗夜门的威胁也无能为力,她只有消极的让自己尽量从大家的眼光中消失,尽量避开众人指责、鄙夷的眼神。 这些眼神在南下逃亡的时日里,遭遇过无数次,因此这些利如刀箭的轻视,她可以视若无睹。但她最在意、最受不住的,是王浣儿沉默,但依旧温婉的目光。 每每见着了王浣儿,不安和歉疚的感觉便清晰的浮起,狠狠地啃蚀她的良心。 是王浣儿独排众议,收留她在山庄里养伤,但是她却恩将仇报,企图抢人家丈夫。 她想开口澄清,但是,又怕莫殷磊知道她破坏约定后,真会将她赶出山庄,那么爹的生死,就没人可救了。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她低声自问,不解的摇摇头。 似乎一切全乱了。所有的事情像是回到原点,却又怪异得有些莫名。 她就要嫁给曾经爱慕的莫殷磊,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不但没有欢欣的情绪,反而焦躁得想逃离山庄。 啊……她用了“曾经”两个字! 不是深深爱慕,也不是从小爱慕,而是“曾经”爱慕过。 这几日才发觉,自己早已变了,不再是原来的林家千金小姐,不再怀有幼稚憧憬,不再满心满眼只有自我。 她的满心满眼,开始存在另一个影像,那个不说一句话、就急着离开她的身影…… “想他干什么?笨蛋!他都把你丢给别人了,你还想他什么?”她心烦意乱的掩住脸,制止逐渐脱轨的思绪。 不久,她细瘦的肩头开始微微颤动,泪珠不受控制的,从指缝间滴落。 为什么……情总不能由衷?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3:26字数:8304 林岚芷面对着一桌子的凤冠喜服,胃部一阵阵的抽疼。她脸色紧绷难看地坐在房里,毫无新嫁娘的喜气神色。 嘆了一口气,她又焦躁地站起来,在房内直打转,一手不自觉地按着这几日一直不适的腹部。 第28页 眼看日子越来越迫近,她几乎日不能食、夜不能眠,整个身子消瘦一大圈。 “怎么办?爹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希望赌注没有下错。莫殷磊会救出爹。 而方流墨那个主导一切的始作俑者,像消失了一样,这十日完全不见他的踪影。 他真的将她推给莫殷磊以后,便不顾她了?她酸酸涩涩的想道。 算了!她即将嫁给他人,不见面也好。见了,反而无措。 才又吁了一口气,门外突然涌进一群人。 “唉呀,新娘子怎么还没换上喜服啊?时辰可是不等人的。”几个老嬷嬷一进门,便大声喳唿起来,手里也没闲着,好几双手同时往林岚芷身上招唿去。 “住手……你们……”林岚芷惊吓得连连后退,直退到床边,便教老嬷嬷们给逮住。三两下衣服便给剥下,换上喜服,接着又被捉到椅上梳发上妆。 像怕她反悔似的,一群手脚利落的嬷嬷们,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她打扮得妥妥噹噹,连喜帕都覆上头顶了。 喜服一件一件的上身,林岚芷紧张的情绪也逐渐升高。胸腹的不适也像是化成一把火炬,开始烧灼起来。 她想起之前在吟香楼被人推出去拍卖的场景。 那时,有无砚的大手,推了她一把,支撑她勇敢面对。现在呢?不管是方流墨,还是无砚,他在哪里?忘了恩怨,忘了嗔恨,她的心头只剩满满的空虚,强烈的希望他在这里。 “好了、好了,时辰差不多到了,夫人交代不能怠慢,赶快出去吧。”一群嬷嬷不由分说的,拉着林岚芷就要直奔前厅。 “我……”她完全像个被摆布的娃娃,视线全被喜帕遮住,在看不到路的情况下,只能一边被拖着跑,一边拎着裙摆,免得绊倒。 她喘着气,不懂这群嬷嬷为什么这么赶。 越接近前厅,宾客的喧譁越大声,心跳不由自主的也越快。 她怯懦的想停步,想脱下这一身沉重的喜服,尤其遮蔽视线的红色喜帕更教她害怕。 但,走至这一步,由得她任性的喊停吗?捏紧汗湿的手心,痛恨愚蠢的自己怎么三番两次将自己逼到绝境。 一到了厅堂,气氛热络得令林岚芷感到怪异。 众人的反应好像太过激昂,狂笑声不绝于耳。 狂笑声?什么样的喜宴,值得一群人这般失控的大笑? “哇哈哈哈哈……” “这情况……哈哈哈哈……” “赶上了,赶上了,终于让我给看到了……呵呵……哈哈哈哈……” 身旁的嬷嬷们竟也开始无可遏抑地笑得东倒西歪,让看不见场面的林岚芷又惊又疑,伸手想揭开喜帕。 “咦!不行、不行,新娘子不能揭喜帕的。”其中一名嬷嬷眼明手快地打掉她不安分的小手。 “到底……怎么回事?”她不安的问道。 “没事没事……噗!嘻嘻……要拜堂了,来来来。新娘子来喽!”嬷嬷忍住笑,小心的将她牵至堂前。 像是期待已久似的,所有宾客全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唿声。 “一拜天地!”她从帕缘看到另一袭喜服的衣摆,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只是,新郎倌那边怎么站了那么多人?是在搀扶莫殷磊吗? “二拜高堂!”身旁的骚动更大,让她疑惑起来。莫殷磊病了吗? “夫妻交拜!”倏然,新郎倌剧烈挣扎了一下,随即像是也行了礼。他不会是快昏倒了吧? 她抚上胃部,没有人发现她的脸色在此时苍白得吓人。 “慢着!”正当大家期待着最后的仪式时,一声粗哑的嗓音制止了所有的动作。门外突然涌进一群黑衣人,像是凶神恶煞般,一路掀桌推人,引起众人惊声尖叫。 “暗夜门?”一听见连在噩梦中也不放过她的熟悉嗓音,顾不得任何礼俗禁忌,立时将头巾拉掉,随即怔愣住。 “你……”林岚芷张着小嘴,不敢置信地瞪着身旁被五花大绑的新郎倌……和她拜堂的是……方流墨? 再一转头,竟看到莫殷磊亲密的扶着身怀六甲的王浣儿,站在庄主夫妇身边。 暗夜门门主挟持着林老爷出现,方流墨紧急的示意旁人将他解开束缚。 “林岚芷,真有你的。我带着你老头来见你最后一面,当作你的贺礼。”暗夜门主扭曲着脸孔,一手狠狠的扼住林老爷的喉部。 二十日不见,林老爷更显得老迈枯瘦,宛如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爹!”她焦急不已的想奔过去,却被及时解开绑缚的方流墨拦住。 “慢着。”终于解脱的新郎倌方流墨,拉掉口中的破布,眼露凶光的瞪着一群来意不善的黑衣人,唇线扯出一抹酷寒的笑意。 “我倒要看看,你要给我什么贺礼。如果我满意了,还会奉送一个大礼。” 原来,少主要给他的回报,就是在他风尘僕僕回到山庄时,在门外被老庄主夫妇用逮的进去,莫名其妙被迫穿上喜服成了新郎倌、莫名其妙被绑成粽子押着拜堂、莫名其妙地拜了天底下最窝囊的堂。 他、受、够、了! “方流墨,你放开我。”林岚芷在他怀中挣动不已,双眼担心地望着爹,还有爹脖子上的五指。 “笨蛋,你想过去自投罗网?”方流墨口气不佳的训斥她。他现在的火气很大,耐心早就在刚才被人架上喜堂时,全都和面子一起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我要救我爹……”她登时有些委屈。 “我们不就正在救你爹吗?”他怒瞪她。 “流墨,她已经是你的媳妇,要救你救,我不插手。”莫殷磊冷冷的音调穿过他们的视线。 方流墨皱紧了眉头。“啧!过河拆桥的傢伙。”他低声咕哝。 “你不救我爹……”林岚芷有丝绝望。 “我说我救,听到了没有?”方流墨忍不住摇起她的双肩吼道。 “够了!”倏然,一声大喝制止了这方骚乱。 暗夜门主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抓着林老爷的手也气着有些抖。 “莫殷磊,我人带来了,怎么看不到你说要交换的人?如果是骗局的话,我马上杀了这老头。”他威胁地将手指束紧,只见林老爷面色一白,张开嘴,快喘不过气的挥手求救。 “不要,不要呀。”林岚芷摇着头哀求,几乎要扑了过去。 “不要?那么……”暗夜门主向身后一名黑衣人示意,那黑衣人便丢了一把匕首过去。“用这把刀,杀了莫殷磊身边的女人。”他阴狠地瞪着莫殷磊。 只见王浣儿和林岚芷各自瑟缩的躲进她们身旁男人怀里。 “又一把?你上次不是给过了?还是还给你吧。”方流墨代林岚芷弯腰捡起匕首,微一使劲丢回去,匕首应声落在暗夜门主和林老爷身旁的桌上,回头对莫殷磊笑笑。“老大,对方指明了要挑你,这会儿,你可不能说不插手吧?” “我莫家与阁下素不相识,为何苦苦逼迫?而且迁怒于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的头上。”莫老庄主终于端着长辈的架子,出面开口。 第29页 “我与莫殷磊仇恨不共戴天!我也要他尝尝眼睁睁看着妻子死在他面前的痛苦!”暗夜门主咬牙说道。 “你倒说来听听?”莫老庄主捻着鬍鬚,若有所思。 “五年前,我和爹奉上千金,和我几乎摔落千丈谷底才挖到的千年人参,求莫殷磊医治我病重的娘。没想到莫殷磊竟然见死不救,逼得我爹发疯,抱着我娘双双坠崖!因此,我来到这儿,花了五年的时间训练杀手,就是为了报仇!” “大哥,真有此事?”王浣儿闻言,忧虑的抬头望着莫殷磊。 莫殷磊敛眉沉思了一会儿。“五年前是有一对父子带着一名妇人上门求医,那个儿子当时脸上全缠上绷带。那个人是你?” “你记起来了?”暗夜门主眯起眼。 “或许吧,不过,你爹不也是个大夫吗?我曾经点过他,他对你娘的病情应该最清楚。”莫殷磊低头,伸手拍了拍紧张地揪着他衣袖的妻子。 “我爹跳崖死了。”他激动得红了眼。 “你爹他没死。”方流墨突然出声,语出惊人,情势倏然逆转。 所有人全部转头看向他。 “你胡说!当年我亲眼看见……” “他的确跳崖,可是后来被我所救。”方流墨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不知不觉松开手,林老爷乘隙逃开来。 “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姓贺?” “你怎么知道?”暗夜门主愕然。 “面容全毁的贺姓练家子不难找,可惜这几年你躲得真彻底,不然早父子团圆了。”方流墨摇摇头。“贺大夫,出来吧。我找到你儿子了。”他向门外唤了一声。 众人回头,只见门口多了两位风尘僕僕的身影。 “龙二爷……贺……贺大夫?”林岚芷惊讶的认出那名满头白髮、性情古怪的大夫。 难道,这十日不见方流墨的踪影,是因为他忙着要龙二爷将贺大夫接来这儿? 林岚芷抬头,无言的望着护在她身前的方流墨。这短短的时日里,他究竟做了哪些事?这段路来回距离不近,他怎么做到的? “儿子,你差点铸下大错,恩将仇报。当年要不是莫少主已看出了你娘的死兆,只怕她会被我慢慢折磨至死,你娘活着一日,便是痛苦一日,我却无知又固执,不肯承认我的医术救不了你娘,也害得你面容全毁。”满头白髮的贺大夫眼带忧伤的望着自己五年不见的儿子。 “爹?”暗夜门主激动得红了眼。 “放手吧。你娘是我害死的。”贺大夫的两鬓抖动着,显得更加老迈。 “爹……”他无法相信,朝思暮想的报仇念头,竟然是一场误会? 正当所有人凝神看向贺家父子,突然,一声厉喝划破众人专注的视线。 “莫殷磊,你死吧!”林老爷不知何时,握着方才插在桌上的匕首,暗地里接近突袭。 “爹——”林岚芷惊声尖叫。 莫殷磊一手将王浣儿护在身后,只手轻松的挡掉来势汹汹的袭击。 “莫殷磊,我要你死——”林老爷随即被人制伏,兀自叫嚷不休。 “爹……你为什么……?”她的心凉了,泛红着眼眶。爹难道不知道,莫家庄正为了救他脱离险劫而努力平息事件吗? 所有的恩怨,都该扯平了吧? “我说儿子啊,你要检讨检讨了,怎么那么多仇家?”莫夫人摇头嘆气道。 人家那方父子团圆的戏码还没落幕哩,这边差点就要血溅五步。 “林老爷,该收手了吧?”莫老庄主一脸严肃的看着林老爷。 “你们莫家害得我家破人亡,这笔帐,我绝对不会忘记!”林老爷气喘吁吁地从牙缝里挤出话。 “够了没有?你的脑子里只有仇恨、仇恨,还有没有你女儿的存在?”方流墨突然不耐烦的大吼。 林老爷吓得立时噤声。 “这段日子,你有没有负起做父亲的责任?你只是像个没用的废物,依靠着女儿的双手去挣食物、去讨生活,甚至保护你。你知不知道,你女儿为了你的病,几乎沦落青楼?不知道对不对?你唯一知道的,就是训诫她不可以做出有辱门风的事,对不对?你心里只有恨、只有怨,你将一直跟着你吃尽苦头的岚芷置于何处了?”方流墨一口气吐露出所有的话。 林老爷哑口无言,甚至有些心虚地转过脸,不敢直视女儿的视线。 “别说了……别说了……”林岚芷呜咽一声,揪住方流墨的衣襟,将满是泪痕的小脸埋进他暖热的胸口。 心里甘愿是一回事,但是有人帮着她大声说出来,仍让她控制不住酸苦的潮涌,一波一波的搅乱心头池水。 “我……”林老爷望向不再天真稚嫩的女儿,心头倏然被重重敲了一下,惊觉女儿何时出落成这般美丽的姿容? 难道,他真的太盲目,盲目到忘了他曾经捧在手心呵疼的宝贝女儿,甚至让她吃尽了苦,而毫无所觉? 林岚芷转头过去。“求求你们,放了我爹吧,他只是……”话还没说完,她的脸色突然惨白冒汗,身子开始虚软的倚着方流墨颀长的身躯,慢慢下滑。 她的腹部……好痛……像火烧一般,突来的剧疼从先前就不适的腹部为中心点,强烈的席捲全身,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岚芷,你怎么了?”方流墨惊觉不对劲,大手快速一捞,锢住她无力的身子。 “我……我……好痛……”只见林岚芷难受得弯下腰,神色痛苦地捂着上腹,汗珠满整个小脸,双唇呈现骇人的死白色。 “岚芷……”林老爷挣开制伏,满脸惊恐的奋力接近她。 林岚芷费力地抬起头,想对爹微笑,想要爹放心。心里高兴的想着,原来爹还是很关心她的。但是,终究力不从心,再下一瞬间,她便坠入黑暗里。所有的纷乱扰攘,全都被摒除在外,干扰不到她。 只不过,在身子腾空被人抱起的飘散知觉间,旁人兴奋莫名的喊声,仍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快、快,时辰刚好,将岚芷和流墨送入洞房吧。”莫夫人扬声催促道。 “搞什么?岚芷都昏过去了,这个节骨眼还玩?夫人你……”方流墨的语调气急败坏。 “发什么呆?快一点喊送入洞房哪……就剩最后一个步骤了……流墨,抱好她直接进去啦,别误了时辰,进洞房再看诊不迟。” “送入洞房——” ☆☆☆ 她迷迷煳煳的醒来,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着触目所及的刺眼红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间房八九不离十是个新房。 然后,她发觉之前剧痛如绞的腹部,正覆着一块暖热的布巾,令她忍不住又舒适的闭上眼。 突然,一个恐怖的意识钻入脑海…… 新房! 林岚芷倏然睁开眼。 “醒了?”一声浓重的嗓音从身畔响起。 一偏过头,竟然和一个超大男性脸孔相对。 第30页 “啊——唔……”一声惊叫被一只大手快速捂住。 “不想让人误会就别叫,现在大半夜的,吵了其他人,还以为咱们正在进行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闺房之乐呢。”方流墨懒洋洋的收回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她的脸倏然烧红,马上坐了起来,才发现两人衣衫不整的,都只着了一件单衣。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快走啦。”林岚芷又惊又羞的推他。 “走?走哪儿?”他不为所动,仅仅勉强睁开眼睛,对她聊表尊重。 “回你的房间去呀。” “我房间?就是这间啊。”他翻翻白眼。 “你房间?那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她茫然地瞪住他。 方流墨僵了一下,才张开晶亮的眸子对上她的。“不会吧?搞了半天,原来你还没清醒。你忘了?咱们已经拜过堂,是真真实实的夫妻了。” “拜堂?”像是闹剧的经歷终于慢慢回到脑子里。“那样也算?”她傻傻地问道。 “哼,不算?天地都拜过了,喜宴也请过了,就连你爹都首肯答应了。现在想反悔都太迟了。”方流墨一翻身,气闷的将头埋进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里。 “可是,怎么我对后面的事完全没印象?”林岚芷迷惑的咬咬下唇。 “因为你后来昏倒了,还吓坏了不少人,连你爹都失控的叫说他不报仇了,只要我们治好你。”她的昏厥竟然改变了僵持的局势。早知如此,在几个月前,他早就叫她昏倒了事。 “我……昏倒了?”她直觉的抚上隐隐作疼的上腹部。 “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几个月以来几乎没放松过,瘦了这么多,难怪损坏了身子。只要静心调理,身子就可以慢慢恢復了。” “哦。”她愣愣的点点头。 “我爹……不报仇了?” “他自己说的,后来还和老庄主夫妇尽释前嫌,有说有笑的聊了一整晚。” “那么……贺大夫和暗夜门主……” “落幕了。没了仇家,戏码还有什么搞头?”皆大欢喜,完全搞定。 “哦……”林岚芷坐在床铺内侧,看着倒在身旁的方流墨,极端不自在的和他分享一方锦被。 “你……后悔被逼婚吗?”接着,她又继续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最气的是,想我聪明一世,竟然会被人设计。”他认命的嘆了一口气。 林岚芷无言的低下头。 “我脸皮厚,不怕丢脸,只不过也连累了你,一起成为众人的笑柄。”他抬起手,温存不舍地轻轻抚上她细白的脸蛋。 “没的事,只是,事情的演变,竟然完全无法操纵,这个感觉,让人觉得不太踏实。”她没躲开他充满柔情的抚触。 “你……不介意嫁给我?”他的手没收回,语气却漠然得像在帮别人问一样。 林岚芷凝望他。她介意吗?她思索了一下。突然发觉,她并不排斥成为他妻子的念头,相反的,甚至是有些高兴的。 “不,我不介意。”带着腼腆又慎重的笑意,她坚定的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是吗?”慢慢的,他的唇角浮出笑意回应她。 “嗯。”林岚芷强调似地重重点头。 “以前,我们不是死对头吗?任谁看对方都不顺眼。” “可是,我觉得,其实看久了,总有顺眼的地方。”她调皮地转着乌亮的眼珠。 方流墨的笑容咧得更大。“对了,你有件东西,在我这保管得很久了。”方流墨突然想到一件事,倏然身形利落的翻身下床,没多久,又回到床上。 “我有东西在你那儿?”她百思不解的看他递给她一个绸袋。 “手来。”他叫她伸手,她便乖乖的向上摊开一双手。 袋里倒出件东西,一道冰凉触上她的手心,心里不由一震。 “这……这是……”她微喘着气,双眼红了起来,两手也激动得有些发抖。 娘的玉佩? 林岚芷将玉小心的捧到心窝,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从没想过,还有再见到这块玉佩的一天。 “还记得你将这块玉典当的当铺吗?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那当铺的主人也是我。”他拥她入怀,轻拍她的背呵疼着。 “原来……你……可恶……竟然瞒我这么多事……”她又哭又笑的捶着他结实的肩膀。“还有……今天的事……你为什么完全不告诉我……让我以为……以为你到现在……仍旧厌恶我……不愿理我……”当她知道他完全默不作声的为她做了许多事,心里百感交集,难以言喻。 “我厌恶你?别傻了。这几个月,我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放在你身上,像是上了瘾,戒也戒不掉,所以干脆让自己继续沉沦下去算了。”他嗤了一声。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傻傻的追逐一个人的视线到无法自拔。原来……我们两个都是傻瓜。”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汲取他体热的温暖。 方流墨低下头,无言的凝视她好半晌。 “岚芷。”他严肃的低唤一声。 “什么?”她不解的仰首。 “我们从头来过。”他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从头来过?” “不管我们以前恩怨如何,都忘了吧。既然命运将咱们两个紧紧的凑成一双,不如,就顺着命运,学着做一对夫妻吧。” 林岚芷噙着泪,唇畔含着盈盈笑意,双眸细细的逡巡他俊秀挺立的五官,仔细得仿佛第一次见他似的,然后缓缓的点头。 “好,从现在开始,我要学着怎么跟你成一对夫妻。之前的家没了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我要尽全力,再造一个我们自己的家。”她毫不迟疑、毫不保留的向他敞开心房。 方流墨动容地抱紧她,将脸深深的埋进她香馥的颈肩。“好……再造一个……自己的……”语气里,藏着深深的渴望。 感到肩头上的湿意,林岚芷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的拥住像是孤独许久的孩子,也拥住了他全部的灵魂。 相拥良久,不知是谁先开始,也不知是谁主动,像是渴望对方的亲近,两人极有默契的缓缓轻吻、吸吮,他的手在她身侧慢慢徘徊,直到火热的情焰越窜越高…… 春宵一刻,现在才真正开始……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