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小心,师尊是朵黑莲花》 第1章 归来之人 眼前水雾朦胧,殊玉恍惚中睁眼,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胸口,却未感到疼痛。 自己不是被那养大的白眼狼一剑穿心,落入了北渊吗?怎么会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 她挣动一下,发觉身边的水温适中,隐隐还有灵力波动,心中一惊,十成十地清醒过来。 她正坐在自己的凌霄峰灵泉中,并非处于神鬼共惧的北渊,远处传来几声清脆鸟鸣,一切都显得安静而祥和。 殊玉怔然,许久才伸出一只手,去找手上的剑伤。 一如所料,瓷白的手上光洁无伤,证明了她已重生的事实。 修真界野史中有类似重生的记载,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殊玉脑中的恩怨情仇如同走马灯一般掠过,经年的委屈与愤懑终于像是尘埃落地,葬在了记忆里。 唯有此刻的自己,重新呼吸,重新鲜活。 殊玉先是低低地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却并未有任何愉悦的意味,反而带着歇斯底里的不甘与怨恨。 “没有让我永远消失,那我便不会浪费这重来的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们洋洋得意,我要你们偿还我的苦痛,我要让你们痛苦千万倍!” 殊玉越想越恨,一掌拍向池壁,“咔嚓”一声,石壁应声而裂,灵泉震颤,水面不断晃动起来。 殊玉划破手指,按在额前立誓:“若做不到,犹如此壁!” 这是血誓,若是誓言不成真,立誓之人便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入轮回。殊玉神情决然,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仙尊?”侍女闻声而来,见殊玉立于灵池中央,身上的衣裙全部湿透,心里一跳,望着碎裂的池壁不知说什么是好,却见殊玉转过身来,轻轻撩开贴在脸侧的湿发,温和道:“现是仙历多少年?” 云波身为凌霄峰仙侍之首,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立刻像是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笑答:“尊上,现是仙历二千四百六十年。” 很好,真是天赐良机。殊玉赤脚从灵泉走出,身上衣裙无风自干,湿发在片刻间恢复为平常一丝不苟的样子,她眉目淡然,一身白裳衬得她容颜如画,像是寒潭仙莲,清新脱俗。 自己还没收徒,师叔和青崖也还没有死,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她可以在幕后重新洗牌,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万劫不复。 “好久不见。”殊玉看着云波,神情里仿佛藏着隔世的沧桑岁月,目光深邃,让云波有一瞬间感觉到面对之人的捉摸不定。 明明方才就见过,不知道仙尊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波压下心里的情绪,不安道:“请仙尊明示。” 可是殊玉忽然温和一笑,径直走过她身边,语气轻松道:“藏书阁许久没开了吧,打开看看。” 云波迟疑地应了一声,立刻小跑着跟上了殊玉。 凌霄峰藏书阁里的书,可以说浩如烟海。殊玉前世一心修炼自己的道,从未注意过其它方面的经卷,她站在书阁之中放出神识,瞬息之间便对所有的典籍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还真是前路漫长。”殊玉心道。 夜深人静,殊玉还在藏书阁里查阅典籍,她要尽快提升修为,虽然自己的修为即将到达封顶的地步,可是殊玉清楚,就算这一世步步小心,若不更进一步,令修为无敌的话,前世的一切恐怕将要重演,自己也会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师叔与青崖死去。 仇恨涌上心头,桑翊的话似乎还在耳边:“殊玉,你冷心冷肺,没有人会喜欢接近你,没有人会敬你、爱你。” 桑翊,便是自己前世收下的“好”徒弟。他用一剑贯穿自己躯体的时候,可谓毫不留情,还满口正义。也就是因为这位好徒弟,害死了师叔,也害死了青崖。 深吸一口气,殊玉睁开眼。如今,收徒大典还未到来,她依旧是没有被挂上污名的殊玉仙尊,青崖还未出生,师叔也还安然无恙,一切无法挽回的事情还未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二日,殊玉循着前世的记忆,来到一个小村外的山崖之上。 她看着山下的两道人影,默然不语。 桑翊背着柴火,后面跟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 “挽铃,你若是走不动了,我们在前面大树那里歇会。”少年桑翊十岁,已经开始抽条似的生长,个子高出同龄人许多,村里大多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调皮乱跑,可是他相当懂事,自主给家里分担了一些累活。 也正是如此,许挽铃觉得自己这位邻家哥哥与众不同,整日跟着桑翊,主动帮桑翊家人为干活的桑翊送水送饭。 挽铃“嗯”了一声,语气天真可爱,似乎和村落里所有淳朴的少女一样,长着无瑕的心,有着天真烂漫的性情。 殊玉站在高处山崖,指尖夹着一张唤兽符,她眸中倒映着少年与少女相谈甚欢的样子,嘴边噙着一丝冷笑。 前世许挽铃折磨自己满脸傲然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北渊那一剑的冰冷,似乎还粘连在她的灵魂深处。 现在的桑翊还比前世被自己收为徒弟的时候显得稚嫩,毫无修为,只要催动符咒,便会化出凶恶的豺狼冲向山脚树下的二人,在顷刻间将二人撕成一片模糊的血肉。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那便死在一起好了。 没有犹豫,殊玉一扬指尖,一匹豺狼从她身后扑了出去。 殊玉看着身高还不及狼的脖子的二人,心里生出了一种可以说是扭曲的快意。 “去死吧。”她低声道。 桑翊听到风声回头,睁大双眼,他不理解为何一向平安的山脚竟然会有恶狼袭击,看着那畜生张开血盆大口冲向自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向旁边一闪,险险躲过,肩膀处却被狼爪抓出了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许挽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到呆住,看着那狼袭击桑翊不成,又冲向自己,竟是惊到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呼救。 “呵呵”,殊玉看得津津有味。 “先杀了你们两个不值一提的东西,等我修为封顶后,再设计让修真界那群道貌岸然的老不死们狗咬狗。” “我不会让你们每一个仇人好过。”殊玉想。 桑翊看到许挽铃还愣着,立刻冲过去,将柴刀横于胸前,挡住了自己柔弱的青梅竹马。 看到这一幕,殊玉的脸上有一瞬的强烈杀意闪过,耳边又响起前世桑翊的话。 “殊玉,你冷心冷肺,没有人会喜欢你接近你,没有人会敬你,爱你!” “青崖只是一个畜生,它伤了挽铃,我本不想计较,可是挽铃突破在即,不能有任何闪失,它欠了的,总要还。” “伤挽铃者,皆是我的仇敌!” 的确,桑翊将许挽铃看得极重,前世的桑翊为了他的这位青梅竹马,做了许多大逆不道的事,还害死了与自己朝夕相伴的青崖。 “我不值得被任何人尊敬?伤许挽铃者是你的仇敌?”殊玉看着为了保护许挽铃又添了几道伤口的桑翊,忽地在心中产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 “倘若,这一世我将你培养成我的死忠,最后伤害许挽铃的人是你呢?”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心中,便如同一粒种子落入沃土,瞬间生根发芽,长成大树。 直接杀了他们太过于无趣,仿佛这样的报复,更加有意思...... 我要你受恩于我,亏欠我,成为我忠心耿耿的信徒,因为我去伤害前世被你放在心尖上的许挽铃,我要你为了我,与你前世的同盟反目成仇。我要你受我受过的痛苦,让你葬身北渊...... 桑翊已经没有了力气,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竟会这样潦草地结束,失血过多的他靠在树上,呼吸都已不再稳定。 生死之间,许挽铃尖利的哭声还在耳边。 他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他想学仙法快意天地,可是他现在就要死了,也不知为何,今日恶狼偏爱攻击他,甚少关注许挽铃。 曾经许挽铃受了委屈在他面前哭,他会觉得这个小妹妹鼻尖通红,眼睛里满是泪水的样子很可爱又惹人怜,可是现在,他忽然不这么认为了。 耳边的哭声,让他开始心烦。 就在恶狼再一次发起攻势,桑翊认命地闭上眼时,一股湿热却洒在了他的脸上。 他睁眼,耳边许挽铃的哭声也猛地止住,他只看着狼喉处还喷着血,整只狼却僵硬地直直对着自己倒了过来。 许挽铃似是惊吓过度,早就晕了过去,少年用尽力气掀开身上的死狼,看见了面前清丽的身影。 山风肆虐,那圣洁如雪的女子一身白衣,衣带飘飞,像是一朵开在静夜的幽昙。 桑翊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只觉得天地在那一刻静谧异常。 这是神仙吗? 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第2章 约定 与此同时,殊玉也看着眼前的少年。 小孩的脸还没有长开,一脸幼态,但是已经隐隐有了上一世成年桑翊俊逸且风华无双的轮廓,眉眼之间虽还没有染上那份天之骄子独有的凌厉,但是,还是这样的,令人厌恶。 殊玉脸上神色毫无破绽。 眼前的女子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双眸之中带着关切。 她伸出一只手,纤细的手臂上一串银铃叮叮当当,对自己道:“你怎么样?能起来吗?” 桑翊猛地后缩,他只觉得此刻的自己一身的泥土和狼血,脏极了,根本不配靠近这位如同谪仙般的救命恩人。 “你怎么了?”女子似乎因为他的举动有几分诧异。 桑翊立刻爬跪起来,道:“恩人我没有其他意思。我身上满是泥和血,脏。” 殊玉心道:“是啊,你的确挺脏的。你前世那算计人的心,最脏。” 但她面上依旧带着几分关切,主动上前一步,去搀扶跪在地上的桑翊。桑翊不敢再动,怕伤了恩人的心,殊玉靠近时,他鼻尖萦绕上一丝淡淡的花香。 不像村里富人家的妻妾们身上的浓香,腻得人皱眉。这幽香带着冷冽,能让人想起井水里倒映的月亮。 桑翊一时忘了心跳。 他被搀扶站了起来,殊玉纯白的衣袖立刻被脏污的狼血染红,桑翊心中满是愧疚,不知如何是好。 殊玉搀他起来后,又转头去看昏迷的许挽铃。 桑翊也随着看过去,许挽铃早已鬓发凌乱,躺在那里,脸都哭花了。对比之下,面前的白衣女子从容淡定,更多了几分端庄与神性。 是的,神性,她就像是不可亲近的神。 桑翊想看殊玉,却又不敢直直看过去,他无法解释自己心中的矛盾。 他站在殊玉身边,盯着殊玉的袖口随风晃动,又抬头看了眼殊玉,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他这一看,发现美得不可方物的神微微蹙眉,听她道:“这个小姑娘受了惊吓,本来就气血不足,以后可能会有惊厥之症,免不了多病体弱。” 桑翊开口,嗓音有些沙哑,“恩人可知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她吗?” 许挽铃毕竟与自己一起长大,桑翊不忍心看自己的同伴后半辈子被病痛折磨,眼前这位女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若是能问到一些方法,让许挽铃少受点苦总是好的。 殊玉思忖片刻,道:“也不是没有办法,需要每半年一次用灵芝养着,其他药材都无法代替。” 灵芝,还要每半年就要一颗...... 桑翊垂下眼,那是价值连城之物,肯定买不起,除非去摘。 可是,灵芝多生在陡峭悬崖,想要的话,必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可是个稀罕物,不是满地种的大白菜,随便就能摘一朵。 许挽铃家中就剩一个病怏怏的奶奶,根本不可能去帮许挽铃采灵芝,那么为了治好她,也只有自己去做这件事。 桑翊神色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许挽铃付出至此。 殊玉冷眼旁观,看来眼下的桑翊还没有对许挽铃情根深种,若是前世,他一定会为了许挽铃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可现在嘛...... 殊玉眯了眯眼,前世收徒是今日的三年后,桑翊与许挽铃因为村子遭了洪水,来昆仑仙门拜师。 那时候测验灵根前,两个凡人站在人堆里,根本不被重视,她见二人可怜,还略微注意了下这两个孩子。 后来测验灵根,她见桑翊根骨尚可,收其为徒,当时桑翊被收下,立刻求自己也收下许挽铃,但是她看许挽铃毫无根骨,被峰主们冷落也毫不在意,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桑翊,便猜到了许挽铃或许无心仙途。 或许给些银两放她下山,去过平凡人的生活对许挽铃来说更加适合。 毕竟没有足够的决心而踏上修仙之路,是会比常人更加痛苦的。 殊玉从来不会委婉地解释自己的行为,便直接没有同意。她拒绝后,桑翊也曾跪在她面前苦求,本来殊玉有所触动,但是,她看到了一幕。 被拒绝的许挽铃知道自己不能再和桑翊朝夕相处,敢怒却不敢对殊玉有半点不敬,心里愤恨无法发泄,狠狠踩死了脚边一只蚂蚁。 殊玉立刻没有了同情心,皱眉再次拒绝,显得无情至极,桑翊不知缘由,只是满脸失望。 殊玉想:或许她与桑翊之间的龃龉,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后来许挽铃被一个性情暴虐的峰主收为洒扫弟子,经常不给饭吃,还被众多同门弟子欺负,许挽铃便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殊玉的冷漠造成,怪上了殊玉。 桑翊经常和许挽铃在一起,能不也怨恨上自己吗...... 殊玉笑了笑,或许三年后桑翊与许挽铃情比金坚,可现在看来,二人还没有培养出多少“可贵”的情感。 殊玉道:“灵芝难得,我还想到一个省事的办法。” 桑翊眼中亮了亮,“请恩人赐教!” 殊玉道:“你们区区凡体,要历经千辛万苦寻找灵芝,这太难了,我不忍心。我是一个修士,体质早已不是凡人那般虚弱,只要我割开皮肉,放出我一些精血,喂给她,她马上就能好。” “不行!”桑翊几乎是立刻否决,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急,道:“恩人已经救了我们一命,不必再自伤!” 殊玉像是无所谓般,拔下发簪就要划破胳膊。 桑翊立刻去夺发簪,他觉得不应该让救命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付出,可是他还没碰上殊玉的衣袖,便被施了定身术,浑身动弹不得。 殊玉语气依旧温柔,不在意道:“一些精血而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位小姑娘如果能好起来,就再好不过了。” 很快,那截清瘦的手腕处被划开一条红痕,鲜红的血液渗出,桑翊有些不忍心看,眼眸里竟出现了几分委屈。 殊玉并没有去注意桑翊,而是将血喂进许挽铃嘴里,像是因为救了人而释然,一边撕下裙边包扎,一边道:“还请你不要告诉她此事。” 桑翊还被定在原地,眼眶有些泛红,“为什么?” 血顺着许挽铃的唇流入她的咽喉,殊玉唇色变得苍白。 殊玉没看桑翊,“因为她知道了,心里肯定会因为欠了人情而歉疚,我救她本来也没有多少损失,何苦要她难受呢?” 桑翊一时无话。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为人着想,不求回报的人。 这位神仙一样的女子,在自己最最无助的生死关头从天而降,救下自己,却不求一丝回馈。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殊玉眼底却如藏着暗流一般,看着许挽铃无意识吞咽着喂进去的血。 吞下去吧,怕是你一辈子都承受不住这代价...... 桑翊看着殊玉用洁白裙边包扎的伤口处又渗出鲜血,没来由更加惭愧自责。他垂下头,被解除了定身术,却依旧不言不语。 殊玉戳戳他的头顶,问:“我救了你的好朋友,为什么不高兴?” 花香萦绕在身边,桑翊闷闷道:“我受恩于仙人,却无法帮助仙人一点一滴,看你白白受伤,觉得自己无用。” 殊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眸色黯淡,声音温和,“那你就变强啊。昆仑仙门三年后招收弟子,你可以来试一试。” 桑翊一听,满怀希望地抬头,“昆仑仙门会收下我这样的普通人吗?恩人是昆仑仙门的人?” 殊玉点头。 桑翊欣喜若狂,这与他的梦想不谋而合,原本以为自己的身份只能入一个小门派,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了这般机遇。 “我一定来,我会好好努力,变得强大,报答您的恩情!”桑翊说罢跪坐起来,恭恭敬敬对着殊玉,叩了三个头。 殊玉神情淡淡,报答?可不是吗?那便好好报答。 温情的戏码今日也演够了,殊玉懒得再面对这两张脸,道:“小姑娘估计要醒了,我该离开了。” 桑翊有些想要挽留,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 殊玉摇身一晃就不见了身影,徒留清淡花香散于原地,风一吹,便淡了。 桑翊看着空中有几分失落,许挽铃恰好清醒过来,他却没有发现。 昆仑仙门吗?他一定会去,这样的承诺,他拼了命也会守约。 第3章 故人 殊玉回到凌霄峰,取下包扎的布,手臂已经光洁如新。 区区苦肉计罢了,一点血,换取桑翊的信任,不亏。 她在自己的血中加了一道密令,若是许挽铃这一世摆正心态做人,那么这密令就不会起效。 若是许挽铃依旧如同前世,那就只能是她自作自受了...... 原以为这一趟回来得很快,只是解决一点小事,却不想半路换了个想法,陪着桑翊演了好久的戏,到藏书阁已经酉时。 昨日练成聚灵阵,今日要研习的阵法是风刃阵。 殊玉长叹一声,翻开典籍。 阵法师在如今的修真界地位低微,以殊玉昆仑仙门凌霄峰峰主的身份并不需要亲手布阵,只需在战斗时在身边带上布阵师,自己在关键的时刻出手即可。 可重活一世,殊玉深知,靠人不如靠己。 即使人人对于阵法师嗤之以鼻,她也要将阵法研习通透,在手里多一张活下去的底牌。 在她修为折半,被桑翊一剑穿心前,当时若有一道风刃阵抵挡一下,也许就不会惨到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葬身北渊。 她怎能不恨? 可世上没有若是,没有如果,她已经死了一回了。 只有在这一世把所有能拿到的筹码都拿到自己的手中,殊玉才能安心。 促织叫声断断续续传来,夜色如墨。 江离是在藏书阁找到殊玉的。 他师弟夙灵是殊玉的师尊,可是夙灵仙历二千年便在诛邪时陨落,殊玉拜入师门时,本就刻苦,在自己师尊陨落后更是勤加修炼,年纪轻轻便到了元婴境,成为了昆仑仙门难得的奇才,其修炼的进阶速度直接成了门派里的传奇,如今更是修真界颇有实力的大能。 不想,现在的她还是如此勤奋。 江离摸摸胡子,走进藏书阁。 殊玉听出脚步声,心中微微一颤,鼻子不由一酸。 那种悠哉悠哉的步伐,是自己的师叔江离无疑。 前世在江离自刎后,她曾多次梦到这个可爱的老头,却再也没有听见过他的脚步声。 “小师侄,这么晚了,你......”江离说着已走到殊玉身后,看清了殊玉手中的阵法图后,微微震惊。 殊玉不打算隐瞒江离,道:“师叔,修行术法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什么对我有用,我便修什么。” 江离先是沉默,继而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周围,更显得藏书阁寂静异常。 “小师侄,夙灵有你这样一个徒弟,值了!” 江离笑完,又是一阵怅然。 “小玉儿,你虽在修炼上有过人的资质,可是这世上,还有人心诡谲,不要将所有人想得太单纯,有时候,实力与手段是同样重要的。” 尘封的记忆呼啸而至,江离死前的眼神浮于眼前,殊玉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为什么自己前世听不出来这其间的苦楚呢? 殊玉起身看向江离,掩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眼神郑重,道:“师叔,我会记下的。” 同样的话,江离在前世对自己说过不下十次。可那时自己心高气傲,认为再怎么尔虞我诈,她不理会就是,若有人挑衅,她就以手中剑说话,让对方心服口服。 直到浸没在冰寒刺骨的北渊,身边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化为死灰,她才明白了这番话的良苦用心。 江离没想到殊玉竟然一口答应,以前小玉儿对这种话都是据理力争,今夜却表示认同,看着殊玉的眼中除了郑重,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悲伤,他道:“小玉儿,你最近是遇上了什么事吗?” 殊玉眼眶发热。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关心她了。 殊玉自以为心性淡漠,可此刻,眼中不由泛起泪光,她一把抱住眼前的小老头儿,带着哭腔:“师叔,你可别死了!” 江离:“???” 江离:“......” 这小师侄是越来越难懂了。 ...... 第二日,江离来找殊玉,他昨夜回头想了想,还是觉得殊玉心里藏了什么心事。 云波见江离寻来,上前一礼,道:“江长老,仙尊今日闭关了。” 江离皱眉,“小玉儿最近怎么这么刻苦,身体受的住吗?昨天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云波摇头,“我也不知,仙尊还说这次闭关可能比较久,下次出关或许就是三年后了。” 江离喃喃,“三年后?” 云波道:“就是三年后,殊玉仙尊还说,若是您寻来,就让我转告您,不要为她担心,她自有分寸。” 江离苦笑。 这小丫头的性格真是随了她师尊夙灵,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 难道凌霄峰专出这样的品种吗? 想着想着,江离把自己逗笑了。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就是个犟种吗...... 时光匆匆,光阴似箭。 三年后,殊玉出关。 她周身剑影环绕,仔细收回涌动的威压,刻意收敛气息,压制修为,防止惊动整个昆仑仙门。 殊玉竟在修为封顶之前,又修出一个灵身。 灵身在当今修真界算是实力逆天的证明。若是一个修者修出灵身,说明他与天相争,又多修出了一条命。 拥有灵身的人,可以在白昼自己修行,晚上入眠时,灵身便可继续修炼,丝毫不影响自己的休憩,且得到的修为,完全能被本体化为己用。若主体在战场,灵身像是主体身后的盔甲,化为剑影,抵挡主体无法兼顾的攻击。 昆仑仙门上下都在讨论,一个弟子道:“殊玉本就实力过人,现在闭关三年,实力会恐怖到什么地步?后日便是收徒大典,殊玉早不出关晚不出关,现在出关,怕是想要收徒。” 另一人语气八卦,“不知哪个幸运的人会成为殊玉仙尊的徒弟?” 众说纷纭。 若是他们知道殊玉有了灵身,不知会不会终日惶恐不安,毕竟有灵身大能现世,修真界很可能会划分为另一种程度的势力规模。 而作为谈论中心的殊玉,却自己坐在花园凉亭中,自己和灵身下着棋。若是有人观棋,会发现黑白二子在棋盘上有着迥异的落子风格。 白子不顾全局,走一步杀一步。 黑子以诱敌为主,看似柔和谦让,实则暗含杀机。 殊玉落下一枚黑子,棋局胜负已定。黑子占尽先机,终于围杀白子。 “果然”,殊玉喃喃,前世的一手好牌最后打得稀烂,实实在在事死于人性。 这日天朗气清,昆仑仙门山门大开,迎接前来的新人。 “据说柳坡村遭了洪水,下去历练的弟子去时,已经几乎没有活人了。”一个洒扫弟子跟身边人说着这人间惨剧,“还是修行好,凡人生如蝼蚁,终其一生不能窥见大道,太脆弱了。” 听他说话的弟子也是唏嘘不已,“一个活人都没有吗?” “倒也不是,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韩师兄见他们可怜,带他们来参加收徒大会,若能被峰主们看中收成徒弟,也算是积了阴德了。” 殊玉坐在峰主一列,目光淡淡。 昆仑仙门有三十三峰,每座峰都有峰主坐镇,殊玉所在的凌霄峰最为险要,守着昆仑仙门的灵脉,居于三十三峰中最中心的位置。 昆仑仙门的掌门于仙历一千九百六十年陨落,之后三十三峰争端不断,门派差点在动乱中灭亡。后来这三十三峰怎么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掌门,便约法三章,不选掌门,相互制衡,各位峰主磨合多年,竟也真的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相互依存,却也貌合神离。 所以在殊玉前世被推入泥潭,也没有同门任何一个峰主愿意出面为她说一句话。 自己这个峰主,当成了一个笑话。 下面人头攒动,殊玉一眼便看到了那道就算被烧成灰,她也认识的身影。 前世的冤屈不平,刻在骨子里的仇恨,以及那种时时缠绕于心头的粘腻的窒息,都在此刻,形成了一个闭环。 第4章 拜师 人群中议论纷纷,所有想要拜师的新人,都不知道自己会被哪位峰主选中。 “听说昆仑仙门中,每个峰主都有自己的绝技,我好激动啊!” “你激动个什么劲?你有没有灵根啊?没有灵根还是回家种地吧!” “哈哈哈哈哈哈......” 许挽铃紧紧抓着桑翊的胳膊,“阿桑,你紧张吗?” 桑翊道:“咱们还是不要随便说话的好,你瞧,峰主们都到了。” 许挽铃往远处看过去,上列坐着三十三位峰主,桑翊也一眼就找到了那位三年前救了自己与许挽铃的恩人。 她看起来与三年前丝毫没有变化,气质出尘,整个人依旧如渺渺云间月,一尘不染。 许挽铃发现桑翊目光柔和地盯着台上,满脸好奇,语气天真地问道:“阿桑,你在看什么?” 三年前殊玉救下他们前,许挽铃已经昏迷,而殊玉离开后,许挽铃才清醒,她不认得殊玉,对一切都一无所知,这很正常。 桑翊垂下眼,道:“没看什么。” 许挽铃觉得反常,下意识将视线落到台上,看见三十三个峰主中有一个长相极其清丽的女子,心中暗道:“莫非,阿桑是在看她?” 就这样想着,她不由再看一眼殊玉,却不想对方能察觉到自己目光似的,与自己四目相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虽然是笑着,但许挽铃只觉得那个笑似寒冬刺骨的冰,顷刻间将自己冻在了原地,一种从骨髓深处的恐惧慢慢渗出。 那个女子她不认识,为何让自己没来由感到那样可怕? 她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而且来昆仑仙门之前,她连什么是修仙都搞不清楚,不可能和那个女子有交集。 她张口想问桑翊什么,可下一刻,殊玉却自然转过头,与身旁的峰主们交谈起来。 云淡风轻,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收徒大典要测试弟子们的灵根,所有人按照来的顺序一一上前,逐一将手伸过去测验。殊玉全程没有注意测试,反而是与玉花峰峰主樊一木相谈甚欢。 玉花峰主修刀法,樊一木身材五大三粗,使的是一把镀金大刀,他门下弟子众多,用刀的风格也与樊一木如出一辙,耍起刀来虎虎生风,是以玉花峰名字虽好听,山上的草木却多是被刀风劈得一片残枝败叶,凌乱不堪。 修真界少有这般粗犷的修炼,大家走的多是仙气飘飘的风格,樊一木这样的风格就是一个异类,行事直来直去也得罪过不少人,但是修为甚高,没有人敢轻易招惹他。 殊玉需要玉花峰的心法。 轻盈飘逸是一种打法,对敌时速度快,可以主动很多。但是力扛千斤,也是大道三千中的一种。大型法阵需要移山填海的气魄,玉花峰的心法若能与之融合,她便能做到举重若轻。 台下测验很快便轮到桑翊,他信心满满地将手放上了测验白晶。 负责测验的弟子眼睛一亮,桑翊竟测出了雷灵根。他看着桑翊,见面前少年虽形容狼狈,但是五官端正,眉宇间有一种清俊之感,便笑道:“恭喜你了,是雷灵根。” 台上一些峰主修为非凡,听见“雷灵根”三字有几个望过来,打量着桑翊。 在来昆仑仙门之前,桑翊曾与昆仑仙门中人交谈,知道雷灵根属于上佳灵根,而且很稀少。 现在他知道了这个结果,心中可以说是狂喜,他下意识地去看上列的殊玉,可是对方正在和身边的峰主交谈,一眼都不曾看过来。 满心的喜悦忽然不再热烈。 她是不记得自己了吗? 这下,无论再多的峰主看向这里,桑翊也没有方才的开心了。 也对,恩人是修真界厉害的峰主,不知救过多少人,怎么可能记得一个普普通通身份低微的乡村小孩? 况且已经三年过去,她肯定忘了。 一瞬间那种身如浮萍般渺小的心境无限蔓延,桑翊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仰望明月的蜉蝣,卑微又可笑。 负责测验的弟子见面前的少年脸色变了又变,疑惑道:“小孩?” 桑翊忽然清醒过来。 周围人都在议论他的测验结果,他回头看去,皆是艳羡的目光。 也对,自己有灵根,是有机会留在昆仑仙门的! 桑翊握紧拳头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他定要在修真界闯出一番天地,然后告诉恩人,他是她曾经救下的小孩,他没有食言,他在努力变得强大。 到那时,恩人一定会为他高兴。 许挽铃看着桑翊,心想果然自己没有看错人,现在她认识的桑翊,一定是一个有前途的人了。 她上前一步。 虽然跟着昆仑仙门的人来的初衷是为了桑翊,但如果这次测验,自己真的有灵根,她还可以踏入仙途,怎么算都是不亏的。 就算不能,她还有桑翊这一层关系,今后谁敢再瞧不起她? 本来似乎在一心与樊一木交谈的殊玉忽然看过来,她双眼微眯,心道终于来了。 她三年前放出精血喂给许挽铃,可不是为了救仇人。 修真者修为到了她这般地步,精血也会与常人不同除了那道密令外,她还留给了许挽铃一个惊喜。 果然,许挽铃的双手一放上测验白晶,便白光大盛,所有峰主都站了起来。 天灵根! 昆仑仙门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天灵根的天才弟子了! “殊玉仙尊便是天灵根,她现在修为已经接近封顶,这位天灵根,真的会前途无量啊!” “是啊是啊,除了殊玉仙尊,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活的天灵根了!” “是不是天灵根的人都长得很好看?这位姑娘娇俏可人,真的好有灵气!” 弟子们的议论传入没有走远的桑翊耳中,他蓦然回头,震惊地看向那道白光,没想到一直在自己身边柔柔弱弱的许挽铃会是天灵根。 身后两人的议论又传入耳中。 “昆仑仙门现在有两个天灵根,你说,是殊玉仙尊美,还是这个新弟子美呢?” “你看殊玉仙尊”,一个弟子看向台上的殊玉,“她一身白衣,是一种疏离的美,简直就像天上的月亮。” 他又道:“你再看,这个新的女弟子多爱笑,还活泼,虽然差了殊玉仙尊一点,但是看着更亲近一些,我敢打赌,她以后肯定更受人欢迎。” 桑翊顺着他们的视线也进行了一场对比,原来,恩人名叫殊玉。 桑翊又看向殊玉,心想,还是殊玉更胜一筹。 殊玉冷眼看着台下的一切,因为自己精血的缘故,让本是凡人的许挽铃被测出天灵根,让她被人人争着抢着做徒弟,先享受一番众星捧月的日子,等真正踏入修真途,以往有多得意,她以后便会被打击得越惨。 这只是第一步。 受了她的精血,便是受了她的恩泽,那道密令也会从此伴随许挽铃。 从今往后许挽铃若对她有半分心中的不敬与恨意,这位桑翊的青梅竹马便会心脏绞痛,生不如死。 前世青崖死的时候,许挽铃胜券在握的目光犹在眼前。 “殊玉仙尊,畜生只是畜生,阿桑才是明事理的人,救它的药给了我,才是真正起了作用。你现在被关在这里,你求求我,说几句好话,或许我还能让阿桑替你埋了它。” “殊玉仙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看清现实,现在被唾弃的人是你,也只有我还可怜一下你,愿意来看看你,这些虽然是残羹剩饭,但对没有多少灵力的你来说,可是能保命的。” 许挽铃脸上满是得意,听着身边人的祝贺。 这样的资质,哪个峰愿意错过? 果不其然,弟子们一测完灵根,许挽铃便被三十几位峰主团团围住。 “孩子,跟着我们青芒峰,我们青芒峰别的不多,天财法宝应有尽有!” “孩子,跟着我们沧海峰,有很多师兄宠你呦!” “你们别吓着孩子,孩子,别听他们的,我们彩霞峰风景可美了!人还少,竞争不激烈,你去了就是首席弟子!” “......” 雷灵根自然比不过天灵根抢手,桑翊被挤在一旁,无人问津。 他选了一个角落坐下,同是一个村一起长大的人,现在许挽铃被捧上了天,自己却被如此冷落。 从人群缝隙中看着许挽铃脸上挂着笑,桑翊不失落是假的。 这一切都被殊玉看在眼里,她没有理会其余峰主的疯抢,朝着低头默默坐在角落的桑翊走去。 前世,自己收下桑翊为徒之后,普通的许挽铃无人在意。 桑翊求自己也收下许挽铃,但是许挽铃踩死蚂蚁的恶行触怒了自己,这样一个没有善心的人,她不屑教导。 后来普通的许挽铃被那个性情恶劣的峰主收下当洒扫弟子,入了铁渡峰,经常被看不起,被欺负。许挽铃有事没事找桑翊哭诉,桑翊不恨上自己才怪。 桑翊垂头坐在墙边,视野里出现一截雪白的裙角。 “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殊玉笑得温和。 桑翊抬头,只觉得光阴仿佛在此刻停止。 在自己差点葬身狼口时,在自己无人问津时,都是面前这位女子,朝他伸出手。 桑翊的心快要从胸口蹦出来,只是呆呆看着殊玉。 同时,他又生出疑惑,“您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去抢许挽铃? 桑翊看着还在被众多峰主争抢的许挽铃,又看看殊玉,明白了过来。 殊玉适时解释,“我不大喜欢太热闹的场合,也不喜欢争来抢去,你资质又不错,选你当徒弟也不是很亏。” 桑翊立刻跪下,郑重开口,语气坚定,“弟子桑翊,谢师尊收留之恩!”言罢重重叩头,恭敬无比。 第5章 改观 这一声喊得响亮,那边争抢许挽铃的峰主们也都看了过来,气氛有一瞬间安静得诡异。 台下弟子们才如梦初醒,天灵根固然资质非凡,可是能成为具有天灵根仙尊的徒弟,以后也将会是仙途通达。 许挽铃打量了一眼殊玉,心境已经与方才不同,自己也是天灵根,如今在昆仑仙门的地位早已天翻地覆。 不等其余新弟子作出反应,殊玉已经在众人瞩目中拉着桑翊御剑而起,直接往凌霄峰飞去。 收徒大典还没结束,她就带人走了,这是告诉其余人,她只收这一个徒弟的意思。 熟悉的花香萦绕在周身,桑翊从来没有御过剑,他身形摇晃,在剑上根本站不稳,却不敢打扰专心御剑的殊玉,怕自己第一天拜师就让师尊心烦。 殊玉拉着桑翊手腕,保证他不掉下去,只留一个背影给桑翊,一路无话。 前世自己也是这样一步一步,教会桑翊御剑,后来,桑翊毫不留情的一剑,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真是一只白眼狼啊。 只是因为自己付出时不在意让他知晓,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凡事都去解释,便因为这一切,一步一步,让这只白眼狼渐渐与自己离心,渐渐强大,最后反噬了自己。 这辈子,她要这白眼狼也死无葬身之地! 三十三峰被碧色覆盖,如春笋矗立,直指云霄。每一座峰之间相距甚远,但每一座峰都气势非凡。 桑翊被这般奇景震慑,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道路。 殊玉御剑于三十三峰中穿梭,不出片刻,二人就到了凌霄峰。 凌霄峰因着主人淡漠孤冷的性子,没有过于夸张的装饰,所建房屋基本都是黑白一个色调,殊玉让云波安排桑翊住在自己修炼的同个院中,打开东边的窗子,直接能将桑翊的动向尽收眼底。 傍晚云波做了菜送去桑翊房间,他还是凡人,没有辟谷,所以一日三餐还是每日必需。 桑翊听云波说许挽铃被各个峰主疯抢,场面一度失控,最后许挽铃选择了弟子最少的彩霞峰。 殊玉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不由发笑。 彩霞峰可不是因为弟子少就竞争不激烈,相反,彩霞峰峰主何明辉是一个极其自私狭隘的人,他峰上弟子为什么少,昆仑仙门的人几乎都知道。 彩霞峰天材地宝极其丰富,正是因为丰富,所以何明辉舍不得把这些东西用在没用的弟子上。他挑选弟子十分苛刻,如果弟子们的才能无法给他满意的回馈,他便不会让弟子们住在彩霞峰。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整个彩霞峰还不满三十人。 当然,这留下来的人,都与他沆瀣一气,做尽了丧尽天良之事。 当初江离之死,不就是何明辉与他的这些“精锐”推动的吗? 许挽铃真是会选! 殊玉看着烛火跳动,慢慢咬出四个字:“来-日-方-长。” 休整三日,桑翊焚香沐浴,跟着云波来到殊玉住处外,准备与殊玉一同去参加入门礼。 昆仑仙门的入门礼十分隆重,需由弟子立誓一生尊师重道,不走邪路,并且刻苦修炼,不辱师门。师尊则要给弟子入门礼物,这礼物规格从上到下品级不定,一般情况下,大家都给中规中矩的武器或丹药,就不算辱没了峰派的面子。 桑翊听到推门响,立刻屏住呼吸挺直身板,看向走出来的人。殊玉依旧一身白衣,妆容素淡,表情平静冷漠。 每每看到自己的师尊这个样子,桑翊都有一种敬畏之感。 殊玉看向桑翊,眼中却在瞬间漾出笑意,温柔道:“小翊儿,随我一道去。” 这一笑在桑翊看来,就像是寒冬冰雪被春风一吹,乍然迸裂,融入心间。 “她待我是不一样的。”桑翊想。 一路无话,桑翊紧跟在殊玉后面,看着那道恍若谪仙的背影。 一路上能遇到几名昆仑仙门的弟子也御剑往前而去,只是由峰主亲自带徒弟的,仅有他们师徒二人。 殊玉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带桑翊来了观礼庭。 观礼庭中已是人山人海,弟子们三个一团五个一堆,都在闲聊。 许挽铃被诸多弟子包围着恭维,神情倨傲。她看到桑翊从入口进来,刚想打招呼,忽然想到了什么,掩住了眼中的笑意。 她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要打招呼,也该是桑翊先开口。 可是她等了许久许久,周围走上来越来越多的人向她问好,桑翊跟着他师尊经过这边,都不见桑翊回头看她一眼。 许挽铃恨恨瞧着桑翊的背影,少年脊背挺直,跟在殊玉身后一言不发,双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沉不住气,许挽铃拨开人群,朝着桑翊走去。 她想让这个一直被自己仰望的人,也仰望自己。 “阿桑,你怎么不过去和我们说话?” 桑翊回头,看着许挽铃脸上带笑,声音甜美长相可爱的她似乎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可是那日许挽铃被众峰主争抢的时候,她又何曾再想到过自己?虽然自己作为一个同村的哥哥,不应该因为这点小事对一个女孩子生气,但是从小到大,桑翊总是在困难中帮助许挽铃,即使在那时遇上恶狼,他也是以命相搏去护着许挽铃的。 如今许挽铃得了势,自拜师那日,再也没有过问过他,关心他一句。 桑翊眼里泛着细碎冷意,呵呵一笑,“我跟着师尊,若师尊有时传唤找不到我可就不好了,你们聊。” 他向来会藏着自己的情绪,面上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悦。 许挽铃看了一眼背对他们的殊玉,这女子与自己同是天灵根,收徒大典那一个眼神至今让她回想起来都毛毛的。那天听到自己是天灵根也没有要过来收徒的意思,还一整天冷着一张脸,故作清高不知给谁看。 许挽铃心里一动,眼中满是同情,委屈道:“啊?你师尊这么严的吗?” 她如今是彩霞峰的首席弟子,彩霞峰峰主对她是有求必应,殊玉就算是峰主又如何?她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桑翊眉头一皱,眼中出现一闪即过的不快。 还未等到桑翊开口,殊玉转过身道:“小翊儿,为师无事,你想与朋友交谈,不必考虑这么多的。”她神情温和诚挚,桑翊忽然涌上一阵愧疚,忙道:“不是的,师尊,我......” 他本是随口找了个推脱的理由,不想师尊会因此被误解。 桑翊有些恼恨自己刚才的表现。 没有人注意到许挽铃翻了个白眼。 殊玉将视线从桑翊身上转移到许挽铃身上,然后与她对视。 “啊!”许挽铃心口猛地针扎般痛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额头上冒出冷汗,她死死捂住胸口,摇摇欲坠。 这痛来得凶猛,许挽铃眼前几乎要发黑。 殊玉目光幽幽,许挽铃身上有自己的血,若心中对自己不敬,便会痛苦不已。 看来,这小姑娘方才在心里骂自己呢。 桑翊本来就因为师尊的话心里懊悔,看着许挽铃捂着心口娇弱的样子,不知为何,第一次对许挽铃产生了一种厌烦。 殊玉自然不放过争取好名声的机会,立刻上前关切地扶住许挽铃,轻声询问,“你怎么了?” 所有在场的弟子们看过来,他们平日里对殊玉地印象留在冷漠疏离的感觉上,可现下殊玉脸上的关切真实无比,根本就是一个心软善良的美人。 原来,殊玉仙尊是面冷心热的那种人? 是谁说殊玉仙尊冷心冷肺的?叉出去! 许挽铃看到殊玉过来,对比之下自己显得格外失态,不由更加愤恨眼前的女子。 当然,她也痛得更厉害。 殊玉摸上许挽铃的脉搏,思索了一阵,指尖凝出灵力,注入许挽铃体内。 “师尊!”桑翊想要阻止,却想到自己没有资格干涉殊玉的任何行为。 在参加拜师礼之前,他便每夜看见殊玉屋里的灯亮着,云波告诉他,殊玉在修习一种很耗费灵力的术法。现在殊玉救许挽铃又要耗费灵力,如何能够受的住? 许挽铃的师尊为什么不去救她?殊玉是欠了许挽铃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付出? 他看殊玉的嘴唇有些发白,心中担忧不已。 弟子们默默围成一个圈,都屏息凝神,看着这一幕。 他们心底开始慢慢改变了对殊玉长久以来的刻板印象。 第6章 入门礼 殊玉本就刻意在入门礼之前消耗大量灵力,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的目的罢了。 在研习阵法时,殊玉发现了一个布局精妙的阵法,她将其留在入门礼之前练习,自是用意颇深。 殊玉原本打算于入门礼的场合中激怒许挽铃,看她会不会因为体内的天灵根之血受疼痛之苦,若是她心思不正,自然会痛苦备至,到时候殊玉再主动去用灵力救她,就可以博取好名声。 前世的她并不曾在意“名声”这样的东西,可是她却因为世俗中的“名声”而身败名裂,落得个惨死下场。 不就是名声吗?殊玉心中轻蔑地想,若是自己想得到,哪里都是机会。不过今日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她这边还没行动,许挽铃便怒了。 原来激怒许挽铃如此轻而易举,倒是之前高估了许挽铃。 殊玉催动体内灵力燃烧,又在人前不遗余力地以灵力救治许挽铃。不一会儿,在场围观的弟子们发现殊玉额上冒出了汗珠。 “师尊!”桑翊上前拉住殊玉袖角,“您别再消耗灵力了,您已经耗费太多,灵力耗损,您会撑不住的!” 殊玉似乎是要一意孤行到底,并不理会桑翊。 周围议论纷纷,有弟子道:“何止?若损耗太多,可是会跌境界的。” 桑翊心里一沉。 殊玉何尝不知,不过她自有分寸,算到时机已差不多,殊玉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许挽铃恰好神智清醒,刚睁眼,自己身上便被溅了一道血。 “啊!”许挽铃尖叫。 可是大家都顾不上在意许挽铃,因为殊玉晕了过去。 仙尊为救人吐血昏迷,可见耗费了多少灵力,这是昆仑仙门从未发生过的事。 殊玉晕过去前,还摸着许挽铃的脉搏,眉间满是担忧,桑翊想要过去扶住殊玉,却有一双手先于她。 江离神情严肃,两指并拢探向殊玉额头。 他皱着眉,道:“你师尊真是欠了你的,前日她用灵力为你洗濯‘涤灵果’,今日又救你这同伴,你们再如何贪得无厌的索取,也要有个度吧?” 周围一片死寂。 涤灵果,乃辅助修炼的上上乘灵药。一般万金难求,能够长出一寸的涤灵果世上罕有,一般这样的果实会在长出一点后因灵力太盛无法收纳而衰败,只有用人为灵力去助其生长,才有可能存活。 要洗濯涤灵果,需耗费大量灵力。修士多半不愿意用灵力去养涤灵果,因为这会损耗难以估量的精力。 更别说,为别人洗濯涤灵果。 桑翊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要对许挽铃这么好?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和殊玉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运气,得了殊玉青眼成为她的徒弟,这已经是恩重如山,她根本不需要这样牺牲自己的利益。 他只觉得欠眼前这女子太多,无论是曾经被她从狼嘴里救下,还是现在殊玉间接因为自己昏迷不醒,都让他无比愧疚。 他方才伸出的手还保持僵在空中的状态,江离横了桑翊一眼,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来气,直接背起殊玉,御剑而去。 弟子们都站起来目送二人离开,桑翊跪在地上,僵着的手动了动,然后给了自己响亮的一耳光。 而此刻,原来昏迷的殊玉悄悄睁开眼,红唇微弯,静静靠在自己师叔的背上,目光幽冷。 入门礼一直到薄暮才结束,桑翊因为自己师尊的缘故,没有继续参加,他来的时候是御剑而来,徒步走回凌霄峰,已是月上中天。 听说殊玉还没醒,桑翊心中自责,可是又不好直接进师尊卧房,心中下定决心,跪在了殊玉的静室外台阶下。 十五岁的少年初入仙门,还没有修炼术法,跪在风中并不好受,可是他觉得唯有这样,才能有一点点的安心。 殊玉神识之中察觉到桑翊就跪在门外,但她只是闭眼躺着,并不想理会。 前世,殊玉对他默默付出一切,不都没被他重视过在意过吗?他在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的时候,也不从来都没心软过吗? 他一剑贯穿殊玉身体的时候,殊玉即使已经修炼多年,身体远比凡人强健,也是真的痛。 那可是心脏的位置啊,谁不疼? 在她最后残存的意识里,感觉到北渊的水不仅刻骨冰寒,还会侵蚀血肉,最惨的也是她落入北渊时,还是有几分清醒的。 那密密麻麻钻心的疼,让殊玉现在都怀疑,自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还是被活生生地痛死的。 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心软。 这一局,她设得天衣无缝,为研习聚灵阵,她使用灵力,将涤灵果放入其中,洗濯涤灵果得同时观察到了聚灵阵的特点,又故意让心直口快的江离看见她为了桑翊不断消耗灵力,在去入门礼之前,告知江离也去参加,以防自己灵力不足出乱子。 习得聚灵阵,得到涤灵果,在众人面前救许挽铃,让众人改观她的为人,再利用江离的话,让桑翊知道欠了她的人情。 可谓一石四鸟。 到了后半夜,殊玉看准时机,“清醒”了过来。 云波听到动静,担忧地看着殊玉,道:“仙尊可还好?” 殊玉点头,没有说话。 云波不忍,“那许挽铃是彩霞峰之人,只是跟桑翊认识,仙尊为救她耗费这么多灵力,值得吗?” 殊玉闭上眼,许久,才道:“她是小翊儿的青梅竹马,也是一条命,我不想看到小翊儿伤心。” 她知道,外面桑翊已经听到了她们的交谈。 灵力?以为她研习聚灵阵是为了什么?所有损耗的灵力,早已被她用聚灵阵转移到了灵身身上。 现在的她有多虚弱,她的灵身便有多强。 至于涤灵果,据她对桑翊为人的了解,他定是不会收下的。 桑翊除了对自己心狠手辣,在别人眼中,可是个十足正派的人物。 云波听了殊玉的话,沉默半晌,殊玉问道:“小翊儿呢?我今日晕过去,他肯定吓坏了,我还没送给他入门礼呢。” 院中的少年低着头,再也忍不住沉默。 “师尊的礼物我不要!”桑翊忽然冲进来,完全不顾礼节,他神情郑重,毫无作假成分。 殊玉就靠在床边看着这个少年。 很好,该让他听到的,桑翊果真都听到了。 殊玉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诧异之色。 桑翊道:“我已欠师尊太多,师尊从未向我索取已是莫大的恩情,我怎可一味从师尊处得到好处?” 殊玉面露难色,“哪里有收了徒弟不给入门礼的?” 桑翊重重叩头,“师尊已经给了我很多,我早已知足。从今往后,桑翊之命便属于师尊,您叫我往西,我绝不往东,您要我干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殊玉冷眼看着低头的桑翊,手指微蜷。 很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怪我。 虽然桑翊情绪激烈地说了很久,但他最后还是被殊玉一句“小孩子话!”堵住了嘴。 第二日,所有昆仑仙门的峰主及重要弟子都来看望殊玉,殊玉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更让人震惊的,是殊玉送给桑翊的入门礼。 一枚灵力充沛的涤灵果,一把陨铁铸成的剑,还有一个天级储存戒子。 这三样东西,无一不是修真界罕有之物。 桑翊接过入门礼时眼眶通红,人人都以为是激动的。 不过也是,谁收到这样的入门礼不激动?从来昆仑仙门都说殊玉冷心冷肺不近人情,现在看看,都恨不得吞了自己曾经的话。 谁家不近人情的师尊给徒弟这样丰厚的入门礼? 这只是入门便如此,只怕桑翊以后是前途无量喽。 第7章 奖励 作为被救,许挽铃也在来的人群之中,她在看到桑翊收到的入门礼后,又是一番愤愤不平。 她的师尊何明辉都没有给她这么贵重的入门礼,桑翊只是雷灵根,为什么就能得到这么多? 看来殊玉果然是个爱招摇的女人! 她肯定是在故意用入门礼来彰显她的大方。 殊玉站在屋里,面上疲色明显,桑翊将入门礼按殊玉教的方法收入戒子,在众人的见证下立了誓。 所有步骤走完,桑翊对着议论纷纷的人群拜了一拜,“诸位峰主、同门,我师尊身体还很虚弱,今日请诸位回去,来日我们凌霄峰再开门请客。” 所有人看着这个少年,前几日他还灰头土脸,现在已经是殊玉仙尊的唯一徒弟。 看着桑翊面对这么多人,言辞客气有礼,分寸把握得很合适,峰主们都面露欣赏,很是给面子,各自上前与殊玉寒暄几句,也便散了。 殊玉目光里也带着打量。 桑翊十五岁的模样比成人后带些稚气,但是从今日他做事的分寸把握上来看,已经依稀有曾经独当一面的雏形。 “做的不错”,殊玉赞许道,“知道为师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待客,你说的很合适。” 桑翊低头谦虚道:“多谢师尊,其实弟子还藏了一份私心。” 殊玉好奇,“哦?” 桑翊愤愤道:“弟子是怨恨,那日许挽铃昏迷,师尊为了救许挽铃耗费灵力没有注意,可是那样的情况,定是有弟子去叫峰主们帮忙的......” 桑翊话没说完,殊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些峰主当然会知道有人在入门礼出了事,可是许挽铃拒绝了那么多峰,进了彩霞峰,谁会乐意再去救她? 各个峰主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一个小女孩拒绝,即使这小女孩是“天灵根”,谁会心无芥蒂? 殊玉笑了笑,“许姑娘拒绝了那么多峰主,他们心里不舒服,肯定不会相救,你倒是很替许姑娘着想。” 桑翊一愣,师尊以为自己生气是因为没人救许挽铃。 他摇头,“不是的师尊,我生气的,是他们明知你一人救治许挽铃会有亏损,还是没人出手帮助。” 这下换殊玉愣神了。 桑翊竟然也会关心自己? 但是她很快清醒过来。 不,不可能,才拜师几天,桑翊这些话,肯定是在骗她开心。 这是匹白眼狼,哪里会有这么容易驯服。 殊玉摆摆手,“为师不介意,所以你也没必要这样。” 桑翊见殊玉这么说,低下头道:“是,师尊。” 殊玉回到静室床上,见桑翊已经回去,她一改虚弱的模样,坐在了自己布好的聚灵阵中。 门窗微微晃动,整个凌霄峰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奔入静室,四面八方而来的澎湃的灵力立刻被殊玉借助阵法吸纳至体内,整个人瞬间神采奕奕起来。 这就是聚灵阵的威力。 恢复如初,殊玉静下心来思索。 让人欠人情是一个微妙的事,她前世只知道默默付出,做了一辈子好人,却落得个冷心冷肺的名声。 而今,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要桑翊亲眼看到,她很好奇,等这样的人情积攒到一定程度,若是日后她的利益与许挽铃冲突,这个一直欠自己人情的徒弟会如何抉择? 桑翊拿着殊玉闭关前给他的心法口诀,来到打坐的洞府。 桑翊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人而被尊重过,虽然从小在村里被乡亲们夸懂事,但是那种站在高处给予肯定的夸赞,无法让人真正感到高兴。 现在他作为殊玉的徒弟,却有了凌霄峰首徒的名号,走在宗门每处,都没有人敢轻视。 一切的一切,全是殊玉给他的。 他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步入修仙之途,首先是炼气。桑翊看着心法口诀,领悟良久,深吸一口气,尝试与天地灵气沟通。 他要变强,变成一个可以给殊玉争来荣耀的徒弟。 殊玉再次借疗伤的名义闭关,这一闭关,便又是三个月。 等到疗伤的借口差不多了,殊玉放出灵身出关,自己继续坐在藏书阁翻阅古籍,研习阵法。 灵身有着与原身心灵相通的能力,一出闭关静室,殊玉闭上眼,在心中传达意念,灵身也在同时睁开眼睛,向桑翊修炼处走去。 三个月未见,不知桑翊的修行可还顺利? 前世的桑翊修炼资质远远胜过同龄弟子,殊玉心里大概也有数。估计现在的桑翊,已经小有所成。 正这么想着,远处传来了一阵又一阵喝彩声。 灵身循着声音走过去,听见了弟子们议论的内容。 “他真的好厉害,这是这届弟子中最拔尖的一个了吧?” “他才修炼了多久?不愧是天灵根的徒弟!” 殊玉灵身站在人群外,看着台上两名弟子静坐,桑翊闭着眼,头上三寸之处赫然呈现五道灵光,而他旁边的静坐弟子,头上只不过悬着两道灵光。 炼气的最高境界便是静坐可以凝气,将气凝成一道道的光,所以对于只修炼了三个月的桑翊来说,能凝出五道光,他的天赋实在罕见。 灵身与殊玉心境相通,殊玉本来在静坐研习,感知到这一切,眼睫微微颤动。 的确,桑翊是个修炼的天才。 上辈子输给这样的人,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殊玉掐了个诀,开始向着阵法的关口暗暗发力。 既然敌人都这样的强大,她更加不能懈怠,修为是她复仇的筹码,她不会给桑翊一丝一毫超过自己的机会。 尽管桑翊现在才是个炼气入门的小角色。 要使用锋利的刀刃,握刀的自己,就要时刻有被刀刃反伤的觉悟。 比试结束,桑翊睁开眼,对上了台下殊玉灵身的眸子。 在众多欢呼的弟子中,殊玉依旧一身白衣,疏离的气质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桑翊被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一盯,没来由感受到那双眸子的主人无比的孤寂。 他忽然想,在殊玉还没收自己为徒的日子里,她平时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心中思索的问题还没想出答案,桑翊已经推开人群,不知不觉跑到了殊玉的身边。 殊玉伸出手摸摸桑翊的头,温柔道:“想要什么奖励?” 桑翊愣住。 他只是想着好好修炼,如今才是炼气小有所成,殊玉便要奖赏自己吗? 他从来都不奢求什么额外的奖赏,本就是追寻本真向往强大,向着目标前进,却不想自己的一丁点进步,都有人比他更高兴。 十五岁的少年比较嘴笨,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殊玉半晌无言。 周围弟子们窃窃私语,他们知道若是弟子能得峰主一个承诺,完全可以要求仙器、法宝、灵药等各种无价之物,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他们都想要看看,桑翊会要求什么作为奖赏。 殊玉灵身看着桑翊头顶得发旋,静静等待自己的徒弟开口。现在的桑翊个头只堪堪到殊玉胸口,只要一个剑诀,他便会死得透彻无比。 但是,还有更有趣的玩法,殊玉不屑于杀一只蝼蚁。 良久,桑翊抬头,抓住殊玉的衣袖,怯怯道:“师尊,可否答应我去山下玩一天?” 殊玉挑眉,“你要的奖赏就是这个?” 桑翊点头。 自己的师尊从来都住在这凌霄峰,从他认识殊玉起,殊玉便整日被修炼、救人等诸多琐事牵绊着。 要是,要是她能真的放下这些烂摊子,无忧无虑地去人间游玩,她会不会很开心? 殊玉长叹一声,“罢了,就按你说的,我去,和你一起。” 周围弟子们面面相觑,眼中无不流露出不值。 唯有桑翊是笑着的。 ......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殊玉灵身穿上一身白衣实在是太过于显眼,桑翊几次三番要求殊玉换一身衣服去凡间。 殊玉皱着眉,“小屁孩一个,怎么事这么多?” 她去人间也就是加一加桑翊好感,既然没有什么损失去一趟也无妨,本来修炼这么久,心里也确实无聊。 可是这徒弟又要劝自己出门要低调,又说让自己换衣服的,她前世怎么就没发现桑翊还这么多事? 桑翊也很纠结,他总不能说师尊你穿白衣服太好看了,我不想让别人总是盯着你看,这不是找打吗?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师尊答应弟子的,那就也请遂了弟子的愿,换一身衣服再去。” 殊玉:“......” 哄孩子真的很烦。 她不想在这种事上过多地浪费时间,终是点了头。 换就换吧...... 换好衣服,二人走出山门,桑翊一脸的衰样。 殊玉仿照凡间女子的装束,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衫,梳了个双丫髻,变了一张普通的脸,遮住了过分的美貌,除过双眸中含着若有似无的淡漠,怎么看都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 平时殊玉衣着素淡,加上凌霄峰峰主的身份气场,人们只敢远观不敢靠近。这下好了,殊玉现在的打扮娇俏动人,更多了几分亲切,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也淡了。 这不就更容易让别人靠近了吗? 桑翊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别扭,分明殊玉与其他人的关系不关他任何事,他却一点也不想让别人靠近自己的师尊。 可是现在也不能再让殊玉换一次衣着,他觉得自己像个不知所以的呆子。 二人约好在凡间以姐弟相称,便一起下了山。 第8章 花朝节 人间时令与昆仑仙门稍有不同,天气温暖,景还镇正是花朝节,城中处处摆着鲜花,路边小摊上摆的挂件上也皆是繁复的花纹,哪里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殊玉没有怎么闲逛过街,灵身更是没有。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依旧步伐不缓,神情严肃,像是平时在昆仑仙门中去议事的样子。 桑翊买了一篮鲜花,抱在怀里不知道怎么送给殊玉。 吆喝声不断,有一人担着两篓花经过,殊玉侧身让了让,发现身后的桑翊抱着满怀的花正看着自己。 “你喜欢这个?”殊玉问桑翊。 桑翊结结巴巴,“师......师尊喜欢......花么?” 殊玉从桑翊的结巴里明白了什么,却故作没有理解,语气平淡,“还行。” 桑翊想送她花,但是她对花并没有特别喜爱。不过转念一想,大多数人还是喜欢花的,她前世也有见到桑翊专门种过花,或许反过来送花正是一个赢得好感的时机。 这么想着,殊玉走向一旁摆着花朵最多的摊子,道:“把这些都包起来。” 花篮整整摆了半条街,听到这话,卖花的小贩都愣住了。 怎么包起来?送到哪里去? 殊玉本来习惯性地想到一个戒子就足以将其带回昆仑仙门,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凡间。 桑翊也带着提醒的语气,“师尊?” 殊玉面色不改,心思一动,上前一步,让桑翊背过身去,轻声对小贩说了几句话,小贩也热情地比划了一番,最后二人眼神交汇,达成了一笔生意。 桑翊心中好奇,不知道师尊神神秘秘的要做什么,却也没有多问。 他不想让师尊讨厌。 离开花摊,殊玉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回头一看,桑翊已经站在某个摊贩前面打开了荷包,开始付账。 前世她没见过桑翊这么开心,好像印象里的桑翊总是一本正经,老成稳重的。现在那少年迎着光对小贩笑着,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朝气蓬勃起来。 “他也有这样一面吗?”殊玉心想,却见桑翊拿着买到的东西朝自己跑过来,高高的马尾在空中一甩一甩的,令殊玉不禁想到了摇尾巴的小奶狗。 “师尊,你看!”少年将手中的东西举起来,殊玉不认识这是什么,桑翊已经开口,“这是平安扣,寓意很好的,虽然师尊可厉害了,但我还是希望它能保护师尊更平安。” 保护自己平安吗? 可是前世,就是你杀了我啊。 殊玉接过桑翊递过来的一条平安扣,见上面的玉带着一抹黛色,像是融合了雨后的翠色似的。 玉有些冰,静静躺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就被殊玉的手暖热了。 桑翊将另一条一模一样的平安扣放进自己的戒子,见殊玉盯着手里的平安扣一言不发,小心翼翼道:“师尊,您不喜欢吗?” 殊玉摇头,“喜欢,你不是让它保护我平安吗?怎么不喜欢?” 桑翊眉眼弯弯,“师尊喜欢就好,师尊一定要一直平平安安的。” 殊玉没有回答。 玉是凉的,一会儿就能暖热。 可是人心一旦凉了,就不会再捂热了。 殊玉重生之后,活着的意义便成了复仇,这条路注定凶险,不可能平安。 桑翊啊桑翊,到我杀你的那时,你还愿意祝我平安么? 真是,世事无常啊...... 街上忽然锣鼓喧天,师徒二人双双往声音来源处望去。 远处二三十人抬着一个花台,上面一女子正翩翩起舞。 周围一群女子一人拿着一个花篮,正随着奏乐向路旁撒着鲜花。女子起舞的花台四周是淡粉色的纱帐,人们只能隐约看到女子身材轮廓与她曼妙的舞姿,看不清她的面容。 殊玉听到身旁人说道:“这是今年的‘花王’,去年的花王便是倾国倾城,据说,今年这位花王的容貌,更甚去年呢!” 他们说着,便纷纷去往那边挤,殊玉没想到这些人会用这么大力挤,一个没站稳,灵身身形晃了晃。 但她毕竟是修真者的灵身,反应速度自然很快,立刻腿上使力,往旁边闪去。 可有人动作更快,一把握住了殊玉的手腕,“师尊小心。” 凌霄峰上殊玉真身双眼睁开,目露寒光。 少年掌心因干农活十分粗粝,火热的温度传到手腕上,灵身一下甩开,眸中带上怒意。 不过桑翊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觉得手中的手腕皮肤上冷得像冰,挨上去却是柔软的,这是他平日里表面看起来冷淡疏离的师尊的手。 紧接着,他手中开始发热,慢慢回过神来,少年掌心已然灼烫。 街上所有人都在朝前拥挤,唯有二人各怀心思,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 殊玉心中满是前世的仇怨,虽是灵身,却也抵触桑翊的触碰。她心里知道桑翊并无恶意,可是她依旧心潮翻涌,无法控制怒意。 好在桑翊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也未察觉殊玉的不对。 最先回过神的是殊玉,她收起平安扣,调整好心情,道:“你怎么了?” 桑翊如梦初醒,他不明白方才的慌张因何而起,却总觉得自己的反应也不该如此过激。 他定定神,道:“师尊小心些,人间不比昆仑仙门,路人太多,我怕到时候挤开我们,走散了就不好了。” 殊玉下意识转移自己的情绪,道:“你是怕这个?”她从袖中拿出两个铃铛,将一个系在腰间,另一个递给桑翊,“若被人群挤散,你可以用它传音给我。” 桑翊笑着收了,“那师尊,我们往何处去?” 殊玉四处望望,看到处都是人挤着人,她向来与这样的热闹格格不入,便微微皱眉。 桑翊知道殊玉也不喜欢这样,自己也不笑了,道:“师尊,我们从这边出去。” ...... 妙兰便是今年的花王,她学舞艺多年,终于在今年花朝节展露头脸,一舞跳罢,她看着台下的人潮皆向着自己这边涌来,颇有几分喜悦,正要勾起唇角,却见有两人逆着人潮往外前行,心里微微诧异。 花朝节的花王可以说是吉祥的象征,人们都怕自己不能与花王更近,那两人却神色淡漠,一心想要往反方向走。 妙兰皱眉,随着花台往前,她看清了那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穿着娇俏容貌秀气的女子,还有一个俊朗的少年。看二人相处,不像情侣,更像是姐弟。 那少年听话地跟在女子身后,一眼都不往这边看。 胜负欲在此刻被激起,妙兰还不曾见过对她的容貌毫无反应的男子。 一定是因为隔着纱帐,那人才看不清。 下一刻,妙兰挑开纱帐,径直走下花台,人们纷纷为她让路。 周围人声渐消,殊玉察觉不对,回过身来。 妙兰正缓步而来,步伐轻盈,带着仿若天成的媚态。 不得不说,妙兰的长相也的确是配得上“花王”之称,双眸清亮,天生笑唇,明艳婉转。 她走近二人,却并不看殊玉,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玲珑小巧的花簇,含笑丢在桑翊身上。 周围爆发出一阵起哄的笑声,佳人把花朝节的祝福花簇丢给这么一个俊朗少年,其间的意思谁人不明白? 殊玉也自动让开一些距离,她很好奇,桑翊面对这样的美人,会是什么反应? 这位花王的容貌,比之许挽铃,可是更加出挑的。 不止殊玉在观察,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少年会如何回应。 桑翊接过花簇,不由地看向殊玉。他明白花王多少有些调戏之意,只觉得师尊见到这样的行为会完全不屑,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师尊没有任何情绪。 可是,他却正是因为殊玉毫无情绪,没来由地烦躁。 她为什么不生气? 可是,自己为什么希望她生气呢? 桑翊愣在那里,妙兰只当他害羞,向左右的侍从笑道:“把这个小郎君请到问花楼上,我请他吃果子酒。” 说罢,妙兰看向殊玉,“你是他的......?” 殊玉配合道:“我是他姐姐。” 妙兰点头,“那也请你来问花楼做客,可别说我欺负了你弟弟。” 殊玉莫名想笑,道:“那是自然。” 问花楼,便是花朝节花王祈福的地方。 楼有九层,有诸多雅间,大多是豪门贵族吃喝玩乐的不二选择。 殊玉坐在一楼花厅,看着桑翊一脸不知所措,被一群女孩推挤着上了楼。 前世桑翊与许挽铃亦常去人间历练,不知有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殊玉不禁想,若是此刻许挽铃在场,会是如何一副表情呢? 那必然是相当有趣...... 第9章 妙兰 妙兰换下舞衣,穿上一身红裙,精心打扮之后,来到桑翊所在的雅间。 带人来时她已问过姓名,妙兰见这少年只是沉默,斟着酒,递给桑翊,打量着桑翊的表情,道:“不知桑小公子如何看我?” 桑翊十分不自在,依旧垂头不语。 这已经显得非常无礼了。 妙兰也不恼,她不想多余的弯弯绕绕,只是执着于一个问题,心里想着,也就问了出来,道:“桑小公子,你觉得我美吗?” 桑翊没想到妙兰会这么问,文德还如此直接,心里也清楚一声不吭不是良策,便客气答道:“美。” 女子总是希望自己被夸赞漂亮的,这话应该没错。 只要面前这位高兴了,兴许就能放自己回去了呢? 妙兰自己喝了一杯,看着桑翊,语气微微不悦,道:“我不信。” 不等桑翊开口,妙兰道:“如果我美,那你为何不正眼看我?” 桑翊:“......” 他道:“是因为你太美了,我不敢直视你。” 桑翊听见面前的女子笑出了声。 妙兰只觉得这少年特别有趣,微微前倾,呵气如兰,眼神魅惑,凑近了他。 桑翊只觉得周围漫上一股甜腻的脂粉香,不由微微后仰。 同时,他眼神清明,看向妙兰。 妙兰一愣,神情带上思索,她忽然发现,这个少年刚刚表现得话少且无措,并不是因为真的害羞,他的眼神里毫无闪躲,现在盯着自己的时候,没有一丝被惊艳到的迹象。 他在说谎。 十几岁的少年她见过不少,都喜欢追着漂亮姑娘喊姐姐,可是桑翊不一样。 这个年纪,不应该啊...... 妙兰不得不承认,她有几分挫败。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楼下比楼上热闹许多,到处都是说笑声。殊玉一个人实在无聊,看着满桌佳肴,她只是用了些果子酒。 这果子酒用酸梨酿成,有独特的口感,比起昆仑仙门的琼浆玉液,别有一番风味。 她想起师叔也喜欢酒,小时候每到下雪,师叔就会把酒坛埋在凌霄峰山脚的玉兰树下面。不过师叔酿酒的手艺并不高,只把这事当做一个习惯。 当时她好奇地问师叔为何会有这样的爱好,师叔眼神里带着回味,笑道:“这活本来是你师尊干的,夙灵酿酒功夫一流,你想不到吧?” 殊玉的确想不到,自己的师尊看起来总是冷冷的,他竟然还会亲自为别人酿酒。 那时她还不明白,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了那酒的含义...... 心里想着旧事,喝着喝着,殊玉眉眼处沁出一抹红。 修行之人本来是喝不醉的,殊玉喝酒只是容易上脸,只要她想,就能用灵力散去酒气。不过她今夜在凡间,也懒得多用灵力,就让这微微酒气包裹着自己,沉浸在祥和安静的氛围里。 一个楼下与桑翊差不多大的少年见角落坐着的殊玉,有几分心动,拿了一碟糕点过去,道:“姐姐一个人多没意思?姐姐叫什么?住在哪里?” 殊玉掀起眼皮,慢吞吞道:“昆山。” 少年不知昆山是哪,却还是点头,“那一定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不然怎么生出姐姐这么好看的人?” 殊玉沉沉笑了声,“你倒是很会说话。” 少年见殊玉愿意理会他,也很是高兴,“我说的是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姐姐这样好看的人。” 刚下楼的桑翊,看到的便是殊玉与少年把酒言欢的这一幕。 桑翊心里涌起一阵不悦,上前两步,皱着眉问少年,“你是谁?!” 少年的说笑被打断,看着殊玉的视线被桑翊挡住,有些不耐烦,“你又是谁?” 桑翊看着殊玉笑得开怀,不悦更盛,“我是她弟弟!” 少年哎呦一声,转头看殊玉,“姐姐,他是你弟弟啊?你看他,凶神恶煞,我这个弟弟可比他好多了,是不是?还能让姐姐开心。” 殊玉放下酒杯,看着桑翊,脸上因酒气有淡淡红晕,“果子酒喝完了啊?” 她此刻依旧是易容后的模样,神态显得有些稚嫩。 殊玉忽然想起了前世备受追捧的许挽铃,也是有很多少年围在她身边。当然,许挽铃都瞧不上,唯独喜欢她这位“好徒弟”。 殊玉的少女时期都是在修炼中度过,她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执着于容貌。 她还真有些好奇。 这么想着,殊玉又凑近了少年,“那,我好看,还是花王好看?” 桑翊觉得这个问题很熟悉。 妙兰刚刚就问过他差不多的问题。 美又如何,不美又如何呢? 只要这个人是心里最好的最亲的人,她长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少年想了想,“花王虽好看,可是她没有姐姐平易近人啊。” 殊玉淡了语气,“哦,那就是花王好看。我这弟弟,想必也是被花王迷住了心窍。” 桑翊睁大双眼,满脸委屈,“我不是,我没有!” 殊玉却仿佛根本听不进去,一把推开半醉的少年,也不看桑翊,转身便往问花楼外走。 桑翊心急如焚,追了出去。 那少年不知道殊玉忽然怎么了,耸耸肩,转眼又去跟其他姑娘说笑了。 殊玉根本不等桑翊,步伐稳健,两步的工夫已经用灵力消去了所有酒气,听着桑翊追来,亦不回头,直往江边走去。 桑翊追上殊玉时,胸口的心脏砰砰直跳,他认为是殊玉在生气,所以在殊玉站住之后,他也猛地停步,紧张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殊玉本尊透过灵身,看着桑翊苍白的脸。 前世她从未看见桑翊对着自己有这样的表情,这个心思深沉的徒弟,在不如自己实力之前,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然后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长出獠牙,翻脸无情。 他现在一脸的不知所措,反倒令他显得鲜活起来。 很好,殊玉就希望如此,这个人的喜怒哀乐越与自己有关,便越好控制。 殊玉上前一步,仿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她拨开桑翊额前碎发,“跑这么急做什么?不是有传音铃铛吗?还怕为师丢了你不成?” 淡淡幽香萦绕鼻尖,桑翊莫名安下心来,“师尊不生气了吗?” 殊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为何要生气?妙兰姑娘天生丽质,柔情似水,你喜欢她与她亲近,不是人之常情吗?” 桑翊立刻反驳,“我不喜欢她!” 殊玉转身扶上栏杆,“你喜欢她或不喜欢她,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你的师尊,只要你潜心修炼不耽搁修行,你的其他事我都不会插手。” 桑翊心口闷闷的,他知道殊玉真的没有生气了,可是他现在比刚才还要难受。 江边风大,殊玉虽易容为普通凡人模样,身穿凡人衣物,却依旧有一种非凡的气质,她的衣服在江风里猎猎飞舞,让桑翊有一种她马上就要乘风而去的错觉。 明明师尊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可为何总是有一种冰霜一样的气场,让他想接近又不敢接近。 现在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一样,碎裂在他心里。 十五岁的少年不懂如何示弱与认错,他只是害怕殊玉离开。心中一动,他见过太多的小孩耍赖撒娇求原谅,他们的父母就会马上被逗笑,于是桑翊跟着印象中做出这样的举动,从后面抱住殊玉的腰,声音带了几分委屈,他将头埋在殊玉衣袖之下,道:“师尊,你别这样对我说话好吗?我难过。” 殊玉僵着身体,透过灵身与桑翊的接触,背后少年的心跳她能够感知得一清二楚,她用尽平生所有克制力,终于克制住将桑翊一把甩进江中的冲动。 她深呼吸,想了想自己谋划的一切,终于放松身体。 灵身摸摸桑翊的头,笑道:“多大了?还学撒娇这一套?” 桑翊讪讪收回手,低头站在殊玉面前。 殊玉不着痕迹后退半步,“明明被丢在楼下一个人吃酒的是我,你倒像是吃了亏一样,你说你,是不是有些登鼻子上脸了?” 桑翊乖巧点头。 殊玉道:“妙兰姑娘对你说了些什么?” 桑翊眼底沉沉,想起妙兰说的话。 “你这样对着一个姑娘无悲无喜,可是没人会喜欢的。” 他摇摇头,“没说什么。” 从小到大,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喜欢自己,强求什么呢......? 第10章 祝福 殊玉见桑翊如此,也不想多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听说,花朝节被送花,是一种祝福?” 桑翊收好情绪,“嗯,人们常在花朝节送花给亲近的人。” 殊玉卖了个关子,“那可不妙了。”桑翊疑惑,顺着殊玉手指的方向,看向江中。 那一幕堪称盛景—— 千百朵姹紫嫣红的花沿着江水漂流而下,几乎铺满了一条江。 人们在两面栏杆旁惊呼,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看着鲜花拥着盏盏河灯,飘在水面上,花香溢满人群,画面美丽夺目。 “为师送你的祝福这么多,你怀里放不下,可不妙了。” 殊玉的话混着江风有几分模糊,桑翊听着,只觉得如在梦中。 原来师尊白日里买那么多花,是为了送给自己。桑翊看了一眼江中飘荡的花簇,然后看向殊玉。 殊玉没有注意到桑翊的眼神,只是望着江面,在桑翊眼中,便是一张带笑的侧脸,轮廓分明且柔和,胜过世间所有颜色。 十五岁的少年,眼中没有繁花似锦,只有一抹殊色。 在问花楼上时,妙兰因桑翊对自己爱搭不理,最后放弃了与他交谈,末了送他离开时,她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对其余女子都是一个表情,可我见你分外在意你那姐姐,那种在意不像是亲人间的在乎,你......是不是喜欢她?” 不,不能的。 桑翊指头微蜷,他轻声唤道:“师尊。” 声音太小,被江风吹散了。 殊玉在人们的喝彩声中“啊?”了一声,又继续看向水面的鲜花,桑翊轻声道:“没什么。” 这不可能,他对殊玉只是敬重,殊玉既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师尊,他不可能对殊玉有那样的非分之想。 桑翊下定决心不再想此事,他觉得,这是他最快乐的一天。 人群在很晚才散,桑翊抱了满满当当的礼物盒子跟在殊玉身后。 “师尊,这都是给谁买的?” “给你江离师叔,还有云波她们,当然,还有你的挽铃妹妹。” 桑翊心中微暖,“可是这些花的都是师尊的钱。” 殊玉走在前面没有回头,边走边说,说得漫不经心:“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二人的身影在路边人家灯火的映照下拖了老长,两道影子交叠在一起,桑翊只觉得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是很幸福的。 “师尊,你今天开心吗?”桑翊问得认真。 殊玉步伐稍有停顿,不过很快又继续往前走,“当然开心,我之前从未来这人间游玩过。” 其实,除了历练与诛邪,她也曾在前世来过一次人间游玩。 是为了给桑翊过生辰。 她当时觉得桑翊初到昆仑仙门不适应,在弟子记录册中知道了桑翊的生辰,便在这一日带他下了山,因为她性格不喜欢有话直说,便没有说明原因。 桑翊也不问,顺从地跟着她下了山,二人就那样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然后回了昆仑仙门。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日桑翊早与许挽铃约好一起下山游玩,却被自己横生枝节,无心打断。也就是在那一天,许挽铃为了等桑翊错过回峰时间,被峰主一顿打骂,桑翊为此事给许挽铃道歉了好久。 何必呢...... 自己又不是桑翊心里重要的人,或许他那样跟在自己身边一整天,都算是折磨吧...... 彩霞峰。 许挽铃捧着盒子,“你来彩霞峰找我,是为送我这个?” 少女笑得灿烂,她就知道,桑翊一边有着和她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一边也一定会因为她是天灵根而对她另眼相待。 桑翊笑着嗯了一声,“师尊对我很好,与我下山,还给你买了礼物。”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硬。 “什么?!”许挽铃皱眉,“这礼物是她买的?” 桑翊点头,眼中笑意深深。 许挽铃才发觉,桑翊笑的时候目光是放空的,根本没有对着她。 少年双眸中仿佛有着化不开的幸福感,他双唇弯着,似乎在心里想着什么珍贵又怜惜的东西。 “她为什么送我礼物?”许挽铃盯着桑翊的眼睛,语气冷下来,不想错过桑翊一丝细微的表情。 少年看向许挽铃,那层和煦瞬间褪去,只剩下疏离的礼貌,“师尊是好意。” 许挽铃忽然就一点也不开心了,桑翊眼中的神色转换太快,也太明显。 更重要的是,她从未见过桑翊露出方才那般表情。 她将礼物盒子推还给桑翊,“我不想收了。” 桑翊目光微冷,“为什么?” 许挽铃语气恨恨,“因为她,你知道昆仑仙门的人怎么说我吗?说殊玉为了救我如何做出牺牲,说同是天灵根我却是天灵根里的耻辱!她那天那么做一定是故意的!她就是嫉妒我也是天灵根,怕我抢了她的风头!” “她就是个心思深沉、心胸狭窄的女人!” 桑翊只觉得这些话刺耳异常,上前一步握住许挽铃手腕,“你说什么?!” 许挽铃被凶神恶煞的桑翊吓到失语,手腕生疼,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桑翊要出手打她,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是彩霞峰重要的弟子,被峰主视若珍宝,他桑翊又敢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于是许挽铃用力甩开桑翊,道:“你到底与谁更亲?桑翊,我们可是一起从小长到大的,那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向着她!” 桑翊语气冰冷,“你再用不敬的话说我师尊,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许挽铃立刻想要反驳,却心脏一沉,猛地绞痛起来。 殊玉的密令因她的不敬起了作用。 她捂住心口,脚下发软,不自觉朝桑翊倒去,可桑翊后退一步,让她倒在了地上。 “你!”许挽铃疼得额头冒汗,可桑翊觉得她在装可怜,并不想理会。 从小,许挽铃的要求一旦无法被满足,便会对他撒娇装可怜,不知道他脑子以前是有多不清楚,竟会觉得不应该拒绝,不然她会伤心。 而现在...... 桑翊放下礼物盒子,转身便走。 这样的态度真的激怒了许挽铃,她不顾疼痛,将礼物盒子一把砸向桑翊,礼盒的尖角砸到桑翊后脑,其中的玉佩摔了出来,“啪”地碎成几瓣。 桑翊只觉得后脑锐痛,摸了一把,看到了满手的血。 许挽铃这才后怕起来,桑翊转过头时脸上的神情像是要吃人,彩霞峰的其他几个弟子闻声看了过来来,看到这一幕,都是面面相觑。 “不能惹事给师尊丢脸。”桑翊这么想着,弯腰捡起碎玉,狠狠看了一眼地上的许挽铃,不顾血流了一脖颈,转身走了。 许挽铃怔怔瘫坐在地,她方才敏锐地感觉到,桑翊起了杀心。 为什么?只是因为自己伤了他吗?以前小时候她也对桑翊发过脾气,甚至也在气头上朝他扔东西,可是桑翊都是笑笑从不往心里去,现在是为什么呢? 许挽铃想不通,眼泪簌簌往下掉。 第11章 那一年雪夜 殊玉推开门,正好撞上回来的徒弟。 她看见衣领上满是血的桑翊,有些惊诧。 殊玉想过桑翊此去给许挽铃送东西会是不欢而散的结果,却没料到桑翊竟带了伤回来。 不过,她也乐见其成。 “怎么带了一身伤回来?这么严重?”殊玉立刻让桑翊走进房间,转身从柜子里拿出药,又让云波接一盆水过来。 桑翊沉默不语,手中握着碎了的玉佩,似乎是被气到了。 殊玉上着药,好一会似才注意到了玉佩,道:“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许姑娘不喜欢这礼物?”她神情有几分小心翼翼,像是在刻意维护着桑翊的自尊。桑翊道:“没有,她喜欢,只是我不小心将玉佩弄碎了,师尊,对不起。” 殊玉松了一口气,道:“无妨,那你这伤?” 桑翊用纱布擦下满脖颈的血,接过殊玉手中的药,“不小心磕的,没有关系。” 殊玉道:“我还给自己买了一份,要不你把我那块玉送给许姑娘吧,反正我也不需要。” 桑翊一口拒绝:“不行!” 殊玉看向他,桑翊觉得方才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激,支支吾吾道:“一个礼物,不送也罢,师尊自己留着就好。” 许挽铃她不配! 师尊救过她的命,还给她喂过血,她对谁都可以蛮横无理,但是就是不能对师尊那样。 师尊那样善良的人,早已忘记了对他们的救命恩情,可是自己还记得,不代表这一切没有发生过,许挽铃她凭什么对师尊不敬? 桑翊一声不吭,殊玉给他伤口处上着药,一时无话。 前世记忆涌上心间,殊玉捏着药瓶,手指握得发白。 那是一个除夕,殊玉因为青崖死去、师叔自刎而肝肠寸断,几乎没有再试图走出凌霄峰。其余人都在庆祝年节,她却独自在凌霄峰为亡人烧着纸钱。 那天,许挽铃提了食盒来看她。 她明白许挽铃这么做意在羞辱,已经厌倦了那一套,所以殊玉只当她不存在,甚至连头也没抬。 “殊玉仙尊,你有罪还是无罪,要等仙门同袍来定,发脾气有什么用呢?我也很同情你,你瞧,我给你带了饺子呢!” 许挽铃语气里满是做作的怜惜,令殊玉感到恶心。 殊玉看着火苗吞噬了纸钱,一言不发。 许挽铃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想了想,自己可是精心准备了一场,就不信殊玉不动怒。 许挽铃叫人拿来一个凳子,放上软垫,施施然坐下,抠着指尖上的丹朱色,终于不再假惺惺地说好听话。 她漫不经心道:“殊玉,你以为你现在还很清高吗?你给阿桑假的修炼功法,现在阿桑大战在即,却无法动用灵力,你可满意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殊玉冷笑一声,依旧不言不语。 许挽铃也不恼,她感觉到殊玉有一瞬的屏息,她太喜欢看殊玉生闷气了。 目的的第一步已经达到,许挽铃翘起二郎腿,“你知不知道饺子馅是什么?” 殊玉动作一顿,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罪人谢罪自刎,留下一园子灵药倒是方便了昆仑仙门,我看你身体虚的很,拔了满园子灵药精挑细选,用最好的灵药给你做了一碗饺子,你感动吗?” 许挽铃的笑像是沁了毒药。 江离死后留给殊玉的念想也就只剩那一园子灵药,现在许挽铃将灵药也毁了,根本就不想殊玉心里好过半分! 殊玉瞪着许挽铃,可是许挽铃有恃无恐地回看过来,得意难掩。 殊玉道:“好啊,谢谢你,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边说着,殊玉作势要拿过食盒,却猛地改变动作,一把撕住许挽铃的衣领,眼神里藏着杀意,“你凭什么动他的东西?!杀了你,信不信?” 许挽铃反应不及,吓得花容失色,她用力挣扎,竟然从殊玉手中挣扎不开。 殊玉的眼神分明是要杀人,慌张间,许挽铃想到了什么,反手用一张桑翊给她的灵符将殊玉震开,殊玉修为早被封了大半,对付许挽铃绰绰有余,却无力反抗灵符,她被一股力道弹开,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 真是熟悉的灵力波动,殊玉有些自嘲地笑出声。 许挽铃这时风度全无,大声哭喊道:“我要告诉阿桑去!”说完怕殊玉站起来,便转身要跑,临走还不忘一脚踢翻食盒里的饺子。 殊玉记得那夜后来下了很大的雪,她一个人在雪地里坐了很久,很久......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桑翊来了。 他撑着伞,遮住殊玉头上的大雪。 “殊玉,你就这么想死吗?”他那时候已经成年,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愠怒。“江离死了,你是迫不及待想跟着去陪葬吗?” 殊玉冷笑,“我死了,你们岂不是很开心?” 桑翊也跟着冷笑,“你不用这样说可怜,自从收我为徒,从不曾真心待我,我受重伤你视若不见,挽铃被欺负得那么惨,我求你收留她你也冷漠待之,我更没有想到,你会在一开始,便给我假的功法。” “现在大战在即,我却空有灵力使不出来,殊玉,因为你间接导致三界这么大的损失,你难道不觉得你错了吗?” 好一番正义凛然的慷慨陈词。 殊玉像是只字未闻,木然坐着。 她从来都没有给桑翊什么假功法,她不屑于做那样的龌龊事。如今他们修真界人人都这样说,定是有人为了污蔑自己设下的陷阱,可是殊玉心已死,也不想再费口舌自证清白。 就算她解释,谁又会信呢? 桑翊转头看着倒在雪地里的饺子,“你修为被封如同凡人,挽铃她好心给你送饭,你为何要咄咄逼人?” 殊玉本来打算沉默,此刻却再也忍不住这窝囊气。 她被戳到痛处,声音都变得尖利:“谁封了我的修为?什么咄咄逼人?我师叔死了,被你们逼死了!” 她站起身来,因为久坐在雪地里,腿脚不太灵活,踉跄一步,“他就是被你们设计害死的!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桑翊,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 桑翊眼眶微红,将伞丢在地上,整张脸上有几分莫名的不自知的痛楚,“我欺师灭祖?我让江离去做的那些事吗?他的名声还要怪罪到我身上吗?我欺师灭祖,那你,你配为师尊吗?” 他明明不是受害者,却比殊玉更加委屈,“我本也想做个好徒弟,你可待我好过?是你厌恶我,是你苛待我!” 殊玉眼中含泪,“你从来都不相信我!你也从未去认真想过事情的真相,可不管如何,你的挽铃毁了我师叔留下的药园!我只剩他留给我的这一点念想了,可为什么连这一点也要剥夺?!” 桑翊一愣,嗓音微微沙哑,“什么?” 殊玉泪痕被风雪冻在眼角,闭上眼,没有说话。 最后二人是如何收场的,殊玉的记忆也模糊了...... 第12章 问心镜 “师尊?”桑翊感觉到身后为自己涂药的人半晌没动,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声。 殊玉猛然从快要将自己溺毙的回忆中抽离,与桑翊四目相对。 还好...... 眼前的少年还未长成记忆中那个仙界之首,自己也不是绝望地坐在风雪之中。桑翊一脸不解地看着殊玉,“师尊在想什么?” 殊玉深呼吸几下,心情平复下来,师叔还活着,所有一切都一定不会再发生,她不能沉浸在回忆里,也不能露出半分破绽。 “没什么。”殊玉声音平静,“为师只是觉得,你这体格需要再锻炼,修仙之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流血受伤,你要强大,才能第一时间保护好自己。” 桑翊点头,虽然今日受伤是因为没有防备许挽铃,但是殊玉说的话,正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想要强大,不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他任何时候,都不会想着止步不前。 “师尊,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真正地提高能力呢?”桑翊认真请教,“总是待在昆仑仙门被保护得很好的话,也不会有修为上的精进。” 殊玉对桑翊的上进心很是欣赏,她想了想,道:“你要不要去人间历练?” 自然是要的。 有什么比变得强大更吸引人呢? 桑翊立刻点头道,“弟子求之不得。” 殊玉道:“此去便事事都要自己注意,历练不是闹着玩,你应当心里有数。” 桑翊知道这是事实,郑重道:“请师尊放心。” 殊玉嗯了一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桑翊垂眸思索片刻便下定了决心,“弟子想今天就收拾好一切,明日便出发。” 殊玉提醒道:“你得先去昆仑仙门登记处去记一下名字,既然你决心已定,那你便去吧。” 桑翊看着殊玉这样支持着自己,眼中有几分感激,又有几分不舍。 “那弟子便去了。”桑翊道,他临走时步伐缓慢,忽而又回头道:“师尊。” 殊玉疑惑:“嗯?” 桑翊道:“师尊保重,照顾好自己。” ...... 树林之间风声阵阵,一只花妖正在疯狂逃窜。 几道剑光闪过,花妖身后的长藤应声而断。 “韩师兄,这花妖究竟有多少长藤,咱们这么追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耗光她的力气?”桑翊皱着眉,他手中拿着殊玉送他的剑,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收了剑。 短短半年时间,桑翊已经筑基。韩岭看着这个资质非凡的师弟,语气也有些宠溺,“她已经无路可逃了,不出半盏茶功夫,我们定能将其生擒。” 桑翊道:“我听说驿站今天会来咱们昆仑仙门的信使。” 韩岭嗯了一声,拍了拍桑翊肩膀,“怎么,有你的信?”他表情忽然有些微妙,“还是说,你等着谁的信?” 桑翊听出了韩岭语气间的打趣,“没有,我就是想要知道师尊有没有要吩咐我的事。” “原来如此”,韩岭了然,“你可真是一个乖徒弟,资质过人,又勤奋刻苦,还如此尊师重道,你师尊应该很喜欢你吧?” 桑翊有些不好意思,他心中想着殊玉在自己出发前的温柔叮嘱,不禁握紧了手中剑。 “你这剑叫什么?”韩岭好奇,“你师尊给你这入门礼,的确是羡煞我们了。” 桑翊目光里像是融了月色,微漾着不自知的笑意,“怀书。” 怀书,韩岭也不知为何怀的是“书”。 但他也不多想,赞道:“文雅且朗朗上口,好听。” 不多时,前方山洞爆出一道红光,韩岭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桑翊佩服道:“韩师兄果然妙计,事先在山洞留下捕妖网,现在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昆仑仙门历来保持着着对弟子的历练,山下驿站是发布任务的地方,这些任务有难有易,全看弟子们抽到什么样的任务。 历练时长一年,弟子们完成的任务越多,得到的积分也越多,等回到昆仑仙门,他们会收到不同等级的奖赏。 这次接到除花妖任务的是韩岭和桑翊,他们二人谋划一番,半个时辰便做完了一切。 韩岭有心锻炼桑翊,到了山洞外,让桑翊试着用灵力收网。 桑翊一点头,指尖掐诀凝聚灵力,捕妖网开始收拢。 可就在这时,网内的花妖垂死挣扎,散出一团粉色迷雾。浓烈的花香瞬间包裹住桑翊与韩岭,二人双双昏迷过去。 桑翊恍然间只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仙境一样的地方,到处是桃花,香气几乎从空气中溢了出来。 低头再看,却见脚边躺着不省人事的韩岭,某种危险的气息逐渐浓厚。 “小仙君,你可有心悦之人?” 一个空灵的声音传来。 桑翊想要拔剑,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剑不见了。 原来,他是在梦中。 桑翊心里一沉,转身看四周,却被纷飞的片片桃花遮住视线。 “你们废了我的修为,我便要报复你们,这天经地义。”花妖的声音隐隐有着怒气,“我要让你们看着心上人死在你们面前!” 那声音从空灵变得尖利崩溃,粉色的桃花在刹那间变为血色,于空中聚拢成一面巨大的镜子的形状,然后红色褪去,那巨大的圆形真的变成了一面透明的镜子。 “此乃我花妖一族的问心镜,我要照出你们心中那个心悦之人,我要杀了她们,让你们一生为情所困!” 镜子首先倒映出韩岭的面庞,接着,顾师姐的脸出现在镜中。 昆仑仙门的人都知道韩岭与顾千灵是一对爱侣,可见这花妖所说的问心镜是真的不假。 桑翊立刻捂住脸,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心中隐约有一个身影,使他不敢让其出现在问心镜中。 不,不可能的,那是尊敬,是感激。 绝对不可能是那样的情感。 花妖的声音仿佛近在眼前,“小仙君,你为什么不敢抬头?” 桑翊干脆蹲下身捂住脸,整个人像是被抓了现行的贼,仿佛见不得光。 花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 “那就再留你玩一会,等会来找你。” 不多时,桑翊听见身边的韩岭发出悲哀的梦呓,“千灵,小心!千灵,不要啊!” “千灵,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千灵!你醒过来啊!你不要死!” 听着梦呓,桑翊大概知道了花妖所说的要他们心上人不得好死是在梦境中惨死。 他松了一口气。 也对,她一个小花妖,如何能杀了修真者,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可是他依旧将脸埋入臂弯,不敢让问心镜照他。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还是说,他到底在害怕看到什么? 桑翊心中百转千回,花妖折磨完了韩岭,又飘回桑翊身边。 “小仙君,你抬一抬头啊。” “你为什么不敢抬头?你害怕在梦中失去她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人。你长得这么俊俏,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我真的很好奇,她长什么模样?” 桑翊不答。 韩岭是修士,他不同寻常人,很快便意识清醒。花妖见周围气息不稳,知道他的梦结束了,就要醒转过来。 花妖不再发笑,她明白自己已经回天乏术,没有办法再反抗,只要这韩岭一醒来,他肯定会将自己生擒。 花妖心生怨毒,有了一计,就算自己死,也不想这剩下一人好过。 她自爆灵力,赌上所有修为,将最后一丝力气用于封印问心镜上,把问心镜打入桑翊灵台。 桑翊受不住这一击,双手俯地,吐出一口血来。 “我将问心镜封印在你的灵台,总有一天,你会打开问心镜,看到你心中心悦之人,我倒要知道,那人为何让你如此无法面对,当你看到问心镜时,你会灵台受损,你心中的苦痛会增长千万倍,问心镜会成为你一生的诅咒,只要你痛苦,我也算赚了!” 下一刻,韩岭睁开双眼,剑诀暴起,花妖一声凄嚎,当场毙命。 桑翊灵台波动,无法再支撑,见韩岭醒过来,心里一松,晕倒在地,任韩岭如何呼唤,也累到睁不开眼了。 第13章 书信 刚刚筑基,桑翊的灵台中还是一片迷蒙,他感觉到自己的灵台正中央出现了一面镜子,却似乎被什么蒙着,怎么也看不清其间的东西。 桑翊知道,灵台与自己神识相连,只要自己愿意尽力的话,镜面就会随着心意变得清晰。 可是,他不敢。 “桑师弟?桑师弟!”桑翊能听到旁边有一群人焦急地唤着他,可是桑翊太累了,根本抬不动眼皮,做不了任何回应。 意识挣扎间,他跌入了更深的梦境。 梦里是一片大雪,雪地里坐着一个人,那人衣着单薄,似乎在伤心,肩膀一耸一耸的,或许是在哭,又或许是在因为天寒而颤抖。 桑翊看在眼里,莫名地能够感知到,梦中自己的心里也很不舒服。 有一种强烈的不理解、不甘,还有一丝丝的,难过? 距离隔开太远,雪下得又大,他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为看到这一幕有难以言明的情绪,仿佛那人与他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过往。 可是,从小到大,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桑翊越看越不明所以,只觉得那雪越来越大,大到要将自己也连着冻在这朦胧的世界里。 梦境太过于清晰,耳边风雪声肆虐,能感到透骨的冷,桑翊看着那个人影埋没在风霜中,心里猛地一阵刺痛。 后悔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一生之中最最重要的东西,孤寂到了极点。 没有人能与他共情,他将被永远地抛弃,他将会永远受到折磨。 这样的情绪在他的心脏里疯狂滋生,让他喘不过气。 到底是什么人,让他有这样复杂的心绪? “你是谁?!”他在风雪里跑着,大声问着。 但是空无一人,自然也没有人回答他。 桑翊只觉得,他也想与那人一样,沉入雪中,消亡不见。 痛苦,真的很痛苦。 他不愿意再多活一时一刻,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对他的凌迟。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 昆仑仙门的弟子们看着沉入梦境的桑翊额上冷汗不断,眉头紧锁,都异常担心。 “他这是怎么了?” “那花妖也没有让我睡这么久,桑师弟这反应属实有些难以理解。” “他到底在梦什么啊?” “......” 弟子们虽然不解,但一直努力地试图唤醒桑翊,毕竟一场梦如果太过于深刻,也是会坏了修士的道心的。 终于,在昆仑仙门驿站中的弟子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一个接一个地输送灵力后,桑翊睁开了双眼。 不过,桑翊的意识还沉浸在梦中的冰天雪地里。 眼睛已经看见了周围的师兄弟,但是心还牵挂着那个在雪地里再也没有找到的人。 许久,桑翊才感觉到了屋内的温暖。 他眨了眨眼,手指微微动弹,咳了一声。 新鲜的空气浸入肺腑,桑翊才有了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韩岭见桑翊昏迷时身上各处没有受伤,醒来了也还好,试着给桑翊把脉片刻,终于松了口气。 周围紧张的氛围也忽然缓和下来。 “终于醒了。” “没事就好,小师弟你这可真吓人。” 快快,喝口水压压惊。“ 接过师兄弟们递过来的水,桑翊沉默良久,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韩师兄,你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韩岭叹息一声,低下头,“那花妖手法诡异,让我梦到了你千灵师姐因一些事离开了我,最后惨死在我眼前。” ...... 二人皆是沉默。 水温传到手心,桑翊打起精神,“没事的师兄,都是梦,你别因为梦受影响。” 韩岭点头,试探问道:“桑师弟,你是不是也......?” 若是回答不是,更显得自己奇怪,桑翊反应快,尴尬笑笑,“是,我也做了差不多的梦。” 这就有点微妙了。 韩岭知道桑翊来昆仑仙门时间不长,也从来未与什么女弟子有过接触,略一思索,自然而然认为桑翊梦到的便是许挽铃,他善解人意道:“是啊,许姑娘天真烂漫,值得你喜欢。若是她在你梦中是个不得善终的结局,你伤心至极醒不过来也是正常。” 桑翊:“???” 桑翊:“......” 韩岭师兄怎么就这么笃定?说得跟真的似的。 周围师兄弟们皆投来八卦的目光。 桑翊忽然有些扛不住这样的眼神。 他不喜欢被人猜自己的心思,可是转念一想,其实让这个误会一直这么下去,也挺好。 于是,桑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道:“谢师兄体谅。” “哦~!” 周围人开始起哄。 桑翊一时不知怎么办,有点后悔自己醒来得太早了。 要不再装晕算了......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刚刚跑出去的韩岭的同门师弟柳钦拿来一封信又走进来,道:“怎么了,忽然这么热闹。韩师兄,我想着既然桑师弟醒了,我这还有一封门派里给他的信,我便拿进来了。” 桑翊眸中忽然有了光彩,立刻要下床来,韩岭一把将他按回去,赶紧将信转给他。 桑翊捏着信封,一眼便看到上面是殊玉娟秀的字体,“徒儿亲启。” 韩岭偷偷瞄过来,看到落款是殊玉仙尊,心道桑翊可真是空欢喜一场,这不是许挽铃的信,桑翊的那点小希望落空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桑翊要读信,便叫上围观的师兄弟们,礼貌地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桑翊一时欢喜,只是捏着信封的一角。他看着殊玉信封上的字,久久舍不得拆开。 就像是一个小孩得到了一直想要的蜜糖,却又怕这颗蜜糖吃完了就没有了,一直将糖捧在手心。 这么久不见,师尊会说些什么呢? 他才来驿站一个多月,来这里之前,他听说积分多的弟子可以得到高级奖赏,他想要换来积分,为殊玉赢来一个好的奖励品。 师尊给他的入门礼珍贵异常,从进入昆仑仙门,他一直被师尊送东西,可是自己从来没有东西能拿得出手。 这是一个好机会。 能得到第一的话,奖励自然不会太寒酸。 这是他目前能够做到的,让殊玉可能开心的事。 本来下定决心走得很决绝,心道拿不到第一誓不回头,可现在才看到信封,桑翊便想起了凌霄峰的一草一木,更想见自己的师尊一面。 自己也太没有出息了...... 少年靠在床头,马尾半松,劲瘦的腰靠在立起的枕头上,跳动的烛火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投下阴影。因为方才躺着的缘故,他领口微敞,整个人有几分慵懒的味道。 他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的内心也太脆弱。 刚刚从梦中醒来,桑翊虽有几分虚弱,但是眼中光彩熠熠,他捧着信愣了好久,终于舍得用指尖聚起灵力,以一个复杂的仙诀打开了信。 这是昆仑仙门凌霄峰特有的仙诀,其他峰的人是不会的,很好地保护了信的内容。 这算是他和师尊之间的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想到这里,桑翊又不自觉地笑了。 信纸展开,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小翊儿,凌霄峰上的叶子开始落了,我前些日子从山中捡来一只小鹿,养在园子里,起名青崖,它可温顺了,希望你也喜欢。你在驿站中怎么样?历练虽然重要,但是你要在做任务的时候注意安全,等你回来后估计青崖也长大了,喂青崖的事便也交给你好了,你们慢慢培养感情。我听说你在驿站也很勤奋,为师为你高兴。昨日,特意准备了一坛梅子酒,为你回凌霄峰庆祝。” 只是几行,没有要事,全是日常。 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 可桑翊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每一个字刻在心上似的。 他看到殊玉在信中表示也在等自己回凌霄峰,不禁心中满是喜悦,虽然下了山,但是他在师尊的心里,还是有存在感的。 这样的幸福感漫上心头,花妖那糟心的事瞬间被忘在脑后。 桑翊将信细心地收入空间,枕着双臂躺下来,又开始想心事。 其实,就这样一直下去,做凌霄峰的弟子,便足以令自己感到快乐。 他桑翊永远是殊玉的乖徒弟,师尊永远是他的好师尊,这层牵绊已经存在,谁也改变不了他和师尊的联系,多好。 就算是再严肃的昆仑仙门的史书里,以后也会在殊玉的名字旁边写上桑翊两个字,他们是公认的师徒。 大大方方,光明磊落。 问不问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不永远都是师徒吗? 第14章 青槐镇 休整几日之后,桑翊又接了任务。 任务要他去青槐镇,那里距离驿站不远。 青槐镇发生了一件怪事,这事已经排除了人为的可能,这镇子上有多名百姓都在睡了一觉后难以醒过来,敲打吵闹都不起作用,可是郎中诊脉又诊不出问题。 当然,其中也有有幸醒来的,本来是一件好事,但这些醒过来的人都郁郁寡欢,各个卧病在床一言不发。 镇子上的人们都认为这事极其不寻常,许是有一些脏东西,便求了昆仑仙门来帮助。 驿站初步判断此事有邪祟作怪,将其作为弟子任务。 与桑翊一同接了这个任务的有赵寒、柳钦两位师弟,还有冯丹青一位师姐。 四人做好准备,天不亮就来了青槐镇。 白日里的青槐镇没有任何异常,街道上处处是小摊贩,人们行走其间,好不热闹。 冯丹青作为师姐,带着桑翊他们买了些平日里用的东西,同时也教他们如何打探消息。 四人走到一个小巷口,见到一个正在晒太阳的乞丐,冯丹青蹲下身道:“劳驾,问个事。” 乞丐看了一眼四人的衣着,伸出五指在冯丹青眼前晃了晃,然后闭上眼睛,继续晒太阳。 冯丹青很上道地拿出五枚铜板,放在了乞丐的破碗中。 乞丐听到钱响,立刻坐起身,换了一张笑脸,道:“你想问什么?” 冯丹青道:“听说青槐镇的几位百姓都在睡着了之后,出了些状况?” 乞丐认真打量一眼冯丹青,眼睛一转,又看了下她身边的三个少年,卖起关子,“这个消息五个子不够。” 柳钦立刻学着冯丹青刚才的样子,将手探入怀中要拿钱,却不料冯丹青用剑柄挡住他的手,然后笑着对乞丐说,“那便不问了。”作势拿起那五个铜板就要走。 乞丐急了,立刻道:“也够!也够!” 冯丹青又蹲下来,没好气道:“早这样不就行了?” 三个师弟互看一眼,又同时看向冯丹青。 师姐不愧是师姐。 “你能这么问我,想必是已经听了这事的大概。这阵子谈论这件事的人可多了,各种各样的解释版本都有,特别离谱。”乞丐说着压低声音,四人也凑近了些。“不过,我们还知道一件更为隐秘的事。” 冯丹青皱了皱眉。 乞丐语气神秘,“那些人出事前,晚上都去过同一个地方,就是城南破庙旁的糕点铺!” “消息可靠吗?”桑翊问道。 “可靠!我们那里就有几个讨饭的兄弟,正好都看见了!” 四人得了消息,交换了一下眼神。 没想到此行会这样顺利,他们讨论半刻,决定还是小心行事。 因为乞丐说那些人是晚上去的城南糕点铺,所以冯丹青决定他们几人晚上再过去一探究竟。 看着其余几人开始准备,桑翊一声不响地拿出绢布擦了擦怀书剑,然后妥帖地将剑收入剑鞘,背在身后。 冯丹青见怀书剑剑光凛冽,目露欣赏,“你师尊可真疼你,这么好的剑,说给就给。” 桑翊眼里满是笑意,“我师尊是对我最好的人。” 柳钦凑上前说,“这话不对吧?难道你父母对你不好吗?” 桑翊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落寞,又笑了起来,“我说的是除过父母,师尊是待我最好的人,行了吧?” 柳钦嘿嘿一笑。 赵寒又凑上来,“不是吧?我听韩岭师兄说,某人不是前几天还因为许姑娘有关的梦境昏迷不醒呢!怎么,许姑娘对你不好吗?” 桑翊:“......” 原来韩岭那么耿直的人,也是张八卦嘴吗? ...... 夜色渐浓。 冯丹青一脸严肃地分配任务,四人设想了多种可能遇上的情况,拿符咒的拿符咒,在后方负责支援的指尖蓄着灵力,每个人都高度紧张,跟在桑翊身后,一步一步朝着那糕点铺走去。 之所以让桑翊打头阵,是因为冯丹青说桑翊的脸最好看,能让敌人放松戒备。 可为何长得好看能让人放松戒备,冯丹青也解释不了。 桑翊撇撇嘴,表示沉默。 冷月高悬。 踏在青砖上,会有微弱的砖块移动声。 几人在月色下看清了周围。 糕点铺旁有一个破庙,这庙年久失修,蛛网遍布,里面睡着一地的乞丐,他们走过去时,有乞丐被吵醒,随手砸了一个破碗出来。 庙里有半尊破败的神像,已经看不清是什么神。 桑翊上次接任务出了意外,这一次,他认为自己一定要完美地完成任务,才不给殊玉丢脸。 他径直往前走,看到了屋里亮着一点灯光的糕点铺子。 只敲门两声,便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 四人听出是个老人,皆放松了下来。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狂风呼啸,屋里的灯灭了,铺子的两扇门猛地张开,一张惨白的脸就那样木然地出现在四人眼前。 柳钦惊得倒退半步,他虽是修行之人,却也免不了被心中未知的不安与骤然的惊吓给弄得心惊肉跳。 桑翊后背也竖起汗毛,但好歹没有失态,他压住情绪,看清那人,温和道:“老婆婆,还有糕点卖吗?” 剩下几人这才发现糕点铺的主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正在打量他们。 那老婆婆的声音凉飕飕的,幽幽道:“剩下的不多了,样子也不好看,你们看不上的。” 冯丹青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无妨,我们有多少要多少。” 老婆婆诧异抬头,浑浊的目光在冯丹青身上扫视良久,久到冯丹青身上竖起汗毛,才向旁边让了让,语气淡淡道:“进来吧。” 桑翊率先走了进去,手中的符咒一直没有离开指尖。 进了屋才发现,这位老婆婆不仅人长得阴森森的,住的地方也是十分诡异。她的床帐是深绿色,被灯光一照,更显得阴冷。 柳钦想要靠墙站着,稍往后一退,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一抬头,对上一双睁圆的眼睛。 “啊!”柳钦一声惨叫,惊得桑翊差点把手里的符咒甩出去。 冯丹青也是一激灵,赵寒拔出剑道:“怎么了!” 老婆婆自顾自坐下,整个人冷冷的,“客人要买糕点我给你们拿就是,乱踩我东西又大呼小叫的,我老婆子想清净!” 柳钦这才看清,自己踩上的是一个人一样高的木偶。 仔细看看,木偶有一双大眼睛,手里还插着一束野花,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柳钦擦擦汗,正常人家里谁摆这玩意儿啊! 虽然什么都弄清楚了,但四人心头还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许是这屋子太陈旧,他们总是觉得心中不安。 老婆婆行动迟缓,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拿来糕点,四人互相看了一眼,认为这糕点很普通,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花钱都买了下来。 老人目光稍微和气些,收好钱,还贴心地给他们用纸包了起来,并用红绳将其绑成了一串。 四人走出糕点铺,都表示没有察觉到其中有什么不对,百姓们昏睡应当和铺子没什么关系。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第15章 糕点 几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事情还没有解决,他们心里总是不安。 难道镇上的怪事其实和糕点铺根本没有关系,只是凑巧? 看着庙里睡得横七竖八的乞丐们,几人不想放过任何机会,还想要再试一试打探消息。 “劳驾。”桑翊拿起方才被扔出来的破碗,走到一个睡觉的乞丐旁。 那乞丐被扰了美梦,还没睁开眼便皱起眉想要发作。刚掀起眼皮,便看到桑翊笑眯眯地在他面前举着一块碎银,“我想问你个事。” 美梦不如银子香,乞丐一把接过碎银,呵呵笑了,“您想问什么?” 桑翊也不嫌脏,直接坐在地上,“我就想问问,你们平时在这里,对糕点铺的那位老婆婆了解多少,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这里吗?” 冯丹青补充道:“或者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乞丐也坐起来,“哦,那老太婆啊,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忽然又眼神防备,“怎么,她犯事了?” 桑翊摇头,“我们只是好奇打探消息,不会做什么伤害你们的事。”冯丹青又加了一块碎银,“你看,这诚意够不够?” 乞丐眼中放光,“那就好,这老太婆腿脚不好,也不太爱出门,这镇子里的人没几个喜欢来她铺子里买东西。不过”,他目光里带了些疑惑,“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了,她的糕点香味变得特别浓,生意竟比之前好了不少。” 其余乞丐听到动静,也陆续醒来,凑上来道:“那老婆子还喜欢摆弄木偶,我们都觉得诡异,不过小林倒是很喜欢,还夸那老婆子手巧。” 另一乞丐道:“可惜了,小林命不好。” 柳钦道:“小林?” 冯丹青敏锐地抓住重点,“怎么说?” 那乞丐眼中带着几分唏嘘,“小林在年前冬天冻死了。” 桑翊皱眉,“就在这里吗?” 乞丐指着桌案底下道:“就在那,当时正是小年,我们几个兄弟去外面和其他兄弟碰头,她一个女的也不愿意凑热闹,便一个人留在这庙里,我们回来时,她已经死透了。” 柳钦道:“冻死......你们平日待在这庙里,都不准备柴火的吗?” 乞丐道:“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柴火上都被浇了水,可能是被人故意的吧?” 赵寒声音带上怒意,“真是人性凉薄!” 桑翊垂眼无话,若有所思。 半晌,桑翊问了个突兀的问题,“小林与糕点婆婆关系特别好吗?” 一人道:“还行,那老婆子每天卖剩下的糕点都只愿意给小林,我们去要还不给,小气!” 又一人道:“唉,你们大半夜去铺子里买糕点了?” 冯丹青只能半真半假地道:“嗯,因为......我们......馋了。” 赵寒适时拿出买来的糕点,打开纸包,里面的糕点卖相并不好看,但是香味很浓。 不知谁的肚子咕咕响了一声,赵寒敏锐地听到了,笑道:“都饿了吧?来,正好一人一个。” 众人都凑上前去。 小林,糕点铺子,破庙...... 桑翊实在想不出这些有什么联系,镇子上的那些受害者们,不可能与乞丐有什么关联,糕点婆婆只是凡人,不会影响到和她一样的凡人。 那线索在哪里呢? 大家忙了一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手上的糕点又香味诱人,所有人都开始坐下来用它垫肚子。 一时之间,气氛也热和起来。 可突然之间,“砰!”地一声,一个乞丐狼吞虎咽吃完了糕点,立刻睡了过去,直接倒在地上,开始打呼噜。 大家都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开始笑他。 可是没笑两声,他们一个接一个感到强烈的困意袭来,也逐一睡了过去。 桑翊因想着心事,糕点吃得慢,见此场景,他立刻明白了这糕点有问题。 可是糕点已经入口,同样一阵浓重的困意涌上来,使他不由地想要闭上眼睛就此沉睡,恍惚间,他想到了腰间的传音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铃铛道:“师尊,我们可能遇上了点......” 桑翊话未说完,倒在了地上。 静室中的殊玉睁开双眼,微微皱眉。 桑翊觉得自己四肢无力,呼吸也逐渐困难。 一个女子的哭声一直在耳边响起,似乎是正在遭受一顿毒打,嘈杂的辱骂声一直不停,从这混乱中,桑翊仔细分辨出女子喊的是什么。 “小姐!小姐?救救我啊,小姐!” 小姐?是谁?桑翊不认得什么小姐,他从小在村子里生活,后来直接进入了昆仑仙门,哪儿认识什么小姐? 哭声渐渐微弱,桑翊觉得,那个哭喊的女子快要被打死了。 忽地,淡淡幽香笼罩了桑翊,他莫名安下心来,一种说不上的安全感油然而生,桑翊下意识认为自己不会有事了。 是那样熟悉的气息...... 不对,师尊怎么会在这里? “桑翊?桑翊?!” 一道猛烈的灵力突然注入桑翊灵台,他一激灵,想到灵台中还有他不为人知的问心镜,就这么一被刺激,桑翊倏地睁了眼。 殊玉正坐在他身旁,眼神略带思索,见他醒了,关切地问:“怎样?意识清醒吗?我是谁?你是谁?” 桑翊没想到殊玉真的来了这里,心脏砰砰直跳。 不知道是因为惊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短短时间没见,可是桑翊却异常地思念自己的师尊,他身上没有力气,便也没有动,只静静地看向殊玉,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看着这张脸上满是对自己的关心,桑翊就觉得特别幸福。 他哑笑了声,“师尊,你真的来了?” 见这人还能说出清醒的话,殊玉放下心来。 打量一番四周,殊玉开口:“你们怎么都睡过去了?我从传音铃听到你的声音,猜想你们可能遇上了麻烦。刚我来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你们早已睡倒了一片。” 桑翊积攒了点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摇了摇身边的柳钦。 柳钦眉头紧皱,怎么也醒不过来。 和镇上的怪事一模一样。 “师尊,我们吃了糕点铺的糕点就睡过去了,这吃的有问题!” 桑翊有些着急,“明明糕点铺的老婆婆看上去没有问题,可是她的糕点却......” 桑翊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糕点铺的主人是老婆婆,但糕点真的都是老婆婆做的吗? 看着徒弟的表情,殊玉拿起桑翊手中剩下的半个糕点,凑上去嗅了嗅。 她心中明了,用肯定的语气道:“这个糕点上,有鬼气。” 桑翊一脸懵,殊玉将糕点放在桑翊鼻子下面,“有些土的味道,还带点香灰味,你仔细闻闻。” 的确,只是味道很淡,若不是殊玉提醒,这细节很容易被人忽略。 桑翊忽然觉得,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他看向殊玉,“师尊的意思是说,这糕点是鬼做的?” 殊玉点头。 深更半夜,破庙昏睡了一地的人,月色凄清,凉风阵阵,说起鬼来,桑翊周身都感觉分外的冷。 他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胃里忍不住翻江倒海,吃了鬼做的东西,这搁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殊玉安慰他,“其实吃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会像你们一样一直做梦,去梦到这个亡灵生前经历的事,过几天也便好了,不过......” 桑翊似乎抓到了什么,“不过醒来之后,会被梦中所见影响到情绪,对么?” 殊玉嗯了一声,“如果心智不稳,会一直沉浸在梦里所见的事中,会下意识认为是自己遭受了一切,就算醒来,也郁郁寡欢。” 是了,镇子上的受害者都是这个状态。 原来如此...... 第16章 入梦 没有想到,怪事的源头,竟在小小的糕点之上。 桑翊站起来,扶起殊玉,“师尊,既然原因已经清楚,那我应该怎样唤醒这些人?” 冯丹青他们还在睡着,那些百姓也是整日忧思过甚,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这些问题,这样中招的人还是会越来越多。 殊玉眼神凌厉,指尖聚起一簇灵光,“直接抹杀鬼魂固然是最简单的方式,但是已经中招的人就没救了,你随我入他们的梦。” “入梦?”桑翊没想到还能这样。 殊玉道:“此乃上古秘术,最早的入梦方式是借助一种叫做‘魇灵’的东西,但是后来有某个位面的两位大能将此秘术又进行了修改,只需一个仙诀,加上灵力玄妙的运转,便可以回溯入梦。更妙的是,经过修改,入梦的人还可以拿出梦境中的东西。” 桑翊为之震惊,“能进入梦境,拿出梦中之物,这简直闻所未闻。这两位大能也真是厉害,竟有能力修改秘术!” 殊玉道:“的确,关于入梦的记载中,这两位大能功绩匪浅。他们是当时修真界修为最强者,修为到了逆天的程度。” 修为逆天,这四个字,是多么的吸引人...... 桑翊在钦佩的同时,又好奇问了句,“师尊,这两位大能被同时记录在秘术史册,是很好的朋友吗?” “不”,殊玉回想起她在记载上看到的内容,长叹一口气,道:“他们是师徒。” 自己师徒终究不会像别的师徒一般岁月静好,她的重生,注定伴随着黑暗与仇恨。 不可能有转折。 殊玉收起情绪,指尖点上桑翊额头,道:“好了,不说了。闭眼,在梦中跟紧为师,必要之时,可用传音铃联络。” 下一刻,秘术开始施展。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入了梦,周围被殊玉设下的阵法自动形成光罩,将在场所有人护在了其中。 “小姐,你不开心吗?”一个丫环打扮的女孩站在花园边,对身边的少女问道。 花园里有许多名贵的花木,周围景致可称一绝,物品摆放错落有致,可见这家人地位非凡。 那被唤小姐的妙龄少女微微蹙眉,“母亲又罚我了,上次是跪祠堂,这次是罚我在院里反省,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罚我什么了。” 桑翊与殊玉身处梦境,看着两个少女在讨论心事。 再次环顾四周,这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花木繁盛,两个女孩都穿得比较单薄,可见正是盛夏时节。 “小姐,前年李姨娘还在的时候,老爷还看顾你,如今李姨娘......”,丫环话没说完,就见身边的小姐垂下头,她立刻道:“对不起,我不应该......”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神中露出几分后悔与怜惜。 那小姐眼中泛泪,“娘亲死的时候,母亲连一口好的棺材都不让买,说娘亲一介青楼女子,身份上不得台面。可是,那也是我的娘亲啊!” 这是梦境重演曾经发生过的事,主仆二人看不到殊玉桑翊的存在,桑翊只觉得很神奇。 师徒二人听了一会,大概明白了这个小姐原来是这家的妾室所生,这妾还出生青楼,前一年这妾室活着的时候,这女孩的爹还算是关心她,后来这妾室一死,女孩虽是小姐,却被嫡母针对,总是被罚。 又是一件嫡母虐待庶女的事,这在大户人家相当常见。 那小姐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小林,现在我只庆幸是夏天,我们衣裳单薄些也不打紧,可是等秋冬一到,估计母亲连炭火都要克扣了。” 桑翊一听到小林这个名字,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与冯丹青四人吃下有鬼气的糕点,现在看来,那鬼就是死去的小林了。 是因为小林活着的时候与糕点婆婆关系好,往来多,所以糕点婆婆的糕点沾了鬼气吗? 可那也不对,人死了就是死了,生前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让糕点沾上死气。 背后的真相扑朔迷离,桑翊决心继续认真看下去。 画面一转,小林扶着自家小姐,站在夜色中。 “小林,你说,这天上的星星,能不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小姐面色苍白,像是病了。 小林眼中蒙着一层悲哀,她似乎是知道小姐这话幼稚,但还是温柔道:“应该会吧?它们一闪一闪的,不是正在回应小姐吗?” 小姐虚弱地笑笑,双掌合十,对着星星祈祷起来。 倘若连天上的星星都能实现人的心愿,那人间哪有那么多悲欢离合呢? 可是小林不忍打断自家小姐,她看着这个单纯的女孩,心中百转千回,终于还是笑了。 若是撑到小姐出嫁,她们总会自由的。 桑翊和殊玉看着天空中的星星,殊玉忽然道:“你有什么心愿吗?” 夜风温柔,桑翊仰着脖子看星星,“有的,师尊应该也有吧?” 殊玉在月色下容颜清冷似雪,声音也显得有几分空灵,“有,那你的愿望是什么?说来听听,看为师能不能帮你实现?” 桑翊卖了个关子,“这个愿望,说起来兴许师尊还真的能帮我实现呢。说它难,也不难,说它不难吧,也有可能难。难与不难,其实都取决于师尊。” 殊玉似乎是被激起了好奇,“哦?取决于我?” 桑翊笑着看一眼殊玉,明知道对星星许愿是无用的,却还是认认真真合十双手,闭眼祈祷了一番。 万一实现了呢? 殊玉冷笑,心想:我的愿望可不会求十方天地,我会步步为营,亲手实现。而我的心愿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们这辈子万劫不复! 她重活一世,什么都不图,修为、财富、地位,通通不是她所求,只是一世的怨恨,她无法释怀,她要一切有负于她的人,皆一败涂地。 桑翊睁开眼,郑重回答道:“师尊,我许的愿,是能一直和师尊在一起。” 殊玉愣在原地。 她没有想到桑翊会直接把愿望说出来,更没有想到,桑翊会许下这样的愿望。 前世的殊玉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从不屑于耍心计手段,如果那时的她听到有人许这样的愿望,或许内心会触动不已,并且从心里念着这个人的好。 可是重活一世,她为了复仇,经常做着口是心非的事。 更别说许下愿望的是前世亲手杀了她的桑翊。 自己刚刚想的是让桑翊死无葬身之地,可这个被她恨之入骨的人,竟许愿与自己一直在一起。 殊玉不知该笑自己的目的达成了第一步,还是该哭仇恨把自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许久没等到殊玉回答,桑翊以为殊玉会觉得自己没出息,一辈子不想离开师门胸无大志,立刻想要解释。 “师尊,我......” “好呀。”几乎是同时,二人开了口。 桑翊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下去,殊玉看着星空,“一直待在为师身边也挺好的,如果以后有人伤害为师,小翊儿你可不要不管为师啊。” 桑翊目光灼灼,声音认真且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尊的!” 殊玉还想试探,继续道:“倘若有一天,人人都说为师是错的,你还站在为师身边吗?” “为什么人人都会说师尊是错的?”桑翊有些不解。 殊玉冷笑一声,“修真界的人各个都说自己修的是清心寡欲,可真到了面对利益的时候,他们都保不准做出什么恶心事来。假如我的存在会阻挡别人获利,那么人人便可以说我是错的。” 殊玉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目光阴冷,仿佛她真的被这样对待过一般,桑翊只觉得殊玉的每一个咬字都带着杀意,他握紧拳头,“不会的师尊,我不会让这些人这样对您的!” 殊玉眼神戏谑,“嘴长在别人身上,你怎么阻止?” 桑翊脱口而出:“我杀了他们!” 殊玉听到这个答案,眼睛微微睁大,她忽然觉得桑翊陌生。 他,方才说什么? ...... 第17章 欺凌 殊玉看着桑翊,眼前的徒弟与他前世的模样越发的接近了。 她很快清醒过来,前世桑翊惯会用好听的话哄人开心,就凭这一点,许挽铃对他可是死心塌地,那么多修真界的美人对桑翊情根深种,可见其厉害之处。 殊玉暗道虽然桑翊神情郑重,但是他还是不可轻易相信。 她想了想,挑眉看向桑翊,“万一他们栽赃陷害为师,离间你我师徒情分,到时候什么证据都指向我表面善待你,实则是害你,你当如何?” 桑翊不知道殊玉是想到了什么,为何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便诚实说道:“师尊,就算你真的要杀我,你直说便是,我说过这条命是您的,我绝不会因为这个对您刀剑相向。” 自己的命便是殊玉救的,她要,拿去便是,他又有什么理由怨恨? 看着桑翊表情认真,殊玉只觉得这个徒弟越来越陌生。 分明只是一个少年,却已经开始令她捉摸不透。 殊玉忽然低低地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到停不下来,流出了眼泪。 是了,前世的桑翊或许便是这样,在实力还远远不如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是温顺、忠心而又谦虚的样子。她是缺了心眼,才觉得桑翊是个好徒弟,以至于根本没有察觉桑翊对她逐渐加深的恨意。 到了最后,桑翊慢慢借助她的力量成长,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靠着他的城府,成了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爬到了一呼百应的地位,然后将她从高处打落,将她囚禁,将她一剑穿心。 现在她自以为让桑翊看到了对他的付出,让桑翊欠了她人情,起码会得到真诚的对待,却还是没料到,桑翊依旧用这些漂亮话来骗她。 他要骗她到几时?! 上辈子,这辈子,桑翊一直在骗她! 殊玉的笑忽然停住,她冷静了下来,不顾桑翊惊诧的眼神,上前一步,强势地用双手捧起桑翊的脸。 殊玉的手冰凉无比,桑翊对这反常的举动一时不能理解,眸中是不加掩饰的错愕,他语气略显惊慌,“师尊?” 殊玉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答案。 训养一只乖绵羊多没意思,越是这样养不熟的狼,越花心思越多谋算,与其斗智斗勇,养到能完全为我所用,不是越有挑战性吗? 殊玉眼中满是癫狂神色,她倒要看看,这头狼要如何骗她,又要骗她多久?她偏要这样一只养不熟的狼终有一日败于她手,对她唯命是从,对她俯首称臣,再利用他的城府与谋算为自己的报仇路上清理一切障碍,这才有趣。 这本就是她留桑翊活到现在的初衷。 她盯着桑翊双眸,似乎因为桑翊说的话很高兴,“那便好,你能这样信任为师,甚至将命都给为师,为师很是高兴。” 桑翊从未见过这样的殊玉,平日里的殊玉,虽然心地善良,但是对待旁人总是一种淡淡的态度,对自己和凌霄峰上的人也只能是稍微多几分关切与温柔,行事为人有着很强的割裂性。 而此刻的殊玉,虽嘴上说着高兴,却并不见得有几分高兴,相反,桑翊感到殊玉捧着他脸的手微微颤抖,似有些不为人知的伤心。 是的,殊玉有些伤心。 桑翊心中确定那是伤心。 可是为什么呢? 殊玉是害怕自己背叛她吗? 桑翊想不明白,任由殊玉捧着他的脸,任由那道目光审视着他,直看到他灵魂深处。 “扑通”一声,殊玉和桑翊双双回神。 小林声音凄惨地喊着小姐,师徒二人这才发现小林焦急地趴在栏杆上,而她口中的小姐已经掉入了池塘。 一个衣着华贵的姑娘一脸怨毒,身边也站了个丫环打扮的女孩和几个小厮,看着小林哭喊,脸上没有半分怜悯。 “真是晦气,她自己病归病,为什么要告诉老夫人是母亲克扣她的衣粮?害得母亲被老夫人训斥,我看你们主仆二人是脑子发昏不明事理,都下去泡泡池水冷静一下吧!” 几个小厮听了那姑娘的话,丝毫不犹豫,上前要将小林投入池中。 小林无处可逃,呼救也没有用,没有挣扎两下便被扔进了池里。 池塘不深,小林满身狼狈,扶着自家小姐站在池中,池水仅仅在她们腰间,但是污泥的臭味已经让她们到了困窘的地步。 夜间的池水沁骨地凉,小林面色尚能保持镇定,可是她身边靠着的小姐身体娇弱,已经受不住了。 殊玉看着这一切,皱起眉头。 桑翊看殊玉生气,道:“师尊莫气,世间这样的事太多了。” 殊玉从小便在昆仑仙门,被夙灵照顾长大,的确未见过太多世间的恃强凌弱。 可桑翊不同,他想了想自己的童年,眼中闪过几分晦暗,“小林在现世已经死了,师尊,我们救不了她们的。” 殊玉偏头扫了一眼桑翊,她当然知道小林已经死了,便语气淡淡,“小翊儿见到这样的事,没有任何感触吗?” 桑翊沉默片刻,道:“有感触,可是徒儿见过的这种事太多了,所以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这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事,才是异常。” 殊玉见桑翊低着头,双眸被其额发遮挡,看不清他的表情。 “师尊,其实我的孩童时代,也并不是快乐的。”桑翊声音微哑,但是没有说下去,似乎是想起了些不开心的回忆。 殊玉心中一动,前世自己与桑翊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拜师大会上,至于桑翊来昆仑仙门之前是什么样子,自己一无所知。 虽然这一世她提前为了杀桑翊和许挽铃去找到过一次这对青梅竹马,可当时只是匆匆一面,也并未见到桑翊生活的真实环境。 仔细想来,一场洪水淹死了桑翊的亲人,他却好像从未对那件事有过伤怀。 甚至没有再提起。 以前她以为是桑翊不愿意揭开旧伤疤,可是加上桑翊刚刚说的话,这件事就很微妙了。 看来,桑翊身上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知,许挽铃知不知道......? 殊玉眯起眼睛,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那边的主仆二人还在可怜兮兮地抱团取暖,池水冷得彻骨,可是被推入池中的二人不敢爬上来,上面的人定定站着,虎视眈眈,不让水里的人有逃脱的机会。 “赵柳烟,你不是最会装可怜吗?那就在这池子里站个够,真的可怜一会!”池边的少女表情凶狠,殊玉和桑翊这才知道了小林身边的小姐姓甚名谁。 赵柳烟虚弱道:“赵桂兰,你太过分了!”她已经被冻得开始没有知觉,靠在小林身上,虚弱到发出的声音都在打颤。 这个僵局似乎无法打破,赵柳烟觉得自己又得大病一场了。 没想到,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二位小姐这是在玩什么?丞相府竟然也有这么贪玩的姑娘。”一个温润的男声传来,接着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一个面如冠玉,衣着富贵的年轻男子。 “五殿下。”赵柳烟和赵桂兰同时行礼,神色恭敬。 原来是这夜五殿下来丞相府做客,刚刚宴席罢了,过来散步。 这位五殿下很会察言观色,站在岸边朝赵柳烟伸出手,“小姐不可贪玩,这池水太凉,会生病的。” 就刚才的气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个小姐没在闹着玩。 赵桂兰站在后面翻着白眼,敢怒不敢言。 桑翊看着赵柳烟和小林依次上岸,忽然道:“他可真会说话。” 他,指的是五殿下。 殊玉心里好笑,暗忖:“不及你会说话。” 前世的桑翊颇有城府,若真正想与谁交好,没有他拉不进同一个阵营的人。 后来桑翊能成为昆仑仙门之首,不仅是因为他修为超人,还有因为他的八面玲珑。 梦境中的这位五殿下,跟成年后的桑翊比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第18章 冤屈 殊玉看着这位五殿下,若有所思。 忽然,所有在场的人像是被火点燃的纸张一般,身影淡化,继而消失。 梦境的画面再次转变,赵柳烟因被推下池塘着了凉,病情更重,没有人送来补身体的东西,她只能靠着自己残存的体力来与病气抗衡。 赵柳烟躺在床上,整日以泪洗面,不发一言。 看着自家小姐过着这样的日子,小林的心里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姐,我们想想办法吧,动动脑子肯定能想出来让自己好过一些的办法,总比一直流泪要好得多!” 小林心急如焚。 这简直就是将她们放入死地。 赵柳烟声音哽咽,“没有用的,她们那么狠毒,万一发现我的心思,会报复得更狠!” 小林读书少,脑袋里也比较简单,听小姐这样说,也只能作罢。 主仆二人原以为要迎来一个难熬的冬天,却没想到,赵柳烟得到了一份来自五殿下向皇上请来的婚书。 别说赵柳烟惊讶,桑翊和殊玉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纸婚书便像是一道光照进赵柳烟主仆二人的生活,若是这婚事成了,赵柳烟的身份地位将会迎来大转变,她们便不用再过这种受人欺辱的日子。 据五殿下说,那天自己对赵柳烟一见钟情,只觉得赵柳烟是上天为他命定的良人,他迫切地想要纳赵柳烟为侧妃。 从身份上来看,赵柳烟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她出身庶女,当侧妃已经算是高攀。 这似乎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婚事。 桑翊瞧殊玉神情像是思索,问道:“师尊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殊玉嗯了一声,反问桑翊,“你觉得呢?” 桑翊心中整理了一番思绪,道:“赵柳烟的长相并不算是倾国倾城,本人也没有财富作为靠山,就算父亲是丞相,她也没有多少宠爱在身,并不受重视。” 殊玉没有说话,桑翊继续道:“我在村子里稍微明白些事的时候,便听说过一句话,‘无利不起早’,身居高位的五殿下自然不是什么以情为重的人,他所图的,肯定是另外的东西。” 殊玉目露欣赏,桑翊能从一句“无利不起早”中就品出些人情世故,并能用到赵柳烟这件事上,算是心思足够灵巧。 她道:“他图赵柳烟的娘家。” 与丞相结为亲家,的确可以为五殿下铺一条平稳的前路。 殊玉想得更深,又抛出一个问题试探桑翊,“你猜,他为什么不要别的小姐,却独独要求娶赵柳烟?” 桑翊摸着下巴,想了好久,“因为他看准了赵柳烟的性格更好拿捏?” 赵柳烟身处逆境不敢反抗,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无疑。 殊玉看着桑翊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考量,眼前这少年才十五岁,出身乡野,对人情世态却一点即透,可见其心思深沉。 倘若再加上有意培养,必然会成为一把趁手的刀。 前世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与自己为敌,最终自己葬身北渊,若今生利用他来对付修真界其他敌人,岂不是事半功倍? 或许,桑翊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便且走且看吧。 梦境中极速滑过了日常的琐碎,桑翊只觉得脑子里讯息太乱走得太快,稍稍有些昏沉。 可殊玉一直稳稳地站在身旁,仿若置身事外。 自己师尊的修为与心性,令桑翊感到无比的崇拜。 丞相府的赵柳烟将与皇室结亲,这事传到赵桂兰耳中,她气了个半死。 这日,赵桂兰风风火火地赶到赵柳烟院里,叉着腰骂起来。 “你这个不检点的!故意湿着衣服勾引五殿下,你这羞耻东西!” “不然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怎么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没羞没臊!” 赵桂兰的脏话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渐渐变得下流,一个丞相府的小姐竟能这般放肆胡来,实在是令人震惊。 殊玉听得直皱眉。 咒骂声源源不断,屋里二人听得真切。小林照顾着床上的赵柳烟,二人这几日因为这一桩婚事,吃穿用度上没有了之前的紧巴巴,本来感觉到了幸福,心情都有所好转。 但是听着赵桂兰这样的话,令人窒息的难受又铺天盖地般涌了上来。 赵柳烟泪眼蒙蒙,不敢回骂一句。 她对着小林,又是一阵泪流不止。 “我是清白的,她骂的都不是真的,她在污蔑我。”赵柳烟抱着膝盖,无限委屈。 小林忍不下这口气,挽起袖子,“哪里有小姐这样泼辣的,我要去告诉老夫人!” “不要!”赵柳烟吓得眼泪都不流了,“她会报复我的!” 小林气得胸口上下起伏,“那我从侧边翻出去,把老爷偷偷叫来,让他听一听这桂兰小姐的撒泼!” “不,不!”赵柳烟拉住小林,“万一你翻出去的时候被发现了呢?” 小林浑身颤抖,“小姐!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所以人人才欺负你,你可是丞相府的小姐啊!” 赵柳烟使劲摇头,“再忍忍,再忍忍吧小林,我嫁给五殿下以后,我们就好过了!” 小林的一腔怒火就被赵柳烟这样强行压制,她看着自己小姐可怜的样子,终于还是软了脾气。 “好吧......” 桑翊看得焦急又心烦,这属实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见殊玉眉头皱得更紧,道:“师尊,这梦境不能提前结束吗?” 殊玉无语地看向桑翊。 要是能提前结束梦境,殊玉不可能站在这里,强忍着怒意看着赵柳烟哭哭啼啼。 这并非师徒二人冷血无情要旁观,若这是真实世界里活人遇上这样的欺凌,殊玉早就出手惩恶扬善了。 可是这是梦境,这件事早已发生过,梦境的主人,也早就死去了。 气愤赵桂兰欺凌弱小的同时,殊玉也有些不赞同梦中赵柳烟的行为处事。 虽然身为庶女,但不能心里也自认卑贱。 曾经的赵柳烟受到苛待,她无法反抗的确能被理解。 但是,现在赵柳烟是五殿下的未婚妻,她若是发作,肯定有人替她说话。 既然有了底气,自己若是清白,别人污蔑,为何不据理力争?若是一味退让,连能够争取到的条件也放弃,只能助长欺凌者的气焰。 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赵柳烟也可以迂回取胜,比如赵柳烟放大胆子,出去与赵桂兰争辩拖延时间,转移赵桂兰的注意力,让小林翻墙出去,借口商议婚事叫来丞相,一定能让丞相碰上赵桂兰对皇室未婚妻的不敬。 丞相定会为了面子,维护赵柳烟。 可是她没有,她拒绝了迈出这一步。 赵柳烟没有自救的意识,没有自强的目标,将自己的希望仅仅寄托在嫁给别人逃离一切上,终究还是会陷入绝境的。 受害者没有错,但是不应该没有求救的意识。 赵柳烟所处的环境,是丞相府,赵桂兰再骄纵,也不敢直接动手伤害五殿下的未婚妻子。 况且她反抗不一定是面对面硬刚,还可以从很多渠道去想办法让自己避开尖锐的针对,可是赵柳烟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望着星星许愿,一味流泪忍让,实在是令人感到难受、感到无奈。 施害者,就是应该被揭露,就是应该受到惩罚。 梦境画面又开始变化,小林走在花园里,忽然被一群婆子押到赵桂兰房中,赵桂兰神情轻蔑,架着二郎腿,俯视着地上的小林道:“本小姐给你一个过好日子的机会,你做成了,我给你三十两银子,你可以离开府上,去过你自由的生活。” 小林垂头不语。 定然不是做好事。 赵桂兰却当她默认,拿出一个扎满了针的草人,丢在小林面前,道:“放在你家小姐床底下,不要让她发现。” 小林看到草人身上写着赵桂兰的名字,微微惊讶。 一瞬间,赵桂兰想要如何陷害赵柳烟,小林心里已经明了。 她虽然没读过书,但是深宅大院的斗争已经见过太多。小林摇头,“小姐,背叛主子的事我不做。” 赵桂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笑了两声。 她用看着蝼蚁的眼神看着小林,“你一个丫环,还要这么自命清高?”她想到了赵柳烟的性子,也是这样,清高得了不得。 一直以来,赵桂兰没有赵柳烟生得漂亮,早就心中不平,一个卑微的庶女长着那样一张脸,不就是随了她下贱的娘吗? 就连这桩婚事,也一定是那贱人一天到晚摆出一副清高样,才勾引到了五殿下。 越想越气,赵桂兰声音忽然冷了几个度,“来人,把这个贱婢拉下去,打到我消气为止!” 殊玉握紧了拳头。 凶恶的仆从将小林拖了出去,半点也不顾忌她是赵柳烟身边的人,不一会儿小林的闷哼声响起,再过了一会儿,小林开始哭喊。 “小姐!救救我,小姐!” 桑翊刚开始陷入昏迷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整个梦境充斥着小林满腔的不甘与怨愤,她因为自己的不平,而让所有进入梦中的人与她同感,不得自拔。 一场单方面的群殴结束,小林几乎丢了半条命。 暮色渐浓,小林拖着一身伤回到赵柳烟身边,赵柳烟从病床上惊起,抱住遍体鳞伤的小林发出凄凄惨惨的哭声。 这哪里是人间,这更像是炼狱。 这些人下手没有轻重,小林受伤,府上嫡母怕赵柳烟找机会向丞相说明情况,立刻派来更多的新人来伺候赵柳烟,名义上为优待实则是变相的监禁,这下,就算赵柳烟要找机会求救,也没有办法了。 嫡母这次对赵柳烟的控制胜券在握。 小林看着婆子们言语之间对赵柳烟全是讥讽,自己伤重无法动弹,嘴唇咬得发白,眼神哀怨。 后来几日,两人各种小心,怕又着了赵桂兰的道。 可即使小林不肯背叛主人,有的是人为三十两银子心动,终于在一天晚宴上,赵桂兰动手了。 众人先是在用饭的时候被下人告知抓上来个贼,仔细搜身后,发现了他身上有一封信。 信上写着,“今夜子时,后花园梨树下相会。”落款处明明白白三个大字:赵柳烟。 丞相登时大怒,要赵柳烟给个说法。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这是个阴谋,可是与赵柳烟要成亲的是五殿下,他们惹不起。 区区一个庶女,死了便死了,只要别惹怒了皇家。 看着丞相府上每个人的表情,殊玉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在被陷害时的所见所闻。 真是出奇的相似。 “殊玉竟是这等心胸狭窄之徒?她真是令我们昆仑仙门蒙羞。” “对呀,希望她能有觉悟自废修为滚出修真界!” “她能不能自动退出我们昆仑仙门啊,可别给我们招来祸端!” “......” 桑翊察觉身边的师尊有些愣神,道:“师尊不必为梦境伤怀,她们......已经是死人了。” 小林冻死在了破庙,这是乞丐们亲口告诉他的。 殊玉心中有些疲累,她看着那个“贼人”被当场用乱棍打死,赵柳烟被婆子们强拉了下去,锁进了柴房。 小林因没有看好主子,被赶出了丞相府。 她背着“与外人暗通款曲”的罪名,被挂上不中用不贤德的名头,家人也不愿收留她,别的府上也不会再用她,她已走投无路。 街上的风寒意沁骨,小林在丞相府外硬扛了三天,听说了赵柳烟病故之事。 师徒二人十分清楚,哪里是病故,分明是一条白绫,生生勒死了赵柳烟。 送葬的排场很是体面,纸钱撒得到处都是,仿佛下了一场清清白白的雪。 丞相一直抱着棺材痛哭,人群之中都在唏嘘这位丞相对爱女的万分不舍。 一时之间,赵柳烟成了一颗掌上明珠,似乎生来就被无限重视,奈何红颜命薄,没来得及享受泼天的富贵,就下了黄泉。 赵桂兰哭花了脸,不断喊着赵柳烟的名字,目光与一旁的五殿下一对上,又是一阵肝肠寸断的嚎啕大哭。 五殿下倒是没有哭得没有形象,只是眼眶通红,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因痴情伤心过度,都已经悲痛到哭不出眼泪。 据说为了安抚五殿下,皇上还赏了五殿下一座带了温泉的府邸,用来疗愈身心。 小林躲在墙后,看着送葬的队伍走远,不敢发出一声泣音。 明明,她才是最伤心的人,却没有伤心的权力。 她默默流干眼泪,便离开了这伤心地。 终是香魂一缕,凄凄一生...... 第19章 缘尽 经过半月的漂泊,小林来了青槐镇。 因为不识字,她也找不到较为稳定的生计,便找了个洗衣的活干。 或许以后会慢慢好起来,小林认真地洗着衣服,因为勤快又大方,她接到的活还挺多。 这样下去,她完全能够做到衣食无忧。 镇子上没有了曾经在丞相府的尔虞我诈,没有了面对达官贵人时的紧张不安,这里都是寻常百姓,都是为了活着而努力的人们。 可不曾想,小林的轻松生活,忽然就到了头。 一日,赵桂兰外出游玩,经过青槐镇,发现了在街上买菜的小林。 她坐在轿子里看着小林和街坊邻居相谈甚欢,小日子似乎过得不错。 “这个贱人”,赵桂兰眼中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恶毒,本来以为略施小计让赵柳烟死了也就干净了,可没想到,父亲还是会追究。 虽然在赵柳烟的后事上她演姐妹情深演得很成功,可是等那阵风波一过,丞相便下令让她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 当时丞相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已经查清楚了一切,弄清了是她在背后陷害。 赵桂兰现在回想到那个眼神,心里都毛毛的。 自己的父亲作为丞相,周身气场已经带上了威严,他没有大声训斥赵桂兰,只是目光森然道:“你若再做有毁丞相府名声的事,我不介意再给你一条白绫!” 那天赵桂兰吓得跪坐在地,连一向护着她的嫡母,都没有敢为她求情。 凭什么,就凭赵柳烟那个下贱东西死了吗? 那种认不清自己地位的东西,还要妄想高攀五殿下,成为皇室的人,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是该死! 赵桂兰怨恨赵柳烟怨恨到了极致,可是赵柳烟已经死了,她有气没有地方撒。 这不,小林一出现,不就是瞌睡了就送来了枕头? 她对着轿子旁的丫环耳语一阵,便去了镇子上最好的客栈。而听了她吩咐的丫环,立刻去找来当地一些有头有脸的人,来拜见赵桂兰。 丞相府的千金小姐有事相求,谁敢怠慢? 看着帘子后面朦胧的人影,这些被请来的人语气谄媚。 “不知小姐有何吩咐?未来相迎,是我们失礼了。” 赵桂兰的声音从帘子后传过来,“你们就是失礼,不过,不是因为没来早早拜见,而是你们藏污纳垢!” 一个衙役立刻跪下来,他是代表自家老爷前来,他也知道赵桂兰身份的重要,若是惹恼了这位,自家老爷不会放过他,说不定连自家的老爷,也会跟着倒霉。 “小姐息怒!小的愚笨,是实在不知小姐因何生气,还请小姐明示!” 赵桂兰语气轻蔑,“相府前一阵子,去世了一位小姐,你可知道?” 衙役不知道,但也只能装作知道,不然怎么能显得丞相重要。 他连连点头,“小的知道,真是一件憾事。” 赵桂兰冷哼一声。 衙役的心提了起来。 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不过赵桂兰没有追究,转而道:“就是一个贱婢害死了她,现在,那贱婢就在你们青槐镇,过得可滋润了!” 衙役立刻明白了赵桂兰的意思,立刻赔笑,“原来如此,小的这就去查清,一定给小姐一个满意的结果!” 赵桂兰开心地笑了,从帘子后面扔出一锭金子。 衙役兴高采烈地膝行过去,将金子揣进怀里。 衙役心想,收了金子,这个被叫做贱婢的丫头便不好过了,谁让她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可别怪他...... 或许位高权重者的乐趣,便是让走投无路的蝼蚁更加走投无路。 殊玉和桑翊利用秘术看清了背后的真相,心里都不太好受。 还好殊玉修为高深,桑翊也对人世间的炎凉早有接触,不然,这样的共情,还有可能损害他们的道心。 小林一夜之间丢掉了洗衣的活,镇子上开始有人传言她是一个不正经的姑娘,还背着人命。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赵桂兰只是出门一次,便几乎是断了小林的活路。 身上没有足够的钱,小林无法离开镇子,只能沿街乞讨,维持自己活下去。 一天,她只是乞讨的时候碰脏了一个富人的袖子,便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雪上加霜。 她曾也是丞相府小姐身边的丫环,可是却沦落到这般地步。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后来一次偶然,糕点铺的婆婆遇到了小林。 她带着小林回到家中,给她吃卖剩下的糕点,看着小林乖巧懂事,婆婆动了恻隐之心,叫小林一同生活。 小林住进糕点铺的第一天,糕点铺便着了火,一场大火把糕点婆婆的屋子烧得几乎什么都不剩,连婆婆最喜欢的木偶也被烧成了灰。 小林收拾着木偶残渣,忍不住落下泪来。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小林多多少少能猜出自己的遭遇跟人为有关,她甚至能猜到是谁想让她这般模样。 终究是她连累了婆婆...... 她身份卑微,没有力量反抗。 但是她至少可以离婆婆远一些。 殊玉和桑翊也都知道,赵桂兰不想让小林好过,谁要是敢收留小林,谁就要付出代价。 这场火便是警告。 老婆婆的糕点铺被几个热心的人修补了一番后,小林便执意住进了破庙,她不愿意再拖累老婆婆。 乞丐们见色起意想要欺负小林,被糕点婆婆两扫把打得找不着北。 寒秋逝去,凛冬到来。 正是小年这天,老婆婆去了远处一个亲戚家,小林一个人待在破庙。 其余乞丐在镇上混得久了,都有朋友,去外面碰面,留她一人。 家家户户都在祭灶,小林去外面乞讨一圈,有一个好心人给了她一块灶糖。 回破庙的路上,小林来不及躲避,与几个醉汉碰上。 醉汉认为小年遇上乞丐就是遇上穷鬼,忒晦气,便一边喊着“打穷鬼”,一边对小林拳脚相向。 小林将灶糖护胸口,蜷缩在地上,鼻孔嘴角都流出了血。 由于她被打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官府办差的衙役。 那衙役便是曾替赵桂兰传播谣言的主谋,没有他广大的关系网,小林一时半会也不会那么惨。 正是年节,那衙役知道小林的遭遇因何而起,动了些微的善心,将小林救下,扶到了破庙。 小林本充满感激,可是看到他留在雪地上的靴印后后,目光渐渐变冷。 她没有说谢谢,却凉凉地道:“是你们烧了糕点婆婆的屋子,那天着火后我看到了地上的脚印,和你的靴印一模一样。” 衙役哑然。 有一种做坏事被抓了正着的感觉。 是他为了一锭金子,将小林变成了这样。 不过他很快又哈哈大笑,“那又怎样?你去告状派人来杀我呀!” 小林垂头不语。 衙役仅有的善心消失了,他上前踹了小林一脚,转身离开,“不识抬举的东西!真是晦气!” 可很快他又折了回来,手里提着破庙外的半桶脏水。 地面因天冷结了一层冰,连柴也是潮湿的,他用力将水泼在小林用来生火取暖的柴上,“不是骨头硬吗?冻不死你!” 一地狼藉。 小林重伤,站不起来,没有火,也没有人。 她的破衣上渗出大片血迹,整个人只能靠爬行挪动,半个时辰才爬到了破庙靠里一点。 风呼呼地往庙中刮,小林伸出颤巍巍的手,将带血的灶糖放在那只剩半个身体的神像前。 方才那醉汉下脚没有轻重,伤到了小林的肺腑,她受了寒,呕出一口血来。 小林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好像知道,自己可能要不行了。 “倘若有来世,再也不要当人了。” 她蜷缩在桌下,像是睡着了。 梦境开始崩塌,殊玉从思绪中抽离,一把握住桑翊的胳膊,指着桌子上,“拿上那块灶糖,就是现在!” 桑翊眼疾手快,飞奔过去将灶糖握在手中,梦境瞬间消散。 殊玉睁开眼,立刻将灵力注入桑翊手心,一颗灶糖形状的东西慢慢成型。 桑翊听着传音铃的声音睁开双眼,没想到梦中的灶糖,竟真的以这种方式被带了出来。 他二人走到神像下,果然找到了那颗已经变黑了的灶糖。 “这颗灶糖带着小林生前受到的最后一丝善意,如果要救那些百姓,非它不可。” 殊玉将灵力凝成的灶糖严丝合缝地放入那颗已经黑了的灶糖上,下一刻,二者重合,桌上的灶糖光洁如新。 师徒二人设法将其化为灵露,一部分投入青槐镇的井中,叫受害的百姓家人们去打来喝,另一部分喂给了冯丹青几人。 一夜忙活,青槐镇大半个镇子的人都醒了过来。 不一会,传来了受害百姓恢复的喜讯。 晨光熹微,殊玉在看着这边的弟子们也脱离危险后,走进了糕点铺。 桑翊跟在殊玉后面,没有进去,在外面听着殊玉与糕点婆婆的对话。 “你知道她在。”殊玉直奔主题,毫无委婉可言。 糕点婆婆只见有个恍若仙人不染俗尘的女子走进来,开口对着她就是这一句,了然一笑。 她不知为何就很信任殊玉,也不拐弯抹角,拿起抹布去擦床边的木偶。 “是啊,她在,每天这么陪着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着我了。” “她来这个镇子时人人欺负她,可是,她永远都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为了不连累我,她每天住在破庙里。”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缩在桌子底下一动不动,都被冻硬了。” 殊玉动容,但她心里很清楚应该做什么,“可是魂魄日日留在木偶中,你会因为阴气寿命受损,她永远不去转世,对你们都没有好处。” 糕点婆婆眼中泪花闪动,“我一个老婆子,本来就活不长了,小林生来走了这么一遭,可能还没有死后留在木偶中的这些日子逍遥快活吧。” 殊玉不知该说什么。 桑翊这才知道,小林的魂魄偷偷附在了木偶上,因为木偶与人相近,渐渐将小林养出了形。 所以在夜深人静时,小林的魂魄会偷偷跑出来给糕点婆婆做一些糕点,她的形使她能短暂地触碰东西,因为她是鬼,做出来的糕点才会有异常的香气,当然,也使吃了她做的糕点的人长睡不醒。 半晌,殊玉对着糕点婆婆,认真地躬身一拜。 前世殊玉被所有人针对时,江离也和这个老婆婆一样,坚持守护着她。 能够与一群自持正义的分歧者抗争,保护染上污名的受害者,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一不留神,她也会被染上同流合污的罪名,变成另外一个受害者。 自己的师叔江离,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被有心人揭开旧事,在微妙的时间放大所谓的“污点”,而无奈自戕了吗? 她对不起师叔,是她害了师叔...... 所以,她敬重这位婆婆。 她会让昆仑仙门的弟子告诉青槐镇的百姓,小林清清白白,错的另有其人。 同样的,这一世,她也会洗清江离背负的罪名,替江离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这一拜极其认真,也拜了良久。 糕点婆婆扶起殊玉,笑得慈祥。 殊玉念着婆婆的康健,还是坚持道:“我敬重您,可是,我乃修真界修士,我不能任由她就这样附在木偶上影响活人,婆婆,人鬼殊途!” 不能因为感动,就不讲道理。 糕点婆婆知道殊玉这是好意,摆摆手,“不会了,她听见你说她的存在会让我寿命受损,定然不会再待着了。” 殊玉回头,那丝若有似无的鬼气,真的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殊玉终是带着四个弟子离开了破庙。 店里只剩下糕点婆婆一个,孤零零的。 糕点婆婆对着木偶,沉默半晌,道:“其实这些日子,我能感觉到你一直都在。虽然你总是在夜深了之后替我悄悄做糕点,但是你做的糕点总是圆不像圆,方不像方,一眼就能看出来。” 木偶手中还握着那束糕点婆婆早起采来的野花,眼神呆滞,终究没有回应。 桑翊与出了事的百姓家人依次交谈善后,在喝了井水之后,一切受害者都回归正常,任务圆满完成。 糕点婆婆的糕点铺关闭了,听说她离开了这个地方,临走前一晚,她抱着自己的木偶哭了一场,口中只是重复着一句话,“缘尽了,缘尽了啊。” ...... 第20章 梳头 青槐镇的劫难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入了小林梦境的人,都知道了杀害小林的凶手是谁。 当地的县令一个头比两个大,虽然小林只是一个乞丐,但是自己手下办差的人间接害了一条人命,性质是相当恶劣的。 几个打了小林的醉汉被押入大牢,那个衙役,更是被判了重罪。 桑翊和殊玉站在这桩案件的告示下,身后是来往的人。 天很蓝,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小林一生的恩怨,都消散在了这碌碌岁月之中。 “师尊,小林的冤屈公之于众,您不高兴吗?”桑翊看向殊玉。 殊玉垂眸,“每个人都不是直接害死小林的人,可是小林的死,却是由很多个人推动的。” 她转身指着来往匆匆的人,“他们中,有在听到谣言时传播的,有在听到传言后防备小林的,更有将传言变得越来越离谱的。” “一个人若是被十人以上的歪曲传言诽谤,那么这个人便再没有清白可言了。” 桑翊明白殊玉的意思,他道:“是啊,直到小林死,她才洗清了冤屈......” 殊玉忽然觉得很窒息,她在前世,也是谣言的受害者。 她也怀着不甘和怨恨死在了北渊,可是,谁又会查清她的冤屈呢? 桑翊见殊玉不说话,以为她还在为小林的事而伤怀。 “师尊”,桑翊道,“人间太多事,总是不由人的。” 殊玉不知道桑翊为什么说这样的一句话,她无心再待在闹市之中,便点点头,转身道:“走吧,为师想喝酒。” 桑翊立刻跟了上去。 殊玉行至一家客栈,被酒味吸引。 桑翊又要了些小菜,帮殊玉摆好板凳。 因为入梦秘术不熟练的缘故,殊玉用灵力将灶糖取出时,右臂受了些伤,虽然后来用灵力治疗好了大半,但还是有些使不上力。 桑翊便成了殊玉的“胳膊”,帮殊玉忙前忙后。 小菜上来,香味扑鼻。 殊玉想吃菜,却发现手有些不方便。 她默默放下筷子,喝起酒来。 桑翊明白了殊玉使不上力的尴尬,脑子里没有多想,道:“要不我来?” 说完,他才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做徒弟的,如何给师尊喂饭吃? 殊玉也愣在了原地,半晌没有回答。 桑翊的脸瞬间红透,像是喝了八坛酒。 ...... 月上中天,桑翊和殊玉没有注意时辰,一直喝到半醉,才用灵力消了酒劲,回到了驿站。 已是深夜,没有空的干净房间安排给殊玉,桑翊便将自己的床铺收拾妥帖,让给殊玉。 殊玉看着新换的被褥,“你睡哪去?” 大家都已睡下,柳钦和赵寒本来是一间房,自己再无处可去,桑翊脑子里还有几分昏沉,像白天一样缺了心眼,没有多想,道:“我打个地铺就可以。” 殊玉没有说话,看着桑翊,不知道他怎么会毫无避讳地说这样的话,想看他还有什么样的举措。 他们是师徒,而且男女有别,睡在一个卧房中,会有什么流言蜚语,都是不可估量的。 桑翊忽然反应过来。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蠢话不要钱地往外说。 他耳根通红,“师......师尊是我没考虑周到,我去外面睡!” “你去外面的哪里睡?”殊玉语气云淡风轻,“外面的大街上吗?昆仑仙门的弟子在大街上睡,被传或许是受到了欺凌,毁坏了门派名声,成何体统?” 桑翊窘迫道:“可是客栈也没房了。” 殊玉有些想笑,自己还以为桑翊是有什么用来避嫌的后手,现在看来,原来是个傻的。 桑翊这个人,有时候精明深沉,有时候,又木得无敌。 还是得靠自己来...... 殊玉从戒子中拿出一颗留影珠,催动灵力将其悬至屋子正上空,桑翊也明白了过来。 “留影珠是证明事实最方便的法宝,你大可以打地铺,只要留影珠在,我们的一切行为都会被记录下来。”殊玉道。 桑翊点点头,感动于殊玉为他着想,立刻开始动手打地铺。 殊玉坐在床上,看着桑翊忙活,记忆涌上心间。 前世殊玉被诬陷软禁,证据还不完整时,便有一人在那微妙的时候死在她院中。 她当时想要自证清白,却没有任何证据,那件事直接导致她翻不了身,背上了污名。 她如今想起,就很后悔为何没有一颗留影珠,有了留影珠,她的一举一动便是最好的证据。 再怎么后悔,一切尽是惘然。 桑翊收拾好一切,在自己的地铺和床之间又搬过来一张桌子,道:“师尊,这样可以吗?” 殊玉点头。 面前的少年认真地征询着自己的意见,给足了敬重。 可也就是这个人,在前世亲手将她杀死。 真是讽刺啊...... 殊玉叫桑翊去睡,自己也默默躺下。 屋子里很是安静。 怀着对前世的愤懑,殊玉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桑翊听到殊玉入睡的声音,自己却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殊玉呼吸清浅,屋里只有一豆灯光,留影珠在暗处默默旋转,发出微弱的灵光。 少年此刻仿佛才没了喝过酒的昏沉,眼神清明。 小林因背负冤屈而死,这样的事在人间比比皆是,师尊却好像对小林有不一样的情感。 在他们师徒二人看着小林最后冻死在破庙中时,他发现殊玉的手在微微颤抖,当时师尊的表情不像是不忍,也不像是愤怒,更像是一种,同病相怜? 为什么呢? 殊玉也被冤枉过吗? 可她堂堂凌霄峰峰主,谁敢处心积虑地去冤枉她? 桑翊的心境由疑惑转为愤怒,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冤枉过师尊的人是谁,他一定要杀了他们。 就这样,师徒二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度过了漫漫长夜。 第二日,桑翊在驿站上报完这次的任务完成过程,便折回自己的卧房。 殊玉坐在镜子前,正在困难地梳着头。 右臂还是僵硬,殊玉很后悔当初为何一心追求强大的力量,学了那么多战斗法诀,却独独没有学梳头的法诀。 现在这样,还得自己一下一下地来梳。 她起得晚,整个人很慵懒,还只能以奇怪的手势拿着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着长发。 桑翊没想到殊玉才起来,刚进门看到师尊散着头发,觉得有点僭越,立刻想要转身出去。 殊玉正好有话要说,道:“进来。” 桑翊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到殊玉身后。 殊玉心里怀着试探,道:“你还要在驿站待多半年,我今日一去,便又要闭关,你再次遇上危险,或许再无法用传音铃找到我了,不若你放弃历练,随我回凌霄峰如何?” 听到这话,桑翊也顾不上低头避嫌了,他立刻拒绝,“师尊,我会坚持到历练结束回来,绝对不再出任何差错!” 殊玉拿着梳子转过身,“为师不是这个意思,没有责怪你。” 桑翊语速急促,道:“我知道,可是师尊,我想强大起来,我不应该一直跟在你身后让你保护我,历练虽然是会有危险,可是一直退缩等同于一个废物,我不想这样。” 好吧,有着坚韧的心性,看来有一定的修炼觉悟。 殊玉没有说话,许久,叹了口气。 她还有事要做,不能再耽误时辰,现在其余弟子们都在忙着,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极度不情愿地闭了眼,又睁开眼,将梳子递给桑翊,道:“你来替为师梳头。” 啊? 话题变得太快,桑翊有点愣愣的。 同时,桑翊也怀疑自己听错。 “师尊?”他有些讶异。 殊玉点点头,面无表情。 桑翊见殊玉并不在意这些,也不正面回答他继续历练的请求,只好上前拿起梳子。 他忽然没来由地紧张。 殊玉的气息近在身边。 桑翊一只手小心捧起一缕青丝,一边梳一边又把话题转回来,道:“师尊,你不必为我担忧,回去您就安心闭关,等您出关,我也便回来了。” 殊玉并不答话,像是有些生气。 桑翊只觉得手中发丝柔软得像是绸缎,他轻轻梳着发,鼻尖是殊玉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 殊玉并非刻意不回答,她只是在想前世。 那时,桑翊是在十八岁之后才下山历练的,和这一世不同。 彼时她也悄悄从驿站打听过桑翊的情况,当时被问到的那个弟子对桑翊是赞不绝口。 “殊玉仙尊您有所不知,桑翊修炼十分刻苦,做任务的时候能对如何战斗分析到位,总是以最完美的方式给每一个任务收尾,昆仑仙门真的许久未出过这样厉害的弟子了!” 当时她身为师长听到别人对桑翊这样的评价,心中也高兴,等桑翊回到凌霄峰时,她准备了那把陨铁铸成的剑送给桑翊,作为奖励。 她个性孤僻,不善言辞,送礼的时候也是神色淡淡,“修行之路还长,你要静下心来慢慢领悟,不要因一时进步而骄傲。” 记忆之中,桑翊恭恭敬敬地收了。 可他回头就把剑送给了许挽铃。 殊玉也是后来才看见许挽铃身上带着那把剑,引得周围的弟子们艳羡不已。 那个时候,许挽铃看见殊玉,还是怯怯的。 “殊玉仙尊,阿桑说这把剑是你送给他的,他现在送给我,您不会生气吧?” 殊玉只能摇头,并告诉许挽铃:“我将它送给桑翊,剑便已经是桑翊的了,他喜欢怎样,便怎样。何去何从,都看他的喜好。” 许挽铃却一脸委屈,“殊玉仙尊,你是不是生气了?我这就去把剑还给桑翊,都是我的错!” 殊玉有些不耐烦,“我都说了不生气,你为什么要还?” 周围的弟子窃窃私语。 “看吧,还是不高兴了。” “肯定不高兴,要我我也不高兴。” “许姑娘可是桑翊的青梅竹马啊,这不是很正常吗?” 是啊,他们都正常。 殊玉虽已走远,但是修为太高,这些声音还是听了一耳朵。 就我自己不正常。 殊玉没有想到桑翊会拿师长送他的东西去哄心上人,据说那日其实桑翊见了自己后,就去见了许挽铃,并且把历练得来的许多天材法宝都送了许挽铃。 剑,肯定也是那时候送的。 真是青梅竹马,情深款款。 自己的一把剑,能值几个钱呢? 讨人欢心的玩物罢了...... 可在殊玉发呆的同时,桑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害怕师尊执意反对他继续历练,心里想好了各种继续历练的措辞,都怕惹了殊玉不开心。 他想要强大,想要追上殊玉的步伐,想要保护师尊。 虽然他知道殊玉强大如斯,似乎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就这样纠结地想着,头微微一抬,目光顿住。 殊玉雪白的脖颈就那样呈现在桑翊眼前,流畅的线条自肩颈延伸入衣领,她的锁骨若隐若现...... 不能再看了。 桑翊心跳忽然加快,历练不历练的一瞬间消失在了他的脑中,他立刻闭眼念起了清心咒。 汗珠自桑翊额头上渗出。 殊玉恍然不觉,依旧想着前世之事,二人便这般诡异地沉默了许久。 “桑翊,青槐镇的百姓来......”柳钦没想到殊玉在桑翊房中,直接大咧咧冲了进来,桑翊本来有几分心虚,看见柳钦闯进来,声音都结巴了。 “我......我在给师尊梳头,你......你......” 柳钦从来没心没肺,但是也对殊玉行了一礼,然后看向桑翊,“你什么?” 殊玉也转头看向桑翊,不知道桑翊结巴什么。 桑翊看着两个人都在看着自己,更加手足无措,他道:“我就是在给师尊梳头。” 柳钦也一直给自己那个老头师父梳头,他挠挠头,“对呀,我看见了,然后呢?” 桑翊:“......” 殊玉拿过梳子,头发已经梳理整齐,她站起来,看着桑翊道:“既然你执意要坚持历练,那你便留下来,我即刻出发,也要回去闭关了。” 桑翊喜极,“师尊尽管放心。” 殊玉又坐到镜前,将一只白玉簪插入发间。 听到青槐镇百姓来感谢桑翊师徒他们,柳钦是来叫桑翊先过去,殊玉摆摆手,“去吧。” 桑翊转身要走,脸上火辣辣的,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的殊玉又补了一句,“一切小心,为师在凌霄峰等你回来。” 桑翊嗯了一声,长腿迈过了门槛。 第21章 做梦 两名弟子正在门口走来走去,来的人太过于热情,再不守着,他们都要冲进去了。 看到桑翊出来,驿站门口的百姓们都挤着送出蔬菜鸡蛋,他们无不喊着感谢小仙君,还热情地表示,希望冯丹青他们也出来见一面。 桑翊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一瞬间想退开几步跑掉,但是他想了想,不能给凌霄峰丢脸,便硬生生站定脚步,微笑着面向大伙。 一看就是个翩翩好儿郎。 大家都很激动,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仙君快尝尝我家蔬菜!” “仙君,其余几个恩人呢?他们怎么不来?” “仙君仙君,你好帅,你成亲了吗?” “......” 桑翊:害怕。 好不容易平息了他们的高喊,桑翊道:“多谢乡亲们,只是救了大家的不是我们四人,而是我的师尊殊玉仙尊。冯师姐他们因为在任务中昏迷比较久,需要静养以稳固道心,暂时不能出来见大家,也请大家收回好意,早些回家去吧。” 人群中有人问,“那殊玉仙尊人呢?我们想当面感谢她,希望她能出来一下。” 桑翊彬彬有礼地道:“我师尊心地善良,救人不求回报,她已闭关,从始至终她都希望大家平平安安便好,如果大家真的感谢她,请记住她的名字就好了。” 好一番你来我往,桑翊终于送走了百姓们。 “殊玉仙尊”这个名号,一时间在青槐镇成了信仰一般的存在。 看着驿站门前摆放的各种蔬果礼物,桑翊心里虽然累,但也很开心。 总归是做了好事,被人认可了。 桑翊折回去,看望了冯丹青他们一趟,见几个师姐师弟都还好,放下心来。 修士便是这样,如果被重大事件影响,道心就会不稳。桑翊和他们说了一会话,便离开了驿站。 他知道现在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可做,还不如到处走走。 几日发生的事,虽不至于使他道心不稳,却也令他百感交集。 这就是人世啊...... 夜色沉沉,桑翊才带了一身寒气回来,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他知道殊玉早就离开了,可是他不想一个人面对这空落落的房间。 殊玉向来说走就走,不会有依依惜别的那一套,她来无影去无踪,自己也无法相送,桑翊垂头坐下来,表情茫然。 桌案上茶盏已凉,桑翊握着茶杯,自己也奇怪:明明殊玉没来驿站之前,他一个人住在这房间也还好,可是她来了这么一场之后,便显得此刻屋子里空荡荡的。 “我绝不能这么依赖师尊。”桑翊想。 他将这种感情理解为徒弟对师尊的依赖,可是他早在进入昆仑仙门之前,就已经学会了独立。 少年不懂其间滋味,只是有些惘然。 历练之路还长,桑翊不想再出差错。 他满怀心事地趴到床上,一阵淡香将他整个人包围。 桑翊忽然意识到这被褥是殊玉昨夜睡过的,刹那间,少年血气上涌,脸蹭地便红了。 回想起殊玉昨夜侧身睡在床上单薄的背影,鼻尖萦绕着那淡淡幽香,桑翊只听见自己的胸腔内,心跳声剧烈。 “扑通,扑通。” 他只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身上某处起了尴尬的反应。 桑翊:“......” 等冲完冷水澡回来,已是深夜。 桑翊直接倒在床上便睡,整个人累到不行,昏沉间,他做了一个梦。 一片荒芜间,桑翊与赵寒在进行一个捉狐妖的任务。 周围妖气弥漫,他们二人追赶了许久才到了这里。 看着四处并无树木花草,只是突兀的怪石,赵寒道:“狐妖生性狡猾,为避免同时中招,我们分开行动,不要聚在一起。” 桑翊嗯了一声,看到左边云雾缭绕,提剑走了过去。 他走的方向或许是对的,行走间,只觉得妖气愈来愈浓烈,危险也在靠近。 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飘渺的歌声,温柔婉转。 桑翊确定那狐妖便在云雾之后,指尖凝聚灵力驱雾,云雾也随着渐渐散开。 “小仙君,你快过来,奴家脚崴了,好痛。” 柔媚且带有委屈的声音传来,桑翊明白这是狐妖在施媚术。 他冷笑一声,走进云雾之中。 云雾之后,是一池温泉。 “哗哗”的撩水声传来,桑翊猛地停止步伐。 没想到狐妖正在沐浴,他下意识捂住双眼,转身就要离开,却听狐妖道:“小仙君,你是害怕吗?” 害怕?不,他从来都不曾因困难害怕过。 狐妖声音带着挑衅,“既然不怕,为什么又要逃走?” 桑翊心里一动,解下怀书剑剑柄上缠着的布条,将眼睛蒙上。 有了遮挡,桑翊安心转过身,提剑就劈,毫不留情。 狐妖惊叫一声,桑翊这一下来得狠辣,她也被激起战意,下了杀手。 狐妖猛地发力,桑翊听声音,判断出这妖物似乎是将温泉中的水施法涌出,向自己席卷而来。 桑翊没想到狐妖道行这么深,立刻下意识以剑逼出剑气,将自己护在剑光之后。 他们就这样你一招我一式地互不相让起来。 ...... 一人一妖缠斗良久,梦境也掺杂着混乱,最终桑翊力竭,被狐妖擒住。 一瞬间,桑翊心中所想不是自己要死了,而是他再一次在历练中出了差错,殊玉又要对他失望了。 死亡与殊玉对他的失望比起来,并不可怕. 可是狐妖半点也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桑翊感觉到那狐妖全身柔软似水,似乎不着寸缕,一双手臂从身后攀上他的脖颈,将他往温泉里带。 桑翊立刻挣扎起来,可是他半分力气也没有,狐妖一直缠着他,在他耳边低语,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媚笑。 温泉水温适中,他不断在这狐妖的拉拽中往水下沉,心中想着殊玉,桑翊用尽全力,又挣扎出水面,还没有喘口气,狐妖却忽然摸上他的胸膛,拉下了他的衣领。 这是要干什么?! 岂有此理! 桑翊气极,骂道:“你滚开!” 狐妖低笑一声,“你好凶啊,你没见过我的样貌,就这样嫌弃我吗?我帮你把布条取下来,你好好看看我,再决定凶不凶,怎样?” 桑翊不想搭理她,可是狐妖已经开始动作。 不一会儿,翊感觉眼前一松,布条真的被狐妖取下。 狐妖贴着他后背,抱住他脖子,语气魅惑,“小仙君,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桑翊鬼使神差地听话睁眼,看清了狐妖的脸。 那是一张自己十分熟悉,平日里放在心中无限敬仰,丝毫不敢亵渎的脸。 可是这张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娇媚神色。 桑翊心脏狂跳,嗓子发干,他想躲开,又没有力气,只觉得狐妖顶着那张脸,胸口贴在他胸口处,一只纤细的手往下探,一直到...... 桑翊猛地惊醒,喊了一声:“师尊!” 月色清冷,透过窗棂铺在室内地上,桑翊感觉到有哪处不对,立刻坐起身来,翻身下床,连夜洗起了床单。 柳钦第二日起来,看见桑翊门前晾衣绳上晾着床单和几件衣服,昨夜他睡得晚,路过时明明没有东西晾在那里,只能说明桑翊是半夜里发神经起来洗了衣服。 柳钦挠头,“桑翊他有病吧?” 第22章 除害 殊玉并没有马上回昆仑仙门,她按照梦境里的记忆,来到了赵柳烟生前的家。 她说不上自己为何要来这里的目的。 作为一个修士,本来已经脱离俗世,不应该缠绕在尘世的纷纷扰扰之中,殊玉很清楚这一点。 明明一个凡人的一生与自己无关,可是她一想到小林含冤死在破庙中的一幕,便不由地怒气上涌。 被抱着正义的人群针对,被污蔑的感受,她非常清楚。 人们若是将一个人完全打入谣言的牢狱,那么这个人便会在某种程度上必死无疑。 凭什么幕后的凶手可以逍遥自在? 凭什么受冤屈者就要被迫承受,并且接受不公的命运? 这难道就是世间么? 殊玉眸中涌动着暗色的深渊一般,瞥向周围的目光锐利如刀。 在梦境中,被带出来的东西不止一颗灶糖,殊玉纤手一翻,一个浑身扎满针的草人现于掌心。 这是赵桂兰为了陷害赵柳烟做出的东西,因为小林不与她同流合污,被她丢在了角落。 殊玉自梦中拿出草人时,没有叫桑翊知道。 她想做什么,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殊玉眯了眯眼,在暗中看着花园里坐着的赵桂兰,勾唇冷笑。 正是春天,丞相府花园中百花齐放,蜂蝶纷飞。 赵桂兰斜倚在美人榻上,吃着蜜饯。 丫鬟们个个神情紧张,不敢大声呼吸。 这是赵桂兰身边伺候的奴仆们每日的常态。 忽然,赵桂兰指着花园开口了。 “你们说,这花园里景致好吗?” 没有人敢说丞相府的花园不好。 所有人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赵桂兰翻了个白眼,“没意思,那你们看,这些蝴蝶好看吗?” 奴仆们立刻称是。 “那么”,赵桂兰优哉游哉道:“你们这群丫头,若是每人扑不到一只蝴蝶,便要受罚。到时候,别怪我狠心。” 丫环们怕极,像是遇上了煞星。她们都知道赵桂兰这句话的分量,立刻在院中急跑,生怕自己抓不到蝴蝶交差。 赵桂兰就是个疯子,只要她有一点不如意,所有人都不能好过。 赵柳烟一个小姐都被她害死了,何况她们这些命如草芥的奴婢。 一刻钟过去,唯有一只蝴蝶被捉住,其余丫环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她们瑟瑟发抖,都不知道自己将会遭受怎样的惩罚。 是死,还是残? 赵桂兰果然不开心了,她冷着脸,语气却是笑着的。 她竖着指头数,“一,二,三,四,五,五个废物。这样吧,你们互相扇耳光,扇到我满意为止。” 还好,只是扇耳光...... 丫环们面对面跪着,她们都是苦命人,同病相怜,心里实在不想互相伤害。 一个丫环轻轻扇了对面一巴掌,虽没有用力,但对面脸已经泛了红,她却被赵桂兰站起来一脚踹倒在地,“你没吃饭么?!” 丫环浑身颤抖,怕得要死。 赵桂兰齿缝里带着阴狠,“如果不忍心,这么没用的手,就砍了吧!” 在场丫环们都是一抖,立刻开始没命地互扇,剩下一个落了单的不知所措。 赵桂兰看着那个手足无措的丫环,乍一看觉得那丫环眉眼与赵柳烟有三分神似,低骂了句晦气。 殊玉知道,这个丫环要倒霉了。 她要将这个丫环怎么样呢? 她忽然感觉到,人要是狠起来,真的会没有界限。 她看着赵桂兰,发现她神色几变,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忽然呵呵一笑。 殊玉感到了有什么不妙。 “你倒是生得貌美。”赵桂兰站起来,捏住丫环的下巴。 这实在不是一个温柔的动作。 赵桂兰环顾四周,随手指着远处的一个老花匠,对跪在地上的那个丫环道:“我知道罚你的法子了,我今晚就去告诉母亲,让她把你许配给那个老头,你们正是天生一对。” 老花匠都可以做丫环的爷爷了。 哪里来的天生一对? 丫环顿时面如土色,没命地磕起头来。 可是赵桂兰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根本就没有给求情的余地。 或许这也是赵桂兰最大的乐趣所在了。 花园里的其余四个丫环脸已肿得老高,可巴掌声一直在继续,那个被指给老花匠的丫环趴在地上,心如死灰。 殊玉眨眨眼,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对于赵桂兰这样的坏到骨子里的人来说,宽恕也许不算是一个应对之策。 殊玉隐身跟在赵桂兰身后,周围人对她毫无所觉,她指尖燃起火焰,烧了草人,将烧成的灰洒在了赵桂兰的头发上,道:“你还是去死吧。” 当夜,丞相府小姐赵桂兰忽然精神狂暴,摔碎了许多东西后,纵身跳入池塘,救上来时,已经被溺死多时。 事发突然,根本没有让人有反应的时间。 殊玉离开了丞相府,没有回头。 只有某处一个小丫环,在因赵桂兰之死而感谢上苍。 指婚一事,赵桂兰没有来得及告知大夫人,她不用再嫁给不喜欢的人了...... 那位五殿下不算是杀害小林的凶手,殊玉便也没去找上他。只是再后来听说,在夺嫡之争中,五殿下被杀死在了自己府上的温泉里,死不瞑目。 只能说,人在做,天在看。 报应不爽。 一年后。 殊玉合上研习阵法的书,留灵身继续修行,自己换上一身黑衣,下了凌霄峰。 正是大雪,殊玉看着天地皆白,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她的好徒儿长进了几分,如今可堪大用? 驿站历练的最后一关,便是由亲传师尊出题,在弟子们各自回门派的路上,进行各方面的考验。 有的峰主会设下简单关卡,有的峰主会考验弟子德行,殊玉并不想按一般套路来测验桑翊,她御剑而起,瞬息便到了桑翊回昆仑仙门的必经之路上。 前世她测验桑翊德行,在桑翊做完一连串的好事后,她看着徒弟放弃了到手的仙器,选择了成全他人。 当时的殊玉很满意考验结果,桑翊的反应几乎是完美,她以为自己的徒弟品行端正,会成为好人。 可也就是这样的好人,亲手杀死了她。 所谓美德,不是可以被任何人定义的。 她给桑翊留下的,可是精心谋划的一场考验。 第23章 门前柳 桑翊归心似箭,他背着怀书剑,一路上只是低头赶路。 历练一年,他的个头长了不少,整个人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沉稳,显得更加英俊逼人。 自青槐镇那件事后,桑翊下定决心不再给殊玉添麻烦,他一定要在历练中做出一番成绩来。 而桑翊现在也知道,自己在驿站中表现很好,这次回去,他定要收集丰厚的奖励,送给自己的师尊。 他想立刻回到宗门,去见见那个人,再让那个人看到,他已经有了成长,有了些独当一面的能力。 不知那人会不会高兴? 心里想着回去的事,桑翊对周围少了些关注,在不知什么时候,走入了一片密林。 反正他已经遇上了很多随机应变的场合,无论怎样,他都有信心解除身边的困境。 这已经不算是粗心,而是一种对修为的胸有成竹。 桑翊终于停下脚步。 周围忽然静得可怕,连风声都似乎隐匿了。 他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将大拇指按在怀书剑的剑柄上,随时准备出鞘。 手中已蓄势待发,但他脚步依旧不停。 桑翊往前走着,脚下传来的只有沙沙的踏雪声。 冬日万木凋碧,若有人藏匿于林中,其实比较容易被发现,这并不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桑翊不怕有人正面来袭,只担心来人有更高明的藏匿之术。 果然,一阵疾风刮来,桑翊还未出剑,一黑影便毫无征兆地闪至身前,对着他面门就要一掌。 桑翊连连后撤,左腿一弯,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闪过这一击。 这来源于他历练中的不断练习,若只是在昆仑仙门静修,桑翊绝对躲不过这一招。 看来的确很有悟性。 殊玉眼中流露一丝欣赏,桑翊确实是有他自己的过人之处,比如才一年,便可以因勤奋而将实战能力提升到这样的水平。 二人交手两招,分开两步距离,眼神对峙。 桑翊见面前这人身形劲瘦,整张脸除了一双眼,其余都用黑布蒙着。 他心中疑惑,自己并未与类似的人结仇,此人究竟有何目的? 殊玉其实已经变幻了身形模样,但为了确保不被察觉身份,还是选择了黑衣装扮。 她冷哼一声,用没教过桑翊的招式攻向桑翊心脏,根本不给桑翊反应的时间。 电光石火中,殊玉身上常年带着的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 这是一个连殊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细节,可是桑翊却立刻感受到了这一分熟悉。 避攻势,桑翊已猜出了殊玉的身份。 不知师尊这般打扮,与自己动手,到底是想干什么。 桑翊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面对殊玉毫无停顿的下一招,桑翊却收回攻击,双脚站定,闭上双眼不再反抗。 这变化实在是太过于突然。 殊玉没有料到正在和自己过招的桑翊会是这个反应,心念一转,她的拳距离桑翊心口还有一厘时堪堪停下。 这一招若打在他身上,桑翊估计得躺半个月。 可是,桑翊却连眉也没皱一下。 他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 桑翊为何会是这个反应? 他不会是在历练时伤到了脑子吧......? 但考验阵法已经布置好,殊玉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还是先做正事,其余的下来再说。 殊玉已经做好决定,转过身,不再攻击桑翊,往树林深处而去。 桑翊听到脚步声变远,睁开眼,愣了一下,随即紧紧跟了上来。 见自己徒弟上当,一心想追上自己,殊玉放心在足下一点,飘入了布置好的结界。 桑翊只看着殊玉在前方一闪便消失不见,便知道了有结界,虽满心疑惑,却还是一步追上,往结界中一跃。 混沌一片。 桑翊看不清殊玉在何方,只是满眼的黑。 师尊引他来这样一个地方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她蒙着面不想让自己发现身份,一定是有不能说的理由。 桑翊怀着这样的思绪,意识逐渐昏沉。 再次睁开眼时,桑翊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棵柳树。 殊玉见状睁大双眼,她立刻意识到什么,可还没出手,就感觉一股力量朝着自己袭来...... 桑翊变成的柳树生长在一家百姓家门口,他刚睁开眼,便听到一声啼哭。 似乎有个婴儿降生了。 这家人因新生命的到来欢天喜地,在邻里间到处说得了一个宝贝女儿,起名樱桃儿。 桑翊见他们个个脸上的喜悦洋溢着幸福,看得出他们对这个小生命的重视。 可能是因为桑翊魂魄附在这棵柳树上的缘故,他看着这一切,也觉得十分开心。 但是,樱桃儿降生后第三日夜晚,这家人乱了套。 樱桃儿高烧不退,请了郎中来瞧,几副猛药下去,都不见好。 桑翊感到这棵柳树心中着急,有些震惊,没想到这柳树竟然有灵智,会有人一样的情绪。 可惜柳树虽有灵,也终归只是一棵树,对于人间事毫无办法。 看着小小婴儿刚出生却要遭受这样的痛苦,樱桃儿的家人整日在家中暗暗伤怀,后来实在没办法到处求助,抱着尝试的态度请来了巫医。 巫医望闻问切一番,又神秘地念念有词,最后道:“这孩子命中缺木,要想逃过一劫,便要有命格带木的人常伴她左右。” 樱桃儿父母把亲朋好友想了一圈,没有找到命格带木的人,巫医见他们为难,又道:“那便找一棵树,让孩子将其认成干爹,也是可以的。” 一家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门口那棵柳树。 桑翊:“......” 再商量一下呢?就不能认成哥哥啥的吗? 很悲催的,没人会知道一棵树的想法。 仪式很快就进行了。 桑翊年纪轻轻,却间接体会到了一把当爹的滋味。 虽然心里清楚这小孩认的干爹是柳树,可是桑翊与柳树共感共生,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不过神奇的是,樱桃儿自认了门前柳树为干爹后,身体真的好了起来。 桑翊在这结界的力量之下只能整日以柳树为形存在,一天天看着樱桃儿长大,百无聊赖。 渐渐地,桑翊被喊干爹喊多了,也对这小女孩生出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之心来。 不知道师尊去了哪里,桑翊起初一直想要找到殊玉,但慢慢的,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考验,便安心当起了柳树。 第24章 多舛 时光温柔,岁月静好。 桑翊在日复一日的静立之下,感受着分明的四季。 樱桃儿被家人宠爱,于无忧无虑中成长。 这样的环境使得樱桃儿养成了活泼可爱的性格,每每路过的邻居们,也都忍不住夸她一句可爱。 直到樱桃儿长到七八岁时,她有天在门前嬉戏,摔了一跤。 家人下地干活去了,没有人管她,小女孩顿时觉得委屈极了。 她手臂上血流如注,疼得钻心,知道家人不在,没人能够给她安慰。 左看看右望望,樱桃儿想起了她的干爹。 于是她便靠在柳树旁喊疼,咿咿呀呀地哼唧。 哼了会,觉得嘴里面漏风,一舔,发现门牙摔掉了半颗...... 这下,樱桃儿直接是抱着柳树哭起来。 嘴里说着“干爹,我疼!我以后没牙吃饭了,我要饿死了呜呜呜......” 桑翊感觉到又好笑又无奈。 也就是因为樱桃儿紧紧抱着柳树,她流下的血也顺着胳膊融入柳树生长的土壤。 柳树吸收这片土地的养分已久,几乎是下一刻,桑翊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得了无上养料一般,体内开始涌动某种灵力。 这变故来得突然,桑翊不明白是怎么了。 晚上,桑翊的神志越来越清醒,他感到柳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吸纳力开始吸纳充沛的天地灵气。 他这才明白,柳树因为某个契机,要增长功力了。 于是,精魄凝结,柳树片刻之间,竟化成了人形。 桑翊这才将前因后果串起来。 自己是进入这个结界后,魂魄不知什么原因落在了柳树妖的体内,在被带着经历他经历过的事。 刚刚化形,柳妖也不太习惯动弹,他尝试着迈出一步,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满是新奇地笑了。 对于一个妖来说,要修成人形十分不易,樱桃儿的血,可是帮了柳妖大忙。 青光大盛,柳妖将自己变成了凡人的模样。 这动静不算小,柳妖刚转身,就察觉到了一股气息带着杀意而来。 是那个巫医。 “她认你为干爹,你却饮了她的血,你不觉得惭愧吗?” 柳妖第一次尝试说话,语气有些磕磕绊绊,“我......我这是意外。” 可这样的磕磕绊绊在巫医眼中就成了心虚。 “分明是强词夺理!”巫医看不惯妖饮凡人血,想要抓住柳妖就地正法。 桑翊魂魄跟着柳妖左右躲避,躲得狼狈。 柳妖道:“你怎么......怎么知道?” 巫医停下攻击,“你这妖气里隐隐含有血腥,一闻便知!” 柳妖觉得委屈。 他道:“可......可是,是她......摔的!” 巫医看了眼柳树树根处的点点暗红色,眼神怀疑,“是你搞的鬼吗?”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柳妖没有成形,没有那个本事。 但是同为一村人,他还是关心樱桃儿,便道:“这次放过你,不要对她不利!” 柳妖点头如捣蒜。 等巫医走远,柳妖笑了。 他虽然被巫医搞得狼狈,心里却为有人关心樱桃儿开心。 夜色如墨,月光澄澈。 柳妖走到河边,在月色下瞧见自己的倒影。 桑翊也看见了水中的一切,那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一身青衣,颇有几分文雅气质。 这放在凡人堆里,算是极为清雅的相貌了。 柳妖似乎对自己的脸比较满意,站着多看了一会。 都是因为那缕血,柳妖心中,很是感激樱桃儿。 这么想着,他又想起樱桃儿白日受伤的事,皱起眉头。 桑翊心境亦受了柳妖影响,开始弥漫出无限的担忧。 如今修成人形有了脚,柳妖也毫不迟疑,转身朝樱桃儿睡的房间走去。 他不需要推门,只需要穿墙而过,毫不留痕。 屋子里静悄悄的。 柳妖很快便看到了樱桃儿。 樱桃儿脸颊圆润,睡得香甜,似乎做着美梦。 她平日里性子活泼,连带着睡觉也十分不老实,被子被她蹬在一边,缩在角落。 幸好樱桃儿身上穿着中衣,柳妖想,不然又该病了。 柳妖上前,替樱桃儿盖好被子,看着她睡颜。 桑翊觉得这个孩子很幸运,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同村的人也喜欢她,还有柳妖,也在偷偷照顾她。 想起自己的童年,桑翊心中涌起了几分酸涩。 “桑翊,你要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桑翊,冬天这么冷,你看你娘的手,你是不是该把衣服洗一洗?” “桑翊,人人都说你是我家的种,但是你自己要清楚,还是有分别的。” “我们供你吃穿,你总得回报一些吧?” “......” 就在桑翊愣神的时候,柳妖伸出手,使用妖力治好了她手臂上的伤。 被人爱着,总是不易的。 桑翊看着樱桃儿睡得香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现在,不是就有师尊一心待他好吗? 他还是很幸运的。 柳妖转身要走,却又起了玩心,偷偷折回来,弯曲食指,轻轻刮了下小女孩的鼻子。 “顽皮。”他轻轻道。 冬去春来,转眼之间,樱桃儿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自她懂事后,樱桃儿每日都会对着柳树诉说自己的心事,坐在柳树下,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诉说的内容涉及颇广,比如天为什么是蓝的,月亮为什么有时候圆有时候缺,人为什么会长头发...... 从小时候的鸡毛蒜皮,到十几岁的少女心事,她都说了个遍。 妖的一生漫长无比,有少女的陪伴,柳妖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无比,过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渐渐的,这成了一人一树的秘密,成了他们每日的习惯。 桑翊能感受到,每当樱桃儿说话的时候,柳条都会在风中微微摇晃,像是在回应。 结界里岁月漫长,桑翊能共情到樱桃儿靠近柳树时柳妖内心的欢喜,亦能感受到柳妖见不到樱桃儿时的失落。 他无法解释一切,但是桑翊知道,自己在驿站里见不到殊玉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他万万没想到,他身为人,竟能共情一个妖。 这日与千百个过去的日子一样普通,樱桃儿如往常一样来到柳树前盘腿坐下,心事重重。 她开口,却不是往常一般的闲扯,她眉眼带着几分落寞与迷茫,她道:“干爹,我有喜欢的人了。” 桑翊在一瞬间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这苦涩来源于柳妖,并非来源于他自己。 因为从桑翊的角度来看,这个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有了心悦之人,是十分可喜可贺的。 往远了想虽然有几分不舍,但这终究还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说明樱桃儿长大了。 柳妖心中为何会苦涩呢? 樱桃儿继续道:“我喜欢的那个人,他说要娶我,可是出嫁后,我就不会再住在这里了,那我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干爹您。” 许久,皆是沉默。 初三,是一个好日子。 樱桃儿穿戴好嫁衣,举着三炷香站在柳树面前。 她打扮得漂亮极了,神情恭敬,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 “干爹,他们说我出嫁是大事,为图吉利,需要取您身上一块木头作为嫁妆带在身边,能保我平安。” 巫医站在樱桃儿身后,举着仪式要用的铃铛。 樱桃儿上前抚摸着柳树,道:“您要受苦了。” 她将香插在树前,退后一步。 就在这瞬间,一节柳枝勾住了樱桃儿的嫁衣。 浓烈的青绿缠在鲜红如血的红衣,分外鲜明。 巫医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他大概能察觉这是柳妖的挽留,没有恶意,便不知是对谁说道:“生离死别,是人间常态。” 樱桃儿听到这话,回头看向巫医。 柳条无力地滑落。 吉时将到。 樱桃儿的爹便道一声得罪,然后挑了截较粗的树干,几斧子砍了下来。 桑翊呕出一口血。 与柳妖共感,所有疼痛便要他也跟着承受一遍,与此同时,桑翊从心中升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似乎是难过。 一种无法形容的难过。 终究,还是人妖殊途...... 樱桃儿出嫁了,嫁给了邻村的一个男人。 桑翊以柳妖的视角看着这空荡荡的门口,只觉得非常不是滋味。 他忽然想,修真界结为道侣的人有很多,如果有朝一日,殊玉有了心悦之人,与对方结为道侣,自己也会像如今的柳妖一样,守着空空的凌霄峰。 一想到那个画面,桑翊的心口便闷闷地痛。 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殊玉气质清冷,容颜过人,且修为非凡,修真界多的是大能,他们肯定会有人因殊玉而心动,若他们中任意一个得了殊玉的青眼,那么...... 真的到了那一天,桑翊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他没有任何理由、任何立场、任何力量去阻止殊玉。 与此同时,殊玉打破困住她的柳藤阵,一脸阴沉地瞪向柳妖的本体。 柳妖本体已不像桑翊在幻境最初看到的模样那般。 现在的柳妖,仿佛满心都是伤痕,眼神无光,淡淡道:“殊玉仙尊,事已至此,你的徒弟必须经历完这一切才能摆脱回溯,纵使是你,你也无力回天。” 殊玉对着柳妖便是一记暴击,“我曾救下你一缕魂魄,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柳妖依旧面色平静,丝毫没有担忧欺骗了强者后该有的惶恐。 他看着沉浸在回溯幻境中的桑翊,“这些年来,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那便是对喜欢的人无条件付出究竟是不是对的。” 殊玉气还没消,但是抬眼看了下柳妖。 她曾救下将要魂飞魄散的柳妖,这柳妖为报答殊玉,答应替殊玉做一件事。 这次对桑翊考验,原是她与柳妖商定来布阵测试桑翊修为,没想到柳妖临时变卦,将殊玉困在了藤蔓之中,引桑翊进入回溯幻境。 殊玉不明白柳妖想要做什么,让桑翊与之共感,是想让多一个人知道他的痛苦吗? “我能感受到”,柳妖看着桑翊失落的神魂,“他心里也喜欢一个人。” 殊玉眼皮一跳,看向桑翊。 第25章 同眠黄土 喜欢...... 殊玉握紧拳头。 这一世她费尽心机离间桑翊与许挽铃,没想到桑翊还是喜欢上了许挽铃吗? 难道命途真的无法改变? 殊玉眼中满是愠怒,桑翊就这么贱吗?!在看清许挽铃蛮不讲理的一面之后,竟还能对她产生爱意! 而此刻的桑翊满心悲伤,完全不知道有两双视线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桑翊深吸一口气,将满心忧虑先放在一边,自己心里安慰自己道:“师尊那么圣洁的人,怎会随便喜欢上一般人?这样的事发生的可能性虽有却并不大,我还不如加快自己的步伐,去追上她的修为,站在她能看到的高度。” 能被师尊看见自己的成长与强大,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幻境之中,岁月悠长。 樱桃儿逢年过节就会来看一看爹娘,顺便和柳妖说说心事。 柳妖很珍惜每一次见到樱桃儿的机会,恨不得时间在这个时候拉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每到这样的时候,柳树的枝条都会不停地微微晃动,像是回应樱桃儿的话语。 似乎这样,也不错。 忽有一夜,樱桃儿怀中抱着自己不满一个月大的孩子,来娘家疯狂拍门。 柳妖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樱桃儿,立刻隐身上前,眼中满是担忧。 他观察片刻,才看到哭成泪人的樱桃儿怀中,孩子已经发烧到昏迷不醒。 那一夜,樱桃儿的娘家人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请了郎中又请巫医,闹了大半夜,一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孩子才醒了过来。 柳妖与巫医目光触碰,很快闪躲。 巫医走到没人处,道:“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你果然心怀鬼胎。” 柳妖低头沉默,没有开口。 巫医道:“你若一直这样,倒也还好。不过,你与她本是殊途,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柳妖反驳:“不可能,樱桃儿天真纯善,怎么会伤害我?” 巫医冷笑道:“你不信?你饮了她的血,就会与她有扯不断的联系,若是她再遇上事,你会遭受抽筋扒皮之痛,你也愿意?” 柳妖眼中出现浓浓哀愁,道:“我怎么会不愿意。” 巫医似乎是早就在等他的答案,立刻道:“既然你愿意,那你便承受吧,不要怪我。” 柳妖没有明白巫医的意思。 桑翊只见巫医将樱桃儿拉到树旁,道:“娃呀,你这孩子先天不足,需要你至亲之人的血肉为药,吃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好转。” 桑翊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柳妖愣住,樱桃儿也从未听过这样邪门的治病方式,道:“我爹娘年事已高,用我的血肉不行吗?” 巫医道:“你也先天不足,血肉无效。” 樱桃儿指着柳树道:“我是命中缺木,但我认了干爹,出嫁后,我已从我干爹身上取下一块木头做成了梳子,每天都压在我的枕头底下,也不行吗?” 巫医摇头。 “不过”,巫医似乎被樱桃儿说的话提醒,“你的干爹,也算是你的至亲。它虽然没有血肉,但是它有灵气。” 樱桃儿眼中又现出希望。 “砍了这树的一部分,为你的孩子做一个摇篮,让其在上面睡七七四十九日,也有效果。” 桑翊感到柳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是出于本能的恐惧。 樱桃儿会怎么说呢? 桑翊看到樱桃儿几乎毫不犹豫,道:“好!” 结界中的日复一日是每日十二时辰实打实度过的,桑翊附于柳妖身上,亦清楚柳妖的所思所想。 若是柳妖性命可以救樱桃儿,他相信柳妖绝不犹疑,可是,巫医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樱桃儿却答应得毫不犹豫。 答应没有问题。 可是,可是...... 哪怕犹豫一瞬间也好呢? 起码能让柳妖感受到,樱桃儿也有那么一点点在意自己。 ...... 这次伐木用上的有大大小小的斧锯,切割柳木的“嗡嗡”声响彻门前,木屑“沙沙”落在地上,如同再也被风吹不起的死灰。 将近一半的柳木被砍下,剩下的一半木头,像白骨一般突然立在风中。 桑翊感觉自己的胳膊像是被活生生扯下来一样,疼得发昏。 自己只是共感,便痛得直冒冷汗,柳妖失去一部分本体,直接会是折寿的代价。 疼,真的太疼了。 爱不止有岁月静好,还有令人发疯的疼。 按柳妖的修为与聪慧,他完全可以在知道自己将会被砍掉一部分本体之后离开这处,以一截柳枝化为替身,保全自己。 可是他没有。 替身没有原身的修为灵力,起不到效果。 他舍不得樱桃儿,也舍不得樱桃儿伤心。 入夜,樱桃儿宿在娘家,半夜里睡得不安稳,一直翻来覆去,半梦半醒。 柳妖感受到她的不安,拖着伤体,踉跄着到樱桃儿床边,盯着她睡颜许久。 桑翊不知道柳妖想做什么,也只能跟着他一同看樱桃儿。 久到桑翊觉得柳妖的腿都要麻了,柳妖才俯身,盯住樱桃儿双唇。 桑翊在那一瞬间特别想离开柳妖的身体,他想干什么,桑翊一清二楚。 并且他觉得,柳妖对樱桃儿情深至此,这一吻必是会落下无疑。 可是柳妖勾唇一笑,眼中有缱绻无数。 他弯起食指,轻轻在樱桃儿鼻子上刮了一下,便离开了。 桑翊只觉虚惊一场。 柳妖因为丢失大半本体虚弱至极,功力折损,桑翊也受了影响,视线因此变得模糊起来,再也看不清东西。 他在这朦胧的视野中活了三年左右,前两年还能偶尔见到樱桃儿回家,听她说一些家庭琐事,到了第三年,柳妖再也没能见到樱桃儿。 从樱桃儿两年前的诉说中,桑翊得知樱桃儿的儿子病好之后,脑子便变得憨傻,从此不再是一个正常人。她的夫君也在一夜之间变得暴戾无比,时不时喝得烂醉,然后对樱桃儿一通拳打脚踢。 又是一个冬夜。 这次樱桃儿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来的是她的婆家人。 据说樱桃儿的儿子外出迷路上了山,被山匪掳了去,传来书信一封要真金白银来赎。 这对于一个村户实在是代价太大。 樱桃儿求丈夫去救人,可是她的丈夫不肯。 她的夫家认为,一个傻子,活着也是累赘,就这么死了,或许是件好事,他们也能眼不见心不烦,再生一个就好。 可那是樱桃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樱桃儿死也不肯放弃,到处求人,磕头磕得满脑门是血,才换来了少量的银两。 等她丈夫被求得不耐烦,终于拿着银两去山上换人时,却发现了被吊死在山匪门前的儿子。 樱桃儿一夜之间疯了,抱着死去的儿子不放手,她丈夫起初还会管管她,在她不见的时候找她回来,后来耐心耗尽,也懒得再找。 某个早上,山中砍柴的人发现樱桃儿落下山崖死了。 人走茶凉,她丈夫打算再娶一房,可是自他有了娶妻的想法后,便开始不断地生病。每每深夜,都会梦到樱桃儿的鬼魂披头散发地朝他扑来,要索他的命。 樱桃儿的婆家人来,就是为此事求个解法。 柳妖心如死灰,木然站在一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灵力用在受伤的双眸之中,看着一切。 木板上,破旧的白布下露出樱桃儿一只手,其上已隐隐有白骨。 躺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天。 曾经多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啊。 ...... 桑翊感到柳妖心痛异常,几乎痛到窒息。 人就是这样的脆弱。 妖不同,即使失去半个本体,还能苟活。 妖,应该爱上凡人吗? 甚至,妖,应该和凡人扯上关系吗? 柳妖在一片黑暗中,不停地问着一个问题,值得吗?值得吗? 他在悲伤之中开始痛苦,开始怀疑,开始产生莫名其妙的恨意。 全是一场空,让他显得像一个笑话。 若是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就好了。 若是一开始,他没有化形就好了。 若是一开始,他不存在就好了。 为什么要相见,为什么要相识,为什么要相知。 她死了,那滚烫的爱意无处依存。 他该怎么办? 要不,就恨她好了。 对,樱桃儿让人砍去了他半棵本体,致使他修为折损,失去光明,他念着曾经的一切岁月静好,一直在默默付出,可樱桃儿从生到死,根本没有对他给予过半分回馈,甚至樱桃儿都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存在。 他应该恨的。 起码,起码这样好受一点。 ...... 柳妖觉得自己一败涂地。 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愫,似乎在樱桃儿的死讯到来之时,变成了笑话。 他一直的坚持算什么呢? 婆家人图穷匕见,因樱桃儿横死,成为厉鬼,要以非寻常之木为棺,永生永世将其镇压,出价十五两。 非寻常之木,所有人想当然地知道,此事非门前那棵柳树不可。 桑翊五感已失,唯有心是真实跟着柳妖痛的。 柳妖喜欢樱桃儿,付出至此,到最后,要变成一副棺材,与他心上的爱人同葬黄土之下。 千万供养,最终换来同眠九泉。 感受到樱桃儿的爹拿着斧头砍向柳妖,桑翊尽管看不见,还是闭上了双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一种强烈的抽离感袭来,他的魂魄被柳妖推出了树身。 桑翊睁着空洞的双眼,觉得自己要摔到地上头破血流,却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一下自己。 下一刻,一个人扶住了他,熟悉的幽香包裹自己,桑翊终于得空吸了一口气,肺腑重新鲜活起来。 师尊啊...... 他努力睁着双眼,现实模糊,渐渐的,有细碎微光被窥见,最后,一双清泠泠的双眸映入眼中。 殊玉依旧穿着那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可是那双眼睛还是他熟悉的关心目光。 桑翊从柳妖身上剥离,身心俱疲,此刻也不想再装了,扯住殊玉的袖子,虚弱道:“师尊。” 殊玉:“......” 桑翊是怎么认出她的?她都这样隐藏身份了,还能认出来? 殊玉有些愣神,眼神迷茫了片刻,桑翊却笑了。 他忽然觉得师尊有几分......可爱? 但殊玉很快反应过来,她本想用柳妖结界设下重重关卡来考验桑翊的修为,可是柳妖临时反悔,让桑翊经历了一遍他对樱桃儿无人知晓的暗恋,桑翊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刻意让他经历的。 一个师尊,处心积虑地让徒弟进入结界感受一场虐恋,这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殊玉的心中在片刻间已闪过百转千回,她忽然清清嗓子,将话题改变到另一个角度,道:“桑翊,被人剥夺一切的滋味好受吗?” 桑翊没想到殊玉开口第一句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柳妖的确是奉献了所有,除过他对樱桃儿的爱意,这故事中便只剩下了剥夺。 殊玉前世也被所谓正道中人剥夺了一切,她无助到极点的时候,她的好徒儿还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 现在让桑翊感受一下被剥夺所有的痛苦,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惩罚。 她也很想知道,桑翊对此是什么感受。 桑翊坐起身,殊玉也不再遮掩,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师徒二人坐在地上,看樱桃儿的父亲正挥舞着斧子,将柳树一下一下地砍倒在地。 “轰”一声,半棵残存了几年的树终于不再硬撑,落在地上,激起满地尘埃。 桑翊道:“被人剥夺一切,滋味真的不好受。” 殊玉冷冷哼了一声,“可是世人就是喜欢剥夺,他们贪图钱财、利益、好名声,自己没有,就想要强抢。或许,剥夺别人的东西,滋味会很好受吧。” 桑翊觉得殊玉带了一种说不上的情绪。 他试探道:“世人的确大多如此,可是樱桃儿不知道柳妖的存在,自始至终,她只认为那是一棵树,所以每次取舍,她都不会去顾忌一棵树,弟子觉得她还是有点不一样。” 殊玉自然没有指樱桃儿,不过她对桑翊这个反应有些感兴趣,扬眉道,“你觉得,是我对樱桃儿有偏见?” 桑翊否认道:“没有,师尊,我知道您对她没有批判的意思。” 殊玉道:“那你是觉得我赞同樱桃儿?” 肯定不是,桑翊眼神锐利,凭什么剥夺了别人的一切,还能说她的一生干干净净? 就算是一棵树,她也对它有所亏欠。 看着殊玉带着一种狡黠笑意的眼神,桑翊明白了,师尊心里是有不平。 他道,“师尊,我与你一致,并未认同樱桃儿。在柳妖身上,我与他共感,那一刀一斧劈在身上的时候,我是真真挨过的。说到底,我只是,替柳妖遗憾。” 殊玉没有吭声。 桑翊道:“我想,若是樱桃儿知道了柳妖的存在,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铸下大错,有一丝丝的后悔。” 第26章 灵台 现在的桑翊也会为了一个妖而感到遗憾,这是殊玉前世没有见过的。 只是因为他看到了妖的视角,感受了妖的内心。 同时,殊玉忽然很想知道,若是前世桑翊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师尊存有的误解,会不会后悔杀了他的师尊,会不会觉得自己其实蠢得无可救药? 如果他知道了其实自己的师尊只是嘴硬心软,一切都是误会导致,他会不会有一丝丝的难过? 可是世殊事异,一切因果早已没有了意义。 殊玉轻声道:“樱桃儿知道了。” 桑翊看着地上剩下的树桩,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没反应过来,声音有几分沙哑,他道:“什么?” 殊玉挥了挥长袖,结界打开,桑翊也随着结界,意识变得更加清晰。 似乎尘封多年的历史在一瞬间成就,一切都变回现世的样子。 一种强烈的抽离感蔓延至桑翊心头。 在现世中,那树桩已经染上了岁月的侵蚀,桑翊看到早已死去多年的柳树树桩旁,长着一株小小的樱桃。 “我曾在这里除祟,遇上柳妖残魂。妖若死,则魂飞魄散,唯有人的执念,可以留其残魂。” 殊玉也看着那个木桩,继续道:“柳妖的夙愿是再见樱桃儿一面,代价是为我做成一件事,我见他态度诚恳,便替他在冥界找来樱桃儿魂魄,告诉了樱桃儿一切。” 桑翊蹲下身,看着那株樱桃在树桩旁随风晃动,问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师尊,知道了真相的樱桃儿,是什么反应?” 殊玉卖了个关子,“你觉得,她会是什么反应?” 桑翊道:“她起码的动容应该有吧?毕竟她生前日日与柳树相伴,怎么也会觉得柳树有所不同。” 殊玉点头,“樱桃儿知晓一切后,先是震惊。” 俗世凡人定然不知道柳树也会成精,她震惊是正常的。 殊玉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然后她说,她以为自己一直在柳树旁说话,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她没想到柳树竟然真的在听。” 那时樱桃儿的魂魄与她死前的状态一致,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可是在听到殊玉所说的一切后,脸上出现了久违的天真烂漫。 她道:“太奇妙了,我多么想见他一面啊。” 殊玉没有多想,道:“你想见,随时可以跟我去见他。” 樱桃儿却一瞬间没有了笑容,她脸上挂着落寞,“不了,仙尊。” 殊玉有些奇怪。 樱桃儿成了鬼,没有眼泪,“我没脸见他。” ...... 桑翊道:“因为亏欠吗?那柳妖呢?柳妖为何不见她?” 殊玉反问,“你在幻境之中,觉得柳妖是什么感情?” 这显而易见。 桑翊道:“柳妖喜欢樱桃儿。” 殊玉点头,“就是因为这个,柳妖失去了本体,容貌已毁,他不想樱桃儿看见他颓败的模样。” 桑翊心头一颤。 的确有道理,谁又愿意让心上人看见自己的丑态呢? 殊玉长叹一口气,“听到柳妖可能魂飞魄散,樱桃儿不想他消失,自愿留下一魄,偿还柳妖的付出,让柳妖能有一息存于人间。” “而正因为樱桃儿缺了一魄,她生生世世都会是病弱之体,不会如同常人一般健康。” 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桑翊沉默了。 人人都说故事总会有圆满,可柳妖与樱桃儿的故事,到最后也不见得有谁更加好一点。 殊玉心里更是情绪复杂,看到这样悲惨的故事本就有些难受,这一场测试更是完全没有达到目的。 全都搞砸了...... 她此刻已无心再留,也不想再找柳妖的不痛快,颓然道:“回去吧。” 桑翊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树桩处无故起了一阵风,柳妖竟走了出来。 殊玉没料到这柳妖还愿意现身,立刻想要躲掉制造虐恋幻境让徒弟经历的嫌疑,道:“柳妖,你临时反悔,闹了这么一出,现在也该满意了?” 柳妖知道殊玉的意思,对桑翊道:“你别怪你师尊,她本来想让我制造难题测试你修为,是我临时反悔,拖着你进入了幻境。” 桑翊看到柳妖依旧一身青衣,满头乌发变成了白色,其眉眼间满是疲惫,似乎已经被岁月折磨得没有了一丝生机。 怪不得,他不想见樱桃儿。 他不是不想,或许是不敢。 桑翊道:“我不可能怪怨我的师尊。” 柳妖点头。 见师徒二人没有受到影响,柳妖回头看着那个树桩,又似乎是在看着那株樱桃。 “她从来都不曾将爱予我。”柳妖声音平静,“即使她知晓了一切,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让我有理由不再悲伤的话。” 他是在怨恨樱桃儿吗......? 桑翊对柳妖有几分同情,劝他道:“可是那从小到大的陪伴是真的,她喊过你干爹,她把很多秘密说给你听,就连你的化形,也是因为她。” 柳妖苦笑。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无法用谁的付出多一点来判断值不值得。 桑翊也觉得无力,他不明白柳妖如今还在执着于什么。 一场暗恋,开始得悄无声息,结束如死水微澜,不被知晓,也无遗忘之说,却独独烂了一颗真心。 樱桃儿的选择只是因为愧疚,与爱意毫无关系。 殊玉知道这么干站着也毫无意义,便道:“昔日不可追,起码现在还有她一魄陪着你,你且想开些吧。” 她说罢,看柳妖并没有听进去的意思,摇摇头转身要走。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桑翊满怀同情地看了一眼原地发呆的柳妖,抬步跟上自己的师尊。 忽地,他全身一麻。 柳妖在他们毫无防备之时自绝魂力,将一魄还给了树桩旁那株樱桃。 魂飞魄散之际,他以只有他与桑翊之间能听到的声音在桑翊耳畔问了一句话。 “你感我所觉,受我所痛,若有朝一日,你到我今日这般境地,还会无怨无悔么?” 这一句,像是重锤,击中了桑翊的心。 桑翊不知道。 殊玉察觉不对,猛地回头,柳妖却已然消亡。 那树桩寸寸开裂,发出腐朽的爆裂声,旁边的樱桃,亦瞬间枯萎。 从此一魄归于原位,樱桃儿的生生世世回归了正常。 殊玉和桑翊呆站在原地,知道了这个小妖的选择。 柳妖没有得到爱,也不会想要樱桃儿的任何“偿还”。 他的爱,干干净净,悄无声息,从无亏欠。 一抔黄土之下,他与她曾同葬,便够了。 桑翊只觉得力气耗尽,眼前一黑,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那样压抑的爱恨情仇,他实在是受不住,苍白的岁月如拥堵在胸腔的棉花,让他再也喘不出一口气。 殊玉扶住倒下的桑翊,眉头紧锁。 ...... 凌霄峰。 一片绿意中,阵阵鹿鸣从林深处传来。 云波放下采摘的新鲜灵果,回头吩咐其她仙侍道:“九滴灵露让青崖送去了吗?” 一仙侍答:“青崖一早就衔着瓶子送去了,仙尊传讯让我们明日继续,喂了这么多天,可桑翊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 云波皱眉,“都九天了,还不见醒,殊玉仙尊便一直这样为他护法。唉,凌霄峰许久都未有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了。” 众人皆是无言。 人人都看得出殊玉对桑翊期待很大,桑翊也很争气,短短几年修炼,修为在同辈弟子中已属于佼佼者。 听说这次历练归来他出了些意外,现在又昏迷不醒,若他有什么不测,对凌霄峰来说,都是重创,没有人会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殊玉坐在床边,看着桑翊的睡颜。 少年的脸比去年消瘦了一些,面部轮廓更加清晰,此刻在梦中,他微微皱眉,似是神魂不太安稳。 殊玉探过桑翊脉搏,应是没有大碍。 柳妖设下回溯幻境,并不是为伤害桑翊,可是现在桑翊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是无碍。 后天便是宗门奖赏历练弟子的时候,若桑翊无法到场,其他峰一旦察觉桑翊出了事,不免会有人动歪心思。 昆仑仙门人多眼杂,她必须避免这些琐碎的麻烦。 殊玉思量许久,下定决心,设下保护阵法,坐在桑翊身边,将自己的魂魄之中抽出一魄,直接进入了桑翊的灵台。 桑翊尚是年轻,修为有限,因此灵台并不清明,里面是大片迷蒙的雾。 殊玉走在其间,见桑翊灵台并未受损,心中疑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继续追寻桑翊的意念,忽地,一股木质香味幽幽飘来。 殊玉下意识认为这是柳妖留下的气息,可是仔细分辨,发现这并非柳木气味,而是一种桃花香。 桑翊是什么时候受了桃花妖攻击吗? 为何会有桃花香侵入他的灵台? 殊玉欲往前再走,却听得一阵窸窣声响,桑翊痛苦的呻吟明显起来。 远处迷雾中,一面悬在空中,被重重藤蔓包裹着的镜子呈现在殊玉眼前。 桃花香便是由这里传出,殊玉一时之间认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但她已明白是这东西让桑翊醒不过来。 是什么时候,桑翊被此物缠上了? 虽不知这镜子有什么古怪,但一般来说,不管妖魔鬼怪,镜子一类的物件无非是会照出些什么。 前世殊玉没见过桑翊这般长时间昏迷不醒,自然也没有去过他的灵台。 不知这桑翊心中到底有何秘密,让他自己如此不能面对,以至于他无法醒来。 殊玉想了想,决定自己试探一番。 因为是桑翊灵台,她一举一动皆会影响桑翊神智,殊玉小心地燃起一点灵火,靠近封住镜面的藤蔓。 藤蔓怕火,一察觉到灵火靠近,都慢慢收缩回避,殊玉耐心地将藤蔓一寸一寸逼退,直到整个镜面呈现,已用去了半个多时辰。 殊玉带着思量看着镜中,里面映照着她清丽的容颜,并无半分异常。 她不知道,这问心镜照的是一个人心中的心上人,她心中一尘不染,亦无欢喜之人,自然照出来的只有她。 殊玉虽然看不出问题,但知道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若是有机会,要让旁人也看一看这个镜子,才能知道问题所在。 转念一想,殊玉眯起眼睛,桑翊藏得可真够深的...... 桑翊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之中,无力挣扎。 受了柳妖影响,他心境有所动摇,又因为问心镜缘故,桑翊一个不留神,便被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病缠绕起来。他不愿面对现实。 脑海中出现了杂乱的声音—— 你就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畜生!她待你怎样,你却怀着怎样的龌龊心思?! 另一个声音自桑翊心底出现,桑翊几乎是歇斯底里,“不!我没有,我只是敬爱她!我只是徒弟对师尊的尊敬!” “别再辩解了,你若只是敬爱,为何不敢看问心镜?” 一句到位。 这句话重如泰山,桑翊瞬间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敢看问心镜。 亦或是,他不愿意想清楚自己为何不敢看问心镜。 真的,太痛苦了...... 殊玉感到桑翊灵台中的雾气越来越浓。 这说明灵台的主人正在遭受某种情绪的折磨。 宗门奖赏在即,桑翊作为凌霄峰首徒必然不应该出意外,殊玉无奈,只好意念传送,试图强行唤醒桑翊。 “桑翊”,殊玉的声音平淡无波,“宗门奖赏很快就要开始,你不能不到场,你快醒来。” 灵台中遍布殊玉声音,桑翊听到的刹那几乎是吓到忘了呼吸。 脑海里的争辩也都停了下来。 他无比清楚自己的灵台里有什么,殊玉的声音出现在灵台又意味着什么。 桑翊一时之间像是人赃并获的贼,心里一直存在的纠结痛苦连带柳妖幻境带给他的不适感,都在殊玉这句话后无影无踪。 殊玉感到整个灵台开始震颤。 桑翊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衣衫。 殊玉已先他一步收回自己的一魄,目光严肃地盯着桑翊。 桑翊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于是,殊玉在等桑翊开口解释,桑翊在等殊玉的斥责。 一时之间,二人都诡异地沉默着,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第27章 阴谋 “笃笃笃——” 打破沉默的是云波的敲门声。 殊玉盯着桑翊,话却是在问外面的人,“何事?” 云波语气间有些担忧,“仙尊,有人来传,樊峰主说商定奖赏仪式之前,让所有历练过的弟子去一趟观礼庭,记录一下弟子名册,免有遗漏。现在桑翊昏迷之事其他峰都不知道,我该如何回话?” 桑翊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昏迷差点给殊玉带来了麻烦。 师徒二人同时看向门边,殊玉道:“知晓了,你就回桑翊已醒,他等会便过去。” 云波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桑翊见殊玉松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微的自责。 见殊玉从自己灵台中出来,却并未对自己有所训斥,桑翊有一丝丝疑惑。 不过他也不敢问殊玉在他的灵台里看见了什么,便转移话题结结巴巴道:“师......师尊,那我这就去换衣服准备。” 殊玉想问的话有很多,目光随着桑翊的动作,跟在桑翊身上从床上到地面,最终却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走出静室外,桑翊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殊玉的反应似乎没有要赶自己走的意思,如果师尊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定然不会这样轻轻揭过,或许,是自己灵台中的问心镜没有被发现呢......?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便下定决心先不透露,在这几日仔细观察一下殊玉的言行,再做应对。 观礼庭存放名册的位置较偏,几乎要靠近彩霞峰的山脚,桑翊对这边不算很熟悉,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他一路走来,心思杂乱,这会才有些好奇为何没在路上遇到同去过驿站的赵寒柳钦他们,算算云波来报的时辰,也不算自己迟到,这气氛,安静得有些古怪。 桑翊放慢脚步,警觉起来。 他越来越发觉不对。 明明历练结束后驿站的长老检查过名册,为何现在又要弟子过去,说什么免有遗漏? 方才急着逃避殊玉,他竟没有多想几分。 云波来传消息,那么消息是谁传给云波的? 修真界易容化形的确逃不过修士的眼睛,可若是云波这样的修为,很容易被糊弄过去...... 桑翊后背冒出一层冷汗,立刻转身要回去,这分明是陷阱! 可下一刻,他却被一张灵网兜头罩住,一瞬间,巨大的威压将桑翊压倒在地,不给他丝毫挣脱的机会。 什么人竟在此处设下了对付自己的圈套? 桑翊一瞬间想了很多,却已经被牢牢困住。 远处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 “师尊,若他被困在这里,明日会不会有人来追究?” 许挽铃的声音自树林深处传来,桑翊认出了来人,也渐渐看清,与她并行的,还有彩霞峰峰主何明辉。 何明辉摸着胡子,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欣喜,“自然有人追究,可是等他们追究,一切都已成为定局。” 说罢,他垂头看着个头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许挽铃,“你不是最讨厌殊玉那个女人吗?为师也厌恶她,我早就说过,此举若成,能击溃殊玉大部分锐气,还能打击得凌霄峰元气大伤,怎么,事到如今,你害怕了?” 桑翊本来还算淡定,但一听他们要对殊玉不利,又用力挣扎起来。 “阿桑,你挣不脱的。”许挽铃看着灵网下的桑翊,“你跟了那样一个心肠冷漠又讨人厌的师尊,终究是错的。因为她,你我之间才有了那么深的误会。” 从小喜欢着的人,如今和自己渐行渐远,许挽铃非常不甘心。 一定还有机会挽回。 许挽铃对自己的怀柔之计很有信心,她露出一个诚挚的表情,“阿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你只是受了殊玉的蒙蔽,这次我师尊出手,等她颓败下去,你就转入我们彩霞峰吧!” 桑翊气红了眼,看着许挽铃志在必得的眼神,还有她做作的神情,终于忍不住道:“你闭嘴吧你,许挽铃,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许挽铃怔住了。 桑翊竟然这么直接地骂她?! 桑翊竟然说她的脑子有病?! 桑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接?! 她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温和含蓄的桑翊会在拜殊玉为师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样的恶劣态度对待自己。 许挽铃脸上有点挂不住,这番怒火不知如何发泄,她转头,语气里恨恨地对何明辉道:“师尊,殊玉她到底给桑翊吃了什么药?你看看阿桑,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明明是我跟他一起长大,和他一起进入昆仑仙门的!” 说罢,许挽铃眼中已经湿润。 太气人了,桑翊竟然这样对她! 何明辉看着自己的爱徒这番模样,冷笑一声,“你不明白?你还是年纪太小,殊玉有那么一张脸,又日日伴在你的阿桑左右,说两句好听的,再做几件暧昧不明的事,这十五六的小伙子,能受得了吗?” 桑翊脸色铁青。 他明白何明辉在暗戳戳地说什么。 许挽铃听了这番话,先是惊讶,再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般,骂道:“好不要脸的女人!” 桑翊怒极,瞪着何明辉:“你放屁!” 何明辉却丝毫不觉难堪,他很明白如何激怒桑翊,悠悠道:“你看,你的阿桑本来也长了一张俊秀的脸,多招女孩子喜欢。你别看殊玉是他的师尊,女人要是寂寞起来,啧啧......” 桑翊气得快要呕血,“你变态吧?你随意污蔑我师尊,你好不要脸!” 何明辉恍若未闻,对许挽铃继续道:“师徒可是背德,他越是否认越是愤怒,反而更能说明他心虚,更能说明为师的猜测是真。” 何明辉脸不红心不跳,仿佛殊玉和桑翊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 许挽铃结合之前一些事,也觉得很有道理,她忽然开始厌弃桑翊,感到自己才是冰清玉洁。 她道:“那师尊您说,昊言宗的人真的会如您所说动手吗?” 何明辉的表情势在必得,“昊言宗的徐长老曾要让殊玉做他儿媳,但是殊玉那个故作清高的女人非但不同意,还将徐长老的儿子痛打了一顿。当时徐长老的儿子哭着跑下凌霄峰,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许挽铃道:“殊玉就是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我早就领教过了。” 何明辉点头,“如今多少年过去,人们提起这件事都还当其为笑柄,多丢脸?现在昊言宗掌门练功出了差错受了重创,基本是徐长老在主事。你说,有我们配合,徐长老这次会不会善罢甘休?” 许挽铃皱眉,“阿桑这样,徐长老的儿子也这样,殊玉是有多会做作,这个女人怎么到处惹下情情爱爱的纠缠?真是不配做峰主。” 桑翊听着这些对殊玉的坏话,几乎要气出内伤。 他想要让面前二人闭嘴,可是他越挣扎,灵网便收得越紧。 不一会儿,桑翊的脖子被勒出血来,双目却依旧怒视着何明辉和许挽铃。 什么昊言宗,什么徐长老,他统统不在乎,他只恨现在的自己没法从灵网中挣脱,只恨自己无法活剐了二人。 何明辉其实很欣赏桑翊这样年纪轻轻就修为了的的弟子,若是殊玉此番被徐长老重创,凌霄峰自然会颓败下去,如许挽铃方才所说一样,到时候他便打算对桑翊好言相劝,让他成为自己彩霞峰一员。 桑翊若是个聪明人,自然会识时务答应。 可是现在看着这个年轻人怒气上头,听到对殊玉这么几句不好的评价,就像疯狗一样宁可被灵网勒死也不停下挣扎,心里犯起了犹疑。 但很快,何明辉又笑了起来。 他认为,是桑翊还不死心。 于是何明辉俯身蹲在桑翊身边,道:“小子,劝你别白费力气,殊玉在收你为徒之后,曾救过一次铃儿,倘若她身上无伤,是不可能因灵力缺损而呕血的,这说明她早已是外强中干,硬撑罢了。” “不止我,这三十三峰之中,这修真界内,不满她殊玉的人多了去了。我们只不过是找了这个时机,等到奖赏仪式那日,你若不到场,我们可以借此说明你这个凌霄峰的继承人出了变故,因为一些原因被自己的师尊下了死手,却被我们救下。 “你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扮演一副受了重伤的虚弱模样,到时人心浮动,昊言宗再以正义之名出手,她殊玉便完了。” 桑翊听得心惊,何明辉能如此有把握,把话敞开了说,自然是准备充分,殊玉定然不知道这一切,自己现在被困住,不能脱身的话,岂不正是让这群人的计划得逞了? 何明辉见桑翊表情变了几变,引诱道:“你那师尊是有几分姿色,但是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若你做了我彩霞峰首席弟子,什么样的美人你得不到?非吊死在一棵树上干什么?” 这话似乎合情合理,没有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能轻易拒绝。 桑翊抬眸,停止挣扎,有些不敢置信般道:“首席弟子?” 何明辉点头,“当然,你雷灵根,铃儿天灵根,你们同为青梅竹马,入了我彩霞峰,以后便是师兄妹,岂不亲上加亲?” 许挽铃虽因何明辉方才的话已对桑翊失去大半兴趣,但是为了师尊高兴,便也顺着何明辉的话,“对啊,阿桑,从前种种,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妹了。” 桑翊却没有立刻动容,他玩味一笑,“何峰主,我在殊玉手下,可是独一无二的首席弟子。要我和别人共当首席,还算什么真的首席?” 许挽铃咬牙。 何明辉也是一愣,他明白了桑翊这是在和自己讲条件。 回想种种,他那日收下许挽铃为徒后,也有意培养许挽铃修为精进,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天灵根学什么都很慢,现在也没有几分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实力。 反倒是桑翊,这个雷灵根的弟子,入了凌霄峰后短短时间就修为了的,可见其资质惊人...... 何明辉心里衡量一番,道:“那就让你做首席弟子。铃儿,你年龄小,就做师妹吧,不要跟你桑哥哥抢。” 许挽铃不悦地皱眉,语气带着咬牙切齿,“为什么?!” 何明辉心里不耐烦,警告地看了一眼许挽铃,许挽铃立刻闭上了嘴。 桑翊似乎在心里斟酌了一番,道:“你们真的能一下子让殊玉没有翻身的可能?万一她还有后招呢?” 何明辉道:“昊言宗将会来十位长老,她再厉害,也难敌十人联手。” 桑翊想了想,然后点了头。 何明辉露出了开怀的笑。 桑翊道:“那你将灵网收了,我快被勒得喘不过气了,就算是谈判,也得有三分诚意。” 何明辉点头,“真是孺子可教。” 说罢,他一挥手,撤了灵网。 桑翊满身细密的伤口,刺痛不已。 鲜血从伤口中溢出,染在了衣服上,混着刚刚在地上沾到的灰尘,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 感觉身上一松,不再有威压,桑翊忽然眼神锐利,整个人如离弦的箭,向着何明辉袭去。 何明辉老谋深算地一笑,早有后招,他只是微微一闪,地下便出现一道阵法,十道锁链破土而出,要将桑翊困住。 十步开外,是一个阵法师在操控阵眼。 桑翊在外历练一年,只要有所防备,这阵法一时半会还困不住他,他灵活地在空中踏上一条锁链借力,闪身避过,在瞬息之间于空间内召出怀书剑,一时剑光如流星,齐齐三道攻向何明辉。 许挽铃没想到桑翊竟是假意投诚,她愤怒于桑翊对殊玉的忠心耿耿,便召出灵绸,攻向桑翊后心。 桑翊看也不看,反手持剑在后背一挡,直接砍断了许挽铃心爱的灵绸。 这灵绸乃天蚕丝织就,明光如月,是上好的法器。寻常刀剑并不能砍断,奈何桑翊这剑是陨铁铸成,锋利无匹。 许挽铃一直将灵绸带在身上,当作至宝,现在灵绸断了,她不知如何对何明辉交待,委屈的同时,又觉得恨意满腔。 何明辉被三道剑光逼得有点措手不及,他心头火起,也没有了惜才之心,与许挽铃交换眼神,二人双双隐入云层深处。 接着,何明辉再次释放威压,桑翊身体一沉,从云端跌落,毫无防备的,他落地时被许挽铃持剑一剑贯穿左肩。 他方才从灵网挣脱本就未有几分胜算,想出其不意扰乱眼前师徒二人,可还是失手了。 现在一击不成,自己恐是凶多吉少。 桑翊倒在地上,却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许挽铃道:“阿桑,你不过就是一个卑微的山野村夫罢了,若不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我才不会多看你一眼。我一个天灵根,何必屈尊降贵对你这区区雷灵根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你这是得寸进尺了。” 她每说一句话,手中剑便在桑翊肩头再深一寸,桑翊痛得额头冒汗,却被何明辉的威压压得丝毫不能动弹。 若是自己死了,何明辉更方便污蔑师尊,殊玉被有心之人围攻,她会转危为安吗?会有胜算吗? “师尊......”他心里默默念着,他怕自己见不到师尊最后一面了。 桑翊恨极了自己总是这么弱,他用尽力气握住许挽铃插在他肩头的剑,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与师尊比起来,你给她提鞋都不配!” 许挽铃受此羞辱,将剑插在桑翊伤口里转了一圈。 “唔”,桑翊呕出一口血来,可眼神依旧轻蔑。 他忽然用脚踹向许挽铃膝盖,让少女倒在自己身旁,接着不顾剧痛拔出体内长剑,架在许挽铃脖子上。 意识开始模糊,桑翊还是强撑,“姓何的,撤掉你的威压,不然我杀了她。” 许挽铃用指尖掐住桑翊手臂反抗,生生掐下他一块肉。 桑翊皱眉,却把手中剑握得死紧。 眼看剑刃划破许挽铃脖子,许挽铃吃痛一声,双眼含泪看向何明辉,“师尊,救救我......” 何明辉本受不了受制于一个毛头小子,但是他犯不上为此搭上一个天灵根的好苗子,于是他屈辱地撤了威压,与此同时,他杀心顿现,几乎是威压刚刚撤去,他便化灵力为无数剑刃,对准了桑翊全身所有要害。 “你死了,倒也干净。” 桑翊无力躲避,紧锁眉头,想着临死之前杀了许挽铃,也算是帮师尊了。 “你们死了,才叫干净。” 生死之间,桑翊又被自己的师尊救了。 殊玉以毫无温度的语气说着这番话,眨眼之间,已飘至桑翊等人身后。 第28章 意料之外 殊玉竟然来了。 何明辉心下急转,事情出了变故,他想要找到一个两全之策。 想了想,何明辉忽然笑了起来。 他有桑翊在手,根本不怕。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只要弄死桑翊,再费些手段,依旧能达到目的。 许挽铃方才心脏便不舒服,只是因为大多怨怼都是冲着桑翊,忽略了一直以来对殊玉强烈的不喜,可现在看到殊玉,她的心又开始锐痛。 何明辉负手而立,胸有成竹道:“殊玉,你大可试试是你快,还是你养的这小白脸死得快。” 殊玉冷笑一声。 她二话不说,左手食指中指并为剑指,眼神刹那间锐利无比,顷刻间画了个诀,一根树藤便拔地而起,自上而下贯穿了地上那位阵法师的身体。 这一击来得太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血溅了何明辉一身,他怒极,同时也睁大了双眼。 没想到殊玉竟然会布阵,花好多功夫养着的阵法师在瞬息间一命呜呼,可见殊玉布阵的手段并不低...... 失去一个阵法师,这样的损失对他来说太大了些。 既然这样,他更加不能手软。 何明辉本停在空中的剑刃忽然又继续袭向桑翊,殊玉也不慌,五指成爪,在空中虚虚一握。 对准桑翊的剑刃纷纷随着她动作顿住,继而调转方向,速度比原来快了几倍地朝何明辉刺去。 变化突然,何明辉连退数步,长袖被剑刃钉在了地面上,脸上被擦出了多个伤口。 许挽铃捂住心口,一直在旁观。这下见势不妙,想逃,却被殊玉扯住衣领,丢到了桑翊面前。 桑翊看着殊玉,又看看许挽铃,不知道殊玉是什么意思。 “你方才伤我徒弟,我本想与你算账,但你们是青梅竹马,我不便干涉,如何处置你,随我徒弟吧。” 殊玉前世因许挽铃与桑翊生了太多嫌隙,虽然柳妖说桑翊有喜欢的人,她知道是许挽铃无疑,但她现在还是很想看看,桑翊对许挽铃的珍视,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到了怎样的程度,她都无所畏惧。 她的目标,是把桑翊变成自己复仇路上趁手的刀,许挽铃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随随便便就能被解决,死活都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况且,现在许挽铃做下这样的事,她都不伤害许挽铃,也算是给了桑翊天大的面子了。 不过...... 殊玉看向何明辉,这个前世在自己落难之时多加陷害的小人,害死江离的导火索,是必死无疑了。 他曾联合昊言宗做下的事,殊玉无论如何都不会忘。 乌云渐沉,有风雨欲来之势。 方才桑翊出门后,殊玉本在静室思索桑翊灵台有异之事,却听柳钦来寻桑翊,和云波在外面打招呼。 听他所说的话,柳钦与桑翊同为驿站历练弟子,却丝毫不知去观礼庭的事,殊玉便猜到了其中有诈。 果然有人真的开始动手了...... 知道或许会有硬仗要打,殊玉来前准备充分,与灵身合二为一,此刻通身修为威压放出,几乎压得何明辉呕了血。 殊玉站在何明辉面前,看着这位狼狈趴在地上的彩霞峰峰主,“听说,昊言宗要来杀我?” 这语气带笑,似乎在与好友说笑。 何明辉却怕得要死,他从未见过殊玉这般表情。 本来同为峰主,他想着自己和殊玉的修为应是不相上下,可此刻压在他身上的力道,说明他完全想错了。 这差不多是飞升境的大能才有的修为吧? 莫说是昊言宗十位长老,便是二十个,对上如此可怕的殊玉,也是蚍蜉撼树吧? 殊玉不是之前还呕了血,有暗伤在身吗? 难道,都是假的......?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挽铃不知道何明辉承受着多大的威压,她只是不明白何明辉为何会对殊玉露出那么恐惧的表情,还不快来救自己。 但现在生死事大,估计只能靠自己了。 许挽铃知道桑翊向来宽厚待人,于是换上泪水涟涟的样子,“阿桑,我刚刚做的一切,都是受了师尊蒙蔽,你们饶过我这一回,好吗?” 殊玉修为超凡,耳力自然也是非凡,她当然听到了许挽铃的求饶。 这姑娘能审时度势,这么快就换一副嘴脸,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一个厉害人物。 她觉得很有趣。 记得前世许挽铃的这一招对桑翊很是有用。 她这徒弟虽做了欺师灭祖的事,但是也一心认死理,在世俗看来算是个十分讲原则的人。不过,每次许挽铃一哭一闹,桑翊的原则便会如同被狗吃了一样,向许挽铃低头。 会哭会闹的孩子有糖吃,殊玉活了两辈子,都学不会这一点。 她等着看桑翊在这柔情似水中放弃原则原谅佳人,心里觉得好没悬念,刚刚起来的兴趣又灭了。 于是殊玉又转头对上何明辉充满仇恨的双眼,想着怎么解决这个前世的仇人才是正道。 她讥讽地看着何明辉,知道他也听见了许挽铃的话,道:“哎呀呀,你的天灵根徒弟刚把你卖了呢。” 何明辉气结。 殊玉见他不说话,倒也不急着杀他了,转头继续看那边,期待接下来的场景再把何明辉气个半死。 桑翊抬起手,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温柔。 来了,果然桑翊很吃这一套。 殊玉想,下一刻,桑翊便会擦去许挽铃的泪水,再将其拥入怀中,来一段宽宏大量的话语,说什么“我不会怪你”之类的话。 殊玉又不想再看下去了,她想看看何明辉吃了屎般的表情。 可就在这片刻之间,桑翊方才抬起的手,一把扼住许挽铃的喉咙,用尽了十成十的力气,要杀了她。 “师尊”,桑翊眼中依旧温柔极了,“我并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想成为你的帮手,想要分担你身上的重任,而不是每次都要你来救我,每次都因我自己的事拖累到你。” 桑翊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三十三峰风雨欲来,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可是他一直都一无所知。 如今由于自己的原因,又被当成殊玉的软肋来被有心人针对,他便觉得这一年的历练也没让自己有半分长进,心中五味杂陈。 “您已为我做得足够多”,桑翊声音平静,“她要害您,那么她便该死。” 殊玉震惊到失语。 桑翊这是疯了吗?他不是喜欢许挽铃吗?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是不是在演苦肉计? 可许挽铃早已被掐得喘不上气,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桑翊会为了谋取自己的信任,将许挽铃伤到这个份上吗? 不,他不会。 前世的桑翊,做任何事的底线都是许挽铃。 殊玉一时间心绪动摇,顾不上再压制地上的何明辉,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 她此世为报仇,目的便是将桑翊培养成自己的死忠,让桑翊用他的能力去杀掉前世自己的一切敌人,等一切仇敌清完,她再亲手杀了桑翊。 殊玉自以为了解前世的桑翊,可现在,桑翊的行为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 她感觉到了一种失控感。 究竟是为什么?! 第29章 自责 殊玉的表情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她的心很乱。 为什么重活一世,她还是无法将想要掌握的东西真正握在手中? 她信心满满地想要把这养不熟的白眼狼调教成自己想要他成为的样子,可是一切的发展都让这个人变得谜团重重。 桑翊什么时候灵台中藏了东西,他为何能比前世还要狠心,狠到能伤害许挽铃? 到底是为什么? 前世的仇恨如同锁链,缠绕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要让她永生永世沉入深渊,让她见不得光。 殊玉觉得一种无力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她快要溺死在这无法控制的现世里。 何明辉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威压渐渐不稳定起来,他察觉到生机,立刻一翻手掌,奋力从地上跃起,转身拔出长剑,刺向殊玉。 他这种峰主级别的修士,若是想要暗算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殊玉深陷自我怀疑之中,杀机袭来之时,电光石火间只来得及躲开要害,胳膊被划破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桑翊远远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骤停。 “师尊!”他不顾手中已经力竭昏过去的许挽铃,用尽最后力气扑向殊玉。 殊玉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一剑剑气凶狠,她受到侵蚀,脚下无力,倒在地上。 桑翊扑倒在地,堪堪用手心护住殊玉的头,他坐在地上,将人搂起在怀中。 慌张间,只觉得手里像抱了一团轻飘飘的棉花。 桑翊一时间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就像他曾经也这么抱过殊玉一样。 强烈的悲恸瞬间笼罩了他,他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后悔充斥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这样暴露在敌人面前,可桑翊恍然不察。 生死一线。 可在殊玉倒下的同时,他们二人脚下升起一个传送阵。 何明辉想趁着桑翊不备反杀,可他动作再快,也没快过传送阵的速度。 桑翊一阵头晕目眩,可怀中却紧紧抱着殊玉。 下一刻,二人双双落入一个药池中。 浓郁的药香瞬间将他们包裹,桑翊已经明白过来,这是殊玉早就准备好的退路。 传送阵的触发关键便是殊玉受伤时流出来的血,一旦她受伤,这阵法就是保她安然无恙的退路。 身上时刻带着留影珠,打架保有传送阵,师尊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对周遭的一切这般地不信任? 桑翊身上的伤口很快在药池的作用下愈合,他将殊玉受伤的胳膊浸入池中,一边又源源不断地为殊玉输送灵力。 殊玉身上太冷了,冷得他心慌。 与此同时,桑翊对自己的弱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弱,为什么自己这样的不堪一击,在明知道师尊有难的情况下,无法做出任何举动来为她化解灾难。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失败了。 看着自己的师尊在怀中眉头紧皱,桑翊的自责达到了顶峰。 殊玉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前世一件事。 那是一场仙门内部的比试。 “师兄加油!师兄是最厉害的!”台下的弟子们为台上的人喝彩,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激动。 殊玉在台下看着台上,比试的弟子们手中法器灵光耀眼,问身旁人道:“你有几分把握?” 桑翊恭敬道:“徒儿自当尽力而为,不给师尊丢脸。” 殊玉不知道桑翊能否获胜为何会牵扯到她丢脸与否,不在意道:“尽你所能吧。” 二人之间便陷入沉默,再无话可说。 台上弟子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接着一个台上的弟子被打飞出去,宣告着他的失败。 缺了一个对手,自当补上一个,桑翊试探性看向殊玉的脸色,下一刻便跃上了台。 说实话,桑翊的确在修炼上很是用心,就算这一次不能获胜,他已经令殊玉非常满意。 修炼最忌急躁,殊玉只希望桑翊能够稳扎稳打,淡泊心境,这样才能在修仙之路上越走越远。 台上桑翊结印的动作干脆利落,身法飘逸洒脱,在对手的招招狠戾攻势之下丝毫不见慌张地见招拆招,最后反身回刺一剑,点在对手的喉咙处,又十分有礼地收回手中剑。 周围喝彩声不断,桑翊的表现令大家都感到有些出乎意料,殊玉为徒弟获胜而感到开心,想要在他下台之后奖励一颗涤灵果给他。 可就在这分神的片刻,那落败的对手丝毫没有对桑翊点到为止的让步领情,他面色阴沉,恨恨看着桑翊。 那人再低头看见自己心悦的师妹也在台下为桑翊喝彩,心生嫉恨,重重情绪叠加在一起,再无理智可言,对着桑翊后心便是毫不留情的一掌。 变故发生太快,桑翊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到台下,殊玉足下一点掠过去接住已经昏迷的桑翊,她看着那个伤人的弟子已经飞奔逃走,将涤灵果交给身边一个弟子,道:“喂给桑翊,我去去就来。” 说罢,殊玉去追那个伤了桑翊的弟子。 有涤灵果,桑翊应当不会有大碍。 一片密林之中。 “你对我徒弟下黑手,直接想跑掉,想得美!”殊玉挡在那弟子面前,语气冰冷,“所以,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那弟子名叫令思环,他一时愤怒伤了桑翊,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心中悔恨不已。 这时,再见殊玉这吓人的脸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殊玉仙尊饶命!是我心胸狭窄,是我错了,我这次一定会被赶出昆仑仙门,修仙也是修不成了,若您今日再废我修为,我出了昆仑仙门,一定会死得很惨啊!” 殊玉气愤难消,“那你伤我徒弟,便是白白伤了吗?” 令思环痛哭流涕,“殊玉仙尊,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做错了事,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殊玉不擅与人言辞来往,知道令思环犯下伤害同门的罪行,定会被赶出宗门,终究还是软下心肠,没有带灵力用剑鞘抽了他三十下,然后冷哼一声,“滚!” 她匆忙赶回比试的地点,发现桑翊已被弟子们扶回了卧房。 恰巧主管比试的峰主来询问方才的细节,殊玉便跟着去描述情况。 这一耽搁,殊玉也再未去看桑翊,也没有来得及过问桑翊的伤势。 她想,自己送了涤灵果,桑翊便定无性命之忧,接下来,任桑翊再咳几日,将瘀血咳出,便不会再旧伤复发。 实在也没有必要去打扰徒弟养伤。 那日之后,昆仑仙门为平众怒,也为了给殊玉一个交待,将令思环赶出来昆仑仙门。 事情若是这样简单结束,倒也不会有后来的诸多怨憎...... 第30章 旧梦 可后来呢? 殊玉梦到自己和江离被押至审判台,那时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令人窒息。 桑翊身后便站着令思环,他们所谓的正道人士在台上细数江离与自己的“罪恶”,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 令思环对桑翊点头哈腰:“殊玉最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桑仙首,曾经我失手打伤你,她扬言要给你报仇,但是到最后也没对我如何,说卖我个人情。” 桑翊看了一眼令思环,没有说话。 令思环知道越是说殊玉的不好,越能取悦桑翊,便继续道:“谁料,她转头便又鼓动我师尊将我赶出了昆仑仙门!我以为她当时表现得那么气愤,至少会去关心关心你,不过......” 令思环冷笑一声,“不过我后来打听,她竟是将您管都没有管,任你咳了半个月的血,啧啧啧,真是蛇蝎心肠......” 桑翊双拳紧握,压抑着愤怒。 令思环道:“桑仙首,您可千万不能心软,一定要杀了这个毒妇啊!” 殊玉垂着眼睛,不想辩驳。 吃了涤灵果,怎会咳血半月? 除非他根本就没有吃。 可是自己明明将涤灵果交给了身边的弟子...... 一瞬间,殊玉忽地恍然大悟。 涤灵果那般珍贵,谁不觊觎呢? 她太相信别人了...... 自己不屑于做偷盗之事,不代表人人也都是正人君子。 更可气的是,她当时急着追令思环要说法,连那个接了自己涤灵果的弟子长什么模样,都未曾看清...... 可是现在就算是解释,谁又会相信呢? 桑翊没让令思环再继续说下去,他道:“我明白,是她嫌我给她丢脸了。” 殊玉只想苦笑。 桑翊看着殊玉,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后悔,又道:“一个废物而已,用不着关心,若是咳血咳死了,不更是少了一个累赘吗?对不对,我的师尊?” 他原是这般想的...... 殊玉记得自己好像没有回答,也再没有看桑翊一眼。 这样冷淡的态度,无疑更让在场的人确定她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许挽铃最看不惯殊玉这种总是清高极了的模样,她看向桑翊,想让他说点什么。 可是桑翊似乎完全沉浸在愤怒中,不理会她的眼神。 许挽铃便上前甩了殊玉一耳光,响亮至极。 这一巴掌甩得突然,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 桑翊声音带了一丝震惊,“挽铃!” 许挽铃愤愤道:“阿桑,你要为她求情?” 桑翊好像比许挽铃更气愤,“她毕竟是我师尊!” 殊玉冷笑,“这时候了还装什么师慈徒孝,桑翊,你看到这一巴掌,应该是很开心吧?” 桑翊捏着拳头,没有说话。 殊玉就是在他沉默的时候忽然出手的。 她双手戴着锁链,虽然被限制行动,却也是她最好的武器。 许挽铃靠她很近,她反击突然,一下子就将锁链缠在了许挽铃的脖子上。 “你们若是谁敢过来,我勒断她的脖子!” 桑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他第一天认识殊玉一样。 殊玉一只手制住许挽铃胳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给了许挽铃一耳光。 “啪”地一声,许挽铃嘴角直接流下血来。 “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对我撒野。” 殊玉虽然笑着看许挽铃,但满眼都是杀意。 “啪!” 又是一记耳光。 殊玉再次扬起手,桑翊终于上前一步,用灵力牵制住了殊玉清瘦的手腕。 殊玉看着桑翊,眼神挑衅。 她的修为封了大半,但是稍许挣扎,还是可以挣脱的。 只不过会断了骨头罢了。 殊玉也不怕疼,硬生生开始在桑翊的灵力下挣动,桑翊看着殊玉癫狂的表情,不知为何,竟松了手。 又是响亮的一声。 三个耳光扇得许挽铃头晕目眩,一头扎进了桑翊怀里。 “真是痛快。”殊玉神清气爽,笑得开怀。 “你真是疯了。”桑翊道。 殊玉不在意地甩甩手腕,“是啊,那又如何?” ...... 那时许挽铃是桑翊的心头肉,谁都不敢得罪她,可是殊玉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给了许挽铃一个下马威。 许挽铃的脸肿得老高,抱着桑翊哭个不停。 立刻有人上前,递给许挽铃擦伤的药膏。 修真界中多的是灵丹妙药,用上不到片刻功夫,许挽铃的脸已恢复如初。 同时,她的嚣张气焰也恢复了过来。 她不再找殊玉的麻烦,而是转头对桑翊道:“阿桑,我要你杀了她。” 桑翊不答话,眼神里是一种直透灵魂的审视。 许挽铃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贸然出手,没有顾得上修真界审问的流程,坏了规矩,这是令桑翊生气了...... 她咽下这口气,开始找茬发泄,转头问令思环道:“你说,你曾伤了阿桑?” 令思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许挽铃忽然盯上了自己,但也还是唯唯诺诺地承认了。 许挽铃声音忽然带上狠意,“那你该怎么罚你?!” 令思环明白了过来,知道自己这是成了出气筒,差点给跪了。 但是识时务为俊杰,讨好许挽铃就是讨好桑翊。 他立刻自己扇自己耳光,一下比一下用力,“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眼看人低!” 啪啪的巴掌声很是清脆,那画面,真是极其讽刺。 殊玉头脑一片混乱,一阵剧痛将她拉回现实。 桑翊自责的话模模糊糊地传入耳中,“师尊,我真是个废物......” 殊玉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桑翊,眼中满是惊恐,“你滚开!” 药池内被这突然的动静弄得溅起高高的水花,桑翊被这么一推,跌坐在池中。 他不明所以,道“师尊,你......你醒了?” 殊玉粗喘着气,她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前世与今生有太多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像一个拉着牛马的皮绳,勒得她连呼吸都好似变成了负担。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了? 她重重地掐了自己一把,看见眼前略显青涩的桑翊,终于明了了现在是她重生的第二世。 经年的委屈并不是伴随重生渐渐消散,反而岁月推移,将一切都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刀,一次次对准了殊玉的心脏,要把她的心力剜得消失殆尽。 梦,终于醒了...... 第31章 撒谎 殊玉清醒后的表情里掺杂着太多说不清的叠加情绪。 桑翊让她看不透的地方太多了,若是一切都脱离掌控,前世的所有,会不会重新上演? 她的重生,究竟意义何在? 她这一切,难道又会变成一个笑话? 殊玉盯着桑翊,恨不得撕扯眼前人的血肉,恨不得拿刀将他捅个对穿。 方才只是因为殊玉心中有动摇,才着了何明辉的道,现在她清醒过来,这胳膊上的伤便也无足轻重。 她长叹一口气。 心性。 唯有心性够狠,够坚韧,才会有复仇的希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殊玉低头将翻涌的情绪压了又压,终于平复下来。 她调整好了情绪,自药池站起慢慢走向桑翊。 “你看,我一直在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是多的是人想要我的命。” 殊玉的声音无波无澜,但是落地有声。 桑翊也觉得不值,道:“他们的确可憎!” 殊玉眼中含着讽刺,“在修真界,果然做好人的都命不长久。” 桑翊知道殊玉愤怒,没敢接话。 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会令人十分不爽。 看着桑翊低头沉默,殊玉忽然抬手掐住桑翊下巴。 她道:“今日我又救了你一次,桑翊,我每次救你于危难之中,为的便是你安心修炼,做师尊做到这个份上,我自认为对你问心无愧,可是你可对我有半分坦诚?” 她没有耐心了。 她不想再一味扮演一个温柔好说话的师尊了。 有些事殊玉不想再去耗心力猜来猜去,换一个方式问出来,也许恩威并施,反倒是一件好事。 这话说得重,桑翊心中明白殊玉指的是什么,可是他没有办法说出来。 藏着掖着殊玉会生气,不藏着说出自己的犹豫,万一殊玉硬要他看问心镜,映出来的是...... 殊玉就不止是单纯的生气了...... 他会被逐出师门,他将永远不会再见到眼前这个人。 桑翊觉得自己被殊玉的视线逼得要发疯,他根本不敢看自己的师尊一眼。 进也是错,退也是错,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赌任何一条路。 殊玉捏得他下巴生疼,眼神可以说是压抑着深渊似的一片怒意,桑翊下巴被迫扬起,眼却垂着,显得异常委屈。 殊玉声音冰冷,“你若不说,那便休怪我无情。你今日便下凌霄峰,我殊玉从此没有你这样一个徒弟。” 桑翊心上蓦然一痛。 他忽然感觉到殊玉的性格底色,是无情。 可也是这一逼迫,桑翊绝路逢生似的想起了韩岭的一句话。 “是啊,许姑娘天真烂漫,值得你喜欢。若是她在你梦中是个不得善终的结局,你伤心至极醒不过来也是正常。” 许挽铃吗...... 多么合适的理由。 桑翊立刻下定决心,对着殊玉跪在池中。 “师尊,我的确是有秘密,可是我不敢说,怕您生气,也怕您不再收我为徒!” 殊玉见桑翊肯解释,心道终于开口了,但她没有说话,仅仅打量着桑翊的眼神。 桑翊铁定了心要把这个谎言坐实,便装得诚心无比,心中强迫自己直视殊玉的双眼。 看着看着,他视线跑偏,脸红了。 殊玉一身白衣在药池中已被浸透,湿衣服贴在她雪白的肌肤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她皮肤下的血管。 她领口微敞,虽神情冷静得令人心虚,可她的衣着实在是,十分的不整齐。 桑翊心如擂鼓。 他看见殊玉一缕长发被打湿,贴着锁骨滑进衣衫,顺着那丝发...... 桑翊不敢再看,皱眉闭眼,大声道:“弟子心悦许挽铃已久,可是沉浸于情情爱爱必然会导致误了修炼。再者,许挽铃对师尊十分不喜,弟子认为喜欢她有一种背叛师尊的意味,故而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所以昏迷。” 殊玉心道:“果然,果然又是许挽铃。” 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殊玉松了一口气,坐在药池中与桑翊四目相对,“那你灵台中的镜子是怎么回事?” 判断了一下殊玉的表情,桑翊只能赌,赌殊玉不知道那是问心镜,也不清楚问心镜的作用。 他道:“弟子曾在驿站历练时中了一树妖的攻击,她在弟子灵台中留下一面问心镜,任何人照了这面镜子,都会在镜中看见自己心中喜欢的人。” 殊玉了然,桑翊不敢面对自己对许挽铃的情感,所以不敢看问心镜,这个原因也不是不能理解。 原来他怀着心事,又受了柳妖回溯幻境的干扰,双重打击下,才会昏迷不醒。 可是...... 她皱了皱眉,“可我看你方才对许挽铃下手时,可是无情得很,你......真的舍得吗?” 桑翊赶紧道:“弟子舍不得,可是那时候弟子以为自己要死了,许挽铃还执迷不悟,我占有欲作祟,不想她日后另嫁他人,心里走了偏激,想杀了她,再自我了断。” 这番深情的假话要是被许挽铃听到,恐怕会当场气疯。 殊玉眨眨眼,前世的桑翊对许挽铃表明心意是在自己失势后,没想到,他前期对许挽铃的感情,还这样的纠结过。 殊玉也不禁感慨桑翊的心肠之硬。 也对,心肠不硬的话,也不会毫不留情的一剑杀了自己。 殊玉呵呵一笑,走出药池。 “出来吧,你喜欢谁都不重要,只要你没有背叛为师的心,就够了。” 今日她旁观了桑翊因不屈服而差点被何明辉虐杀的场面,知道一时之间桑翊对自己并无反心。 可是殊玉走了,桑翊还坐在池子里没动。 殊玉回头,疑惑地看向桑翊。 桑翊感到非常窘迫。 方才看到殊玉那般模样,他身体某处有了丝变化。现在他只庆幸这药池里的水不是透明的,能遮住他的难堪。 他支支吾吾道:“弟子身上伤口太多,泡在这药池里甚是舒服,想......再泡一会。” 殊玉没想到桑翊还有如此娇气的一面,点了点头离开了。 她心里还有其它的事。 尽管这次自己想尽办法去离间桑翊与许挽铃,可是事情还是无法避免地朝着前世的轨迹发展了。 桑翊还是喜欢上了许挽铃,唯一不同的是,他这辈子还没有反叛自己的想法。 乐观一些想,自己这一世的努力虽然效果甚微,但也不是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桑翊执意要与许挽铃在一起,自己让许挽铃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也是可以的。 比如,让许挽铃没有修为,没有话语权,甚至是,让她死。 她活着便是为了报仇,这一条路就算是走到黑,撞上南墙,粉身碎骨都不会后悔。 这一世,她本就向死而生。 第32章 先下手为强 走出山洞,殊玉神色带了几分疲惫,她站在凌霄峰,看着夜空里星子点点,衣袖无风自干,整个人却不再心事重重。 所有怀疑自我的情绪就不该有,前世血的教训便是催她前进的鞭子。 她不可以脆弱犹豫,今日的何明辉便是给她的一个教训,此夜、明日,还有几场硬仗要打。 青崖嗅到主人的气息,跑来蹭蹭殊玉的长袖,呦呦叫了几声。 鹿鸣在空山间回响,徒添几分空灵。 殊玉轻轻摸着青崖的头,这只小鹿性情乖顺,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都没有变。 一人一鹿站在山上,看着山下。 夜月柔和,似乎不知蛰伏在苍穹下的三十三峰之间,已然暗潮涌动。 桑翊自药池起身已是一个时辰后。 他以为殊玉已经离开,心中边想着明日何明辉将会如何动手,边往外走,没想到碰上站在山间发呆的殊玉和守在一旁的青崖。 “师尊?”桑翊不知道殊玉这是站了多久,上前轻轻拍了下青崖作为安慰,“您还没有回去吗?” 殊玉真身已走,去做她该做之事,留下这个灵身专门等着桑翊。 她没有回答,指着山下,问了桑翊一个问题。 “凌霄峰居于三十三峰之间,对此你有何看法?” 桑翊看不出这是殊玉灵身,毫无觉察这道灵身其实只有残存的一点点灵力,他顺着殊玉指的方向,道:“我们凌霄峰,可以说易守难攻。” 殊玉点头,“不仅如此,凌霄峰守着昆仑仙门的灵脉,他们敢毁了我殊玉,却不敢毁了凌霄峰。” 桑翊顺着青崖的背抚摸,道:“师尊有何打算?” 殊玉灵身玩味一笑,“这么好的位置,何明辉自然也会认为我最好的方式就是死守凌霄峰,他虽然没能杀了你,但是只要我们守着不动,他都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来陷害凌霄峰。” 的确,死守是一种最稳妥也最省事的方法。 何明辉之前看殊玉行事冷漠,就知道用谣言可以打败殊玉,所以与昊言宗的合作早就开始了。 但是殊玉救许挽铃那次,改变了一些同门对殊玉的看法。 虽然看上去这对何明辉的谋划不利,但是问题不大。 只要利用谣言得当,殊玉所有的善行,也可以被抹黑成刻意的作秀。 更妙的是,殊玉因救人咯血,可见她是外强中干,留有暗伤。 他们扣留桑翊,一方面是想离间桑翊与他们共同陷害殊玉,另一方面,假如桑翊不合作,便杀了桑翊,再去陷害殊玉。 没想到殊玉会立刻察觉,横插一杠。 何明辉白日里怕被人发现,只好一直叫人观察殊玉的动向,自己心中焦急地等待黑夜的降临。 传讯容易再横生枝节,他要派可靠的人,去和昊言宗接头。 终于,夜色渐浓。 传话的弟子前脚刚被偷偷放下山,何明辉便听到了自己峰下“轰隆”一声,一个巨大的阵法拔地而起,将整个彩霞峰隔绝起来。 许挽铃神色惊恐,“师尊,这是怎么了?!” 何明辉立刻拔剑,走出门外。 本该中剑伤昏迷的殊玉,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门口,手中剑尖指地,满眼的杀气。 她轻道:“时间差不多了,我来请你们去死。” ...... 山崖上,殊玉灵身还在对桑翊分析。 “我们就算藏在凌霄峰不出,所有资源也够用很长时间。他们外部的人给我加上污名,联合所有人来针对,也要消耗极大的心力来解决我。” 听起来,暂时是安全的。 殊玉却变了个语气,“可是我偏不,我不仅不藏,我还要主动下手。” 她的语气里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癫狂,仿佛为这一战等了很久似的。 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敛于殊玉眸底,她转身看着桑翊,“怎么,我的好徒弟,你怕不怕?” 桑翊挺直脊背,道:“不怕!” 殊玉呵呵一笑。 “那就好。彩霞峰好就好在人少,何明辉追求人中龙凤的同盟,这么多年,也就只有那十几个他的心腹住在彩霞峰,这倒是方便了我。” 然后她不等桑翊作出反应,一剑挥向凌霄峰下镇压的灵脉,斩断了彩霞峰的一脉。 灵脉受损,殊玉遭到反噬,呕出一口血。 通天彻地的剑光带着闪电,“刺拉拉”地蔓延到周围,形成一条条鱼骨状的闪电网。 桑翊这才发觉,殊玉早就在整个凌霄峰设下结界,把所有动静都强行笼在了凌霄峰里,不叫外界知晓。 桑翊惊得目瞪口呆,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殊玉。 自己的师尊竟然斩了彩霞峰的灵脉,这意味着什么?! 昊言宗与彩霞峰想联手打破昆仑仙门的制衡,经此一战,怕是这修真界将会开始人心惶惶,局面会发展到哪一步,殊玉并不知道,但是,她乐见其成。 乱起来吧,就怕不乱,殊玉巴不得越乱越好,把这修真界翻个底朝天。 “别站着发呆了,你随我来,扮老头会吗?” 殊玉灵身话没说完,已推开桑翊的搀扶。 她擦干嘴角的血,纵身一跃,自凌霄峰上,如断翼蝴蝶,乘风而去。 桑翊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智,不知道殊玉为何会问自己会不会扮老头,但是师尊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修为尚比不上殊玉一点半点,不过追上殊玉还是可以的。 “青崖,你回去睡觉吧。” 桑翊也跃下凌霄峰,带着满眼决绝。 ...... 深更半夜,殊玉灵身与桑翊站在了昊言宗山门外。 看着把守的弟子,桑翊道:“师尊,你是要打进去吗?” “横冲直撞是莽夫才会干的事。” 殊玉拿出一块玉符,这是她白日从何明辉身上顺来的,这所谓彩霞峰的峰主总和昊言宗徐长老有不明不白的勾当,为掩人耳目,会保有隐身玉符随行。 殊玉将其带来,可谓一个利器。 殊玉灵身道:“为师教你先下手为强。” 她说罢,便将玉符悬在头顶,反手拽住桑翊手腕,示意他悄悄跟上。 玉符只有一个,为了隐藏两个人,他们贴得很近。 师徒二人走在昊言宗栈道上,山路盘旋交错,栈道年份已久,走上去颇为惊险。 可是桑翊看着殊玉就这样胸有成竹地走着,自己的手腕被她温热的掌心包裹,夜空星子繁多,月沉如水,山风吹来,殊玉一身白衣飘飞,他只希望,时间如此定格就好了。 “我一定要变强!”桑翊心里想着。 只有他变强了,殊玉才不会因为这些有关生死存亡的事半夜劳心费神地奔波,他会将一切对殊玉不利的人铲除,他想要殊玉无忧无虑地修炼,做她喜欢做的事。 少年便这样任由殊玉拉着,在夜风中悄悄发下誓言。 第33章 屠峰 走过栈道,便是昊言宗长老卧房。 殊玉与桑翊靠近他们卧房的时候,发现一处还亮着灯光,便上前偷偷去听。 何明辉果真没有说谎,他们听到徐长老的声音,正在密谋着明天的一切。 “诸位,等殊玉那贱人一失势,我们昊言宗便会被何明辉邀为助力昆仑仙门铲奸除恶的座上宾,到时候昆仑仙门便会是一场大洗牌,我们自然会提高在修真界的威望。” 殊玉冷笑一声。 “这是一个对昊言宗日后发展极为重要的转折啊!” 长老们被说得热血沸腾,屋里气氛开始高涨,似乎明天昊言宗就要拔地而起,统领修真界一样。 二人只觉得好笑,正要继续听,看到远处栈道来了两个人。 一个人穿着昆仑仙门弟子服,另一人穿着昊言宗弟子服,不消多想,桑翊便猜到了这是何明辉派来报信的弟子。 殊玉与他来得快,一路上没有停歇,恰好赶在了这弟子前面。 那弟子神色匆匆,道:“快到了吗?我家峰主的消息十万火急,我得赶快说。” 带路的昊言宗弟子被催得有些不耐烦,“快了快了,什么消息这么急啊?你家峰主为什么不直接先发传讯?我大半夜的就被你催着赶路,起码也要一步一步走吧。” “我要是有玉符早就直接进来了,我们峰主受伤,还丢了玉符,这也怪不上我呀!” 桑翊有些想笑。 为什么不仙法传讯,自然是何明辉白日里受到殊玉威压,伤到了肺腑,有了内伤。 再加上何明辉一直小心谨慎,传讯之法自是不敢随意使用。 这下殊玉确定了消息还没传到昊言宗。 不能让这二人接触到里面的长老。 殊玉眯着眼,就要出手。 桑翊快她一步,打晕了两个弟子,将其绑了起来,道:“师尊,我将他们放入我空间。” 殊玉见桑翊动作利落,点了点头。 二人继续靠墙听。 徐长老说得异常激动,用词不免下流起来。 “等她殊玉颓败下去,看我怎么报复她。当初我儿看上她,她偏不领情,不识抬举的贱货,我此番定要废了她修为,将她手筋脚筋全部挑断,把她卖到凡间最下等的窑子里去,啧啧,想必她会很享受吧?” 桑翊听得额角突突直跳,他上前一步,竟是要直接冲进去。 殊玉一把拦住桑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桑翊不肯,还要挣扎,殊玉用力给了他一肘,瞪着他。 桑翊在内心发誓要把这位徐长老千刀万剐,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对殊玉不敬,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 就在这时,殊玉听到房内有人要出来,瞬间压低身体,按着桑翊肩膀示意他半蹲下去。 桑翊本在气头上,冷不防殊玉直接压了过来,他心里怦怦直跳,一抬眼看见殊玉领口微微有些张开,他顿时红了脸。 门“吱呀”一声,一个长老走了出来。 殊玉示意桑翊安静待着,她自己猫着腰跟在那长老身后,快走两步。 桑翊不知殊玉 会如何动作,静静观察。 他看见自己的师尊动作轻轻,心里想着师尊会如何打晕那长老。 可是他被下一幕惊得睁大了双眼。 殊玉上前,毫不犹豫地捏断了那个长老的喉咙。 桑翊承认自己看着殊玉杀人眼也不眨,第一感觉是无比的震惊。 殊玉给他一直的印象是温和。 但是现在的师尊,跟温和沾不上半点关系。 殊玉有太多面,令他感到无比的神秘。 可越是神秘的存在,越是吸引人的窥探欲。 真正静下来想,桑翊也清楚对这些人没什么道义可讲。 毕竟是他们先要害了殊玉的。 殊玉这么做,完全是出于自保。 于是,这点震惊也就变成了对殊玉行事果断的敬佩。 该下手时,就应该下手。 殊玉做事丝毫不拖泥带水,她将长老尸体用灵火焚毁,转身去了一个空房间后面。 不一会儿,她变成被杀的长老模样走了出来,对桑翊道:“历练时,应该学到了不少东西吧,今夜你能杀一个,我就原谅你之前的欺瞒。” 这是殊玉给桑翊的“题”。 桑翊看殊玉神色认真,点头称是。 这次对师尊有所隐瞒惹了她生气,现在只要师尊能原谅他,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桑翊做好准备,埋伏到了屋后,等着下一个出来的人。 不一会,就有一人推门而出。 桑翊盯着他的步伐,算着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 殊玉顶着长老的脸上前,转移他的注意力,对着那位长老道:“明日胜算这么大,听这话,徐长老为何还是有不少的忌惮?” 那长老摇头,“虽说有何明辉这么个内应,可是那毕竟是昆仑仙门。三十三个峰主之间尽管貌合神离,但是殊玉乃凌霄峰峰主,不是那么容易能打败的。” 殊玉道:“区区一个女子,我倒认为不需要这么顾忌。” 那人道:“老张啊,你总是这么容易把问题想简单。” 殊玉眨眨眼,原来自己杀的这人是张长老。 她看着桑翊在这“猎物”后面设好灵网,道:“你过来,老张我跟你说件事。” 长老见面前人语气神秘,不疑有他,凑了过来。 殊玉猛地一推面前这人,对方猝不及防,跌入网中。 桑翊立刻收网。 殊玉眼中杀意浓烈,“就是现在!” 桑翊瞬间手起刀落,在殊玉的威压震慑下,杀了境界远高于自己的长老。 血溅了桑翊一脸,他心跳剧烈,可心中充斥的却不是害怕。 而是,师尊终于会原谅他了...... 他用袖口擦干净手中的刀,殊玉上前摸了摸桑翊的头,道:“做的好。” 桑翊脸上滑落一颗血珠,他用手背擦了擦,下颌骨处一片殷红。 殊玉就看着他干干净净的脸上沾染了血迹,开口道:“方才他们设计想要如何陷害我,你也听的一清二楚。为师的仇人,就必须死。他们不死,为师和你就会死,明白吗?” 这话说的没错,今日心软,来日便是祸患无穷。 已经死过一次的殊玉知道,自己这一世根本不可能有心软的选择。 桑翊郑重点头,“我会强大起来,保护师尊的。” 殊玉终于露出一个开心的笑,看着桑翊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儿。” ...... 昆仑仙门,彩霞峰。 殊玉真身持剑站在一片死尸中,盯着许挽铃,笑了。 何明辉静静躺在地上,眼中满是惶恐,却已经是保持这个表情死了很久了。 天空之中那轮明月被乌云隐藏,星子渐消。 远处闷雷滚动,一场倾盆大雨就要落下。 许挽铃几乎要骇破了胆,爬在地上哆哆嗦嗦,泣不成声。 殊玉剑尖上滑下一滴滴血珠,一步一步逼近许挽铃,在地上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这种猫捉老鼠似的恐怖感觉,几乎是放大了许挽铃的每一根敏感神经。 最后,殊玉终于不再折磨她。 殊玉蹲下来,抚摸上许挽铃的脖子,语气平静,道:“我有时候在想,或许你的命,也可以为我所用呢?” 许挽铃不明白殊玉在说什么。 “咔嚓”,一道闪电映得许挽铃脸色更加苍白。 殊玉声音轻得像鬼魅,她摩挲着许挽铃脖颈上被桑翊扼出的伤痕,“他可真是狠心,用劲用死了。你痛吗?痛便好好记住,这才是你认识的他。” 雨开始噼啪落下。 许挽铃终于支撑不住这恐惧,彻底晕死过去。 殊玉仰头望天,骤雨瞬间浇湿了她整个人。 至此,彩霞峰所有人,除过许挽铃,全都死去。 对殊玉来说,彩霞峰所有人,都是她的仇敌。 前世她的师叔江离之死,便是因彩霞峰而起。 这里的每一张面孔,都刻在她午夜的梦里,挥之不去。 “痛快!” 殊玉整个人被雨水包围,胸腔里却满是畅然。 第34章 好戏才要开始 昊言宗。 殊玉灵身与桑翊变成两个长老的样子,大咧咧走进徐长老卧房。 几个老头正喝着酽茶,谈论着他们计划的细节。 “老张老王,你们不是要去休息了吗?” 殊玉扮的老头嘿嘿一笑,摸摸胡子,“这不思来想去,还是忧心明日之事吗?” 屋子里的老头们听到这句话,神色各异。 殊玉继续道:“老王方才和我谈起殊玉那女人近来没什么大的动静,你们说,万一她其实没有受伤,一切都是假象,她会不会在偷偷修炼境界啊?” 谋划到这个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长老现在做的,只能是安定军心。 他道:“明辉说,前年昆仑仙门收徒大典后,殊玉为救弟子动用灵力,直接当场呕血。若是她身上无伤,不可能会因为损耗灵力就到吐血的地步,所以我们认为殊玉是在修行上出了什么岔子。” 何明辉是昆仑仙门的人,说的话自然不会是假消息。 徐长老又道:“而且这次昆仑仙门奖赏仪式,明辉与咱们的合作也是一大助力。虽然会有难度,但是咱们兄弟一心,其利断金!” 桑翊看着一把年纪的老头还在这里喊着热血的口号,有点想笑。 殊玉转头看桑翊扮的长老,语气里满是一种崇拜,“哎呀呀,老王,你看看老徐,真是颇有一种当掌门的气度啊!” 桑翊暗暗忍笑。 徐长老有点飘了。 他哈哈一笑,“老东西,你别这么说,我可对掌门忠心耿耿,虽然掌门身体抱恙,但是我终究奉掌门为领头人,你就爱戏弄我!” 这一笑,原本稍有些紧张的气氛又热和起来。 众人又是一番相谈甚欢,殊玉和桑翊出来时,天已蒙蒙亮。 等到二人独处时,桑翊才开了口。有句话,他憋了很久。 “师尊”,桑翊心事重重,“还请您以后不要随便救人了。” 他没有想到殊玉救人也会为她招去祸端,修真界与凡间一样人心难测,趁人危,要人命。 殊玉眨眨眼,她救的可是许挽铃。 于是殊玉反问,“你不希望你喜欢的人好吗?” 桑翊一噎,但他不能露出破绽,于是他又开始上演深情:“我希望,挽铃对我来说万万不能失去。” 殊玉心道:“可不是么……” “但是”,桑翊眼中满是认真,“我也希望师尊好好的,喜欢的人重要,师尊待我恩重如山,也很重要。” 这话倒让殊玉没有料到,她盯着桑翊眼睛追问,“你将我和许挽铃放在同样的重要位置?” 桑翊点头,“是的,师尊、挽铃,你们都是我心中不可撼动的存在。” 殊玉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这一世她对桑翊付出至此,许挽铃对桑翊伤害至此,到头来,却是被桑翊放在了同等的重要地位,真是可笑。 不过殊玉也不在意,毕竟她的目标正在一步步达成,桑翊在自己的有意培养之下,也一定会成为她铲除敌人的一把好刀。 只要这刀不对准自己,他心中爱谁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走吧”,殊玉笑得讽刺,道,“该去随徐长老去昆仑仙门,铲除殊玉那个女人了。” 桑翊看着殊玉笑意深沉,竟然觉得张长老那么一张老脸,顶在殊玉脸上,都变得格外顺眼了。 一夜雨后,空气清新。 昆仑仙门上下都被雨水濯洗一遍,那彩霞峰冲天的血腥味,也散了个干净。 殊玉原身留下神智不清的许挽铃,转身离开。 杀了一夜,殊玉已经疲惫到极限,她回到卧房,吞下了曾赐给桑翊的那颗涤灵果。 涤灵果如她所料,桑翊心中有愧,在后来又还给了她,不肯自己受用。 这个涤灵果,从一开始就是她为了自己在今日准备的。 灵果入喉,汹涌的灵力流入她体内,灵身的所有疲色一瞬间消散干净,今日,有一场好戏就要上演。 云波适时带着樊一木前来叩门,问道:“仙尊可休息好了,樊峰主邀请您一道过去。“ 樊一木是殊玉专门请的,她以对刀法感兴趣为由,专门请他今日在同去的路上请教问题。 这是一个目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那就是让樊一木成为“殊玉仙尊一夜都在凌霄峰,早上才被云波喊起来,与自己同去了奖赏仪式“的证人。 殊玉躺在床上,伪装成刚刚睡醒的慵懒声音,道:“云波怎么才叫我,这真是失礼了,樊峰主。“ …… 奖赏仪式开始,却出了点问题。 那便是彩霞峰峰主不知为何,迟迟不到场。 殊玉与樊一木喝着茶聊着天,她问到了使用刀法的一些诀窍,收获满满,此刻正耐心等待着历练弟子们上场。 洛琉璃是青萍峰峰主,长着一张快嘴,她坐在这里已经多时,可是人一直没到齐,已经不太耐烦。 她忍不住,怒道:“这何峰主是要出嫁的姑娘吗?需要花时间打扮?拖拖拉拉,还是要等着人去请?” 狂澜峰峰主方文笑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前些日子我见何峰主,他说昊言宗的徐长老也要来咱们昆仑仙门看看我们的奖赏仪式,说不定,他是在等昊言宗呢。” 洛琉璃拍了拍桌子,“今天来昆仑仙门的还有其他宗门,可是人家都到了,这天都峰,伺禅派,渠山,哪一个不是大门大派,他们能守时,昊言宗算个老几,要我们在这里等?” 方文只觉得这女人发脾气好生恐怖,咳了咳,委委屈屈道:“这我哪里知道......” 与此同时,昊言宗人各个神情严肃,正在路上。 徐长老御剑在前,殊玉与桑翊跟在最后,一行人先往彩霞峰方向去。 桑翊早已听了殊玉的大致安排,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此行会不会顺利。 昆仑仙门的峰主们多多少少也都带上了不耐的情绪。 眼看洛琉璃又要发作,樊一木最不喜欢听人吵,立刻道:“洛峰主不必动怒,这样吧,循章,你去彩霞峰催催何峰主。” 殊玉与灵身意念相通,知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便没有刻意拖延时间,只是静静看着一个年轻男弟子应声走出来,领命而去。 殊玉便开口补充了一句话。 她声音不高不低,但能确保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她道:“云波,正好你过去也叫许姑娘过来,小翊儿昨夜为她摘了些果子,想送她呢。” 云波点头,与循章并肩离去。 没有多久,有弟子来报,受奖励的历练弟子中,唯有桑翊未到场。 殊玉疑惑道:“小翊儿今早与我同来的,怎会不在?他还带着给许姑娘的果子,说要送给许姑娘呢。” 樊一木回想了下,当时的确有个黑衣弟子从凌霄峰下来,远远跟在他与殊玉身后,便道:“是的。” 只有殊玉知道其实那根本不是桑翊,而是她对青崖使的一个小法术。 这障眼法平时放在樊一木这样的大能面前根本不够看,可是殊玉很了解樊一木,知道他讲起刀法来极其认真,根本不会去注意那些小事。 只是让他有个“桑翊跟着他们”的印象,就够了。 法术时效短,樊一木的注意力全在和殊玉的交谈上,青崖没跟他们多久就变回了鹿的样子跑回了凌霄峰。 从头到尾,无人知晓真相。 洛琉璃道:“你方才说他想给许姑娘送果子,该不会是桑翊去亲自给了吧?” 说罢,洛琉璃一脸八卦,“你这徒弟,怕不是年底要给你带回一个徒媳了吧?” 殊玉低头含笑,道:“我那徒弟与许姑娘从小长到大,感情自然深厚。” …… 云卷云舒,日影斜移,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在场众人都开始不耐烦了,才看见远处有二人御剑匆匆而来。 循章面如土色,云波面色也是好不到哪里去,跳下剑时,云波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师尊!”循章对樊一木道,“彩霞峰上下,全部被屠了!” 一句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叫做彩霞峰上下全部被屠?! 一个峰的人,一夜之间,都被杀了?! 谁有这样恐怖的实力? 殊玉忽然站起身,面色惊慌,“小翊儿!” 她从峰主座位跑下来,抓住循章,“见小翊儿了没?他有没有去找许姑娘?他有没有出事?” 循章被这么一问,才找回了些许理智,道:“我们只看了个大概,没有看见他,许姑娘在,可是......” 樊一木上前一步,“她还活着?可是怎么?” 循章道:“许姑娘是还活着,可是嘴里咿咿呀呀,表情空白,已经和傻子无异......” 末了,他补了一句,“弟子和云波去时,在场的还有昊言宗的几位长老。” 昆仑仙门彩霞峰遭血洗,殊玉仙尊的首席弟子下落不明,在场的只有昊言宗几位长老…… 这样的巧合,实在是有些...... 众人心中的算盘打得山响,各有各的心思. 洛琉璃看到殊玉脸都白了,安慰道:“桑翊不在,那定是安全的,许是去了别处呢?” 殊玉似乎有些摇摇欲坠,她道:“可是他明明知道现在是奖赏仪式,现在迟迟不来......”她声音带着慌张,“他不是这样不守时的人。” 正说着,昊言宗几位长老纷纷御剑而来。 气氛也顿时变得异常微妙起来。 第35章 好大一口锅 就在方才,徐长老等人一到彩霞峰,便看见满地横七竖八的死人。 状况惨烈,可见这些人死前遭受了怎样的不安与惊恐。 忽然低低的一声笑,在场的人都被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死人堆靠里的地方,许挽铃蓬头垢面,衣衫上全是血污,正在嘿嘿地傻笑。 “挽铃师侄,这里发生了什么?”徐长老快步上前,俯身看向许挽铃。 可是许挽铃似乎已经傻了,眼神没有聚焦,一个劲左右乱看。 殊玉去看桑翊,发现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徐长老急了,蹲下身使劲摇晃许挽铃,“你快说啊,这是怎么了,你认识我吗?你师尊是不是被殊玉发现了?!” 许挽铃被这么对待,心头的惊恐又活了过来,开始捂着耳朵尖叫。 “啊——!” 真是越来越乱了……. 徐长老心中暗暗吃惊,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会不会真是何明辉的事败露了?! 再往坏处想,这密谋是直接被当事人殊玉得知,愤怒至极的殊玉为了不让他和自己接头,连夜杀了他。 可是,这猜测又让他十分害怕,怕到不敢相信。 因为一夜之间一个峰的弟子全部死绝,这样的实力,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彩霞峰虽然人少,可是全部都是何明辉培养的精锐,他们都成了杀人者的手下败将…… 徐长老额头上冒出冷汗,他虽嘴上一直说着殊玉是个道德败坏的人,可是他心里也清楚,殊玉是一个行事作风都一板一眼的人,还算是正直,不屑于做暗地里害人的勾当。 之所以对她仇恨至此,是因为殊玉当年拒婚还打了他儿子的事,现在看着脚下的尸体,他不禁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难道殊玉其实是一个表面墨守成规,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角色吗? 那这么多年,自己到底惹上了一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正这么想着,徐长老就看见昆仑仙门的两个弟子走上峰来。 他们出现的时机、地点都是那样的巧合,多少显得自己瓜田李下。 这该如何是好? “循章师侄,你来了?”徐长老只能硬着头皮上,努力在脸上挤出两分笑,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柔些,不那么像杀人凶手。 可是循章与云波在看到满地尸体还有一个疯疯傻傻乱喊乱叫的许挽铃后,连连倒退几步,二人似乎是惊惧到了极点,根本不再和徐长老搭话,转身又是御剑而去。 “拦住他们!”一个长老就要出手杀了循章与云波,道:“现在放他们回去,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们!” 殊玉伸手拦住,“杀他们更是坐实了证据,我们坦然一些,倒还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她转头又道:“事不宜迟,老徐,你带他们去昆仑仙门奖赏仪式,我在这里看着这唯一一个活口,她是我们此番的重要证人,万万不能有闪失。” 徐长老来回踱步,“也好,我们先去解释,你在此地不要走动,千万要保证现场不乱,让这个女弟子活着。” 他想了想,“要不要再留两个人跟你一起?” 殊玉道:“我觉得还是不要,你们此番过去,误会说开了还好些,万一说不开他们要动手,你们人多更有逃脱的余地。” 徐长老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头转身离去。 一行人离开前,桑翊回头看了眼殊玉扮的张长老,神色凝重。 在这样的局面当前时,自己的师尊还是八风不动,沉稳如斯。 果然,自己不仅修为不行,内心也不够强大。 之前还说着想着要保护师尊,现在和师尊一对比,自己的无知真的像个笑话。 桑翊心中难受,同时也下定决心:我一定,一定要变得强大! 就这么想着,他跟着长老们来到了昆仑仙门的奖赏仪式。 现在的气氛很微妙。 桑翊顶着王长老的脸站在几个长老身后,看见坐在台上的那个殊玉,心里一跳。 师尊不是在彩霞峰吗?! 她怎么这么快,又坐在了峰主们中间。 看她和峰主们之间的气氛,好像已经来这里很久了似的…… 师尊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心里一百个不能理解,但桑翊暗暗在心中记着殊玉告诉他的话,垂眼不动,保持沉默。 徐长老上前,有礼有节地一拱手,“诸位不好意思,我们昊言宗内部有些杂事,处理的时候有些多了,误了时辰,还请见谅。” 洛琉璃偏头哼了一声,头上钗环晃个不停,“徐长老,这可不是迟了一点半点,什么事让您老误时辰误到这个点了?” 徐长老一噎,看见循章和云波满眼仇视盯着他,像已经认定是他们屠了彩霞峰一样。 局势对他们十分不利。 徐长老只得收敛脾气,笑道:“洛峰主见谅,实在是不好意思。” 洛琉璃没有理他。 气氛僵硬,还有浓浓的尴尬。 坐在台上的殊玉却声音颤抖着开口,“徐长老,我徒儿是不是在你手里?!” 徐长老没想到殊玉竟然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他回想起彩霞峰满峰的死人,认定了殊玉是要恶人先告状。 他立刻大声道:“你徒儿我又不熟,他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樊一木道:“徐长老,我们昆仑仙门丢失一名弟子,那弟子有可能去了彩霞峰,但是不见了,你们来我们这里,最先去的是彩霞峰,可是方才......” 樊一木看向循章,意思不言而喻。 徐长老看着一大口锅就要落在他们昊言宗身上,立刻否认,“彩霞峰的人不是我杀的!” 殊玉紧追不舍,“我们又没说是你杀的,你为何张口就否认?难道,彩霞峰之覆灭,真的与你有关?!” “我徒儿呢?!” 彩霞峰。 殊玉轻轻蹲在许挽铃身边,顶着张长老的脸,一派平和地问:“小姑娘,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许挽铃颤抖不已,狐疑地盯着殊玉。 殊玉给许挽铃喂了一颗糖,声音不急不缓道:“是谁杀了你师尊?“ 甜味入喉,换回了少女一点点神智。 昨夜的一切瞬间涌上心头。 许挽铃眸中开始闪动眼泪,两只手紧紧抓住了殊玉的衣衫。 “长老,长老救我!是殊玉,是殊玉那个贱人!” 看来,还有几分意识。 殊玉摸着许挽铃的头,笑道:“殊玉长什么样子?我去帮你杀了她。” 许挽铃双手比划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 殊玉挑起许挽铃的下巴,恢复了自己的容貌,道:“你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啊——!” 一声尖叫刺破云霄。 观礼庭。 “唰!”昆仑仙门所有人拔剑对准徐长老,杀气腾腾。 樊一木将刀扛在肩上,“徐长老,我昆仑仙门一峰全部被屠,你们昊言宗又恰巧出现在彩霞峰,我们不想听你七拐八弯,若是你不说出实情,我们便要不客气了!” 徐长老心里很清楚与昆仑仙门结仇是什么下场。 他开始口不择言,大声道:“是殊玉!一定是殊玉!她劣迹斑斑,她收了桑翊为徒,却虐待桑翊!她在历练弟子归程路上设置关卡使桑翊重伤,明辉告诉我殊玉干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又愤愤于自己与这等卑劣小人同为峰主,所以与我商议,要在今日奖赏仪式上当中揭露她的丑恶面目!”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因自己的大义而感动,“可是今日,明辉一峰便被屠尽!只有可能是殊玉!” 其余几位峰主面不改色,像看猴似的看着徐长老。 洛琉璃心直口快,“徐长老,你方才不是还说不知道殊玉仙尊的徒儿去了哪里,和他不熟吗?” 众人的目光更加怀疑,就在这关键的时候,站在最后最不起眼的“王长老”冲了出来。 他不顾形象横冲直撞,嘴里大声喊出一句话,“师尊救我!我是翊儿啊!” 这一出的确精彩,众人将目光转向这位“王长老”。 第36章 再推一把 昊言宗的“王长老”对着殊玉一口一个师尊,所有人都看到殊玉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但为了万一,不让徒儿受到伤害,殊玉当机立断似的,已经一个瞬移到了“王长老”面前。 徐长老做梦也没料到这么一下,手中对着“王长老”的一掌却挥得毫不犹豫。 他瞪大双眼道:“老王,你在胡说些什么?!” 桑翊受伤,喷出一口血来,趁着其余老头们还没反应攻过来,躲在赶到的殊玉身边。 有殊玉在,昊言宗人一时之间都不再轻举妄动。 桑翊胸口被血染红,终于说出了殊玉教他说的话。 他虚弱道:“师尊......我被胁迫了......师尊救我!” 若是这么下去,昊言宗就要完了...... “你胡说!”徐长老本能地想去拽桑翊,可殊玉动作更快,已将剑尖对准了徐长老,威慑之意明显。 殊玉身若惊鸿,带着桑翊飘至台上,解了桑翊易容之术。 众人所见,都道是桑翊无疑。 桑翊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师尊!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桑翊声音哽咽,在场的峰主们无不动容。 “孩子,你说,他们怎么欺负你的?” “真是心肠歹毒,他是我们昆仑仙门弟子,竟这样欺负他!” “忒不要脸!” 桑翊断断续续呕出一口血,“我今早去寻挽铃师妹,可是在彩霞峰山脚下等了许久都不见人下来,眼看着奖赏仪式就要开始,我便想着上山去找。”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语气带着不安,“没想到......” 洛琉璃替他补充道:“没想到这群杀人凶手在那,对不对?” 桑翊声音哽咽,“彩霞峰上下皆被屠杀,我看到挽铃师妹已经变得精神恍惚,想要救人,可是我与昊言宗这些凶手们实力悬殊,最终被俘。” 一个弟子,当然是打不过多位长老的。 这帮老头坏得很,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小辈。 桑翊委委屈屈道:“他们想杀我,我说我师尊有我传音铃,我死了传音铃会报信,他们便不敢直接让我死。”峰主和弟子之间的确有传音铃,这是昆仑仙门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桑翊道:“可他们又怕将我带在身边引起怀疑,便胁迫着把我变成长老的样子,说不能乱了他们的计划。” 樊一木瞪着何长老,话却是在问桑翊,“什么计划?” 桑翊嘴边不停涌着血,看上去可怜极了,却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我只听了个大概,他们说我师尊前些日子为了救挽铃师妹吐了血,肯定是修为出了问题。原先师尊拒婚,他们怀恨在心,这次可以借口我失踪,把谋害徒弟的罪名也扣在师尊头上,扳倒师尊,让昆仑仙门内乱。” 在场众人一片唏嘘。 徐长老脸上青白交加,“一派胡言!我岂是这种厚颜无耻之徒!殊玉拒婚便罢,还痛打我儿一顿,这些年我有说什么吗?现在你们还反咬一口,到底是要把屎盆子往我们昊言宗身上扣啊!” 殊玉似是气愤至极,“徐长老!我念在你是昊言宗长老,这几年中,对于那件事我闭口不谈,一直背负蛮横冷漠的名声。如今你杀我同门,胁迫我徒弟,我不想再忍受,只能将真相公布于众了。” 众人也都好奇起来,听殊玉这么说,难道这背后还有隐情吗? 言罢,殊玉自空间拿出一颗留影珠。 徐长老眼角一跳。 殊玉怀中是半昏迷的桑翊,她将桑翊调整为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一手渡入灵力,另一只手将留影珠祭出。 所有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留影珠。 “我打你儿徐进,全是因为他调戏我侍女在先!我为保全我侍女名声,为昆仑仙门与昊言宗大局着想,才一直尘封这段过往。” 殊玉的话被每个人清楚地听进耳中。 留影珠浮于空中,将当初的事实重现。 画面上是几年前的凌霄峰上。 徐进等在殊玉静室外,大声道:“殊玉,你别不知好歹,我爹是昊言宗长老,今后有可能还是昊言宗掌门!他让你嫁入我宗,是给你脸面!你拒婚是会后悔的。” 洛琉璃听到这番话,欲言又止。 徐进就这样站在殊玉静室外骂了将近半个时辰,期间殊玉一直闭门不出,没有搭理这无礼之徒一下。 这样的反应让徐进有气无处撒,用词便逐渐脏了起来。 什么殊玉成为女峰主肯定靠的是男人。 什么殊玉定然不是冰清玉洁之身。 言辞要多猥琐,便有多猥琐。 可惜,殊玉还是无动于衷。 过了很久,徐进骂累了,声音缓了一些。 云波便推门而出,道:“徐公子,还请回吧。殊玉仙尊说了,感情之事不可强求,你再不悦,她也不会妥协。”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并无不当。 徐进似乎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他不怀好意地盯着云波,忽然两步上前,抱住云波的腰。 “殊玉不愿意,她的侍女也不是不可以。” 他仗着自己的爹是昊言宗长老,觉得欺负一个侍女无关紧要。 云波吓了一跳,挣扎起来,“啊!你放开我!” 洛琉璃终于看不下去,呸了一声,“不知廉耻!” 徐长老面如土色。 留影珠记录画面,不是人能做手脚的,这便是事实。 画面里云波挣扎不脱,哭得梨花带雨,紧接着殊玉房中闪过剑影,下一刻,徐进被殊玉踹倒在地。 殊玉面色如霜,手中拿着一条长鞭,“啪”地甩在徐进身上。 众人皆拍手称快,“打得好!” 前世殊玉打了徐进是没有留影珠的,后来她名声尽毁,也有徐长老在此事上添油加醋的功劳。 至于云波...... 这一世,她殊玉自己便是自己的靠山。 证据当前,所有人都会认为徐长老此番是要报私仇,却又因为什么不可知的原因,杀了彩霞峰一个峰。 昆仑仙门三十三峰虽面和心不和,但是有外人欺负到头上时,还是会齐心协力的。 洛琉璃一声号召,“各位同门,还不与我杀了这狗贼?”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不消片刻,徐长老等人被全部扣押。 殊玉提醒道:“桑翊,你要不要回去休息?我们几个峰主去看看你挽铃师妹如何了?” 循章与云波对视一眼,上前道:“殊玉仙尊,许姑娘可能状态不太好......” 桑翊道:“师尊,我不放心她,请你带上我,相信挽铃师妹也可以替我们作证的!” 他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许挽铃那么仇视师尊,师尊为何要问他这样一句话,让许挽铃作证? 万一许挽铃到时候反咬一口,该如何是好? 以防不测,他一定要跟过去和师尊在一起。 殊玉没想到桑翊伤成这样还要去见许挽铃,看来真是用情至深。她无心再想,道:“还请各大门派选出一位代表,与我们同去彩霞峰。” 天都宗率先走出一名女弟子,道:“在下天都宗大弟子周路遥,愿与殊玉仙尊同去!” 在她站出来后,其余宗门也都派弟子,大概十余人左右。 洛琉璃及十几位峰主皆起身,一行人朝彩霞峰而去。剩下的峰主与弟子们都留在了原地善后。 殊玉与桑翊并肩而行,神情自然。 到了彩霞峰,满地尸首映于众人眼中。 许挽铃抱膝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早已不见了所谓张长老的身影。 循章奉师命走上前,问道:“许姑娘,你还好吗?” 可是许挽铃根本不理会问话,埋头在并拢的膝盖旁,像是怕到了极点。 人人都表示理解,毕竟目睹自己一个门派的人惨死,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彩霞峰只留下她一个活口,可不管其他弟子用什么样的方式问,许挽铃都不作回答。 殊玉便推着徐长老上前,轻声细语,无尽温柔道:“许姑娘,你看看,是此人杀了你师尊吗?” 许挽铃一听见这声音便剧烈颤抖,抬头见殊玉的脸近在咫尺,吓得跌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一边爬。 “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别杀我!” 众人看见许挽铃整个人都陷入癫狂,只是因为看了一眼徐长老便是如此,还有谁会不信这就是昊言宗下的手? 桑翊跑上去,一把抓住许挽铃的肩膀,将人拥入怀中,道:“挽铃别怕,有我在,有师尊在,你不会有危险了。” 而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桑翊眼中杀气肆意,对视着许挽铃,威胁之意甚是明显。 “你若说出半个对殊玉不利的字,我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许挽铃为数不多的清明神思,从桑翊眼神中解读出了这个意思。 第37章 决心 所有证据在前,这件事以昊言宗蓄意谋害昆仑仙门峰主的罪名告终。 众人去昊言宗找掌门说事,才发现掌门早在之前受到重伤闭关,于密室中已被存有叛变之心的徐长老杀害。 昊言宗一朝一夕之间成了一个被人耻笑唾弃的门派,为了避免再生事端,修真界将昊言宗从各宗门中除名。 多年来与昊言宗不对付的宗门都趁火打劫,不出三日,整个昊言宗便树倒猢狲散了。 徐长老一行人被昆仑仙门镇压于地牢,永世不得再踏出一步。 彩霞峰只剩许挽铃一人,昆仑仙门本着“只要一峰还有一个弟子,则此峰独立”的原则,将彩霞峰寄于许挽铃名下。 可是人人都清楚,许挽铃现在几乎是废了,桑翊与她青梅竹马,日日照看许挽铃,彩霞峰上所有天材地宝,桑翊都可以名正言顺地使用。 再往深处想,桑翊又是殊玉的徒弟,那么听殊玉的话,所以与其说彩霞峰是许挽铃的,还不如说是殊玉的。 不过任凭他们怎么说,这件事最后还是以殊玉的想法结束了。 总的来说,这一仗,殊玉打得很漂亮。 回到凌霄峰,殊玉将桑翊叫到房中,给了他一瓶内服的药。 “今日你受了一掌,但是从头到尾做得很好,帮为师解了困,为师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接下来这几日,你便好好养伤吧。” 桑翊手中捏着小瓷瓶,思虑良久,最终还是道:“师尊,我已将困在我戒子空间里的那二人杀了。” 殊玉想起来,那夜在昊言宗,桑翊的确是把何明辉的报信人和一个昊言宗弟子困在了戒子中。 现在他说杀了那二人,是为了不叫事情再有任何知情者。 她仔细看了一眼桑翊,“你一开始将他们困在空间,本来可是不想杀的。” 桑翊道:“但是他们对师尊存在威胁,所以他们不应该活着。” 殊玉没想到桑翊真的会这么做,毕竟前世的桑翊就算要杀人,也会找出一大堆合理的理由,正直得让别人不得不另眼相待。 这一世,桑翊竟会仅仅因为这些人对自己有威胁就下手,着实是让殊玉吃惊。 不过她本意就是要斩草除根,早先还打算将那二人用什么借口,从桑翊的戒子中弄出来再杀了。 可现在...... 桑翊已经猜到了潜在的危机,并且没有如同前世一般固执己见地心慈手软,这已经比之前变化太多。 但是这是对的,他们是想要了自己性命的敌人,若是留他们活着,死的便会是自己。 尔虞我诈之中,容不得人有任何的犹疑。 殊玉笑了笑,摸摸桑翊的头,道:“委屈你了。” ...... 尘埃落定,又到了寒食节。 桑翊自与殊玉共同经历彩霞峰之变后,看到了修真界的另外一面。 他明白让自己强大起来是重中之重,做好一切准备,他决心今日要向殊玉禀明,自行闭关。 殊玉坐在凌霄峰最高处,烧着纸钱。 青崖在一边啃着树叶,它见自己主人不开心,啃树叶也啃得颇为安静。 前世殊玉死后,应是没有人为她烧纸钱,也应是没人念着她的。 这一世归来,殊玉此刻就想祭奠一下前世的自己。 目光放空,殊玉不禁感慨,那时的悲痛犹在,可自己是分明死了一回的。 纸钱被火烧成飞灰,在凌霄峰的山风中肆虐而舞,传达着不为人知的悲愤。 桑翊站在殊玉身后,看着自己的师尊满脸惆怅,好像正在为着什么人烧纸钱。 他不知道殊玉经历过什么,最开始遇上这个人的时候,她在自己心中是温柔的。 可是后来,总有一些人找殊玉的麻烦,甚至想杀掉殊玉,于是殊玉也变得冷血无情,杀伐果断。 桑翊不知道什么算对,什么又算错。 他最开始认为师尊那么好的人,所作所为皆是正义,没有人不会支持。 但是,修真界到处都是机关算尽,到处都是尔虞我诈,何明辉和徐长老在谋划杀了殊玉的时候,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 根本就没有仁义可言。 在他觉得何明辉会陷害成功,事情没有转机,殊玉很可能会被重伤时,他真的满心绝望过。 可是后来,殊玉更高一筹的谋算层层递进,将这些可恶的人杀得措手不及,他才知道在强大的师尊面前,所有一切皆是虚惊一场。 所以现在,他明知殊玉是杀人凶手,明知殊玉屠尽彩霞峰的行为可以说是毫不留情,他还是觉得殊玉是对的。 或许,无论事情正义与否,对桑翊来说,在主导者是某些人的前提下,一切都是应该。 青崖对着桑翊叫了一声,又看向殊玉。 桑翊也很喜欢这个听话的小鹿,招招手,叫青崖过来。 青崖有一头漂亮的鹿角,身形纤瘦,走路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轻灵优雅,桑翊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树叶喂给青崖,轻声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可要好好陪着师尊啊。” 桑翊看着殊玉把纸钱默默烧完,才上前一步。 “师尊,徒儿想闭关了。” 桑翊声音微微沙哑,他知道殊玉在修炼方面对自己一向是支持的。 此话一出,他便已经有了答案。 殊玉没有回头,看着凌霄峰上的纸钱燃烧着飘向九霄,语气怅然,“闭关几年?想冲破什么境界?” 桑翊道:“闭关几年看我修为的进展,弟子想达到元婴境。” 殊玉手指微微蜷缩,终于回头。 她看着桑翊前些日子随自己奔波,又在奖赏仪式受了伤,面颊有几分消瘦,一缕头发搭在侧脸,显得憔悴了些。 元婴境,那是普通人几百年也修不到的境界。 桑翊前世的确用了五十年便修到了元婴境,可是现在他仅仅是在筑基,是因为什么这么自信,敢随口说要闭关到元婴境? 殊玉忽然有了个猜想,语气玩味,“怎么,你是因为看为师屠了彩霞峰,自己又一时冲动杀了那两个弟子,后悔了,心里想借着闭关疏远为师?” 桑翊立刻否认:“徒儿没有!” 殊玉语气变得强硬,“平常人要达到元婴境百来年都不一定有结果,你这意思,分明是想闭关躲开一切吧?” 她冷笑一声,“怎么?为师杀人,你看不惯?” 桑翊无法解释,急道:“师尊!我从来不觉得您有什么决定是错的,更没有看不惯这样的事。师尊本来善良平和,为救许挽铃肯消耗灵力,却因为善意救人,反而被人发现伤势来利用。看到您被那些人针对,徒弟只觉得自己废物,无法为您分忧,所以才想闭关修炼。” 殊玉眯了眯眼,表示怀疑。 桑翊继续解释,“可是闭关数月,仅仅提升一些修为,我还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为您排忧解难,所以我想尽快修炼到元婴境,才有脸与您并肩。” 殊玉道:“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要闭关,那你的挽铃师妹呢?她以后几年谁来看顾?你可是知道的,她曾想杀了为师,我可不会管她的死活。” 桑翊心说许挽铃要死要活随她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必须得扮演一个痴恋青梅竹马的深情角色,便神色带着衡量,“挽铃衣食住行都没有大问题,她只要不出昆仑仙门,便没人会伤了她。” 殊玉不以为然,“她不可能没有仇人。” 桑翊道:“彩霞峰如今是许挽铃一人驻守,她若死了,所有峰主都会被怀疑是想要私吞彩霞峰的凶手,只这一点,无人会盯上许挽铃,她反而最安全。” 的确...... 其实殊玉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未料到桑翊这个年纪也能想到此处。 闭关,这是一个提升修为的好法子,殊玉自己就是一个热衷闭关修炼的人。 她排除了桑翊有异心的可能,便摆摆手,道:“罢了,你的想法也确实没有问题,变得强大再重要不过,闭关就是上上策,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果然,只要是为了变强,师尊无论如何都会支持自己。 桑翊深深看了殊玉一眼,压下心中的不舍,转身便走了。 第38章 亏欠 闭关之前,桑翊还需要去见许挽铃一面。 彩霞峰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从前走在这座山上,处处都有活物气息,自从整个峰被屠之后,彩霞峰便笼罩了一丝死气。 因人迹罕至,草木都随性生长,山风吹来,徒生恶寒。 殊玉斩断了彩霞峰灵脉,也是斩断了对彩霞峰的护持。 许挽铃便住在这座峰上,当着彩霞峰唯一的主人。 那天她只是受刺激太大,半疯半清醒,现在缓过劲来,行动有了自我意识,开始能分得清爱憎。 是以许挽铃一见到桑翊来,她便弯腰去捡地上的石头,作势要砸桑翊。 桑翊的表情冷得可怕,淡淡道:“你若拿石头丢我,大可以试试。” 他根本没有了在殊玉面前时的温顺忠诚,反而是一脸的厌恶与杀气腾腾。 许挽铃最害怕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立刻不敢再动。 “你最爱找师尊麻烦了”,桑翊变了语气,走近许挽铃,用手帕擦干净许挽铃的手,动作很是耐心。 他道:“我要闭关,可我怕你不乖乖待在这里,去给师尊添乱。” “所以”,桑翊似乎是在和许挽铃拉家常,“我会在彩霞峰下一个禁制,你休想踏出这里半步。” 他竟然要囚禁自己! 许挽铃明白了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开始挣扎着要逃。 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桑翊的修为高出她太多,所有都是徒劳。 桑翊一把拽回许挽铃,对方在他手中就像是一只待宰的小鸡。 许挽铃眼角流下泪来,身体开始不停颤抖。 她恨死殊玉了,也恨死了桑翊。 这师徒两个,没有一个是善茬,都来欺负她! 桑翊笑道:“挽铃,记住,在外人面前,我们可是相爱的,你这样怕我,躲我,让我情何以堪呢?” 他用修长的手指拨过许挽铃额上一缕碎发,“听话一点,不要给我找麻烦,我还能让你活得长久一些。” 许挽铃还在不停颤抖,眼神惊恐,却不敢再挣扎。 桑翊走下彩霞峰,来到闭关的地方。 他手中握着殊玉曾经给他的传音铃,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仿若浸了一层晨光,洋溢着说不出的柔情。 昆仑仙门依旧屹立着气势非凡的三十三峰,并未像徐长老所期盼的那般动荡不安。 这三十三峰藏着数不清的恩怨情仇与尔虞我诈,于风雨之中安然不动,不灭不伤。 少年踏过禁制阵纹,迈入了闭关洞穴,或许这便是修真界后来局势变动的起点,没有密谋,没有刀光剑影,只是因为他心中朦胧的一抹月色。 殊玉收回灵身,在静室打坐。 前世的记忆如潮汐上涌,浮于心头。 那是一次大战过后,桑翊拼命从魔族人手中夺回一颗解药。 “你师尊收你为徒,待你恩重如山,你怎可这般执拗,你可知你将药拿去,你的师尊便会法力全无!” 桑翊的声音不大,但在静室外传过来,也能听得真切,他道:“挽铃与我一同长大,对我来说也很重要,这药本是我千辛万苦为救挽铃的命得来,师尊修为会受损,可是性命无忧!” 另外几位峰主动了气,“真是个没良心的孽徒!” “你这忘恩负义的不肖之辈!” “......” 门外全是指责声,殊玉伤重,无法起身,也无心再听。 尽管她说了很多次绝对不要桑翊的药,可是没有人认同她的决定。 她知道几位峰主硬要从桑翊手中夺药并非因为担心她的伤势,而是怕凌霄峰的灵脉大阵无人压制。 修真界因为抢夺灵山仙材与魔族生了嫌隙,搞出了乱子。 修真界正道与魔族曾因大战大伤元气,后来定了协约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可是矛盾一起,旧账重提,悬着的细线终究还是断了。 昆仑仙门作为修真界大宗门,被魔族盯上,成了第一波被攻打的门派。 三日前魔族来犯,灵流轰到了凌霄峰上,灵脉大阵有了一丝裂缝,殊玉以前住在凌霄峰上,最是熟悉如何守护灵脉,若是丢了修为,三十三峰都多少会受到牵连。 他们只能祈祷殊玉没事,尽快想出修补灵脉的法子。 魔族少主颜无锋是个修炼疯子,与人对战时专放出毒针污染对方的灵力,很多修士因此丧命。 他与殊玉对上之后,被激起了战意,出手不管不顾,重伤了殊玉的同时,自己也断了一条胳膊,负伤回去的时候,还留下一句话。 “许久没有战得这样痛快了,你这女子好生厉害,跟阿姐不相上下,下回见了,我让阿姐跟你打!” 殊玉苦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过这次凶险。 等再次睁眼,已是十日后。峰主们告诉殊玉他们劝桑翊交出了灵药,若不是那灵药,殊玉定不会转危为安。 “完了”,她想,“自己若是无恙,那许挽铃便危在旦夕了。 殊玉来不及跟其他峰主们寒暄,只是心中惴惴,从床上起身便去找桑翊,她不想亏欠桑翊任何事。 她记得,桑翊当时是在铁渡峰山下。 “桑翊”,殊玉尽力放缓语气,“许姑娘她......”话未说完,被桑翊冷哼一声打断,“师尊金贵身体,无恙便好,我如何敢让挽铃跟你争?还请师尊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便好。” 殊玉被呛了一句,道:“此事非我本意。” 桑翊双眼通红,“非你本意,却因你而起!师尊,殊玉仙尊,您不会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吧?” 殊玉不知说什么才好,仿佛说一句错一句,多说多错,根本无从解释。 桑翊转身便走,可是脚步踉跄一下。 “他们对你出手了?!”殊玉惊道。 “师尊何必如此?”桑翊道,“你只管养好你的伤,挽铃这次亏得一个神秘人相助,不然她可就死了。那些峰主们说,死一两个弟子不重要,只要峰主活着就好,所以他们动手或不动手,又有什么意义呢?” 桑翊说完便转身走了,徒留殊玉一人站在原地。 毕竟灵药是桑翊千辛万苦找来的,可是却被用在了她的身上,她没有办法去解释这件事,所以她也不再说什么。 殊玉恨极了这种欠人情的被动姿态,所以后来许挽铃清醒之后,她送了很多珍贵的灵药过去,作为补偿。 自那件事之后,殊玉与桑翊说话都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二人交谈都是磕磕巴巴,客客气气,完全不像是师徒。 ...... 第39章 暂别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昆仑仙门参加修真界新秀大比,几位峰主带着弟子去了渠山,殊玉亦是在场。 渠山热情好客,招呼峰主们小坐喝茶,畅谈道法领悟。 桑翊身为弟子,本着应该多学多看的原则,便带着许挽铃去观战。 本来只是参观,也没什么事,可是他们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那是一个恶名远扬的散修,来历深不可测。 散修喜欢美人,他见许挽铃长得清甜可人,便上前调戏。 对于这种登徒浪子行为,许挽铃十分愤怒,散修恃着自己修为比她高,以为许挽铃不敢反抗,就要上手摸脸,没想到许挽铃胆子不小,出手很快,扇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极其响亮。 散修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一路闹到峰主们喝茶的地方。 他不顾在座的各位大能,也不给任何人面子,猖狂道:“这是哪个宗门不上台面的弟子,粗野无比,我今日要废了她!” 一句话让所有人愣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看着这个散修捏住许挽铃的手腕连拉带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紧接着桑翊跟进来,大声道:“分明是你欺负挽铃在先,若不是你调戏她,挽铃肯定不会打你!”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这下估计事大了。 这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这些修士们多多少少都知道这散修为人处世放浪形骸,却没多少人知道知道他实力几何。 唯一明白的是,这个人身后是有什么厉害角色撑腰的。 这个厉害角色,人们总是避而不谈。 如今造成这般局面,如何解决便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殊玉暗暗心惊,她修为虽然很高很高,可是平时几乎与外界隔绝,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这散修的不是。 这说明桑翊和许挽铃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这人肯定大有来头,不能轻易得罪。 眼看着桑翊还要上前进一步理论,殊玉却厉声喝斥:“还不退下!” 桑翊被这么吼了一句,一时有些错愕。 殊玉和桑翊僵持着的同时,听到身后有修士窃窃私语。 “上一个惹了这散修的人,死的不明不白,魂飞魄散了啊!” “何止,有个小门派得罪了他,直接被灭门了。那死状,啧啧啧,惨不忍睹啊!” ...... 殊玉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万一桑翊被这人真的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桑翊竟真的因为殊玉阻止停了下来,可眼中满是震惊与憋屈,殊玉有些不忍去看。 那散修看到与自己叫板的年轻人被殊玉喝退,得意洋洋。 “你继续啊!还不是一个被师父呵斥就怂了的软货!” 桑翊年轻气盛,没经得住挑衅,他认为自己没有错,便转身拔剑,就要冲过去。 殊玉皱眉,情急之下闪身挡在桑翊面前,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目无尊长,我讲的话你听不懂吗?!” 桑翊被这一巴掌扇得马尾都松垮了下来,他抬头,嘴角红肿,满眼是愤恨。 他不明白明明是这散修行为不端,可是殊玉却反对他。 为什么? 难道殊玉真的不喜自己到了不辨黑白的地步了吗? 他语气带着委屈和不甘,道:“师尊的话我自然听得懂,可我没想到您竟是这样的一个师尊。” 殊玉心中唯恐那散修盯上桑翊,依旧呵斥,“回宗门,关禁闭,跪在凌霄峰洞府中去,没我允许不准下山!” 凌霄峰禁制重重,就算这散修再厉害,他也不可能闯入昆仑仙门来撒野。 桑翊咬牙说是,满心委屈,转身就要走。 那散修不依不饶,“这丫头片子对我无礼,你们要给我个说法。” 桑翊不知是难过还是被气的,眼眶都红了,殊玉知道这事没完,道:“我会教训他们,请这位道友不要跟小辈一般见识。” 散修看了眼殊玉,刚刚注意力没在这里,现在仔细一瞧,发现这竟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他摆摆手,上下打量着殊玉,道:“美人,你是......?” 殊玉道:“在下昆仑仙门凌霄峰峰主殊玉。” 散修眼珠一转。 原来是和魔族颜无锋打成平手的那个女人。 没想到听起来泼辣,长相却如此勾人...... 散修知道这是一个不太好惹的角色,便道:“行行行,那美人你来给我倒杯茶,我就原谅他们。” 殊玉道:“好说。”便转身,大大方方倒了杯茶捧了起来,递给散修。 散修的手却并没有接茶杯,他不敢光明正大调戏,可是揩点油应该是可以的。 于是他伸手去摸殊玉的手背...... 桑翊瞳孔一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剑劈过来。 这一下不管不顾,像是要断了散修的手。 散修躲得快,但也被这锋刃逼出了几分尴尬。 这一剑花了桑翊太多力气,少年马尾散开,长发自肩膀滑落,完全没了仪态。 “我弄死你这个杂种......!”散修上前就要抡桑翊一拳,殊玉赶紧去挡,渠山不敢事情闹大,也开始去劝,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后来整个昆仑仙门出面,才平息了当日的骚乱。 ...... 殊玉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坐在静室,身边静得可怕,她想着今天桑翊说的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充满了她自重生以来积压的所有情绪,若有人能听到,大概会觉得这笑也是悲痛的。 人与人之间便是这样的可笑。 前世她心中想要桑翊平安,想要维护好师徒关系,却在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中将桑翊养成了自己的仇敌。 这一世她对桑翊满心利用,桑翊却对她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饶是殊玉修炼到了一定的高度,堪破了诸多道法,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一句,造化弄人。 桑翊闭关,她亦不会中止修炼。 毕竟,她的仇敌,还有很多。 都说凡间是最能历练修士的地方,殊玉沉默片刻,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她带着青崖去找江离,将其寄养在江离手中,又把凌霄峰的事宜转交给江离,自己离开昆仑仙门,往北而去。 师徒二人,一个甘愿闭关,一个将自己放逐,只因前世恨与今生恩。 或许浮光匆匆,连恩怨情仇都会沾了灰,可是人心的那一点执着,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改变,某些东西,一旦刻入了心脏,便是不死不休。 第40章 狼妖 三十年浮光掠影,白云苍狗,在昆仑仙门,若弹指一挥。 北地某处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周路遥在地上滚了几滚,吃了满嘴的草,仰视着面前的女子,道:“仙尊你也太不留情了。” 殊玉反手收剑,看着周路遥的狼狈样,摇了摇头。 她毫不留情道:“你这点功夫就想要杀了狼妖,简直异想天开,作为天都宗大弟子,怎么才这点修为?” 周路遥有苦说不出,“仙尊啊,你修为高,自然觉得我特别弱,我本来是来历练找成就感的,没想到成就感没找到,反而是满满的打击。” 她一屁股坐在草堆上,“那狼妖也不一定就很厉害嘛。” 殊玉初见周路遥是在昆仑仙门的奖赏仪式上,那时周路遥一副天都宗大弟子的模样,颇有一种年纪轻轻却很是沉稳的感觉。 没想到私底下,也有会对长辈撒娇的一面。 这些年来,殊玉在人间历练,帮助了不少的百姓,修为也在不断提升,连心性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磨砺。 这次她暗中调查狼妖事件,顺藤摸瓜来到天都宗不远处的山脚下,没想到遇上周路遥也在调查狼妖。 二人还未碰面时,皆觉察了对方的存在,不知是敌是友。几番试探,最终知道了对方身份,便商议一起捉了狼妖。 狼妖狡猾无比,两人颇费了一番周折,只是大致明白了它所在的方向,几次追捕都让它给跑了。 于是二人准备引蛇出洞。 要引她出来,当然是要投其所好。 据说这狼妖是只母狼,可喜欢年轻俊美的少年郎,时不时下山搜刮一圈,把长得清秀俊朗的少年们都抢回去。 是以方圆几十里的清秀少年们都知道一句话,“男子出门当注意安危。” 殊玉只听说过公妖精强抢民女,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母妖精,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周路遥思索半晌,忽然灵光闪现,道:“仙尊仙尊,我可以扮作男子,被狼妖抢走,然后咱们里应外合,打她个措手不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您说对不对?” 殊玉对这位天都宗大弟子的思路表示惊叹,好久没有说话。 周路遥见殊玉迟疑,道:“成败在此一搏呀仙尊,你要相信我,我也很厉害的。” 殊玉眨眨眼,不知道刚刚被打倒在地上吃草的人是谁...... 周路遥上前一步,拉着殊玉的手晃呀晃呀,“仙尊,求你了嘛,就算狼妖察觉我,你不也能来救我吗?” 殊玉没有遇到过这样缠人的小辈,最怕这一套,只得道:“我考虑考虑。” 周路遥认真点头,认真地盯着殊玉,等她做出决断。 虽然周路遥这想法实属难见,但是狼妖喜欢年轻少年,这一点算是“迎合”了对方的喜好。 殊玉又看了看周路遥的长相,发现她的确有些女生男相的意思,知道自己有把握保护她安全,终是点了头。 于是二人在此地设下埋伏等待数日,就等狼妖来下山来。 殊玉扮作周路遥的母亲,穿一身蓝色粗布衣裳,每天都在狼妖每次来凡间作恶的必经之路上卖菜,周路遥则做年轻书生打扮,日日捧着一本书坐在殊玉的菜摊旁,等着妖精上钩。 这相处的日子里,周路遥也会暗暗观察殊玉。 人人都说这位殊玉仙尊曾是个不近人情的冷漠人,后来却因救治一个弟子耗损了修为,可见这个仙尊实则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她看着殊玉每天坐在菜摊前,话也不多,有些好奇殊玉的心中藏着什么秘密,却也不好直接问。 周路遥从小在天都宗长大,接受的教导十分正统,生长环境多是友好的师兄弟姐妹,所以养成了一种热情活泼的性格。 初次见殊玉,这种内敛、无话的性子对周路遥来说太过于安静,让她产生了一种新奇的感觉。 但是,这也这使她扮书生扮得了无生趣。 这位仙尊,也太沉默了吧? 但是正因为殊玉一直沉默,更显得她如同空谷幽兰,令人不自主地产生一种想要了解的企盼。 在她们二人的骗局中,为了不让狼妖发现异常,殊玉刻意将修为压制到最低,几乎没有了灵力波动。 周路遥也试图效仿她的行为,却发现自己很难将灵力压制于无。 修真界讲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便可以收放自如,周路遥只懂放不懂收,从殊玉身上,她几乎看到了天才的荣光。 可这位天才,却似乎每天都不是那么开心。 若自己有这样的修为这样的容貌,周路遥都不知道如何去向人炫耀,如何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强大。 “仙尊”,她靠过来,亲昵地抱住殊玉的胳膊,“你说这狼妖为何不来抢我走啊,我这姿色,她是看不上吗?” “......” 殊玉看着周路遥的表情,“怎么?你觉得狼妖抢不上你,你还有几分失落?” 周路遥头摇得似拨浪鼓,“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不抓住它,无法替天行道。” 殊玉听到替天行道这个词,有了兴趣,又追问一句,“它若是被你抓住,你待如何处置它?” 周路遥很好奇殊玉为何这么问,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就地诛杀,仙尊为何这样问我?” 殊玉道:“你认为所有的替天行道,就是诛杀吗?” 她神情认真,不似在开玩笑。 以致于周路遥觉得,若是不慎重回答这个问题,面前这位仙尊很可能会伤心。 她怀着这样的心情,认真思索一番,“倘若我诛杀的是伤天害理的东西,便可以是替天行道,不然,那便是我错了,是我不分善恶。” 说完,周路遥认认真真看了一眼殊玉的反应,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殊玉见周路遥小心地打量自己,道:“小丫头,你未免心思太多。” 周路遥嘿嘿一笑,“我不想让你不开心嘛,仙尊,你多笑一笑,这样别人才敢亲近你。” 殊玉摸了摸周路遥的头,没再说话。 入夜,一阵妖气弥漫山脚,殊玉与周路遥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机会来了。 周路遥迫不及待地背着书篓从院子里冲出去,开始了她的表演。 “阿娘,我就要去赶考了,您老好好休息,我会想你的!” 说罢,周路遥迫不及待往外走。 殊玉被叫娘,好一阵背上发毛,但也配合周路遥的表演,“去吧乖孩子,路上小心,男子出门也要注意安危啊!” 一阵风刮来,吹灭了檐下的灯。 殊玉在夜间也能通过元神看得清楚,她看到狼妖在半空之中盯上了周路遥,眼中放光。 那个眼神,估计对周路遥的“姿色”还算满意。 殊玉为自己产生这样的猜测好一阵自我唾弃。 她目光紧紧跟随狼妖,发现狼妖在瞬息之间靠近了“一无所知”的周路遥,然后一把搂住了周路遥的腰,另一只爪子直接往周路遥屁股上伸。 这这这...... 殊玉心里一毛,有些看不下去。 周路遥虽有心理准备,但被毛爪子一碰屁股,还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狼妖听声音明显一愣,又摸了摸周路遥的喉咙,发现光滑一片,没有喉结。 一时间,气氛尴尬极了。 狼妖一挥爪子,殊玉头上悬着的灯又亮了起来。 周路遥瞪着面前的妖怪,因为她方才的所作所为而久久不能平静。 狼妖化作一个美艳女人,满脸怒色,对着院中二人道:“你们当我傻子吗?拿一个假货哄我!要设局杀我都行,别这样侮辱妖好吗!” 周路遥:“......” 殊玉:“......” 事情转变太快,以致于殊玉和周路遥这种捉妖的能手都一时愣住了。 这愤怒的控诉使她们有一瞬间的尴尬,好像她们真的做错了什么,不仅要捉妖,还设计骗妖。 狼妖化为滚滚黑烟离去,离开前看了一眼殊玉,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第41章 出关 或许是那夜一番操作扫了狼妖的兴,也或许是狼妖被周路遥女扮男装的欺骗留下了阴影,从这之后一连两个月,都没听见狼妖下山强抢民男。 周路遥和殊玉已不再假扮母子,二人现在正走在林间小路上,情绪低迷。 周路遥一路哼哼唧唧,“太烦了,我竟然被一只妖嫌弃了,我竟没能捉住她!我扮的男子那么帅气,她竟然看不上!” 殊玉在这几日的絮絮叨叨中已经习惯了周路遥的吵,她充耳不闻,只是觉得周路遥这内心真是戏太多,颇有一种没被狼妖抢走的遗憾感似的。 现在自己已经在狼妖之事上浪费太多时间,本来是打算顺手一管的事,没想到竟被拖了这么久。 殊玉感觉近日修炼略有感悟,掐掐算算,来人间这么久,也是该回昆仑仙门的时候了。 她忽然计上心头,停下脚步,周路遥没有注意,直接撞上殊玉后背,奇道:“仙尊?!” 殊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有办法了!” 狼妖不出现,她们先前想到的只有吸引狼妖来,可如果,她们做的事,使狼妖不得不出现呢? 殊玉贴耳将计划告诉周路遥,周路遥一听,眼睛瞬间亮了。 ...... 昆仑仙门洞府深处,一种玄妙的气息越来越浓。 桑翊在三十年之间,竟修炼到了元婴境。 这样的消息若是传出凌霄峰,自然会是继殊玉之后又一段令人惊艳的传闻,可是桑翊不想这么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殊玉当初只是因为救人出了些差错,便被有心之人当作算计的筹码,桑翊只想低调行事,便将修为压制至金丹,下了凌霄峰。 云波正在凌霄峰下给灵植浇水,余光瞥见一个欣长身影。 她仔细去看,见那人束着高高的马尾,身上的衣服却显得短了几寸,不甚得体。 这是谁,怎么出现在了凌霄峰? 云波心中奇怪,小心上前两步,看清那张脸后,才恍然道:“桑翊?” 桑翊听到云波叫他,也走近云波。 等桑翊靠近自己时,云波竟觉得双颊上一热。 三十年过去,桑翊身姿挺拔若松,宽肩窄腰,已长成青年模样。 他的脸消瘦了些,面庞轮廓自然流畅,没有了当初的幼态。 桑翊眼神带着和煦笑意,见云波有些愣神,道:“云波姐姐?” 云波回过神,未料到桑翊出关这么早,也没有料到,那个曾经只是看起来比较清俊的少年,如今竟然能长出这般风华无双的容貌。 在凌霄峰这么久,云波觉得自己也窥得了道法,根本不会再因为俗世皮囊而有情绪波动,可是现在......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开始清晰可闻。 但是她脸上不能表现出来,便试图转移注意力,也带上了自己的几分好奇,问道:“这几年修炼可还顺利?” 桑翊身量已高出云波许多,他对着面前人低头含笑,温和有礼,“多谢云波姐姐挂怀,我已修至金丹境。” 云波仰头看着桑翊,暗暗心惊,一时之间心中所想太多。 桑翊的身高在自己面前已然有压迫感,她心里竟无缘无故有些慌乱。 这不再是曾经喊自己姐姐的那个少年了...... 他现在是金丹境,如此年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云波对着这张脸有些失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嗯嗯啊啊了好半天,脑子里断了弦一样。 但是桑翊却很是耐心,对着自己依旧笑得温和。 云波觉得自己不能如此失态,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还能说些什么。 她忽然想到了殊玉。 于是云波搬救星一样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殊玉仙尊去凡间历练了,说是历练,却其实是到处帮百姓除祟,你现在可能找不到她。” 桑翊嗯了一声,“多谢云波姐姐,那你知道师尊去了哪里除祟吗?” 云波变得面红耳赤,“上次仙尊传讯说在天都宗附近,可日子过去这么久,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离开,你......你是要去寻仙尊吗?” 桑翊摇头,“我便在凌霄峰上等师尊好了。这几十年,可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云波摇头,却又猛然清醒一般点头,“有的,有的,许姑娘前不久在彩霞峰受了伤,有弟子去看,她说她想下山。江长老今日不在凌霄峰,便是因为此事去与其余峰主商议了。” 桑翊神色带上担忧:“挽铃怎么了?” 云波才想起桑翊与许挽铃的关系,她稍稍冷静,“前不久有其他门派弟子来切磋,按照每年惯例,来的弟子们由自家掌门带着,会去每个峰拜访。可是有一个弟子和掌门走散,御剑到了彩霞峰上空,不慎冲撞了许姑娘。” 桑翊垂眸,云波看不清他眼中情绪,听他问道:“那挽铃现在如何了?” 云波见桑翊关心许挽铃,道:“没有大碍,洛峰主去看过她,她伤得不重,那个伤人的弟子也被自家掌门罚了,许姑娘这几年神智稍有正常,说自己在彩霞峰太过孤寂,不想再一个人待着,想下来走走。” 桑翊自然地接过云波手里的活,给灵植继续浇水,“那她下山了吗?” 云波道:“还未,毕竟许姑娘身份特殊,她下山的话,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桑翊忽然一笑,“许挽铃就是这坐不住的性子,我去看看她,劝劝她好了。” 云波被这一笑弄得有点不敢看桑翊,桑翊却毫无所觉,径直走过云波身边,往彩霞峰去了。 云波长舒一口气,用手背凉了凉自己的脸颊。 这三十年中,凌霄峰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下了凌霄峰,一路经过弟子们走动的地方,桑翊都面带微笑,女弟子们见来了个俊俏儿郎,窃窃私语。 “那是谁啊?怎么有些眼熟?” “我也觉得眼熟,我再看一眼。” “啊!那不是那个,那个谁谁吗?” “凌霄峰的桑翊啊!” “你小声点!” 可是面带微笑的桑翊,心情其实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许挽铃要下山? 他可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巧合,看来对方这贼心不死,想要垂死挣扎一下,博取生机。 也不知师尊去了何处,如今他已不再如三十年前那般被动,什么在凌霄峰等师尊回来,那不过是嘴上说说,他恨不得立刻去找殊玉,去见到这个心心念念了三十年的师尊。 不一会儿,桑翊来到彩霞峰山脚,眼底闪动着若有似无的杀意。 越往上走,彩霞峰的阴冷之气越浓。 “阿桑,好久不见。” 许挽铃站在一棵大树下,看着桑翊走上山来,目光平静。 这些年里,她过得并不好。 一开始目睹彩霞峰被屠,她的确是怕到了极点,她没想到殊玉会那般狠辣,也没想到殊玉的修为那般逆天。 后来,桑翊又把她变相地囚禁在这里,让她死活都出不了这个鬼地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但是后来,她想通了。 她是高贵的天灵根,只要好好修炼,等到修为上去,桑翊区区一个雷灵根,又算得了什么呢?还不是一个被天资限制的废物? 殊玉是天灵根,她能修炼到那种可怖的境界,自己肯定也能。 她许挽铃自小便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同村的女孩子们围在村里富户儿子身边的时候,她便能看中桑翊,认为他将来定会不凡。 而如今,桑翊已经是一个敌人一般的存在,相当于一颗废子。 桑翊眸底敛着深不可见的情绪,看许挽铃已经恢复了神智,道:“挽铃,你这些年在彩霞峰,看来是长进不少。” 许挽铃看不出桑翊的修为境界,不敢硬碰硬,道:“还是托阿桑的福,设下这么一个阵法,保我平安。你看着我安然无恙,心中可还高兴?” 桑翊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我可真是高兴极了。” 许挽铃撩起耳边头发,“现在彩霞峰是我一人的,可说到底,还是归你,毕竟你要照顾我,我也必须一直被你照顾。既然如此,我把彩霞峰让给你,你能不能放了我?” 桑翊挑眉,“挽铃不喜欢待在这里吗?你现在神智已经恢复,为什么不打算在这彩霞峰发展势力?” 许挽铃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话,“我现在落到你们师徒手里,神智还能恢复吗?殊玉当初留我活着,可不就是让彩霞峰以这种形式落在你们手中?怕是只要外面人一知道我已完全恢复,我便小命不保了吧?” 桑翊神情坦然,“嗯,你猜呢?” 许挽铃心中一阵恶寒。 三十年前的桑翊喜怒哀乐都还在脸上,如今他说话总是一派云淡风轻,甚至可以说是温文尔雅,可是给人的威胁感与压迫感,却是只增不减。 许挽铃没再说话,桑翊转身便走了。 只是二人之间这诡异的平静,下次见面再对上,怕是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彩霞峰对于许挽铃的禁制又强了几分,旁人进出无所阻挡,可是只有许挽铃心里明白,倘若她强行下山,桑翊设下的这道坎,便会顷刻间取了她的性命。 她握紧拳头,眼中恨意更浓。 第42章 被劫 人间某处山洞之中。 殊玉看着地上坐着的两个年轻男子哭个不停,以手抚额,平生第一次露出一种生无可恋的表情。 她被吵得脑仁疼。 周路遥叉着腰,“亏你们还是男子!我不过是借你们几天,我们是好人!” 一男子哭道:“坏人都说自己是好人,谁家好人绑架民男啊!” 周路遥撇嘴,“都说了我们是要设局杀了那真正作恶的狼妖!都说了只是让你们配合我们做个戏,都说了 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真烦!” 其中又一个男子边哭边道:“你别这么假惺惺的,小芳和我约好了明天桥上见,你们却突然把我抓来,不就是贪图我长得有点英俊吗?” 周路遥:“......” 男子继续带着哭腔,“可我就喜欢小芳一个,你们能得到我的身,却得不到我的心,我从头到尾都是被迫的!” 殊玉的脸色黑了黑,周路遥看见这位仙尊忍无可忍,不停地在咬牙。 她忽然很想笑。 男子还在呻吟,“我见不到小芳了,我死了,她会不会为我终身不嫁都不一定。你们这么霸道,你们丧尽天良......” 周路遥:“......” 殊玉:“......” 针对之前捉狼妖几次的失败,殊玉想出的主意是:既然狼妖不下山,她们便抢狼妖的“生意”。 如果这半个月中,被狼妖听见又有一个狼妖在强抢民男,让她无人可抢,此举肯定会将其激怒。 动物就是这样,即便成了精也还是会护食,从她眼皮子底下抢男人,那不是等同于打她耳光吗? 周路遥说干就干,几天之内就抢了两个男子上山,放了狼妖强抢民男的消息出去,就等妖上钩。 招是损了些,可从长远来看,也不失为一妙计。 不过殊玉现在有些后悔。 她被吵得脑袋嗡嗡直响,计是好计,可是她没见过男人这么哭。 不管周路遥如何解释,这两个人都不信这只是一个计策,满心以为是被妖怪抢了来,当各种意义上的粮食囤着的。 殊玉握紧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终于站起身来。 她化为狼妖模样,脸上带上了很是唬人的表情,走向呼喊咒骂的二人。 两个男子见她一直一声不吭,现在却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立刻噤了声。 殊玉走到二人身边,蹲下来道:“继续哭呀!我就是狼妖怎么了?我就爱吃哭起来声音响的,你们刚哭得很好,快等着洗干净被我吃吧!” 两个男子都不约而同抿住嘴,连呼吸声也减弱了。 周路遥心里好笑,也配合道:“那我也不装了,先前抓人的是西山头的狼妖,我们是东山头的,和她是远方的亲戚。等你们被做成盘中餐后,我们还会邀请西山头那位来吃呢!” 两个男子有泪不敢流,有话不敢说,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话虽这么说,但殊玉还是让周路遥分了个干净的洞府给两个男子,每日给着好茶好饭,也没有委屈了他们。 谣言传出去后,殊玉也去悄悄看过被抢来的两个男子的家人,让他们在护持阵法中安睡了过去。 等狼妖除掉,他们醒来,就会一家团聚。 谣言越传越凶,山脚下凡是家中有妙龄少男的,皆惶惶终日,甚至不敢再出门。 殊玉却还未等到狼妖出现,算算已经过去了三日,她有些着急。 虽然暗地里照顾着被抓来两个男子的家人,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不能真的影响到百姓的生活。 殊玉想了想,许是这动静还不算太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继续,便对周路遥道:“明天换个方向,继续抓人。” 周路遥干活甚是积极,看着殊玉义正言辞地发出抢男人的命令,乐此不疲。 ...... “桑翊?”云波敲了敲桑翊的门,还是没有动静。 自从早上便没有见到桑翊,她不知桑翊去了何处,索性用力推门,却被一道符咒弹开。 “啊!” 在云波心中,桑翊一直很好说话,却没料到他竟会在门上设如此霸道的符咒。 她方才只是推了下门,手掌便如同被雷电击中,麻到失去了知觉。 他去了哪里呢? ...... 西山头的狼妖在洞中待了几日,对着面前的男子们愣神,满脸的不高兴。 这几张脸,看得都厌烦了...... 一个小妖匆匆跑进来,义愤填膺道:“大王,我今天出门,听两只耗子精说,最近东山头来了个狼妖,也在山下抢年轻男子!她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大王的地盘上撒野!” 狼妖微微坐起身,“此话当真?!” 小妖连连点头,“嗯嗯!她们还在继续捉人,今天耗子精就看到那个捉人的女妖怪又下山了!” 狼妖怒起掀桌,“岂有此理!世风日下,这世上奇葩怎的越来越多了!随我下山!” 周路遥埋伏在山间小路,此处有一密林,也正是一个弯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特别适合她动手。 几日为殊玉干活,她现在已经对此道有了丰富的经验。 可也许是谣言传得太凶,这路上竟一直静悄悄的,很少有男子经过。 只有几只麻雀在地上来回啄食。 周路遥等得没精打采,正想睡一觉,却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来了! 一个黑衣男子走在路上,似乎在找什么人,到处张望。 周路遥透过树叶,看到这人体态轻盈,年岁应该不大,个子却很高,他束着高高的马尾,黑靴踏上地面,发出沉闷声音,平白添了几分不好惹的气息。 我能不能打过他?周路遥想,自己的个子估计都没人家胸膛高,对凡人不使用灵力,可能会费点功夫。 不过她认为自己身为天都宗大弟子,对付一个普通人还是应该有信心的。 周路遥起身,猛地从灌木丛跳出来,对着男子的脖子就要一个手刀。 那男子却异常灵敏,一个闪身躲避,周路遥才发现此人戴着面具。 行踪鬼鬼祟祟,看来并不是这村子里的人。 二人瞬息之间过了十来招,周路遥渐渐有些吃力起来。 但她依旧没有使用灵力,修士应该对凡人有所退让,这是修真界的规矩。 周路遥皱眉,这个凡人,也忒厉害了些。 修真界的一般弟子都没有他这样的体格。 难道对方其实也是修士? 但是对方与自己如此缠斗,现在也还没有使用灵力,她只能赌面前的男子或许不是修行中人。 眼看着这缠斗还要好久才能分出胜负,周路遥心中焦急极了。 正在这关键时刻,周路遥腰间传音铃响了起来,铃铛传出殊玉不耐烦的声音,“有没有抢到人?我都快被这俩吵死了!” 与周路遥对战的男子一愣,视线透过面具,紧紧黏在了周路遥的腰间,还手的速度也慢了几步。 周路遥道:“仙,呸,老大,我这回可是为你拼了,碰上个刺头啊。” 殊玉似乎是听到了打斗声,道:“怎么?你打不过?” 男子忽然停手,周路遥疑惑,咦了一声。 不过她很快抓住机会,一掌拍向男子左肩,回殊玉道:“快了!我这就把人给绑回来!” 传音铃不再响了,周路遥乘胜追击,把男子按在地上,用绳子把他上上下下绑了个结结实实。 说来也怪,这男子挨了一掌之后,便顺从许多,也不再挣扎,由着周路遥绑他。 周路遥自认是自己的一掌带了精湛的功力,让男子感觉到了自己对她的武力的望尘莫及,心里不敢再反抗了。 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男子嘴角勾起,笑得像是吃了蜜。 第43章 重逢 一路经过层层密林,周路遥和男子都没有再说话。 气氛很是安静,令周路遥感到有点不太习惯。 她在之前抓了前两个男子的时候,被哀嚎声折磨了一路,吵得她道心都快乱了,可现在这个男子与以前的对比,真的是,太过于听话了。 “他不会留了什么后招吧......?”周路遥心想。 毕竟她曾费尽心机地给以前的“俘虏”解释自己和殊玉并无恶意,那两人都根本不信,天天寻死觅活。 有了上次的经验,周路遥本来打算对这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想到这些都没有用得上。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往回走,没有任何多余的交谈。 周路遥眨眨眼,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林中的动静,胸有成竹地一笑。 这一路上,她已经发现,林中时不时会冒出一丝丝的妖气。 “快去通风报信吧”,她想,“仙尊真是料事如神。” 年轻男子瞥了一眼埋伏在两边的小妖,也感觉到了它们黏在自己和周路遥身上的视线,冷笑一声。 但因为没有察觉到它们有杀气,所以他也没有贸然出手,也没再管它们的窃窃私语。 “哎你看,这个被抓的,身材看起来好符合大王的口味啊!竟被那贱人抢了先,真是可气!” “你别气,等大王一会来了,保证会把对面打得落花流水,我们先盯紧她们,找到她们的洞府,之后这都不是问题!” “......” 周路遥一路听着小妖跟踪自己的动静,又分神注意着男子会不会随时暴起反击,到了山洞口的时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男子乖顺地跟她走进洞府,看到了某个人的背影,连步伐都几乎变得温柔了。 殊玉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你抓人回来了?” “嗯!”周路遥开心地往前一步,“仙......大王,你看,这次我抓来的还是个练家子呢!” 她满脸自豪,像是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如果周路遥是某种犬科动物,殊玉觉得她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殊玉便走下台阶,伸手摸摸周路遥的头,道:“干得好,我送你一本心法口诀吧!” 能得到别的门派的心法,相当于多学了一种技能,这对于修士来说收获颇丰。 周路遥兴奋地扑向殊玉,把她抱了个满怀,激动道:“仙尊仙尊,你可真好!” 面具男本来呼之欲出的一声“师尊”硬生生咽了下去,嘴角也垮了下来。 他仿佛很不高兴,一脚把一个小石子踢飞了出去。 要死不死,石子飞到旁边一男子的腿上,那男子“哎呦”一声,委委屈屈。 面具男阴沉地看过去,男子立刻闭上嘴巴,敢怒不敢言。 这洞里就没有一个好人,嘤嘤嘤...... 殊玉这边还被周路遥紧紧抱着,面具男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其余两个俘虏抱团发抖,真是各有各的状况。 忽然,一阵妖风自洞外席卷而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和老娘抢男人?!我杀了你!” 周路遥听到骂声,松开殊玉,殊玉也露出玩味一笑。 先前抓来的两个男子听明白了这是另一只狼妖杀了过来,心道完了。 他二人两股战战,对旁边淡定的面具男道:“兄弟,你还不知道情况吗?等这两个妖精打起来,我们不得被活吞了?!” 面具男皱眉,“妖精?” 两个男子:“嗯嗯,她们是狼妖啊,对咱们见色起意,要把咱们先那什么再杀啊!” 面具男“啊?”了一声,忽然笑了。 两男子:“......” 两男子:“他是不是疯了?” 面对狼妖的挑衅,殊玉也表现得很嚣张,道:“就怕你不敢来,你够胆就来和我抢,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把你那边的男人们都抢过来。” 因为狼妖狡猾,所以她和周路遥商定,将阵法设于洞中深处,这样狼妖被引诱进去,一时半会也没办法逃脱。 殊玉想了想,一把抓住沉默的面具男子,一边拽着人往洞中走,一边用得意的语气道:“不等你了,我先慢慢享用这个再说。” 这个面具男从进来就显得很安静,对比之下,那另外两个哭哭啼啼的,她听了烦,不想抓。 就抓这个事情少的! 不过殊玉心里也奇怪,手上抓的这个为何如此安静,都遇上这样的场面了,怎的一点也不挣扎。 她想要仔细看看这人什么样子,却没来得及仔细看,就感觉妖气更浓。 成败在此一举。 殊玉不能再失手,便语气强硬催促道:“快点跟上我!” 男子被拽得趔趄一步,领口敞开了些,但是低着头,没有吭声。 殊玉指尖燃起符咒,又同时用传音铃对周路遥道:“你护好那两个百姓,也别叫狼妖逃出去。” “好嘞仙尊!你放心我把人看得好好的。”周路遥的声音还带着笑,想来是还在因为得了一本心法开心。 殊玉似乎听到手中拉着的男子冷哼了一声。 二人进入洞中,石室前方是一块平整的石床,殊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男子不要说话。 男子很是听话,面对殊玉低头站着,领口大开。 他个子高了殊玉大半截,微微垂首看着狼妖扮相的殊玉,眼眸里满是柔和的笑。 狼妖追到石室外面,忽然停住了。 她生性多疑,狡猾无比,怀疑这里有可能设了埋伏。 眼看着这狼妖就差一步便要上当,却停下来,殊玉眯起眼睛。 她皱皱眉,低声道:“还真是麻烦。” 就差一步了。 她知道这次在狼妖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此举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必须要拿下狼妖。 如何刺激狼妖,叫她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呢? 殊玉眼眸一亮,计上心头。 她猛地扯开男子领口,纤纤玉手摸上那人的胸膛,笑着对狼妖挑衅道:“怎么,你不敢进来?” 狼妖一看殊玉手上的男子个头高大,宽肩窄腰,还有八块腹肌,眼里都要喷出了火。 这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捉了满满一洞府的男子,都比不上这个的条件! 这样的极品,竟然被她抢了先! 狼妖气得在原地打转,却还是没有贸然闯进来。 殊玉心里也气,咬咬牙,决定再上一剂猛药。 没事,只要之后略施法术,叫这凡人忘了就行。 殊玉眸中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把将男子推倒在那块石床上,坐在了他的腰上。 男子没料到殊玉竟会这般,躺在石床上,显得十分无措。 殊玉深吸一口气,对着外面的狼妖道:“你不敢进来,那就看着吧,你看着,我更激动。”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男子似乎因为这番话害羞了,面具没有遮住的下巴也变得通红。 殊玉看见这一幕,想着反正都是能叫他忘记的,达成目的要紧。心一横,手指便滑向对方衣带。 面具男耳根红得像要滴血,忽然两腿并拢,曲了起来。 殊玉好奇,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门口的狼妖便再也忍不住这窝囊气,冲了进来,袭向殊玉。 攻击的灵流还没挨上殊玉,那男子便伸出一掌,将其打散了。 殊玉顾不上怀疑男子身份,就从石床跃下,对上狼妖,一招一式打了起来。 面具男姿势窘迫地没有起身,左右一看,发现洞中正好有一汪冷泉,便“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场面凌乱,石块到处翻飞,殊玉见那男子跳入水中避险,万忙之中设下一个保护屏障,放心与狼妖开始打斗。 不出片刻,狼妖“嗷”了一声,被殊玉提前设下的阵法困住。 周路遥一听得手,立刻过来拿出一个铁笼,协助殊玉将狼妖关入了笼中。 她道:“这妖物虽强抢民男,但是未造杀孽,殊玉仙尊打算如何处置?” 殊玉道:“你怎么想?你来解决吧。” 周路遥知道殊玉在考验自己,道:“我打算将其关在天都宗牢中,可以吗?” 殊玉点头,“随你心意。” 她又想起什么,指着冰泉方向,“那人不知怎么了,躲泉水里不出来,你帮我问问他,到底怎样才愿意从水里出来?” 周路遥上前一步,对上水中坐着的男子。 “喂,你不出来作甚,我们又没真的欺负你。” 男子低头不语,似乎打算就这么僵持下去。 殊玉耐心耗尽,道:“你先去放了那些被狼妖抢走的男子,还有洞中的二人,妥帖善后,我来问他吧。” 周路遥领命去了。 殊玉蹲在泉边,皱起眉头。 许久,男子长舒一口气,终于动了。 他“咚”地跪下,溅起老高的水花。 殊玉皱眉。 男子缓缓揭下面具,露出一张风华无双的脸,小心翼翼道:“师尊。” 殊玉:“!!!” 殊玉:“???” 殊玉:“......” 饶是她殊玉性格淡泊遇事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一刻,她承认她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第44章 天都宗 殊玉根本不敢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这样的场合是应该闭口不言装死好,还是立刻解释自己是为设计捉狼妖不得不这么做好。 再看桑翊红透的耳根,殊玉恨不得自己立刻遁地而走。 但是她没有动。 逃走的话,做师尊的面子往哪里搁? 殊玉指尖灵力窜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要不还是杀了吧,直接毁尸灭迹算了...... 什么利用桑翊复仇的计划,爱谁谁吧。 这简直无解! 浓浓的尴尬在二人之间无限蔓延开来,就在师徒俩沉默的时候,周路遥的声音自传音铃发出。 “仙尊仙尊,我刚刚传讯给天都宗讲了捉狼妖的经过,我宗长老听说您也在,请您去天都宗一趟,有事相商。” 殊玉因这番话有了台阶,立刻道:“知晓了,一刻钟后山下见,我这边收个尾。” 桑翊也是赶紧附和道:“收尾此事不劳师尊出手,让徒弟来,您在一旁休息就好。” 有了周路遥的打岔,殊玉已经也冷静下来,二人装作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开始有条不紊地善后。 村中所有男子皆被平安无恙地放了回去,狼妖祸事算是真的结束了。 周路遥本来等在山下,老远看到殊玉和那个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过来,皱起眉头。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这个男的怎么越看越眼熟? 直到桑翊跟着走过来,周路遥围着摘下面具的桑翊走了一圈,“你你你”了好久。 她压下心头的震惊,最后下了结论,竖起大拇指道:“真会玩。” 幸好她没看见山洞里的一幕,不然真是怎么都说不清了。 三人带着关在笼子里的狼妖,一同向天都宗走去。 殊玉观察着周路遥的神色,看她对上桑翊的反应,心中若有所思。 前世的周路遥对桑翊用情颇深,但是她喜欢上桑翊时,桑翊已经和许挽铃表明了心迹。 这场单恋一直持续了周路遥一生,修真界的人都知道周路遥喜欢着桑翊。 可惜,在一场战役中,周路遥在危急时刻为桑翊挡下一剑,香消玉殒。 殊玉其实对周路遥印象还不错,只是这个女子死得早,前世也与自己无甚交集,她们之间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这一世因狼妖之事遇到,殊玉和周路遥相处了好久,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小辈有了几分关怀的感情,心中不免带上了对她的怜惜。 可是现在看来,周路遥似乎对桑翊不感兴趣,倒是一个劲地瞄着自己。 殊玉终于被周路遥看地有点烦了,道:“你是有话想说吗?” 周路遥抱住殊玉胳膊,“仙尊啊,这次你与我们宗长老议事完之后,能不能再留几天啊,你指点我点剑术什么的?” 殊玉道:“我不是已经教你很多了吗?” 她们在狼妖之事上耽搁数月,所以在这数月间,殊玉也教了周路遥许多招数,足够周路遥花好久去领悟。 这个理由太牵强,周路遥见糊弄不过去,直接道:“我就是舍不得您嘛!” 殊玉心里一动。 前世加上今生,两辈子,殊玉都没听到过有什么人能如此直白地表达对自己的亲近之意。 这话令殊玉心头微暖,她看着周路遥,也报之一笑。 桑翊一脚将地上的石子踢得老远。 天都宗。 宽阔的练习场上,弟子们喝声如雷。 一路上山,周路遥都是一派宗门大师姐的模样,稳重严肃,完全不似在殊玉面前的活泼。 桑翊心中冷笑,未料到这女子竟还长了两张面孔。 赵天涯站在宗门前,向殊玉点头致意,“殊玉仙尊,此次下山,当是收获满满吧?遥儿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惭愧!” 殊玉道:“路遥年轻有为,踏实肯干,是个好苗子,此次捉住狼妖,也多亏她与我里应外合。今日来贵宗一观,天都宗的弟子也各个是人中龙凤。” 赵天涯一愣,没想到平日冷漠疏离的殊玉,竟还会说这种夸奖人的话,忙道:“是殊玉仙尊高看路遥了。” 周路遥脸上一派稳重自持,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赵天涯看到殊玉身后还站着一个,道:“这位是?” 殊玉看一眼桑翊,“是我徒弟,也是下山来助我捉妖的。” 赵天涯见这年轻人气度不凡,叹道:“真是一表人才啊。” 桑翊得体地还了一礼,笑了笑,没有接话。 “此次叫殊玉仙尊前来,是有一事需要帮忙。” 赵天涯摸摸胡子,“本想亲自去昆仑仙门求助,知晓了路遥有幸遇上仙尊,便直接请你过来。” 几人走到一处山洞,殊玉见山洞处于天都宗后山,皱眉道:“贵宗的禁地出了问题?” 赵天涯神色忡忡,“正是,此洞本是我派藏剑之地,不知何故,近日其间动荡不安,每每深夜,剑器会不停互斗,直到黎明。” 殊玉第一反应是剑灵有异,她看向赵天涯,赵天涯也立刻明白了她的猜测。 他摇头道:“不是剑灵,我们请了阵法师,并未测出有剑灵气息。” 这便怪了。 堂堂天都宗禁地,自然没有妖邪敢闯入,不是剑灵,什么还能自己催动剑阵? 除非是人为。 可如果是有人搞鬼,一个宗门都不可能查不出来。 殊玉若有所思。 赵天涯道:“不知殊玉仙尊还有何高见?” 殊玉想了想,道:“宗门内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 赵天涯认真回忆一番,“也没什么大事,并未有什么异常。” 周路遥也摇头,“我也不记得有什么大事,仙尊你是认为有什么事与这异常有关吗?” 殊玉回头对桑翊想说什么,因为习惯直接低头往下看,又转得急,差点一脸撞到桑翊怀里。 她略不自在地微微仰头,对自己的徒弟道:“你有何想法?” 桑翊明白这是师尊对自己的考验,仔细感受一番周围的气息,道:“无邪祟,亦非灵气,最有可能的是宗门内自己人搞出的动静。” 他思量一番,看向赵天涯,“长老,若是与人有关的大事没有发生,那么,与剑有关的大事,可有什么异常?” 周路遥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文长老铸成一把稀世利剑,这可算是大事?” 殊玉眼中一亮,“说得仔细些。” 周路遥整理一番思绪,“我宗文长老酷爱铸剑,曾造出许多有名的剑器,很多弟子慕名成为他的徒弟,与他经常在剑室锻造,想要铸成一把举世罕有的名剑。” 桑翊道:“那他两年前铸成的剑,可算是举世罕有的名剑?” 赵天涯道:“算!那剑快可斩妖不留痕,光若明月,锋利无匹,剑身轻盈,似一铸成,便应了名剑之风。” 殊玉想到前世一些事,忽然道:“那剑在何处?可否带我们前去一观?” 赵天涯看了一眼洞中,“殊玉仙尊认为此事与那剑灵有关?可是那剑不在此洞中,在文长老剑室,我自然能带你过去。” 几人片刻后便到了剑室。 周路遥上前叩了叩石门,“文长老,您在吗?我们有事找您。” 四人听到一老人应了一声,然后是叮叮当当的声音,许久,剑室石门才被从里面打开。 一股只有刀剑才有的锐气扑面而来...... 殊玉前世加上今生,都没有一次性见到这么多剑。 完整的、残缺的、开刃的、未开刃的,一间石室里到处都是,无端生出一股肃杀之意。 下一刻,她眯了眯眼,情绪复杂地盯住某处。 第45章 前世剑 殊玉盯着的那处倒是没有直接放剑,而是一个玄铁打造的盒子。 想想前世,殊玉知道桑翊有次下山,因为志气相投与周路遥成为好友,被周路遥带入天都宗,得了一把名剑。 那剑叫做追恨,因为桑翊一路青云直上,剑也跟着沾了光,名扬四海。 那把剑,也是杀了殊玉的剑。 所以殊玉记得很清楚。 她因那一剑葬身北渊,现在想来,疼痛仿佛依旧刻在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明明现在追恨剑还未现身,殊玉却知道剑就在那个盒中。 文长老也不抬头,只是顾着自己做的事,手中抱着一把剑左看右看,语气敷衍道:“贵客可是有事?” 赵天涯道:“老文,先停一下你手里的活。就是咱们禁地那事,总闹个不停,我没办法,请来了昆仑仙门的殊玉仙尊,来调查此事。” 文长老抬头看了殊玉一眼,道:“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殊玉也不介意文长老的失礼,开门见山道,“文长老,不知在下是否能有幸一观您铸成的那把剑?” 她没有明说是哪一把,但是文长老心里立刻明白了她要看的剑是哪个。 文长老想都没想,道:“不行。” 赵天涯立刻从中协调,“老文,你别小气,这剑只是被看看,又不是要抢你的剑,殊玉仙尊是来帮咱们解决问题的,你这样可就不礼貌了。” 言罢,赵天涯又转向殊玉,“仙尊莫要生气,我们宗老文整日里铸剑都铸傻了,不太懂人情世故。” 文长老脸上露出不悦和不舍,道:“可是这剑来之不易,若有任何闪失......” 周路遥左右一看,道:“哎呀文长老,您可别可是,可是的了,我们就在这剑室看,不出去,不会抢走您这宝贝的,您这么紧张干什么?” 文长老脸上依旧满是不愿,“你们知道的,这剑有多么来之不易啊!” 赵天涯摆手打断他,“瞧你那穷酸样,你再磨叽我叫掌门了啊,快点,别丢人了!” 文长老终是委委屈屈点了头,抬步上前,把玄铁盒子捧在手中。 铁盒表面一尘不染,能看出来是文长老十分爱惜这把剑,日日将盒子细细擦拭。 殊玉知道这盒子一打开,这剑便会引发什么事,毕竟前世,这剑可是最终落到了桑翊的手里。 这一世,她绝不会任其重演。 “呛啷”一声,盒子打开,一把带着暗红色锋芒的剑呈现在众人眼前。 殊玉暗想,的确是桑翊曾经的追恨剑无疑。 她盯着那剑,眸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这把剑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皆是无可挑剔的最上乘,殊玉作为修士,也很欣赏此剑。 可是,前世杀了她的,又恰恰也是这把剑。 室内人人皆为剑惊叹,桑翊也是移不开眼。 文长老看到众人惊艳的眼神,有些自得,但他还是小心地捧着盒子,道:“看完了我就收了。” 可他话音刚落,盒中剑便发出一声剑鸣。 赵天涯感应到禁地藏剑洞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发生震颤,惊道:“又开始了,难道此剑真与藏剑洞之事有关?!”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文长老心中一跳。 这剑到底有何古怪,竟能引起万剑共鸣? 殊玉紧紧盯着文长老,发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怨怒,或许,还有一丝心虚。 不过殊玉并不打算直接戳穿文长老,她很想知道,桑翊前世的这把剑,到底有何来历,这背后,又牵扯到了什么事。 赵天涯神识被藏剑洞的动静吵得几乎要崩溃,他想上前一步,却是一个趔趄,周路遥忙扶住他,神色担忧地看向殊玉,“仙尊,这......?” 殊玉终于开口,“若想知道是否与此剑有关,关上盒子,看动静会不会减轻就行了。” 文长老刚刚想关盒子的手又顿住了。 他不知道这剑与藏剑洞有何关系,但这把剑得来不易,万一真的有关,岂不是保不住这天天珍藏的宝贝了? 桑翊见文长老动作有所迟疑,道:“此剑是文长老如何铸成的?” 文长老语气有些许犹豫,“此剑铸成的方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 赵天涯神色激动,“老文,你该不会是用了什么邪异之术铸剑吧?” 文长老脸色立刻转为愠怒,“怎么可能?我一生以铸剑成名,怎会为了一时的成就而动用邪物?!” 人人都知道,用邪路子铸剑可铸名器,可是这也是最下流的铸剑方式,铸剑师皆以此为耻。 殊玉忽然冷冷道:“文长老,这剑,真的是你铸就的吗?” 文长老脸色霎那间惨白无比,可是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自然......自然是我铸成的,全天都宗,谁不知道我是最厉害的铸剑师?!” 桑翊奇道:“那您抖什么?” 殊玉不再废话,上前便要夺过剑,文长老立刻躲开,不顾殊玉攻势强硬,直接挨了一掌。 赵天涯在瞬息之间做出判断,也跟着殊玉,去夺文长老手中的剑。 周路遥没想到事情忽然变成这样,眼看着桑翊亦加入夺剑,不想叫他抢在自己之前为殊玉做事,也不管自己在文长老面前算是小辈,大喊一声:“仙尊你要剑是吧?放着我来!” 狭小的剑室之中,五人开始缠斗。 不出片刻,殊玉便将剑拿到了手中。 长剑发出“嗡嗡”剑鸣,似乎因被殊玉抢入怀中而激动。 真是一把好剑。 殊玉打量着这把剑,前世此剑最终归桑翊所有,倘若这一世,这剑认自己为主呢? 她看了眼桑翊,果然桑翊也对此剑目露欣赏,她转而问文长老道:“此剑可有剑名?” 文长老根本不想回答,他的整张脸因愤怒显得扭曲,直接对着殊玉扑过来,“把剑还给我!那是我的!” 当然,他扑空了。 殊玉优雅后退两步,轻抚剑身,对着剑道:“若我能为你讨回公道,你便让藏剑洞中的动静先停下来,如何?” 几乎是一瞬,赵天涯脑中的喧嚣停住了。 这下答案已经一目了然,所有人都看向文长老,要他给个说法。 文长老眼中心虚更浓,他不知道这剑竟真的与藏剑洞有关,心中惊惶,后退两步,正好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不,不是的,我也不是故意的。” 文长老口中喃喃,眼中情绪太过杂乱,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把剑,的确不是他铸的。 第46章 缘起 文长老修为不高,但在天都宗以铸剑闻名,他铸成的剑都与“平平无奇”无关,多少年来,人人都说他的铸剑技艺在天都宗没有敌手。 文长老一辈子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待在铸剑室中,希望能锻造一把绝世之剑。 什么样的剑,才算是绝世好剑呢? 要花费怎样的心血,利用怎样稀有的材料,要掌握多么精准的火候,才能铸成一把人人见之色变的好剑? 修真界中人人都想把修为修成逆天,可文长老对修为没有兴趣,只想完成自己这一夙愿。 他自知铸就过许多名剑,可是这些剑虽被别人赞不绝口,但在他心中,依旧算不上绝世之剑。 为了实现这一夙愿,他几乎要疯魔。 每每听到某个地方出了名剑,文长老都会立刻出发,去看一看那被称为名剑的剑,真的算不算是绝世之剑。 结果是:都不符合他心中的“绝世”二字。 三年前,文长老去了渠山。 渠山以剑修出名,里面不乏铸剑师,文长老赶到渠山时,已是人山人海。 那里在举行品剑大会,邀请各方修士前去参加,文长老心中高兴,不知道会不会从品剑大会得到灵感,铸成名剑。 他已经不再抱希望于他人,企图看到别人铸就绝世之剑。 多年的打击使他知道,这世上定不会再有人比他更想铸就一把好剑,慢慢地,他只寄希望于自己。 文长老认为,上天不会辜负他这样的诚心人,一定会有一个契机,让他完成夙愿。 事实也果然如同文长老所料,没有一把剑可以入他的眼。 他心中有些许失落,转身欲走之际,听到一个角落里传出哭叫声和殴打声。 文长老走上前,救下一个被人围殴的孩子。 问清缘由,文长老才知道这个孩子是对渠山展出的名剑评价不好,被人听到不爽,所以挨了揍。 大人们看到不好,也不会直说出来,文长老亦认为这渠山的品剑大会上没有令人惊艳的剑,可是他不会说出来,只会点头称妙,再加上世故的微笑。 可小孩不同,他看到什么便说什么,不会去想后果。 文长老看了看受伤的小孩,笑问道:“小友,那你认为怎样的剑便是好剑?” 那小孩被救下来,心里存着感激,诚恳道:“他们连一句反对都听不进去,铸成的剑自然不会是好剑。” 小孩抬头看了看文长老慈祥的面容,“我认为,您这样的好人,就能铸成名剑。” 文长老心里一动。 虽然他知道这是小孩感激之下说出的话,可是这话与他的夙愿不谋而合。 那些殴打小孩的人,是与参加品剑大会铸剑师们认识的人,听到这话当然不服,道:“你这小孩懂个什么,你又不会铸剑。” 小孩有文长老撑腰,反驳道:“做什么事都要用心,万物有灵,你们心术不正,又能做出什么真正的好物?” 这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文长老心生欣赏,蹲下身,拍拍小孩的肩膀,问道:“小友,你想随我去学铸剑吗?” 小孩问道:“铸剑好玩吗?” 文长老笑意温和,“好玩,当然好玩,你看我,铸剑铸了一辈子,都没有厌烦呢!” 小孩一直是个流浪的孤儿,有人愿意收留他,他心中自然开心又感动,他在瞬间已下了决心,道:“好,我跟你学。” 就这样,小孩成为了文长老的徒弟,一老一小回了天都宗,开始了他们共同的铸剑生涯。 小孩没有正式名字,一直被人叫做阿欢,文长老因剑与他结识,便为他起名“剑欢”。 小孩也很是喜欢这个新名字,欣然接受。 教了剑欢铸剑之后,文长老才发现自己无意之间得了一个高徒。 剑欢有很多位一起学铸剑的师兄师姐,可是唯独他有着过人的铸剑天赋,更重要的是,文长老没想到自己收下的这位徒弟在接触了铸剑之后,天赋过人不说,比自己还要痴心于锻造,这令他心中十分高兴。 剑欢在学铸剑后的第一年,便铸成了一把好剑。 文长老爱才如命,当即将剑欢收为了关门弟子,师徒二人整日里在剑室不出门,一有好剑铸成,便抱着剑在剑室里嘿嘿傻笑,然后又继续铸剑,乐此不疲。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夙愿,那就是誓要铸成一把举世罕有的名剑。 没有灵感时,剑欢便会去后山藏剑洞内与剑“谈话”。 说是谈话,也其实是剑欢一人对着剑絮絮叨叨,说他对剑的感悟,说他对铸成名剑的渴望,说他对铸剑的痴狂。 文长老虽爱铸剑,可是看着剑欢这样与死物说话,也担忧给爱徒憋坏,所以他决定,带爱徒四处走走。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观摩了很多铸剑师的铸剑方法,从春走到冬,从师徒之情变成爷孙一样的亲情。 归来之后,剑欢对文长老道:“师父,我觉得此行有些收获,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但想要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文长老十分惊喜,“说来听听?” 剑欢若有所思,“修真界有人会为自己养灵宠。本来野兽不会受人摆布,产生羁绊,可是却有人做到了这一点,让他们愿意听话,愿意为人驱使,还让它们通了灵性得以修炼。同样的道理,若是我们只把剑当作死物,它就是死物,但是我们用养灵宠的方式去铸就一把剑,不就可以得到灵剑了吗?” 文长老只觉得这是异想天开。 畜生能被驯养为灵宠的确是一个本来难以想象的难事,后来被人做到了,这一点是真的。 可是畜生本来就是活的,驯养只是花费心血时间而已。现在剑欢口口声声要把那铁铸的没有生命的东西“驯养”起来,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但是徒弟能这么认真地说出自己的感悟,还愿意在铸剑上花功夫,这一点还是令人欣慰的。 于是文长老没有反驳也没有支持,上前一步,恋爱的摸摸剑欢的头,道:“别累着自己。” 剑欢知道师父其实不赞成,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还是乖巧点头,嗯了一声。 第二日,剑欢在剑室里铸成一把平平无奇的剑,然后就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面,告诉文长老他要“闭关”。 文长老被徒弟这举动弄得忍俊不禁,笑道:“好啊好啊,肚子饿了我可不给你送饭。” 剑欢撇撇嘴走进屋子里,没有再说话。 这孩子脾气就是古怪,喜欢一个人琢磨东西,喜欢对着剑说话,总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想法。 起初,文长老将此事没有放在心上。 他知道剑欢爱面子,天天都会把饭菜放在门口,夜深人静的时候,剑欢就会偷偷开个门缝,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伸出一只手飞快地将饭菜抓进房中。 每天清晨,文长老就会对着剑欢门口的那些空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洒扫门童把这好像从地底下长出来的空碗给收了。 可是有一天文长老晨起,看到剑欢门前的饭菜根本没有动。 他焦急地拍门,听不到里面有动静,便只好硬闯进去,发现了在地面昏睡不起的剑欢。 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剑。 那把剑与剑欢刚铸成的时候不同,曾经平平无奇的样子已奇迹般改变,在文长老再次看到这把剑时,那剑通体锃亮,隐隐有灵气涌动。 剑欢没有立刻醒来,看着徒弟满脸苍白,再看看他十指上的刀伤,文长老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直到黄昏,剑欢才悠悠转醒。 第47章 缘灭 徒弟能醒过来,说明受到的反噬不大。 文长老眼中先是满脸欢喜,但渐渐地,他的眼中又带上了愠怒。 剑欢知道瞒不过自己的师父,只好撒娇道:“师父,您这几日给我的菜里面老有姜片,我不喜欢吃姜嘛!” 文长老顿时没有了脾气,“生姜虽然味道冲,但是吃一点也有好处,你还小,不能挑食......” 剑欢道:“好嘛,那下次就别放了行不行?” 文长老是个老实人,嗯了一声,刚想站起身去拿吃的,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徒弟岔了话题。 “不对,你......” 剑欢坐在床上睁大无辜的双眼,“啊?” 文长老满腔的怒意消了个干净,恨铁不成钢地道:“铸剑是有意思,可是你也......你也不能用自己的血去......” 剑欢没糊弄过去,也只好正色道:“不是你想的这样,师父,我每天只用一滴血去喂养剑,不会多喂。这是我和剑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情,没有枉用无辜之人的血,所以也算不上邪术。” 他说着,眼眸中亮了亮,“再说,您不也看见了吗?这把剑,真的和之前大有不同,师父,您和我一直都希望铸成一把绝世之剑,现在我就要成功了,您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文长老皱眉道:“我是喜欢铸剑,我是想铸成一把好剑,可是我不想让自己的徒弟因此受伤,我也有原则!” 剑欢辩解,“我没有受伤,我就是因为铸剑太投入,没有顾得上吃饭饿晕过去了,师父您信我一次吧!” 事关徒弟安危,这样的事不能草率。 文长老毫不留情,“不可能,我已经将剑藏起来了,你找不到的。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每天出门走走,再这么下去,你都快走火入魔了!” 剑欢委屈地撅起嘴,但还是没敢说话。 文长老以为这事便结束了,可他没有料到的是,自己这徒弟早就猜到了他的藏剑之地,并偷偷取回了那把剑。 剑欢对铸剑的执着在日复一日的喂养中,达到了顶峰。 他明面上表现得十分正常,可暗地里,他对着剑说话,早上会采集露水来洗剑,吃饭之前会把饭放在剑旁,让剑和他一起“享用”,睡觉时抱着剑,除此之外便会将自己的血滴入剑中,以“喂养”剑。 若是这样的事让旁人去做,或许多少会沾上其他的杂念。 可是剑欢是一个爱剑如命的疯子,他心里只有铸成绝世之剑的目标,没有对力量、财富、权势这些东西的觊觎,所以这看上去邪门的法子,却也没有产生任何对剑不好的副作用。 至于对人,就不一定了...... 剑一日比一日变得锋利、通透,它好像真的有了灵,真的成了一把只属于剑欢的“灵宠”。 不同于剑灵,它有了一种世界上其它剑都不会有的“意识”。 剑欢看着自己亲手铸就的奇迹,心中喜悦难以自胜,但是他不敢将其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文长老会阻止他。 他是铸剑师中不世出的天才,他以自己独特的思考方式铸就了一把绝世之剑,但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心中的净土上欢呼雀跃。 这寂寥的荣光。 这没有回应的喜悦。 不,他想,这还不是绝世之剑。 用区区血喂出来的剑,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么,如果是倾注性命去造这把剑呢? 心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蕴养成形,吞噬了剑欢的理智。 他兴奋地想将自己献祭给这把剑,到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绝世之剑。 可是剑成之日,便是他身死之时。 剑欢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儿郎,他本想等到自己垂垂老矣时再将性命献祭给这把剑,可是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的生命便不是最鲜活的状态,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所以他认为,他必须现在就去献祭。 若是有旁观者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一定会觉得他既是个天才,又是个疯子。 世界上的正常人是不会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的。 剑欢眼里闪着近乎疯魔的激动,他盯着案上这把剑,心脏狂跳。 三个月后,便是又一次品剑大会,这次大会会在天都宗举行,到那时,人人都会为他铸就的这把绝世之剑而惊艳。 但是他死了,这剑只能借其他人的口说出铸剑者的名字,剑欢微微一笑,打算在那一日将这最后的一步告诉文长老----他尊敬的师父。 这日,黑云压城,长风呼啸。 大半个修真界的铸剑师来到了天都宗,参加品剑大会。 文长老在剑堆里挑选,一时之间不知道选哪一把去参会,剑欢立于他身后,耐心等待着。 都说最好的都在最后,他等着外面的人挑出最好的剑,然后再让自己的绝世之剑出场。 文长老已经叫弟子们带了很多剑过去,他站在剑室,两只手各拿了一把剑,问剑欢道:“还有一个位置,你说最后选哪把好呢?” 剑欢却没有回答,只问了一个问题。 “师父,他们估计都已经选好最好的那一把了吧?” 文长老以为徒弟这是在嫌弃他动作慢,道:“应该是选好了,我就是觉得放剑的地方空出来一块不好看嘛,你别急。” 剑欢长舒了一口气,道:“师父,我不急。” 语气认真,认真得文长老觉察出了不对。 他回头,发现徒弟脸上是一种激动到扭曲的神情,文长老刚要开口,就见徒弟从自己的空间戒子中拿出了一把剑。 那剑光华无双,灵气逼人,比文长老一辈子见到过的剑都要上乘。 可他还没来得及惊叹,就看见剑欢毫不犹豫的拿剑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不!!!” 徒弟的血溅在了文长老的脸上,文长老一时之间被看见名剑的极喜与失去徒弟的极悲两种情绪拉扯,竟有些发晕。 “师父......我”,剑欢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跪坐在地上,“我成功了,您为我高兴吗?” 文长老眼睁睁看着那剑有了灵性一样,疯狂地吸纳着剑欢的生命力。 “师父.......我这把剑,算不算绝世之剑?” 文长老悲恸到失声,老泪纵横。 “您......哭什么呢?您不......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剑欢终于被剑吸收了所有生命力,闭上了双眼。 文长老明白剑欢让他开心的意思,可是已经迟了,哪有什么开心?徒弟死了,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怀中抱着含笑的剑欢,亲眼看着他的身体湮灭。 品剑大会上人们已经选出了最好的剑,最后一步便是天都宗掌门将剑放到名剑台上,为其取名。 人人都看着掌门徐清捧起了剑,却听到苍老的一声,“慢着!” 雨点落了下来,打湿了台阶,一个满脸疲态的老者缓缓走了过来。 雨点越来越大,可是无人在意。 大家都看到那老者手中捧着一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剑,皆是动容。 一把名剑诞生,人们却不知有一个天才也随之陨落。 文长老脚步显得有些不稳,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显得很失态。 他眼前不断浮现剑欢在自己怀中湮灭的场景,悲恸难掩,似乎一步一步走在刀尖上。 大雨滂沱,台下台上的修士们皆以灵力弹开周身的雨珠,只有文长老淋得像一只落汤鸡。 终于,他走到台上最中心,面向众人,站直了身体。 他伸出颤巍巍的右手,举起那把剑,道:“我文庭,今日带来的这把剑,才算名剑。” 这剑没有鞘,似乎生来便不应该被束缚,理应在这天地之间无所阻挡。除了剑欢的主动献祭,它从没有袭击过任何人,却带着肃然冷傲的杀气。 铸剑师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好剑,浑若天成的剑身,清皎无双的光华,势不可挡的锋利...... 更重要的是,在这天地黯然之中,这剑却自有灵气护体,未染风雨,似乎会呼吸一样,展现着一种说不出的生命力。 文庭的爱徒死了,因为这把剑。 台下的人只是盯着这把剑,他们的表情便说明了这就是一把绝世之剑。 老人一辈子想象过无数次自己铸就绝世之剑时人们的表情,可当这一刻来临之时,他竟然是心痛的。 人们忘了唏嘘,忘了惊叹,乾坤之间只是风雨声,像极了凄嚎。 或许,这便是世人对名剑崇敬的最直白的方式吧。 文庭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风雨加身冷得像冰雪覆体,他眼前浮现出自己和剑欢刚刚见面时的场景,握着剑昏死过去。 是不是当初没有收剑欢为徒,剑欢就不会长成一个只会铸剑的疯子? 他是不是错了? ...... 第48章 初显威力 品剑大会,在人们的震惊与惊呼声里结束了。 文长老再次睁眼,只觉得恍如隔世。 天都宗的掌门徐清满脸关切地上前一步,语气比起平日的随意,多了几分关切,道:“老文,你醒了?” 文长老转头,看见满屋子都是有名的铸剑师,忽然坐起身,问道:“剑呢?!” 徐清自空间拿出剑,还给文长老,道:“你既然醒过来,就好好保管,此剑真乃绝世之剑,老文,你真的不愧是天都宗最厉害的铸剑师!” 文长老还没反应过来徐清这话的意思,就有另外几个铸剑师上前来,带着恭维满脸笑容道:“文长老真的是铸剑天才啊!” “文长老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铸剑师!” “文长老,你想不想就这把剑开一个论剑会,我们一起探讨?” “......” 所有人都认为这把剑是自己铸成的。 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年轻的孩子铸成的剑。 文长老想要否认,却听徐清道:“没想到老文你真的实现了你毕生的夙愿,方才大伙聚在一起,想推你为修真界的铸剑第一人呢。” 文长老看向徐清,不可置信,“什么?” 徐清只觉得好笑,“铸剑第一人,以后会和修真界最顶尖的铸剑师在一处铸剑。” 文长老忽然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假若,他说这把剑是剑欢这个已经死去的人铸就的,那么这个机会,自然会消失。 假如,他想,假如他承认了这剑是自己铸成的,那么今后所有的铸剑师,所有的最最精纯的铸剑书卷,都可以被他随意使用...... 甚至,他都不需要多说,只需要沉默着,受了这个殊荣就好。 于是,文长老对着徐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人们只当是文长老为人低调,对于铸就绝世之剑,也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居功自傲,没有一句炫耀。 天都宗的文长老铸就了一把能令天地变色的绝世之剑,这在修真界的铸剑师间成为了一个传说。 夜风沁骨,文长老坐在剑欢的衣冠冢旁,沉默良久。 所有人以为剑欢是觉得铸剑枯燥离开天都宗,去外面找灵感了,只有文庭知道,少年已死,一去不返。 衣冠冢小小的,碑上无名无姓。 文庭终于眼泪纵横,他对不起自己的徒弟,对不起这个替自己实现了夙愿的天才,可是他都不知道对谁说出这份歉意。 “剑欢”,文庭泣不成声,“我没有说这剑是我铸就的,我只是沉默,我只是沉默了,你能原谅我吗?” 木叶潇潇,无人应答。 ...... 殊玉听了文长老这番回忆,只觉得感慨。 她没想到这一世竟然会在天都宗听到这样的秘密,看着文长老跪坐在地上老泪纵横,不禁又看向桑翊。 桑翊垂眸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天涯没想到剑欢已死,他震惊道:“全宗上下都听了你之前的话,以为剑欢是下山寻铸剑的灵感,却原来,他已经死了?!” 周路遥也是惊骇到了极点,一个人竟然会因为执念做到如此地步,真的不是个疯子吗? 周路遥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一个人铸剑都能铸得丢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她同时也庆幸自己不理解,倘若理解了,自己不就也疯了吗? 殊玉观察桑翊的反应,发现他只是垂眸站着,安安静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上辈子这把剑成了桑翊的手中剑,不知他当时知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又对这样的来历作何感想。 文长老哭得没有了力气,只是坐在地上抽气。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把剑没有剑灵,却一直有自己的意识。 只能说铸就它的人是一个天才,用“养人”的方式给了这把剑生命,使其能够与每一把剑相通,引发万剑齐鸣。 文长老一生都在铸剑,现在他承认了这段过往,却感觉好像一生都结束了一样。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情放松过,看着剑室里沉默着的人,他伸出手,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我对不起剑欢,若这后山的藏剑洞跟它有关,那就是剑欢不原谅我,在对我不满,你们将剑拿走之前,我可以,再看它一眼吗?” 殊玉点点头,将剑还给文长老。 老人轻轻拥住剑,像是在忏悔,半晌,他苦涩一笑,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何尝不是呢? 谁听了这样一个故事,心里都会多少有些不舒服的。 可就在众人分神的刹那,文长老忽然眼中充满坚定,将剑刃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自刎了。 赵天涯立刻上前,想要用仙法止血,却不知为何,那道被剑划破的伤口与寻常伤口不同,根本无法被愈合。 文长老的生命力被剑吸纳,他本应满脸痛苦,可是殊玉发现,他的脸上全是释然。 错过了最好的救治时间,文长老便就这样带着笑容,真的死去了。 此剑被当成人来铸就,可是一出世,便诛了两个人。 赵天涯神识之中再次响起了不停的刀剑震颤之声,他痛苦地抱住头颅,道:“这是什么情况?!” 殊玉大概明白原因,道:“怕是此剑含了对天都宗的怨念与不甘,事到如今,只能强行镇压了。” 赵天涯立刻封闭五感,对周路遥道:“快去请掌门!” 当日天朗气清,徐清与殊玉简单商议后,双双站在了藏剑洞前,准备施法镇压。 藏剑洞里依旧是动静不停,徐清自知道了文长老之事,从头到尾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这毕竟算是天都宗一桩丑闻,被昆仑仙门的大能知道,实在是丢人。 但是他转念一想,殊玉不是那种多话的人,便也强行镇定,道:“有劳殊玉仙尊了。” 殊玉点头,二人同时施法,为藏剑洞增加封印。 桑翊远远看见二人掐着复杂的仙诀,将灵力注入藏剑洞洞口,动作可谓利落干脆。 可眼看着封印将成,洞中却传来碎裂之声。 徐清忽然脸色发白,停住了动作。 殊玉皱眉,“怎么?” 徐清神识能感应到自己宗门的仙剑,他道:“藏剑洞中的仙剑,有的自折了。” 桑翊暗暗心惊,什么叫做“自折”? 周路遥心直口快,“掌门,您是说,有仙剑自己将自己折断了?” 徐清脸上满是百思不得其解,可还是嗯了一声,“是这个意思。” 本来徐清打算,若是镇压不成,他便想方设法毁了这把剑。 但是现在...... 只是镇压便会引得仙剑齐齐自折,这要是毁剑,估计整个藏剑洞中的仙剑都要保不住了...... 这事太过于邪门,同时在场的人也不得不佩服剑欢,他真的是一个铸剑的天才。 不,不是天才,而是鬼才。 他铸成的剑,竟然能够与剑共感,控制其他剑的存亡。 这也,太逆天了吧...... 第49章 美人如灯 越逆天,殊玉对这把剑便愈加感兴趣,当然,也越是不能让它落入桑翊手中。 她与徐清同时停下动作,封印也自然停下,只听藏剑洞中“劈里啪啦”一阵乱响,然后“唰”地一声,一把剑猛地飞出,直袭徐清。 徐清瞳孔微缩,立刻后撤。 那剑来势汹汹,一下子刺入徐清面前的土地中,激起飞石迸溅。 不用细看,人人都知道这就是剑欢铸就的那把剑。 桑翊神情严肃,道:“看来这剑,不是很愿意老实待着啊。” 徐清脸都绿了,他堂堂掌门,在别的门派仙尊面前被一把剑逼出了窘迫之态,实在是有点下不来台。 殊玉善解人意道:“方才这剑有反抗之意,或许是因为我这个外人在的缘故,徐掌门,此事我毫无头绪,还请掌门容我下去休整片刻。” 她还有接下来的筹谋,不急于一时。 徐清立刻道:“拉着殊玉仙尊为我宗劳心,实在是惭愧!那好,路遥,你将仙尊带到客房歇息。” 周路遥上前一步,笑道:“仙尊跟我来。” 殊玉对徐清微微颔首,徐清道:“劳烦仙尊了,此事便交由我们来善后吧。” 桑翊在殊玉身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着徐清行了一礼,便跟着殊玉走了。 天都宗建在高山之巅,走在气势恢弘的建筑之中,随处都能看到云海,让人有一种走在云端的感觉。 桑翊跟在殊玉身后,见周路遥一直缠着殊玉说个没完,自己将自己修长的指节掰得“咯咯”直响。 周路遥浑然不觉,眉眼弯弯指着远处道:“仙尊你看那里,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云海里就会有一层金色的光,特别好看呢。” 殊玉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道:“天都宗景色果然是大气磅礴,曾经听说过,倒也没有如同今日这般仔细观赏。” 周路遥步伐轻快,她将双手背在身后,面向殊玉,“那仙尊再多待几日,我带仙尊四处好好看看,我们宗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 桑翊垮起个脸,表情已经开始破碎。 殊玉却面带遗憾,道:“偷得浮生半刻闲固然好,可是我已很久没有回到昆仑仙门,要事没有处理完,明日我便要启程了。” 这下换周路遥垮起个脸了。 桑翊心里暗暗好笑,“对啊,周道友,我师尊很忙的,凌霄峰没有她不行,我们没有办法停留太久。” 周路遥不知道桑翊是不是故意的,感觉他将“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殊玉回头看了一眼桑翊,没有说话。 周路遥为他们安排的客房环境清净幽美,很适合休憩,殊玉知道她是费心了,笑着道了谢。 子时,殊玉打坐完毕,看到外面月色正好,便出了房门。 屋子外面便是一片空旷,她站在一座山崖高处往下看。 天都宗弟子居错落有致,在层层叠叠的树木之间,不失美感。 不得不说,天都宗在修建方面还是下足了功夫。 明月高悬,清冷的月色洒在山下,静谧极了。 殊玉听到一阵脚步声,没有回头,道:“你也没睡吗?” 桑翊眼前便是殊玉如同月下仙人的身影,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像是一汪冒了几千年寒气的冷泉,其间蕴藏着说不出的哀愁与落寞,任凭怎样的火焰,都无法让其有半点回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修炼的几年之中,总是不断地想起。 “师尊”,桑翊上前一步,还是与殊玉隔着好远的距离,“我一直在想,文长老想要去死的原因。” 殊玉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他徒弟辛苦铸成的剑,被他占用了名字,心里有愧吧。” 桑翊摇头,“可是他救了剑欢,没有他的教导,剑欢便不会接触铸剑,也永远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殊玉有些疑惑,“怎么,你觉得文长老是对的?” 桑翊神情认真,“也不尽然,文长老虽有自认为对不起剑欢的地方,但他也罪不至死。” 殊玉觉得有些好笑,她回过头来,月色映照在她身后。 桑翊看不清殊玉的面容,只是师尊那道身影在冷月的投射下显得更加不食人间烟火,于风中像一只透明的蝴蝶。 “若你是剑欢,你以你的性命铸就了一把绝世之剑,结果我将这铸剑的人偷换成了我殊玉的姓名,你不怨吗?” 殊玉问着这个问题,却想到了前世的种种。 她深吸一口气,“桑翊,事情没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怎样去揣测别人的心,都会不得其解。” 桑翊抿了抿嘴唇,没有开口。 若真的是这样,自己会怨恨殊玉吗? 桑翊不是剑欢,殊玉也不是文庭,他也没有去将这样的事想象在他们师徒身上。 他不会疯狂到用自己的性命去铸剑,殊玉也不是那种贪图名利的人,所以这样的局面,定然不会发生。 桑翊忽然笑了笑,“师尊,多谢您为我解惑。明日就要回凌霄峰了,在回去之前,我想告诉您一件事。” 殊玉走过来,经过桑翊身边,带起一阵寒气,“进来说话。” 师徒二人来到屋中,烛火之下,桑翊见殊玉精致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带了些暖意,道:“师尊,我已将境界修练至元婴。” 殊玉暗暗心惊,前世的桑翊也是一个修炼天才不假,但是修炼元婴花了五十年的时间,这次他仅仅闭关三十年,为何就修到了元婴?! 她尽量将心底的讶异压制,问道:“那你刻意将修为压制在金丹,是......?” 桑翊有些不好意思,“留着一张底牌,总是好的。” 殊玉了然。 是啊,桑翊心思深沉,前世就是靠着缜密的心思一步一步走到了仙门之首的位置,不管是哪一辈子,他都总是为自己留了后手。 与这样的人为敌,的确是一件不幸的事呢。 可是这一世不同,她要他变成自己手里的那张底牌。 那么这个人越强大,某种程度便说明对自己更有利。 殊玉道:“可有修为不稳的迹象?” 桑翊摇头。 好吧,果然是个修炼奇才。 烛火微微跳动,桑翊看着眼前的师尊,不禁勾起唇角。 殊玉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复杂情感的合成体。 她看上去温和耐心,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冷漠气场,让人想要靠近,却又难以靠近。 桑翊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冰灯,他觉得殊玉就像一盏冰灯。 制作冰灯的时候,用刀削出寒冰的薄片,拼接成灯罩的样子,再将蜡烛放在灯罩里面就好。 冰灯远远看上去有一团暖意,可是凑近了,却发现外面是一层玲珑的凛然。 这世上,他再也没有见过一个像殊玉一样的女子。 虽然充满了谜团与矛盾,却又如此吸引他,让他想要靠近。 师徒二人就回凌霄峰这件事商谈了很久,等到天边微微亮起一丝晨光,桑翊才离开殊玉的卧房。 走出房门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屋顶的留影珠。 师尊总是这般没有安全感,桑翊这么想着,微微有些心疼。 第50章 情鞭 周路遥满脸不情愿地送走了殊玉,任她如何挽留,殊玉都将她当作孩子一样哄,然后坚定不移地选择离开。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她心中空落落的。 周路遥看着殊玉带着桑翊御剑而去,与这位外冷内热的仙尊相处,她才见识了什么叫做修炼的天才,才明白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仙尊,再见。”周路遥心里默默说,“等下次再见,我就比现在更强了。” 与周路遥站在一起的,还有天都宗掌门徐清、长老赵天涯。 徐清皱眉看着殊玉离去,才显出几分疲态,对身边的赵天涯道:“还是难以镇压吗?” ...... 昆仑仙门,凌霄峰。 云波等来了殊玉和桑翊二人,微微惊讶,立刻上前迎接。 原来桑翊竟是去找殊玉了吗......? 但她面上不显,一如往常。 殊玉看向彩霞峰方向,也不知是在问谁,道:“彩霞峰有动静了?” 桑翊点头,“挽铃闭关期间,有宗外弟子误闯了彩霞峰,闹出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好在挽铃神智清楚了些,没有大碍。” 殊玉看了眼桑翊,笑得意味深长,“那你的挽铃妹妹可想下山走走?” 桑翊摇头,“多谢师尊关心,我认为她不需要。” 云波只觉得这师徒二人表面交谈温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眼珠转转,道:“仙尊,这一路一切可好?” 殊玉脸上露出和煦如春风的笑,“顺利极了,一切都好。” 桑翊也笑,“自然呢,云波姐姐,师尊自是吉星高照。” 云波不自然地从桑翊脸上移开,脸上涌出淡淡红晕,“那就好,顺利就好。” 桑翊闭关结束,殊玉历练归来,彩霞峰许挽铃又开始闭关,似乎一切都开始重新走上正轨。 这夜,殊玉挑了挑灯花,走到窗前,眯眼看着外面。 前世自己被徐进散播殴打同修的传言,其实应该有一个人证的,那便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云波。 徐进调戏云波,自己为她出头,这本是一件为她打抱不平的仗义之事。可是当这传言传遍修真界后,云波却未站出来帮她说过一句话。 殊玉只当此事涉及云波的名声,她姑娘家也不好说什么,再加上殊玉前世对一切都很淡漠的性子,这并不算是一件需要格外留意的事。 可后来,桑翊成为仙门之首,殊玉成为阶下囚后,徐进的传言变成了众多压垮殊玉的稻草中的一根,云波对此,也并未出言相帮。 那时,只要有一个局外人为她说好话,她都不至于孤立无援到绝望。 今日看见云波红着脸看桑翊的表情,殊玉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忽然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啊...... 她前世可真是眼瞎。 看来自己这徒弟,自有一种与生俱来吸引姑娘的潜质。 从许挽铃,到妙兰,再到前世的周路遥,还有自己身边的云波。 殊玉没有特别注意过桑翊的容貌,仇恨在心,如果她愿意,她真的不想再看一眼这前世害她死去的罪魁祸首。 更何况是去带着“欣赏”的意味去看他所谓的容貌。 想着想着,殊玉捏紧了拳头。 凌霄峰静谧如斯,所有人都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殊玉眼中含着思量,看向桑翊紧闭房门的居所。 静悄悄的,只有一豆灯光。 一切都还在掌控之内。 桑翊坐在榻上,额头冒汗,似乎在摸索着自己的灵台。 修为已经到了元婴,他的心力自然也跟着长进不少,这几年每每坚持不下去,他都会想起一张脸。 灵台之中的问心镜,问与不问,其实已经没有了任何分别。 他知道自己目无尊长,卑鄙无耻,痴心妄想。 可是他束手无措,自困囹圄,画地为牢。 从被在狼嘴里救下,桑翊便已经深陷其中,没有了逃避的路线。 他看着殊玉日夜不停地努力变强,也想过师尊这样做的原因。 别人修行,要么是为了名利,要么是为了权势。 可是殊玉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她要名利无用,对权势不屑,这世上似乎没有能让她真正开心的东西,那么她苛刻地要变强是为了什么呢? 殊玉果断敢为,彩霞峰的灵脉说斩就斩,要杀的人说杀就杀。 本来是一峰之主,却还是主动去下山历练,战场之上给自己留下以血触发的救命阵法,在瓜田李下的境况之中不忘留影珠。 她心中没有常人所拥有的“爱”。 所以,桑翊知道,殊玉想要变强,是因为“恨”。 她在恨着什么呢? 桑翊猜不出来,任凭他心思如何深沉,也无法得到答案。 他灵台之中的迷雾渐渐散去,桑翊一直凝神往问心镜的方向而去。 妙兰曾问过他,是不是对殊玉有不一样的感情,桑翊没有回答。 许挽铃愤怒地质问他,明明是青梅竹马,却为何会因为殊玉而分道扬镳,他也没有回答。 花妖叫他照问心镜,他不敢抬头。 他不知道如何说出口,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答案。 即使现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但是他已经敢去承认这个事实。 不知道问心镜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的元婴修为也无法将其拔除。 既然无法拔除,那便留着,他甘愿让其成为自己的共生之物。 即便会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 让他痛苦,也能让他清醒。 桑翊额头上的汗珠沿着完美的侧脸滑下,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之上,烛火摇曳,片刻也被拉得老长。 他的神识却越来越清晰,此刻灵台之中,他已站在了问心镜面前。 层层藤蔓滑落,周身雾气尽散,桑翊没有像胆小鬼一样落荒而逃,他静静站在问心镜前,眉眼温柔地端详着镜子里的那张面孔。 “师尊,殊玉,果然是你。” 下一刻,问心镜碎裂,化为桃花颜色一般的浓雾,将桑翊笼罩。 他喉间腥甜,感到一股诅咒如同生锈的铁钉,硬生生随着浓雾钉入了他的脊椎,使他痛不欲生。 一条情鞭与脊椎骨严丝合缝地融合,长在了他的体内。 虽早就猜到了看了问心镜的后果,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痛。 这爱意就是对他的惩罚,他愿意被如此惩戒,这样,他也能清醒的扮演自己是一个忠诚的徒弟。 其余,别无所求。 第51章 小鱼上钩 清晨,殊玉执伞立于院中,一边抚摸着青崖的头,一边看着仙侍们归置庭院的一切。 桑翊一大早便下了凌霄峰,说去山下有些事做,殊玉起来已经不见了人影。 早上的雨带着凉意,携了尘土的气息,敲在瓦片上,有不规律的嘀嗒声。 昊言宗覆灭,许挽铃寄名于彩霞峰,殊玉这一击效果不错,但此刻不该是停手的时候,她还有很多敌人。 原本彩霞峰覆灭,殊玉就打算立刻动手,铲除几个死敌,可是桑翊产生了闭关的想法,这便也使殊玉改变了原有的计划。 现在事态条件更加成熟,也不知道,自己谋划设下的那个局,何时会产生效果。 正想着,青崖愉悦地呦呦叫了两声,一束白色的铃兰花被递到自己面前。 铃兰小巧玲珑,上面还带着透明清亮的雨水,桑翊微微晃着花,笑道:“师尊,喜欢么?” 殊玉思绪被打断,看着眼前的徒弟带着纯良无害的笑,点了点头。 桑翊只见殊玉目光温柔,心中一动,脊椎处便针扎似的一痛。 这便是那花妖留给自己的诅咒,封在灵台中的问心镜并不只是要他知道心中喜欢的人是谁,而是要在他心中明了之后,化作情鞭,埋入他自己的脊椎。 每动心一次,情鞭便抽他一次。 情愈深,情鞭便抽得愈重。 桑翊很有忍耐力,虽这一下抽疼令他眼前发黑,但他脸上表情不变,只是接过殊玉手中的伞,与殊玉并肩往静室中走。 “师尊,此番我下山打听到一些事。” 桑翊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花瓶擦干净,放入手中的铃兰。 “有人在修真界间刻意传播谣言,说昆仑仙门的彩霞峰上宝物很多,却只被一人占用,实属浪费。” 殊玉喝了一口茶,嗯了一声。 桑翊早料到殊玉的反应,又继续道:“大多人却也不多理会,毕竟这是昆仑仙门内部之事,犯不上被无关之人叫嚷。” 殊玉放下茶杯,“那你怎么看?” 她望着窗外雨雾迷蒙,似乎眸中也笼了一层烟雨,叫人看不清情绪。 “为师留下许挽铃一命,又让你照顾她,你不觉得这流言对我有什么影响么?” 桑翊笑着摇头,“我不觉得。” “哦?”殊玉声音里带了几分玩味,她对于桑翊的心思时刻充满了好奇,眼中因好奇带上了光。 “那你在想什么?” 桑翊反问一句,“师尊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彩霞峰收为己用,对吗?” 他虽然看上去是在问,可是语气坚定,早已知晓了答案。 殊玉清楚此事的用心对桑翊来说并不难猜,所以她没有回答,仅仅做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桑翊心里因殊玉的目光一动,忍受住来自背后的抽疼,尽力把心思放在议事上。 “师尊若真想将彩霞峰变成自己的地盘,便不会一剑斩了彩霞峰的灵脉。” 失去了灵脉的山,对于殊玉一心追求强大的目标没有任何帮助。 桑翊原本以为殊玉斩断彩霞峰的灵脉是为了在杀何明辉时会轻松一些,但后来仔细一想,殊玉能有杀何明辉的决心,便不会有借助外力的不自信。 斩断灵脉只会让彩霞峰的护山大阵难以开启,而就殊玉对于阵法的精通,根本用不着大费周折。 所以,斩断灵脉的理由,就是单纯的泄愤。 听起来太过于意气用事,却实在符合殊玉的性情。 凌霄峰封印灵脉,会使彩霞峰受到荫蔽,这荫蔽给不给,殊玉说了算。 桑翊看着殊玉无意识敲击茶杯的手,“而师尊留下许挽铃,为的便是今日的流言。” 殊玉忽然笑了,“哎呀,小翊儿,为师留下你的挽铃妹妹,难道不是因为你们的关系吗?” 她没有否认桑翊的猜测,便说明殊玉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桑翊立刻垂下头,“是徒儿小人之心了,的确,师尊留下彩霞峰任何一人,都可以达到今日这个目的,您单单不杀挽铃,对徒儿来说真的给足了脸面,是恩重如山!” 毕竟他可是骗了所有人,说自己与许挽铃两情相悦。 殊玉笑着揭过话题,“你把那铃兰放到书桌旁吧,还挺好看。” 桑翊起身照做。 殊玉眸色沉沉,她留着许挽铃的妙处,还不仅于此呢。 自当是且走且看。 ...... 云波走进静室,见桑翊正在给殊玉整理卷宗,偷偷多看了两眼,道:“仙尊,天都宗来人了,赵天涯赵长老说有事相商,只见您一人。” 桑翊诧异抬头看了一眼云波,不知道这赵天涯神神秘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殊玉心道终于来了,回头对桑翊道:“整理完之后来前院等我。” 桑翊眉眼弯弯,手里拿着抹布说了声“好”,便又继续干起活来。 殊玉直接出了门。 云波看着桑翊抱着几卷书站起来,将其放到书架最高处,目光不由往他的身上飘。 高大的个头,匀称的身材。浅色的弟子服穿在这人身上,都显得多了几分飘逸洒脱。劲瘦有力的腰被一条白色腰带束着,更显得桑翊的身材结实清健。 他束起的马尾一直垂到腰后,随着整理书架的动作而微微摇晃。 云波打了一盆水换上,一时又没有了站在桑翊身边的理由。 桑翊不知道云波为何一直在屋里待着不走,她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锁定,这使桑翊有几分不适。 他皱皱眉,转脸却是温和笑意,“云波姐姐,我有些饿了,上次我买的云片糕还有吗?” 云波几乎被这笑容晃了下眼,忙道:“那......那我帮你去看看。” 人一走,桑翊便坐了下来,目光幽暗。 殊玉被徐进用谣言抹黑时,从不见云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在那日奖赏仪式中,若非殊玉拿出留影珠,殊玉冷漠凶残的名声便一直会被口口相传。 就算去一趟凡间,殊玉买礼物都会念着云波,可是他从未见云波有几分真心去对待殊玉。 他看云波很不顺眼。 师尊从来心思缜密,不知道留这人一直在左右,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52章 尽在掌控 前厅,殊玉已经喝完一杯茶,赵天涯依旧是愁眉不展。 “我不知道贵宗是什么意思,此剑给贵宗带来困扰,难道给了我,便不会困扰我么?” 殊玉神情淡淡,这问话说不上是生气,但绝对也不是高兴。 赵天涯在心里把徐清问候了几百遍,额上冷汗直冒。 “仙尊啊,这说到底与我也无关,是我们掌门的意思。” 殊玉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赵天涯,毫无情面可言,“那你请你们掌门来与我说啊。” 赵天涯心想:掌门?我呸!那老狐狸,怎么可能自己来解决这样麻烦的事? 他硬着头皮道:“我家掌门昨日正好闭关了,还是那句话,此剑与我宗不合,天都宗供不住这把剑,什么法子都镇不住它。” 殊玉哦了一声,“那我也供不住。” “可是此剑是仙尊找到的线索,剑欢因为文长老的缘故,对天都宗憎恨至极,对旁人满是敌意,却只服仙尊一人。” 赵天涯脸上满是恳切,“仙尊不收此剑,我实在无法交差!” 殊玉像是终于不耐烦了,“这修真界那么多人,你们天都宗为何只盯着我一个?!怎么,是认为我好欺负不成,要我做了这冤大头?!” 殊玉威压渐显,赵天涯身上似有千斤重,呼吸声也开始不稳。 他瞒无可瞒,知道这样的确是一件生硬且毫无理由的为难事,不老实解释根本行不通。 他终于下定决心,道:“我宗有一占卜师,是他说的!” 殊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却还是语气冷冷道:“赵长老是当我三岁小孩吗?” 赵天涯欲哭无泪,“是真的,仙尊啊,‘夙灵之劫’你想必很清楚吧?” 殊玉周身的威压瞬间消散,她看向赵天涯,眸底是说不出的幽怆。 赵天涯咬咬牙,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也拼了。 “夙灵是仙尊你的师父,仙历二千年前他可是修真界修为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是谁也没想到,他真的会在仙历二千年陨落。” 殊玉深吸一口气,旧事浮上心头带起浓烈哀愁,她指尖颤抖,“当时大战在即,有人为他卜了一卦,说他会陨落,当时,没有人相信。” 赵天涯眼中似乎重现着当时刀光剑影的惨烈情形,“可是,那一卦应了。” 夙灵陨落了,就在仙历二千年那场大战之中。 见殊玉久久无话,赵天涯道:“那位占卜师便是我天都宗人,他预言过的事从来都会应验,自仙历二千年之后,他便再无音讯,人人当他死了,可是只有天都宗知道,他还活着!” 殊玉声音像是淬了冰碴,“他在哪儿?” 赵天涯调整了坐姿,他知道殊玉不是个乱来的人,便神情认真地回答:“在下知道仙尊心有芥蒂,不过,那人只是占出了事实,并非害了夙灵仙尊之人。” 殊玉神情不悦,却还是道:“自然。” 任谁都不可能心无芥蒂,大战之前,有人说:“你师尊这一战就要死了。”结果人真的死了,这谁受得了? 可是占卜出这个结果的人却真的没有错,他只是提前说出了事实而已。 赵天涯认真道:“那位占卜师,便是我们掌门的兄长。” 殊玉打量了一眼赵天涯,“为了把这剑给我,你竟情愿说出你们宗的秘密?” 赵天涯很是无奈,“这件事困扰我们宗很久了,每次掌门都把烂摊子留给我收拾,一次两次还行,每次苦活累活都落在我身上,是个人都受不了吧?” 谁也不想一直为集体做冤大头,这是赵天涯暗戳戳的报复。 不过他终究还是比较怂,“殊玉仙尊,那位那位占卜师说此剑只有到了你手中,我宗才会安然无恙,你......” 殊玉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这理由实在牵强,让人很难接受,那么,他还说了什么?” 赵天涯见殊玉有接受剑的迹象,道:“这个我不清楚,因为全宗上下能见到他的人只有掌门,我也是被告知而已。” 沉默半晌,殊玉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好。” 赵天涯达成目的,喜不自禁。 “但是”,殊玉道,“若是此剑对我有所不利,我......” 赵天涯立刻道:“我立刻带着剑离开,我宗也会给仙尊极大的补偿!” 他很相信自家那位占卜师,他说过的话,从来都不曾落空。 殊玉点了点头,“我相信贵宗说到做到。” 赵天涯长舒一口气,任务完成,开开心心地告辞了。 屋子里只剩下殊玉一人,良久,她忽然笑了。 一切皆与她的计划一致,剑到了她手中,连那个人的身份,也套了出来。 确定了再无旁人,剑匣里才传出闷闷地声音,是一个少年在说话。 “这位仙尊,我帮你达成了目的,你什么时候实现你的承诺啊?” 若有天都宗的人在场,便能听出,这是剑欢的声音。 殊玉回到座位上,打开剑匣,道:“你无法化为形态出来吗?” 剑欢沉默了一会,“不能,我把我自己献祭给了这把剑,所以一直会附于剑上,只能存留自己的意念。” 殊玉点头,又疑惑道:“但是这把剑上,似乎还有另外的气息?” 剑欢不说话了。 好半晌,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是我。” 这是文庭的声音。 殊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意念也随着那一剑留在了剑上。” 文长老声音有些许的委屈,“我也不想这样的。” 剑欢哼了一声。 屋子里死一样的沉寂。 良久,殊玉才道:“事已至此,你们自己解决吧,不过,我既已成为此剑之主,在用剑时,自然会告诉别人此剑出于剑欢之手,至于你们,也要协助我,一切听从我的命令。” 剑欢没有异议,却道:“总觉得仙尊你是蓄谋已久。” 殊玉笑得狡猾,“可不是么?” 那日从文庭手中抢过剑,殊玉便听到了剑中的心声。 那剑在她手中微微颤动,剑欢委屈且愤怒的声音不绝于耳:“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殊玉便用心声与剑欢交谈,“杀了他之后呢?此剑便是个凶器,也永远没有多少人会知道是你铸成了这样一把名剑。” 这是事实。 剑欢满是不平,怒问:“那我还能怎么办?!” 殊玉用心声回答,“陪我做戏,我既然能听到你的心声,那说明我们有缘。你有能号召万剑的能力,那就认我为主,闹得天都宗鸡犬不宁,直到天都宗把这剑给我为止。我会告诉全天下,是你铸就了这把剑,如何?” 剑欢自己也已经死了,本来满腔愤懑,殊玉这话却给了他一个希望。 他决定赌一把,可他又有几分犹豫,道:“可我力量不够。” 殊玉道:“那还不简单,你饮我的血不就足够了吗?” 出手真是阔绰,剑欢喜欢这样的性格。 也几乎是在剑欢同意的瞬间,殊玉便在袖子底下用剑刃割破了手指,剑尝到血味,立刻将血融入到剑中。 ...... 屋子里静悄悄的,殊玉坐在剑匣旁,表情平静无波。 剑欢似是想到了那日的事,声音充满了好奇,“仙尊,你怎么会料到他们会把剑送给你?” 殊玉用左手撑着脸,卖了个关子,道:“你猜。” 剑欢:“......” 前世的殊玉便知道天都宗那位神秘的占卜师,他预言了自己师尊的死,却从未真正露过面。 殊玉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在陨落后悄无声息,所以她断定此人定是活着的,只是不愿意露面罢了。 若是此人活着,剑欢扰乱天都宗藏剑洞,让一个堂堂修仙大宗的武器不听号令,此人自然会为天都宗出力占卜。 而殊玉给剑欢的命令便是:“认她为主,然后闹得天都宗鸡犬不宁,直到天都宗将剑送给自己为止。” 这是一个已经设好了答案的局,所以那位高明的占卜师得到的解决之法,也一定是和这个答案一模一样。 为什么殊玉有信心会从赵天涯口中问出占卜师的消息,便更简单不过。 能接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来与自己交涉的人,必然是一个长期为天都宗收拾烂摊子的受气包,心中定然对天都宗存有怨怼,为了完成任务,他一定会把不利于天都宗却利于完成任务的消息作为交易的底牌。 殊玉摩挲着茶杯,就差揭开这个占卜师的真面目了。 她需要这样一个人作为自己的助力,去与仇敌抗衡。 第53章 贺礼 正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是桑翊。 殊玉没有收起剑匣,看着桑翊走进来,便盯着桑翊的双眼,想看看桑翊什么反应。 桑翊自然是看到了那把剑,不过他的反应令殊玉微微吃惊。 桑翊躬身道:“恭喜师尊得偿所愿!” 殊玉愣了片刻,忽然一笑,然后道:“这剑你喜欢吗?” 她知道这把剑在前世成了桑翊所有,这一世她将剑夺过来,抢夺了先机的同时,也是在挑衅命运。 桑翊上前,给殊玉添了一杯茶。 “剑是好剑,但是比起它”,桑翊顿了顿,殊玉挑眉,“怎么?” “我还是最喜欢怀书剑。”桑翊道。 殊玉反问,“我还想将它送给你呢。毕竟这可是把好剑,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把。” 桑翊摇头,“这剑本就是师尊花了心思得来的,我不会收的。” 殊玉见桑翊言语之间满是确定,声音冷了两度,“你怎么知道这剑是我花心思得来的?” 桑翊指着殊玉指尖的伤,“师尊,你手上的伤,是给这剑喂血划出来的吧?伤过师尊的剑,我绝对不要。” 殊玉垂眸,仅仅一道伤口,桑翊便猜到了这么多吗? 见殊玉没有说话,桑翊继续道:“进天都宗之前,师尊手上还没有任何伤口,直到从文长老剑室出来,我才发现师尊的手上添了一道新伤。” 殊玉没想到桑翊竟会有如此细致的观察,“你为何连这些细节都看得这么清楚?”殊玉不解,“再说,一道剑伤又能与此剑有多大的关系,你却能从中知道是我想要此剑?” 桑翊看了一眼匣中剑,“剑伤不深不浅,所以不是打斗受伤或不小心划开的口子,师尊拿到剑之前,此剑也仅仅是能引起万剑共鸣,可是拿剑之后,此剑便如同增加了什么势不可挡的力量,竟然连徐清与您的封印都能挣脱。” “所以”,桑翊神情谦逊,“那道伤口,是您学着剑欢的方法,给剑喂了血,与它达成了什么交易。” 殊玉若是仅仅以师徒的关系对待桑翊,听他讲这么一番话,她简直要拍手叫好。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偏偏在前世杀了她,与她为敌。 她甚至在想,这辈子将此人先培养成自己的刀,真的是万幸么? 也对,前世能成为仙门之首的人,能有多简单? 殊玉忽然笑了,她看着桑翊,似乎是因为看到徒弟的进步而发自内心地高兴,“桑翊,你真的很有长进。” 桑翊脊椎处一痛,却因为殊玉一句话而开心不已,他像是一个得到了蜜糖的孩子,喜不自胜,眉眼处都仿若多了几分鲜活。 “谢师尊夸奖!” 云波远远地看到桑翊和殊玉有说有笑地走进来,立刻上前去接过剑匣,道:“方才有一个姑娘来找仙尊。” 殊玉不记得与什么姑娘有约,道:“何人?” 云波道:“她说她叫周路遥。” 殊玉恍然大悟,赵天涯来了昆仑仙门,怪不得,那就是周路遥也跟着来了。她道:“那人呢?” 云波道:“等了片刻,却接到她的同门回去的消息,就走了。走之前留下一件东西,说要送给仙尊。” 殊玉接过一个精巧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淡蓝色的剑穗,并附有一张纸条。 “仙尊仙尊,这剑穗上的白玉是熔岩玄玉,流苏是天蚕丝,祝贺你得剑,这剑穗便是我的贺礼啦!” 殊玉看着字条,仿佛看到了周路遥的笑脸,心绪也被牵动,露出真心一笑。 桑翊不知字条上是什么内容,但也大概能猜到,他有些不悦,“师尊,其实我也为您准备了礼物的。” 殊玉转过头,“什么?” 桑翊自戒子中拿出一个剑鞘,道:“刀剑锋利,再加一个剑鞘便好了。” 原来那日桑翊早早下山,为的便是这个吗...... 殊玉也不奇怪,桑翊能够猜到自己谋划得剑,还准备好礼物便也不稀奇。 剑鞘通身是莹润灵光,估计价值不菲。 殊玉笑着接过剑鞘,拿出剑匣中的剑将其笼入鞘中,竟是严丝合缝。 “有劳徒儿了。”殊玉眉眼弯弯。 桑翊刚想笑,看到殊玉把周路遥送的剑穗也缠上了剑柄,刚起来的嘴角又垮了下去。 殊玉毫无所觉,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事,转身进了静室。 桑翊闷闷不乐。 这周路遥着实可恨,她自己没有师尊的嘛?! 转念一想,桑翊又开心起来,周路遥再怎么想方设法地接近殊玉,也不是殊玉的徒弟。 只有他是殊玉的徒弟,殊玉是他桑翊的师尊。 云波看着桑翊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这师徒之间的诡异氛围到底是因为什么,干笑了两声也离开了。 静室里,剑欢的声音自剑中飘出,“仙尊,这剑鞘是花了功夫的,我感到自己的念力都强了不少。” 殊玉能感受到这剑因有了剑鞘更有活力,道:“这个材料,想必是陨铁无疑。” 剑欢道:“是陨铁,还很稀有,这材料可不是一两天能找到的。” 殊玉思忖片刻,又仔细看了看剑鞘,道:“我知道了。” 剑欢有些摸不着头脑般,“你知道什么了?” 文长老的声音幽幽传来,“那剑鞘有修改过的痕迹,估计此鞘本来是那个年轻人给自己的剑打造的,后来又改变主意,把剑鞘改了大小,送给了仙尊。” 剑欢没好气地哦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只是我没有说出来罢了。” 文长老:“......” 殊玉也看出来了,她送给桑翊的那把剑也没有剑鞘,这剑鞘,本来是桑翊为了他那把怀书剑而造。 看来桑翊的确很看重那把剑。 沉默片刻,殊玉问文庭,“你知道天都宗徐清的兄长是谁吗?” 文庭没有立刻回答,问道:“仙尊一直执着于这个问题做什么?” 他是天都宗的长老,若是有人想对天都宗不利,他还是会阻止的。 殊玉也能猜到文庭的心思,道:“当然是因为这个消息对我有用。” 她看着剑,神情戏谑,“你自刎的时候,天都宗可没几个人为你伤心,你倒是忠心。” 剑欢见文庭不答,哼了一声,道:“他不说我说,我只是一个小弟子,虽没见过徐清的兄长,却听藏剑洞的剑提到过他。” 殊玉眸中一亮。 剑欢道:“他叫徐如初,不仅占卜很厉害,连修为也很了不得。只不过他因为一些事不愿在修真界抛头露面,所以天都宗内很难见到他本人。” 文庭唉了一声,他没有立场阻止剑欢,只能静静听着。 殊玉问道:“因为什么事?” 剑欢唔了一声,“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喂,老头,你知道不?” 他因为芥蒂不愿再叫文庭师父,只是以一个“老头”来唤他,文庭也不觉得有问题。 文庭道:“掌门待我恩重如山,让我无忧无虑地在天都宗铸剑,我不会背叛他的。” 殊玉冷笑,“此剑饮我血与我结契,你知道反抗我的后果吗?” 剑欢也跟着道:“仙尊若想毁剑轻而易举,剑毁了,你也死了,还搭上一个我。你将我铸的剑占为己有也就算了,还想拉我一起垫背吗?” 这一句话分量极重,殊玉很是满意剑欢的表现,但面上还是严厉肃然,“看来文长老是真想这么做呢。” 文庭半死不活地叹了口气,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第54章 谋定而后动 仙历一千七百三十二年,天都宗的掌门还不是徐清。 执管天都宗的掌门名叫凌岩逆,那时,徐清还是他的弟子。 凌岩逆为人直率正气,在修真界中行事低调,他在位时,重心全部放在强大门派上,如今天都宗气势恢宏的建筑构造,也多是因为凌岩逆出财出力。 凌岩逆徒弟很多,但他最喜爱的弟子却是个药罐子,那便是徐清的兄长——徐如初。 徐如初长到十几岁时,身体稍微好转,他天资聪慧,学了占卜一术,很有一番预知天机的本领。 美中不足便是他身体与同辈人相比较为虚弱,几乎不下山,也不太懂人情世故。 凌岩逆也曾为爱徒寻过各种灵药仙法,但是效果甚微。 徐如初知道师父为他颇为费心,也很争气,练就一身好修为,为人惊叹。 本来,徐如初是最有可能成为天都宗掌门的人。 可是造化弄人,一次下山,他惹上了不该惹的角色,因而催折了本来就坎坷的人生。 他遇上了一个将死之人,那是一个长相清纯的姑娘,名叫苏吟。 苏吟遍体鳞伤,徐如初本着一颗善心施救,却感到回天乏术。 不知为何,灵药对苏吟几乎无用。 苏吟自知命不久矣,死前哀叹自己遭人暗算,可是连害她的人是谁都不清楚,死也难以瞑目。 徐如初看她可怜,说明自己可以占卜,为她实现死前的愿望。 这一占,占出了祸端。 卦上显示,害了苏吟的,正是苏吟的亲姐姐。 本以为苏吟命不久矣,徐如初按其遗愿将苏吟留在了林深处便离开了,却不料苏吟非但没死,还回去挑明了真相,揭穿了幕后黑手。 从道义上来讲,徐如初做了一件好事。 可是从阵营上来讲,徐如初惹出了不得了的祸端。 苏吟竟是魔族。 因为魔族的幕后黑手早有后招,囚禁苏吟后,找到了为她占卜的徐如初,差点要了徐如初的命。 凌岩逆为救徒弟耗了天都宗诸多天材地宝,引得天都宗上下都非议不断,徐如初经此一事,心如死灰,便隐退了。 徐清于危难之际与扶岚宗搭上关系,交易往来,慢慢恢复了天都宗的元气,这才有了如今的徐清做掌门。 殊玉听得直皱眉。 若是徐如初与魔族有恩怨,那么计划便有些难了。 听文庭的描述,这便是徐如初与魔族之间不死不休的拉扯。 天光渐渐昏暗,殊玉坐在桌前,脑中的谋划几番重建、打翻,身边的剑安静陪伴着她,微微泛着白光,像是在呼吸。 一子动,全局乱。 该如何走出这一步呢? 屋子里已经被昏暗笼罩,殊玉没有点灯,她的目光幽深如最暗的森林深处,筹谋着自己的路。 忽地,殊玉轻轻一笑,有了主意。 扶岚宗。 掌门云啸神情严肃,与身边的大长老木复春商议着炼药比试的事。 扶岚宗上下皆是以炼药为主,整个宗门建立在一片广阔的沃土之上,到处是种植的灵药,愈往宗门深处,药香愈浓。 这次炼药比试在扶岚宗举行,云啸给修真界各派有名望的炼药师都发去了请帖,意料之外的是,昆仑仙门竟也给了会来的答复。 木复春看着自家掌门,思量再三开了口。 “他就算来,也不会闹事,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里面涉及的还有两个宗门呢。” 云啸叹息一声,“那江离来便也罢了,可是殊玉也跟来,我就怕事情不简单,她又不是炼药师,也没有做过炼药师,难道此行只是为了看看炼药?” 木复春道:“掌门不必忧心,听闻前些日子天都宗还送了一把名剑给殊玉,这说明殊玉与天都宗关系尚可。咱们历来与天都宗是盟友,我想殊玉不会上赶着给咱们找不痛快。” 回忆着往事,云啸眉头紧锁,“但愿如此。” 凌霄峰山脚下,江离看着殊玉忙活的样子,笑得很慈祥。 “小玉儿,这种灵药比较喜欢荫凉,所以需让它少晒太阳,种在这里最合适不过。” 江离手里握着锄头,衣袖上沾了些许泥点子,但是毫不在意。 殊玉扎起裙边,挽着袖子给灵药松土,早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使她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温柔的生机。 这片药园子是江离的心头爱,每天除了修炼,便是照顾这片土地。 殊玉手上忙着嘴上也不闲着,“那么师叔,你那收藏的书籍也从不翻看,里面方子好多,白放着多可惜,你不如教教我,活血丹该怎么炼呢?” 江离对师侄这种求知若渴的精神十分欣慰,他看着殊玉,“小玉儿,你学这么多,不累吗?” 殊玉丢下手中的铲子,两眼望着远处,“这有什么累的,修炼路上不仅有高度,还有宽度,会的越多,越是主动。” 江离想了想,点点头道:“活血丹的方子我等会给你,在炼丹书里面,好几摞书你拿走随便看打发时间。不过你可要小心,炼药如果放错药,可是会出问题的。” 殊玉道:“出问题?难道有炼错药让人掉境界的吗?” 江离嗯了一声,“当然有,书上都有记载的。” 殊玉哦了一声直起腰,“那我可要好好看看这些书了。” 江离没有深思殊玉说的话,他转身洗了手,见殊玉也走出园子,二人便坐在葡萄架下,开始煮茶。 “此番去扶岚宗,小玉儿真的要带上你那徒弟?”江离把糕点一一摆放整齐,“你那徒弟跑彩霞峰跑得可勤。” 殊玉听出这话里的一丝丝不悦,笑道:“师叔,他与许挽铃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到大,与旁人关系是不能比的。” “白眼狼一个”,江离愤愤,“你救那丫头片子,别人不知,我知道,那丫头片子对你极其不满,以前还说你坏话。” 殊玉看着江离的表情忍俊不禁,这小老头已经发须皆白,可是活力不减,像个老顽童一样,她问:“那师叔是怎么知道的?” 江离冷哼一声,“我挖灵药时在林子里听到的,两个女弟子以为没人,没注意到林深处的我,说许挽铃不满桑翊对她冷漠,把一切原因都归在了你身上。” 殊玉毫不在意,“说就说了,她们喜欢那样,与我无关。毕竟昆仑仙门大部分人已经目睹了我救许挽铃的事实,这传言越凶,越是丢许挽铃的脸。” 江离笑着指了指殊玉,“你就总是这个性子,你不怕以后桑翊听了许挽铃的话,与你反目成仇吗?” 殊玉微微一怔。 上一世,不就差不多是这样吗? 她很快回过神来,“师叔”,殊玉眼中情绪已经清明,“我刚说的与我无关,不是说不怕谣言散布。” 殊玉坐直身体,“是我将事态全貌已经控制好了大概,传言已经不会扩大到影响我与桑翊的关系了。” 这一世,桑翊还没有起反叛之心,那把杀了自己的剑,也已经被她花了些心机弄到了自己手中。 一切都是可控的。 江离嗯了一声,“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谣言这种东西,不可轻视,你那徒儿忠心一日可以,两日可以,可是长久下去,他的忠心真的能一直稳固吗?” 殊玉低头掐了掐眉心。 她不能保证。 尤其是心如深渊的桑翊。 殊玉不得不承认自己驯养这匹白眼狼是有难度的,稍有不慎,这白眼狼就会回头,将自己的计划连同自己一起撕得粉碎。 但是,倘若能利用好他,复仇也会事半功倍。 比如这次将要开始的扶岚宗之行。 他到底有多忠诚,有多少实力,这一趟都会揭晓答案。 第55章 拂岚宗 殊玉饮了一口茶,淡淡苦涩染上舌尖。 “师叔,扶岚宗每年都会邀请你去他们宗参加各种有关炼药的活动,云啸明知道你不再碰炼药,可还是如同挑衅一般请帖不断。” 殊玉压抑着愤怒,前世的种种记忆犹新。 “在外人看来,他好像是惜才如命不忘旧情,可是我知道,他这是羞辱。” 殊玉放下心头的情绪,转而看向江离。 “可为什么,这次您会答应前去呢?” 江离手中的茶凉了,面无表情地将其泼到院中,沉默着看向远山。 很久,他才用苍老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这么多年,我,想出门看看了。” 日光渐移,园中的灵药在温暖中舒展了碧叶,葡萄架下殊玉与江离一言不发,可新的风暴,就要到来。 云波为桑翊送去昆仑仙门的弟子服,敲了敲门。 桑翊走出来,请云波坐在院中小桌边,接过新衣。 桑翊还从未与殊玉一同正式去过其他宗门,这次去之前便被殊玉提醒注意穿着,注意给外边的人留下好印象。 他看着新衣,问云波:“以往昆仑仙门弟子出去,都要穿这样的新衣服吗?” 云波摇头,“很少有这样专门穿新衣的,不过弟子的穿着是会影响别人的印象,看弟子们自己的想法。” 桑翊点头,他拿过新衣,这是殊玉花灵石给他做的,只是去旁观炼药比试,自己都不用上场,可是师尊却愿意为他花心思,不愿委屈了他。 殊玉说这样有利于他结交朋友,往后在修真界出去历练,也不会被人小看了去。 看着新衣华贵的布料,桑翊知道这件衣服价值不菲。 脊椎传来钝痛,桑翊强行忍下,好在这情鞭现在只是让他不痛快,没有其他伤害,所以只要克制,一切都不会是大问题。 从殊玉的种种叮嘱来看,这次出行很是重要,桑翊暗下决心,绝不能给师尊丢脸。 所以去扶岚宗之前,他打算去凌霄峰书楼查一查各种卷宗。 书楼里经卷堆积如山,桑翊找了个地方,开始耐心查阅自己需要知道的事。 他垂眸盯着记载琢磨,明白了在如今的修真界,扶岚宗也算是一个大宗,因炼药而出名,在各个宗门中的地位属于中上。 天都宗因为地势原因,常在扶岚宗买灵植,扶岚宗弟子的武器也大多来自天都宗,两宗之间有生意往来,关系较好。 后来,为巩固联系,两宗中还会有弟子之间结为道侣,关系可以说亲如兄弟。 在修真界中,修士们避免不了受伤,故而灵药很重要,再者,灵药可以助修行,所以炼药师备受尊崇。 而扶岚宗是个炼药师人才辈出的地方,桑翊明了了此行会遇上很多厉害人物,殊玉格外的叮嘱原来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于是他在各方面又很是慎重地准备了一番。 窗外,淡月疏花,安静如斯。 翌日清晨,桑翊换好衣服,等在殊玉屋外。 云波看桑翊一身新衣,整个人芝兰玉树,在晨光中颇为清爽。 她笑道:“仙尊也快好了,她让我提醒你,是否已安顿好了彩霞峰那边?” 桑翊点头,“昨晚去过,挽铃这些日子心神不宁,我给她服了昏睡的药丸,估计她醒来,我们也早就回来了。” 正说着,殊玉推门而出。 她今日穿着的衣服与往日有些不同,白色为主的衣裙带了淡紫色点缀,领口呈花瓣状,更加衬得伊人若雪,高不可攀。 桑翊有些不敢看殊玉,道了声师尊,便低下了头。 殊玉不多废话,只道江离已经上路许久,示意桑翊跟上自己,即刻出发。 两道剑影滑过,刹那间便向扶岚宗方向而去。 云波愣了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殊玉留给她的锦囊。 锦囊很轻,里面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若三日未归,可按照凌霄峰仙诀自行解开彩霞峰禁制,继续帮桑翊给许挽铃用昏睡药。 云波心中疑惑:为何说,有可能三日不归呢? 云波百思不得其解,终究是无法想通,只是默默将此事记在心中。 殊玉御剑在前,神情严肃。 前世这场炼药比试殊玉没有去过,但是据说很是热闹,几乎大半个修真界都参与其中,包括那个散修。 桑翊曾因为维护许挽铃被那散修盯上,自己则为保全桑翊而打了桑翊一耳光,引发诸多怨怼。 如今,又要碰上这个硬钉子了,殊玉心底藏着筹谋,正好也可对桑翊各方面一试。然后,剩下的账,便要找扶岚宗一一清算一番了。 拂岚宗,想到这个名字,殊玉便恨难自已。 因为前世江离之死,与扶岚宗关系甚密。 桑翊御剑在后,见殊玉一路无话,也没有打扰。 他观察着扶岚宗附近,发现周围灵气稀薄,等到了扶岚宗,他才明白所有的灵气去了哪里。 与别处不同,扶岚宗上下被浓郁的灵气包围,灵药散发出的药香极浓,浓得快有了实体似的。 所有到场的人,仅仅是吸了几口灵气,便已是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这真可谓是一块宝地。 师徒二人跟着人群往里走,没有和旁人再多寒暄。 周围有年轻男修士不时回头看向这边,桑翊满脸都是不悦,整张脸都是紧绷的。 他们都在看殊玉。 殊玉的确算得上修真界数一数二的美人,桑翊很清楚师尊有高岭之花的美名,的确是令人惊艳。 但是,桑翊心中有几分咬牙切齿,这些人这样不断的回头,也算是过分了吧? 殊玉也察觉到了过分密集的视线,她淡淡一抬眼,眸中沁了冰雪似的,望向那群回头的男修士们。 只一眼,那些人便被眸中寒光冻透了心一般,立刻垂头老实了。 桑翊忍不住想笑,又努力抿唇,假装无事。 殊玉这样的性格,他可太喜欢了。 也就是在同时,桑翊脊椎处一痛,他猝不及防,皱了皱眉。 云啸立于高台之上,迎接一一前来的客人,殊玉站定脚步,看到在前面等待他们的江离,默然不语。 江离站在台下,仰着头,盯着云啸面对每个人都游刃有余,不发一言。 从殊玉的方向看,只能看到江离的背影,瞧不见他的神情。 可是对于已经知道一切真相的殊玉来说,她能感到那背影藏着的无边落寞。 江离就像一棵半扎根在地上的风中枯木,看似屹立不倒,实则其心已空。 无人知道此时此刻,江离心中想着什么。 扶岚宗本可以算得上是江离寻道的根。 但现在不是了。 桑翊看着殊玉望向江离停了下来,也跟着驻足。 第56章 寻道 仙历一千二百年,修真界出现过一次大动荡,这是前世的后来,殊玉才因江离之死得知。 与平凡百姓一样,修真界也会出现灾难,只不过这灾难要不寻常些。 从魔族开始,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雾。 这雾来得神秘,它弥漫之处,所有吸入它的修士都会失去灵力,变得毫无修为。 对修真界来说,失去修为与死亡无异,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扶岚宗作为主修炼药的门派,也为此事费心劳神,但是依旧没有人能炼出治疗这怪病的解药。 修真界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惶恐之中。 那时江离还很年轻,他与夙灵在昆仑仙门学习修炼,是凌霄峰五藏仙尊座下的弟子。 夙灵生性喜静,悟性极佳,对于修炼很是刻苦,年纪轻轻便臻至元婴,可谓是天之骄子。 与夙灵相比,江离便很是不成体统。 他整日里在凌霄峰上蹿下跳,修炼这种事对他来说太过于枯燥,能逃则逃。 五藏仙尊训江离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看看你师弟!再看看你!” 不过江离满不在乎,他总是会在这时候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为师父捏捏肩膀捶捶背,然后道:“师父,人各有道,我这不是还没找到自己的道么?” 夙灵也会一本正经地替师兄解围,浅笑着在一边给师父奉茶。 也就是这一年,修真界被毒雾困扰时,江离找到了自己的道。 他郑重地跪在五藏仙尊面前,道:“师尊,修炼有千万种,徒儿一直在修为上没有精进,可看到这修真界在毒雾中如火如荼,心中不忍,所以想下山学习炼药,治病救人!” 昆仑仙门没有炼药师,江离此番话,其实也算是一种告别。 夙灵站在五藏仙尊身边,隐于袖中的手微微蜷缩。 五藏仙尊虽然整日里一直训教这个贪玩的徒儿,可是打心里疼徒弟,一听到这话,第一时间就想骂江离想起一出是一出,再把他关起来罚抄心法。 可是对上徒弟的眼神,五藏仙尊动了动嘴唇,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江离的眼中,没有曾经的漫不经心,全是坚定。 夙灵垂眸,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他也没有挽留的立场。 师徒三人沉默良久之后,五藏仙尊先开了口。 “去吧......” 他声音苍老,仿佛在这沉默之中,忽然就老了几百岁。 …… 江离是连夜离开的,或许他怕自己在凌霄峰再多待片刻,就要因为舍不得而放弃这条道了。 夙灵一路送他到凌霄峰山脚,月色清冷,照在山阶旁的白玉兰上,仿佛将世间所有都染成了白。 江离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走了一路,要分别时,忽然转身。 他的落寞全部被自己藏在了心底,眉眼之中全是飞扬神采,“师弟,等下次再见,我就是炼药师啦!” 少年丰神俊朗,在他面前笑谈余生。 夙灵本像是与月色融为一体的雕像,听到这意气风发的话,也忽然随之鲜活了几分,道:“好。” 于是后来,江离入了扶岚宗,成了云啸的师弟。 或许这的确是江离的道,他入宗之后一改往日的跳脱,醉心于炼药,短短三个月,便炼出了能阻断毒雾在修士体内扩散的药。 虽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但是在当时,已经堪称天才。 扶岚宗一心想在此事上抬高自己在修真界的威望,不愿将这样的美名放在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身上,便对外宣称,药是举宗门上下全部人的心血而炼成。 江离只想治病救人,对此也表示无所谓。 后来,他炼出了恢复灵力修为、清除毒雾的药汤,也全被扶岚宗上下平摊了这份功劳。 虽然江离的名字没有被传扬出去,但是扶岚宗如获至宝,江离成了继云啸之后的第二个下任掌门候选继承人,一时令全宗上下艳羡不已。 但是悲欢并不相通,有人为此愤愤不平,甚至产生了仇恨心理。 云啸本来在扶岚宗没有竞争对手,已经被全宗默认为百打百的继承人,这么一闹,他几乎是傻了眼。 这不可以! 谁都不能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江离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才学了多久的炼药就要和他争,他凭什么?! 木复春这个花了很多心血才成为云啸心腹的弟子自然知道云啸的忧虑,他和云啸的命运已经绑在了一起,所以江离便也是他的仇敌。 他江离不是因为炼药而上位吗?那他也可以因为炼药而不得善终。 两个人为了自己的康庄大道日夜筹谋,终于完成了阴险的计划。 一个月后,一件事震惊了扶岚宗上下。 江离炼的药吃死了人,是翻云派掌门的儿子。 虽然江离穷尽言辞自证,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所有不善的矛头都指向了他。 炼药师炼药吃死人这种事,对于炼药师来说,会是一生的污点。 江离虽性格里带了点吊儿郎当,但是他敢肯定自己的药不会有问题,可究竟是何人害他,他不知道。 他在凌霄峰那样的清净环境中长大,想不到就算是在同一个宗门之间,也会藏污纳垢。 江离以为找到了自己的道,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出力,将自己变强就好了,从来不曾去深思人心的险恶。 他忽然开始自我怀疑。 难道,他的道,是错了么? 可是他为此牺牲了好多,也离开了最亲的人…… 对于这件事,大家议论纷纷。 药死一个人,会让江离失去炼药的资格,一辈子再不能碰炼药。 起码算是疏忽,不至于让江离死。 可云啸是个做事做绝的人,只要这个能力可与自己抗衡的人活着,他便寝食难安。 他要江离的命。 在这没了儿子的掌门日夜不休地闹事时,江离还被锁在扶岚宗的地牢里等候发落。 云啸便是这时候进入的地牢。 江离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了云啸。 “师弟,你真是冤枉啊!”云啸双眼通红,蹲下身满脸担忧,“你那么厉害的炼药本领,师兄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会药死人!” 江离长叹一声,落寞难掩,“师兄别难过,造化弄人,这事总要有人承担的。况且,我相信咱们宗门会证明我的清白的。” 云啸没想到江离竟会这样说。 他以为江离会跟着抱怨,满心仇恨,可是现在这反应,完全找不到半点恨意。 完全施展不开激将法。 于是他又心生一计,木复春告诉他,江离来扶岚宗之前,是五藏仙尊的徒弟,师徒之间情谊深厚,这一点,倒也可以利用。 云啸继续用悲痛的声音道:“师弟说得是有道理,师兄知道你是清白的,只是师兄听说,掌门明天就会让你以死谢罪,我实在是......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江离怔然。 他难以置信道:“都不再审了吗?” 云啸挤出两滴眼泪,“掌门说此事越拖越对宗门不利......” 江离的心沉了下去。 云啸注意着江离的表情变化,忽然拔出腰间仙剑,斩断了江离身上的锁链。 他大义凛然道:“师弟,师兄只能救你一时,你逃吧!在宗门追杀找到你之前,好歹去见见最后想见的人,做做想做的事,起码别留后悔!” 想见的人...... 想做的事…… 江离眼前浮现出两张早已刻入心间的脸,道:“好!” 然后他对着云啸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江离在凌霄峰虽学得粗浅,但也略懂用拳脚功夫带上灵力,一路上偷偷袭击了守卫,将他们打晕过去。 他去得匆忙,没有多想其他。 云啸慢慢负手走出,看着倒了一地的守卫弟子,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他指着其中一个,对黑暗里潜藏的同伙道:“除了这个,都杀了吧。” 他知道留下一个活口醒来便会立刻将江离叛逃的消息传出去,心中开怀。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知道是木复春来了,他道:“你把咱们屋里的灯点亮,咱俩偷偷过去,我怕请的那些人靠不住,去清理一下现场。” …… 明月高悬,江离奔走在深林之间。 他不敢御剑,怕目标太大,等到了昆仑仙门山脚下时,东方已经隐隐透出了光。 隐约只能看见居于三十三峰之间的凌霄峰,带着记忆中不变的翠色。 他想,现在这个时辰,师父和师兄应当是在练剑了。 如果自己去求救,肯定会被他们训斥一顿,但也会被他们妥善地藏匿起来。 可是江离没有,他已身染污泥,怎么会再去沾染那片净土? 江离释然般一笑,对着凌霄峰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如此这般,也是死而无憾了…… 第57章 曾有少年 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事。 先是拂岚宗的罪人江离断了锁链逃走,再是翻云派上下皆被灭门。 翻云派是个小门派,只有掌门和不到十个小徒弟,若是遇上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人物,猝不及防地下死手,被灭门不足为奇。 谁是凶手,所有人自然而然会怀疑到一个人头上。 江离。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寻仇了。 扶岚宗的人惹下祸端,宗门责无旁贷。 整个拂岚宗上下全体出动,仅一天就找到了在外逃亡的江离。 为给修真界一个交代,他们表明会在第二天就将江离处以极刑。 昆仑仙门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所有人议论纷纷,认为此事实在是令人震惊。 与此同时,五藏仙尊还在闭关,而夙灵也跟随师父在旁护法,他们已经错过了偷偷劫走江离的最佳时机。 江离被更沉重的锁链锁进了地牢,他也慢慢从中回过味来,这是被人算计了。 死没有什么,他问心无愧,他一生从未沾染半点邪恶,就算是被陷害,他也没有辜负五藏仙尊的教导。 唯一难受的,就是不知道师父师兄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对他失望? 第二日艳阳高照,碧空如洗,看起来实在是一个好日子。 江离被押上了处刑台,台下有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 高台边缘摆着密密麻麻刻了符咒的弓弩,弩上利箭蓄势待发,只要掌门一声令下,他便会在顷刻之间被这些带有灵力的利刃刺个透心凉。 江离与台下的云啸木复春二人视线相对,看出了云啸的心思,自嘲一笑。 是了,天底下最好的师兄师弟关系,也只有在凌霄峰有了。 江离闭上眼仰头,太阳照在他脸上,他在一片暖意里,等待着终将属于自己的死亡。 “谁敢动我徒儿?!”浑厚的声音自空中传来,接着一把重剑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气势直冲处刑台,重重插在台中心,护在江离面前。 江离心中一沉,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 五藏仙尊立于重剑剑柄之上,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再有如何强烈的敌意探向江离,都会被他震开。 “师尊”,江离声音哽咽,“您可知这一救我,您......” 五藏仙尊没有回头,也没有多问什么,只道:“离儿,你受委屈了。” 又听得一声风啸,万千细密剑影飘至五藏仙尊身旁,一个身影若仙的年轻男子现身。 他手中横着一把剑,虽满目清冷神色,但也不减杀意。 竟是夙灵。 被告知再也不能炼药的时候,江离只是怔愣片刻,便自嘲一笑。 被诬陷为杀人凶手,用沉重的锁链锁在地牢时,江离唯有些许的愤怒与不甘。 他天性散漫,对无端的恶意也不会怎么放在心上,不执着于自己的名声,不在意自己的脸面。 可是此刻,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自眼眶中落下,砸在地上,晕湿了地面,像是书写着他的“斑斑劣迹”一样。 他喉间发出的声音不似人声,满含委屈不甘和难以自抑的惭愧。 “你们为什么要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他自己选了这条路,是他蠢到被人算计,是他主动离开了凌霄峰! 可为什么,最后与他面对残局的,还是他们? 江离忽然想到,曾经某个夜晚,他与师弟站在长满了玉兰花的大树下山脚处,那时候少年恣意,前路似平坦无比,他说了什么? “师弟,等下次再见,我就是炼药师啦!” 可是仅仅一年,就熬死了一个少年。 ...... 殊玉听说那日五藏仙尊和夙灵当众带走了江离师叔,理由是江离只身一人,不可能徒手断了锁链出逃,他修为一般,难以一夜之间灭人门派。 可“正义凛然”的修真界岂能因为这一点随便放人? 种种种种,最后皆因五藏和夙灵修为了得,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江离因此活了下来。 但是包庇一个杀人嫌犯的行为,还是逃不掉被整个修真界唾骂。 昆仑仙门根本无法平息众怒,只能废了江离的右手,作为交代。 殊玉想起前世她被修真界审判时,江离挡在她前面为她辩驳的样子。 那时师叔已白发苍苍,脊背微微有些佝偻,却成了为她遮风挡雨的最后一道墙。 何明辉带领他的整个彩霞峰徒子徒孙,整整一个峰的人,到处散播江离心思歹毒,药死过人的传闻,引起修真界对凌霄峰的不满。 他们当众羞辱江离自己劣迹斑斑还为殊玉这样的罪人掩护,在那种微妙的时间引导群情激愤,逼得江离最终自刎。 江离死前的笑如同刀刃一样刮在殊玉的心上,她记得师叔的最后一句话是—— “小玉儿,我这一生,对不起你师祖,也对不起你师尊,我就是一个罪人,连我自己选的道,也是条死路。” ...... 清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了梨花片片,落在了殊玉发间,她浑然不知。 桑翊只是静静站在殊玉身边,他看着殊玉神色,只觉得师尊虽站在身边,却似乎与自己隔了千万年之久。 这盏冰灯灯罩太厚,让人不知里面的火是越烧越旺,还是将熄未熄。 是了,殊玉想,她后来知道了一切。 五藏仙尊救回江离,昆仑仙门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那时三十三峰的灵脉压制在哪处悬而未决,经此一事,五藏仙尊欠了昆仑仙门人情,封住灵脉的事,便落在了凌霄峰。 五藏仙尊说一峰做事一峰当,应下了封印灵脉这个危险的承诺。 压灵脉是双刃剑,有好处,亦有坏处,坏处便是耗损修为,伤身。 五藏仙尊本就为救江离强行出关,封印灵脉后,不到三年便陨落了。 知道前因后果的江离去五藏坟前跪了一夜,年纪轻轻,便一夜白头。 江离为何自刎,是何明辉告诉他,夙灵曾帮五藏仙尊封印灵脉,亦受了暗伤,所以才会轻易战死。 所以夙灵,也是间接因江离而死。 现在想来,本来闭关的五藏仙尊,又是怎么知道江离要被处决之事呢? 那几年昆仑仙门上下都在为找人封印灵脉而苦恼,他们了解五藏的性子,如果让他欠下人情,封印灵脉之事就会解决。 或许,五藏仙尊明知这就是个昆仑仙门设给自己的圈套,还是选择了救江离。 一切早已随着时间淡去,至于真相,谁又知道呢? 江离若有所觉,回头看见殊玉与桑翊。 小老头儿露出微笑,朝殊玉摆手,“小玉儿,过来。” 殊玉收起心事,笑着走过去,“师叔,今日人多,我们迟了些。” 所有风霜都已消融,如今,她才是主导者。 她不是闲着没事来散心的。 殊玉深吸一口气,她是来讨债的。 第58章 钱放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都落座,扶岚宗命弟子们一一上茶。 殊玉闻到手边桌子上的茶中,弥漫着一股药香味,垂眸看了看茶色,又看了看上茶的弟子。 其余人也发现了这茶的特别之处,纷纷咋舌。 木复春这才笑道:“诸位道友,这是我宗用炼制的上品灵药泡的茶,喝了能提升灵力,请大家不要客气。”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日来参加炼药比试的人估计三千不止,扶岚宗每人一盏这样的茶,是有多么雄厚的实力啊。 殊玉瞥了一眼手边的茶,没有动作。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道:“果然好茶!” 正这时,有弟子进来,附耳在木复春旁说了什么,殊玉只见木复春脸色变了几变,然后又强行镇定下来,拉着云啸走到人少处,说了几句话。 江离没有碰茶,问殊玉道:“小玉儿,怎么不喝?” 殊玉道:“茶里有苍蝇,恶心。” 江离不觉发笑,修真界哪里有苍蝇,只是殊玉这般,他也觉得有趣,又逗她道:“那回头去师叔我那里喝?” 殊玉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师叔的茶可不容易喝,喝一杯茶,还要我给灵药松一个时辰的土,还是算了吧。” 师叔师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说笑,桑翊见殊玉开心,在一边笑着看着,也没有碰手边的茶。 “扶岚宗真是好大的架子,通报弟子进去这么久,都不见有人出来迎客!” 一个略显尖酸刻薄的男音传入,紧接着走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修士。 所有人都看向男人,可是面对瞧过来的细密目光,这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依旧神情倨傲地看向云啸和木复春。 显然,他是来找茬的。 殊玉与剑中的文庭以念力谈话,“你可知这人什么来历?” 文庭道:“这个人是个散修,性情毒辣,行事乖张,手段奇诡。他叫钱放,据说修的是旁门左道,擅长诅咒,一般人不敢招惹他。” 殊玉对钱放了解不多,前世就是钱放调戏许挽铃,桑翊出头惹了钱放,自己为了徒弟不被钱放盯上只得扇了桑翊一耳光,关了桑翊的禁闭。 即便如此,凌霄峰也为此经历了种种麻烦,直到后来魔族有人杀了钱放,才甩脱了这人对凌霄峰的仇视。 文庭所说的消息她大概也有所耳闻,殊玉食指轻敲了敲桌面,眼中满是思量。 她又问:“他的诅咒很强吗?整个修真界的人都是因为诅咒怕他?” 剑欢的声音忽然传过来,“仙尊,那个钱放,正在看你呢!” 殊玉抬眼,与钱放四目相对。 钱放的目光带了粘腻的猥琐,令人不适。 殊玉垂下眼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以念力道:“随他,文长老,你还知道什么?” 桑翊站起身,似乎是要拿盘中的桃子,挡住了钱放的视线。 殊玉被徒弟高大的身影笼罩,眼中却是抽离状态的思索。 她听文庭道:“并非单纯因为诅咒,是钱放曾经救过一个了不得的魔族人物,所以魔族是他的靠山,惹了他,相当于惹了魔族。” 原来如此。 这倒是有趣了。 钱放这么一来,满座宾客,都不再有交谈声。 云啸立刻赔笑上前,“您来了我们怎能怠慢,这不是因为太过于惊喜,都不知道如何招待您吗?” 木复春立刻空出一个座位,迎向钱放,“您请上座!” 钱放却冷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在座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还有一点”,文庭语气有些迟疑,“钱放喜爱美色,你......” 殊玉无疑是这群人中最惹眼的一个,文庭有些担忧,“你今日来得不是时候......” 殊玉却眸中带笑,亦带了几分锐利。 不,她来得正是时候。 钱放推开木复春,朝着殊玉的方向走过来,“坐在哪里,我自己心里有数,不劳你们费心。” 桑翊一个桃子拿了半天都没握在手中,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转身正对钱放,目光里已经带上了防备。 “这位小兄弟”,钱放手里盘着两颗铁珠,眼神轻蔑,“我看上你的座位,让让?” 桑翊很是礼貌地行了一礼,没有顾及自己背对殊玉的无礼,笑道:“这位大哥,我想坐在我师尊身边。” 钱放仔细打量了番桑翊,挑眉道:“不让?” 桑翊声音坚定,“不让。” 钱放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鹰钩鼻,“小子,看来你不知道我是谁。你转身问问你家师尊,我是什么人?” 桑翊丝毫未动。 可一只纤纤玉手伸过来,按在桑翊侧腰,推开了桑翊。 殊玉清冷的容颜露出来,双眼中含着的疑惑可谓掺了几分天真,“你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啊?” 钱放被这眼神勾得心痒痒。 他立刻换了一脸笑容,“哈哈哈,小娘子,你过来问我,我给你悄悄说。” 边说着,钱放伸出手,就要拉殊玉。 手刚伸出一半,桑翊便握住了他的手腕,钱放用力,却是挣动不得。 殊玉眯眼,好整以暇地盯着钱放。 云啸额头冒汗,一个钱放,一个昆仑仙门,他都不想惹,这办的叫个什么事! 江离就要站起来,可是殊玉按住他的胳膊,使了个微不可察的眼色。 气氛几乎凝固。 木复春陪着笑脸凑上前,对钱放道:“您看......”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钱放不知何时放出的诅咒瘴气弹开,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了门上,一股鲜血沿着门缓缓流下。 扶岚宗立刻有弟子上前,去掐半死不活的木复春的人中。 紧接着,钱放又一拳挥向桑翊的脖子。 殊玉动也没动,桑翊一个闪身,躲过了攻击。 转身的刹那,桑翊手中已经召出怀书剑,指向钱放。 钱放见这边一时半会得不了手,又想到今天还有要事,瞪了一眼桑翊,转而又对云啸道:“今日扶岚宗怠慢于我,我很不高兴。” 桑翊还拿着剑挡在殊玉前面,感觉自己后腰被轻轻戳了戳,回头看见殊玉示意他坐下。 钱放注意力已不在桑翊身上,他盯着云啸,像是毒蛇锁定了猎物。 云啸见木复春受伤,心中压着怒火,语气已经不再带笑,“哦?您想要如何呢?” 殊玉凑到桑翊耳边轻声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温热的吐息近在耳边,桑翊的耳朵瞬间红了。 第59章 瘴气 桑翊垂下眼不敢近距离看着自己的师尊,结结巴巴道:“弟子......不知,他......是谁啊?” 钱放负手而立,走了两步,嚣张到了极致。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我胸怀宽广,不与你计较这种小事。我只要一样东西,看你给是不给。” 殊玉不知道桑翊怎么结巴了,低声道:“你刚是被那人气到了吗?看着脸红脖子粗的。” 桑翊:“......” 他的耳朵一直红到了脖颈上,整张脸都快烧起来了。 殊玉继续道:“我也是知道不久,他叫钱放,有魔族做靠山,所以不太好惹,要不你偷偷溜出去?” 桑翊看了一眼钱放,“师尊在为我担心?” 殊玉点头,“当然,你刚得罪了他,听说他还擅长诅咒,你不怕么?” 桑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忽然低笑一声,“师尊今日来扶岚宗自是有事要做,倘若因这么个杂碎与我的矛盾而坏了事,不值当。” 殊玉又凑近桑翊,“你是不是傻?我有什么事任何时候都能做,可万一你被他盯上,就不好办了。” 桑翊依旧固执己见,“师尊放心,徒弟是不会走的。” 殊玉问到这个程度,心中答案还是不算明了,她想了想,又试探道:“等会我若有事离开,那钱放找麻烦的话,你一个人也挡不住的。” 桑翊嗯了一声,“我明白,师尊。” 但依旧没有说要走。 ...... 钱放挑衅地环视四周,“我要这次炼药比试前三名炼制的药丸,不给我的话,那么在座的各位,后果自负。” 满堂哗然。 来扶岚宗的炼药师都算是各宗门炼药的翘楚,能夺得炼药比试的前三名,炼出的药自然会是数一数二的灵药。 这些药算是炼药师的结晶,历来都归炼药者本人,可是今日...... 这人一开口便要三颗药丸。 若钱放只是一个人,在场众人联合起来够杀他一千遍一万遍,可是他背后的势力是魔族。 一时间,竟无人发声。 云啸没了木复春在身边出谋划策,额头上冷汗涔涔。 这药他不给的话,扶岚宗日后会被魔族盯上;他给了,扶岚宗会被整个修真界正道鄙夷...... 真是进退维谷。 死一样的沉寂维持了片刻,云啸计上心来,当着众人一声长叹,坐了下来。 难题落在头上,他别无他策,只道:“这件事我云某人一个说了不算,虽然炼药比试是在我扶岚宗,但是炼药师分散于各个门派,他们不一定听我的。” 云啸用袖角擦擦额头上的汗,“所以我决定,先开始炼药比试,等到决出胜负,再问前三名愿不愿意送药。” 殊玉忍俊不禁,云啸真是好手段,遇上困难了直接装死,把难题留给别人。 日后就算别人怪罪,他也会说:“难道送药不是你们自愿的吗?” 这真是一个滑稽的掌门...... 闹剧暂停,炼药比试终于顺利开始了。 钱放遂了愿得了空,便想起了殊玉这个还没到手的美人儿。 他看殊玉起身与其余门派的人去往扶岚宗后院,呲着牙笑跟上去。 穿过层层回廊,一片紫藤下,殊玉和其他几个宗门的修士坐在一旁闲聊。 钱放远远看着殊玉仪态端庄的纤细身影,志在必得地走了过去。 “方才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这位是昆仑仙门的......?” 钱放一接近殊玉,其余在场的人就自动让开些距离,仿佛都与殊玉不熟。 殊玉施施然坐下,靠在柱子上,“在下殊玉,阁下有事?” 钱放也跟着坐下,“我叫钱放,看来你就是殊玉仙尊了,今日一见,在下实在是为仙尊的容颜惊叹啊。” 殊玉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方才你可是把我徒弟吓着了。” 钱放想起桑翊,鼻间轻蔑一哂,“毛头小子一个,一惊一乍的,颇没有教养。” 说罢他又赔上笑脸,“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我不与他计较。” 殊玉受宠若惊似的看向钱放,“那真是多谢了。” 钱放笑得找不着北,“哪里哪里,仙尊说笑,你不必对我客气。” 殊玉来了兴趣,“不必客气?你是说真心话?” 钱放立刻点头,伸手想要握住殊玉的手。 可下一刻,一杯茶就泼到了钱放脸上,殊玉挑衅地将手中的空茶杯对着钱放亮了亮,道:“这样不客气也行吗?” 原来这女人说了半天,是在把自己当成猴耍! 钱放恼羞成怒,抓起手边的茶盏就向殊玉砸去。 可茶杯还未丢开,钱放后心就抵上了一把剑。 桑翊看着别的门派在场的人都立刻避开,没有一个想来帮忙,心中怒意已达到顶点。 他声如寒冰,“你若对我师尊不敬,我舍了命也要杀了你。” 钱放冷笑:“就凭你?” 殊玉对着桑翊喝道:“一起上!” 瞬息之间,钱放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身体忽然像铁一般,顶开了桑翊的剑尖,转身到另一个方向。 师徒二人立刻围住钱放,三人开始在狭小的花厅里缠斗。 所有人都想着走得越远越好,全部离场。 江离看着参与炼药比试的人一一验过全身,取好药材,一切就绪,可是不见殊玉师徒过来。 他皱着眉等在炼药场地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钱放没想到殊玉与桑翊二人这般难缠,心想得不到就毁掉,自腰间摸出一个葫芦,对着殊玉冷不丁就放出了葫芦里的诅咒瘴气。 深紫色的瘴气瞬间笼罩了殊玉。 桑翊眼睁睁看着殊玉中了瘴气晕了过去,愣住了。 “师尊!”他奔过去,将殊玉搂入怀中,后心却因未设防,被钱放一剑贯穿。 “唔!”桑翊没忍住,一口血咳了出来。 殊玉毫无所感,双目紧闭,体温开始迅速变冷。 桑翊脑中一片空白,“师尊,师尊!你睁开眼,你看着我别睡过去,师尊!” 可是,没有回应。 脊椎处情鞭毫不留情地抽动,桑翊痛得发昏,可是搂着殊玉的双臂丝毫不见放松,手中的灵药不停地往殊玉身上用。 他放开修为压制,用灵力设下一个结界,阻隔了瘴气对殊玉的侵袭。 可是钱放的剑还刺在他后心,他无法将自己也包围入结界之内。 情鞭的痛加上剑伤,疼得桑翊几欲发狂,他甚至觉得剑伤都没有情鞭的抽动那么疼。 钱放为人本就歹毒阴险,见桑翊逃不脱,还因为殊玉顾不上反抗,几息之间手起剑落,对着桑翊的后背又捅了几个窟窿。 “若是殊玉真的死在这里”,桑翊双眼通红,灵药没用便不断为殊玉输送灵力,却觉得怀中人越来越冷。 “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60章 重新出山 钱放抽出带血的剑,又要一个猛刺,却被桑翊一把反手握住剑刃。 他用力,那骨节分明的手中便立刻淌下血来,可是桑翊似感觉不到疼似的,轻轻放下殊玉,站起了身。 结界将殊玉安全地护住,桑翊挡在结界前面,眼神像个将死之人。 虽然桑翊表现得死气沉沉,但是钱放不得不承认,他看着桑翊这个样子,有一瞬竟想后退一步。 可他很快又想到,这不过是个小小后辈,再厉害,也打不过整个魔族,那位大人定会护着自己的。 钱放眼神几变,语气又变得挑衅,“既然活得不耐烦了,爷爷就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瘴气葫芦中便黑烟滚滚,包裹了二人。 ...... 江离又等了近半刻钟,还未见殊玉如约定的时辰一样来看比试,心中不安更甚之前,一路找了出来。 越找不到人,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就越强。 江离不想再管礼节,抓住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殊玉,终于问出她的行踪,朝花厅赶了过来。 慌慌张张间,江离只顾低头往前走,冷不丁撞上一个人。 他抬眼看见是钱放,刚想开口,却见钱放一身血污,右手动作极其僵硬,似乎断了一根胳膊,形容狼狈。 江离还未说话,就听钱放骂了声:“真是晦气,爷爷先不与你计较。”便啐了一口转身离去。 江离心中愈发不安。 不知钱放身上的血,与殊玉有没有关系。 他师弟就这么一个徒弟,自己再护不好小玉儿,真的是死之后也没脸见他了! 江离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花厅,在看到眼前一切后,几乎僵成了木偶。 桑翊倒在花厅边,浑身上下全是剑伤,大滩血迹从他趴着的地方浸透地面,乍一看,只觉得这人要没救了。 江离奔过去摇了摇桑翊,发现他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 真的就像是死了。 而在桑翊倒地之处三步之外,殊玉昏迷不醒。 但不同的是,她被一片结界好好地护在其中,衣角都没沾半粒灰。 江离震惊地看向快没气的桑翊,发现他虽体力不支晕死过去,可是手指还在无意识地维持着保护殊玉的结界。 “小玉儿,小玉儿!”江离喊着,同时将桑翊晃了晃,又拍拍结界,“小子快撤掉结界,你得救了!” 桑翊依旧没有反应。 这结界有密令,非本人的话,要花费不少功夫才能解开。 显然现在根本没有时间。 江离情急之下灵机一动,又换了个说法,道:“我来救殊玉了,撤结界!” “殊......玉......” 桑翊呢喃一声,似乎是反应这两个字花了些功夫,然后“啪”地一声,护着殊玉的结界裂开了。 江离迅速从空间扯出一张传讯符,声音压着怒火,“姓云的,若我昆仑仙门这二人今日活不下来,我就叫整个昆仑仙门找你算账!” ...... 夜色沉沉,可是整个扶岚宗灯火通明,全宗上下所有有能力的炼药师都在查阅古籍,配制解药。 殊玉所在的凌霄峰封印着昆仑仙门三十三峰的灵脉,如今殊玉生死一线,整个昆仑仙门的利益都绑在她一个人身上。 虽说扶岚宗不是直接伤害殊玉师徒的人,可是事情皆由他们的炼药比试而起。 云啸一个头比两个大,木复春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就被火急火燎地叫起来商议此事,二人皆是气不打一处来。 钱放得了三枚上好灵药就拍拍屁股走了人,留下一地烂摊子给拂岚宗,真是恶心人恶心到了极致。 江离守在殊玉与桑翊两张床铺之间,这师徒二人都毫无意识,急得他全身都要脱力。 从他要求拂岚宗配药到现在,送来的成品药已经有十来颗,这些药只是治好了桑翊身上的剑伤,可是对诅咒瘴气毫无功效。 再这么等下去,明天不到他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江离“蹭”地站起身,和昆仑仙门赶来的几个峰主对视一眼。 他语气低沉,“你们先看着,我去问问云啸!” 话未说完人还未走,就有弟子急匆匆走进来,“各位峰主,这是我们掌门炼出的药,掌门让我试试!” 江离接过药,立刻化开水喂给殊玉师徒。 云啸虽人品不怎么样,但炼药的才能还是有的,再怎么着,他也是个药宗的掌门。 江离又坐下来,观察殊玉和桑翊的面色,满脸的心事忡忡。 云啸与木复春赶了过来,屏息看着情况的发展。 一刻钟过去,殊玉与桑翊体温有所回升,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江离起身,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 他对洛琉璃道:“诸位峰主先离开一阵,我有话同云掌门说。” 洛琉璃点头,转身和昆仑仙门几人出去了。 云啸盯着江离,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江离直入主题,“给我上等的灵药材料,再给我炼药炉,让所有人不要靠近这里。” 云啸明白了他的意思,满脸惊讶,“你要......?!” 江离笑得讽刺,“我不来,靠你们这帮废物吗?你若想自此与昆仑仙门结仇,自然可以不按我说的做。” 云啸愣住了。 江离道:“我只有三成把握,你再犹豫,我可没有把握了。” 云啸立刻答应,“好!按你说的来!” 他又想到了什么,“万一......”云啸眼中闪过很快的一丝不安,江离道:“万一失败,我自行承担,我名声已经这样了,不怕更坏。” 云啸知道江离的秉性,嗯了一声。 江离又道:“若是成功,你便说药是你炼的,我炼药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木复春也不行。” 云啸立刻答应。 若是天亮之前殊玉和桑翊还没有生还的迹象,江离想,他真的黄泉之下都没脸再见师父和师兄了。 高悬的明月在云间时隐时现,一切都将夜拉得无比长。 云啸默默坐在房间角落,看江离一次又一次改变药的剂量,再观察昏迷不醒的二人的状况。 他想,江离其实是不世出的炼药奇才,或许真的能在炼药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可是,谁让他挡了自己的路呢? 已经到了后半夜,入骨的凉意让云啸感到衣服上都带了潮湿,他恍惚之中似听到一声低低的呢喃,“蹭”地站起身,去看躺着的二人。 是桑翊在动。 江离满额头都是汗,整个人脸色都带了几分枯叶般的黄。 看见殊玉的面色也慢慢好看起来,云啸终是长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云啸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但也生出一丝丝嫉妒。 江离已经几百年没有炼药了,可是一出手,就能让两个濒死之人又活过来,这说明拂岚宗根本没有比江离厉害的炼药师。 难道,自己也这么比不上他吗......? 若非木复春与他设计陷害,恐怕如今,自己也要唤江离一声掌门了吧? 这就是天才吗? ...... 江离又用了些安神的药,看到殊玉与桑翊面色变得红润,放下心来。 他转头道:“你可以开门叫人进来了,这功劳让给你,不过,你要给昆仑仙门赔点东西。” 云啸:“......” 这个时候还不忘给自家捞点好处,多年不见,江离也变狡猾了。 但是能解决这样的大麻烦,让他赔点东西也是不亏的。 只要,拂岚宗别因为他惹上乱子就好...... 第61章 魔族 第二日中午,殊玉先醒了过来。 她一醒来便看见自己的徒弟脸色苍白地在旁边躺着,对一切都毫无所觉。 殊玉愣神片刻,好久才似想起了什么,转头狠狠瞪了云啸和木复春一眼。 毕竟人是在拂岚宗受伤,云啸和木复春也只能在一边擦着汗陪着笑脸,他们也不敢招惹殊玉。 殊玉心怀怒意,好言劝江离坐下休息,然后把云啸和木复春从房间里赶了出去。 桑翊比殊玉先有意识,但因为伤势过重,久久无法清醒。 他似乎还在与钱放打斗的梦魇里,口中偶尔会喃喃破碎的呻吟: “师......尊。” 殊玉坐在桑翊身边,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刻也不曾离开。 江离用了参茶,已经恢复了些元气,他看着殊玉一脸憔悴,终于开了口。 “你也别这么担心,他死不了的,云啸毕竟是拂岚宗掌门,他炼的药还能说得过去。” 殊玉忽然道:“云掌门的能力,师叔就这么肯定?” 她的声音无波无澜,丝毫听不出情绪,从江离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殊玉有几分落寞的背影。 江离心头不由自主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 殊玉与自己,隔得好像很远。 明明只是两步的距离,却似乎隔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炉上的药温得差不多了,殊玉拿过药碗,一只手扶着桑翊的后颈,一只手给桑翊喂药,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临近黄昏,桑翊短暂地醒来了一次。 他一睁眼就看到殊玉在给自己擦汗,心中没了担忧,虚弱地朝殊玉笑了。 殊玉用食指在桑翊眉心轻轻戳了戳,“傻笑什么呢?你差点死了知道吗?” 桑翊只是看着殊玉的脸,未发一言,然后带着笑又昏睡过去。 入夜后,桑翊又短暂地醒了两三次,每次都会睁眼一会,然后放心地再昏睡过去。 仿佛只是为了确认殊玉是不是好好地在身边一样。 殊玉原来不明白桑翊的行为,后来回过味来,默默盯着桑翊半晌,然后让桑翊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于是桑翊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后半夜再没有醒过来,终是沉沉睡去。 在拂岚宗耽搁的时间太久,殊玉与江离天一亮,便让云啸准备了一辆马车,带着昏睡的桑翊踏上回程。 洛琉璃等人看着满满一车作为赔礼的珍贵药材,很是满意。 云波刚从彩霞峰回来,就撞上了殊玉与江离,她看见桑翊被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心漏跳了一拍。 桑翊虽面色苍白,可是那张脸带上几分虚弱,更让人心中触动,想要怜惜。 这个青年,真是好看得可以说是过分。 江离扶着桑翊走向弟子卧房,殊玉看着紧盯桑翊背影的云波,道:“许挽铃那边如何?” 云波猛地回神,不知道殊玉方才有没有察觉自己在看桑翊,立刻低头道:“还昏睡着,刚刚用了药。” 殊玉哦了一声,仿若未觉,转身进了静室。 她怎么可能只是让拂岚宗出点血就罢休? 棋局的第一步已经落子,接下来,她只需要静观其变。 云波愣在原地许久,她看着桑翊似是受了重伤,又想起殊玉留给她的字条,恍然大悟。 再抬眼,她眸中已掺上了一丝愤愤不平。 ...... 危峰耸立,怪石嶙峋,处处生长着朱果异草,丛林深处隐隐有野兽的低吼,这里便是魔族。 一个少女赤脚走在荆棘之上,丝毫不见脚上受伤,背上一个背篓,看不清其间是什么,整个人显得轻松又自在。 她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辫稍系着一对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叮铃叮铃”直响。 天真的少女,怎么看都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下一刻,草丛间窸窸窣窣传来动静,少女却浑然不觉。 一只模样骇人的凶兽已悄然接近她身后,一对森绿的眼睛里竖瞳转动,杀气四溢。 “吼!” 凶兽袭向少女,与此同时,树上挂着的一条巨蟒直冲而下,前方不知何时埋伏好的土人鱼也破土而出,露出尖牙。 这三者皆不是善茬,在修真界算是颇难对付的存在,少女眼看着在下一刻就会被啃食殆尽,尸骨无存。 可是一阵烟尘滚滚之后,巨蟒断成几截,凶兽的头滚落在一边,土人鱼被什么东西砍中,竖着裂成了两半,鱼尾还在不停地摆动。 少女背上的背篓都没掉,她甚至连回头看一眼这惨烈的局面的兴趣都没有,依旧向前走去。 草丛中虎视眈眈的众凶兽皆没了动静,缓缓退散。 “主上,今天想吃什么?”少女走进一处洞府,对两边神情严肃的把守视若无睹。 她声音不大,在山洞甬道中显出几分空灵。 “唔”,一个男子的闷哼声传来,听不到回答,少女叹息一声,终于走进洞府。 洞府之中并不见寒酸,反而布置得富丽堂皇,深处高位坐着一个红衣女子,明眸皓齿,艳丽动人,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正瞧着少女。 那女子神情犹豫不定,似乎在纠结吃什么。 “主上,你又在纠结了。”少女撇撇嘴,表示不满。 高处坐着的红衣女子也是赤脚,此刻她的脚下,正踩着一个男子。 “问荆啊,我觉得天下有一个问题,总是让人苦恼,那便是今天吃什么。” 红衣女子脸上满是不耐烦,“算了吧,反正我也辟谷了,不吃了。” 问荆唉了一声,放下背篓,“那我去睡觉啦。”说罢头也不回,从洞府另一侧消失了。 红衣女子以手扶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脚下的男子,“你说我是不是太惯着她了,她一个丫鬟,看起来比我这个主上还要舒服自在。” 脚下的男子没有吭声。 红衣女子也不恼,继续说自己的话,“照这样下去,这随便来一个人都能把我从这个位子赶下来,到时候,我就成了阶下囚了。” 她说着,嘤嘤嘤了两声,“那时,我可怎么办啊,徐如初?” 男子依旧没有吭声。 红衣女子似乎真的被自己方才的设想吓到了,声音委屈,“我好害怕!” 徐如初想挣脱踩着自己的那只脚,却挣不开,他只能艰难抬起头,瞪着红衣女子,“苏杳,疯够了吗?” 苏杳被打断,眼神骤然冷下来,脚上力道加重,徐如初差点贴在地上。 明明只是一个纤瘦的女子的脚,却压得徐如初反抗不得。 苏杳看着徐如初洁白的衣服上沾了土,又叹息一声,踩着背的脚转移到徐如初肩头,又用自己另一只脚挑起徐如初的下巴。 额发凌乱,剑眉之下的那双眼,依旧如寒冬冰霜,无悲无喜。 如今这朵高岭之花,就跪伏在她脚下。 苏杳语气若天真孩童,“明明是你先来求我的,你这么看着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有求于我。谁让苏吟那么弱,到如今还需要你替她吊着命。” 徐如初终是闭上双眼,不肯再看苏杳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 洞府中,又传出苏杳疯魔一样的笑。 第62章 蓄势待发 殊玉睁眼,她已打坐一天一夜,并且与灵身重合。 起身推开窗,看见外面天气晴好,有几只麻雀在树上扑飞。 她丝毫没有受过伤的迹象,整个人周身灵力浮动,气场纯粹没有杂质。 桑翊自回了凌霄峰后一直在床上养伤,云波每日替他打点着一切,事事都很周到。 但殊玉还是每天去看一回徒弟,毕竟这一世她要做什么她心里还是很清楚。 厨房里人不多,凌霄峰上的人都早已辟谷,平时几乎用不到厨房。 不过殊玉踏进厨房时锅却是热的,里面剩一些鸡汤。 这是云波刚刚做的,她想了想,这姑娘的确很是为桑翊上心。 殊玉今日来此,也是为给自己那徒弟示个好。 她顺手拿起一些食材,按照记忆中的所见开始熬粥。 可惜殊玉仙尊修为虽然了得,但是对于做饭,她是一窍不通。 ...... 桑翊卧房内,云波将鸡汤放在桌上。 她见桑翊在床上闭着眼,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桑翊才睁开了眼。 不知为何,今日师尊还没来看他。 他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大半,但是只要自己还躺在床上,殊玉每天都会来看一回自己。 这是平时不可能有的待遇,桑翊有些贪恋这种感觉,所以一直假称自己没有力气下不了床。 正这么想着,忽然闻到一股焦味,桑翊皱眉,这是哪里的菜糊了? 然后他就看见殊玉脸色阴沉地端着一碗灰色的糊状物走了进来,很不高兴地看了一眼愣在床上的桑翊,“咚”地一声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 殊玉掐了掐眉心,语气微微带了怒意,“我尝了下,除了有些焦味,其实还是能喝的”。 她看着桌上的鸡汤,“你不喜欢喝,也可以倒了。” 桑翊看着碗里面的一团糊状物,小心翼翼地问了声,“师尊,您这是专门为我做了团......年糕......吗?” 殊玉背后一僵,没有回答,直接转身走了。 桑翊不明所以地下了床,去看碗里的不明物。 虽然丑了点,但是这是师尊专门为他做的,桑翊嘿嘿傻笑,还是把碗中的东西吃了下去。 第二天,桑翊捂着肚子,真的下不了床了。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殊玉看望了一下桑翊,然后面无表情地命云波将厨房拆了,转移到山脚去,眼不见心不烦。 云波道:“可是桑翊身体还没好,厨房在山上更加方便,且每天炖鸡汤喝有利于他。” 殊玉根本不想听的样子,“云波,你是听谁的话?” 云波抿唇,神色有些不对。 真是个自私的人,云波想,她心里根本就没有关心桑翊这个徒弟。 殊玉默默瞧着云波的神情,状似无意道:“就这么做。” 半夜,江离买了酒,想来厨房做两个小菜,却找到了一片空地。 他站在风中,沉默着疑惑了好久...... 桑翊这一躺又是几日,云波每日都从山下做好鸡汤再拿上来,殊玉每每早晨得了空就会去看看江离,师叔侄二人颇为自在。 “你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江离摸着胡子看着殊玉的脸色,“诅咒瘴气可不是寻常毒物,得时刻小心。” 殊玉似乎有些发愁,道:“时常发晕,不知道是怎么了。” 江离神色疑惑,“时常?!”又自己喃喃道:“不可能啊,药量也应该够了......” 他咳了一声,“小玉儿,你让我探探脉?” 殊玉面带讶异,“师叔,我不是吃的是云掌门所炼之药吗?为什么不直接再去扶岚宗一问究竟?” 江离啊了一声,语气略微僵硬,“不妨事,我也略懂。” 殊玉没再说话,低笑着将手递了过来。 脉象平稳,毫无异常,甚至很是康健。 江离不可思议地抬头对上殊玉的眼,却见自己的师侄似笑非笑,像是一只狡猾的白狐。 她的话虽带着询问的语气,却像是下了定论:“师叔,其实,是你炼的药吧?” ...... 云波坐在卧房中,看着桑翊脸色依旧苍白,终于再也忍不住。 她道:“殊玉仙尊伤好得真快,明明是和你一起受的伤,她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桑翊点头,“师尊本来修为就高,正常。” 云波道:“厨房被仙尊下令转移到山脚,现在给你做鸡汤都不方便了。” 桑翊看了眼云波遗憾的神情,语气淡淡:“云波姐姐不方便做的话,也可以不做。” 反正他都不会喝的。 云波立刻解释道:“当然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身体这样,喝了鸡汤好得快。” 桑翊笑道:“我受的伤都不是寻常伤,其实鸡汤对养伤并没有什么作用的。” 云波一僵,转移话题,“殊玉仙尊好像每次带你出去凌霄峰一趟,你几乎都要受伤。” 人间花朝节下山回来,去了彩霞峰一趟就是搞得一头血。 奖赏仪式那天,也被徐长老劫持。 现在又是这次...... 桑翊皱眉,神情自责,“的确是我太没用了。” 云波心中不平,为什么桑翊这般拔尖,却总会把错归在他自己的头上。 她终于按捺不住,“桑翊,你不觉得她每次带你出去,都是明知会有危险的吗?!” 桑翊早就听出的云波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装作不知。现在她这样明着说,自己也不想再好声好气。 他不悦道:“云波姐姐,还请慎言。” 云波还想再开口,桑翊忽然一把将床边的鸡汤摔到地上,眸中似有阴云密布。 碎裂声响起,云波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桑翊会是这样的反应。 明明自己是为了他着想,桑翊却不理解,云波心头委屈,转身跑了出去。 山间林涛起伏,风声呼啸,天际一片蒙蒙白,似乎是要变天了。 ...... 风刮了一整日,下午看过桑翊之后,殊玉几乎是刚回静室,外边就下起了大雨。 窗户并未关上,静室里也带上了浓浓的雨味,殊玉就坐在桌旁,看向窗外。 天光渐渐暗了下去。 雨珠落在窗外芭蕉上,发出“啪嗒”声响,屋内烛火跳动,殊玉整个人隐于黑暗,像是与暗色融为一体。 若是事情发展顺利,便又到了下一步棋动的时间了。 同时凝望雨幕的人还有江离,他坐在夙灵和五藏仙尊的坟前,也不打伞,自顾自喝着酒。 “师尊,师兄”,江离回想着殊玉今日与他讲的话,脸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咱们凌霄峰,一定要保佑小玉儿啊,她一个小姑娘,这么些年,真的不容易......” 芳草萋萋,覆盖着两方坟,天地间只有雨声潇潇。 ...... “听说扶岚宗惹上了事!”一个弟子低声说着,“我师尊和洛峰主说的,当时我正在倒茶,不会有假......” “听说,那个人人不敢惹的散修,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叫嚷着要让魔宗灭了扶岚宗呢!” “好像,是炼药比试出了什么岔子......” 凌霄峰上。 殊玉看着天边露出一抹天青色,雨停了,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令人心情舒畅。 掐指算算,这个时辰,云波也该到彩霞峰了。 桑翊大伤初愈,气色还显虚弱,他不想落下功夫,见天一晴,便拿出怀书剑,去院中一招一式慢慢练起来。 殊玉在旁时不时指点两句,看向彩霞峰方向,似笑非笑。 传言已起,一切时机都是刚刚好。 第63章 主动出击 彩霞峰上,许挽铃屋内,气氛是诡异的平和。 许挽铃抱着双腿坐在床上,眼神里充满了恶毒,道:“你问我什么?” 云波被她眼神盯得十分不舒服,可为了心中牵挂的那个人,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她道:“我知道你与桑翊从小青梅竹马,感情不一般,当初你一直叫他脱离凌霄峰,是我不理解,但是现在......” 许挽铃看着云波满脸担忧,仔细分辨着她说话的真假。 云波继续道:“殊玉分明知道上次去扶岚宗会有危险,可是还带了桑翊出去,她明明是故意让桑翊受伤的。你作为他的青梅竹马,难道不想救他吗?” 许挽铃像是忍不住愤怒般笑出声,带着一种强烈的嘲讽语气,“救他?” 于修为上来说,桑翊如今是昆仑仙门中最被看好的年轻弟子之一,修为了得,已至金丹,就算遇上危险,他也不可能需要她来救。 于关系上来说,许挽铃早就在心里厌弃了桑翊,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云波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依旧打抱不平道:“就是因为桑翊心地纯良,根本看不清殊玉的阴险,所以才屡屡受伤!” 许挽铃嘴边噙着嘲讽,忽然道:“你喜欢桑翊?” 云波一愣,被蒙头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看到她反应,许挽铃心中确定了答案,便放下心来。 她从床上站起来,似乎是被云波说动,道:“你打算怎么做?” 云波红着脸,“只要他平安就好,你是天灵根,你若能从彩霞峰逃出去,一定会被其他高人看中成为徒弟,到那时,你是有实力带桑翊走的!” 凭心而论,许挽铃现在一点都不关心桑翊的死活,她看着云波满脸通红说着一切,心中有几分不屑。 面前这人比她活得久,可是生活环境太过于单纯,脑子都在每日的修炼中修傻了。 现在这傻女人暗恋桑翊,又自知入不了桑翊的眼,在这里上演一片痴心忘我付出的戏码,在自我感动呢。 许挽铃虽然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但是她心中另有打算,或许,她真的能利用云波的这一点,逃出这个鬼地方。 “你想怎么帮我?”许挽铃盯着云波的双眸,“被殊玉知道了,你可得吃苦头。” 云波一副为了桑翊宁愿付出一切的坚定表情,“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等到哪一天殊玉离开昆仑仙门或者闭关,你便打伤我,趁机走吧!” 许挽铃挤不出眼泪,掐了大腿一把,硬生生让自己的眼眶显得通红。 她上前拉起云波的手,声音哽咽道:“云波姐姐,以后我会告诉阿桑是你为他付出至此的!你就是我和阿桑的大恩人!” 云波也被煽情到了点上,流下两行泪,抱住了许挽铃,哭了起来。 许挽铃的下巴搁在云波肩头,眸中满是得逞的算计。 ...... 凌霄峰。 樊一木带着循章走进殊玉院子,神情严肃。 殊玉叫桑翊去倒茶,请樊一木坐下,问道:“听说有扶岚宗人来找?” 樊一木接过茶,“那日扶岚宗炼药比试,钱放强行要走的三枚药丸,其中掺杂了某些药材。不知药材之间有什么不好的作用,钱放吃了以后掉了境界,修为减半。前日找到扶岚宗,扬言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殊玉哦了一声,“所以,扶岚宗想请我们帮忙?” 樊一木道:“他们说唇亡齿寒,修真界诸位同门不能弃他们不顾。” 殊玉反问,“其他峰主怎么说?” 樊一木沉默了。 这种火还没烧到自己家门前就去帮人救火的事,昆仑仙门的人有几个会去做的? 所有人都只想隔岸观火,只要不烧到这里来,万一火就停了呢? 殊玉心中冷笑,其实樊一木到她这里来,也只是等她一句“不会参与”。 到时候扶岚宗就算有怨,三十三个峰都说了不管,也怪不到昆仑仙门具体的人头上。 殊玉道:“或许就是钱放单纯看扶岚宗不顺眼呢?这样的话,再多人帮忙,也无济于事。” 樊一木连连点头,“谁说不是,他说掉境界,就真的掉境界吗?八成只是一个托词。” 殊玉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最后,樊一木带着满意的答案离去了。 桑翊目送樊一木离开,看殊玉若有所思,道:“师尊因扶岚宗之事受伤,他还来问师尊,也真的好意思问出来。” 殊玉带着无所谓的表情,“走个过场罢了,我若真的想管,他们反倒会拉着我,拒绝出手只是我们凌霄峰一峰的事,出手了,就会牵扯到整个昆仑仙门搅混水。” 桑翊点头称是,“也对,的确怎么都不应该管。” 殊玉却神秘一笑,“可我偏要管呢?” 桑翊瞳孔微微放大,“师尊要管?” 殊玉转身朝静室走,“为什么不管?那个钱放那么讨厌,我也不想让他好好活着。” 桑翊快走两步面向殊玉,“那师尊要去扶岚宗?” 殊玉停下脚步,眼中充满了胜券在握的自信,桑翊一时间感到自己的师尊有一种神明一样的气场,不由微微屏息。 殊玉道:“不,我们去天都宗。” ...... 天都宗依旧云海浮沉,巍峨雄伟,但是整个宗门上下透露着惶惶不安。 殊玉与桑翊走在天都宗广场,看赵天涯满脸死气地说着昨日的一切。 昨日扶岚宗也派人去了天都宗求援,天都宗从来与扶岚宗利弊相关,若是扶岚宗真被灭门,天都宗也会元气大伤。 是帮,还是不帮? 怎样选择,对天都宗来说都是损失。 赵天涯被各种琐事加上这件大事困扰,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何止昆仑仙门不出手,其余无关门派,也没有帮扶岚宗的任何表示。” 赵天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还有就像一夜之间没有合眼更没有时间梳洗一样的狼狈形容,“只有我们这些和他们有利益往来的门派愿意援助。” 赵天涯的声音充满无力。 殊玉等赵天涯说完,叹息一声,“的确是件难事。” 赵天涯何尝不知这是件难事,他不知道殊玉此来是个什么目的。 不是扶岚宗说昆仑仙门都不帮么,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赵天涯实在没有精力再猜来猜去,便试探问道:“仙尊可有高见?此局于赵某来看,实在是无解。” 殊玉也不藏着掖着,神色郑重道:“今日来,便是想见贵宗掌门一面。” 赵天涯心里一喜,若有转机,他真的都想喊殊玉菩萨了。 ...... 徐清大步自殿中迎出来,他本知道殊玉来的消息,但并没有心情在这种关头招待殊玉,便想随便叫赵天涯打发客人。 可是一接到赵天涯的讯息,他心中也有了一丝希望,想看看殊玉到底有什么解困之法。 桑翊跟在殊玉身后,依旧没有想明白殊玉到底想要做什么。 “仙尊,有失远迎,请!”徐清站在一边让殊玉进屋,桑翊听话地站在了门外,没有跟上去。 他看着自己师尊的背影,隐隐感觉,师尊是要赌一场大的。 第64章 献策 彩霞峰。 云波打开结界,走进许挽铃的屋子。 自殊玉与桑翊从扶岚宗回来后,桑翊一直没有完全痊愈,她便如之前一般,日日来给许挽铃“喂昏睡药”。 听到殊玉与桑翊又要下山,云波立刻将这个消息带给了许挽铃。 许挽铃心中大喜,这几日她借云波之手得到了许多滋补的灵药,精神好转许多,心气也恢复如前。 现在她便能逃出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以她天灵根的资质,定然会东山再起。 “你快走吧,殊玉此行或许时间够久,能跑多远跑多远,等她来了,就找不到你了!” 云波帮许挽铃收拾好灵药,眼神坚定,“走之前,你打晕我。” 许挽铃眼中闪过一丝恶毒,语气像是在真心询问:“云波姐姐,是不是我打你越重,越能摆脱你的嫌疑?” 她想,直接杀了这个傻女人好了。 云波浑然不觉,道:“是这个理,但是也不能太重,若是殊玉回来我还不能清醒,我便没法向你传递消息了。” 许挽铃垂眸。 好吧,还是不能杀。 算她好运。 云波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她将灵药递到许挽铃手中,道:“来吧。” 说完,她闭上双眼,紧接着,一阵剧痛笼罩了她...... 天都宗某处小屋内,气氛有些许紧绷。 徐清开门见山,道:“仙尊,你此次前来,可是真有妙计?” 赵天涯也竖起耳朵,想知道如今都这样了,殊玉还有什么好办法,能够解决困境。 殊玉语气严肃,“天都宗赠我名剑,我用着十分合心意,所以想还天都宗一个人情,故来此相商。” 徐清点点头。 这便是殊玉来的理由,送剑之事是个大人情,殊玉这次不还,以后还得想办法还,如此,算是礼尚往来了。 徐清认为殊玉这样明说,便是希望不会引起自己再做他想。 殊玉也明白徐清是个聪明人,她道:“于天都宗而言,重要的是扶岚宗在,两宗之间的关系在,这便是根本。” 她说完,认真看着徐清的双眼,“徐掌门可明白?” 明白,又不明白。 徐清皱着眉,“可是云啸惹上了钱放,魔族一来,扶岚宗还能幸存不成?” 殊玉浅笑,“是云啸惹了钱放,又不是扶岚宗惹了钱放,看来,徐掌门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 徐清云里雾里,“可云啸不是扶岚宗的......” 话未说完,徐清愣住了,继而震惊又惊喜地看向殊玉。 对啊,云啸举行炼药比试惹了钱放,钱放因云啸而怒,所以连带着扶岚宗也被盯上。 因为云啸是扶岚宗的掌门。 可若是,云啸不再是扶岚宗的掌门呢? 这便从宗门恩怨变成了个人恩怨。 徐清眼中带上了亮光,这是一条他从未想到的路。 赵天涯看着殊玉云淡风轻的表情,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快,徐清又犯了难。 云啸这掌门当得好好的,怎么就能变成被扶岚宗卸下掌门之位的局面呢? 虽然在多年的来往之中,云啸那老奸巨猾的东西总会占一占天都宗的便宜,但这也不足以成为推翻他的证据。 殊玉看到徐清皱起眉,又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徐掌门,一个人在世上,总会留下污点,总会有蛛丝马迹。” 徐清看向殊玉,脑中已经开始思索,殊玉又加了一把火,“尤其是云啸这样身居高位的人,肯定是少不了做几件亏心事的,若是能有人揪出他过往的大错,再在合适的时间公之于众,云啸的掌门之位,便就顺理成章地不保了。” 徐清知道殊玉在云啸举行的炼药比试上吃了亏,估计她是怀恨在心,所以其立场一定与自己一致。 如何快速找到一个人在过往犯过大错的证据呢? 唯有占卜。 徐清了然一笑,望向殊玉,二人又是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清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有了几分轻松。 他转头对还陷于震惊中的赵天涯道:“天涯,你让人准备宴席,今日款待殊玉仙尊,我先去后院一趟。” ...... 桑翊在外等了许久,见殊玉出来,又默默跟上。 他悄悄看了眼殊玉的表情,见殊玉满眼轻松,便知道这一趟殊玉大抵是高兴的。 按照殊玉所说,后日殊玉会和江离再去一趟扶岚宗,他作为殊玉的徒弟,需要待在天都宗,等待殊玉的消息。 桑翊有些失落,但是能帮到殊玉的话,他也只能留在天都宗。 远处云卷云舒,不知道这样的平静,又会持续多久。 石室内。 苏杳斜倚在榻上,看着眼前男子。 徐如初端坐在桌旁靠近苏杳的地方,为她剥着荔枝。 苏杳不发疯,徐如初也不发怒的时候,二人看上去很是融洽,相安无事。 魔族穿衣风格比较豪放,苏杳红裙堪堪过膝,上边衣服露着肚脐,两脚赤着,踩在毯子上。 徐如初的穿着则是相反,他的领口一丝不苟,白衣纤尘不染,全身上下只有在为苏杳剥荔枝时才会从长袖中隐隐露出半截清瘦的手腕。 一个热情如火,一个冷得像冰。 苏杳不满足满满一盘荔枝被捧在自己手里亲力亲为地吃,眸光里兴致缺缺,道:“喂我。” 徐如初剥荔枝的手停下来,然后拿起盘中果子,递到苏杳嘴边。 苏杳又道:“我要喝茶。” 徐如初站起身来,为苏杳倒满一杯茶。 修真界正道中冰山一样的高岭之花这样听话,苏杳也乐在其中。 “你为了苏吟做到这个份上,我那好妹妹才唤你一声如初哥哥,怎么,你值不值?” 苏杳挑衅看向徐如初,“点心拿过来。” 徐如初仿佛没有听到苏杳的问题,听话地拿来点心,递给苏杳。 苏杳也不起身,依旧靠在床边,“喂我,像刚才那样。” 徐如初面色平静,没有说话,一只手递着点心到苏杳嘴边,另外一只手伸在苏杳下巴下方半寸处,示意让她吃。 这是一个细节,以免点心渣落在苏杳衣服上。 的确很是周到用心。 苏杳笑得狡黠,咬上点心,舌尖舔上徐如初的指节。 原本稳如泰山的徐如初身体一僵,像被火烫了般收回了手,红着眼怒气冲冲,恨不得将苏杳盯穿一个洞来。 “怎么,觉得自己脏了?”苏杳连眼都没眨,看着如临大敌的徐如初,“这可怎么办哦,你下次用这只手喂苏吟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这一幕?” 徐如初忍无可忍,“苏杳,你戏弄我!” 苏杳这才走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你求我的血救苏吟,我付出这么多,难道还不能戏弄你吗么?” “再说,”苏吟逼近徐如初,语气暧昧,“我只是戏弄,又不是玩弄。” 徐如初脸上青红交加,终于还是沉默了。 “没有我的血,苏吟就活不下去,你就一辈子乖乖做我的奴隶好了,你舍不下苏吟,就要付出代价。” 苏杳的语气说不上喜怒,几乎没有波澜。 徐如初垂下眼,长睫遮住眼里的情绪,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一只灵纸鹤飞入洞府,落在徐如初肩头。 苏杳皱起眉头,满眼都是不耐烦的神色,杀气四溢咬出几个字,“还真是事多。” 徐如初让灵纸鹤落入手心,道:“你答应过我的,只要牵扯我宗门之事,你便不能拦着我。” 苏杳敷衍地摆摆手,示意放行。 徐如初打开纸鹤走出洞外,守卫已将仙剑还给他,他看到纸上简简单单一行字,却睁大了双眼。 “宗门有难,速归。” 第65章 扑朔迷离 桌子上满是佳肴,殊玉碗里已经堆了好多菜,可周路遥还是在不停地往里面添东西。 “仙尊,这是玉心白菜,味道可清爽了!” “仙尊,这是我们天都宗特产的萝卜,可脆了!” “仙尊,这是野兔肉,肉质鲜美,别处吃不到的!” 殊玉一脸宠溺地盯着周路遥,时不时尝一口,夸两句,说说笑笑,氛围祥和。 桑翊坐在一边,满脸写着“烦”。 他觉得周路遥此人异常的聒噪,但自己也无可奈何。 天都宗后院却是安静而沉重,徐清拐过重重花木,看到一人立于亭中,背对着自己。 “兄长,近来可好?” 徐如初闻声转过身来,“我来的路上已经知晓了拂岚宗之事,你是因为这个才叫我回来的吗?” 徐清长叹一声,邀徐如初坐下。 “兄长你也知道,这拂岚宗是我们交易往来的一大宗,他们炼的药比其他地方的要价低得多,为了宗门的长远着想,我们不能失了这一助力啊......” 徐如初冷冷道:“我不是没提醒过你,云啸此人并非好人,你与他虽各自谋利,但若是他日利益有冲突,云啸必然不会当吃亏的那一个。” 徐清点头,“所以我才请兄长过来。” 徐如初一时半刻没有听明白,他微微皱眉,气场冷冽,示意徐清明说。 徐清有些怕这个性情冷肃的兄长,眼神回避。 “兄长你随我进屋,我与你详细说来。” ...... 远处云海茫茫,近处清风拂袖,周路遥拉着殊玉胳膊,要殊玉去看她刚养的小鸡仔。 桑翊道:“小鸡?那东西虽然可爱,可是臭烘烘的,师尊还是别去为好。” 周路遥连道:“不臭不臭,我每天用清洁术清洁它们,还给鸡窝里熏了香!” 桑翊表情仿佛要裂开了,“你给鸡用清洁术?还给鸡熏香?!” 周路遥反问,“不能吗?鸡凭什么不能做一只精致的小鸡?” 桑翊:“......” 殊玉眉头跳了跳,干笑一声,“你们天都宗的人,还挺别致的......” 桑翊忍不住噗嗤一笑。 周路遥撇撇嘴,殊玉却又道:“不过,我还挺想去看一看这样的小鸡。” 周路遥立马开心起来。 与此同时,三人之中,又多了一个不开心的人。 ...... 屋子里,气氛紧绷,徐如初盯着卦象,心中思绪万千。 他发现,这个让他万分感慨的卦中,还存在着一个不曾见过面的“老熟人”。 上次占卜剑欢名剑之事,便有此人的手笔。 这次也一样。 徐如初想要再占出这人的具体身份,却得到了如曾经一样的卦辞。 “炼狱归来,扑朔迷离之人”。 徐如初低头不语,其实不用占卜,他自然会见到这个人。 只要他想。 见兄长久久不语,徐清耐不住性子,道:“卦象怎么说?” 徐如初却没有回答,抬起双眸,注视着徐清道:“你所说的这位殊玉仙尊,我很想亲自见一面。” 徐清有一瞬间的惊讶。 自魔族之事后,徐如初便如同隐退,再也不愿与世有交,今日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徐清暗暗震惊了一把。 徐清语气试探,“这位殊玉仙尊,可是有什么......?” “没有不妥”,徐如初神情淡然,“只是此卦需要问她一些问题,我需要单独见见她。” 徐清点头,道:“如此也好,毕竟是件大事。” ...... 周路遥在一群小鸡仔中间站着,见殊玉被赵天涯请了去,心中有些失落。 因为是徐如初点名单独见殊玉,所以桑翊也被留了下来。 鸡仔们叽叽叫着,时不时啄一口桑翊的靴子。 周路遥看见这一幕,问道:“怎么样?我的鸡仔香不香?” 桑翊抱着胳膊,鼻间哼了一声,“煮了更香,不过炸了更脆,炖成鸡汤也挺好。” 他说得杀气甚重,想惹这个女子生气。 谁料周路遥弯腰撒下一把米,然后站起身转过来,笑眯眯看向桑翊道:“呦,你不装啦?” 桑翊挑眉,“难道你没装吗?” 周路遥唇角勾起,“可是仙尊喜欢啊,她吃我夹的菜,剑上挂着我送的剑穗,说话的时候对我那么温柔,怎么样,羡慕吗?” 桑翊怒道:“那可是我师尊,你再怎么缠着她,你也不是她的徒弟!” 周路遥蹲下身摸摸小鸡,“哦?是吗?你对你师尊怀着那样的心思,她知道了之后,你还能继续做她的徒弟吗?” !!! 桑翊没料到周路遥会来这么一句。 他心里有鬼,一时之间情绪复杂,有些无措起来,但是他又不敢叫人看见自己的无措,于是这无措便又变成了愤怒。 他愤愤上前一步,“什么心思?我不明白,我倒是想问问,你是什么心思?” 周路遥呵呵一笑,“你可真是嘴硬。” 桑翊气结,又带了些窘迫,转身便走。 周路遥道:“每次我与你师尊说话,你就拉着一张脸,拂岚宗舍命救师,差点丢了性命,你就算心思再深,也藏不住的。” 桑翊脑中一片空白。 大意了,周路遥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像是脑子简单,实则并不简单! 他之所以每次对周路遥都不压制嫉恨,是他以为周路遥大心肝看不懂。 现在才知道,笨的是他自己。 殊玉那样珍贵的存在,多的是想要靠近她的人。 ...... 徐如初端详着眼前女子,他看得认真,显得有些失礼。 殊玉面对这样的目光,却依旧丝毫不觉尴尬地坐着,甚至给徐如初倒了一杯茶,推到了男子面前。 “徐先知果然料事如神,竟然连我的目的都占了出来。”殊玉对徐如初举起茶杯,“只是想知道,我的计划会不会和所想的一般顺利进行?” 徐如初摇头,“我只能占出推动这一切的幕后是有一个人,具体是谁我占不出来,但是殊玉仙尊不是主动站出来的吗?” 殊玉一副我也无可奈何的表情,打趣道:“毕竟我才能有限,只能以身入局,可不得自己站出来吗?” 徐如初一听“才能有限”,苦笑出来,摇头道:“仙尊若是才能有限,恐怕全天下多半人都是庸人了。” 二人的哑谜终于结束,徐如初饮下殊玉推给他的茶,道:“仙尊究竟想要什么?” 殊玉也不再兜圈子,道:“我想要的,徐先知已经算出来了。” 徐如初道:“你先是和名剑达成契约后下令,搅乱天都宗,目的是为得到那把剑。原本我想着,不过就是一把剑,给你也便给了,并不会对天都宗造成多大的损失,所以我并没有揭穿你。” 殊玉丝毫不见被揭穿心思的局促,只是看着徐如初,“名剑嘛,毕竟人人都想要,这算是人之常情。” 徐如初却没有顺着话接下去,“这只是我原本以为,可是我现在才知,任何人想要此剑或许是因为贪欲,唯有仙尊不是。” 殊玉玩味一笑:“你这么笃定?” 徐如初点头,“我会占卜,亦会相面,仙尊并不是个贪心的人。” 殊玉有些被引起兴趣,问道:“那先知请看看,我这辈子能活多久?” 徐如初不甚在意,“修仙之人,执着于寿命做什么?”他话说完,却忽然一愣,抬头看向殊玉,仔细看着殊玉的眉眼之间,恍然大悟。 “仙尊你......!” 殊玉笑而不语。 徐如初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面前这人,他竟看不清寿数。 与其说看不清,不如说难以分辨,此人的寿数为她自己所定,幽微之间便会有大变动。 不过殊玉没有让徐如初说下去,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当下。 “徐先知有什么疑问,不妨等当前之事过了再说,眼下天都宗可是有一难。” 徐如初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种种,道:“云啸的确是有一桩能令天怒人怨的旧事,当然这也在仙尊您的计划之内,仙尊是想要证据,对么?” 殊玉点头。 徐如初道:“有证据,翻云派有一个幸存者,他目睹了一切,只是因为拂岚宗的地位,不敢将真相公之于众。” 殊玉道:“此人是谁?如何找到?” 徐如初道:“那人就在你们昆仑仙门。” 殊玉垂眸笑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66章 惶恐 昆仑仙门流萤峰,一个青年看着山脚的告示,双拳紧握,仿佛压抑着说不出的怒火。 他身形单薄,个子不高,生气到极致的时候,就像是一棵矮树立于风中,微微摇晃,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倒下一般。 多少年过去了,他就等着云啸倒霉,可是如今,这些人干的什么事?! 告示上写:“拂岚宗有难,昆仑仙门虽不以门派名义出动,但念在修真正道皆为同袍,特号召各峰推出三名人选,以江湖散修的身份参加诛邪护道之行。” 什么推出三名人选,一般这样不代表宗门的出战,对每个人可谓好处没有,坏处一堆,谁愿意去? 说得这么慷慨悲壮,真是讽刺。 这类似之事在昆仑仙门各峰不是没有发生过,到了最后,推不出人,便会按照进门派的时间长短来硬推,最不妙的是,他便是肯定会被推出来的一个。 “莫问啊莫问”,青年自言自语,“你可真是不走运啊!” 他口中的莫问便是他自己,莫问想起多年前云啸带人清查自己翻云派的时候那凶神恶煞的脸,恨在心头,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 他多年孤身一人,不敢为自己的父母复仇,一直在期盼老天能降罪于云啸这个不仁不义之徒。 每日醒来,他便要诅咒一遍这可恨的仇人,只愿天道开眼。 如今天道开眼了,昆仑仙门却要派出弟子支援,他还不得不去。 “我呸!”莫问神情充满厌恶,他真是巴不得让云啸立刻去死。 天都宗。 殊玉看着周路遥的小鸡仔,时不时撒一把米,眼神放空,一看便知她的心思并不在此处。 周路遥知道殊玉在等消息,道:“仙尊,桑翊应该也快来了。” 殊玉眼神依旧放空,“是啊,不过这样干等消息也真是无聊,你整天喂这些小鸡,不嫌吵吗?” 周路遥摇头,“不啊。” 殊玉道:“路遥,你平时在天都宗,见过你那位师叔吗?” 周路遥一时没听明白,“哪位师叔?” 她眨眨眼,反应过来,道:“哦!仙尊你说的是白衣服那位前辈对吧?他不算是我的师叔,于宗内上下,他只算是一个怪人。” 看见殊玉起了兴趣,周路遥继续道:“说他怪,是因为他虽是天都宗一份子,可是所作所为全都是因为外人。” 殊玉想起文庭的话,问道:“你说的外人,是那个叫苏吟的女子吗?” “嗯嗯”,周路遥点头,“苏吟是个病美人,只有依靠魔族一个神秘人的血才能活下去,这位怪人便为了得到血救苏吟,和魔族做着交易。” 殊玉认真看了眼周路遥,“你知道这么多秘密,全都告诉我,不怕被责罚吗?” 周路遥上前抱住殊玉的胳膊,不在意笑道:“但是这样仙尊高兴啊!” 她看着殊玉的双眸,语气似乎多了几分认真,“只要是仙尊想知道的东西,我拼尽全力也会帮仙尊弄清楚的!” 这是连文庭都不知道的秘辛,就算是文庭,他也故意瞒着自己,那周路遥肯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也已经是出乎殊玉意料。 殊玉摸摸周路遥的头,又有几分担忧,“谢谢你啦,不过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你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周路遥笑得找不着北,连连点头。 桑翊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没有见过师尊和什么人这般亲密过,甚至他都没有想象过,殊玉会和人这么亲密无间。 他忽然有种感觉,师尊如果某一天知晓了自己的心思,就不会要他了。 他对于殊玉,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抢着做殊玉的徒弟,给她争光。 多的是比他优秀的人。 殊玉正说笑着,余光看见桑翊,转过头来,看桑翊一脸委屈,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 桑翊看见周路遥站在殊玉身后对自己笑,心中忽然一阵悲凉,想起了周路遥说过的话。 “你对你师尊怀着那样的心思,她知道了之后,你还能继续做她的徒弟吗?” 殊玉心中急着等消息,见桑翊只是木然站着,本来就等得很不耐烦,语气稍急了些,“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我在问你话呢,快回答我啊?” 桑翊没听进去,只是满脑子在想,周路遥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殊玉? 殊玉见桑翊竟然不理会自己,耐心告罄,皱眉道:“桑翊!” 桑翊如梦初醒般抬眼,见殊玉满脸怒意,心里一怵。 她方才说了什么?她为什么看见自己这么生气? 她是不是真的被周路遥说了什么,所以她对自己没有耐心了? 一时之间桑翊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转身走了两步,没然后跑了。 殊玉:“???” 殊玉:“......” 周路遥啊了一声,满脸惊讶地道:“仙尊!他竟然这么没有礼貌?!他不会是看到你和我说话,生气了吧?!他可真小气,不像我,我只会心疼仙尊!” 殊玉不知为何,被周路遥这么一番话说得有点想逃。 桑翊还带着关键的留影珠,他犯了什么毛病,自己难道还要去追他吗? 真是的,成何体统! 都说怀春少女的心思特别难猜,阴晴不定,心事特多,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觉得桑翊会有这么一面像“少女”。 当师尊也真是够心累。 殊玉开始生闷气,咬着牙恨恨地想—— 她殊玉就算是不知道这个消息等到死,坏了这个计划,她都绝不会去亲自找桑翊! 桑翊一口气跑到自己的客房,一路上天都宗的弟子们都奇怪地看着他,那种目光便像是刺在桑翊心里的刺,让他不得心安。 难道,这些人,都知道自己的心思? 不,不可能,理智告诉他,一切都是自己多想。 他是一个聪明人,也并非怀有脆弱的心智,仅凭周路遥一人,不可能会导致人人知道这个秘密。 心事最是无痕,他咬死不认,别人有什么证据? 只有埋在他脊椎中的情鞭,突突跳动。 可是他愤怒、不平、难受。 自殊玉在狼口中救下他起,他这一生似乎都在为了靠近殊玉而活,无论是修为,还是处事,他都想要靠近殊玉。 甚至可以说,他的生命意义中,殊玉就占了极重的份量。 可就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能诉说,不能表明,不能承认。 他还要否认,还要抵赖,还要抗辩。 曾经与殊玉绑在一起的令他心安的师徒关系,此刻竟又变成了一种霍霍磨向自己精神的钝刀。 真的好痛苦...... 第67章 共谋 “你怎么回事?”殊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桑翊猛地转身,通红着的双眼甚是突兀,使得殊玉心里一跳。 难道说昆仑仙门之事有变? 难道说翻云派的遗孤牵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数? 难道说他遇上了什么大麻烦? 殊玉心中开始飞速思考事出变故的另一种计划,神情带上了不自知的严肃。 桑翊见殊玉满脸严肃,立刻开口道:“师尊,我错了。” 看来真的发生了大事。 殊玉已经认定是桑翊此行不顺利,所以才这样立刻认错。 她道:“万事不由人,你又不是修真界之主,不是什么都能由你随心所欲的。” 桑翊心中一动。 对啊,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若自己是修真界之主,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会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吗? 若是殊玉知道这句话会让桑翊的思想走向这样的道路,她估计肠子都能悔青。 “那么”,殊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变?” 她已经做好了收到最坏消息的准备。 桑翊讶然:“什么?” 殊玉硬是压下心中的不安,“你遇上了什么困难,那人找不出来吗?” 桑翊想起自己的昆仑仙门之行,满脸无辜,“没有啊,一切都很顺利,我找出人了,便是流萤峰的莫问。” 殊玉疑惑道:“这么容易?” “一切皆如师尊所料,在流萤峰山脚人来人往处贴上拂岚宗之难的告示,真的有人天天去看。” 桑翊倒了一杯茶推给殊玉,“师尊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徐如初在之前占出了翻云派遗孤在昆仑仙门的西北角,推算出了他的年岁,但是无法精确到是什么人。 就算如此,殊玉也认为他已经帮了大忙。 三十三峰中,位于西北角的唯有三座,如一峰与天涯峰没有那个年岁的弟子,只有流萤峰有。 而符合年纪的,只有十一人。 殊玉与流萤峰峰主关系还算可以,找了个借口,让桑翊回去捎了个讯息,想在峰下贴几张假告示,用来“钓鱼”。 拂岚宗之难对于平常人来说,只算是修真界一个茶余饭后的话头。 可是对一个与它有血海深仇的人,就很重要了。 那人必然会对拂岚宗的动向关注备至,在告示中了解事情的进展,间或露出一些耐人寻味的表情。 桑翊回昆仑仙门,便是去流萤峰山下藏一颗留影珠,并监视流萤峰弟子们的动向。 果然没多久,莫问这个人便被找了出来。 殊玉眯了眯眼,笑容浸在眼中,“我即刻就与此人见面,成败在此一举。” 顿了顿,又问桑翊道:“那你刚认什么错?” 桑翊一愣,语句开始无措:“啊?我......” 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殊玉皱着眉,好生无语。 桑翊急着转移话题,忽然想到某事,立刻神情严肃道:“师尊,这趟我回去,知晓了一件事。” 殊玉心里也有数,不过还是问道:“怎么?” 桑翊像犯了错的孩子,满脸的自责。 “挽铃打伤了云波,逃了。是我没有加固结界,是我......” 殊玉暗自冷笑,心道是了,这可是她留给云波许挽铃最好的机会,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又见桑翊吞吞吐吐,殊玉道:“罢了,此事推后再议,我先让流萤峰送来莫问,咱们回了昆仑仙门再说。” 事有轻重缓急,桑翊虽不知殊玉在布什么局,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徐如初没想到殊玉这么快便找到了翻云派遗孤,心中震惊,却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看着局促不安的莫问,又看看一脸严肃的殊玉,率先开了口。 “你知道 你为何来这里吗?” 徐如初尽量表现得和蔼,殊玉有话在先,要与他扮演“红脸与黑脸”的角色,来胁迫莫问入伙。 可徐如初不愧是别人口中的高岭之花冰山修士,就算是尽力温和,还是唬得莫问小脸煞白。 殊玉不耐皱眉,“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 莫问“咚”一声跪下来,瑟瑟发抖。 哪里有什么“红脸黑脸”?这分明是两个活阎王。 徐如初:“......” 殊玉:“......” 时间不容再拖,殊玉咬牙,只能扮演好说话的一方,声音温柔道:“没有审问你的意思,咱们同是昆仑仙门中人,我只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莫问试探地看向殊玉。 殊玉正色道:“这关乎多年前一桩旧案,若你还有一丝良心,希望你能出来做个证。” 莫问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殊玉要问什么。 徐如初冷着脸,“人人都以为翻云派掌门有一个儿子,被江离药死了,可是,他其实还有个小儿子,对吗?” 莫问低头没有说话。 殊玉继续道:“这个小儿子目睹了云啸带人清理杀人现场的一切,这么多年,想必已经弄清楚自己哥哥被药死的真凶了吧?” 莫问依旧不语。 徐如初以为他是不想配合,刚要开口,却发现一滴泪珠砸在地上。 莫问竟然哭了。 徐如初神情有了一丝丝裂缝,用手肘碰碰殊玉,“你劝劝?” 殊玉用手肘回碰,“你来,我不擅长。” 二人来来回回地推让,最终还是莫问自己调整好情绪,抬起头来。 徐如初和殊玉同时松了一口气。 “是我”,莫问刚哭过,眼睛依旧红通通的,“这么多年,我一直诅咒云啸不得好死,老天终于被我诚心所感,降罪于云啸了。” 殊玉神情又变得严肃。 莫问道:“但是昆仑仙门却要支援这样的人,真是同流合污。” 殊玉忽然笑了,但目光渗人,瞧着莫问。 “你是说,这么多年,你没有采取任何复仇的举措,只是靠着诅咒,来抒发对云啸的恨意?” 莫问迅速抬眼看了眼殊玉略带疯狂的神色,又很快低下头,不发一言。 “你真的以为,云啸如今这般,是因为你日夜诅咒,感动了上苍?” “然后因为中途又生变故,又转过头来自作清高骂昆仑仙门同流合污?” “哈哈哈哈哈哈哈”,殊玉几乎要笑出眼泪,坐都坐不稳。 徐如初看着殊玉这个模样,无端想起了苏杳。 殊玉忽然停住笑,“那你可真是个混账!” 莫问被这一句惊得眼皮一跳。 殊玉没有了对这位遗孤的丝毫同情,直入主题,“你来这里,是我们要扳倒云啸,明日拂岚宗之行,我要带你同去,多余的不用你做,只要你亲口指认云啸才是曾经的杀人凶手即可。” 莫问被殊玉威压笼罩,丝毫不敢动弹。 殊玉道:“没有跟你商量,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威压撤去,莫问一个不稳趴在地上。 他委屈道:“我是懦弱,可我一个人,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复仇,难道我也把自己搭进去吗?” 殊玉坐下来,“那曾经江离受千夫所指,五藏仙尊与夙灵去救他时,你为何不站出来?” “我......”莫问答不上来,因为他不敢。 不是谁都有复仇的决心与勇气的。 殊玉看看莫问很久很久,知道自己再严厉,也改变不了眼前人的懦弱本性。 她终是长叹一声,先一步释然。 大道三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与活法,这其实无可厚非。 她道:“算了,是我言重。” 莫问惊讶地看向殊玉。 徐如初道:“那到时候,还请你配合,我们会护你万全,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莫问静了半晌,终于坚定了语气,道:“好!” 第68章 冲动 夜色已浓,殊玉与徐清商议好一切后,回到客房。 远远看见桑翊屋里的灯已经灭了,可是殊玉一过来,他卧房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师尊”,桑翊衣着整齐,没有睡了一觉的痕迹,似是在专门等着殊玉回来。 “这么晚了,有事?”殊玉心里想着明日还有硬仗要打,没有注意桑翊的表情里,压抑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些日子里,殊玉一直在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奔走于几个宗门之间,筹谋着什么大事。 在桑翊受伤之后,殊玉似乎将他当成了一朵娇花,所有计划与凶险都将他排在局外,不让他沾染。 就是因为不强大,所以不能被殊玉重用。 就是因为没有力量,所以总会被各种因素绊住脚步。 桑翊丝毫不觉得自己修为达到元婴有什么可喜之处。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强,所处的地位还是不够高,拥有的手段还是不够多。 若是到了修真界最顶端,就会无所阻挡了吧? 殊玉见桑翊出来,只是站着沉默,顿觉一个头比两个大。 重伤痊愈后的桑翊,敏感得让人捉摸不透。 “你......”殊玉话没说完,桑翊忽然上前一步,将殊玉整个人拥入怀中。 殊玉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桑翊个头已经高出殊玉很多,这么一抱,殊玉额头正好抵在自己徒弟的胸口,整个人被完全遮挡了视线。 “咚咚,咚咚......” 桑翊心跳剧烈,清晰传入殊玉耳中。 他双臂收得极紧,让殊玉有了一种无法逃脱的错觉。 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同时,殊玉一把狠狠推开桑翊。 桑翊也任她推开,后背撞在一棵树上。 一声闷响。 看来是撞得不轻。 树影投在桑翊半边脸上,殊玉看不清他的神情。 怒火窜上心头,殊玉没了平时的镇定淡然,两步上前想给桑翊一巴掌。 可是看他半死不活毫无躲避的意思,眼前又忽然浮现了当初桑翊为保护自己被钱放伤得体无完肤的模样,手便顿住了。 殊玉终是放下手,怒火无处发泄,转身狠狠踢了一脚地面。 白沙飞溅,带起一片尘土,在月色下如烟似雾。 “你是不是疯了?!”殊玉几乎是吼出来这么一句,自己的呼吸也因愤怒变得急促。 她这样大声质问,可是没有回应。 见桑翊依旧沉默着低头,没有开口的意思,殊玉平复一阵,便愤怒转身关上了门。 “砰!”地一声,然后陷入沉寂。 桑翊将脸埋在双掌之间,沿着背后的树缓缓蹲下身,许久,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 “我可能是真的疯了。”他想。 师徒二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终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殊玉推开门,看见桑翊守在门外,正等待着她的指令。 “师尊”,桑翊在殊玉开口之前,吞吞吐吐地解释:“昨晚做了噩梦,梦到师尊生死不明,所以才......” 所以怎样,他没继续说,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殊玉信了就有鬼了,她又不瞎,当时桑翊的眼神清明得不能再清明了。 虽然不知道他忽然做出逾矩的行为是为什么,但是殊玉知道今日拂岚宗之行很是重要,根本没空去想这些细枝末节。 她没再追究的意思,神色严肃道:“等我们过去之后,你一收到我的讯息,就带徐先知来拂岚宗,来的路上用隐身符,别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桑翊见殊玉没有再提昨夜之事,立刻带上平日里惯有的乖巧笑容,道:“好!” 拂岚宗。 上一次来时,这里还是人山人海,可这次来,拂岚宗已经是一片萧条。 不知情的人来到这里,怕是会以为拂岚宗已被灭门了。 听到叩门声,一个弟子偷偷探出头来,认出是徐清与殊玉,立刻道:“二位请随我进来。” 殊玉看着拂岚宗地上满满的落叶,不禁挑眉。 看来钱放是真的令云啸骇破了胆。 与此同时。 魔族石室外,钱放痛哭流涕:“主上,您得为我做主啊!他们听说我是您手下的人,更加不留情面,废了我多半修为!” 石室里传出不耐烦的女声,“知道了,会去的。” 钱放顿了片刻,眼珠转了转,“主上,事不宜迟啊,您现在若不去,我们魔族的面子该往哪处放?他们再欺负我怎么办?” 女子冷哼一声,“我们魔族?你一个小小散修,哪里配是我们魔族的人?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钱放后知后觉自己的失言,拼命磕头,“小的错了,小的只是一心为了魔族着想......” “罢了”,女子似被吵烦了,“你先去,我收拾打扮一番再来。” 钱放得了准话,喜不自胜地走了。 问荆停下手中的活,皱起眉头,“主上,我真看不惯他。” 苏杳丢下手里的葡萄,“毕竟人家救了我的命,有句话说得好,知恩图报,我好歹也要做个好人呀。” 问荆被“好人”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语气嫌弃,“咦,主上,这话没得叫人恶心。” 苏杳也忍不住笑出声,“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这就要去知恩图报了。” 拂岚宗。 钱放站在拂岚宗门口,身后跟着一群奇装异服的魔族人,徐清与木复春亦带领一众弟子与其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在两派人之外,围着各个门派前来“支援”的人。 “今日你们拂岚宗就必须给我一个交待!云啸,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样昧良心的药,你都敢亲手给我!” 钱放语气凛然,像是代表了世间最高的正义一般,丝毫没有之前是自己要贪便宜的自知之明。 云啸一甩袖,不肯正眼看钱放一眼,“休要胡言,是你破坏规矩在先,拂岚宗举办过多少次炼药比试,怎么平时没有出事,就你有事?” 殊玉没有露面,徐清站在她身边,二人在拂岚宗高楼处往下看,皆默然不语。 云啸也是穷途末路,只能在这样的场合中保住最后一分颜面,完全是豁出去的状态。 钱放没想到云啸还敢这样说,他道:“反正主上今日就会来这里,你们死定了!” 人群里有些躁动,都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 “我有话要说!” 忽然,人群中挤出一个年轻人。 殊玉不动声色地看向徐清,发现徐清抿抿唇,有点紧张。 莫问站定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道:“我乃翻云派掌门之子,我今日要为修真界揭发一个罪人!” 云啸一听翻云派,眼皮不由一跳。 但是他想到自己当年是亲眼见过翻云派被灭光的,心中又有了几分底气。 “胡言乱语!”云啸愤愤道,翻云派分明是被仇家灭了门,没有幸存者。 他没有说出江离的名字,毕竟殊玉今天来了拂岚宗,还有要帮助自己的意思,惹不得。 江离是殊玉的师叔,他可不傻。 莫问红着眼眶,他完全是被逼着开口的。 方才天都宗周路遥就站在他身后用刀抵着他的后背,威胁他不站出来就废了他的修为。 他看不出这个天都宗大师姐的修为,只觉得这个女人杀气森然,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莫问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我是!翻云派被灭门时,我就在我家假山之中,假山虽然被人检查过,但是他们不知道还有一个隐藏的暗格。” 众人有不知道翻云派过往的,皆投来好奇的目光。 第69章 辩无可辩 莫问喊出话来,察觉复仇的第一步已经走出,似乎也没有多恐惧。 他多年来记着这仇恨,终于在今日能够亲手复仇,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悲壮感。 他可是有殊玉和徐清在背后撑腰,有什么不敢的。 于是他的语气更加坚定。 “当年,我是翻云派掌门的二儿子,忽然有一天,我哥病了,很多医师都治不好他。” 周路遥见莫问已经开口说了,悄悄隐没了震慑之意。 莫问自顾自沉浸在回忆中,神情悲痛。 “后来,我爹听说拂岚宗的江离医术高超,便请他来为我哥哥诊治。” 众人窃窃私语。 “江离?我只听说昆仑仙门有个江离啊。” “同名非同人吧?” “不是,就是昆仑仙门的江离,此事我略有耳闻。” “......”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人们再次提起,只觉恍如隔世。 莫问听到人们言语之间皆是翻云派,心中难过,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可是哥哥只吃了江离的一副药,便撒手人寰!” 钱放不耐烦道:“我今天是来了结我的仇怨,你插什么嘴?” 莫问一怵,但很快想起身后虎视眈眈的周路遥,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位前辈别急,我要说的,也跟拂岚宗那心肠歹毒的云啸有关!” 云啸感觉有些不妙。 不,是很不妙。 他做贼心虚,一时半会已经怀疑了自己很多遍,是不是真的留下了什么证据。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老天这样不眷顾自己,怒道:“此事是与我拂岚宗有关,这些暂且不论,倒是我想问,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如何证明自己就是翻云派遗孤?!” 就算是老天不帮自己,他也要咬死不认! 莫问举起手臂,将袖子挽到肩膀处,露出一个云形的刺青。 他将其展示于在场所有人面前,大声道:“这是翻云派独有的标记,只有翻云派自己人会这样的勾花痕迹,在场诸位也有知情者,可以来一验真假。” 一个壮年修士上前一步,仔细辨认一番,惊讶道:“真的是!” 他是修真界一个擅长刺青的行家,喜欢收集各种刺青图案并广为人知,一时之间,大家都相信了莫问的身份。 殊玉看着事情如预料一样发展,对身边人道:“徐掌门手眼通天,竟真的找了这人来。” 徐清干笑一声,“还是多亏了仙尊提出需要他这样一个证人,我与他曾有些交情,只是请他今天来这里找我,又命人将他在扶岚宗门外拖了会时间,叫他‘恰好’撞上了这么一件事罢了。” 殊玉很是满意,徐清这人好就好在办事又准又快。 她早就知道云啸此人就算被找到人证也会咬死不认,所以她便必须得有让他的罪名被板上钉钉的后路。 莫问见有人替他作证,道:“原本我们以为是江离庸医害人,也恨过江离,但拂岚宗为了给我爹一个交待,囚禁了江离,可以说态度极其诚恳,看到拂岚宗还算明事理,我爹也愿意了。” 云啸辩无可辩,不知如何是好,产生了一种无以复加的恐惧。 祸不单行。 他可能真的要完了。 “谁知”,莫问指向云啸,“一天夜里,有一群人忽然闯进我家,见人就杀,我当时正是贪玩年纪,在我家假山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一个暗格里玩泥巴,便听见了惨叫。” “我一个师哥倒在假山不远处,看到我探出头来看,挣扎着爬起来把我堵回去,叫我别发出声音。” 莫问越来越激动,声音带上了颤抖,“也正是师哥的掩护,那些人没有发现我。凶手杀完人后,云啸便走了进来,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 “师兄认出了云啸,明白了真正的凶手身份,我们听到云啸说什么不杀完怎么让江离再无翻身之地,师兄就说他知道幕后真凶是谁了。”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我听说当日差点杀了江离呢!” “你知不知道,其实当年江离还治好过我师姐的病呢,他医术可厉害了。” “那江离岂不是做了几百年的冤大头?” “这能忍?云啸竟然是这样的人!” 莫问听见大家的声音,形势都在往自己靠,胆量又长了几分,刚想开口,云啸已经掠出,向莫问胸口袭去。 莫问心下一沉,脑中一片空白。 周路遥眼疾手快,拿着殊玉早就给她的符咒,立刻甩了出来。 一个防护阵法随着符咒的爆裂瞬间形成,将莫问与周路遥好好护在其中。 “仙尊真是料事如神。”周路遥自言自语,同时又生出一种无限的崇拜。 这位仙尊真是将一切细节都预料到了。 殊玉旁观着,自始至终没有挪步,徐清心情激动,看着云啸被阵法弹开狼狈地摔在地上,这些年来被云啸占尽小便宜的憋屈忽然就被报复回来了。 莫问被猝不及防地惊吓,有点不敢开口,钱放却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那什么离并非庸医,而是云啸为了陷害他,给他的药里面加了东西?!” 周路遥给了莫问胸前一肘,示意他抓住时机。 这一下痛得莫问大声喊出最后一句关键的话,“就是他!就是云啸!他害怕比他医术高超的江离抢了他的掌门之位,故意用翻云派上下的死陷害江离,全是他做的!” 全场哗然。 钱放恶狠狠笑了一声,“原来是狗改不了吃屎,云啸,我就说是你在我的药里面动了手脚!” “你!”云啸呕出一口老血,木复春本来在一边给他顺气,被血溅了满手。 “你们就是合伙污蔑我!”云啸不知道怎么辩解,但就是不愿意承认。 钱放本来掉了境界就生气,听见莫问这么说,更加确定就是云啸这个孬物要陷害他,磨着牙道:“你等死吧!” 云啸心里怦怦直跳,但是他觉得,只要死皮赖脸就是不承认,这些人也无法立刻给自己定罪。 但事情不会如他心意。 这边正僵持着,一个女子声音却突兀传来。 “你们所谓正道可真是有意思,吵起架来跟我养的蟋蟀一样,让人厌烦!” 这声音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明明是空灵好听的柔和女声,可是其间的威压竟让修为低微的修士不寒而栗。 不多时,一个红衣女子自云端走出,仿佛自天上到地面有无形的台阶一般,她一步一步,风姿款款,走到了地上。 女子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背篓的小丫头,笑嘻嘻看着众人。 “您终于来了!”钱放如同见了亲娘,发出一声哀嚎,“云啸连他们正道中人都害,就是他害我!” 殊玉打量着红衣女子,发现自己前世从没见过此人。 “这难道是魔族的人?”殊玉心想,“为何前世从未见她出现?” 苏杳摆摆手,示意钱放别嚎了。 云啸戒备地盯着苏杳,不知道她是谁,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苏杳满脸的不耐烦,道:“劳驾,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欺负了他,我不得不出手管一管。” 木复春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您是?” 苏杳揉了揉额角,明明是一个年轻女子,脸上表情却好像被各种杂事扰得疲惫不已,道:“哎,我就是个魔族混吃等死的,只是不巧刚好他们都得叫我主上。” 这就是魔族之主无疑。 这下,全场一片死寂。 没想到钱放说到做到,魔族一来人,就来了个最不好惹的...... 第70章 借刀灭敌 既来了这里,苏杳当然不是随便来散散心,她指着云啸对着钱放道:“你说他算计你,那你想让他怎样?” 钱放眼中满是对云啸的幸灾乐祸,恨恨道:“我要他慢慢被折磨而死,哭天喊地也没用,痛苦至极,死无全尸。” 魔族之主,说话自然不是儿戏,如果放在平时,修真界的人肯定不会容魔族随意撒野,可是现在...... 云啸几乎要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刚刚被指出了当年的劣迹,自己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铁证如山,还有谁肯救他? 云啸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怎么办? 以前背地里害人的证据摆在面前,他自认虽然炼药比试使钱放掉了境界之事是被冤枉的,可是江离之事他确实是幕后主使。 被冤枉很难受,要被当众诛杀,也很害怕。 他忽然产生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几百年前,在江离蒙受冤屈时,在江离要被当众诛杀时,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他眼前好似重现了百年前处刑台上江离看他的眼神,心中顿觉五味杂陈。 原来是这样的难受。 可他的心里还没有难受完,苏杳的致命一击已经刺中他心窝。 一阵剧痛自心脏蔓延到了全身经络,云啸来不及发出声音,只觉得一瞬间所有情绪都从体内抽离,脑子里一片空白。 “结束了”,他想,“自己筹谋一辈子得到的东西,像是北堂前吹过的一阵风,匆匆消散。什么掌门之位,什么修真界的权势,通通都没有了。” 下一刻,云啸倒地而亡,死不瞑目。 众人都默默后退两步,不想被殃及。 可是顷刻间结果了云啸的苏杳却毫无神情变化,一如来时的表情,恹恹的。 “太麻烦了”,苏杳收回手,“折磨他要浪费我多少时间,你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最怕麻烦了。” 这话算不得客气。 钱放唯唯诺诺连连称是,不敢否认。 拂岚宗上下也傻了眼,事情发展太快,一出接着一出,有的人甚至没品出个所以然来,自己掌门就这样死了。 这放在修真界哪一个阶段,都是令人惊掉下巴的大事。 扶岚宗的弟子们一个头比两个大。 他们反抗吧,师出无名,云啸毕竟已经被证明是个丧尽天良的杀人凶手,没有颜面再冠以扶岚宗掌门之名。 并且,他们这些一天天只知道炼药不知提升修为是何物的弱者在魔族之主面前,那完全是白白送死。 不反抗吧,那可是扶岚宗的人被杀了,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人被杀,是可忍孰不可忍。 木复春眼皮直跳,聪明如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气已经帮钱放出完,苏杳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兴趣,转身要走。 大家的心刚稍稍安定下来,钱放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鬼哭狼嚎道:“主上,他死了,可是我的境界回不来了啊!” 殊玉嘴角勾起。 果然,钱放的最终目的还不在此处。 苏杳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满脸的不耐到了极致,“那你还想干什么?”她指着木复春,“把他也杀了?” 木复春没想到自己又被盯上,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钱放啐了木复春一口,“他们就算都死了,我的损失也无法弥补,主上,我要的是他们的基业。” 这就是点名要扶岚宗了。 苏杳冷笑一声,“你倒是狮子大开口。” 有人从这个冷笑里品出了些讽刺的意味。 苏杳不傻,作为魔族之主,自然不会是傻子,她早就猜到了钱放会来这一出。 魔族和修真界正道一般不会随意起矛盾,若是个人恩怨,杀一两个倒也没什么,可是牵扯到整个宗门,就不简单了。 问荆看着钱放,笑眯眯道:“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打算盘把主上加在里面的。” 钱放低下头,没有吭声。 他硬着头皮,想要为自己搏一把。 若是拿下拂岚宗,自己一辈子的基业就有了。 他可是苏杳的救命恩人,苏杳肯定不会伤他,顶多就是不愿意帮他,最坏的结果,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扶岚宗的弟子们屏住呼吸。 这要是钱放真的成了他们的掌门,那扶岚宗将会成为地狱一样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气氛僵持之时,殊玉已经在脑子里飞速设想到了几种结果,并传讯给桑翊,叫他请徐如初过来。 钱放还是在等苏杳开口。 这位魔族之主的眼神严肃起来,一会儿扫视一番扶岚宗,一会儿又看看钱放。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苏杳不动,所有人也都不动。 钱放眼睛骨碌碌一转,道:“主上,这拂岚宗处处是宝,若它归我所有,那便是为您所有,不亏啊!” 的确,拂岚宗是块宝地,人人皆知。 苏杳神情带着衡量的意味,似乎在考虑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这关键时刻,却有一人站出来,道:“且慢!” 是徐清。 他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但是为了天都宗,他还是听了殊玉的话站出来反驳。 刚刚云啸横死的画面还在脑中,徐清觉得这辈子的胆量几乎要全数耗尽了。 “拂岚宗云啸是害了钱放不假,可是拂岚宗这么多人,皆是我正道同袍,他们不可能个个都是害人之辈。” 这是在提醒苏杳,若是起了矛盾,可是正道和魔族的斗争。 苏杳看着徐清,语气玩味,“你这老头事还挺多。” 徐清:“......” 他这些年只是为门派操劳了点,怎么着也算不上老头吧? 苏杳揉了揉手腕,“你这话里话外的,好像是在威胁我?” 徐清不知道怎么回答。 苏杳一改方才恹恹的神色,道:“我这人天生最不爱被威胁,你们好好说话,我本来不打算做什么......” 她话锋一转,眼神也凌厉起来,“可是你一威胁,我倒是想做点什么了。” 徐清瞳孔骤缩。 下一刻,一阵威压下来,他被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拂岚宗这事,估计是要闹大了。 会不会导致修真界正道与魔族的又一次大战? 这又会有多少损失?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苏杳动动手指,一簇利箭凭空出现,对准了徐清就飞速而去。 这魔族之主当真是个狠角色,杀人不过眨眼之间。 可就在这万分凶险之时,一道白色身影挡在了徐清面前。 苏杳立刻对着虚空一抓,硬生生停住了攻击。 利箭在离徐如初胸口半寸之处落下,徐清差点吓晕过去。 他这好兄弟再晚来一会,自己早就凉了。 殊玉啊殊玉,你真是坑死人了! 第71章 你唱罢,我登场 殊玉指尖灵力消散,徐如初来得正是时候。 看着徐清摸着胸口被吓得直喘气,殊玉忍不住苦笑出来。 她本来打算徐如初到不了就自己出手挡下这一击,毕竟徐清是合作者,不能无辜被牵扯进去 。 这算下下策,会暴露殊玉自己,不利于之后的事,可是做事不能全无良心。 只能说事情相当顺利,这徐如初来得很是巧,免了自己出手,也免了后续一切麻烦。 苏杳看着徐如初,有一瞬间的震惊。 徐如初护着吓飞了半个魂的徐清,狠狠咬出两个字:“苏-杳!” 此时徐如初和徐清站在一起,苏杳才发觉徐清的眉眼之间,和徐如初有几分相似。 她睁大双眼,问徐如初道:“天呐,原来这个老头是你的弟弟?!” 徐清:“......”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也很强! 他就这么显老吗? 他默默看了眼徐如初,自己的兄长面若冠玉,气质清冷,似出水白莲。 好吧...... 难道当掌门就这么耗费人的吗? 天都宗欠他太多,这么多年,全用来操心了...... 操劳使人苍老...... 徐如初收了防守的姿势,道:“既然你知道他是我弟弟,你就不该如此。” 苏杳有两分尴尬,讪讪道:“我太久没出门了嘛,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谁让他刚刚说话那么讨厌。” 众人看着苏杳和这个谪仙一样的男子说话,根本就没了方才杀人不眨眼的恐怖,都带上了八卦的眼神。 “这是谁啊?” “看着关系不一般。” “这魔主怎么像是在哄那个男子?” “那么帅,换我我也哄!” “......” 以之前收集到的消息,殊玉只是以为徐如初和魔族有交易,或许能因为他终止闹剧。 毕竟能够因为某些条件一直保下苏吟,可见与他有来往的魔族人不是“小鱼小虾”。 她却也没有想到,与徐如初密切相关的人便是苏杳,而且杀人不眨眼的苏杳,对徐如初会是这个态度。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徐如初道:“苏杳,我们有话在先的。” 苏杳点头,“是的,没错。” 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像是哑谜。 不过苏杳似乎不想让这个谜团一直存在,狡黠一笑,将其点破。 她俏皮地眨眨眼,“我们有话在先,你陪我玩,我不伤害你的同门,还有她。” 众人更加八卦。 “什么?陪她玩?” “还有‘她’,哪个‘她’?这是三个人的故事吗?” “是那个玩吗?” “肯定啊,不然玩捏泥巴吗?!” 议论声此起彼伏,可是徐如初仿若毫不在意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苏杳更是不屑有表情,听着这些声音,她反而看过去,用天真无邪的语气道:“你们说的那个玩,是哪个玩啊?展开说说?” “......” 真是不嫌害臊,魔族人都是这种没皮没脸的性格吗? 这种事,怎么当众展开说? 于是,鸦雀无声。 苏杳见这些人都闭了嘴,哼了一声,“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她指着钱放,对徐如初道:“你也不能怪上我,是他让我这么做的,我本来在魔族待得好好的,可是他非要我出来,我最怕吵了,就来了。” 徐如初差点没了弟弟,心中自然愤怒,他瞪向钱放,像是在盯着垃圾。 钱放心里一沉,不知道这人究竟和主上是什么关系。 在魔族,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听苏杳方才和徐如初的对话,感觉这个人对苏杳很是重要。 能不重要吗?苏杳再对什么人这般客气过? 钱放有些没底,不知道自己的筹谋还会不会因徐如初的介入达到目的。 苏杳那边还在解释,她道:“这个钱放本来救了我一命,我想做个好人报答他的。可是他最近越来越贪心了,我都有点烦他了。” 徐如初没有回答,看来还是在生气。 苏杳见他如此,有些无奈,便道:“既然你被他惹生气了,那就......” 那就怎样? 殊玉也很好奇。 苏杳活动了下手指,像是在开玩笑一样,笑眯眯道:“那就杀了他吧。” 话音刚落,钱放哀嚎一声,暴毙而亡。 这下杀招极快,快到人们甚至都没看到苏杳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徐如初没料到这样,惊讶道:“你......?!” 苏杳歪着头笑得很天真,“怎么样,你高兴了吗?” 似乎这个脚下的死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徐如初想说你真是个疯子,可是看了眼苏杳的眼神,喉头滑动两下,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不出一个时辰,地上已经是两具尸体。 拂岚宗掌门死去,闹事的钱放尸体也已经凉了,杀了他们的女子就施施然站在一旁,没有人敢找她的不痛快。 一个是害人凶手,一个是修真界公敌,他们死了,好像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除害。 修真界的害,竟被魔族人除了,实在是怎么看怎么讽刺。 木复春见大势已去,颓败地坐在地上,不发一言。 苏杳转身就带着问荆离开了,她对这样的残局兴致缺缺,只对徐如初留下一句话。 “下回带点葡萄,我想吃葡萄了。” 徐清见苏杳走远,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 “诸位”,徐清站起身来,面向众人,“方才我徐某人站出来说话时,你们为何不发一言?!” 围观的人听到这一句,都同时开始躲避徐清的眼神。 谁敢啊? 眨眼之间,云啸就成了一个尸体,那可是魔主,谁想惹事? 修真界的大家都是修仙的,整天出头惹事,还修个什么清净? 但是他们也心知肚明自己的行为不算是仗义,所以没人敢反驳徐清。 想起殊玉教他的话,徐清发挥起了演技。 “我理解,大家都是为了宗门,为了自己的人不受到连累,才选择沉默。” 这话给了众人台阶,缓和了气氛。 徐清继续道:“我相信如果真的打起来,诸位勇士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出力,这,便是我们同袍守护的正道!” 唯一站出来的人,已经成了被赞扬的焦点,若不附和,会显得自己的确懦弱无能。 现在徐清已经不单单是天都宗的掌门,他还代表了唱敌人反调的代表。 作为正道,不用付出什么,只需要跟着徐清的说辞,只需要赞同他,就能证明自己也是一身正气。 人们纷纷附和。 “徐掌门说得对!” “正道本就是一家!” 徐清见效果达到,示意大家停下来先别喊。 “多谢大家对徐某的信任,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也都是明事理的人。这云掌门,不,这云啸,他所做之事的确不堪,欠了的总要还!” 莫问狠狠道:“他本来就该死!” “对!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样的人,留在修真界真是耻辱!” 殊玉默默看着事态发展,听到有人走到她身后,笑着道:“你看,人总是这样。” 桑翊接到殊玉讯息后,一路跟着徐如初风风火火赶来。见事情已经平息,便来了这里,找到殊玉。 人群还在喊着正义的口号,独独此处安静异常。 桑翊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道:“这也是师尊计划中的一步吗?” 殊玉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她眸中倒映着所谓的人间正道们大喊正义的样子,道:“其实,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盲从的。” 哪里呼声大,哪里就人多。 哪里有靠山,有易得的利益,哪里就有争抢的人。 只需要一个合适的诱导,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发展。 桑翊看着殊玉,他半握着拳,修长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忍着脊背处情鞭的抽疼。 清冷,聪慧,又透彻。 他想,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他都非面前这人不可了。 第72章 因果 徐清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被这样多的人热情地拥护,这换了谁,都会有些飘飘然。 但他始终记得殊玉和自己商议的最终目的,咳嗽两声,徐清便很快冷静下来。 “诸位正道同袍,请安静!我们最应该支持的,是那些受害的弱者。害人的主谋已死,可是蒙受了冤屈的人,还在苦苦挣扎啊!” 有人应和,“对,真是可怜的人!都是因为小人,害了人家一生!” “所以”,徐清义正言辞,“我们要用正义的方法来解决。孩子,你且先过来。”徐清看向莫问。 莫问已经哭红了眼睛,声音哽咽,他对着众人鞠了一躬,道:“多谢诸位正义之士为我报仇雪恨。” 屁的为他报仇,说到底这云啸还是魔主帮他杀的。 可是殊玉要他这么说。 反正仇也报了,说一句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众人却都点头称是,领了好意。 “孩子,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孩子,以后谁欺负你,就告诉我们!” 殊玉忍不住笑出声来。 桑翊满怀忧虑地看向自己的师尊,虽然他知道师尊这是赢了,可他还是心疼。 徐清又道:“诸位,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所有人都看向徐清。 徐清道:“拂岚宗现在群龙无首,我们外宗人无权干涉他们的下一任掌门,新的掌门,自然会在他们宗内产生,但是......” 徐清长叹一声,似乎不知怎么开口。 有人道:“徐掌门无妨,您尽管说,大伙都听您的!” 徐清做出一个不敢居功的表情,“徐某只是想,这江离本来就是拂岚宗的掌门人选,没有云啸的陷害,他很可能就是掌门。当年,他差点被当众处以极刑,还废了一只手,实在是命途多舛啊!” “是啊,真的太惨了......” “自那以后,都不见江离再有几次出过山......” “他其实很厉害的......” 徐清道:“我认为,我们应该用最正义的手段,还给江离清白,让他继任拂岚宗掌门,拿回他应有的东西!” 桑翊瞳孔骤缩。 原来,这才是师尊的最终目的! 图穷匕见。 这样复杂的连环局! 是从钱放中毒开始的吗? 不,或许,是拂岚宗炼药比试开始。 亦或是,更早的时候...... 这要多么厉害的谋划手段,多么精巧的算计...... “徐掌门说得好!” 一人大喊,继而人群像火势蔓延一般,都开始跟着喊。 “江离是清白的!” “拂岚宗掌门之位本就属于江离!” 从头到尾,既得利益者江离,根本就没有出面,很完美地避了嫌。 甚至,江离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成了拂岚宗掌门。 桑翊忽然在想,钱放的药丸,是怎么出的问题? 他原本以为是钱放故意找事,所以才说了谎。 万一,是钱放真的吃了有问题的药丸呢? 只是因为他无赖成性,所以大家都认为,他是在撒谎,在刻意找茬。 桑翊有一瞬间忽然很绝望,这种绝望,只有能发现殊玉真实意图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太逆天了...... 殊玉这样厉害,自己怎么能与她比肩? 他忽然就对成为一个能保护师尊的人没有了底气。 师尊叫他看不透,师尊站在一个他现在怎么也达不到的高度。 他不配。 他的自卑达到了顶峰。 师尊也不可能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想着想着,桑翊又想到了这件事的错综复杂。 这件事多么凶险,万一那次在拂岚宗失手,殊玉便真的死了。 为了江离沉冤昭雪,师尊这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师尊总是这样,默默为人好,为人付出,却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危。 桑翊脊背处的疼痛不知为何,比往日更痛了几分。 他强行忍下,压低声音,不叫殊玉察觉有异,问道:“师尊现在高兴吗?” 殊玉明白桑翊已经把她的计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道:“我的目的能够达到,自然是开心的。” 桑翊看着底下的人群渐渐散场,露出一抹浅笑。 他道:“那我便也是开心的。” 殊玉转过身来,“我在实施我计划的时候,你可差点也死了,你还开心?” 桑翊道:“若我的死能让师尊的计划达成换师尊高兴的话,我也是开心的。” 殊玉垂着眼,桑翊总是这样会说话。 “那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愿望吗?” 她虽然不相信这番话,但还是继续问道,“如果你一不小心死了,你就修不了仙,也没有未来可言了。” 桑翊摇头,“我本来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我小的时候就没有人喜欢我,没有几个人真心待我好,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可是”,桑翊道:“假如当时我知道我以后会这样幸运,就什么苦都心甘情愿了。” “所以”,桑翊说得很是认真,“就算现在让我死了,我也没有多少遗憾。” 只要能够实现师尊的愿望,因此付出生命,或许只要师尊好好的,只要师尊高兴他也都情愿。 也许自己的死换来殊玉的愿望达到,还能让自己在殊玉心里的位置永远保留。 这样他便是殊玉一生之中,内心里最为特殊的存在了...... 似乎,这样也不错...... 人们渐渐散去,徐如初等在拂岚宗门口,脚边瘫坐着木复春。 殊玉出来的时候,桑翊默默跟在她身后,见徐如初有事要和殊玉单独说,便拉起木复春,让他和自己到旁边等。 木复春挣扎起来,“别拽我,我还是拂岚宗长老,不要对我无礼!” 桑翊本来就烦,一巴掌拍晕了木复春,扛着失去意识的老头走了。 徐如初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 他不禁想,不愧是殊玉的徒弟。 一个心里算计人,一个动起手来干脆利落,真是绝妙的师徒搭配。 “徐先知想说什么?”殊玉见徐如初有话要说,先开了口。 徐如初见远处有一片竹林,示意殊玉跟他一起走过去,有的话,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殊玉也表示理解,跟了过来。 “殊玉仙尊,我们学占卜的人,都有着一个规矩,就是寻常小事可以给别人指点一二,但天机不可泄露。” 殊玉点头,“那是自然。” 徐如初神情严肃,“我虽然不知道仙尊遭受过什么,但是仙尊,切勿被一些恩怨缠得太紧,陷得太深,扰乱了因果,有时候会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殊玉只道:“我不后悔。” 徐如初叹气,“仙尊就这么肯定吗?” 殊玉没有回答,但已经是最明确的回答。 前世的她是这些人种下的因,今生的她,便是这些人最终的果。 何来后悔? 第73章 复盘(上) 徐如初微微摇头笑了。 他早就知道,殊玉不是被人劝劝就改变主意的性格。 他道:“仙尊冰雪聪明,谋划事情滴水不漏,若是谁与你为敌,就是谁的祸事。但是”,徐如初语气带上一丝央求,“请你不要对天都宗下手。” 殊玉笑道:“无冤无仇,我为何下手?” 徐如初松了一口气,“想来仙尊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我身为徐清的兄长,知道他为了天都宗肯呕心沥血,若是日后他有什么令仙尊不悦之处,还请高抬贵手。” 殊玉道:“徐先知不必自谦,我也不敢随便欺负您的亲人。” 徐如初苦笑,他知道殊玉的言外之意。 “在下与魔族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只是因为一些不能说的个人原因,才和他们有交易。” 殊玉戏谑一笑,“看魔族主上的反应,这交易估计代价可大。” 徐如初摇头,“她性格阴晴不定,只能说她今天高兴,所以你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殊玉点到为止,没有继续问下去,徐如初心里有了几分感激。 毕竟是他有求在先,如果殊玉刨根问底,他也会将秘密说出来。 估计殊玉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她没有问。 这下,徐如初是真的放心了。 竹林潇潇,风声渐起。 徐如初道:“我知道我与仙尊的结识,也是有仙尊的筹谋,经过这么一件事后,您的师叔执掌拂岚宗,也会和天都宗有更长久的合作,这是双赢的好机会。” 殊玉点点头。 徐如初想了想,“徐某虽不才,但现在既然局势如此,以后仙尊有用得到的地方,可以尽管找徐某。” 说着,他自空间拿出一个纸鹤,“这是我天都宗传讯方式,仙尊可以用它联络到我。” 殊玉接过纸鹤收下,“徐先知有心了。” “利他便是利己”,徐如初道,“能和仙尊成为盟友,是一件幸事。” 殊玉笑了笑,便道:“那么徐先知,告辞了。” 徐如初一愣,殊玉竟然知道他就要走,便也回了一个好意的笑,“仙尊告辞。” 他知道,苏杳还在魔族等着他的葡萄。 一个魔族之主,竟然也这样的嘴馋。 徐如初眸中带上了不自知的柔和。 殊玉站在竹林中,一身白衣随着竹间清风猎猎作响,看着徐如初离去的背影。 虽是为了长远利益有意结交,但不得不说,这徐如初也是个有趣的人啊...... ...... 木复春带着拂岚宗各长老来请江离出山的时候,昆仑仙门的峰主们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们都知道江离和拂岚宗的旧事,若不是因为江离,五藏仙尊也不会为三十三峰封印灵脉。 怎么忽然之间,江离身份大反转,又被拂岚宗跪着求着去当掌门? 疯了吗? 等到他们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江离已经成为拂岚宗掌门了。 “江离真是走运,一件陈年旧事,竟然让他的命运大反转。” “这是老天保佑吧,罪人一夜翻身,成为修真界被人人同情的受害者。” “......” 殊玉给江离留下的菜园子浇着水,神情放松,有一种大事已了的闲适感。 但只有她知道,这只是完成了复仇路上的一小段而已。 那日她和江离的对话,又回响在耳边。 “师叔,其实是你炼的药吧?” 江离咳了一声,“小玉儿你可别开玩笑了,我都多少年没有碰过炼药了。” 殊玉也不急着争辩,“有的东西或许转眼就忘,可是那是师叔你选的道,真的能忘吗?” 江离皱眉,他从来没有跟殊玉说过这些,他试探道:“小玉儿你师尊......?” 难道是夙灵说的? 殊玉道:“谁说的都没有关系,师叔,我相信您是清白的,这么多年,虽然物是人非,但我相信我一定能给你洗清冤屈。” “何苦呢?”江离语气怅然,“早已是陈年旧事,什么都不一样了。” 殊玉摇头,“不,只要发生过,那么就一定会有线索。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我一定要做到。” 江离立刻打断她,“殊玉!”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严肃地开口。 “你还听不听话?!这祸事已经足够大了,赔上你师祖,你还要我良心不安吗?!” 殊玉深吸一口气,“师祖做事,并非是白白赔命,而是求自己心中的正道。师叔,我亦是如此,什么都动摇不了我的决心!” 江离怔住了。 半晌,他才苦笑一声,喃喃道:“是啊,凌霄峰专出犟种,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殊玉也苦笑。 江离终究是没有再说个“不”字,他道:“若有任何险情,别忘了,师叔永远是你的后盾。若是为了心中正道,那便去做,无愧于心。” 所以,她做了,也做到了。 这是一个殊玉专门设下的死局。 从早到殊玉请求去拂岚宗参加炼药比试时,绞杀仇敌的网便已布下。 殊玉前世没去拂岚宗比试,钱放之凶名,便是在那次传扬遍了修真界。 据说钱放当场索要一宗门掌门的义女为妾,被拒绝后,杀了那位掌门。 当时修真界正道中人群情激奋,都说要追杀钱放,但后来皆是偃旗息鼓。 事后钱放不仅毫发未伤,还讨到了拂岚宗炼药比试前三名炼制的丹药。 据说是因为钱放背后有人,且是一股人人谈之色变的势力。 殊玉想起前世钱放与自己结下的梁子,还有他给自己找的麻烦,有了一计。 正好,她也要砸拂岚宗的场子,不过她不打算明着来,免得让人说她心狠手辣,她早已吃过谣言的亏。 她可以借着钱放这把刀,对准仇敌的要害。 万一天都宗这个与拂岚宗向来交好的门派插手呢? 那也不怕,利益与共,必有掩盖的龃龉。 只需要推一把,离间之计便可成功。 根据剑欢那件事的处理,殊玉已经确定,这天都宗,确实有一位占卜的高手。 她已经在剑欢之事上埋了伏笔,引起了占卜者的注意,暗线已经埋好,就看后续如何发展。 那么,这一趟便不只是找拂岚宗的茬那么简单,她答应师叔的事,或许可以提前做到。 就这样,殊玉在炼药比试上故意引起钱放注意,引其落入陷阱。 作为猎物的面具之下,是殊玉炼狱归来的滔天杀意。 第74章 复盘(下) 在拂岚宗面对钱放时,殊玉故意将钱放的背景讲给桑翊,测验于劲敌面前他对自己的忠心。 她想过桑翊若是心无背叛,或许会与钱放对上,受点伤痛,但是她没有想到桑翊会以命相搏。 是的,她的受伤,她的昏迷,亦是杀局中的一环。 重生之后,她的狠心从来不分你我,她甘愿以身入局。 在她原身因钱放诅咒瘴气昏迷之时,她的灵身才方便去在炼药比试的药材上动手脚,完美地制造不在场证据,不被任何人怀疑。 她向江离要来炼药古籍,查阅无数药材的药性,为的便是这样一刻。 再者,江离道心已损,自那年回到凌霄峰后,不愿再动炼药之术,放弃了自己。 唯有他最在乎的人在生死线上真正走一遭,才有可能逼迫江离再次炼药。 年幼时,师尊夙灵曾笑着并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你师叔江离啊,他只是受了心里的伤,不然,他就是天下最厉害的炼药师!” 所以她相信,她的师叔,一定会救活她。 但是,她对桑翊,彻彻底底地失算了。 那时炼药比试就要开始,殊玉灵身将药材做完手脚后,立刻返回原身所在处,想要看看原身状况。 可是她看见了被保护得安然无恙的原身的同时,也看到了被钱放伤得快不成人样的桑翊。 血肉模糊,伤可见骨。 为什么? 为什么桑翊做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是除了与许挽铃相关的事,最会审时度势了吗? 她再一次感觉到了桑翊的陌生。 只要有眼睛,是个人都能看出,桑翊为了殊玉,在以命相搏。 他根本就没有将自己的生死考虑在内。 就在那个时候,殊玉看见钱放举起长剑,就要结果了桑翊。 殊玉知道这一剑下去,桑翊就会死去,从此天上地下,将再也不存在这个人。 不。 杀了桑翊,她的计划会被打断。 能杀了桑翊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钱放是个什么东西,有资格杀了自己驯养的狼么? 殊玉灵身未现身,思索间已一掌打出去,竟丝毫没有把握分寸。 钱放被一股无形却又霸道的力量弹开,连带着手中的剑,也被断成了几截。 一时之间,威压压在钱放身上,似乎要压死他才罢休。 可钱放甚至连出手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殊玉看着钱放,听他很不甘心地自言自语道:“老子的丹药......还没......到手。” 她忽然意识清醒过来。 钱放作为计划中的一环,还不能死,她必须保证事情顺利进行。 于是,威压撤去,攻击消散。 钱放死里逃生,大口喘气,刚刚承受的杀机,竟与自己的主上如出一辙。 人对于未知的危险总是恐惧非常,所以钱放再也不敢逗留,没有再对桑翊下最后的杀手,便逃了。 殊玉撤掉隐身蹲在桑翊身边,发现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再这样下去,桑翊估计就要没命了。 四周无人,殊玉闭眼片刻,眉头紧皱,最终还是将两指并拢,对准桑翊眉心,开始传输灵力。 她心道:这次救你,绝对再无其它情分!是为你今后为我做更多的事,到那时,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传输灵力一直持续到江离赶来,殊玉立刻隐掉身形,看着江离将自己的原身与桑翊安置到拂岚宗,从头到尾,她都默默旁观。 自然,她也看到了与自己早就算计到的结果一致的场景—— 江离又炼药了。 她就知道,自己的师叔一定可以。 等她们回到昆仑仙门,殊玉知道,该到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 云波见了桑翊,必定会心疼。 前世的云波,便是为了桑翊背叛自己,那么,这一世,只要在桑翊养伤虚弱的时候做得过分一些,云波自然会忍不住行动。 她早让云波接手“照看”许挽铃,便是别有用心。 在凌霄峰的日常里,殊玉刻意在云波面前扮演一个对徒弟表面关怀,实则冷漠的形象,还在桑翊卧床之时,强行拆了云波为其熬煮鸡汤的厨房。 去吧,去忍不住与许挽铃结盟,放了许挽铃,才方便日后许挽铃走上她该走的路。 从一开始,殊玉便不打算让许挽铃只是在彩霞峰被囚禁,草草一生。 她要的,是让许挽铃借着“天灵根”的天赋,爬到高处,再痛跌下来。 前世许挽铃不是享受看自己跌入泥潭吗? 那么这一世,便让许挽铃也跌入泥潭一次,让她受她之苦,受她所怨。 她殊玉,不知放过,只知以牙还牙。 因为她曾失去到没有再能失去的东西,她曾绝望到了不能再绝望的地步。 有什么理由仁慈呢? 后来,钱放强行拿走的三枚丹药果然出了问题。 她并不想让拂岚宗无关修士受到牵扯,她也知道,并非她一人不想拂岚宗覆灭,最不想看到这个局面的,还有天都宗—— 这个拂岚宗的利益共赢宗门。 天都宗啊,那位很可能帮江离找到证明清白证据的占卜高手,不知能否引他出来呢? 剑欢一事,他定已算出有自己在背后谋划,可是他并未指出自己。 那么这一次,她一定要找到此人。 成败在此一举。 殊玉亲自上天都宗游说,成功诱导徐清想到了占卜解题。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让桑翊再入局中,进入险地。 为什么呢? 明明让桑翊出面,代替徐清赢得人心,才方便日后更好地利用桑翊。 可是,她没有。 殊玉认为是风险太大,万一桑翊被魔族盯上,她的驯养计划会成空。 但到底是不是全部原因都在于此,便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这个局的意外收获,便是徐如初与苏杳的关系。 苏杳肯为徐如初杀了钱放,倒是出人意料。 当然,也有可能是钱放的行径早就惹怒了苏杳,这次下了杀手,只是因为苏杳厌倦了。 有了徐如初作为盟友,殊玉日后的复仇之路,会多出一个选择。 殊玉擦了擦汗,看着这片药园中,所有灵植都在生机勃勃地吸收灵气,终于真心地笑了。 第75章 赎罪 拂岚宗。 江离连着半个多月不眠不休,将云啸担任掌门时的账目一一清算,不仅补上了对其余门派的亏欠,还为他们送上了上品的丹药,以示友好。 天都宗第一个送去了贺礼,结交之意不言而喻。 虽然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其余门派多少也有质疑江离的人在。 毕竟江离已多年不炼药,还被废了一只手,再怎么想,他也算是个炼药师里的门外汉了。 拂岚宗以炼药为主,他能当好拂岚宗的掌门吗? 这么多年在昆仑仙门被殊玉庇护,平时就是个几乎透明的角色,他懂得如何掌管一个门派吗? 这样的怀疑也并非只有其余门派的人有,拂岚宗之内,自然也有。 正如此刻的木复春,他看着正在给灵植浇水的江离,心中同样也有疑心。 他对江离算不上陌生。 曾经在拂岚宗,江离还没有身败名裂时,他便和江离打过交道。 说到底,若不是江离心思纯善,又怎会中了他与云啸设下的圈套? 想到过往的同时,木复春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为什么,江离与殊玉没有杀了他? 明明他也是与云啸谋害过江离的一份子,这师叔侄二人留他活着,还不追究他的过往,这实在是让他心里的恐惧日日渐增。 终于,江离将花洒放下,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背对木复春,负手而立。 “掌门”,木复春有些忐忑,“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他已经来这里近一个时辰,可是叫他来的江离一直一言不发,似乎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江离没有回头,问了木复春一个问题。 “木复春,那个放我‘逃命’命的晚上,你们看见我连夜奔向昆仑仙门,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木复春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晚上,他心里记得很清楚,一夜之间,江离便背上了甩不掉的黑锅,走上了被他们书写好的悲惨人生。 这是要旧账重提,终于要找他清算了吗? 一时间,木复春没有特别的恐惧,竟有了种终于要结束了的释然。 杀了他算了吧,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备受煎熬。 或许也不用说这些日子,从这些年一路走来,他已经与云啸做尽了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整日里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的,怕被人报复算计,怕丢掉自己辛苦筹谋来的一切,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也曾想做一个厉害的炼药师,奈何利欲熏心,一步错,步步错,活成了现在这个孬样。 所谓的胸中报复,早已如同病树的虚干,已蛀了虫,发了朽。 直到云啸死在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 他所推崇的靠山一死,他便显得像个笑话。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得来费尽心思,失去却只在一瞬。 木复春已经断定自己不再能活,便道:“那时候是我们设下的陷阱,你一点也不怀疑,一下子就中了招,我们计划得逞,心里只有喜悦,倒是并未多想其他。” 临到死前,木复春刻意求个痛快,无所谓江离会有什么样的情绪,话也说得不留余地。 他却没想到,江离忽然笑了。 这笑声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杀气,只有无尽的苦涩。 木复春忍不住抬头去看江离的神情。 江离多年来蒙受冤屈苦楚,因五藏仙尊的陨落一夜白头,种种沧桑加身,现在看上去,整个人像个人间年过耄耋的老头。 他听见江离语气怅然道:“可是,我觉得我不傻。” 木复春不解地看他。 江离看了眼木复春,不甚在意,往前慢慢走了两步。 他道:“那年我离开凌霄峰,一心为了求我的道,当时满是少年意气,心里还嫌弃自己会有留恋的软弱,可直到入了拂岚宗后,我舍不得的情绪才年复一年地生长起来。” 那样干净的宗门,谁能不怀念呢? 他少年时,虽然在凌霄峰毫无长进,可是那些日子,是他一生之中最最快乐的日子。 他想五藏仙尊,他也想夙灵。 夜半更深的时候,他甚至想他们想得要掉眼泪。 他知道这样很没有出息,可是他还是想。 江离脑海里浮现自己师徒三人在凌霄峰曾经的点点滴滴,再恍惚,却发现世殊事异,早已不同了。 他落寞道:“但是我也知道,我再也没有理由去看他们一眼了......” 木复春听出江离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浓重的酸涩。 江离又沉浸在回忆中,“那天云啸问我,死前有没有想见的人,我肯定有啊,我想得发疯。” “我连夜到了凌霄峰下,我想,若是我再看一眼凌霄峰,我无论如何都满足了。” 那夜温柔的风似乎还耳边,可是后来,五藏仙尊死了,夙灵也死了。 故人都已不在,徒留一个师侄,竟真为自己撑出了一片天。 这一生,真他娘的窝囊! 忽然,在木复春完全没有防备之时,江离已转身一掌打了过来。 那恐怖的威压使木复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死了”。 顿时,身边的一块巨石炸裂开来,木复春被无形的力道弹开十丈之远。 可是,没有听见巨石炸裂的声音。 太可怕了...... 木复春看着飞溅的碎石化为齑粉,然后如灰尘一般,散于风中。 这样的修为...... 这样的修为! 怕是要封顶了吧,修真界中人,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不是说,江离根本不擅长体修吗? 那些年在拂岚宗,江离的修为明明是稀疏平常得厉害! 为什么? 什么时候,这个人,已经成了如此恐怖的存在?! 烟尘滚滚之后,是江离镇定的脸。 木复春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睁大双眼看着江离,仿佛重新认识了面前的人。 江离道:“百年在冤屈之中苦苦挣扎而不得出,自己最敬爱的师尊为救自己而死,你明白是什么滋味吗?” “在剩下的岁月里,陪自己长大的师弟也陨落”,江离眼前忽然浮现夙灵一身白衣,在玉兰树下望着自己的眼神,心中一痛,“徒留我一个,你明白是什么感受吗?” 木复春根本无法回答。 他木复春的一生,只有算计,只有与云啸一起筹谋的各种利益。 那么富丽堂皇,却又空无一物。 “我不能炼药了,我的道抛弃了我,我便只有去走他们的道,去替他们走完他们的道,赎我的罪。” 江离眼中压不住忡忡,“被我年少时放弃的道,有朝一日,成了我惩罚自己的刑具。” “我逼自己提升修为,就为了让我的师尊在九泉之下,能看到我其实也是一个听话的徒弟,是我年轻时不知好歹,是我不听话,一直惹他生气,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想弥补,可是我现在变得再厉害,他们,都已经死了啊......” “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我并不值得他们那么维护啊!” 这一切的悲剧,全部都是因为他们的谋害。 他们当时为了掌门之位,根本不会去想任何后果。 如今拂岚宗遭劫,受害人又在面前诉说苦楚,木复春竟有了一丝久违的人性。 云啸死了,他一个人有些接不住这番沉重。 木复春疯了一般开始磕头,他忽然难受到歇斯底里,对比之下,江离平静得可怕。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木复春喊到哽咽。 可江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撕住了木复春的领口。 “死多容易,我若如你一般求死了,我师尊师弟都厌弃我。”他看着木复春,一字一句道:“我要你,辅佐我。” 木复春怔住。 江离明白为何木复春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松了手,任木复春瘫坐在地。 他道:“多年过去,拂岚宗有太多新人,他们未必认我,却一定认木复春。在我接任掌门后,你便如同从前一般,替我奔走宗门内外,云啸在时怎样,你便如何。” 木复春道:“你不恨我吗?” 恨,当然恨。 江离也是这般如实回答,“怎么能不恨?木复春,别太高看自己。你继续留在拂岚宗辅佐我,便当是你赎罪。” 这真是世上最轻的赎罪...... 一切都没变,可其实,一切都变了。 他被新掌门的大度所震撼,也为新掌门的心胸所折服。 木复春神情恭敬地朝着江离一拜,“多谢掌门!” 第76章 求不得,放不下 江离之事暂告一段落,殊玉见桑翊身体虽有好转,但还有些虚弱,便主动关心他,问他有什么需要。 桑翊挂心许挽铃出逃之事会对殊玉有影响,道:“师尊不必为我忧虑,眼下挽铃逃出昆仑仙门,不知会不会给师尊带来麻烦……” 殊玉道:“你觉得她对为师有威胁?” 桑翊摇头,“她的修为自然比不上师尊,可是她是对师尊有敌意的人,现在她下落不明,我就怕日后若有万一,岂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殊玉便打断道:“你的小青梅能东山再起,你不应该高兴吗?” 桑翊沉默了。 他差点露馅,同时心里暗暗鄙夷自己太不会演。 都是因为问心镜,他不得不说自己喜欢许挽铃,现在这话带来无限麻烦,他不得不处处小心。 桑翊立刻想到一个借口,道:“挽铃被困在彩霞峰,也是因为我不放她走,她难免对我有怨恨,我虽然……喜欢她,但是她恨着我,也把我当作敌人。” 殊玉明白了,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是怕她怀着对你的恨,在逃出昆仑仙门后又移情别恋,不要你了!” 桑翊见师尊的理解很是“上道”,满眼充满了对她善解人意的“感激”,眨了眨无辜的双眼,“嗯嗯!” 殊玉心底一阵嘀咕,没想到自己这徒弟操心挺多,还怕许挽铃抛弃了他。 这可不像是前世自信满满的天之骄子“桑仙首”会做出的事。 在前世她还没和桑翊闹掰的时候,她见识过修真界女修们对桑翊的疯狂追求,闹得最厉害时,她的凌霄峰上也会有女修抛进来的绣球,好不热闹。 不过这些礼物总会被面色阴沉的桑翊毫不留情地丢出去,碎了不少芳心。 那时候许挽铃可谓情敌诸多,整日里闹出与其他女修不快的传闻,连殊玉一个平时不爱出门的人,都总会不经意间听到这些乌七八糟。 桑翊见殊玉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些忍俊不禁,嘴角也时不时动一动,心中无奈至极。 算了,不知师尊心里是不是在嘲笑自己,怎样他都认了,谁叫自己亲口说喜欢的人是许挽铃呢?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殊玉心里笑完,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清了清嗓子,道:“你不必忧心,作为修士,理应心如止水。我做事有所防备,她便不会对凌霄峰有什么威胁,至于她对你的感情……” 桑翊立刻道:“万事随缘,徒弟明白的。” 殊玉见他很是明理,点头道:“那便极好。” 桑翊心里摸了一把汗,这事终于是翻篇了…… 殊玉没忘了这趟来的目的,又道:“左右现在闲来无事,你身体还没有完全痊愈,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为师可以满足你,你尽管提。” 桑翊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想到什么,眸色黯淡了下去。 这几日,他身体虚弱之时,总会梦到过去的一些事。 他虽已经成为修士,可是经年的记忆依旧如同阴魂不散的鬼,缠绕在他的内心深处。 柳坡村,那个他长大的地方,若是心结不解开,他的旧梦,就总也不会醒。 殊玉见桑翊忽然变得失落,疑惑道:“怎么了?” 桑翊听见师尊的关怀,心中微暖。 他抬起头来,眼神已经变得坚定,“师尊,您可不可以陪我去柳坡村一趟?” 殊玉没想到会从桑翊口中听见这个地方的名字,正好,她也充满好奇。 于是,殊玉回之温和一笑,道:“好。” 天色阴沉,风里带着前几日雨过后的凉意,微微有些冷。 桑翊跟在殊玉身后,沉默不语。 这一路上,殊玉刻意放慢了行程,二人便如同没有法力的凡人一样,走走停停,白日赶路,晚上便投宿客栈,衣食住行毫无特殊。 几日来,桑翊都像是怀着无限心事,原本话少的基础上,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倒是很赞同殊玉慢慢赶路的建议,一方面是因为这样能磨练耐性,另一方面他虽没有明说,殊玉却大概能猜明白。 那就是桑翊对柳坡村,亦或是他的幼年,有什么不敢面对的过往。 想要将一个人培养成自己的死忠,那必然就要了解他的一切,他的过往,也很重要。 一个人的曾经,是打造他灵魂底色的重要条件。 殊玉曾在赵柳烟梦境里的时候就知道了桑翊的幼年或许藏着什么秘密,但是她不打算自己问。 她等着桑翊哪一天想通了,主动让她知晓,这样才更有意义。 前世桑翊那般重视许挽铃,是否只是因为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 在桑翊成为修真界备受推崇的桑仙首后,曾消失过一段时间,最后被人在柳坡村附近找到,是否另有隐情? 那时候,可是连许挽铃都不知道他的行踪…… 那么,殊玉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便是柳坡村藏着一个除了桑翊自己,再也无人知晓的秘密。 现在桑翊让自己陪他来到这个地方,是否也能够说明,他已经对自己有了十分的信任? 殊玉突然停住脚步,身后的桑翊也停下来,疑惑地看向她。 殊玉道:“小翊儿,你一路上不声不响,闷闷不乐,这个地方让你这么难受,为什么还是要去?” 桑翊后知后觉自己让殊玉担心了,有些自责,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殊玉又道:“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你确定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桑翊这次却答得很快,“师尊,我确定。” 殊玉见面前的徒弟眼神清明,回答也毫不拖泥带水,微微笑了。 “好”,殊玉拍拍桑翊肩膀,“那为师便跟你走一趟。” 她虽为复仇谋划目的不纯,但是事关他人心中伤痕,殊玉还是真诚地去询问确认。 既然现在桑翊坚定如斯,那么她也将毫无顾虑。 前面是什么龙潭虎穴,那便去看看吧。 桑翊背上钝痛,他看着前面的师尊走得义无反顾,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与酸涩。 修真界中,再没有人这般迁就他了。 堂堂昆仑仙门凌霄峰峰主,每日怀着数不清的心事,为事事劳神费心地筹谋,却愿意为了他的一点小心思,奔赴长途,陪着他来一个荒村胡闹。 人人都在为他们自己争取利益,只有眼前这个人,愿意为了他,去做这样无聊的事。 师尊啊师尊,你叫我以后有什么理由,放下你呢? ...... 第77章 再次入梦 柳坡村。 桑翊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蹲下身,捡起了一块黄泥。 这里早与记忆之中的样子不同,一场洪水,留下的只有满地的狼藉。 村子里只活下来他和许挽铃两个,其余故旧,皆已赴了黄泉。 殊玉环视周围,感觉到浓重的怨气。 此处死过太多人,他们都毫无防备地被洪水夺走了性命,自然都无法释怀。 虽然现在时间过去很久,这些人的魂魄都已投胎,可是当时的怨气却保留了下来。 桑翊自然也能感受到此处的阴森,不过这点怨气,对他们修士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 两三只乌鸦飞过,停在枯枝上,又轻轻飞走。 桑翊举目望去,偌大的一片土地,除了草就是树,此外毫无生机。 他不知道的是,柳坡村洪灾之后,便再也没有人住在这里过,这里在凡人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充满不祥“鬼村”。 “去前面看看吧。”殊玉道,“你还能找到你以前住的地方吗?” 桑翊摇摇头。 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他只能分辨出方向。 二人踩着泥沙,往村子深处走去。 “师尊”,桑翊知道这样到处乱走根本毫无意义,他下定决心,道:“我来这里,是想了结我的心事。我忘不了幼年时经历的一些事,直到如今,它还是影响着我,让我无法坚定地在修行之路上越走越远。” 殊玉看得出桑翊的恳切,道:“你想如何了结你的心事?” 桑翊道:“我本来打算来这里一趟,看看曾经生活的地方,再把这些事尘封在今日,可是现在我发现,就算这个地方毁了,我心里的心结还是存在。” 殊玉不知桑翊到底有什么心结,好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看着桑翊企盼的目光,恍然大悟。 “你是想让我陪你回溯?”殊玉虽然在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桑翊知道自己师尊冰雪聪明,一猜便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诚实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桑翊是见过自己在梦境中了解赵柳烟过往的,青槐镇之劫便因此而解。 同时,他也经历过柳妖的回溯幻境,知道能够在幻境中重新感悟困苦,悟出答案。 桑翊是想要以他自己现在的目光去再次经历曾留给他心结的过往,借此抛下心里的伤痕。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修行本就是为了清理内心并追求强大,直面恐惧,方能有机会战胜恐惧。 殊玉立刻点头,那为师送你入梦境。 可是桑翊却忽然跪下来,道:“师尊,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 殊玉看着桑翊,示意他直说。 桑翊道:“弟子无能,想要……想要师尊陪我入梦境,可……可以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像极了一个人不敢去买糖还要拉着长辈陪他的小孩。 殊玉本来就很好奇桑翊的过去,现在他本人都这样邀请了,她自然欣然接受。 “走吧”,殊玉食指点上桑翊眉心,“闭眼,在梦中跟紧为师,还和以前一样,若有异常,用传音铃联系。” 桑翊也闭上眼,二人脚下笼罩起一个结界,顿时,白光大盛。 …… 梦境的开始,竟没有出现小时候的桑翊。 师徒二人站在花树下,互相沉默对视片刻,然后同时问出了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情况?” 按照经验,殊玉知道入梦境后会是重演桑翊的曾经,以桑翊的视角展开,可是这次却大大不同。 梦境里没有儿时的桑翊,而且他看身边桑翊的表情,也知道这是桑翊没有的记忆。 桑翊对殊玉道:“师尊,我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殊玉脑中把方才入梦境时的过程想了一遍,问道:“入梦时,你想的是什么?” 桑翊愣了愣,“我想的,是我为何会出生在这世上……” 殊玉神情严肃,她很少用过入梦这个秘术,看来还是用得不熟练,导致这次出了偏差。 她道:“这梦境,或许与你所想有关,我们且走且看吧。” 她在说这话的同时,二人头上的花树飘落片片花瓣,静谧又美好。 桑翊觉得自己的师尊就这样不慌不忙地分析着情形,那种有条不紊的性格,也深深吸引着他。 习惯性地,他的脊背处暗暗抽痛。 远处传来阵阵唢呐声,像是新娘子出嫁。 师徒二人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双双望过去。 真真是十里红妆。 那支抬着花轿的队伍喜气洋洋地朝着这边走来,细细观察,殊玉发现这队伍里的人穿着较为独特,不像她曾见过的寻常百姓。 那些人穿着蓝色短衫,上面都绣着同样的花形图腾,像是来自一个有共同信仰的部落。 桑翊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道:“师尊,这支队伍里,怎么不见新郎?” 殊玉看队伍里人人神色正常,道:“或许也是风俗不同吧?” 桑翊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眼头上的花树,奇道:“师尊,他们衣服上的花,好像和这树上的一样呢。” 殊玉也抬头去看,果然如同桑翊所言,这就是那些人衣服上绣着的花形。 这花很是好看,每朵花皆有七瓣,整体呈淡紫色,带着几分神秘。 迎亲的队伍很快走到了师徒二人身旁,那些人看不见殊玉和桑翊,却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请新娘拜神!” 一个抬轿子的汉子喊了一声,然后对着殊玉桑翊身边的花树跪倒。 接着,队伍里所有人都朝着树跪了下去,表情庄重无比。 轿子里传来动静,不多时,一只纤纤玉手拨开轿帘,一道倩影走了出来。 新娘盖着盖头,殊玉却从她曼妙的身姿能想到,这是个美人。 桑翊皱眉,他竟觉得这个女子有几分隐约的熟悉。 这是谁?他几乎没有和多少女子接触过,为何会有如此的感觉? 殊玉感觉到身边的人有些情绪波动,回头道:“怎么?” 桑翊道:“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有点熟悉。” “哦?”殊玉又看向女子,“你以前见过穿这种衣服的人吗?” 桑翊肯定道:“从来没有。” 那便奇了,殊玉越发觉得这个徒弟身世的迷雾重重。 此次入梦或许会知晓许多关于桑翊的秘密,她感到身边人的紧张,安慰道:“别怕。” 二人因为迎亲队伍里的人太多,方才往边上让了让,这会二人挨得极近,殊玉的一句“别怕”,几乎是贴着桑翊的耳朵说了出来。 桑翊感觉到温热的吐息近在耳边,加上殊玉身上常年带着的幽香萦绕鼻尖,耳朵一瞬间红得像滴血。 殊玉见状,以为桑翊是紧张得面红耳赤,便又道:“有为师在,你不必过于担心。” 桑翊屏住呼吸,不敢抬头看殊玉。 殊玉见他越发紧张,皱了皱眉,隔着他护腕,一把握住桑翊手腕,道:“抬头,凝神。” 桑翊:“……” 这还凝什么神啊…… 凝得了吗……? 第78章 抢亲 那新娘走到花树下,盈盈拜倒。 “信女今日出嫁,愿与郎君岁岁共度,白头到老,请花神赐福。” 花树轻轻摇曳,降下一场“花瓣雨”,似乎在回应新娘的祈求。 殊玉不禁感叹,“此树当真有灵性。” “圣女”,一个老妇上前扶起新娘,“该上轿了。”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很显然他们都对“圣女”这个身份有些好奇。 怪不得出嫁有如此大的排场,花树也会对新娘有所回应。 只是不知,这位圣女与桑翊的幼年,又有什么关系。 队伍又开始吹吹打打,殊玉拉着桑翊,紧跟在了队伍的后面。 桑翊任由殊玉拉着自己,心脏怦怦直跳,他耳畔是喜庆的奏乐,身边是心悦已久的人,不免胸中苦涩。 他与师尊,终不会与嫁娶有关。 怎么想,都是背德。 ...... 队伍下了山顶,行至山腰一片密林,人人脸上便已多少出现了几分疲色。 听人群中的交谈,殊玉已经知道了这支队伍是要去往皇城,与皇上结亲。 似乎是一件好事,可是那位皇上,已经年过五旬。 而这位圣女,顶多也不过二十来岁。 桑翊只觉得这位圣女好生可怜。 殊玉道:“人真是迂腐,一个人坐拥权势,便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这分明不相配,却个个都道是喜事。” 桑翊很是赞同,“她到底也是部落的圣女,竟也如此万般不由己。” 二人正这样愤愤地想着,却听天上传来鹰唳,紧接着破空声传来,几支利箭袭向轿夫,好巧不巧地钉入轿夫们手臂旁的轿门上。 师徒两个都很会抓关键,他们同时看向利箭袭来的源头。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男人的容貌。 可他的声音张扬邪佞,清晰传来—— “在下仰慕圣女已久,今日特来抢个亲,还请大家赏个脸。” 桑翊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心蔓延到四肢百骸,整个人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殊玉感到桑翊情绪激动,立刻去看桑翊的面色。 这一看,连殊玉都是一愣。 桑翊脸色苍白,身体已摇摇欲坠。 “桑翊!” 桑翊双膝一软,半跪下去,殊玉一把拥住桑翊,几乎是半扶半抱的姿势。 与此同时,那抢亲的男人也骑着马缓缓靠近,殊玉也看清了他的脸。 那男子,竟与桑翊有七八分的相似。 眉眼秾丽,俊美无俦。 殊玉皱眉。 那般远的距离,凡人根本射不准轿门,除非,是利箭上带了灵力。 再看这人的压迫感,殊玉已经确定,此人定有修为在身。 桑翊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殊玉耳中—— “那......那是......父......亲。” 饶是殊玉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禁怔住了。 如果,这是桑翊的父亲,那么...... 殊玉转头看向花轿,里面的那位圣女,便是桑翊的......? 桑翊不敢直视男人,但是身上的颤抖,已经在强行镇定下减弱了几分。 殊玉认真看着桑翊,“你怕他?” 桑翊点头,道:“我怕,怕得要命。” 殊玉道:“但是是你要求入梦,了却心结,这才是你最先的决定。” 是啊。 是他自己下定决心,去甩掉过往的。 不能这么软弱,什么都靠师尊。 桑翊一瞬间从恐惧中清醒过来。 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梦境,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孩了。 现在的自己,是昆仑仙门凌霄峰殊玉仙尊的徒弟,有修为在身,不必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而活了...... 这么一想,桑翊心中有了力量,想要站起身。 动作之间,才发现自己在殊玉怀里。 !!! 桑翊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皮肤变红,活似一只煮熟的大虾,就差冒出热气了。 殊玉立刻放开他,她本来也没有旁的想法,可一见桑翊反应这么大,自己也莫名地尴尬起来。 不过下一刻,一个声音打破了师徒二人之间的僵局。 轿中的圣女掀开帘子,道:“阁下是谁?我从未见过阁下,何来仰慕之说?” 男子浅笑着停下马,长腿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轻巧地下了马背。 皮制的黑靴踏在地上,一步两步,男人慢慢靠近花轿,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族人们立刻戒备地挡住花轿,不让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伤害圣女。 可圣女还是镇定极了,她的声线平稳清冷,从盖头底下传出—— “今日我是与皇家结亲,此婚若成,陛下可保我族人百年无忧,这是我所愿,亦是族人所愿。壮士若强行破坏姻缘,会导致天怒人怨。” 男人道:“我无所谓。” 族人们一愣,大骂男子无耻。 男子也不恼,他抱起双臂,笑道:“是你所愿?那老皇帝有什么好的,你嫁给我,不仅自由,你的族人也还有荣华富贵可享。” 殊玉见这男子通身打扮,果然是精致奢华,可见他口中的荣华富贵,并非空穴来风。 再看自己身边站着的徒弟,一身弟子服已经洗得快要发白,穷得就差叮当响了。 “唉......”殊玉叹气。 桑翊一脸无辜,“师尊,怎么了?” 殊玉摇摇头,没有回答。 桑翊:“???” 轿子里的圣女见这人胡搅蛮缠,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男子一愣,随即笑道:“哦,怪我怪我,见到圣女太激动了,一时忘形,得罪!” 然后,他认真道:“在下轩辕厉,是这后山的土匪头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竟是轩辕厉!” “听说三个月前,这人杀了后山土匪窝里的三个当家,成了首领。” “什么杀,根本是抽筋剥皮,把他们活活疼死的!” 看来,他们惹上了不太妙的麻烦。 族人们没有了保下圣女的把握,开始心慌起来。 若是送去皇城的新娘出了事,整个族会被诛杀。 但如果现在反抗,以轩辕厉那样的阴狠毒辣,他们现在就会下了黄泉。 后山那三个当家,本来被传作恶鬼修罗。而能一口气杀了三个恶鬼修罗的,那就是活阎王无疑。 哪个不长眼的敢惹? 真是进退维谷。 轩辕厉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支队伍的不安,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对着圣女情意缱绻。 “圣女曾在山中给过我一口吃食,那时我差点饿死,没有圣女的帮助,今日我便是一具白骨了。” 盖头下的人半晌没有回话,似乎是在回忆有没有这档子事。 轩辕厉道:“你肯定忘了,但是在下对圣女可谓一见倾心,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圣女放弃了回忆,道:“所以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轩辕厉皱起眉。 族人们的心悬到了半空。 若是惹恼了这位活阎王,可如何是好啊…… 第79章 逼迫 可就在这紧张的时刻,轩辕厉却笑了。 他笑起来眸中亮亮的,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性格开朗的青年。 轩辕厉道:“美人说话总是淡泊无情,我分明是救你出水火之中,怎么就是恩将仇报了?” 圣女不为所动,“若是你今日破坏婚事,我族人便要陷于水深火热了,皇家不会放过他们。” 轩辕厉不在意道:“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圣女一噎,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殊玉暗暗感慨,明明是父子,可是轩辕厉性格强势,又能言善道,反观桑翊,整日里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柔顺又听话,几乎与他的父亲是两个极端。 她忽然有些心虚,自己是不是把桑翊养得太温和了些......? 此时的殊玉万万没想到,她会在今后面对一个怎样的疯子......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轩辕厉见圣女不再说话,嘻嘻一笑,“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若肯嫁给我,你们一族以后便归我苍翎寨管了,保证让那老皇帝伤不了他们半点,怎么样?” 苍翎寨,便是后山土匪窝的新名字。 原本那地叫“兄弟帮”,轩辕厉嫌俗,成了大当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改了名字。 圣女怒道:“平民百姓怎可成为匪徒?你不能这样做!” 这话也没错,百姓们成了匪徒,便会是朝廷的敌人,一朝身份变化,这对族人们来说是祸患无穷。 轩辕厉叹息一声。 “美人你这性格真是瞻前又顾后,叫我如何是好呢?” 他似乎很为难。 可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轩辕厉目光陡然变得阴狠,别人还未看见他如何动作,一个男子的喉咙便被他死死扼住。 轩辕厉转头面向圣女,又是一副温柔缱绻的模样,似乎是在和心爱的女子商量—— “那我便直接在这里杀了他们好了,反正你必须是我的,他们怎么都是个死,我让他们死得干脆一些,也算是做了好事。” 圣女大惊,掀开盖头,两步从花轿里奔了出来。 殊玉本是个对别人容貌不甚在意的人,也不禁眼前一亮。 好一个明艳隽秀的美人! “你真是个疯子!”圣女急得不顾仪态,头上的钗环因动作叮叮直响。 轩辕厉耸耸肩,“我实在没有办法嘛,你好凶,怎么还骂我。” 他显得好委屈。 可他手里提着的人才是真的委屈,他都快要死了。 圣女不知如何是好,方才的镇定顷刻间破碎,她道:“你放开他!” 轩辕厉撇撇嘴,“我不。” 殊玉只觉得轩辕厉的残忍带着一种“天真”,这样的两种特质混在一个人身上,却又不显得突兀。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声响,像滚动着的生锈的铁轮,眼看着就要晕死过去了。 “圣女!” 有族人喊她,语气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央求的意味。 圣女转过头去,看向身后惊惧交加的族人。 可是他们再没有多说半个字。 一族人的生死,压在了圣女的身上。 桑翊从头到尾旁观,只觉得窒息。 自圣女掀开盖头之后,他便看清了,那就是他的娘亲。 所以他知道,这位圣女终究会妥协,嫁给轩辕厉,然后为轩辕厉生下孩子。 殊玉看桑翊表情,也明白了一切,她轻轻拍了下桑翊的肩头,表示安慰。 果然,圣女在男人被轩辕厉掐死之前,做了决定。 “好,我答应你。” 轩辕厉听到这句话便笑了,他手一松,男人双腿瘫软,倒在地上拼命地咳嗽起来。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轩辕厉走向圣女,“我可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你了,你应该公平。” 圣女垂眸,不去看轩辕厉,但是怕他又发疯,便如实道:“我叫冷无伤,寒冷的冷,无病无伤里的无伤。” “冷无伤”,轩辕厉喃喃着这个名字,凑近了圣女,笑道:“好名字”。 声音柔和低沉富有磁性,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可是冷无伤却觉得自己如同被一条毒蛇缠上,挣扎不开。 轩辕厉上前一步,将方才被扔到地上的盖头捡起来,重新为冷无伤盖好,道:“走,送新娘子入寨!” 喜庆的奏乐又响了起来,只是众人脸上都带上了小心翼翼的恐惧。 苍翎寨。 几个汉子看着迎亲的队伍从山下走上来,皆是眉开眼笑。 “大当家的真行啊!” “他说抢就抢,对那皇帝老儿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那皇帝老头得气死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殊玉见这寨子中到处是光着膀子的汉子,有点不能直视。 桑翊恨不得拿块布蒙住殊玉的双眼,牙齿被气的咬得咯咯作响,真是岂有此理! 苍翎寨很大,轿子落在寨门口,要走进轩辕厉的卧房,还要花好多功夫。 冷无伤叹息一声。 土匪窝是个什么地方,她早有耳闻,今后,怕是要在水深火热中生活了。 男子的爱能持续几时呢? 这个男子只是图一时之乐抢了亲,等这新鲜的感觉一过去,自己对于他便再无价值可言。 可是,嫁到皇宫又能有多好的结局呢? 她听说过宫中的妃嫔们之间充满了明争暗斗,以她这样不争不抢的性格入了宫,怕是没两年就要入了土。 正胡思乱想着,轿帘被掀起,伸进来一只手,掌心朝上,示意要牵着她出去。 那只手修若梅骨,带着病态的苍白。 但冷无伤也不得不承认,这只手很是好看。 轩辕厉耐心等着冷无伤,见她犹豫片刻,将手放入了自己的手心。 肌肤如玉,长指纤纤。 下一刻,轩辕厉猛地躬身进了花轿,将冷无伤打横抱了出来。 突然的失重感使冷无伤心中砰砰直跳,但是男人的臂弯如铁,她整个人被稳稳地拥在怀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苍翎寨的人都喝彩起来,为他们的寨主得了夫人而开心。 看来,手段阴狠的轩辕厉,还有会收服人心的本领,可见他并非一个单纯的莽夫。 桑翊看着轩辕厉就这样抱着心悦之人走进苍翎寨,与她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所有人不敢说他不对,都贺着喜。 只是因为他足够强大,可以压制在场的所有人。 还可以这样吗......? 可是冷无伤并不开心啊,她是被迫的,她为了保护族人而不得不这样,这并非两情相悦。 但是,但是...... 他得到了她。 桑翊皱眉闭上双眼,不敢深想。 可越是不去想,他心中的想法便越是如沃土中的种子一般,生根,发芽...... 若是能成为修真界最强,是不是可以...... “桑翊!” 殊玉的声音传入耳中,如幽冷的泉水,直浸他的灵魂。 桑翊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寨门口愣了半天,殊玉已在前面等他多时。 第80章 新世界的大门 轩辕厉卧房,红烛摇晃,处处是喜庆的红。 这是早就布置好的婚房,如果不是有十成十的自信,他定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喜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轩辕厉温柔地将怀中的人放到床上,道:“饿了吧,菜早就做好了在厨房里温着,你先吃两口。” 冷无伤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不一会儿,几个老妇将饭菜端上了桌。 鸡鸭鱼肉,清粥时蔬,应有尽有。 这是不知冷无伤口味,花了心思做的不同菜肴。 轩辕厉眉眼之间全是喜色,他见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便转身将房中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也跟着去吃酒。 桑翊站在婚房内,瞧着低头坐着的女子,眼神充满留恋。 那是他的娘亲。 多少年过去,眼前的娘亲依旧与记忆中所差无几,那般亲切。 殊玉知道桑翊想多陪他娘亲待一会,默默走了出去。 寨子里灯火通明,到处是吃酒的人,他们无不喜气洋洋,高声祝贺。 冷无伤的族人们也坐在宴席中,强颜欢笑。 当然,人群之中最开心的,便是轩辕厉。 他喝起酒来干脆利落,并不多让,不多时,已经十来碗下肚,却并不见脸上有半分醉意。 殊玉见过前世成年的桑翊,他父子二人的确长相颇为相似,但也有所不同。 桑翊嘴唇稍薄,像冷无伤一样,整个人比轩辕厉多了几分清冷。 轩辕厉便多了几分秾艳。 婚房内。 桑翊见所有人都离开,正襟危坐着的冷无伤才松了口气。 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冷无伤才会属于她自己,不再是一本正经的圣女,不再是规矩与责任的化身。 桌上的菜肴香味扑鼻,冷无伤起身,将头上的钗环尽数卸下,拿起了筷子。 桌上那道红烧鱼,很是诱人。 冷无伤的筷子一个劲往鱼身上探,不多时,盘中便剩下一条白净的鱼骨。 桑翊就坐在饭桌一旁,看着自己的娘亲吃饭。 梦境里的时间拉得老长,桑翊的经历事无巨细,皆是一分一秒堆积起来的感同身受。 倘若,他的娘亲一直都是如此,该多好啊...... 吃饱喝足后,冷无伤又坐在床边,开始无聊。 房间很大,布置也在原有的基础上花了心思,但是冷无伤发现,这并不像是一个“土匪”的屋子。 整个屋子里的陈设古朴典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架上还摆着各种书卷,倒像是个文人的居所。 但轩辕厉绝不是一个文人,他有强悍的体格,阴狠毒辣的心性。 冷无伤有些害怕。 她没有任何力量能抗衡轩辕厉,若是轩辕厉不高兴,凭他的力气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小鸡。 嫁给一个土匪,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今后轩辕厉要伤害自己,冷无伤都不知道该往何处逃。 这么想着,她的脸上便浮现出浓浓的忧愁。 桑翊也愁。 他知道自己的娘亲不爱父亲,这对她来说太过于不公,虽不知娘亲在想什么,但总归能猜到几分。 冷无伤心里乱,随手拿下书架上一册书卷。 那书卷写的是一个人的游山记录,里面景致描写详细,被作者妙趣横生的描述一加工,内容也很是引人入胜。 桑翊见冷无伤的表情变得放松,也凑过去看。 游记里不仅有风景,还有对动物的描写。 上写着:“有一山猪,于泉边饮水,捉之,入锅,清炖,颇香。” 这句话本来平常,可是注解在旁边的话,令冷无伤“噗嗤”笑出了声。 注解的字体很是好看,端正里带着几分张扬,但是内容与字体的气质大大不符。 上写:猪猪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猪猪? 这书是轩辕厉书架上放的,注解是谁写的,不言而喻。 桑翊也不禁扶额。 冷无伤来了兴致。 她翻页,书上写:“林中有鹿,于其间嬉戏,雄鹿逐雌鹿,乐此不疲。” 注解道:“它好流氓,羞羞羞!” “哈哈哈哈哈......”冷无伤彻底来了兴趣,开始坐下来专门翻有注解的内容看。 桑翊看娘亲开心,也不禁勾起嘴角。 一本书上的注解皆是不正经的评判,看到后面,冷无伤都对游记失去了兴趣,专挑注解细细品味了。 半盏茶的功夫后。 冷无伤看完了整本书,觉得意犹未尽,又随手从书柜深处拿出一本,坐下来翻看。 桑翊想到殊玉还在院中,想出去找找,却听“啪”地一声,回头见冷无伤小脸发白,手里合上了拿下来的书。 从冷无伤的指缝里,桑翊看到个“戏”字。 下一刻,冷无伤紧闭双眼把书甩了出去,仿佛书里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似的。 好巧不巧,书摔到桑翊脚边,摊开了一页。 桑翊好奇低头打量,在看清图上的细节后,整张脸瞬间变红。 图上一男一女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成一团,不着寸缕,正在做着某种事。 这冲击实在是大,毕竟所有细节都给画了出来。 桑翊与冷无伤同时嫌弃地发出一个疑问—— “他怎么会收藏这种东西?!” 简直伤风败俗,不成体统! 看书架那一块,封皮与之类似的竟还有好几本! 冷无伤煞白的小脸又变得通红,静坐片刻,又盯向那本图册。 外面酒席正酣,一时之间不会有人进来,只有她一个人...... 桑翊只见冷无伤默默伸出手,又将图册捡起来,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啊这...... 桑翊有些意外,愣了片刻。 然后,他也乖巧地坐在书架的另一侧,拿出第二本图册看了起来...... 殊玉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顶吹风,看着寨子里的人们划拳吃酒,也不知道桑翊怎么那么久都没出来。 屋子里,冷无伤与桑翊,各是各的满脸通红。 桑翊理智上知道这一切都很不成体统,虽然是在梦境之中,可是他也暗暗唾弃自己的眼睛。 愣是瞅在那图册上不移开,根本停不下来似的...... 同时,他也开始有点佩服冷无伤。 她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图册,波澜不惊。 接受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 终于,理智战胜了一切,桑翊掐灭了自己的好奇心,默默起身,蹲在了墙角自我反省。 他捂着自己的脸,想着:我的眼睛脏了。 但是新世界的大门已在他脑中打开,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在此刻也发挥了作用,那些图像是刻在了心中。 “啊啊啊!”桑翊愤怒地捶墙,“我为什么要看啊啊啊......” 锤完墙,他又走向书架,翻开了角落里的又一本...... 既然机会都在眼前,为什么不去学习,师尊曾教导过他,要勤奋好学。 再者,这是他父亲的藏书。 儿子看父亲的书,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么......? 第81章 理由 月上中天,酒席上趴了几个醉汉,人群渐渐散开。 冷无伤听到外面动静减弱,立刻翻身坐起,将书归于原位。 她以飞快的速度将钗环戴入发间,又将盖头盖在了头上。 桑翊趁冷无伤盖上了盖头,火速把书还了回去,一个闪身出了屋子。 殊玉终于等来了桑翊,她脚下一点,如透明的蝴蝶般,翩然落地。 师尊忽然从天而降,桑翊心中慌乱,心虚地低头后退了一步。 殊玉道:“我们先离开一会。” 毕竟轩辕厉就要回房了,人家新婚之夜,也没有旁观的道理。 桑翊见殊玉靠近自己,又退了一步。 殊玉皱眉。 “你怎么了?”她又上前一步。 桑翊窘迫极了,继续后退,没有防备,靠在了墙上。 殊玉:“......” 这又是在犯什么毛病? 桑翊佝偻起腰,墙上有块不平的石头,磕到了他的骨头,疼得他眼前一黑。 殊玉这才发现他的脸红得厉害,整个人似有无限心事,怎么看怎么别扭。 二人站在屋外,看见轩辕厉打开门,进了婚房。 殊玉不再多话,一把拽起桑翊,离开了此处。 婚房内。 冷无伤听见有人推开房门,身体不由紧绷。 接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从盖头下往外看,只能看得见一双黑靴。 这人再靠近些,冷无伤便能看见黑靴包裹着的紧实有力的小腿。 浓烈的酒味漫延在空气中,冷无伤不知道轩辕厉到底喝了多少,心中有点不安。 不知道他会不会耍酒疯...... “你该不会顶着盖头坐了这么久吧?这么憋着多难受。”轩辕厉怕闷坏了她,立刻挑开冷无伤的盖头,却发现她头上的钗子歪歪斜斜,将掉未掉。 轩辕厉被逗乐了。 他回头,才发现桌上的菜已经被动过了。 “鱼好吃吗?”他坐到冷无伤身边,轻声问道。 冷无伤只觉得轩辕厉这一坐占了身旁太多空间,他宽阔的身影一下子遮住了大半的烛光。 “好吃。” 冷无伤答得小心翼翼。 轩辕厉方才在烛光的阴影下没有注意,坐近了,便看见冷无伤的下巴处沾了一点点汤汁。 没有多想,轩辕厉伸出手,要帮她擦掉。 可是冷无伤却微微一颤,不自觉地缩了下身体。 轩辕厉的笑带上了调侃的意味,“你怕我?” 冷无伤没有答话。 “今日我抢亲时,你不是挺镇定的吗?那么多人怕我,就你敢与我理论到底,为了救你族人,你都敢答应嫁给我,怎么临到跟前,你又害怕了?” 冷无伤有些不服气。 她抬头,尽力压下心底的惧意,鼓足勇气道:“我不怕!” “不怕?”轩辕厉往冷无伤身边又挪了挪,冷无伤下意识想起身,但硬生生逼自己坐着没动。 轩辕厉歪着脖子去看冷无伤垂下的双眸,“真不怕?” 冷无伤莫名有点气恼。 他真的好烦! 轩辕厉又挪了挪,自己的大腿贴在了冷无伤的大腿上。 “既然不怕的话”,轩辕厉笑得狡黠,“你抖什么?” 冷无伤:“......” 看破还说破,这个人不仅烦,还很过分,合着一直在故意逗着她玩。 “我冷还不行吗?” 冷无伤不想再面对这张带着坏笑的脸,索性又捡起被挑到一旁的盖头,重新给自己盖在了头上。 眼不见心不烦。 土匪不土匪的,去他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轩辕厉大声笑起来。 ...... 殊玉和桑翊来到寨子偏僻处,这里暂住着冷无伤的族人,他们心中不安,结亲路上被劫了圣女,又惶惶于皇帝的报复,是以夜已经深了,却都丝毫没有睡意。 油灯明明暗暗,一个族人沉思良久,道:“你们说,轩辕厉真的会如承诺一样,保下咱们吗?” 殊玉按着桑翊坐下,听这些人议事。 桑翊不敢看殊玉,只是低头默默听族人们发出担忧的叹息。 一人道:“怕是很难保证。他轩辕厉能杀了匪窝三个当家,但敌不过千军万马,就算他说到做到,也没有那样的实力。” 另一人点头,“况且,他现在对圣女喜欢得要命,却不会一直喜欢她,男人嘛,你们都懂,尤其还是这样的土匪,等圣女丢了宠爱,我们便会被抛弃。” 殊玉听了一会,便问:“小翊儿,你知道后来的事吗?” 桑翊听殊玉问他,清了清嗓子,道:“从我记事开始,我们便不住在这里,而是一个隐蔽的山林,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模糊,但是......” 殊玉见桑翊神色间带着淡淡的忧伤,问道:“但是怎么?” 桑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但是与这些人所说根本不同,父亲一直都爱娘亲,很爱很爱,直到死去......” 殊玉沉默了。 桑翊前世的身世之谜她一无所知,但是她知道桑翊住在柳坡村,父母也不是轩辕厉与冷无伤。 原来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真正的双亲,被人收养长大。 殊玉忽然想起在赵柳烟的梦境之中,桑翊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师尊,其实我的孩童时代,也并不是快乐的。” ...... 轩辕厉掀开冷无伤的盖头,笑道:“吃了我做的鱼,还不让我看,有点过分了啊。” 冷无伤万万没想到,那般美味的鱼,竟是轩辕厉做的。 “那鱼是你做的?!”冷无伤眼睛都亮了,她看向轩辕厉,“你真的没有骗我?” 轩辕厉被冷无伤崇拜的目光盯得自信膨胀,“是呀,怎么样?” “太香了”,冷无伤咂咂嘴,“你真厉害!” 轩辕厉一愣。 这么直白的夸奖,竟让他久违地感到了一阵不好意思。 不过,轩辕厉的不好意思也只有一瞬,他咳了咳,道:“那是,我就是很厉害,各方面都很厉害。” 冷无伤没听明白,“嗯?” 但是轩辕厉意味深长的笑让她止住了继续问下去的想法。 她忽然沉默了。 她没有做好准备。 轩辕厉看出了冷无伤的想法,忽然头一偏,靠在冷无伤肩头,捂着脸呻吟起来。 “哎呀,刚才喝的酒太多了,好累啊,不行不行,真的不应该喝那么多,哎呀,头好晕......” 他说着,搂住冷无伤的腰,带着人倒在床上,便眼睛一闭睡过去了。 冷无伤被他这动作惊得心脏砰砰直跳,但是两人倒下之后,轩辕厉再没有多余的动作,不一会儿,她听到身后传来轻浅的呼吸声。 轩辕厉竟真的睡着了。 冷无伤长舒一口气,便也在这一片静谧里慢慢安心下来,闭上眼沉沉睡去了。 良久,冷无伤的呼吸声逐渐均匀。 轩辕厉睁开双眸,眼神清明,根本没有一丝疲惫和醉意。 他轻轻挥手,屋里的烛火齐齐熄灭,再将被子盖在冷无伤身上,最后将臂弯里的人抱得紧了紧。 冷无伤背对着他,整个人骨架纤细,显得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猫。 轩辕厉将额头贴在她光洁的后颈上,微微笑了。 他想,其实能把她抢了来,与她定下一生的婚契,他都已经知足了,就像这样静静拥着她,便足够幸福。 苍翎寨另外一头。 族人们议论了好久,也过来过去都是在忧心自己的性命,感叹圣女的可怜,却没有一个人敢做出反抗。 桑翊见殊玉也因为他露出了挂坏的神色,道:“师尊不必为我忧心,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殊玉问:“什么问题?” 桑翊道:“我曾经怨天怨地,以为一生之中什么都没有,碌碌无所得,可是自从遇上了师尊后,才发现老天是在冥冥之中,把最好的留在最后。” 殊玉微微一顿。 桑翊道:“师尊,你是我不再怨恨这世间的理由。” ...... 第82章 世间 若换了前世,殊玉会觉得桑翊是被鬼上身了。 那个光风霁月,一呼百应的桑仙首,谁人不说他是正义的化身,谁人不说他是守护苍生的正道? 他竟然会怨恨世间吗? 殊玉一瞬间不知道心头是什么情绪,有惊讶,有好奇,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这辈子,她全心教导桑翊,是为了培养手中的利刃,是为了利用他。 什么最好的留在最后,只有殊玉心里清楚,桑翊现在珍之重之的,才是要他性命的尖刀。 她终会杀了他的。 无论是从前世桑翊杀死她的仇恨来说,还是殊玉立过血誓必须杀掉桑翊这一点,桑翊的结局早已注定。 殊玉看着桑翊认真地诉说,胸口堵得慌。 何明辉要她死,她杀何明辉眼都不眨。 云啸前世害死江离,她为师叔报仇天经地义。 殊玉从来不怕硬碰硬,对方越是来势汹汹,她越是被激起战意,越是亢奋。 她能摧毁一切仇敌。 可是桑翊却不同。 这个前世杀了自己的人,在这一世对她说,她是他不再怨恨这世间的理由。 殊玉握紧拳头,抬手打断桑翊的话。 “桑翊”,殊玉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倘若,我怨恨这世间呢?” 桑翊一怔。 殊玉眼睛微红,情绪激动。 她指着那群还在议论轩辕厉的人,道:“你看,他们是冷无伤的族人,冷无伤为了他们,肯嫁给老自己很多的皇帝,也肯为了他们转嫁给作为土匪的轩辕厉,可是此时此刻,有谁愿意去救她?!” 桑翊没有见过殊玉这个样子,一时连说话都忘记了。 殊玉冷笑,“人都是自私的,真性情付出的人,才是世间的异类!小林因为糕点婆婆受了欺负,惹了衙役被活活冻死;柳妖为爱付出一生,最后魂飞魄散,他们皆未造恶,却都得了恶果!” 桑翊有些担心殊玉,他看着殊玉的神色越来越愤怒,越来越癫狂,隐隐开始失控。 “所以,我怨恨这世间,憎恶这肮脏的人心,憎恶这扭曲的一切!” 桑翊脑子里一片空白。 许久,他才微微一动,按住殊玉因情绪激动而颤抖的手臂。 “师尊”,桑翊心里还是很乱,可是他见不得殊玉这般痛苦的模样,他道:“你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是在难受吗?” 殊玉没明白桑翊话里的意思,皱了皱眉。 桑翊道:“我知道我怨恨这世间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痛苦。就如同我不喜欢吃胡萝卜一个样,我不会因为我不喜欢吃胡萝卜而难受。” 殊玉神色里掺杂了几分思量,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 “师尊”,桑翊语调放得很缓,他微微有些眩晕,这梦境是殊玉带他进来的,殊玉方才心神动荡,梦境中的他也受到了侵扰,此刻十分不好受。 但他还是让自己平静下来,去安抚殊玉的情绪。 “你口口声声说你怨恨这世间,可是你刚刚看起来痛苦极了。” 殊玉垂眸不语。 桑翊其实很想去抱一抱殊玉。 因为殊玉平时的样子都是清冷而又清醒的,杀伐果断,强大无匹。而此刻的殊玉,竟显出了几分茫然与脆弱。 但是桑翊没有任何动作。 他知道,此刻的安慰,对于要强的殊玉来说,是一种侮辱。 “可是师尊,若你真的怨恨这世间,那我也怨恨这世间,我会爱你所爱,恨你所恨。” 桑翊说得无比认真。 殊玉叹息一声,没有直视桑翊的眼睛,低头道:“别说了。” 她不知道怎样直面真诚,亦不会表达真诚。 前世的她不会表达善意,背上污名,一生颠沛流离。 这一世她学着演真诚,满心算计,却意外收获了来自别人的真诚。 在表达感情这一方面,殊玉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 桑翊见殊玉冷静了下来,温柔道:“好。” 他不知道殊玉的难过藏在哪里,但是在师尊难过时,他可以陪在一旁,这便很好。 世间如何呢? 怨恨也好,喜爱也罢。 殊玉才是他的“世间”。 ...... 圣女在成亲路上被山匪劫走的消息很快便传到皇城,事关皇家颜面,皇帝勃然大怒,誓要翻出轩辕厉的老巢,除之而后快。 苍翎寨后山。 冷无伤卷着裤腿,站在河里闷闷不乐。 她白皙的脸上沾满了水珠,手里提着个空木桶,望着河水不发一言。 轩辕厉坐在树下,翘着二郎腿不说话,只是盯着背对自己的冷无伤笑。 冷无伤沉着脸,赤脚走上岸,一屁股坐在地上,气道:“你能不能别笑了!” “能,能”,轩辕厉一边说着能,一边笑着站起来接过冷无伤手中的木桶,道:“你自己非要捉的,可不兴怪我。” 冷无伤撇撇嘴。 这是成婚后的半个月,冷无伤从起初的小心翼翼变成了如今不再收敛喜怒哀乐的样子。 她有时甚至会觉得,轩辕厉给她的生活比自己在做圣女的时候还要自由快乐。 轩辕厉挽起裤腿下了水,冷无伤便坐在树下,看着他用利落的手法抓鱼。 自成婚以来,轩辕厉做任何事都依着她的心意,每天亲手做不同口味的鱼给她吃,尽管她从未说过自己的喜好。 她不知轩辕厉是如何知道她爱吃鱼的。 这么想着,冷无伤便想起自己还在族里时,教导她的师傅一直强调的话—— “圣女不能对任何事物有偏好,更不能让别人察觉出你的偏好,这样不是一个合格的圣女。” “作为一个圣女,整日嘻嘻哈哈成何体统,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圣女,这都睡到什么时候了?怎么能这般懒惰?” “......” 冷无伤眸色逐渐沉沉,可是下一刻,一只手伸到了她眼前。 “看”,轩辕厉手里捏着一只张牙舞爪挣扎的乌龟,“我刚刚捉鱼看到的,以你的速度,捉它正好哈哈哈哈......” “你!”冷无伤皱眉看了轩辕厉一眼,自己却没忍住笑了。 这话说得没错,对她来说,捉乌龟的确比捉鱼容易得多。 阳光透过树林,照在二人身上,只显得岁月静好。 冷无伤低头,看见轩辕厉手里提了满满一桶鱼,道:“今晚我忽然不想吃鱼了。” 轩辕厉道:“行,那你想吃什么?” 冷无伤认真看着轩辕厉的神色,他没有因为忙活了一场却改变菜谱而生气。 她道:“我还没想好。” 轩辕厉想了想,“那吃些素菜,我看你整天吃鱼,都有点胖了。” 冷无伤一愣,立刻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真的有吗!” “真的”,轩辕厉很认真地指着冷无伤的腰,“你看那。” 冷无伤立刻去摸,可是柳腰纤纤,根本没有一丝赘肉。 “哈哈哈哈哈哈......”轩辕厉又笑了起来。 冷无伤:“......” 原来他又在逗自己玩。 她气得转身就要走,可脚丫还没干,不好穿鞋。 冷无伤便捡起鞋子,迈出一步。 可下一刻,她被轩辕厉抱了起来。 “划到脚了怎么办?” 男人的笑和煦如阳,冷无伤低头,才发现她竟被轩辕厉用一只手臂抱着,他另一条胳膊还提着一桶鱼。 “一点都不胖,你瞧,我一只手都能举起你,刚刚是骗你的,别气了......” 第83章 离间 冷无伤光着脚悬在空中,风一吹,有点凉。 她让轩辕厉放她下来,道:“我族人说,皇帝要派人来剿灭苍翎寨,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轩辕厉毫不在意道:“嗯,知道。” “那你不怕吗?”冷无伤皱眉,“那是皇帝,你让皇帝丢了面子,他肯定会报复回来的。” 轩辕厉知道冷无伤在忧心什么,道:“我会保护好你族人的,你不必担心我会丢下他们不管。” 冷无伤低头不语。 轩辕厉道:“我说真的,我敢抢皇帝的亲,就肯定是有把握的,虽然你的族人与我无关,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是会保住他们的。” 说完,轩辕厉又不着调地笑了起来。 可冷无伤心中又开始蔓延无限恐惧,轩辕厉虽然是有些手段,可是他再厉害,怎么可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这件事本就因她而起,若是这么多人又因她死去,冷无伤想,那真是罪孽滔天了。 轩辕厉见冷无伤还是心事重重,道:“你想吃什么?” 冷无伤心中难受,也没有食欲了,道:“你吃吧,我没胃口,想回去早点休息。” 说完,她穿好鞋,往苍翎寨走去。 轩辕厉提着那桶鱼,愣了好久。 殊玉道:“或许就要开战了,轩辕厉有修为在身,却没有告诉冷无伤,为什么呢?” 桑翊摇头,“父亲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我也看不懂他......” 师徒二人一时皆是无话。 殊玉见轩辕厉朝着冷无伤的方向走去,道:“走吧。” ...... 族人们正焦急地站在寨门口,老远见冷无伤一个人走来,纷纷上前。 他们已经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好久,个个情绪激动。 “圣女啊,皇帝派兵打来可怎么办啊?” “轩辕厉能抵挡多久?他再怎么厉害,也没法一直与朝廷抗衡啊......” “圣女,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轩辕厉呢?” “轩辕厉可是我们现在的保护伞,你一定得把他哄高兴了,不然我们都要完了......” 冷无伤静静看着自己的族人们,他们口口声声都是保命,没有一人关心她的想法。 她忽然觉得累极了。 冷无伤拨开族人,没有说一句话,往寨中走去。 “圣女!” 一个族人见她不开心,道:“我们知道你嫁给一个土匪是受了苦,是不高兴,可是现在大家的命都握在轩辕厉手中,答应嫁给他也是你自己下的决定,你不能随意就抛下我们不管。” 冷无伤脚步一顿。 “是啊”,另一人道,“人不能这样自私,你难道看不见吗,大伙都急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自私? 冷无伤忽然想笑。 他们跟她提自私? 她转过身,道:“那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做?又应该怎么给你们交代?” 一个族人道:“轩辕厉平日里都在你身边,今日你一人回来,定是惹了他不高兴。” “要是平时也便罢了,现在是关键时期,你怎能以为拉着冷脸,惹他不悦?” “你应该时时哄他开心,让他对你保持新鲜感。” “......” 冷无伤的心越来越凉。 “谁说她惹我不开心了?!” 轩辕厉的声音忽然从人群背后传来,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有族人给冷无伤拼命使眼色,可冷无伤依旧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轩辕厉放下木桶,走向冷无伤,替她撩起耳侧一缕碎发,目光里像是倒映着星河。 他道:“朝廷派多少人来打,我也会保下你们,但若是你们再找事......” 轩辕厉转过头来,眸光里浸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道:“我不介意现在就送你们下黄泉。” 一片死寂...... 殊玉冷笑出声。 桑翊看得火起,再看见自己的娘亲一脸不悦,他恨不得揪着欺负她的人狠狠打一顿。 可是这只是梦境,他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殊玉道:“都说轩辕厉是恶人,可现在看起来,这些‘可怜’的族人,才是真的恶呢。” 多么讽刺。 又是多么现实。 冷无伤没再理会任何人,她默默回了屋子,“砰”一声关上了门。 所有人见气氛不对,立刻散开去做各自的事,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轩辕厉看着紧闭的房门站了半晌,才缓步离开。 是夜,天上开始积压墨色的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 一队人马从暗处逼近,欲偷袭苍翎寨。 区区土匪,他们并不放在眼中。 “头儿,一切就绪,就等放火了。” 领头名叫李季,他看着苍翎寨那不堪一击的防守,自信满满地下了命令,“点火!” 等灭了这匪窝,皇帝定然龙颜大悦,他就要升官了。 一小队人立刻领命去了,他们得赶在雨来之前攻下这里,个个都充满斗志。 引线点燃,李季抱起双臂,讥讽道:“皇帝的女人也敢染指,你就是找死。” 可就在他等着看火势扩大吞噬匪窝的同时,一声尖叫传来。 “那......那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大火瞬间拔地而起,反扑向偷袭的人,继而吞没了还愣在原地的李季...... 冷无伤晨起洗漱,一推开房门,便听到了族人们惊喜的议论。 “轩辕厉果真有手段,今早咱们的人看见,昨夜有一支偷袭的队伍,竟然都被活活烧死,没有一个全尸!” “你们说什么?!”冷无伤顾不上之前的隔阂,抓住一个族人的胳膊,“昨夜有人偷袭?” “对!”那族人眉开眼笑,“看来轩辕厉把他们都杀了,真有他的!” 冷无伤怔住了,很快,她又道:“那轩辕厉呢?” 族人一愣,“他?我倒是没见。” 轩辕厉再厉害,那也是一支队伍,冷无伤心里没底,除掉那么多人,他怎么可能不受伤? 心中的不祥越来越浓,冷无伤脸色苍白,跑出人群去找轩辕厉。 “她怎么了?怎么突然跑了?” “不知道啊!” “她不会去找轩辕厉了吧......?” “......” 而与此同时,轩辕厉正坐在某个隐蔽的地方,看着白晶投射出的留影珠画面。 殊玉有些不解,问桑翊道:“他这样一个人坐着,是为了什么?冷无伤明显是在担心他,可他怎么明明看到了,却还是不出去?” 殊玉自以为能看透人心,可是她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轩辕厉,她能确定这个人对冷无伤并没有恶意,但是他的某些行为真的令人费解。 她问桑翊,不知道作为儿子,能不能明白轩辕厉的心思。 桑翊摇摇头,道:“我也不明白。” 其实他明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殊玉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从轩辕厉一开始隐瞒了冷无伤他自己有修为,桑翊便能明白。 轩辕厉在刻意放大冷无伤族人心中的恐惧,引他们露出面对死亡时的丑态,激化他们内部的矛盾,让冷无伤对他们失望。 再故意在灭掉来袭之人后失踪,让冷无伤为他担心,对他产生不舍与同情。 这样,冷无伤身边便再无其他人,只有轩辕厉了...... 第84章 不甘 整整三日过去,冷无伤都没有找到轩辕厉。 族人们刚开始因轩辕厉的首战告捷而开心,可是几日过去,轩辕厉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他们便也开始惶惶不安。 万一,在轩辕厉不在的日子里,又有人打上来了怎么办? 苍翎寨的土匪们也都不知道他们的大当家去了哪里,没有领头,他们便像是一盘散沙,不知如何是好。 未知的恐惧才是磨杀人心的钝刀,人们都在极度的不安之中,变得焦躁。 “一定是因为圣女整日冷着脸,让轩辕厉失去兴趣了!” “谁说不是,哪个男人喜欢那么阴郁的女人?” “那算哪门子圣女,她只是一个想着自己的自私鬼。” “你们族里的那个女人真是祸害,她来之前,苍翎寨就没有发生过大当家失踪这样的事!” “......” 起初这样的骂声只有轻微的动静,人们议论的时候,若看见冷无伤走近,便会各自散开,不叫她察觉。 可是到了第三日,轩辕厉还是没有回来...... 这样的议论便变得明目张胆。 “就是要让她听到,怎么,错了还不让人说了?!” “冷无伤就是个祸害,不是她,我们现在还在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走,我们找她去要说法!” 人们的不安没有发泄口,于是便要去找冷无伤出气。 总之,他们不好过,冷无伤也别想好过。 冷无伤坐在房间,听到人们骂骂咧咧朝她这边走来,只是冷冷看着窗外,不见一丝慌乱。 就在这时,一簇羽箭带着火,刷刷射到了寨门之上,寨门顷刻间便被火烧得倒塌下来。 竟是又一支人马来攻寨了! 没有人指挥,苍翎寨定会覆灭。 冷无伤这才变了脸色,她立刻奔出门外,大喊道:“快逃!” 刚刚想找冷无伤麻烦的人顿时化作鸟兽散,人人都怕被乱箭射死,个个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不一会儿,都跑了个干净。 没人注意到寨门靠里面的地方,有个保护结界的暗纹正在闪动。 殊玉道:“这个结界挺牢固,皇帝还是轻敌了,那么点人马,在结界面前根本不够看。也是,谁能想到一个土匪头子,竟是个修士呢?” 桑翊看着结界弹射出光刃,下一刻,最先靠近苍翎寨的人瞬间全部被抹杀。 这下,居于后排的攻击者才察觉到了不对,齐齐后退,撤走了。 “这办法不会长久的”,桑翊道:“前两次只是皇帝不知道对手是修士,现在他们知道了,便会想办法对付他。” 殊玉点头,“恐怕下一次有人来袭,轩辕厉就要对上强敌了。” 冷无伤心里很乱。 她虽看到那些人撤退了,但是现下人人奔逃,她也只能不抱侥幸,奋力逃生。 轩辕厉呢?他到底去了哪里? 冷无伤想起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她是因为害怕被杀才会如此想见到轩辕厉吗? 冷无伤知道,她并不怕死。 答应嫁给皇帝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入了尔虞我诈的后宫,注定不会活太久。 答应嫁给轩辕厉的时候,她并不了解轩辕厉,以为他残忍冷酷,自己也不会得到善终。 身为圣女,她一直被教导,要将生死看淡,一切为他人着想。 那么,她现在这样执着地想要找到轩辕厉,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冷无伤跑得太疾,嗓子里吞了太多冷风,喉咙里干疼得像吞了一把刀片。 她弯下腰大口喘气,眼角流下生理性泪水,脑子里嗡嗡直响。 跑不动了,什么追兵不追兵,什么族人不族人的,随他们去吧,反正她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算了吧...... 半晌过去。 冷无伤的呼吸声不再那么粗粝,她直起腰,靠在背后的大树上。 然后她看见—— 轩辕厉正站在她三步之外,微微笑着看她。 “你这个混球!” 有生以来,冷无伤骂出了第一句脏话。 她的声音带着极度疲累后的沙哑,还带着几分被气笑的颤音。 然后,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该骂”,殊玉并不意外冷无伤这样的人会说脏话,“他不是爱藏着吗?有本事一直别出来。” 看来师尊并没有看明白轩辕厉背后的用心,桑翊低头咳嗽了一声,然后“大义灭亲”附和道:“师尊说得对!” 轩辕厉上前,将冷无伤抱了起来,道:“怎么跑得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吗?” 冷无伤还生着气,但是她还是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轩辕厉,发现男人毫发未伤,抱她也抱得稳稳当当,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还知道回来”,冷无伤皱眉,“你的寨子都要被人烧了,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大当家的?!” 轩辕厉撇撇嘴,委委屈屈道:“我去找制造陷阱的工具了,没有不负责任啊。” 说完,他抱着冷无伤转身,冷无伤才发现方才轩辕厉站着的地方放着满满一袋子木制的铁制的工具。 原来这三天,轩辕厉是去想办法了。 冷无伤愣了一会,脸上先是担忧,又变得严肃。 “轩辕厉”,她看着男人的双眸,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小心翼翼,问道:“你后悔吗?” 这下换轩辕厉微微怔住。 良久,轩辕厉才浅笑一声,抱着冷无伤的双臂紧了紧。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冷无伤的额头,闭上眼,轻轻蹭了蹭。 不用回答,这便是最好的回答。 ...... 许是皇帝知道了对手是个修士,在第二波袭击之后,第三次袭击迟迟没有到来。 人们在朝廷的两次攻打之下依旧安然无恙,他们又见到轩辕厉全须全尾地回来,基本放下了心。 仿佛时光又变得静谧而美好。 至少对于冷无伤来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轩辕厉总是能找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让她玩,什么会跳的草蚂蚱,什么能说话的小茶几,真是应有尽有。 冷无伤只觉得,自己缺失的童年,就在这短短几个月之中,被全部弥补了回来。 这日,轩辕厉带着冷无伤骑马打猎回来,收获颇丰。 冷无伤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毛茸茸的甚是可爱,两只耳朵垂下来,令抱着它的人爱不释手。 寨子里的人过来帮忙卸下轩辕厉打来的猎物,对大当家的本事赞不绝口。 冷无伤还在马背上抱着兔子不撒手。 轩辕厉仰头看着冷无伤抱着兔子笑,自己也笑,他想着既然冷无伤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回头他还能再多捉几只野兔回来。 苍翎寨这么大,不愁没地方养兔子。 “好啦,下来吧!”轩辕厉将冷无伤轻轻抱下马,“想把它养在哪里?” 冷无伤眼睛里亮亮的,“可以养在卧房里吗?我想和它待在一起。” 轩辕厉点头,“那我给它做个窝。” 冷无伤开心得像个孩子。 这一幕,远远被冷无伤的族人们看在眼中。 “圣女可真是过得幸福。”可是和话里的内容相反,他们眼中没有祝福,而是不甘。 强烈的不甘。 族人们可以看见一个被劫持后凄苦的圣女,可以看见一个为了保全族人而委曲求全的圣女,可以看见一个被土匪强迫而郁郁寡欢的圣女。 因为这代表圣女与他们一样,都在受苦。 可他们不能看见一个被抢亲后反而嫁对了人,整日幸福快乐的圣女。 因为这是他们成了朝廷敌人换来的结果,显得他们的不幸是圣女幸福的代价。 这怎么可以甘心......? 第85章 雨夜 冷无伤得了兔子,一天大多时候都围着兔子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喜爱毛茸茸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她从小没接触过什么动物,现在才得到了一只宠物的原因。 轩辕厉若有十次找冷无伤,九次之中,冷无伤都会围在兔子旁边,另外一次是在轩辕厉身边念叨兔子的可爱。 轩辕厉忽然很想吃麻辣兔头。 但是他还是笑着看冷无伤因兔子而开心,他也没想过,自己本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却愿意为了心悦之人欢喜而放过这只兔子。 快乐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皇帝一心要灭了轩辕厉,一个多月后,他命人发起了第三次进攻。 当轩辕厉察觉到山下某个结界破了的时候,他心道终于还是来了。 这世间不乏修真界的修士,他很清楚只要敌人知道了他有修为的秘密,定会也去找修士来除掉自己。 好在敌人这次的攻击比较谨慎,破除结界,也是慢慢试探着前进。 轩辕厉在一个清晨便下山了,他安置好冷无伤,叫她不要轻易下山,自己带着几十号苍翎寨的兄弟去山脚,并没有叫任何一个冷无伤的族人去跟着他冒险。 离开时,他脸上依旧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对冷无伤道:“这几日你吃不到鱼,可别太馋了。” 冷无伤兔子也不抱了,她站在寨门口,一直看着轩辕厉背了把长剑离去的身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了林间。 族人们都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轩辕厉对冷无伤的重视,只要这个女人在,轩辕厉便会保他们到底,不怕轩辕厉一个人逃走。 冷无伤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自从那天,轩辕厉离开后,她反而不再整日围着兔子转了。 作为圣女,她最擅长的便是为族人祈福,可是现在,冷无伤走到苍翎寨最大的一棵树下,跪了下去—— 她愿诚心,只为一人祈福。 巨树的枝干轻轻晃动,似乎在与她共鸣。 冷无伤想,为轩辕厉祈福,也是在为族人们祈福,毕竟族人们他们自己也说,轩辕厉是他们的保护伞,不能有任何闪失。 三日过去,还不见有敌人攻上来。 这说明,轩辕厉他们在山下守得很成功。 冷无伤日日去树下祈福,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一天中午,冷无伤祈福完毕,回到自己的小院,还未走到门口,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心中顿觉不好,快步上前,发现那日日被自己精心养着的兔子,被摔死在屋门口。 一看便知是人为。 血流了一地,浸染着纯白的兔子毛,画面残忍至极。 “呕——!” 冷无伤扶着墙开始干呕,她这几日心事重重,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呕也呕不出什么,到最后只是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这些人连一只兔子都容不下? 冷无伤心思细腻,只是多问了几个苍翎寨的人,便知道了虐杀兔子的人是谁。 黄昏时刻,天上的云红得像血。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冷无伤,一个是她的族人,冷蔓。 冷蔓今年二十一岁,是个长相清秀的姑娘,她此刻心中不安,左手捏着右手手腕,骨节发白。 “冷蔓”,冷无伤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杀那只兔子?” 冷蔓心虚,不敢看冷无伤的眼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冷无伤打断。 “你不必骗我,好几个人都看到了,是你走进了我的院子。” 人证都被找出来了,冷蔓知道自己抵赖不得。 她看着冷无伤静静盯着自己,脸色由窘迫的红转为了青色,忽然冷笑一声,神情变得理所应当,连带她的声音,都变得硬气起来。 “冷无伤,一只畜生而已,怎么,你要为了一只兔子,不顾族人之情,去让轩辕厉杀了我?” 冷无伤虽然已经心里有数,可是她亲耳听到冷蔓承认,还是涌起了难过。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竟会这样的残忍。 看她不说话,冷蔓的气势又多了几分嚣张,她道:“我就是看那兔子不顺眼,不止我,你去随便叫一个族人问问,谁看那只畜生顺眼?” 冷无伤约莫明白了冷蔓的意思。 是族人看她冷无伤不顺眼,所以连带着,连她喜爱的兔子也都恨上了。 冷蔓见冷无伤露出痛苦神色,自己露出了尖刻的笑容。 “都是因为你,冷无伤,若不是你,我们一族人不会沦落到在土匪窝里寄人篱下,去仰着一个土匪求生。” ...... “你走吧”,沉默良久,冷无伤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不愿再看冷蔓一眼。 冷蔓打开房门,看见族人们都站在屋外,顿时有了靠山,挑衅地看向冷无伤。 冷无伤也看到了门外的族人们,他们个个仇视着自己,很明显是给冷蔓来撑场子的。 “冷无伤,冷蔓做得没有错,我们为了你的幸福而沦为朝廷的敌人,整日担惊受怕,你幸福一日,我们便不幸福,你快乐一日,我们便不开心。” 他们说完诛心的话,便带着冷蔓离开了院子。 冷无伤忽然想,若是此刻轩辕厉在,不知她的族人们还敢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放在心中珍重的族人,现在齐齐对她报以仇恨,不愿看到她快乐。 冷无伤终于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伏在桌案上,流下了泪水。 轩辕厉送她的小茶几感觉到女主人在抽泣,发出了机械的声音:“主人,不要哭!主人,不要哭!” 桑翊站在门口,见殊玉沉默不语,正蹲在那只死兔子旁,不知在想什么。 殊玉想起了前世因她而死的青崖。 她眸色沉沉,若是让她遇上这样的人如此对待青崖,她会杀了所有人给青崖陪葬! “师尊”,桑翊也蹲在殊玉身边,“别看了。” 殊玉盯着兔子血不断渗入土地,直到那块土地都变成了暗红色,才开口道:“若冷无伤自私冷酷一点,这件事倒是可以轻易解决。可是,冷无伤偏偏就是冷无伤,这事,便无解了......” 桑翊知道殊玉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充满了窒息。 是夜,闪电撕裂苍穹,雷声轰隆,仿佛要把天震出个窟窿。 一队人马冒雨上山,他们个个身上带着血腥味,眼中却神采飞扬。 “大当家的,哥们这辈子跟你混,不亏!” “正如你所说,弟兄们真的大战告捷,全部活着回来了!” “那狗皇帝这下再也不敢来闹事了!” 冲在队伍最前面的,便是轩辕厉,他眼角眉梢皆被大雨浸透,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增添了一种野性与不羁的洒脱。 他胜了。 朝廷请来的修士虽难缠了些,但他们来来回回斗法几百场,最后那修士明白了他的身份,便不要命地逃了。 留下凡人兵卒们一脸懵。 苍翎寨的人痛痛快快战了一场,大获全胜,这下,皇帝该死心了。 轩辕厉很急,他想去见见冷无伤,看看她这几日过得开心不开心,有没有消瘦。 明天,他会做满满一桌子鱼,让冷无伤敞开了吃。 这么想着,男人的马又比其余人快了一倍。 “头儿怎么这么快?” “傻啊你,当然是急着去见夫人!”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冷无伤卧房。 门“吱呀”一声,冷无伤猛地坐起身,看向外面。 她本来就睡得不安稳,这一下直接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看见轩辕厉一身湿衣,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一个闪电劈下,照亮了房中的一切。 轩辕厉不好意思道:“还是吵醒你了吗?我胜了,想来看看你就走的,你别怕,我不耍流氓,我就是来看看你。” 从抢亲到现在,轩辕厉都依着冷无伤,从未碰过她。所以深夜来此,他怕冷无伤误会,便赶紧开口解释。 “我看完了,那你睡吧。”轩辕厉像犯了错的孩子,就要离开。 冷无伤坐在床上,目光幽幽,声音平静,“轩辕厉,你过来。” 殊玉和桑翊对视一眼,不知道冷无伤想干什么。 “哦”,轩辕厉转身关了门,走近床边,“怎么了?” 冷无伤的脸在断断续续的闪电下忽而清晰忽而陷入黑暗,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 “你一见我,便告诉我你胜了,却不说你受了伤,是为什么?” 殊玉和桑翊这才发现,轩辕厉胸口有一道狰狞的剑伤,从锁骨划到腰间,翻开的血肉都被雨水浇透了。 轩辕厉道:“为让你开心嘛,我胜了,你族人们也就安全了,你不就没有任何担忧了吗?” 冷无伤心中想起族人们白天对她说的话。 又一道闪电落下,男人不知道冷无伤怎么了,认真看着她的脸又变得清晰了一瞬。 冷无伤心中喃喃: 只有他,想让我开心。 “啪!” 冷无伤忽然跪坐起来,甩了轩辕厉一耳光。 力道之大,轩辕厉的脸都侧到了一旁。 轩辕厉懵了,连带着殊玉与桑翊,也懵了。 可是下一刻,冷无伤一把把轩辕厉拽到床上,搂住他的脖子,对着男人的唇吻了上去。 力道之大,轩辕厉竟有些招架不住,他半撑起身子,有些受宠若惊地问冷无伤:“你......确定?” 冷无伤没有回答,只是回应了一个更激烈的吻。 这下,轩辕厉轻笑一声,将冷无伤压在身下,夺回了主导权,道:“那我可不忍了。” 黑暗里传来一声衣物撕裂的声音。 “哐啷!” 桑翊闻声转身,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殊玉不见了影子,他看着打开的窗户,明白状况后,笑出了声。 殊玉遇上这种状况,竟慌不择路,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桑翊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也跟着殊玉,从窗子上跳了出去。 ...... 第86章 散伙 翌日清晨。 “哎呦!” 一声吃痛,但有七八分是装出来的喊声从轩辕厉嗓子里飘出。 他被冷无伤踹到了地上。 冷无伤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滚,三天之内别出现在我眼前。” 轩辕厉心知是昨夜的自己太过分,没敢反驳。 但是不敢反驳,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就要消失三天。 “夫人”,轩辕厉的声音委委屈屈,像被人遗弃的奶狗一样哼哼唧唧,“我伤口痛死了,昨晚都没有好好上药包扎,现在还在渗血呢!” 帐子里沉默了片刻,冷无伤的脸探了出来,去看轩辕厉的伤口。 那伤的确不轻,经昨夜的雨水浸泡,导致现在伤口边缘有些红肿。 轩辕厉见冷无伤从帐子里只露出个头,觉得好生可爱,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冷无伤的嘴角垮了下去,她想起昨夜的一切,又羞又恼,凶狠地骂了一声—— “疼死你算了!” 现在知道疼,昨晚那个不知疲倦满嘴骚话的人怎么不知道疼! 轩辕厉捂住心口,一副内心受到重创且难以置信的样子,道:“你!你竟然是这样一个负心女,将我用完了就扔,不顾我死活,还不负责,我,我一头撞死算了!” 他可怜得就像是被登徒子占了便宜的黄花大闺女。 冷无伤简直要被气笑了。 真是好不要脸...... 与此同时,屋外一棵大树下。 “师尊”,桑翊小心翼翼地试探,“咱们要在这树底下待多久啊?” 昨夜事发突然,殊玉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撞见那么一出,明明冷无伤那么平静,明明毫无征兆,怎么突然就...... 殊玉掐断自己的思绪,道:“你想去你自己去看,我不去。” 桑翊:“......” 他肯定不会去看,说到底,他也是无辜的,谁能猜到事情会那样展开呢? 冷无伤又是质问又是耳光的,结果...... 只能说女人心,海底针。 千万不要试图去猜一个女子的心思。 默了半晌,殊玉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兔子被杀这件事?” 桑翊啊了一声,没料到师尊的思绪也突然这般跳跃。 他想了想,道:“那些人太可恶,畏惧轩辕厉,却只敢把仇恨放在一只无辜的兔子身上。” 殊玉道:“那如果,有恨我的人,她修为不及我,无法将我怎么样,却去伤害青崖呢?” 桑翊想起那只乖巧的小鹿,道:“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会把青崖保护得好好的!” 殊玉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盯着脚边的兔子坟。 这是冷无伤为兔子做的一方小坟,她没有打算将此事告诉轩辕厉,只是默默处理了兔子的尸体。 前世,青崖连埋骨之地都没有...... 殊玉抬头看天,不知这梦境是否快要到了尽头,只觉得有一场变故,即将到来。 暮夏,空气里多了一丝凉意。 轩辕厉对冷无伤的重视被每一个人看在眼里,他们本以为冷无伤只是轩辕厉心血来潮抢来的一个玩物,却没想到,轩辕厉将冷无伤真正放在了心上,并珍之重之。 日子一久,大家竟发现,是轩辕厉在事事上听冷无伤的,他们的大当家完全变成了一个妻奴,冷无伤说东他不往西,说南他不往北。 这,还像个土匪吗......? 一日,轩辕厉打猎回来,怀里抱了只兔子。 这兔子比之前的那只还要活泼一些,皮毛是灰色,嘴里还叼着一片菜叶,一嚼一嚼的,甚是可爱。 人人都以为夫人看到了定会喜笑颜开,可万万没想到,冷无伤一见兔子,脸上便是一脸阴云。 “放了吧,我不喜欢兔子了。”冷无伤不看兔子,只是盯着轩辕厉,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 轩辕厉也没有料到冷无伤是这个反应,道:“别呀,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吗?我还打算等开春再多捉几只......” “我不喜欢了!”冷无伤别过脸,“你把它放了,我今后再也不想看到一只兔子!” 轩辕厉敏锐地发现了异常,他以为之前那只兔子死了是意外,却没想到,这背后竟还有原因。 于是轩辕厉带上一脸笑,道:“好好好,放了就放了,你别动气就行......” 桑翊看了眼远处的冷蔓,只觉得她要大祸临头了。 夜半,子时。 冷无伤已经睡下,轩辕厉坐在苍翎寨厅堂之内,一条长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背后靠着一张虎皮垫子,整个人满脸阴沉,看着地上瘫坐着的女子,不发一言。 冷蔓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可怕的轩辕厉了,他整日跟在冷无伤后面嘻嘻哈哈,很容易让人忘记他是那个虐杀了三个土匪头子,连朝廷都能震慑的活阎王。 终于,轩辕厉开了口。 “是你,杀了无伤的兔子?” 冷蔓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为什么,轩辕厉对她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强到她竟连一句狡辩都说不出口。 厅堂之中,压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感,站在一旁的几个苍翎寨土匪,也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他们对视一番,不约而同都想起了轩辕厉虐杀他们曾经三个当家的场景。 那要比地狱里的酷刑还要恐怖,任何人都不想见到第二次轩辕厉杀人的现场。 “看来”,轩辕厉没有耐心和冷蔓耗下去,他道:“那就是你做的了,无伤为保你们,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我倒是觉得稀奇,你们族人究竟是蠢,还是胆大包天,竟在我的地盘上欺负她。” 冷蔓只觉得手脚冰凉,她此刻只想放声尖叫,好过一直笼罩在这层无形的压迫之下不能喘息。 “那么”,轩辕厉摆摆手,“兔子怎么死的,便让她也怎么死吧。” 这就是要活活摔死她了。 守在一旁的人不敢违抗轩辕厉,立刻上前,要将冷蔓拖下去。 “轩辕厉!” 冷无伤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身边站了十几个族人,个个面色惨白。 轩辕厉勾起唇角,道:“来得真快,他们果然很会求人,看着你性子好,便这样肆无忌惮地,无耻。” 冷无伤明白轩辕厉这是在给自己出气,她垂下眼,道:“我知道你是为我,若我还是不领情,是显得我不识好歹了,可是......” 她话未说完,轩辕厉便示意她不用说下去。 他道:“我早就知道这事瞒不过你,我也知道你来求情的话,我肯定杀不了她,毕竟,我不想让你为难。” 冷无伤讶异地看向他。 “但是”,轩辕厉道:“那只兔子是我捉来的,我也喜欢,她杀了那只兔子,我不高兴。敢让我不高兴的人,起码要付出点代价。” 他话没说完,冷蔓便尖叫起来,声音凄厉,让在场每个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 人们看见,冷蔓的右手食指,已经断了。 伤口平整,血流如注,却没有人看清轩辕厉是如何动的手。 “我不杀你,是看在你是无伤族人的面子上。但我不会再让你们有令我不快的机会,所以,从明日起,我要解散苍翎寨,咱们各走各的路,朝廷败了三次,应该不会再有找麻烦的心了,从此,我轩辕厉谁也不护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 但是他们知道,轩辕厉是认真的。 于是第二天,轩辕厉带着冷无伤,骑着一匹快马便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更没有人敢去探寻。 人们各奔东西,去寻求自己的活路。 族人们不敢再回原来的村落,他们为了保命,为了不再被朝廷盯上,不得不背井离乡。 冷蔓看着轩辕厉和冷无伤离开的方向,眼神充满了怨毒。 是了,轩辕厉她动不了,可是冷无伤出事的话,轩辕厉也会痛苦。 作为圣女,村落里不就早有牵制她的蛊术吗......? 第87章 蛊咒 烂柯山。 秋高气爽,漫山遍野的斑斓。 殊玉爱极了这里的景色,她没想到人间的秋天也是如此的动人,站在河边,她看着桑翊正在洗葡萄。 轩辕厉与冷无伤在此隐居,已有两个月之久。 据桑翊所说,这便是他印象中父亲与娘亲住着的地方,殊玉不得不承认,轩辕厉真的很有眼光。 此处群山环绕,水土丰茂。 虽然人烟稀少,但是景色绝佳。尤其是山间林涛,阵阵风吹来,便微微涌动,声音有安抚人心之效,令人见之忘俗。 河边有个小亭子,是轩辕厉为冷无伤搭的,他说冷无伤平时可以在亭子里坐着,看他捉鱼。 桑翊洗好葡萄,捧到殊玉面前,一脸开心地让殊玉尝一尝。 他记得儿时的自己就爱吃父亲种的葡萄,吃到嘴里甜滋滋的,可惜后来便再也吃不到了...... “师尊快尝,我可喜欢这葡萄了,在外面可吃不到呢,为这一口,我真的想了好多年。” 殊玉见桑翊花了老大功夫摘下这些葡萄,又这么说,起了好奇心,拿起一颗尝了尝。 果然,葡萄一被咬破,清甜的汁水便溢满齿间,舌尖上的味蕾瞬间被果香唤醒,那股甜似有灵魂,一直想要甜到人心里去似的。 殊玉忍不住又吃了一颗。 桑翊见师尊喜欢,自己也欢喜,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也吃了一颗,却觉得有师尊陪他吃,味道更甜了。 师徒二人都心有灵犀地没有提回去继续看梦境进展的事,仿佛这风景好看,葡萄好吃,令人沉浸不已,难以自拔。 不是他们在梦境之中有所懈怠,而是回去的话,不免又撞上尴尬的场合。 轩辕厉的精力实在是太好了...... 自从与冷无伤隐居于此,他日日都要赖在冷无伤身上,美其名曰探讨生命的秘密。 冷无伤起初会含羞带怯地点头,可是后来发现轩辕厉蹬鼻子上脸,根本不懂何为节制,便不惯着他了。 于是,轩辕厉使出浑身解数,每日变着法儿给冷无伤做好吃的好玩的,或者是“撒泼打滚”带上一番“寻死觅活”,来求一次探索生命秘密的机会。 可谓不择手段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桑翊看着轩辕厉在冷无伤面前不要脸的种种举措,脸都快绿了。 他觉得他爹在这世上可能没什么在乎的人了,选这么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住,肯定也是为了方便他不要脸。 殊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打一个不多听不多问,给她的徒弟留了几分面子。 轩辕厉没羞没臊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便过不成了。 因为冷无伤有了身孕,他不能再探索他的“秘密”了。 就要做父亲的喜悦冲击使轩辕厉变得像只大型犬,围在冷无伤身边的时间又比平常多了一倍。 殊玉终于松了口气,再也不用为了躲避尴尬场合天天逃亡似的一个劲去山间看风景了。 风景再好,也经不住天天看啊...... 自从轩辕厉不再缠着冷无伤胡闹之后,桑翊终于能毫无顾忌地坐在小院里休息了,他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眼神放空,不发一言,正默默听着轩辕厉和冷无伤给即将出生的小孩起名字。 殊玉看着桑翊惬意躺着且表情空白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 轩辕厉不断对着冷无伤孔雀开屏,这让身为儿子的桑翊整日里坐立不安,不好意思直视。 现在好了,经过如此这般的不断精神折磨后,她这向来勤勉肯干的徒弟,躺平了。 可见轩辕厉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给桑翊留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 但同时,殊玉也疑惑。 若是桑翊从小生活在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里,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的性格? 而且,桑翊说冷无伤不爱轩辕厉,可殊玉看着冷无伤正在亲手为轩辕厉缝补衣服的样子,摇了摇头。 这样,难道不算是爱吗? 殊玉想,若是她不爱一个人,是不会为他缝衣衫的。 时光荏苒,十月已满。 冷无伤诞下一名男婴,夫妻俩取名为轩辕翊。 那孩子全身白白嫩嫩,玉雪可爱。 殊玉忍不住看了一眼桑翊婴儿时期的模样,只觉得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特别爱笑。 桑翊站在一旁,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自己看自己尚在襁褓中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这样的体验,寻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轩辕厉将男婴放在一旁,对冷无伤关切地问东问西,虽然那是自己的骨肉,但是冷无伤才是自己的心头肉,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清。 桑翊:“......” 好吧,他就是个意外。 可与此同时,殊玉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怨气。 她心中清楚柳坡村的怨气不可能进入梦境,所以这股强烈的怨气,一定是梦境中的世界产生的。 她立刻暗暗放出灵身,去追寻怨气的来源。 千里之外的某处小屋,冷蔓从蛊盅里挑出一只通体暗紫色的蝎子,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 “多谢大家了”,她看着屋子里的另外几个族人,“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不可能炼成此蛊。” 冷蔓举起残缺的右手,因即将成功的复仇而开怀不已。 月上柳梢,沉睡了一天的冷无伤终于醒了过来,轩辕厉立刻扶着她坐起,问道:“怎么样了?” 轩辕厉已经为她诊脉多次,可一直找不出病因所在,心急如焚。 冷无伤只觉得心口处针扎一样的痛,她摇头,“还是难受。” 轩辕厉皱眉,“我是听说过女子生了孩子后会身体虚弱,可是没听说有心口会痛的,怎会如此?” 冷无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低头沉默。 忽地,冷无伤呕出一口血来。 轩辕厉大惊失色,一把扶住冷无伤的肩膀,“无伤!” 与此同时,殊玉灵身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动用蛊术的冷蔓。 她找到了怨气的来源,冷蔓为报断指之仇,竟给冷无伤用了蛊。 殊玉早有耳闻,在一些部落,族人会选圣女为村落祈福,但也为防止圣女起异心,在其当圣女的第一日便会取其青丝一缕,若圣女有大错,他们便会以头发为蛊引,来牵制圣女。 可她万万没想到,冷蔓会狠心至此。 另一边,轩辕厉搂着面色苍白的冷无伤,正眸色沉沉地盯着摇篮里的婴儿。 不用多说,殊玉都明白,轩辕厉是以为冷无伤生下了轩辕翊才会如此,他心中或许怨上了轩辕翊。 桑翊声音沙哑,“从我记事起,父亲便不是很喜欢我,他说娘亲因生下我受了很多苦......” 灵身与原身意念相通,殊玉见桑翊满脸痛苦,轻声道:“不是因为你,不要自责,是有人对你娘亲下了蛊。” 桑翊叹息一声,“是的,父亲后来也知道了。” 当夜,轩辕厉便趁着冷无伤熟睡,点燃一张传讯符,不多时,便召来一个人,让她为冷无伤诊治。 那是个姑娘,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辫梢系着一对铃铛,背上背着个背篓。 巧的是,殊玉和桑翊都认识她,她竟是苏杳身边的问荆。 问荆一改平时散漫的举止,俯身下跪道:“参见魔尊。” 旁观的殊玉与桑翊听到这句话,当场石化在原地。 轩辕厉竟是魔尊?!!! 殊玉僵硬转头,看向桑翊。 那么桑翊便是...... 一瞬间,殊玉只是觉得人生充满了荒谬感,她太过于震惊,一时竟想要发笑。 前世的桑仙首,正道之光,其实竟是一个纯正的魔族后人。 可悲,可叹,可笑! 桑翊手足无措,“扑通”一声跪在殊玉身边,“师尊,我......我也不知道,我......”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怕殊玉不再要他了...... 第88章 心头血 沉默片刻,殊玉扶起桑翊。 桑翊突然被告知自己是魔族,一时不能接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似的,后背已渗出冷汗。 修真界正道与魔族势不两立,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而殊玉是昆仑仙门凌霄峰峰主,正派得不能再正派。 一切都指向了最坏的结果...... 殊玉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现在静静看着桑翊,刻意沉默了好久。 不知桑翊在想些什么。 是在害怕? 还是在自责? 桑翊见殊玉半晌不说话,心渐渐沉了下去。 “完了”,他心想,“有哪个正派人士会收留一个魔族后人做徒弟?” 就在他的心快要死了的时候,殊玉才缓缓开口。 “没有关系,这是梦境之中,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知道。” 桑翊抬头,眼中充满了讶异。 “什......什么?” 殊玉道:“别怕,有任何事,都有为师给你担着。” 桑翊听到这句话,一瞬间竟红了眼眶。 师尊总是如此,默默护着自己,没有一句埋怨。 他见过修真界太多的师徒,师父收了徒弟,多少都想要从徒弟身上得到些回馈,可是殊玉不仅毫无所求,还为他付出良多。 “师尊,你不介意我的出生吗?” 殊玉摇头。 她的确不介意这些,她只在意桑翊这把刀好不好用。 桑翊踏入修真途,一开始就接受了正道道法的熏陶,根本不可能有恶念,更别说他会对修真界正道做出什么威胁。 前世的桑翊,不就是人人心中的正道之光吗? 她忽然自嘲地想,自己这一世重生归来,多的是所谓正道中人的仇人,她根本一个都不想放过。 若是把她和桑翊放在一起对比,殊玉想,或许她现在的叵测用心更像一个魔族人。 桑翊看到殊玉毫不介意的样子,感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何其有幸”,他想,“上天真的待我不薄。” 问荆还在一旁为冷无伤诊脉。 轩辕厉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他看看冷无伤,又看看问荆,想开口询问,又怕打断问荆的思路。 终于,问荆收回了诊脉的手,将冷无伤的手轻轻放回被窝之中。 “尊上”,问荆皱着眉,“她中了蛊。” “蛊?!”轩辕厉愣住,继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有办法拔除吗?” 问荆摇头。 她道:“若是寻常的蛊,一般从体内逼出蛊虫就可以了。可是冷姑娘这蛊,更偏向诅咒,无形无痕。” 轩辕厉的表情有一丝空白。 他身为魔族,都不曾用到过这样恶毒的方法。 无需多想,轩辕厉都能猜出来是冷无伤的族人在害她。 他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意,可是很快又被担忧取代。 “那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 问荆低下头,道:“还需要观察。” 轩辕厉有了希望,道:“那这些日子你便住在这里,若无伤问起,你就说自己是路过的游医,别叫她察觉你的身份。” 问荆点头称是。 “还有”,轩辕厉的语气里满是愤恨与无奈,“也不要叫她知道自己中了蛊,她若是知道了她的族人那么对她,会伤心的......” 他说罢,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二日,冷无伤醒来,感觉心口刺痛有些许的减轻,她向问荆道了谢,便想起身去看看轩辕翊。 轩辕厉抱着孩子,忙将她按在床上,道:“你为了生下他受了这么多苦,早知如此,便不让他出生好了。” 殊玉敏锐地感受到身边的桑翊情绪失落,她道:“你父亲是太关心你的娘亲,你别太难过,你知道的,他其实也盼你出生盼了好久。” 桑翊点头,却没有多说话。 冷无伤“呸”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围在我身边听胎动,又是谁绞尽脑汁在给他想名字!” 轩辕厉见冷无伤有精神打趣自己,便也笑了。 问荆偏过头去,她很严格地遵守着魔族人的规矩:面对有的事,不听,不看,不说。 冷无伤上午精神刚好了点,下午便又吐了血。 问荆飞速给她的大穴施了针,控制住了冷无伤的恶化。 轩辕厉忍着气,他很想现在就去把那些可恨的幕后黑手挫骨扬灰,可是他知道冷无伤才是最重要的,他离不开。 他没有想到,自己身为魔尊,向来做任何事都随心所欲,可是爱上一个人后,便变得束手束脚。 但他不后悔,他甘愿因为冷无伤给自己拴上绳索,臣服于她。 可轩辕厉终究不是一个好惹的主,他命魔族全部出动,去将冷无伤的族人尽数追回,囚禁于魔族地牢,慢慢折磨,直到他们供出罪魁祸首。 冷蔓的族人们受不住酷刑,终于说出了实情。 于是,魔族人在保住冷蔓活着的前提下各种施加酷刑,逼她说出拔除蛊咒的方法。 冷蔓刻意拖延时间,生生撑了三个月,才开了口。 她最后吐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她道:“我的蛊咒下在我体内,作用发生在冷无伤身上,蛊早已融入我的血液之中,我若死了,她也得死。” 冷蔓笑得疯狂,心中痛快不已。 轩辕厉勃然大怒,让魔族人将她做成人彘,但必须留着她一口气。 她想活,他便成全她。 他要让她后悔活着。 后来,问荆炼出了一种药,能让冷无伤不再呕血。 但也仅限于保她如此,蛊咒已经被种下,依旧没有根除的办法。 冷无伤本就因生下轩辕翊身体虚弱,又在最虚弱的时候发作了蛊,身体大不如前,留下了病根。 轩辕厉心疼得要死。 冬天的时候,冷无伤手脚冰冷,轩辕厉便躺在被窝里,将她的脚抱在胸口,防她受凉。 夏日炎炎,冷无伤坐在亭子里看他捉鱼,轩辕厉便搭上木叶屏障,防止冷无伤被蚊虫侵扰难受。 还有很多冷无伤不知道的魔界宝物,都被轩辕厉拿来伪装成寻常东西,暗暗保护着冷无伤。 寒来暑往,三年过去。 轩辕翊慢慢长大,可冷无伤却日渐消瘦。 轩辕厉一直对自己的儿子淡淡的,无论怎么说,他都觉得是轩辕翊的出生消磨了冷无伤的身体。 轩辕翊也怕这个对他冷冷的父亲,平日里不敢惹他生气,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 他也很担心自己的娘亲,她看起来那么虚弱,像一朵暮春的花,总是带着即将陨落的凄楚。 殊玉终于知道了桑翊患得患失的性格从何而来。 又是一年冬天,冷无伤开始昏迷不醒。 轩辕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措,他彻夜未眠,抱着冷无伤为她取暖,又召来了问荆。 “她若死了,我便也不会独活,问荆,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问荆看着轩辕厉憔悴的模样,皱眉道:“尊上,值得吗?” 轩辕厉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冷无伤不撒手。 问荆知道了他的答案,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最后的办法。 “魔族体质特殊,每七日取心头血一碗,或可保冷姑娘性命无虞。” 轩辕厉原本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 第89章 白头偕老 冷无伤的身体奇迹般好了。 她早上起床的时候,竟然感到了体内似有使不完的力量,像是一夜之间回到了少女时期一样。 轩辕厉看着冷无伤身体康健的样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一家三口似乎开始了幸福的生活,仿佛之前悬在轩辕厉与冷无伤头上的阴霾从未存在过。 轩辕厉为轩辕翊削了一把小木剑,时不时教他一些简单的剑术。 他说:“你应该尽早学一些术法,变得比爹爹还要厉害,这样以后若是爹爹不在,你就可以保护你娘亲。” 轩辕翊不明白父亲的意思,道:“爹爹,我们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为什么你会不在,你要去哪里?” 轩辕厉没有回答,只是将剑坚定地放在轩辕翊手中。 殊玉想,怪不得桑翊以前说他自己的梦想就是学了仙法快意天地,她曾以为是少年人喜欢追求潇洒,没想到,原因竟在这里...... 轩辕翊拿过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木剑,一下一下地比划。 冷无伤坐在院中,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翊儿,你喜欢学剑术吗?” 冷无伤看着轩辕翊认真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轩辕翊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看着自己的娘亲,“我喜欢的,爹爹说,学了剑法变厉害,就可以保护重要的人!” 冷无伤站起身来,温柔地抚摸着轩辕翊的头,道:“娘亲不会做一个一直需要人保护的弱者,你虽然看娘亲不如你爹爹厉害,可是娘亲从来想做一个坚韧不拔的人呢。” 轩辕翊点点头,“那我也还是要保护娘亲!” 冷无伤道:“翊儿的心意我明白,但是翊儿平安,我才开心。” 桑翊看着冷无伤将轩辕翊抱在怀中,垂下眸子,手指微蜷。 三日后。 冷无伤震惊地发现,向来身体如铜墙铁壁一般的轩辕厉,竟然发烧了。 明明只是淋了场雨,轩辕厉竟然整个人高烧不退,全身无力。 冷无伤担忧地为他熬着药,“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以前没有这样的状况,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暗伤?” 轩辕厉享受着来自冷无伤的关怀,笑道:“或许是你许久没有亲过我了吧,人家心里受伤了。” 冷无伤:“......” 为什么这个人都虚弱成这样了,还会说出这样的骚话? 轩辕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冷无伤的动作。 冷无伤没好气道:“生病了就老实一点,管不住嘴,我就不管你了。” 轩辕厉撇撇嘴,哦了一声,乖乖躺好。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浑身都烧得厉害。 可下一刻,他感觉到有冰凉的唇覆上了他的额头,蜻蜓点水地一下。 轩辕厉没有睁眼,勾起了双唇。 轩辕翊还在院子里一招一式地比划木剑,对此浑然不知。 可是殊玉和桑翊正站在屋子里,旁观着一切。 桑翊有些尴尬,斜眼瞄了下殊玉的反应。 殊玉一脸淡然,道:“看我干什么?” 桑翊:“......” 为什么师尊都没转头,就能发现他的小动作? 殊玉道:“一惊一乍,为师早都习惯了。” 桑翊着实震惊了一把。 好吧,倒是显得他迂腐极了...... 轩辕厉一睡,便睡到了深夜。 冷无伤摸摸他的额头,发现还是烫得厉害,便急着想去找郎中。 可是烂柯山人烟稀少,去哪里寻郎中呢? 轩辕翊看自己娘亲焦急,便道:“娘亲,我去找!” 冷无伤看着轩辕翊坚定的样子,拿过轩辕厉的剑交给他,道:“那好,翊儿你拿着爹爹的剑防身,不要走太远,若是半个时辰内找不到,你就回来。” 轩辕翊穿上一件厚衣便跑了出去。 冷无伤见轩辕翊已经有了小小男子汉的气概,欣慰不已。 她打来一盆冷水,打算脱了轩辕厉的衣服,为他擦拭降温。 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轩辕厉都会穿着衣服睡觉。 冷无伤还好奇地问过他,可是每次一问,轩辕厉就会像个小媳妇一样抱住胸口,一脸不正经地说:“你好流氓,你竟然要人家脱衣服......” 虽不知道轩辕厉犯的什么病,但是冷无伤面皮薄,便也不好再问了。 想到此处,冷无伤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拉开轩辕翊的衣领,她的笑容便凝固了。 男人心口处,血肉模糊,新伤叠着旧伤,整个伤口根本不能细看。 冷无伤不是傻子,片刻之间,她已经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病得那么重,忽然会好起来? 那个叫做问荆的女郎中,为什么看轩辕厉的时候总是怯怯的? 他身体一直那般强健,为何会被一个发烧困在床榻? 那天轩辕厉拿着碗往自己的药里面倒了什么,自己去问时,他为何那般慌张? 冷无伤看着男人,胸口之中全是窒息。 轩辕厉害昏睡着,时不时皱起眉头。 冷无伤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泪水滴到轩辕厉胸膛之上,冷无伤轻轻将脸贴在男人胸口,道:“你为什么,那么傻......?” “轩辕厉,你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轩辕厉,我想和你白头偕老啊......” “轩辕厉......” 桑翊看不下去,转身出了屋子,殊玉没有说话,看着冷无伤靠在轩辕厉胸膛之上,红着眼眶。 至此,他们才明白,不是冷无伤不爱轩辕厉。 而是她的爱深入骨髓,藏匿无痕。 后半夜的时候,轩辕翊真的请来一个郎中,冷无伤静静看着郎中把完脉,便送走了老先生。 “娘亲”,轩辕翊不安地问,“爹爹会没事吧?” 冷无伤蹲下身,轻轻抱了抱轩辕翊,道:“娘亲敢保证,你爹爹一定会没事的。” 第二日清晨,轩辕厉醒了过来。 他感到休整一夜后力量又恢复许多,便又开始围着冷无伤转。 “无伤,今天想吃什么?”他看着冷无伤拿着花洒浇花,想要接过来,可是冷无伤避开了他的动作。 轩辕厉不知道冷无伤怎么了,求助地看向轩辕翊。 可是轩辕翊也不明白,于是他无辜地摇了摇头。 “无伤,人家好歹是个病号,你理理人家嘛。” 冷无伤低头不语。 “无伤......” “够了!” 冷无伤忽然吼了一声。 “轩辕厉,你烦不烦?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你别来招惹我好吗?” 轩辕厉没见过冷无伤如此,愣在了原地。 轩辕翊也被吓得放下了手中的泥巴。 冷无伤转身回房,临走前道:“轩辕厉,我和你在一起,本来就是被你强迫,以前我为了族人不得不放低身段,可是现在跟你住在这样的深山之中,必要时连个郎中都很难找到,整日里见不到人,这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爱你。” 说完,她不给轩辕厉说话的机会,狠狠关上了门。 轩辕翊没想到听了一耳朵父母亲的过往,睁大了眼睛。 母亲是被父亲强迫的? 母亲根本不爱父亲? ...... 深夜,轩辕翊怀着无限心事沉沉睡去。 冷无伤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轩辕厉起初在外面好声好气地道歉,可是后来,他似乎耐心告罄了。 “砰!”一声,轩辕厉踹开了门。 冷无伤看着男人满脸怒色,心道:“他是生气了吗?他来找我泄愤了?他听我厌倦了他,是不是想一把掐死我?” 冷无伤垂下眼。 这样,也好...... 可是下一刻,门被关上,轩辕厉一把扣住冷无伤后脑,凶狠地吻了下来。 冷无伤没料到竟会如此,她捶打着轩辕厉肩膀,却如同打在石头上,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刺啦”一声,冷无伤肩头的衣服被轩辕厉一把撕破。 “你疯了!” 冷无伤骂道。 轩辕厉这才放开她,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心头血的事了?你想让我对你死心,然后自己去死?” 冷无伤忽然不说话了。 轩辕厉将人紧紧搂在怀里,道:“我知道瞒不过你,可是无伤,我想你活着。” 冷无伤闭上双眼,落下泪来。 她想:可是,我想和你白头偕老啊...... 第90章 甘之如饴 窗外鸟鸣阵阵,冷无伤靠着轩辕厉胸膛,手心贴在他心口的伤疤之上。 她眸中潜藏的某种情绪,被长长的睫毛掩盖住,化在了心里。 昨夜她各种逼轩辕厉讲出实情,轩辕厉告诉她,只为她取过三次心头血,三次就够医好她,之后便不用再取。 可是冷无伤不相信。 若是只有三次,轩辕厉被她发现的那天夜里,怎么会连伤口都不包扎,分明是为了下次取血更加方便。 冷无伤假装信了,她知道轩辕厉一定会想尽办法来骗她继续喝药。 这么想着,冷无伤眼角又流下泪来,泪水洇湿了轩辕厉胸口的皮肤,温热一片,他半支起身,诧异问道:“无伤?” 冷无伤藏起思绪,轻轻推了轩辕厉一下,道:“还不是被你气的!” 轩辕厉忍不住笑出声,“我再也不敢啦,以后什么事都和你商量,好不好?” 他像哄孩子一样,语气亲昵,还揉了揉怀中人的头发。 冷无伤道:“你既然答应我了,就不要再反悔,不然,我可就不理你了。” 轩辕厉并起两指指天,道:“我发誓,现在信了吧?” 冷无伤嗯了一声,又趴回轩辕厉的怀里。 轩辕厉对冷无伤的主动十分受宠若惊,像是抱着珍宝一样,整个人都放松了手臂。 女子小小的,就这样像猫儿一样依偎在身旁,窗外天光正好,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 轩辕翊看着父母亲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满是落寞。 母亲不爱父亲,那他自己算什么呢? 为了生下他,母亲的病才会那么重,在母亲心里,真的对他这个孩子无怨无悔吗? ...... 桑翊知道轩辕翊在想什么,此刻变成旁观者,他才后知后觉自己那时的糊涂。 为什么会怀疑娘亲对自己的爱呢? 他从小根种在心里的不安,就像是一个笑话。 殊玉坐在一边,看着桑翊缓缓蹲下身,摸了摸轩辕翊的头。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小孩,一生之中都想要去守护好他,来弥补自己曾经缺失的心。 “这便是桑翊入梦之后的收获吧?”殊玉默默想,总归出了这个梦境,桑翊会与之前有所不同的。 但是,殊玉心头又涌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情绪。 她对她的幼年记忆一无所知,好像她一有记忆,便已经成为了夙灵仙尊的徒弟。 殊玉竟对自己的幼年,毫无执着。 为什么呢......? 几乎是在同时,殊玉因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顿觉不妙,立刻念起了清心咒。 桑翊察觉到梦境的不稳定,立刻看向殊玉。 由于殊玉是梦境操纵者,这梦境便也与殊玉心绪息息相关,桑翊感到头晕得厉害,他两步奔到殊玉身边,道:“师尊?!” 殊玉猛地睁眼,一切恍惚霎那间变得清明。 “我没有事”,殊玉道:“或许,是在梦境中时间太久了,心中又想了太多事的缘故。” 桑翊心中愧疚,殊玉又因为他受到了伤害。 忽地,桑翊福至心灵。 他道:“师尊,你能不能也将我的力量用在这梦境之中?” 殊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思路,皱眉思索片刻,抬头道:“或可一试。” 下一刻,殊玉忽然站起身,凑近桑翊,双手捧住桑翊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桑翊的额头上。 桑翊:“!!!” 他看着殊玉的眼眸之中满是认真,又看见殊玉白皙的脸,再往下,他看见了殊玉的双唇。 熟悉的淡淡花香将他笼罩,桑翊发现,他的眼睛根本移不开殊玉的唇。 为什么父亲和娘亲共寝之前,父亲会吻娘亲呢? 原来是因为这样。 因为没有人能拒绝爱人的双唇。 桑翊脊椎处狠狠一痛。 他皱了皱眉,闷哼一声,殊玉用手抚上他后脑,道:“别分心。” 桑翊:“......” 他只觉得这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不过很快,殊玉便成功了。 桑翊一瞬间感到自己和梦境的融合到了一种玄妙的境界。 他可以感知到来自外界柳坡村的怨气,也能感知到这梦中世间万物的幽微。 殊玉道:“现在这梦境由我们二人的元神支撑,你要放稳心态,不要情绪起伏太过于强烈,不然梦境会立刻崩塌。” 桑翊郑重点头:“好!” 梦境之中,轩辕厉一家三口还是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冷无伤的要求慢慢变得多了起来。 “我想要景城的胭脂。” “我想吃西山郊外的蘑菇。” “......” 她的要求一个比一个复杂,轩辕厉要跑的路,也变得越来越远。 轩辕厉想过让魔族人代劳,自己一直护在冷无伤左右,可是这样很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没有凡人会喜欢一个魔族,他害怕冷无伤嫌弃自己的来历。 所以他尽力事事亲力亲为。 起初轩辕厉也怕冷无伤支开自己不喝药,所以每次出门,他都要轩辕翊照顾好他娘亲,一定要看着他娘亲把药喝下去。 后来轩辕厉发现,冷无伤每次都会按时喝药,似乎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也对,他已经对心头血做了伪装,冷无伤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察觉。 这日,冷无伤要的东西更难得了。 她要苗疆的发簪。 轩辕厉哼哼唧唧,“我又要好几天见不到你了......” 冷无伤笑了笑,坐在床上,朝轩辕厉招手。 轩辕厉久违地老脸一红,“无伤,这还是白天,你......” 冷无伤直截了当,“无妨,我想要。” 轩辕厉立刻紧闭房门,付诸行动。 佳人邀约,他怎能迟疑? 一场痴缠,直到了后半夜。 冷无伤前所未有地主动,轩辕厉自然求之不得。 二人相拥睡去,等轩辕厉呼吸平稳,冷无伤才睁开双眸。 她闭眼吻了轩辕厉的眉眼,一颗眼泪砸在了男人的鼻尖。 第二日临走前,轩辕厉照例对着轩辕翊一番谨慎地提醒。 “一定要你娘把药喝下去,你看着她喝,明白吗?” 轩辕翊重重点头。 男人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切都归于平静。 冷无伤坐在房中,心如刀绞。 自出嫁之日,冷无伤明知要嫁给那个皇帝,却在神树下许下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愿与郎君岁岁共度,白头到老。” 一时间,轩辕厉打马而来的强势抢亲,二人一起捉鱼喂兔子的场景,还有轩辕厉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都如同大雨之前的山风,在记忆里呼啸而至。 “轩辕厉,我是真的真的,舍不得你......” ...... “娘亲,该喝药了。” 轩辕翊站在屋子门口,端着一碗药,如同之前每次轩辕厉不在家的时候,他都把自己的娘亲照顾得很好。 冷无伤深吸一口气,道:“翊儿,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爱你的父亲,我这样苟延残喘,其实一点都不快乐。” 轩辕翊心中隐隐作痛,问道:“那娘亲怎么样才会快乐?” 冷无伤道:“我不想喝这药,不喝它了,我就快乐了。” 轩辕翊摇头,“父亲说您喝了药病才会好。” 冷无伤道:“看来你并不希望我快乐。” 轩辕翊立刻一脸委屈,“没有的娘亲,我没有。” 冷无伤道:“那就让我别喝药。” 轩辕翊端着药跑开了。 冷无伤刚松了一口气,却见轩辕翊去而复返,他的小手里多了一块糖。 “娘亲,有糖,就不苦了。” 冷无伤无奈地笑了。 这药里,有轩辕厉的心头血,就算加上再多的糖,于冷无伤而言,都是苦涩异常。 她不能任由轩辕厉再疯下去,她必须亲手将此事做个了结。 于是,冷无伤板起了脸,走到轩辕翊面前,挥手打翻了那碗药。 “说了不喝,你这个逆子,存心惹我生气吗?!” 翊儿,娘亲是被迫的。 “你和你爹一样,都是不顾他人喜乐的疯子!” 我不想你的爹爹再伤害他自己了。 “你走!不准再给我端药过来!” 不要再留恋娘亲了,娘亲不想这样丑陋地活着了...... 桑翊眼眶通红,灼烫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了地上。 他看着轩辕翊无措地跑开,声音哽咽道:“娘亲......” 他那个时候,根本不明白冷无伤这隐晦的意思...... 殊玉与他的元神共同操纵梦境,这股难以压制的难过一时之间汹涌而来,她的心也难受得像是就要碎掉。 殊玉微微动容。 他现在,竟是这样的难过...... 一阵衣料摩擦声传来,桑翊蹲在一边颤抖的身体忽然被殊玉轻轻环住。 青年一愣,眼泪落在了殊玉的肩头。 “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殊玉的声音轻轻的,传入桑翊耳中。 脊椎处的情鞭抽得毫不留情,痛得桑翊脖颈上青筋暴起,可是桑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他甘之如饴。 第91章 屠戮 后来,第一天,第二天...... 轩辕翊都跪在冷无伤门口,请她喝药。 桑翊和殊玉都清楚,其实只有第一碗被打碎的药里面有轩辕厉的心头血,后面几日的药就算被冷无伤喝了,也没有了任何作用。 可是轩辕翊不知道,冷无伤也不知道。 轩辕翊只是心里挂怀娘亲,日复一日地坚持着。 冷无伤没想到这个孩子如此倔强,她站在窗前,看见轩辕翊垂眸盯着面前的药,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若是等到药凉了,轩辕翊便会起身去厨房热一遍,然后回来继续跪着。 冷无伤铁了心不再用药,每次都会任凭轩辕翊跪着,板着脸拒绝。 她认为每一碗药里面有心上人的心头血,虽有万分不舍,却还是拒绝服用。 因为她活着,活得越久,轩辕厉便会不停地取血,直到身体承受不了死去。 她不得不狠下心肠,浪费他的心意。 终于有一天,她拒绝了喝药后,见轩辕翊依旧跪在地上,便将刀横在自己的脖颈上,对轩辕翊道:“你再端药给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轩辕翊呆住了。 他不知道向来慈爱温和的娘亲为何会这般抗拒吃药,但是他一直记得冷无伤对轩辕厉说过的话。 她说,她根本就不爱轩辕厉。 轩辕翊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直到第四天,冷无伤因没有按时用药,开始呕血。 轩辕翊没想到娘亲不用药的后果竟然会如此严重,他开始慌乱不安,整日守在冷无伤床前,照顾她,劝她。 “娘亲,用药吧,不用药的话,您会死的!” 轩辕翊嗓音颤抖,带着哭腔。 可是冷无伤就算是病得奄奄一息,也还是不愿意碰药碗一下。 轩辕翊想上前忤逆地喂药,可下一刻,冷无伤就会以咬舌自尽威胁他。 这样的反抗,令轩辕翊进退维谷。 桑翊看着冷无伤不停呕血的样子,想要上前触碰,但是碰了个空。 他比幼年的轩辕翊有力气,有能制住冷无伤的压倒性力量,他想要剜出自己的心头血喂给娘亲,可是一切皆是惘然。 这是梦境,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他无法改变一丝一毫。 他只能和轩辕翊一样,束手无措地看着冷无伤病情恶化,看着她被病痛折磨。 殊玉不忍看着这样的画面,她有好几次想要走开这里,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 可是她还是站在桑翊身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这两日的分分秒秒都度日如年,轩辕翊看见冷无伤昏迷过去,立刻拿着药碗给冷无伤灌药。 可是冷无伤昏迷着,也仿佛知道轩辕翊会偷偷喂药给她,连唇齿都是用力紧闭着的。 为什么呢? 轩辕翊按着娘亲微弱的脉搏想,是不是娘亲真的恨极了父亲,才会连昏迷着都抗拒吃药。 娘亲为了躲开父亲,竟然这么渴望去死......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了轩辕厉的声音—— “无伤,我终于回来啦!” 轩辕翊只觉得一瞬间心头放松,天旋地转,几日来的惶恐不安和日夜未眠,在此刻得到了一丝丝的安全感。 可是,下一刻,就在轩辕厉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冷无伤的脉搏,几乎没有了跳动的迹象。 “无伤——!” 轩辕厉几乎是跌跌撞撞跪到了床边,他看着眼前的场景,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或许是因为轩辕厉的声音太过于凄楚,也或许是回光返照,冷无伤竟睁开了眼。 “你......回来了?” 轩辕厉眼中泪水不要命地流,几乎要看不清冷无伤的样子。 “你不要......怪翊儿,是我......不用药的,那药......里面有......我怎么舍得……你为我去死?” 轩辕厉声音哽咽,“你不要说了,无伤,你还有救的,你要活下来......” 冷无伤嘴角溢出血来,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我......不要这样......苟延残喘,若是可以,我......其实本来......想和你......白头到......” 话未说完,冷无伤含着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轩辕厉心口疼痛不已,痛失所爱,精神濒临崩溃。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冷无伤怀中。 小院里静悄悄的,轩辕翊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轩辕厉靠在冷无伤怀里,像极了以前二人相处时腻歪的样子...... 可是冷无伤满身都是血,早已香消玉殒。 终是,天人两隔。 后半夜,轩辕厉醒了。 他抱着冷无伤的尸身,为她轻轻擦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轩辕翊被罚跪在院门外,不叫踏入院子半步。 日出月落,晨间一层云岚挂在山前,跪了一夜的轩辕翊晕了过去。 桑翊看见轩辕厉表情淡淡地走出房门,跨过轩辕翊身体,去外面采了一束花,打了一桶鱼回来。 他先是给冷无伤描了眉毛,涂了口脂,然后为冷无伤擦了擦手,便去了厨房。 他做了满满一桌子鱼。 “无伤,该吃饭了。” 没有回应。 轩辕厉却笑着道:“我错了,我不应该骗你的,你说过我再骗你你就不理我了,你还真是狠心,说到做到。” 依旧没有回应。 轩辕厉道:“这么多鱼,你不吃我可全都吃完啦。” …… 桑翊低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殊玉坐在院子里,看着桑翊走出来,道:“轩辕翊醒了。” 只见门口的轩辕翊脸色苍白,醒来之后,又继续跪在了门边。 屋子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轩辕厉终于认清了现实,开始发疯。 但是他虽然在发疯,冷无伤的尸身却被轩辕厉用结界小心的保护着,一丝头发都没有乱。 屋子里一片狼藉。 男人终于脱力跪在冷无伤身边,落下眼泪。 “无伤,你好狠的心啊......” 可只有桑翊知道,男人的发疯才是开始。 当夜,轩辕厉传讯到魔族,将曾经帮冷蔓给冷无伤下了蛊的人全部带到烂柯山来。 轩辕翊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那么多人,他们个个带着杀气,押着十来个颤颤巍巍瑟缩着的人,跪在了小院门外。 轩辕厉满脸阴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长剑,走到了轩辕翊身边。 “你站起来。”他缓缓道。 轩辕翊起身,双腿都是软的。 轩辕厉指着那群跪在一边的人,对轩辕翊道:“就是他们,害了你娘亲,你可要把他们的脸看清楚了。” 轩辕翊转过脸,看到这些人有老人有年轻人,有男有女,人群中还有个坛子,一个女人的头从坛子里露出来,看着轩辕厉的方向,满眼都是怨毒。 轩辕翊打了个激灵,他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四肢去了哪里。 轩辕厉道:“害了你娘亲的人,怎么配活在这世上?” 坛子里的女人忽然发出凄厉的笑声—— “轩辕厉,冷无伤是不是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冷无伤竟然这么快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老天助我!” 轩辕厉忽然笑了。 但是轩辕翊觉得,轩辕厉的笑令他毛骨悚然。 下一刻,那个坛子连带坛子里的女人,都被轩辕厉隔空的一掌震碎了。 血沫飞溅,溅了旁边一人满身的红。 轩辕厉拿起长剑,开始在轩辕翊面前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轩辕翊才四岁,便见到了如同地狱修罗一样的场景。 残肢断臂到处乱飞,哀嚎求饶声四起,白骨咔咔作响。 他的亲生父亲如同炼狱里的恶鬼,杀红了眼。 一旁的魔族人面无表情,似乎是习惯了轩辕厉这样的样子。 至此,轩辕翊才似乎认识了轩辕厉真正的面目。 如此的阴狠,无情,残暴。 娘亲是因为父亲这样,才不爱父亲的吗? 可是,他是在为她复仇啊...... 不一会儿,那些害了冷无伤的人,全都没有了声息。 魔族人立刻上前,开始清理一片狼藉,因为轩辕厉说,不能让他们的血脏了这块清净地。 轩辕翊惊恐地看着一脸血的父亲,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你在害怕?”轩辕厉注视着轩辕翊的眸子,“你不应该害怕,你应该为你娘亲开心的。” “可娘亲已经死了。”轩辕翊道,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她是因为你,才不喝药的。” “因为我......”轩辕厉眼神放空,“对啊,她就是因为我,才选择了骗我,她好狠的心......” 轩辕翊不知道男人到了现在还在委屈什么,娘亲的死让他不能释怀,他道:“你才狠心,娘亲都因为你死了,你还怪她?” 轩辕厉眸中闪过一丝暴戾。 他一把扼住轩辕翊的脖子,道:“她死了,难道不也有你的原因吗?你为什么没有看着她好好把药喝下去,你就那样看着她病情加重最后死了,你没有心的吗?那是你的娘亲啊!为什么?!” 男人手中的力道丝毫不减,殊玉看着轩辕翊的脸都变得青白,不由感慨轩辕厉的疯狂。 他竟然连亲生儿子都舍得如此。 可是,轩辕厉还是在轩辕翊快要窒息而死之前,松开了他。 轩辕翊拼命呼吸,喘气的声音像是拉动的风箱。 轩辕厉撕住亲生儿子的领口,声音压抑着怒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带着诅咒。 他道:“轩辕翊,你冷心冷肺,没有人会喜欢接近你,没有人会近你、爱你!” 殊玉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桑翊前世对她说过的话吗? ...... 第92章 梦中梦 前世,北渊之战,殊玉提着剑,白衣上满是血渍。 桑翊身后站着修真界颇有名望的几位大能,他们后面又跟着自己的徒子徒孙,乌泱泱一片望不到头。 “殊玉,放下剑,不要抵抗,跟我回去。” 桑翊眼中满是戒备,对着殊玉伸出了手。 殊玉冷笑:“回去?继续用锁仙链将我锁起来,囚禁在凌霄峰吗?让我时不时遭受一番你们正道中人的羞辱吗?” 她仰天长叹,“我殊玉,一生轻狂不驯,如今却败于人心,落得如此下场!” 北渊风声呼号,如万鬼同哭,其上苍穹墨云翻滚,卷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 “这天!这地!这人世!”殊玉剑尖指天,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都灭了好了!” 这样的言论在众人听来,就像是个不知所谓的疯子。 区区蝼蚁之力,竟敢跟天地叫板。 下一刻,清光大盛,殊玉将全身修为注入剑中,誓要带着在场众人一起去死。 桑翊身后三十个阵法师同时布阵,去牵制殊玉的力量。 可是殊玉早已突破了全身桎梏,磅礴的灵力若悬河瀑布,倾泻而出。 北渊处处开始震颤。 桑翊立刻御剑而起,爆发修为,生生带给殊玉一股强大的斥力。 殊玉根本没有躲闪,她并不把桑翊的力量放在眼里,生受了这一下。 一丝血液从殊玉嘴角流出,桑翊的攻击滞了一瞬,却看见殊玉轻蔑的眼神。 然后,殊玉继续对着天地肆无忌惮地挥剑,连同北渊的水都开始慢慢上涨。 桑翊怒道:“殊玉!停下来!” 殊玉带血的嘴角勾起,声音无波无澜,“你想得美。” 雷霆阵阵,闪电四起,北渊几乎要倒转过来。 殊玉道:“你们都给师叔和青崖陪葬吧!” 桑翊瞳孔骤缩,一句话已脱口而出—— “殊玉,你冷心冷肺,没有人会喜欢接近你,没有人会敬你、爱你!” ...... 你的师叔不要你,自刎而死。 青崖接近你了,因你而死。 所有与你亲近的,都不得善终,下场凄惨...... 你,不就像个天煞孤星吗? 强烈的怨恨与不甘笼罩心头,仇恨似乎化为了实体,如细密的无形之网,要将站在中心的血肉之躯吞吃殆尽。 殊玉知道这是心魔的前兆,她用力咬了咬舌尖,保持了清醒。 区区心魔,竟敢在此叫嚣? 殊玉冷笑,灵台之中的黑色雾气发出惨叫,化为齑粉。 梦境之中,轩辕厉丢下轩辕翊,回了院子。 桑翊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师尊已经在她的灵台中震碎了修士们谈之色变的心魔,他道:“这是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殊玉哦了一声,“那你怎么看这句话?” 桑翊沉默片刻,道:“这句话现在看来,是一句气话。可是对当初的我来说,就像是诅咒。” 所以,你就把这样的诅咒,同样说给了我? 殊玉起了杀心,却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她握了握拳,又慢慢松开。 “但是”,桑翊又开了口。 殊玉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于是看着桑翊,表示洗耳恭听。 桑翊道:“这句话可以激起人的求生欲,它是我选择活下去的支柱。若是没有这句话,我可能早就去死了。” “所以”,桑翊神情里包含着复杂的情绪,“它对我意义深刻,是我的骨,是我的血。” 殊玉愣住了。 方才心魔作祟,殊玉都不放在眼里,干脆利落地撕了心魔。 可是现在...... 她忽然有了一种对自我的怀疑。 梦境因她的心绪开始混乱起来,一阵无法抗拒的割裂感慢慢强化,殊玉察觉到了梦中梦的气息,下意识地,她用力将桑翊的元神从梦里挤了出去。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接下来的东西,不应该被桑翊看到。 桑翊共感梦境的元神忽然被推出,整个人眩晕了片刻,等他清醒过来时,身边的殊玉竟已经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师尊——!” 耳边桑翊的呼喊如同飞逝的岁月被拉远,殊玉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某个维度不停下坠,然后猛地落了地。 修为高超如她,也不禁感到眼前一黑。 喧嚣复杂的记忆一股脑充斥在了她的识海之中,让殊玉有一种躯体快要承受不住爆裂开来的荒谬感。 下一刻,殊玉睁开了双眼。 她躺在一张床上,头顶的帐子是鲜艳的红,再转头,屋子里的陈设也都是铺天盖地的红。 这竟是一个婚房。 起初,殊玉以为是梦境时空错乱,自己是附身在了冷无伤身上,重演她的新婚之夜,可是等她仔细看了眼周围,发现这并不是冷无伤与轩辕厉的婚房。 这是一个陌生的,她这一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与此同时,被强加的记忆涌上心头,殊玉又感觉到这个地方熟悉起来。 “都退下吧。” 一道低沉的男音在门外响起,嗓音略微沙哑,殊玉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桑翊。 但是这声线成熟,不是这一世桑翊的嗓音。 殊玉皱眉,这嗓音,也不像前世桑翊的声音。 疑团重重,殊玉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门被推开,殊玉看见了一身喜服的桑翊,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附身的这个身体无法动弹。 这是谁的身体,许挽铃的吗? 桑翊会娶的人,只有许挽铃吧? 殊玉心里七上八下,这样也太尴尬了吧,桑翊和许挽铃洞房花烛夜,结果被自己魂穿了,不要这样膈应人啊...... 可下一刻,桑翊的话让殊玉停止了挣扎。 他道:“师尊,让你等了这么久,你不要生徒弟的气。” !!! 桑翊喊床上这个人师尊,那么这具躯体...... 殊玉头痛欲裂,她只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桑翊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床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殊玉,道:“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他们只是会认为凌霄峰的殊玉仙尊为了维护正道陨落了,以后,谁也不会打扰我们。” 眼前的桑翊相貌依旧俊美,可是下巴处有淡淡的胡茬,整个人比殊玉见过的任何时候的样子都要沧桑。 殊玉只觉得眼前所见脑子里所想耳边所闻都信息量太大,直接放弃了思考。 她听到自己说:“那你也不能这样束缚我,让我连动一动的资格都没有。” 桑翊忽然笑了起来。 他道:“师尊不要当我是傻子,我若是放开桎梏,你岂不是又会逃走,我们这一世,又会生死相隔。” 殊玉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她道:“没有办法的,桑翊。” 桑翊道:“不,总会有办法。所以就算这一世依旧不得善终,我也要实现我的夙愿,我要你成为我的妻。” 桑翊的表情忽然疯狂起来,“就算只是一世,只是一时,我们的此时此刻,也是真的!你属于我,谁都无可奈何!” 殊玉感到自己的心间涌上一股酸涩,她道:“自欺欺人,桑翊,你不累吗?我累了,我不想一直玩这样的游戏了。” 桑翊没有回答,他挥手熄灭了蜡烛,忽然俯身,噙住了殊玉的双唇。 殊玉感觉到无论是躯体本身还是自己的灵魂,都开始有了强烈挣扎的念头。 可是她动不了。 桑翊就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吻得霸道凶狠,双手揉着殊玉的腰,恨不得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似的。 殊玉骂道:“你疯了吗?!桑翊!” 桑翊不回答,却解开了这个身体的禁锢。 殊玉终于能够挣扎,可是她发现,桑翊的力气大得惊人,自己根本挣扎不动。 但同时,她也震惊于一个事实。 那就是她身上的修为毫无压制,灵力充沛。 一个仙诀,就能让桑翊摔到地上,动弹不能。 可是这个身体没有使出修为的打算,桑翊动作强势,却也没有用半点灵力。 一个不出手,一个不防备。 这是怎么了? 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真的疯了?! 两个修为都很强的修士,竟然只是在以凡体之力相抗。 很快,落了下风的殊玉衣衫尽落,桑翊紧紧拥着她,声音却带着哽咽—— “你要恨便恨吧,我没有办法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什么没有办法了?明明是桑翊占了便宜,他还哽咽了? 这是什么道理? 殊玉还没想明白,却发现自己所在的躯体忽然心上一痛,没再反抗,反而搂住了桑翊的脖子。 殊玉被这个举动吓得立刻念起咒,回魂的清心的遁逃的,能想起来哪个念哪个,慌得不行。 终于,在生米煮成熟饭前,她的魂脱离了那具躯体,没敢再回头,殊玉毫无形象地逃离了婚房。 一打开婚房的门,殊玉眼前一黑,再次睁眼,发现了这一世的桑翊,正焦急地唤着自己。 啊,回来了...... 殊玉拍了拍眼前人被吓得苍白的脸蛋,表示安慰。 还是面前这个顺眼些...... 第93章 曲折 梦境之中,这夜色异常静谧。 魔族人很快将血腥的场地收拾得干净如初,仿若方才看到的屠戮只是轩辕翊的一场噩梦。 轩辕翊一个人坐在地上,没有流泪,也没有去求父亲原谅。 他想,或许他的出生便是一个错误,没有人会喜欢他,重视他。 娘亲恨父亲,决然抛下了他。 父亲恨自己,恨自己没有看好娘亲。 他也恨自己,恨自己弱小,恨自己活着。 轩辕翊站起身来,迈着小短腿,往烂柯山外走。 桑翊没有回头,他知道轩辕翊想要干什么,他也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所以不需要看。 他现在有更担心的人—— 殊玉躺在草地上,自从醒来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话。 她纯白的衣裙被草间的露水浸湿,白皙的脸蛋被摇曳的青草遮住大半,整个人却毫不在意。 殊玉在望着星空。 星子闪烁,偶有一丝丝云飘过,被朦胧的月色映得飘渺而不可捉摸。 她眸中倒映着星河,眉间带上了浓重的不解。 自研习入梦秘术起,殊玉便知道有“梦中梦”这个说法,今日第一次感受,却带给她重重迷雾。 梦中梦,会有假吗? 她实在不想承认刚刚所见所闻会是一段真实的过往,所以她一直在往另一种可能性上分析,她认为这是梦境的紊乱造成的荒谬场景。 但是与此同时,又有一句话不停在脑海里浮现。 那是入梦秘术记载里对梦中梦的一句描述—— 非梦境中人有强烈的悲恸与悔恨,梦中梦不现。 强烈的悲恸,强烈的悔恨? 是谁的悲恸?又是谁的悔恨? 桑翊看着自己的师尊静静凝视着天幕,终于忍不住道:“师尊,你在想什么?” 殊玉抬手,示意他别吵。 她现在心里乱得不行。 殊玉很确定,她这一世,因前世桑翊亲手杀了她,从来都是满心仇恨。她之所以对这个徒弟十分上心,总是培养他的能力,是为了给自己造出一把复仇的利刃。 这说白了,就是居心叵测。 根本不会有一丝丝的悲恸,更不可能有什么悔恨。 这些情绪都不可能出现在她对桑翊的感情里,更别说还有梦境里那种隐晦的所谓“爱意”。 想想都实在是太荒唐。 所以这开启梦中梦关键的情绪,只能来自另外的人。 在那场梦中,另一人是谁,殊玉十分清楚。 “桑翊”,殊玉忽然偏过头,看着这个徒弟。 可是一看见桑翊满是担忧与不解的眼神,她想直接问出的话不知为何,又变成了一句委婉的试探—— “你怎么看待为师?” 桑翊被这个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他道:“很好呀,师尊为什么问这个?” 殊玉坐起身,神情认真道:“怎么个‘好’?你答得仔细一些,比如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好?又是好到了什么程度?” 桑翊见师尊一脸严肃,便不再蹲着,自己也盘腿坐在草丛中,托腮思考起来。 草丛里的草很深,师徒二人坐着,几乎隐没在涌动的碧浪里,萤火虫到处飞舞,把这一幕衬托得像是朦胧的仙境。 许久,桑翊眸中带着光,开始回答。 他指着已经远去的轩辕翊的方向,道:“师尊,你知道在这一夜,我去了何处吗?” 殊玉这才发现刚刚坐在草地里的轩辕翊已经不见了踪影,她道:“去了哪里?” 桑翊道:“我那时觉得自己的降生便是一个错误,爹跟娘都不爱我,这世上便不可能再有人爱我,对我好。所以,我连夜跑入群山,想要吸引野兽咬死我,给我一个痛快。” 殊玉眨了眨眼,将情绪收入眼底。 桑翊满不在乎地道:“我想,若是没有野兽撕咬我,我便一直走,总能累死我。假如我也累不死,继续空着肚子不停前进的话,也可以饿死......” 殊玉道:“那后来呢?” 桑翊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苦楚,“后来,我还没有走出烂柯山,便在心头涌起一阵怨恨。父亲对我说的那句话一直不停地在脑中回响,我忽然想跑回来对我的父亲说,我不信以后无一人近我、爱我,我会对每一个人都真心付出,到那时,一定会有人肯关心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丝毫释怀的意味,桑翊转头看向小院,“我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我忽然很想活下去,活到找出一个肯对我好的人,去反驳父亲的话。” “于是,我又连夜跑了回来。” 殊玉听着桑翊的话,看到轩辕翊的确又一路狂奔而来。 桑翊起身,扶起殊玉,“可是等我跑回院子,推开房门,却看到了令我痛彻心扉的一幕。” 二人跟着轩辕翊走进院子,看到他伸出小小的手,推开了屋子的门。 榻上躺着两个人,冷无伤穿着出嫁时的那身红衣,一脸祥和的神态,被轩辕厉抱在怀里。 同样的,轩辕厉也穿着成亲之日的喜服,神情安详。 他的心口插着一把利刃,已死去多时。 若不能白头偕老,便让时间停留在永结良缘的那一刻。 轩辕翊跪了下去,泪珠砸在地上,“啪嗒”一声,滚烫又沉重。 桑翊走上前,跪在床边,看着相拥的二人,声音凄楚:“从那天开始,我便没有亲人了......” 接着,师徒二人看着轩辕翊用小小的身躯,一下一下,借助木板将父母亲的尸体拖到外面的草丛,又拿起铁锹,开始为他们挖一个安息的坟墓。 整整七天七夜,轩辕翊才挖出了一个像样的深坑。 这几日间,轩辕翊饿了就吃山间的野果,渴了就喝溪水,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停歇。 他的手上磨得起了一片又一片水泡,却浑然不觉。 不知轩辕厉用了什么东西,七日下来,轩辕厉和冷无伤的尸身都完好如初,面色红润,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 轩辕翊站在土坑旁边,看着自己的父亲与娘亲。 他的泪早已流干,双手溃烂得不成样子,有的地方几乎能看见白骨。 他发现,他虽然怨恨父亲,可是等到了这一刻,他还是难过。 于是,他按照父亲所愿,即使埋葬了二人,也让轩辕厉的双手,紧紧拥着冷无伤。 殊玉看着一方小小的坟墓被轩辕厉一把土一把土地堆起来,忽然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桑翊一愣,明白了师尊在想什么,于是将掌心展示给殊玉,道:“别担心师尊,早就长好啦!” 青年掌心完好,血肉完整,只有层薄薄的茧。 殊玉松了口气,还好,不会影响修行。 这把属于自己的利刃,她不允许有一丝破损。 她道:“所以在你埋葬了你的双亲之后,便流落到了柳坡村?” 桑翊点头,看着梦境中的场景变成了柳坡村附近的小路,他道:“我拼命地逃离了烂柯山,一路狂奔,最后饿晕在了这里。” 殊玉看着一对年轻夫妻经过路边,发现了昏睡的轩辕翊。 他们一看这小孩瘦得皮包骨,嘴唇发干,衣衫破烂,便知道了他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距离柳坡村还有一段距离,过往也没有别的人,那个中年男人道:“嘿,媳妇,这是个男娃呢!” 女人也有些开心,“当家的,你是不是想捡回去?” “对啊,咱们就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被村子里那帮混蛋取笑才离开了这么多年,现在时运不济不得不回乡,却看到了这娃,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真的是!我们先把这孩子拾掇干净,再带回村子,教他说自己就是咱们在外面生的娃,看谁以后还说三道四!” ...... 于是,轩辕翊便顺理成章地改名为桑翊,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住在了柳坡村。 本来生无可恋的桑翊被好心救起,得到了温饱的生活,受到了呵护与疼爱,他受宠若惊,同时却也想:父亲,你看,还是有人愿意关心我的。 我并不是无人近,无人爱。 他想,他愿意对养父母付出真心,为他们赴汤蹈火。 可是不到一年,这对夫妇意外有了一个亲生的儿子。 桑翊的生活忽然没有了呵护与关爱,取而代之的是轻视与打骂。他成了桑家的一份劳力,亦成了桑家小儿子桑福的奴仆。 桑家看不惯这个吃白饭的小子,又碍着邻里的评判,只能留下他,然后暗戳戳地尽力榨取他的每一份价值。 寒冬,桑翊被赶到河边冰窟窿旁洗衣服;酷暑,桑翊便在地里不要命地为他们干农活。 桑福年幼的时候还不会欺负人,可渐渐长大后,他也跟着父母变着法儿找桑翊的不痛快,不开心的时候,便侮辱桑翊,叫他跪在地上,给他当马骑。 在这样的岁月中,邻家的许挽铃无疑是桑翊生活里的一道光。 她会经常给地里干活的桑翊送饭,还会笑着跟桑翊聊天。 桑翊想:许挽铃是愿意靠近他的人,这说明父亲的话还是错的。 他咬牙活着,就是因为不服气轩辕厉的诅咒。 这样的生活,终于在一场突然降临的洪水里,结束了。 第94章 进阶 梦境之中,夜晚洪水泛滥。 桑翊有事刚刚从地里回来,便看到了奔流而来的浑水,又因为常年干活身法敏捷,他侥幸爬到一棵树上保住了性命。 许挽铃当夜提着灯去看桑翊,跟他在一处,也被桑翊拉上了树。 桑翊看着远处自己住了多年的小院瞬间被洪水淹没,不发一言。 殊玉与徒弟对视一眼,都心有灵犀地闭上双眸,双双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 柳坡村四周依旧怨气聚结,殊玉不想多留,示意桑翊跟上她一起离开。 可是桑翊定定站着,带着一种释然的笑。 “师尊,方才我还没有回答完你的问题。” 他上前一步,道:“我一直觉得,是因为我心中不服父亲的那句诅咒,所以才一直对人世抱着一丝希望。我曾以为我的养父母,还有挽铃都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可后来,我发现并非如此。” “所有人对我的好都带着私心,最终都离我而去,唯有你,陪着我到了现在。” “你是唯一一个不求回报,对我好的人。” 殊玉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不知如何回应桑翊的话。 从这些话中分析,桑翊对她只是感激,与梦境中的那个桑翊根本不同。 那么,悲恸与悔恨,究竟从何而来? 殊玉现在只想尽快赶回凌霄峰藏书楼,去看看那入梦的秘术记载里,有没有答案。 可下一刻,雷声阵阵,笼罩了整个柳坡村。 桑翊解开了多年的心结,心怀敞亮,竟在这个时候悟了道,引来小天劫前兆。 按照他的实力,只需要将他本人隐藏起来,骗过小天劫,便可以躲过危险。 殊玉立刻徒手布阵,将二人护在其中。 桑翊却道:“师尊,你忘了,我是雷灵根。” 刹那间,闪电撕裂苍穹,桑翊直冲而上,迎下天雷一击。 殊玉瞳孔微缩,桑翊竟想要直面小天劫,他修为才是元婴,未到淬炼境,是谁给他这样大的胆子? 就算是雷灵根,灵根的觉醒也要看时间,前世的桑翊起码是在仙盟中有了一定名气后才利用修真界异宝雷元珠渡的小天劫,现在这样,无异于找死。 但是殊玉没有出手。 这是桑翊自己的选择,他不是毫无头脑的毛头小子,自然清楚修行的流程,敢自己这样做,就应该自己承担后果,输赢不论。 雷霆万钧,天地变色。 桑翊浑身骨骼咔咔作响,双目赤红,承受着来自天雷的煌煌威压。 他心中一直压抑的苦涩在回味了一遍过往后,慢慢化开。 上天生我,并非一味摧折。 造化于我,并非徒有苦果。 今后,我愿承认我,接受我,成为我。 未经历淬炼境的躯体在雷电中撕裂又重新生长,桑翊痛苦的嘶吼响彻整个柳坡村上空,不远处的修士们皆一一向此处注目,连同柳坡村里经年不散的怨气,都被雷电之力涤荡一圈后,一扫而空。 殊玉静立在原地,看着桑翊的躯体不断被摧毁,又不断新生,勾起唇角。 的确是个好苗子。 她撤掉阵法,伸出纤纤玉指,引了一道细碎的天雷到指尖,端详片刻,然后自言自语道—— “好徒儿,你可坚持住,为师此番成败,看你了。” 说罢,殊玉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她以双手掐了个繁复无比的仙诀,从桑翊身上引来一段雷电。 她竟要炼化小天劫之力。 修真之路,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淬炼、小天劫、大乘、天劫、化神几个阶段,殊玉虽已到大乘境,可是对上天地之力,还是会九死一生。 修真界有一俗语,“小天劫,鬼门关。”若是一个修士渡不过小天劫,他便会身死魂灭,更无望化神。 桑翊的举止不可谓不疯狂,他元婴境便敢直面小天劫,已是修真界中罕见的行为。 可殊玉更疯,她要将人人谈之色变的小天劫之力化为己用。 雷电噼啪作响,在殊玉的结印里四处乱窜,一接触到殊玉的皮肤,便沿着她的经络血管直袭心脏。 殊玉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红的血,可是手中结印的动作丝毫不断,指法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被雷电之力震慑的迹象。 这实在是不把小天劫放在眼里。 于是,小天劫如同教训殊玉这狂妄态度似的,力道暴涨数分,在殊玉体内窜行的速度又快了几倍。 殊玉只觉得五脏六腑一直在破碎,又一直在重新生长,一转眼的功夫自己的身体已经分分合合十来次,她结印的手不断在白骨化与完好无损间来回变化,眼前几乎出现了走马灯。 但是,她怎么可能在区区痛苦之下便停手? 呼啸的风中,殊玉的头发散开,她整个身体被血染红,却笑得张扬无比。 自己的重生本来就是一个逆天的现象,那她这个人逆一逆又何妨? 轰隆隆的雷声压倒性地灌入耳中,殊玉四肢百骸都被强大的力量充斥,几乎感到自己要炸了。 但是下一刻,殊玉的元神被逼出了更大的吞噬力,将所有的雷电之威,都收入其中。 殊玉瞬间神清气爽,只觉得浑身轻盈,全身淬炼如新,修为又升了一个维度。 桑翊直面小天劫,短短半个时辰度过了淬炼境,渡了鬼门关,无缝衔接到了灵根觉醒。 地动山摇,道道深紫色的雷电绞碎乌云。 百兽奔逃,万木摧枯拉朽倒了一地,皆臣服于雷灵根的力量。 桑翊从空中落下,因脱力跪坐在地,一抬眼,看见殊玉披散着一头青丝,白衣早已变成了血衣,正对着他笑。 这一趟,来得不亏。 殊玉道:“走吧,趁别人赶到这里之前,不要叫他们察觉我们的身份。” 桑翊立刻点头起身,殊玉反手布下一个传送阵,将二人直接传送回了凌霄峰。 就在二人原地消失的瞬间,传送阵自行消失,没有给柳坡村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至于有神秘大能在柳坡村渡劫引得天地变色的传言,都是后话了。 回凌霄峰的过程中,桑翊心头喜悦未褪,没有留心,下一刻,他脚下一空,落进了药池。 殊玉站在药池中,居高临下看着落汤鸡一样的桑翊,道:“修行路上切忌骄傲自满,刚过小天劫,筋骨皆是重新长成,巩固必不可少。” 桑翊眨眨眼,抖抖睫毛上的水珠,只是弯着眉眼笑。 殊玉只觉得他笑得像个傻子,转身走到一边,闭上眼不再理会桑翊。 从今以后,体内有小天劫之力,自己会更加强大,该从哪个仇敌开始,来试试手呢......? 想着想着,殊玉也笑了。 力量在握的感觉,真的很爽。 如今江离掌管拂岚宗,自己对丹药再无后顾之忧;再看修为,自己也筹码颇多,但是想要力压修真界,她还缺一片属于自己的场地。 凌霄峰虽好,却还是属于昆仑仙门,一峰之上,所有资源也有限,所以,殊玉不打算这一世仅仅执着于这块巴掌大的土地。 再者,昆仑仙门藏污纳垢,处处是尔虞我诈,这个宗门害死了师祖与师尊,她殊玉嫌脏。 听闻,东洲是个好地方。 只是那边寄居了太多魑魅魍魉,一直以来都被视为不祥之地。 不过没有关系,殊玉想:再不祥,能比她不祥么......? 师徒二人在药池里整整泡了两个时辰,才感到力量稳固,走出山洞时,已是明月高悬。 若要图谋东洲,殊玉必先除掉殷墟魔窟,她需要有人稳固凌霄峰阵地,便打算叫桑翊留下,自己一人前去。 不过,在那之前,殊玉要先处理好云波之事,为防止后面出现变故做好应对之策...... 第95章 龃龉 翌日清晨。 殊玉叫桑翊去彩霞峰一趟,看看有什么关于许挽铃的线索。 其实,殊玉并没有打算找到许挽铃,她只是需要桑翊自己去发现云波与许挽铃的秘密。 桑翊按着殊玉的要求,一个人在彩霞峰巡视了一番,于脑中推算了云波讲述许挽铃逃走的过程,便发现了有太多细节对不上。 因为在彩霞峰许挽铃的卧房内,所有摆设皆整整齐齐,根本看不出有打斗、惊慌逃走的痕迹。 一瞬间,他已经知道了背后的真相。 云波在撒谎。 她帮助了许挽铃逃走,却不擅长撒谎,连合理的混乱场景都没有布置。 可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他却不知。 什么时候,许挽铃竟与云波有结盟? 可在进入昆仑仙门前,她二人根本互不相识。 桑翊实在想象不到,这两个人会因为什么共同的目标有合作。 正在疑惑间,他忽觉外面阵法有波动,桑翊眸光瞬间犀利,手已摸上腰间的怀书剑。 殊玉腰间的传音铃发出叮铃响声。 一瞬间,桑翊眼里漫上一层柔软,仿佛带了晨光的熹微。 “师尊”,他两步奔出门外,开心道:“您怎么来了?” 殊玉身边跟着青崖,她一边摸着青崖的背给它顺毛,一边环视周围道:“这彩霞峰现在除了树和草,什么都没有了,对人来说荒僻了些,不过倒是招青崖喜欢。” 桑翊见青崖嘴里正嚼着几片嫩叶,道:“那我每日带青崖来这里吧,不然它这么贪吃,凌霄峰的树叶都快被它啃光了。” 殊玉点头,“的确,它现在可喜欢乱啃了,怪不得它喜欢你,你对它的爱好真是把握到位。” 说话间,桑翊见青崖凑上来,便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鹿角,青崖开心得呦呦鸣叫起来。 殊玉见一人一鹿相处和谐,心中安定几分。 若是自己独自下山去解决殷墟魔窟,叫桑翊与青崖这般日日相处,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前世的经历使她总是很挂怀青崖,如今这样培养桑翊对青崖的感情,遇上麻烦时,他总不会如同前世一样,毫不犹疑地选择让它去死吧? 其实,自捡到青崖的那一天,殊玉便知道它天性敦厚,灵智难开,是修不成人形的。 它笨到记不住自己爱吃的树叶是哪一种,经常把凌霄峰上的花啃得七零八落。 可也就是这样的小笨鹿,最后为了保护殊玉而死。 那是前世在桑翊与阴墟邪祟大战之前的一次。 本来在修真界一呼百应的桑翊突然灵力滞涩,无法再上战场。 阴墟邪祟凶狠,早在几月之前,其间的妖魔便灭了七个门派,生吞了这些门派的掌门,凭借吞噬其修为而功力大增。 他们天性狡猾,加上修为暴涨,逐渐成了修真界正道的劲敌。 当时若想与之匹敌,只有作为仙首的桑翊联合起来各地正道大能,共商计策,才有望真正镇压殷墟。 所以大家很关心桑翊的身体状况,一听到他灵力出了问题,都开始疯狂求药,并对桑翊身边的重要之人进行排查。 他们不能让奸细藏在仙盟之首身边继续害人。 殊玉首当其冲。 许挽铃说殊玉作为桑翊的师尊,向来冷心冷肺,从不在意桑翊的死活,她是最有嫌疑的人。 殊玉自知光明磊落,对此言语上的污蔑,表示不屑一顾。 以防万一,人们开始在她的小院里进行掘地三尺般的搜查。 最后,这些人在对殊玉进行施展了一系列严密的排查后,没有任何异常。 许挽铃搜了一场空,气愤地往外走,嘴里不干不净地不停嘀咕。 殊玉无动于衷,冷笑着目送她走出院子,就想转身进屋。 可是动作之间,她发现了桑翊正站在院门口大树后,望着她。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直站在树后面,现在才走了出来。 当时桑翊与自己的关系处在冰点,殊玉看他出现,还有几分诧异。 “殊玉”,桑翊立于树影之中,沉声道:“你一点都不怕吗?” 害怕? 害怕被搜出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吗? 殊玉只觉得好笑,她堂堂正正,又有什么可怕呢? 同时,桑翊的话也令她很不爽。 于是,殊玉上前两步,走向桑翊,带着仿佛恭敬无比地语气,问道:“这位修真界的正道盟主,您想让我害怕什么?” 桑翊自然听出了殊玉言语之间的讽刺,他眯着眼看她,眼中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许挽铃冷哼一声,道:“阿桑,与这种城府极深的女人没什么好说,我建议你先关着她,你灵力滞涩的事,毕竟还未查清。” 桑翊转头看了眼许挽铃。 半晌,他摇了摇头,道:“说到底,她还是我师尊,没有证据,不能这样。” 殊玉敷衍一笑,转身要回静室。 桑翊却叫住了她。 他整个人依旧被大树的阴影遮盖,看不清面容。 他道:“殊玉,若真是你所为,我希望你点到为止。我是不顾你的意思下山采买了法器,但是你有气,也不能弃修真界于不顾。” 殊玉心中刹那间涌起无法自控的愤怒。 前日桑翊要下山去各门派采买对付阴墟妖魔的法器,以备不时之需。 这事某种程度上,也迫在眉睫,所以桑翊只能草草准备,然后下山。 但是殊玉另有顾虑。 她曾经见过战场上的阴招,担心山下的各门派会潜藏有殷墟的奸细,若是采买到的法器被阴墟奸细提前动了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防。 殊玉眼看着桑翊就要出动,便想要阻止。 可是她撇不开面子主动去和桑翊好好说,更何况她与桑翊冷战至此,桑翊也不会听她的话。 于是,在桑翊下山之时,殊玉一剑劈到山门,将地面裂开一条三人宽的缝隙,生生止住了桑翊的脚步。 她冷冷道:“不准去。” 桑翊不知道殊玉在发什么脾气,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还带着责怪。 最后,如殊玉所料一般,桑翊对她的话仿若未闻,头也不回地去了。 …… “你便是这样看我的?”殊玉看着桑翊,“你觉得,是因为我恼你不听话,所以不顾修真界安危,在大战之前便封住了你的灵力?” 桑翊见殊玉真动了气,倒是信了殊玉几分,但他也赌着气,便生硬地道:“你最好不是。” 说罢,便与许挽铃离开了。 殊玉被这一句气结,却又不知如何发泄。 她不想承认自己有点委屈,所以她认为自己只是在愤怒。 她为什么就收了这样一个孽徒! …… 第96章 算计 但是,事情往往不会那么简单。 第二日,人们在排查桑翊周围危险的时候,有人在桑翊书房里发现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本功法,属于修士刚刚踏入修真途时练习的启蒙书,其中,有的功法藏有异常,虽只是变了几个字,但是其间的内容会因为积少成多使得修炼者走上歧途。 最重要的是,这本功法,是殊玉曾收桑翊为徒之时,就传给他的书册之一。 这便耐人寻味了...... 殊玉本来有冷漠的名声,现在这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细细追溯分析,这样的长久谋划,已经不再是说殊玉冷漠这么简单,而是体现得她恶毒了。 很多人都知道,从一开始,桑翊拜师时,就只是个孩子。 这更说明殊玉一早就有残害小孩的心,故意给徒弟有害的功法,这根本就是打心里要害死自己的徒弟。 真是天理难容! 真是心如蛇蝎! 人们将有问题的功法拿到凌霄峰上,让殊玉给个说法。 殊玉看着假功法,发现这的确是自己曾经给桑翊的那一本,可是其间的内容,不知为何变了味道。 她先是一脸不可置信,再是皱眉否认。 “桑翊”,殊玉道:“这样拙劣的陷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是,功法是假的,可是你一步一步修炼过来,还不知道自己修炼时用的功法是真是假吗?” 桑翊盯着那本假功法直皱眉,听见殊玉这么问他,他心里不舒服,语气里带着憋屈,道:“我没有说是你害的。” 殊玉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桑翊,语气坚定:“虽然这看上去是个不可抵赖的证据,但是时过境迁,你们要拿一本破书来定我的罪,也太荒谬!” 一个女修却道:“殊玉,你现在这样理直气壮,只不过是因为桑仙首这个受害人没有指出你的罪行,有什么好嚣张?” “对啊”,另一个老头上前一步,“那是桑仙首仁慈,咱们谁不知道桑仙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他是你的徒弟,自然不忍心你的阴谋败露,所以才不得已为你脱罪!” 仁慈? 重情义? 不得已? 殊玉想不到桑翊收获人心到了这般地步。 或者换一种说法,那就是这些修士想要讨好作为仙盟首的桑翊,所以奉承起来连脸面都不要了。 殊玉终于忍不住怒火,怒道:“在你们口中,还有没有黑白?!” 桑翊拦住还要上前理论的修士,他见事情开始控制不住,便强行叫所有人离开,单独与殊玉留在了院中。 殊玉正在气头上,并不理会桑翊。 虽然她心里也清楚,桑翊其实基本连话都没有说几句。 可为什么桑翊得了势,这些人便都来针对她这个做师尊的? 她那时根本不知道,许挽铃为了在众人面前抹黑她,花了多少功夫。 那些有意靠拢桑翊的人,自然容不下许挽铃口中这个一直“虐待“桑翊的师尊。 他们认为,只要他们帮忙除掉了殊玉,桑翊定会乐见其成…… 小院之中,气氛僵硬。 桑翊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 他道:“殷墟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在这个时候出了变故,我知道这很有可能是陷害,但是生气没有意义,揪出幕后黑手才是首要。” 殊玉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她终于听见了一句理智的话。 同时,殊玉也认为自己虽与桑翊不和,却还是比较了解桑翊。 她觉得桑翊应该也不会平白无故去这般陷害自己,从小,这个徒弟的本心就太过于坚守他所认为的正义,不可能行小人手段。 她心平气和道:“你是想让我配合你做戏,找出黑手?” 桑翊点头,“我会派人假装在你院中搜查出所谓证据,你配合作息被俘,到时候那幕后的策划者必定会因目的的达到开怀不已,从而开始下一步行动,这样就能使其露出破绽。” 殊玉想了想,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她道:“如此也好,你让我帮你找真凶,找到后,记得让那些平白无故泼我脏水的人闭嘴。” 桑翊点头称是。 那时,若是殊玉当场因为受了冤枉反抗,凭她的修为,在场的人是没有几人可以控制住她的。 可是,她听了桑翊的话,为了揪出幕后黑手,选择了待在凌霄峰。 后来,也正是这一点,令殊玉现在想来,都十分后悔。 她本来等着设计使幕后黑手败露,却不想,那被桑翊派来“监视”她的人,在晚上被无声无息地杀死在了自己的院中。 这个微妙的时间,这个微妙的地点,所有疑点都聚集在了殊玉身上。 桑翊再次来到殊玉院中时,殊玉已经被数百道不知什么时候埋伏好的阵法困了起来,挣扎不开。 很显然,这阵法是殊玉明确表示不会反抗后,连夜被布置好的陷阱。 谁是最知道她会老老实实待在凌霄峰的人? 谁有人力在凌霄峰花费最短的时间来布置这样威力的陷阱? 答案都指向了一个人,可是殊玉还是不愿意相信心底的猜测。 “桑翊!”殊玉被压制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 她的肩膀处被划出深深浅浅的伤口,血已染红了白衣,她眼中满是愤懑,“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与桑翊约好了捉出黑手,只要桑翊为她说话,为她作证,她便完全能洗清嫌疑。 可是,下一刻,桑翊一句话,断了所有可能。 桑翊仿佛忘记了之前的谋划一般,冷冷道:“殊玉,你害我在先,又在昨夜杀我手下的人,你罪恶滔天,心思歹毒,不配为峰主!” 不,不是这样的。 可桑翊脸上毫无恻隐,吐出的话,字字冰冷。 “今后,我与你的师徒情分,一刀两断!“ 明明是合作,明明有言在先! 殊玉满腔的憋屈与怒火一时涌上心头,一时间,竟也不再挣扎。 她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冷冷看着自己,亲自下令,让手下将她收入牢中。 这么多年,她虽不算温和,可是她也曾待他好过,也曾认真教他仙法与道义。 可是为什么,他恨她到了这样的地步? 殊玉眼眶灼热,可是倔强地不肯落下一滴泪。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啊,是他算计了她! 师徒一场啊,终究是如此了吗...... …… 第97章 胁迫 凌霄峰山脚,江离正在给灵植浇水,听到殊玉被押入牢中,他丢下花洒,连夜去找桑翊。 桑翊房门紧闭,江离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他,倒是被恰好经过的许挽铃一通冷嘲热讽。 “你面子很大吗?阿桑被你师侄陷害,至今灵力全无,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也与她沆瀣一气?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来求情?” 江离不擅与人吵架,只道:“你是非不分!殊玉若是有此心,当天便打下凌霄峰去了,何必再等一个晚上,专门杀了人在她院里,她难道是傻的吗?!” 许挽铃优哉游哉,“万一她就是个蠢女人呢?能给阿桑假功法,怎么就干不出这蠢事?” “你!”江离气结,他只觉得面前这人实在不可理喻,又见桑翊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愤怒拂袖而去。 三日后,便是审判殊玉的日子。 江离见不到桑翊,却也知道局势对殊玉十分不利,心中焦急,把自己能想到的方法都想了一遍。 他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设法救下殊玉。 许挽铃见江离离开,冷冷道:“来人。” 一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恭顺站在许挽铃的身后。 “叫你的弟兄们盯紧各大宗门山门,看他有什么动向。” ...... 已是深夜,云啸正在书房看书,听木复春道:“掌门,江离求见。” 云啸眉毛一挑,眼睛都不曾离开手中的书卷,语气轻蔑道:“他?他来干什么?” 木复春道:“他说有求于您,特送来丹方十份。” 云啸听到这话来了精神,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接过木复春手中的方子,细细一看,皆是已经绝迹的灵丹妙药的制作方法。 云啸不免涌上一阵嫉妒。 这个废人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有如此领悟,能悟出这般药方! “请他进来。”云啸将方子收好,恢复了傲慢的神态。 木复春转身出去了,空荡荡的屋子里,云啸终于狠狠在桌上砸了一拳,然后收起了眼底的情绪。 拂岚宗内,二人并行着。 江离比云啸年岁要小,却已是满头白发,眉眼之中早已满是沧桑,一路经过拂岚宗的奢华建筑,被木复春引入了云啸的书房。 …… 昆仑仙门。 殊玉在牢中不断挣扎,想要冲出去,大杀四方。 她修为不低,已经将牢房打出几个洞,可是拴着她的链子怎么也轰不断,倒是越缩越紧。 狂乱的动作间,链子已将殊玉的手腕勒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你别费力气了。” 正在殊玉打算舍了整个手腕也要挣脱束缚的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殊玉眼中霎那间溢满杀意,瞪向那人。 桑翊穿着一身深黑色的衣服,整个人与平日里的装扮完全变了个样子,更显得冷漠疏离。 他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殊玉。 殊玉冷笑,“你来看我笑话,我不挣扎一下,你岂不是空跑一趟?” 桑翊忽然笑了。 他道:“殊玉,你真的很傻。” 殊玉心里一痛。 是啊,桑翊说的没错,她就是傻,傻到能随意相信他,最终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殊玉眼里的恨意几乎化为了实质,她看着桑翊,仿佛第一天真正了解他。 桑翊垂下眼,道:“你恨我吧,反正你我这一世,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都不会改变了。” 他是想告诉自己,已是定局了吗? 殊玉笑得凄楚,“桑翊,你多大脸啊?我为何要恨你?你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无足轻重...... 桑翊忽然显出浓重的疲色,上前一步扶住牢门,无所谓道:“对,我在你眼中无足轻重,你在我眼中,也是一样。怎么样,来杀了我?” 他竟然开始明晃晃地挑衅,之前伪装出一个乖徒弟的样子,真是有些委屈了他。 殊玉低头看自己腕上的锁链,只觉得此刻异常讽刺。 她倒是想。 若非重重禁锢在身,以为她真不会杀了他吗? 拂岚宗。 云啸端着茶,没有正视江离一眼。 江离站在房中,只觉得气氛尴尬极了,令人窒息。 “我来,是求你出面,帮我保下一个人。” 江离别无他法,只能主动开口,来求拂岚宗。 云啸已经坐上了他想要的掌门之位,若自己放低姿态,或许能取悦云啸,让云啸点头帮他一次。 “殊玉谋害桑仙首,这是被捉了现行,你叫我以宗门的名义给桑仙首诊脉,这不是在打修真界诸位道友的脸么?” 云啸反问,语气间全是不耐烦,根本没有插手的打算。 江离早也料到云啸可能会有这样的反应,便耐心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云掌门,还请念在你我曾为师兄弟的份上,帮我一回。” 云啸没再开口。 夙灵就殊玉这一个徒弟,现在五藏陨落,夙灵死了,江离想,就算他死,也一定要保住殊玉这个师侄。 他咬咬牙,对着云啸跪了下去。 “云掌门,当年之事你我心里一清二楚,我闭口不提真相,甘愿背上污名,你如今掌门之位在手,德高望重,什么都有了。” 江离满眼全是疲惫,“若是你不帮我,我保不准做出什么。” 云啸愣住了。 难道,当年之事,江离还有什么把柄在手中? 不然他怎么敢这样说话? 江离手里捏着汗,他孤注一掷,只能与云啸在心性上博弈。 气氛开始变得僵持。 果然,云啸沉默良久后,呵呵笑出声,变了一个态度。 他名利在身,舍不下的也比江离多,他赌不起。 “师弟啊,何必呢?不就是出面救师侄吗?我答应你,我这便修书一封,给桑仙首。” 听他将殊玉叫成了师侄,江离暗暗松了口气。 于是,白纸黑字,江离看着云啸写好信,亲手拿到手中,才放心地回了昆仑仙门。 一两个人保不住殊玉,唯有一个地位不凡的宗门出手,才有可能让事情有所转机。 屈辱又如何? 只要小玉儿活下来,就好。 昆仑仙门囚牢之中,殊玉不再挣扎,而是在静静等待着上审判台的那一天。 她知道,那时修士们的戒备会放松,若是出其不意,也有可能借机逃脱。 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之后,她从此再也不愿回昆仑仙门。 她要当一个自由自在的散修。 什么仙首,什么正道,她统统都不在意了。 可是等啊等,等到审判的时间到了,却久久无人过来押送她。 殊玉空等了许久,没想到最后等来了江离。 江离扶着囚牢栏杆,看着殊玉浑身是伤,心中疼惜,却还是面上带着笑,道:“小玉儿,师叔来接你回去了。” 回去,去到哪里? 殊玉没有料到事情会有转机,见师叔说话间已打开了牢门,她心里忽然一沉。 “师叔!”殊玉知道能放她出来,必定是有什么作为了代价。 她的表情满是探寻,道:“你做了什么?!” 江离表情轻松,摆了摆手,“你师叔是什么人,你要相信你师叔我的实力,救下小玉儿你,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不可能这么轻松。 师尊曾告诉她,师叔这个人,越是表现得吊儿郎当,其实心中背负的东西越多。 一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殊玉一瞬间忽然很想哭。 可是她没有,她跟着江离笑着走出了牢门,回到了凌霄峰。 她不会辜负师叔为她付出的一切…… 拂岚宗,云啸一脸阴沉,与木复春议事。 “他一定有什么把柄,不然他不会那么胸有成竹地来和我谈判!” 云啸负手来回踱步,“此人断不可留!” 木复春斟酌道:“万一,他是在诈我们呢?” 云啸皱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有他死了,才能让我安心!”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机。 一阵风拂过,桌案上放着的一个丹方被吹落到地面。 云啸闻声立刻走过去,仔细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将其收了起来。 不能留江离活着,还有一个他说不出的原因。 这样的丹方,竟出自江离之手,他心中不甘。 不止不甘,还有怨愤,有嫉妒,有万分的容不下。 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方子,他配不出来,即便再花十年,二十年,他都配不出来。 所以,江离活着,便是在日日提醒他的能力之低下。 江离必须死! 云啸咬牙切齿,“你将昆仑仙门何明辉请来,我早先治好过他一个弟子,他还欠我个人情。” ...... 第98章 阳谋 殊玉虽回到了凌霄峰,可是她的嫌疑无法完全洗清,整个人的行动依旧受着限制。 她身上的压制未解开,灵力无法回来,困在凌霄峰,像极了一只笼中的鸟雀。 更不妙的是,由于灵力受阻,她身上的伤也好得极慢,整个人没有了以往生人勿近的气势,显出了几分颓败。 据说拂岚宗的云掌门前日亲自拜访了桑翊,为其诊脉后,说桑翊灵力滞涩之事或有蹊跷。 殊玉才得以暂时摆脱在囚牢里的屈辱。 静室里安静极了,江离看殊玉已安置下来,便放下心走了。 一切归于沉寂后,殊玉改变了侧躺假寐的姿势,她的后背因这几日在囚牢里不断挣扎,刮出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动一下都痛。 她只能将背部朝天,尽力让身体不用力崩开伤口。 她想,师叔是去求了云啸。 他为此受的委屈,殊玉根本不敢深思。 而师叔却隐瞒了自己一切,不让自己有心理负担。 再看现在的自己,如同断翼的鸟,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 殊玉咬牙趴在床上,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拂岚宗啊,师叔去了拂岚宗,去了那个曾经令他万劫不复的地方。 她曾听师尊夙灵讲过几句师叔与拂岚宗的过往,她虽然对于真正的来龙去脉不是很了解,可是殊玉隐隐觉得,师祖五藏仙尊的死,还有,师尊最后的陨落,或许都与这件事有所关联...... 她将一切看似不相关的事联系起来,若非云啸设计陷害江离,五藏仙尊便不会和师尊夙灵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人,也不会承担封印昆仑仙门三十三峰灵脉之责,便不会双双受到反噬,伤及根本。 据师尊夙灵说江离知道五藏因他而死便是一夜白头,夙灵了解江离品性,怕他太难过做出傻事,硬生生靠着灵药,多撑了好些年。 人人以为夙灵仙尊身体无恙,便推送他去参加诛邪大战,其实只有殊玉知晓,师尊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当时,没有徐如初的占卜,殊玉和夙灵都明白大局已定。 夙灵去参战前,几乎是交代后事一般,对殊玉笑着说—— “小玉儿,为师不能陪你一辈子,无法看着你平安长大,无法再护持你了。从今往后,你要一心向正道,不断雕琢自己,坚守本心。” 记忆里,那时夙灵整个人的风姿如同谪仙,说话温文尔雅,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满怀牵挂地看了看江离住的山脚,又道:“小玉儿,你师叔这些年,心里过得极苦,我此去,再喝不上冬日才开封的酒了,不知他会不会失落......” “小玉儿,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师叔,为师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殊玉终于不再强撑,趴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凭什么,他们一个个自私自利的人都好过,而真正有委屈有冤屈的人,却都要这样凄惨?! 凭什么?! 苍天啊,这便是善恶有报吗?! 修真途中坎坷万千,痛苦至极,很多人因此痛不欲生,可殊玉都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些苦痛掉过眼泪,更别说哭得这般撕心裂肺,这般狼狈过。 可是此时此刻,殊玉却难受得不能自已,无法自控。 她后悔自己一心只追求修为,后悔自己没有提防人心。 她恨自己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恨自己蠢得无可救药,恨自己生在这尘世。 原来这世上,根本就容不得真性情的人活着…… 殊玉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多眼泪。 她沉溺于悲伤之中,放肆地把心里的委屈哭完,然后坐起来,抱住自己的双膝。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多了一片恨意,似无边汹涌的海。 “桑翊”,她自言自语道:“我终要你们付出代价!” …… 虽然因拂岚宗出面,殊玉暂得以安全,可是她依旧无法摆脱旁人的处处针对。 因为作为修真界仙首,桑翊灵力依旧滞涩,竟毫无回转迹象。 所有有头有脸的修士连夜暗中议事,要为此事求得解法。 阴墟邪祟猖狂,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议事的结果是,雪山有一名药,唤山鬼草,服用可以恢复灵力,起死回生。 但山鬼草极其难寻,生长之地寒毒遍绕,要得到它需耗费良多。 许挽铃第一个站出来,“我要去,只要阿桑能好,我就算丢了性命,也要前去!” 所有人为这个女子的重情重义而感叹不已,接着一个两个,修士们不断站出来,都表明了自己为桑仙首赴汤蹈火的决心。 忽然,一人道:“殊玉身为桑仙首曾经的师尊,在桑仙首灵力滞涩时被搜出了陷害桑仙首的证据,现在说她是清白,我可不信,除非,雪山之行她也去!” “说得好!”立刻有人附和,“她若肯去,才是真的为自己洗清嫌疑!” “没错!” “......” 殊玉听到昆仑仙门要派她去雪山寻山鬼草的消息时,还重伤在床。 来人告诉她时,她没有因为这样的要求露出任何能表露情绪的表情。 自证清白么......? 殊玉低低冷笑。 她现在修为被封,没有灵力,肉体凡胎一具,若是去了雪山遇到危险,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人只不过是变着法儿让她不得好过。 她若是拒绝,便落实了她谋害桑翊的罪名。 所以她明知答应去雪山是死路一条,也得老老实实地去。 真是好算计,阳谋阴谋都对她玩了个遍。 不过,殊玉另有打算,雪山,她也一定会去。 拂岚宗。 何明辉看着满满一盒子上品丹药,嘴都笑得合不拢。 “云掌门何必这么客气,您有事直接说,我能帮的,一定尽力!” 云啸道:“何峰主,你可有记得,曾经江离是我拂岚宗的一份子?” 何明辉眼睛一转,道:“记得,这小人自己能力不足,开错药吃死了翻云派掌门的儿子,就因为翻云派闹事,他直接将人家一个门派屠戮殆尽,唉,真是残忍......” 云啸见何明辉很上道,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可是人家曾是五藏仙尊的弟子,杀了人,却还是被保护得安然无恙,听说现在在凌霄峰上过得可滋润了呢。” “呸!”何明辉啐了一口,“他有什么好滋润,殊玉现在自身难保,他一个废人,指着自己的师侄苟活至今,现在也基本没有前路可言了。” “何峰主有所不知”,云啸满脸愁容,“他为了保殊玉,前些日子来威胁我了。” 何明辉心想,怪不得拂岚宗要给殊玉说情。 他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脸上挂上十足的担心,道:“怎么说?” 云啸道:“这狗贼曾在我们拂岚宗当弟子时,花言巧语骗过我师尊,知道了我宗机密。他现在以此为要挟,要我出面保殊玉,我为我宗着想,才不得不出面......” 说罢,云啸掩住脸,十分无奈道:“若非如此,我怎能与他同流合污啊!” 何明辉大概明白了云啸的话,他自己早就看殊玉不顺眼,又觊觎凌霄峰这块宝地已久,现在云啸如此态度,分明是想合作...... “云掌门不必自责”,何明辉眼中藏着谋算,就坡下驴,“拂岚宗出了江离这样一个败类,我们联手,总能替天行道!” 云啸立刻坐直了身体,“何峰主,不是我心狠,我认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他必须......” 何明辉摆手打断云啸,“云掌门别急,我们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我知道他一个秘密,只要利用这点,他会自我了断的。” 云啸表示怀疑。 但是何明辉多年在昆仑仙门,自是了解更多,由不得他不信。 何明辉压低声音神秘道:“你知道江离的死穴是什么吗?” 云啸凑上去,眼神带着探寻。 何明辉得意道:“是夙灵。” ...... 第99章 希望 雪山之行前夜。 殊玉一推开房门,就看到了院门外站着两个修士,齐齐朝她看了过来。 “你们倒也不用这么紧张”,殊玉道,“我只是有话想传给你们桑仙首,能否行个方便?” 二人对视一眼,觉得这院中到处都是阵法,殊玉也的确没有反抗的能力,便问:“何事?” 殊玉道:“你们去告诉桑翊,就说我请他来凌霄峰一趟。” 一人嗤笑,“你什么身份,竟然想叫桑仙首来就来,你可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殊玉道:“我有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反正万一误了什么事,我可不承担后果。” “你!” 那人“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另一人帮同伴出气道:“好啊,我去传话,不过,桑仙首不来,可打的是你的脸!” 区区一个嫌疑犯,桑仙首现在这么忙,怎么可能说来就来,真是以为自己多大的脸…… 见人去了,殊玉便也不在院中停留,转身进了屋子。 她现在身体大不如前,想要打坐,却控制不了灵力,殊玉打量一眼四周,看到了桌上的笔墨纸砚。 层云重叠,渐渐遮住了月亮…… 殊玉伏在案上写字,听到门“吱呀”一声,带着不出意料的表情,抬起了头。 桑翊一身黑衣,脸上带着浓重的疲倦,似乎是有十来天没有好好入睡了。 的确,当了仙盟之首,是要比常人操劳太多。 “桑翊”,殊玉语气平静,“我请你过来,也是不得已。此去雪山,还请你解了我身上的封印,不然,我可能会死在那处的。” 这是殊玉第一次用弱者的口吻对桑翊说话。 “雪山?”桑翊皱起眉头,反身关上门,上前两步。 他视线在殊玉依旧留着青紫伤痕的手腕上短暂停留片刻,便转过头道:“你去雪山干什么?” 殊玉也垂眼看了下桌案,不知道桑翊刚在看什么,不过她也不在意,便随手搁下了笔。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桑翊并不知道修士们要她去雪山这件事。 烛火跳动,微弱的光将屋中一站一坐的二人影子拉得老宽,仿佛回到了师徒二人曾经还没有如今这般剑拔弩张的岁月。 殊玉将事情原委慢慢道来,没有掺杂自己的任何情绪进去。 桑翊听着听着,不禁握紧了拳头,他皱眉:“这种事,我为何毫不知情?” 殊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桑翊明白了什么,转身就要推开门,似乎立刻要冲出去与别人理论。 “你这么气愤地冲出去,是因为他们替你擅作主张,对吗?”殊玉没有起身,语气淡淡。 桑翊的背影似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的手慢慢滑下门边,默了半晌。 “是”,他终于开口,“我身为仙盟之首,一切决定都应由我来做,他们这样未免越线!” 殊玉嗯了一声,语气不急不缓,还给自己倒了杯茶。 “可是你这么一去,我便成了怂恿仙首的罪魁祸首,我便是背后挑拨离间的恶毒女人,我的清白便又一次会染上罪孽。” 殊玉饮下一口茶,舌尖满是苦涩。 “桑翊,桑仙首,你便这样想陷我于不义之地吗?” 桑翊的表情隐于黑暗,殊玉只能看见他高大的背影。 终于,他转过身,朝向殊玉。 桑翊握紧拳头,道:“殊玉,你的嫌疑还未彻底洗清,只要我的灵力继续滞涩一天,你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做你的峰主。” 殊玉靠在椅背上,道:“那怎么办?你直接杀了我?” 桑翊愤怒地别过脸,又不再看殊玉。 曾经的师徒,走到现在,竟连半刻的安宁也再维持不得。 他们一对上,便是相互的语言针对。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最终还是桑翊先开了口。 他道:“我可以给你解开封印,但是殊玉,你只有到了雪山之上,我才会帮你解开,其余时间,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殊玉达到目的,道:“乐意之至。” 只要解开封印,还有什么能阻挡她? 她要亲手结束这一切,给这赤裸裸的污蔑划个结尾。 ...... 雪山之巅。 几乎修真界未去殷墟参战的所有有两把刷子的修士,都在这里了。 他们动用各种方式,在雪山上各处分散开来,为桑翊寻着山鬼草。 殊玉走在桑翊与许挽铃身后,双手上还锁着锁链。 这一路上,桑翊一直就这样让她跟着自己,不曾言语。 殷墟之战,殊玉曾自请多次,但是她被当做陷害桑翊的嫌疑人,没有人敢让她上战场。 如此强悍的战斗力,万一她忽然倒戈,对修真界将会是一大不可挽回的损失。 所以现在也一样,除了桑翊,修真界的人都不敢和她走在一处。 毕竟殊玉没有被束缚住灵力时,修为是远超他们的。 雪山之行殊玉说来就来,竟然没有反抗一丝一毫,这就让人很不放心。 万一殊玉有什么阴诡之术,他们可不想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人。 当然,许挽铃敢在殊玉前后,那是因为有桑翊在,她有恃无恐。 看来,现在的桑翊虽然灵力滞涩,如同一个凡人,却还是人人心中的定心石。 殊玉乐得自在,看到旁人忌惮的眼神,不禁冷笑。 但是此行,她还有别的目的。 于是殊玉停下脚步,道:“桑翊,我想单独行动。” “不行!” 几乎是同时,桑翊皱眉拒绝了殊玉的要求。 殊玉不知道桑翊在犯什么毛病,可是桑翊不解开她的禁制,她的计划便也无法进行。 许挽铃其实也很想让殊玉去单独行动,免得在这里碍眼,便道:“阿桑,你这样一直让她跟着,会有包庇她的嫌疑呢!这对谁都不好。” 桑翊微微蹙眉,良久,才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来。 “殊玉”,桑翊道:“我只能解开你一半修为,毕竟,我不能完全信任你。” 殊玉并不意外,这样的情况她早已料到,便无所谓道:“请便。” 桑翊紧盯殊玉双眸,想要看出些什么,可是他发现殊玉整个人平静极了,连一丝恨意都没有。 他发现,他永远也看不懂殊玉。 殊玉将束缚着的双手举起来,道:“快点。” 桑翊只好从空间里拿出一枚药丸,递给殊玉。 殊玉双手无法灵活动弹,皱着眉看桑翊。 桑翊这才像是反应过来,靠近了殊玉。 他将药递到殊玉唇边,殊玉微微前倾,含住药丸,吞了下去。 桑翊触电般缩回手,不再看殊玉。 “瞧把他吓得,原来他和那些修士一样,也防备着我,刚刚靠近我,心里紧张极了吧。” 殊玉如是想。 药丸作用很快,一半禁制解开,殊玉身上灵力涌动,新伤旧伤瞬间愈合。 熟悉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殊玉露出微笑。 桑翊不知什么时候又看了过来,他愣愣看着殊玉,像是在想什么陈年旧事。 “那么,我去东边。”殊玉摆摆手,毫无留恋地离开了,留下桑翊怔在原地。 许挽铃抱住桑翊胳膊,“阿桑,你先在这里歇会,我去问同袍们借一些灵泉水来。” 雪山之巅没有食物,桑翊现在的身体状况如同凡人,需要灵泉水维持体力。 许挽铃见四处没有危险,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开了,她嘴边噙着一丝算计的笑,没有人发现。 殊玉已经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她费心寻着山鬼草,不过不是为桑翊,而是为自己。 山鬼草可以帮自己打开另一半灵力封印,若寻到山鬼草后,她打算先服下找回灵力,再打出雪山,独自去殷墟一战。 她有对敌殷墟的经验,有充分的自信打败那些妖魔,到时候大战告捷,她便可以以战功来为自己洗清冤屈,再来跟桑翊清算旧账。 然后,她就带上师叔和青崖,离开修真界,去过清净的生活。 只要自己的力量还在,即便前路未知,她也能无所畏惧。 殊玉曾经一直是这样想的,什么人心诡谲,什么尔虞我诈,只要自己的修为足够强大,她便能保住自己与自己珍惜的人。 可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不要再与这尔虞我诈的所谓正道们为伍,她要为自己的未来再走出一条路。 这样想着,殊玉寻找的步伐又快了些。 许挽铃远远看着殊玉寻找的背影,又听到近处两个弟子的议论声。 “你瞧,她现在虽然过得不如以前,但是仪态气质依旧不俗,远远看上去,还是如同谪仙。” “可是谁让她倒霉,成了谋害仙首的嫌疑人呢?” “怪只怪她的性格,冰山似的,多年来又没见她有几个好友,都没人愿意接近她替她说话......” 许挽铃握紧了拳头。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殊玉都已沦落到如此地步,还会有人同情她? 整日里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勾引这个勾引那个,真是令人不耻! 不过...... 许挽铃因为常伴桑翊左右,得到的天材地宝不在少数,她服用仙药多年,现在已经有足够力量去打败那只有一半修为的殊玉了。 雪山之巅常有雪崩,只要动静够大,让殊玉永远冻在这片冰雪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 半个时辰过去,殊玉一无所获。 她环顾四周,找到一块岩石,坐下来思考。 或许这次来雪山,得有个三天左右,现在修为回来一半,想要得到山鬼草一下子找回巅峰状态,不仅要保存体力,还要不断调息。 这样想着,殊玉也不禁耷拉下脑袋。 平时在昆仑仙门,殊玉不可能有这样算是不得体的小动作,但现在没有人在身边,近来的事加在一起,她终于显出了几分疲倦。 真窝囊啊,她想,但只要还有转圜的余地,总会有希望的。 第100章 雪崩 忽然,一阵沙沙声靠近。 殊玉立刻收起疲态,眼神犀利地抬头。 却见一只小鹿嘴里衔着一株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殊玉。 “青崖?!”殊玉十分惊喜,“你什么时候跟来的?你怎么一路都不声不响,没让我发现?” 殊玉两步疾走上去,半蹲下身抱了抱青崖的脖子。 青崖也亲昵地回头蹭在殊玉脸上,殊玉这才看清它嘴里的东西—— 一株通体透明,却满含灵力的小草。 殊玉回想起修士们给她看过的那张图,睁大了双眼。 竟是山鬼草! 出动了这么多人,找了这么久,山鬼草最后竟被青崖衔了来。 有了山鬼草,殊玉便有了重回修为巅峰的把握,一时的欣喜令她忘记了戒备,开心地去接过山鬼草,然后温和地抚摸着青崖。 所以她当然也没有看到青崖眼中突然露出的不安,与它瞳孔里倒映出的许挽铃的身影。 “去死吧,殊玉!” 许挽铃手中召出一张引雷符咒,毫不犹豫地掷向了殊玉头顶的雪堆。 若是这雪堆炸开,殊玉顷刻间便会被崩塌的雪山掩埋,绝无生还的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几乎是在符咒触碰到雪堆的同时,青崖忽然暴起,撞开了殊玉。 殊玉没有设防,站稳脚步回头,才发现滚滚雪堆直冲往下,青崖还留在原地。 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青崖死去,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许挽铃不想留她们任何一个的活口,又是一张符咒投掷而出。 殊玉这回留了心眼,一拂袖,一柄长剑飞出,将许挽铃的袖子钉在原地,叫她逃脱不能。 但也是这一耽搁,殊玉已来不及拽出青崖,她只能燃烧自己一半的修为,硬生生托起一片结界。 雪山压倒在结界上,殊玉双臂举着重她千万倍的分量,对许挽铃大喊道:“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捣乱!” 万一许挽铃再动什么歪心思,结界撑不住碎裂,被笼罩在其范围之内的许挽铃自然也难逃一劫。 青崖急得来回跳动,可是它没有任何力量帮助殊玉分担一丝重任。 殊玉喉间腥甜,一口血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咳了出来。 这一咳,结界也跟着颤动,许挽铃尖叫一声,拔下了钉着自己袖子的长剑,转身就要跑。 只要她强行用符咒闯,便可以闯出结界逃生。 但闯出结界的同时,结界也会瞬间碎裂,将那一人一鹿永久掩埋。 殊玉已在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许挽铃要做什么。 可是,她已无暇再分出一只手来阻拦了...... 那一刹那,殊玉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到头了…… 那一刻,时间短暂,却又好似被拉得无限长。 青崖看看殊玉,再看看许挽铃,忽然动了。 一向笨笨的小鹿,性情温软的小鹿,如猛兽一样,扑向许挽铃的后心。 它咬住许挽铃,猛地用力,将其摔回了结界中间。 殊玉已用力过度,七窍流下血来。 她看到青崖在为了她努力,自己心里也燃起一丝希望。 再坚持一下,其余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一定会赶过来的。 他们不一定救自己,但一定会来救许挽铃。 只要有人想办法拖延雪崩片刻,她都有把握保护青崖和自己活下来。 许挽铃被摔得晕乎一阵,反应过来时怒到极致,手中的攻击符咒开始报复性地朝青崖扔。 青崖没有任何修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青崖!”殊玉眼睛通红,骂道:“许挽铃,你不得好死!” 可许挽铃知道殊玉现在没办法将她怎么样,更不想留下殊玉的命叫她有机会秋后算账。 她手中的动作变得更加狠辣。 不一会儿,青崖已被打断了一条后腿,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殊玉承受重压,已经五感不清,她只听得到青崖血肉不断被撕裂的模糊声响,却听不到青崖发出任何一声悲鸣。 许挽铃奇了怪了,明明这畜生都快死了,还是咬着她的衣摆死不张嘴,不过没关系,她举起手臂,又是猛地一击。 殊玉的眼泪和着血一起流。 她知道的。 她怎能不知道。 青崖平时饿了都会不停地鸣叫,现在不叫,是怕自己担心。 她竟然无能至此,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多年的小鹿被人残虐! “还是一起死了算了”,殊玉想,“什么清白,什么代价,她都不要了,一起死了吧......” 殊玉闭上双眼,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松开双手后,像是没有了任何牵挂一样,缓缓向后倒去...... “殊玉——!” 远处传来一声可谓撕心裂肺的吼叫。 是谁在叫她? 算了吧,不管是谁,都不重要了...... 结界顷刻间碎裂,如同千万雪花一样,朝自己涌了过来。 殊玉忽然心头一松,就这样死去,也挺好...... 那些尔虞我诈,恩怨情仇,都去他的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后来竟然没死成。 再次睁眼,殊玉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凌霄峰的静室之中。 她感到自己浑身的骨骼像是化了一样,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浑身的疼痛令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水......” 她艰难开口,声音喑哑,发出的完全不是自己平日里的嗓音。 身边忽然坐起来一人,她竟一开始没有发现这人一直就趴在自己床边。 是桑翊。 又不像平日里的桑翊。 面前的桑翊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般颓败,消瘦的下巴上,竟是密密的胡茬。 “没有了灵力的后遗症竟是这样的吗?”殊玉心想,她多看了眼桑翊,竟会令人显得如此颓败。 桑翊自梦中惊醒,先是呆呆盯了殊玉半晌,良久,他红了眼眶。 “他竟这样恨我,只是看着我捡回一条命,便能直接气红了双眼。”殊玉转过头不再看桑翊,道:“你走吧。” 既然两看相生厌,何苦继续待着这里? 桑翊没有说话。 一阵窸窣,殊玉听到他站起身,似要往外走。 怎么还说走就走? 她承认她刚刚是有些嘴硬,但是有事她还很是挂念。 于是她立刻开口,问出了刚醒来便想问的问题。 “青崖呢?” 桑翊脚步一颤,没有开口。 殊玉心里着急,又加重语气。 “我问你,青崖呢?!” 桑翊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殊玉,你都这样自身难保了,还问青崖干什么?” 殊玉为之气结。 她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不应该问问许挽铃吗? 她想怒吼一声,问青崖到底如何了,可是气还没上来,反而不要命地咳了起来。 肺腑之中积压的血自嘴角流出,桑翊猛地回头,见殊玉挣扎着要起来,又匆匆折回。 “青崖好好的,你躺下,一只鹿而已,你至于吗?” 殊玉听到了青崖的状况,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青崖没事就好,它从未沾染过修真界的恩怨,他们应当也不会去为难一只鹿。 心中这么一放松,殊玉又晕了过去。 …… 第101章 杀心 殊玉再次醒来,已经是半个月过去。 这次静室中再无其他人,只有她一个,炉中飘着安神香,浓淡正好。 殊玉坐起身来,感觉身体已好了大半。 她想起那日雪山中发生的事,下意识地去翻衣袖,才迟迟想起,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人换了。 青崖找到的山鬼草,便在那衣服的袖子里! 殊玉后知后觉,山鬼草定已被人拿走了。 原本的计划落了空,殊玉还弄了一身伤,因为她没有料到就算自己到了这样的地步,许挽铃还是巴不得自己死。 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 殊玉愣愣地坐着,还没想好下一步如何脱身,便听到外面一阵吵嚷。 “拂岚宗一事已经明了,为何还要将那恶女放在凌霄峰养伤?已经多少天了,还在里面装死?”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桑仙首也不让我放人啊!你们每天都来这里大闹一通,我根本没办法啊!这恶女曾是桑仙首师尊,桑仙首宅心仁厚,说一码归一码,就算她有罪,也应该让她养好了伤再审判!” 这是云波的声音。 造化弄人,如今云波口中的自己,不再是仙尊,而是恶女了...... 殊玉垂眸,从这传过来的争吵声中,她已经猜到了什么。 拂岚宗变卦了,而且这次,多半是冲着师叔而来。 当然,拂岚宗之前为自己“求”来的所谓“清白”,自然也要失效了。 殊玉听着外面的骂声越来越大,拳头松开又握紧。 要不,就用这仅剩的一半修为打出去吧,就算死在反抗中,也比整日被囚在原地的好。 可是还有师叔该怎么办?青崖怎么办? 她有软肋,无法不管不顾地做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许挽铃的声音。 “云波,放他们进去,阿桑向来听我的话,他不会发火的。” 殊玉冷笑。 她两步走下床,亲自推开了门。 “我不是他桑翊养的什么娇花,有什么事尽管说,我都奉陪到底。” 殊玉毫不畏惧地对上门外众人的目光,语气凛然。 常人若于伤病之中躺个半月,自然会形容枯槁。可是现在的殊玉,却更添了几分脆弱的美。 人们见她出来,骂声骤然停止。 许挽铃看着殊玉弱柳扶风似的容貌,心生妒意,咬了咬牙。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什么,对着殊玉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哎呀殊玉,你可真是醒得及时,你再不醒来,你师叔被处刑了,你可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殊玉心里一沉,惊道:“你说什么?!” 江离是她凌霄峰的人,她现在只是被怀疑是害了桑翊的凶手,根本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她有罪。 同时,江离也一直是殊玉护着的人,现在没有她点头,谁也不能处刑江离,这是昆仑仙门的规矩。 可是许挽铃道:“是我叫人把他关起来的,阿桑也点了头,事关我宗与他宗之间的恩怨,不关他,难平众怒。” 殊玉愤愤上前,“混账!真相怎可听人一面之词!” 许挽铃迅速退到两个修士身后,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 一名修士道:“殊玉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是非对错,等你与江离上了审判台再说!” 无罪之人上什么审判台,他们这样说,便是已经单方面将罪名坐实在了殊玉身上。 殊玉心中极力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先想办法,可是有人偏不让她冷静。 “殊玉”,许挽铃企图用最后一根稻草压死她,“本来你养的那只畜生能替你抵一些罪的,可是我受了伤,又突破在即,山鬼草只能救我和它其中一个,它便只能死了。所以,雪山它伤了我的事,也不得不算在你身上了。” 殊玉脑中一片空白。 许挽铃在说什么? 什么叫它便只能死了? 殊玉只觉得头上一阵昏沉,一瞬间,出现了强烈的耳鸣声,连同周围的一切喧闹都显得不再真切。 青崖,原来已经死了吗……? 桑翊,又一次骗了她...... 殊玉先是呵了一声,然后开始苦笑,继而哈哈大笑。 天啊,都说善恶有报,她一直守着自己的一颗道心,维护着心中的正义,却最终落得个如此下场! 殊玉眼角流下眼泪,她知道这些人都在等着看她哭。 在场众人,没一个想她好过。 他们都觉得,只要逼得自己不好过,便可以讨好桑翊…… 桑翊,哈哈哈,桑翊。 殊玉手中灵力颤动,带动周围的一草一木,仿佛在与她自己呼应。 人们脚下开始站不稳当。 许挽铃没想到殊玉仅仅一半修为还受了重伤的情况下,竟然依旧如此厉害,她早有防备,立刻拿出桑翊给她的护身符。 几乎是在同时,殊玉长袖一挥,一把仙剑被召了出来。 剑芒霸道有力,瞬间划了几十个站在最前面人的眼睛。 这些人只觉得眼前一凉,便再也无法视物,再然后,他们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流了自己一脸,才知道这是殊玉下了死手。 凌霄峰院子里片刻之间便倒了一片,他们无不捂着双眼,满手鲜血,疼得满地打滚。 殊玉冷漠地站在院子中心,看着这些人痛苦的模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呀,不是爱看她不好过吗?她让他们看个够! 没有被伤到的人转身想逃,殊玉已经手起剑落,斩了他们。 “你们”,殊玉语气平静,“不是跟着许挽铃想来看我落魄吗?为什么跑?” 回答她的只有痛呼和呻吟。 许挽铃被护身符设下的结界护在其中,但人已经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半死。 殊玉冷冷看着剩下的人,道:“既然都说我有罪,那我也懒得再争辩,不如坐实了。现在谁来也没有用了,我忍气吞声坚持也没有用了,我既然不高兴,你们也一个都别想活。” 话音刚落,千万道细密剑影笼罩院中,毫不留情地绞碎了剩下的宵小。 许挽铃蹲在结界里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桑翊给她的护身符有没有能挡开殊玉攻击的力量。 同时,殊玉也想知道。 毫不拖泥带水地,殊玉一剑劈向许挽铃所在的结界。 “啊!!!” 许挽铃吓得魂都要飞了,殊玉这个女人真是个疯子,如果结界破了,她一定会撕碎自己的! 殊玉又是一剑,结界开始不停晃动。 许挽铃没有了风度,没命地尖叫起来。 但是殊玉身上早有旧伤,刚刚使出全力,又气血上涌,这会身体受到的反噬已经开始发作。 第三剑下去,殊玉的耳朵里流出了血。 许挽铃的咒骂声响起,“殊玉,你要是动我一下,阿桑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殊玉哦了一声,“好呀,我等着他!” 许挽铃吓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殊玉手中不停,又是一剑。 结界裂开一道口子。 殊玉看着许挽铃吓飞了魂的狼狈样,心里涌上一阵扭曲的快意。 “殊玉!” 看来,是桑翊赶来了。 殊玉低笑一声,果然桑翊最在乎许挽铃,跑得可真快。 第102章 苦涩 殊玉哈哈大笑,劈下第五剑,同时转头去看桑翊。 她不知道自己的七窍都已经开始流血。 可在桑翊的眼中,殊玉脸色苍白如纸,整张脸上全是鲜红的血液,她脚下倒了一地的死人,一种浓重的绝望已经将这个曾经的师尊吞噬殆尽。 许挽铃疯了一样大喊:“阿桑救我!阿桑!这个疯子,她要杀了我,你快帮我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啊啊啊啊啊啊!” 跟在桑翊身后的人不乏修真界大能,他们一见这样地狱似的场景,皆是一阵胆寒。 “这个恶女终于不装了!” “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 “各位同袍,快与我速速镇压!” 于是,铺天盖地的威压朝殊玉袭去,根本不留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 若是生生硬扛,殊玉或许会因重伤强行被掉境界,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想再管以后,殊玉瞪着这群人,此时此刻,她只想杀一个是一个。 可就在这所有攻击都涌向殊玉的同时,桑翊忽然转身,祭出自己的剑,同时放出数道符咒,以自己为肉墙,替殊玉生受了多半强横的力道。 他灵力受阻,几乎没有修为,虽然使出的法器都算上乘,可他本人还是没有抗住这般霸道的力量,猛地呕出一口血。 “桑仙首!” “阿桑!” “仙首……!” 人们没有想到桑翊会有这样的行为,立刻想要上前搀扶。 桑翊跪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摆了摆,道:“无妨。” 殊玉半跪在地上,整个人全身的毛孔处渗出血来,变成了一个血人。 桑翊虽然替她挨了大半攻击,但她还是也承受了一部分,现在肺腑之中满是锐痛,连呼吸都疼。 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便只是打量着挡在自己前面的桑翊,也没有多余的挣扎。 为什么…… “桑仙首,你就是太善良了,她虽然做过你的师尊,可是她不配为人师表,她就是个恶毒的女人,你何必护着她?” “对啊,桑仙首,你因她受伤,但是你看她,对你可有半分怜悯?” “桑仙首,你真是妇人之仁啊!不可取啊!” “……” 一片恨铁不成钢的议论中,桑翊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殊玉面前。 殊玉没有力气抬头,只能看得见他的靴面。 “殊玉”,桑翊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可不是为了保护你,你别想多了。” 殊玉睫毛轻轻颤动一下。 桑翊道:“你曾经高高在上,我做错一点事,你都对我非打即骂,你以为,力量便可以得到一切吗?” 殊玉道:“我自然没有你那么会笼络人心。” “笼络人心?”桑翊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是啊,你看,我现在为你挡一下攻击,都不必我开口,他们都会认为我是在做好事。” 殊玉道:“甘拜下风。” 桑翊呵呵一笑,“是啊,你也没想到吧?我这个一直跟在你身后不起眼的贱种,还能有一呼百应的这一天?” 殊玉闭上眼,没再开口。 “若不是你以前那般苛待我”,桑翊看着不愿再看自己的殊玉,语气带上了不平,“我也不会这样算计你,说到底,我就是在报复你。” 说完,他大声道:“殊玉为非作歹,谋害正道,不配再为峰主,今日押入牢中,后受七日审判,自此从修真界中除名,我二人的师徒情分,恩断义绝。” 殊玉默默听完他的话,咽下一口血沫。 桑翊又蹲下身,握住殊玉的肩膀,他眼中没有了曾经的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我对你只有恨,殊玉,你敢不敢睁眼看着我,我从来都不曾将你当作师尊,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师徒感情,怎么样,你现在恨我吗?” 殊玉低头冷笑,连正眼都没给桑翊一个。 桑翊握着她肩膀的手骤然收紧,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我还忘了告诉你,青崖死了,怎么样?青崖只是一个畜生,我本不想计较,可是挽铃突破在即,不能有任何闪失,它伤了挽铃害得她受了惊吓道心不稳,欠了的,它总要还。虽然山鬼草能治好它,但是我选择了用草救挽铃。” 殊玉终于睁开眼,看向桑翊,眼中满是敌意。 桑翊笑得有几分扭曲,道:“你终于看我了,怎么样,生气吗?那想不想杀了我?” “啪!” 殊玉给了桑翊一耳光。 这一巴掌不轻,殊玉自己的手心里都火辣辣地疼。 桑翊脸上迅速泛起了红。 在场众人都呆住了。 她竟然敢打桑仙首?! 真是太过分了! 桑仙首刚刚还替她挡了攻击,这女人简直没有心! 殊玉不顾众人要杀了她的目光,缓缓收手,对桑翊道:“我嫌脏。” 桑翊头偏向一边,额发挡住了他双眸,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 殊玉最终还是被关进了牢里,不准任何人探视。 夜深人静,殊玉靠在囚牢的墙壁上,回想着桑翊对她说过的话。 不知为什么,殊玉总觉得桑翊在费尽心思地激怒她。 是为什么呢? 殊玉想了想,有了一个猜想。 或许是桑翊没有办法定她的罪,所以一直想要激怒自己做出谋害他的行为,好让自己的罪名板上钉钉。 不然为什么,桑翊一直挑衅自己,让她杀了他? 正这么想着,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殊玉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她心中警铃大作,觉得此时来人不会是好意,可是这疲惫异常凶猛,她根本抵挡不住,一片模糊之中她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再然后,她昏睡了过去…… 虽是昏睡,可殊玉的心神,并不安稳。 隐隐约约的,耳边似乎有人在哽咽着说什么,再然后,有滚烫的水珠落在她脖颈处。 她到底在梦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沉重极了,根本使不上力。 再后来,殊玉感觉自己白日里受伤的地方被清凉的灵力围绕,微微好受了些。 那便睡吧,睡着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103章 故人弃我去 审判台上。 殊玉与江离重重锁链在身,受着千夫所指,在人人看来实在是众望所归。 转眼,六天已经过去。 这已经是审判的最后一日。 何明辉与昊言宗徐长老站在江离身侧,语气里带着愤恨。 “我彩霞峰的所有弟子都可以作证,江离在殊玉入狱之后,的确是来过我们峰,并且借走了几味灵药。” 何明辉一脸的正直,似乎他的话不容辩驳。 他身后的弟子们立刻附和,一个弟子道:“对,那几味药材,还是我亲手挖的!” 另一名弟子道:“我当时在峰下洒扫,也见江离了!” 一时间,彩霞峰的弟子们纷纷说起见了江离的场合,做起证来仿佛真的不能再真。 徐长老听他们说完,上前一步,“我当时在彩霞峰做客,听到江离借灵药,还心中疑惑了片刻。 他眼神中透露着一种令人发寒的冷笑,“毕竟曾几何时,江离闹出了那件事之后,他可再也没有炼药的资格了……” 殊玉眼中满是恨意,可缚仙锁链在手上缠绕,她使不出半分灵力。 得知青崖死讯后,她曾一度燃烧修为,耗尽力气。 现在这样的局势,她根本无力反击,这些人分明是在把江离往死路上逼。 可一旁的江离一反常态,只是低头沉默着,竟毫无反驳的意思。 殊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几日江离还会脱口大骂,可今天的师叔安静得过分,她只觉得江离这样的反应实在令她不安。 “是啊”,何明辉道:“这简直是我们昆仑仙门的耻辱,只能说五藏仙尊识人不清,当年要不是他执意救人,这样的耻辱,早被我们正道中人铲除了。 云啸坐在一个木制的轮椅上,半死不活道:“他也是我们扶岚宗的耻辱!先师若是在天有灵,绝对会因收过他入门而后悔!” 据云啸所说,在殊玉因谋害桑翊而被关起来后,江离曾去找过他,以叙旧为由,与他坐了片刻,饮了几杯茶。 江离也承认自己的确去过拂岚宗,这是拂岚宗很多人都能证明的事。 可是云啸却说,在二人饮茶的时候,江离趁着他不注意,往他的茶里下了毒。 这毒可以侵蚀修为,让人落下残疾,江离威胁他以拂岚宗的名义救殊玉出来,不然便不给他解药。 这自然是一派胡言,可是掺杂在半真半假的话里,便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尤其是,云啸现在正坐在轮椅中,旁人根本感知不到他身上涌动的灵力,无疑是最直接的证据。 云啸恨恨道:“谁知,我迫于无奈救下殊玉之后,他依旧不给我解药,现在,我的腿已经失去知觉了!” 一时之间,唾骂声不绝于耳。 徐长老道:“江离去彩霞峰借药,不就是炼毒的直接证据吗?我以我昊言宗名义担保,他就是害了云掌门之人,他必须付出代价!” 许挽铃见局势往自己有利的方向靠,火上浇油道:“我也有证人,江离去拂岚宗那天,我怕他居心叵测,也命人跟踪他!各位掌门长老所言,句句属实!” 一片指责声中,云啸紧紧盯着江离,看他的反应。 果然,江离无动于衷。 人人都说桑翊是个极其念旧情的人,不知这样的证据在前,桑翊会不会杀了江离。 殊玉抬眼,看向那个此刻能决定江离死活的人。 桑翊视线落在云啸身上,有着犹疑。 殊玉恨极了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尽在他人手中的感觉,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承认了修为在人心叵测前的不堪一击。 桑翊斟酌道:“云掌门,昆仑仙门会尽全门派之力,为你医治。” 云啸冷哼一声,“医治不医治暂且不论,桑仙首,江离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都逼到这个份上了,不知桑翊会怎么做。 所有人都在看着桑翊,希望能听到正义的声音。 “我师叔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殊玉脱口而出,语气愤愤。 她看了周围人一圈,“你们说了这么久,可是我师叔连一句话都没说,怎能随意定罪?!” “师叔,你说句话呀。”殊玉几乎是带着乞求的语气,不安地去看江离。 她看着从今天开始就表现得很奇怪的江离,希望他为他自己说一句话。 可是江离低头不语。 何明辉不给他们师叔侄说话的机会,上前冷笑道,“殊玉,你师叔一句话都不说,难道不是因为铁证如山,无法否认吗?” 殊玉充满仇恨地看向何明辉,“何峰主,我记得我曾与你没有旧仇,你何必在今日咄咄逼人?” 何明辉一脸凛然,“我与你并无私仇,但是,我与邪恶是永远的敌人!” “说得好!说的好!” 台下众人开始为何明辉喝彩。 何明辉摸摸胡子,然后负手而立,端的一派仙风道骨。 这时,江离终于开了口。 人人皆以为他开口是为了自证,可没想到,江离问了一个问题。 “何明辉,你说夙灵,是真的因我而死?” 殊玉心里一沉,猛地看向江离。 师叔知道了真相?! 他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告知,她一无所觉。 这么多年,自己都竭力隐瞒着的一切,还有谁竟也知晓了这个秘密?! 何明辉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道:“不错,自救你回来多年之后,夙灵某日与我去除邪祟,打斗的过程中,他竟出现了灵力滞涩的迹象。” 殊玉脑中一片空白,她记得师尊的确曾与何明辉下山除祟,这事不假。 那夜师尊回到凌霄峰的时候胸口满是血迹,整个人脸上苍白如霜,差点吓哭了年幼的自己。 也就是那次,夙灵休整了整整半年,才有所好转。 他要自己告诉江离,他是为了闭关冲击瓶颈,无需为他担心,可怜江离被蒙在鼓里,还为了夙灵有望突破再升修为开心了好久…… 何明辉还在洋洋得意地说着,“他自己不断呕血,我能看出是内伤,巧的是,这症状我在五藏仙尊封印灵脉后也见过,夙灵根本就是也受了封印灵脉的影响!” “对啊”,昆仑仙门另外一个峰主道:“如此,一切便说得通了。我们三十三峰灵脉斥力极大,我说怎么单靠五藏一个,便直接解决了这样的难题。” “真的”,又有人接话,“夙灵的确是从封印灵脉后便再未主动请战过,当时以为他是性子冷淡不问世事,现在想想,原来是自知寿数有限......” 所有人议论纷纷,细碎的声音如密不透风的网,笼罩了江离。 云啸看着江离,眼神阴毒。 事情拖到如今,他是尽了全力了。 他知道桑翊为人极念旧情,若是他不杀江离,江离便能活下来。 唯一的方法,便是让江离自己从心底不再想活着。 殊玉耳边嘈杂不已,无不是众人对江离的指责,她头脑发晕,却毫无办法。 然后,她听到身边的江离忽然苦笑一声。 是笑,却让人心头酸楚。 江离自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师弟,夙灵,你可真厉害,骗我这么多年......”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望着天空某处。 周围人声渐消。 殊玉顺着江离目光,只见两朵浮云幽幽悬于半空。 江离仿佛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似的,眸中深不见底的情绪满得似乎就要溢出。 “故人弃我去,今岁酒未浓。” 江离吟出两句,眼中漾着泪花。 “恩情尽负,唯有以死谢——” 他忽然挣开锁链,一手夺过身旁一修士的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脖颈反手一抹。 血溅当场。 “师叔——!” 殊玉的喊声破了音,爬跪过去用肩膀撑住江离倒下的尸身。 台下大半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凌霄峰本就人少,一直安静得过分,现在五藏仙尊,夙灵仙尊,江离,皆已魂归黄泉。 本来身为凌霄峰弟子的桑翊,如今成了仙盟之首。 剩下一个自己,背着污名,下场狼狈。 殊玉一直是一个要强的人,从不肯在旁人面前示弱,更不会在别人面前流半滴眼泪。 可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生孤独,好生委屈,好生痛苦。 江离的身体在她身边越来越冷,殊玉一触碰到他,他的遗言密令便在耳畔响起,只有她一人能够听得清晰—— “小玉儿,我这一生,对不起你师祖,也对不起你师尊,我就是一个罪人,连我自己选的道,也是条死路。” ...... 是有预谋的,殊玉想,这是一个谋划好的圈套。 江离明知道是圈套,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入了套,是因为别人拿住了他的死穴。 可是,已经是定局了...... 身边的青崖吃饱了树叶,呦呦鸣叫一声,撒丫子往彩霞峰下跑。 身边桑翊笑道:“青崖慢点,怎么这么调皮?” 这声音将殊玉从痛苦的记忆中惊醒,她定了定神,看见青崖在彩霞峰树丛里愉悦地奔跑着,安全无虞。 殊玉抬头望天,碧空如洗,一丝浮云也没有。 也对,现在风霜雨雪皆已过去,她要往前看。 “走吧”,殊玉道:“云波之事交给你处理,我要去藏书楼一趟,最近任何人都不见。” …… 第104章 当下 凌霄峰。 殊玉自回到昆仑仙门后,心中一直都有所疑虑。 她与桑翊在轩辕厉冷无伤梦境中的所见,以及只有她知道的那个梦中梦,都是一团疑云。 已是深秋,每日清晨,山间都会氲着一团水汽,空气里也带着浓重的凉意。 桑翊练剑回来时,发现自己的师尊所住的静室里早没了人影。 殊玉已经在藏书楼沉默了好久。 她掐着眉心,脑子里不断重演着梦中梦里感受到的一切。 从查阅的结果来看,梦中梦的确会有紊乱的现象,可前提条件是操纵梦境的人自身精神紊乱。 殊玉敢确定,梦中梦出现时,自己当时的精神状态,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那么,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一个答案—— 梦中梦的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 殊玉百思不得其解,在那个梦中,桑翊整个人沧桑无比,似乎怀着浓重的心事,让她有一种捉摸不透的距离感。 而且桑翊的那句话,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晰。 “师尊不要当我是傻子,我若是放开桎梏,你岂不是又会逃走,我们这一世,又会生死相隔。” “你要恨便恨吧,我没有办法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什么叫“我们这一世,又会生死相隔”? 他那样无奈地说他没有办法了,到底是对什么没有办法了? 殊玉脑中慢慢因这番话有了个恐怖的猜想,但是荒唐到她自己也不能相信。 难道,除了这一世和前世,她与桑翊,其实还有过数不清的生生世世? 这样的想法一成形,殊玉的后背便已渗出一层冷汗。 她以为她的重生,便已是逆转天机,为道法所不容的,所以殊玉才打破自己为人处世的一面,无所顾虑来从中挣出一条命,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现在,虽然她自己理智上也认为自己的想法荒唐,可是一旦以这个猜想来解释梦中梦,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殊玉不自觉地伸出手,摸向自己坐着的地面。 实心的、硬的,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哈哈哈......”殊玉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回荡在只有她一人的藏书楼里,显得诡异极了。 若真是如此...... 若真是如此! 那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正这时,殊玉手边的剑有了动静。 剑欢的声音带着疑惑,“仙尊,您怎么了?” 自从殊玉设计灭了钱放和云啸之后,这把剑便被殊玉放在了凌霄峰,前段时间与桑翊下山去柳坡村时,她也未带上此剑。 今日她来藏书楼,特意带上剑来,打算若有疑问,还可以问问剑中的二人。 这一声打断了殊玉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道:“无妨。” 剑欢没有说话,他完全没信,殊玉这样子根本就没有一点“无妨”的样子。 但其实,殊玉已经是足够淡定了。 这样荒谬的想法若是出现在另一个人的心中,估计那人都要道心破碎了。 大家都是修仙的,只求摆脱一生的禁锢求得大道而长生,若其实生生世世都被困在宿命的牢笼中,那还修个屁! 这种绝望,几乎会刻在人的骨子里。 殊玉收起心事,换了个坐姿,目光幽怆,道:“剑欢,你现在的状态是属于魂魄,还是属于别的什么东西?” 不知剑欢能否看到一些三界之外的现象...... 剑欢啊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啊。” 他三魂七魄不全,非人非鬼亦非剑,却有自己的意识,这是他之前也闻所未闻的事。 于是剑欢喂了一声,道:“老头,你知道吗?” 沉默半晌,文庭咳了一声,讷讷道:“我也不知道。”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殊玉忽然站起身,道:“算了。” 修仙途中,她亦曾听过六道轮回。 若是一人苦未受尽,因果未消,则会在六道之中,不停轮转。 当她第一次从夙灵口中听到因果与六道时,她便观点明确。 那时,夙灵问了她一个问题—— “小玉儿,你怎么看待六道轮回?” 殊玉当时还是个小女孩,她道:“我认为作为一个人,不应该惧怕或后悔已经种下的因,也没有必要去幻想执着于后面的果,我此刻开心,便是开心,此刻难过,便是难过,唯有当下,在我手中。” 她记得夙灵听到她的答案之后便笑了,还摸了摸她的头,塞给她一块糖果。 夙灵虽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殊玉能感受到,自己的师尊是开心的。 那么,生生世世又如何? 唯有此刻,握在她手中。 殊玉不会改变她的想法,她只会前进,只会选择不断强大。 修真路漫漫,殊玉不可能因为一点小阻碍就改变自己的计划,所有前世的仇人,她都不可能放过。 至于桑翊...... 殊玉不会对未明真相的事下结论,她改变了主意,她去殷墟这一趟,打算带桑翊一起过去。 两人时刻走在一处,总会有揭晓秘密的各种机会。 ...... 拂岚宗。 殊玉看着江离抱着青崖的脑袋强行喂给它一颗丹药,道:“师叔,它要是吃上瘾了,你的丹房可就不保了。” 毕竟凌霄峰已经几乎没有完整的树叶了。 江离不在意道:“小青青乐意就好,拂岚宗到处都是药,它爱吃,就让小青青放开了吃。” 殊玉:“......” 真是败家啊...... 桑翊在拂岚宗转了一圈,回到殊玉身边的时候,就看到青崖嘴里嚼着一颗丹药,嘎嘣嘎嘣直响。 他看到江离手中还握着药瓶,上面写着“清元丹”。 要知道,一颗清元丹在修真界可谓是千金难求,若是要人看见这等仙品竟被当成糖豆子用来喂鹿,估计目击者都要因嫉妒而活活气死了。 可谁让拂岚宗的掌门是江离呢? 殊玉见青崖吃得开心,自己也开心。 桑翊见殊玉开心,自然也是满脸的笑容。 听到笑声,殊玉回头对桑翊道,“小翊儿,想吃糖吗?” 桑翊没反应过来,道:“什么糖?” 殊玉指着江离手里的丹药瓶,“就那个,你想要,为师给你讨几瓶。” 江离哼了一声,“借花献佛。” 殊玉低笑一声。 江离看自己师侄开心,便从袖子里拿出几瓶上好的丹药,道:“那就勉为其难给你那小崽子,可是要利息的。” 桑翊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殊玉道:“到时候拿青崖抵债。” 青崖鼻孔一痒,打了个喷嚏。 三人还是第一次见鹿打喷嚏,齐刷刷看向青崖。 然后都笑了起来。 “那么”,殊玉递给江离一包凌霄峰土生土长的果子,道:“青崖就拜托您啦,除了您,我把它交给谁都不放心。” 江离笑得开怀,又喂给青崖一颗灵药。 “去吧,等你回来,它估计都能胖三圈,到时候还怕你认不出来喽!” 殊玉皱眉,“千万别喂胖,一只鹿要是成了胖子,那它在鹿界也没法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离的笑传出小院,惊飞了树上的几只麻雀。 第105章 上套 师徒二人回到凌霄峰,已是第二日清晨。 殊玉卧房的窗台下长着满满的铃兰花,被桑翊用灵力养护着,直到秋天也不见半分颓败。 云波正在一旁修剪花枝,见二人回来,行了一礼。 桑翊道:“师尊,您先休息吧,三日之后还要远行,我去看看还有什么缺漏。” 殊玉嗯了一声,进了屋子。 桑翊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转身道:“云波姐姐,我和师尊三日之后又要出行了,你有什么需要我下山采买的东西吗?” 云波微微有些失落,道:“你们怎么又要下山?” 桑翊哈哈一笑,“修行嘛,总是有各种事,对啦,我屋子放着一个盒子,我不在的时候,云波姐姐千万别让其余人碰,若是打开,会对师尊不利的。” 云波哦了一声,脸上满是担忧,“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对仙尊不利?” 桑翊皱眉,“前几日师尊和我下山,收了一个妖,那妖凶狠异常,师尊只得将其封印,若是放它出来,它必定会来寻师尊报仇的。” 云波道:“仙尊那么厉害,它肯定奈何不了仙尊的。” 桑翊满脸担忧地摇了摇头,“师尊受了暗伤,以前收服它不在话下,现在可不好说了......” 说完,桑翊便心事重重地走了。 云波停下手中的活,转身看着殊玉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殊玉坐在静室内,感到自己的修为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大乘期之上便是渡天劫,若这次修为突破,则会吸引天劫降临。 按理来说,在凌霄峰渡天劫,再稳妥不过。 可是殊玉另有打算。 她认为修为只是纵向发展,并不是什么好事。 重生以来,殊玉修炼了阵法,还有各类秘术,为了让心性稳固,还在凡间游历多年,在不断地扩展所学之后,她发现了将修为横向发展的好处—— 那便是握在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大。 在磨练自我的过程之中,殊玉更是有了许多大胆的猜测。 比如,她或许能修出不止一道灵身。 虽然能修出一个灵身已是举世罕见,但是没有任何记载说过,灵身只能修一个。 若是再多修出几个灵身,让这些灵身去研习更为广泛的术法...... 殊玉越是这样想,眼底越是闪动着跃跃欲试的疯狂。 强大无止境,她在天劫之前越是强大,越是有复仇的把握。 忽然,殊玉看向桌子上那把剑。 “剑欢”,殊玉道:“你这剑能承受多大的力量?” 剑欢似乎是睡了一觉,被殊玉叫醒,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他道:“不知道啊,不过它肯定和一般的俗物大有不同。” 殊玉若有所思。 剑欢道:“仙尊,你终于要拿着这剑去打架了吗?” 殊玉听到剑欢语气里的激动,道:“你是不是也想试一试?” 剑欢做梦都想。 宝剑已出,锋芒未试,想想都激动。 殊玉道:“那你试试与小天劫之力之间的胜算,如何?” 剑欢道:“好呀。” 但是他慢慢回过味来,殊玉刚说什么? 小天劫? 剑欢:“???” 剑欢:“!!!” “仙尊”,剑欢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你确定一上来就要这么刺激?” 小天劫啊!那可是小天劫之力啊! 殊玉这个主人实在是疯得可以。 “你不敢?”殊玉似笑非笑,“看来你对这剑没有自信啊......” 剑欢哼了一声,道:“才没有!” 他还是个少年,很容易就中了殊玉的激将法,但是文庭没有中计。 “仙尊三思啊”,他苍老的声音从剑中传出,“此剑这般难得,若是不敌小天劫之力被毁,得不偿失啊。” 殊玉笑得胸有成竹,“文长老不必担心,此剑饮过我的血,我能承受小天劫之力,那这剑必然也能。” 说完,她又用剑刃割破手指,喂了血给它。 “今夜,我便想要一试。我殊玉的剑,也应当无所畏惧,否则,便不配是我的剑!” ...... 残阳如血,凌霄峰山崖之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 桑翊看着殊玉纯白的衣摆都被晚霞映得带上了几分金红,那道身影因连日的奔波又比之前消瘦几分,单薄得令人生出一种莫名的保护欲,他隐隐心动。 脊椎处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 桑翊这每天挨抽挨得不停,已经习惯了身体上的痛楚。 若是一天不来这么几下,他倒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桑翊想起了殊玉的打算,道:“师尊,彩霞峰被斩断了灵脉,你选彩霞峰的话......” 殊玉的声音混在风中,有些不清晰,她道:“若是此剑抗住小天劫还需要灵脉相助,那对我来说,就如同废铁。” 剑欢和文庭听到这话,心中的恐惧又添了一分。 只能说,殊玉这个人,真的不是一般的人。 但是同时,他们二人心里,却也藏着一种难言的期待。 不知这把绝世之剑,浴于天劫之力,会与之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剑的意义不在剑本身,而就在于它在战场中的作用。 若是此剑与小天劫来一场较量还能存于世间的话,此剑才会真正实现它自身的意义。 “你去吧”,殊玉道:“凌霄峰今晚估计就要上演一场好戏,你不在岂不可惜?” 桑翊笑道:“如果鱼要上钩,那我等着就行,总归是逃不掉的,师尊你便放心去吧,祝师尊一切顺利!” 殊玉呵呵一笑,御剑而去。 ...... 半夜,有人偷偷潜入桑翊卧房。 桑翊坐在小院的梧桐树上,看着那人打开了房门,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关上了门。 那身影他好生熟悉,不是云波又会是谁? 白日里,他说他要下山,晚上不会回峰,留给了云波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既然她选择了背叛,桑翊想,他便不会留情。 下一刻,屋中白光大盛,传出云波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若是桑翊现在下去将云波放出来,便是“人赃俱获”的结果,他们将此公之于众,完全能名正言顺地将其赶出昆仑仙门,这也是殊玉认为的最好的方法。 可是桑翊眸色沉沉,只是静静坐在树上,听云波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尖叫。 他在盒子里封印了一只皮妖,那皮妖喜食人皮,一旦吸住人的身体表面便不会轻易松口,直到将全部人皮吸入腹中,才会罢休。 不过,那妖在殊玉这样的大能面前,毫无抵抗力。 它根本对殊玉造不成一丁点儿的威胁。 桑翊知道人被皮妖吸住之后会不断挣扎,于是贴心地讨来一张缚身符,放在了盒子底下。 这样,云波便被困于方寸之地,无处可逃。 桑翊见过许挽铃和何明辉谋划陷害殊玉的始末,他恨所有对殊玉有敌意的人,下起手来也毫不手软,曾经伴于左右的许挽铃都差点被桑翊亲手掐死,更别说云波。 云波与许挽铃结盟,便是殊玉的敌人。 在轩辕厉与冷无伤的梦境之中,桑翊看到了冷蔓导致冷无伤死掉的前因后果,他看到身为魔尊强大无比的轩辕厉在爱人的日渐虚弱下也那么痛苦,那么无奈,很早就悟出了一个道理。 那便是对于仇人,惩罚与重创并非良策。 唯有他们死,才能永绝后患。 不一会儿,屋子里的惨叫停了下来。 桑翊翻身跳下树,轻若鸿毛,没发出一声响动。 第106章 灰烬 “吱呀”一声,门被桑翊推开。 云波气息奄奄,听到有人来,立刻看向门口,眼中带着浓烈的求生意志。 但是在看清了来人是桑翊后,又痛苦地捂住了脸。 “别看我,别看我!” 月色铺满地面,云波整个人被照得无所遁形,桑翊冷漠地看着这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的女子,没有说一句话。 他抬手,被放出的皮妖瞬间被灵流扑灭,没了动静。 云波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可是她容貌已毁,根本不能再见人。 更别说眼前的桑翊还是她的心上人。 “云波姐姐”,桑翊蹲下身,“让你别动这盒子,你怎么偏偏去碰呢?” 云波身体一僵,半晌没有说话。 桑翊看着满地的血漫延开来,流到自己的靴底,眸中没有半点怜悯,像是在看一只垂死的蝼蚁。 “你明知此妖对师尊有害,还刻意放它出来?” 桑翊虽然是在问,可语气里满是肯定。 云波听到这话,忽然不再捂着脸,她露出自己血肉模糊的脸,满眼都是悲戚,“我都是为了你啊!桑翊!” 桑翊皱眉,他自言自语,“为我?” 他认真地看着云波,“你说你刻意去放盒子里的妖谋害师尊,是为了我?” 云波流下泪来,泪水划过没有皮肤的脸,痛得直皱眉。 “殊玉她到底好在哪里,桑翊,她根本不想你好过,只有我在心疼你,只有我爱你呀!” 桑翊站起身后退一步,与云波保持开距离。 他道:“你爱我?” 他初入凌霄峰时,还是一个形容狼狈衣衫破烂的山村小孩,云波可曾多看他两眼? 他落入何明辉的陷阱曾被许挽铃重伤,云波却还会不假深思放走许挽铃,这样的举动还能说是爱? 桑翊忽然低笑两声道:“你说你爱我,你有多爱?” 云波愣住了。 桑翊道:“只是因为我现在是昆仑仙门凌霄峰首徒,有几分修为,看起来有些前途光明的意思,你才说你爱我吧?” 云波心想也不全是,还有桑翊的容貌,他实在是长得太过于俊美,若是人一辈子有这样一个伴侣,定是会羡煞旁人的。 可是她没好说出口,这个理由听起来太俗了些。 桑翊道:“可是,若我是个血统邪恶,爹不疼娘不爱,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皮包骨的路边乞儿,你还会爱我吗?” 云波只觉得此番言论实属偏激,她道:“这样的人,谁也不爱吧?我是个人,又不能免俗。”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带着讥讽的表情,质问道:“就算是殊玉,也不会爱这样一个人吧?” 桑翊冷笑一声,“对,师尊不会。” “但是”,桑翊的声线因提及殊玉变得柔和起来,“师尊不会爱世间的任何一个人,是因为她的爱太大了,是悲天悯人的爱。” 殊玉懂得爱众生,却不懂得爱一人。 她会对一个卖糕点的凡人老婆婆躬身行礼,她会因柳妖一只小妖而动容。 虽然她对仇敌下杀手的时候毫不拖泥带水,可她在桑翊心中,还是像慈悲的神佛。 桑翊的目光变得幽远,“她曾在狼嘴中救下我的命,那时的我,还什么都不是。” 云波从桑翊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道:“只是因为她救你一命你便如此这般死心塌地?” 桑翊没有说话。 云波道:“可是对一个修士来说,在野兽嘴里救下一条命,只算是举手之劳,她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你便这般死心眼?” 云波自己被自己说笑了,“那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能视而不见,你的所谓理由,根本便是托词而已,你就是单纯的喜欢她!” 桑翊点了点头,道:“或许你说得对,就算是师尊当初没救我,我也......” 他没有把话说明白,可是他的意思,已经被云波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事到如今,云波也不想再委婉。 她道:“桑翊,站出来看看吧,殊玉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只是一心做她自己的事,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她不是大爱,她是没有心!” 云波全身都痛,声音也尖利起来,“我爱你,我怕殊玉利用你到最后害了你,就放走了许挽铃,让她重新找靠山救你!我爱你,我为了杀殊玉,被这妖反噬,可是我还是爱你,你看,我对你的爱才是无私的!” 桑翊听着云波语气癫狂的表白,毫无动容地道:“然后呢?” “然后?”云波怔愣一下,“然后你不感动吗?你不应该做些什么吗?” 她坐起身,想要抱住桑翊的腿。 可是桑翊再次后退一步,躲开了云波。 云波没想到平日里温和有礼的桑翊会这般冷漠,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桑翊。 为什么殊玉只是顺手救他一命,他就甘愿为殊玉赴汤蹈火? 为什么自己付出至此,桑翊却能无动于衷? 难道只是因为殊玉那张脸吗?! 云波恨意渐浓,早知道,就应该在殊玉每日的食物里放些东西,毁了她的容貌就好了! 这样桑翊便能对殊玉失去兴趣,再回头看到她了! 云波在极端的情绪之下越想越离谱,恨不得此刻便去找殊玉的不痛快,完全不去想,她打不打得过殊玉。 “我知道然后你想让我做什么。” 桑翊忽然开了口。 “你想让我因此而愧疚,然后花心思治好你的伤,舍弃对师尊的执着,又因你的话在心中将你与许挽铃做对比,最后发现还是你好,选择与你在一起,用一生去补偿你,对吗?” 云波的所有心思都被桑翊点了出来,她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桑翊道:“你看,这不件件都是有所图谋吗?用愧疚绑住一个男人的心,让他一辈子钟情于你,多完美的计划。” 云波眼中一片茫然,“我为你付出这么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是应该”,桑翊笑着靠近云波,看着她道:“毕竟人要知恩图报,人人都是这样说的,对吧?” 云波看着桑翊近在咫尺的笑脸,心中却有些发毛。 “可是”,桑翊歪了歪脑袋,“我承了太多这种所谓的恩情,我厌倦了啊。” 桑家为了在村子里立住脚跟,将他当成儿子养了几年,一有了亲生儿子,便将他视为累赘,还美其名曰为他付出良多。 许挽铃从小跟着他转,他亦曾以命护过这位邻家小妹妹,可她一知道自己是天灵根,前途比桑翊还要光明之后,立刻对他改变了态度。 他们都觉得自己对桑翊好,对桑翊有所付出,理所应当地认为桑翊应该回馈他们,应该感恩戴德。 若是从前,桑翊会因为害怕这世上没人愿意待他好而真的去挽留这些人,可是后来不同了。 他遇上了一个人,证明了爱与厚待,并不需要去卑微地恳求。 或许殊玉真的是在一心做她自己的事情,可是,除了达到目的,她从未想过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桑翊甚至想过,幸好自己能被殊玉利用,假若他真的无用,他便和殊玉眼中的世间生灵一般无二,得不到一点点特殊的对待。 原来爱与厚待并不是生命的必需品,只要有个人存在,能让自己去爱,便已是足够。 有的人,能够结识,能够了解,能够看一眼,便已是三生有幸。 云波没想到桑翊竟会拒绝来自她的好意,终于怒不可遏道:“桑翊,你不帮我,只会后悔的,你这般事事以殊玉为重,终有一日,你定会一无所有!” 桑翊道:“我自己的选择,我自会承担后果,倒是你”,桑翊指尖燃起一簇灵火,“我来给你最合适的回馈,如何?” 云波察觉到一股杀意,不可置信地坐着往后缩,“你要干什么?!” 桑翊道:“你看,你这具身体已经毁了,活着多没意思,所以我觉得,你死了比较好。” 云波尖叫起来,“桑翊,我从未得罪过你!” “可是你害过师尊!” 桑翊满腔压不住的怒火,“师尊香炉里的断肠草,师尊衣物里的符灰,师尊窗边铃兰花下埋着的诅咒偶,师尊床边花瓶里的毒藤苗......” 云波的脸色随着桑翊的每句话越变越难看,她不可置信道:“你......你为何会知道?!” 桑翊眼睛都因愤怒而变得通红,他几乎是吼出了声。 “是师尊发现的!她从一开始便怀疑你,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被她的留影珠留下了痕迹,直到许挽铃逃走,我提到此事后,她才将留影珠交给我看的!” 云波满脑子空白,一时无法接受现实,她几乎带了点神经质地摇头,“不,不可能,那她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杀了你对吗?”桑翊呼吸声带着颤抖,“就因为她说你也曾真心对她好过,所以她不想将你赶尽杀绝!” “不!”云波尖声反驳,“你骗我!” 桑翊知道跟她争吵无用,从手中祭出一颗留影珠,一段过往立刻在二人面前铺开。 画面上,是殊玉与桑翊站在静室外,已是深夜,月色清冷。 桑翊拿着锄头,手中握着一个诅咒偶,殊玉念了两句口诀,清除了诅咒偶上的怨气。 “师尊”,桑翊皱着眉头,“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殊玉笑着摇头,“我应该养个地鼠当灵宠的,以后有这种活,就交给它干。” 桑翊却笑不出来,道:“师尊,您为什么不直接将她押到审判台,仙侍谋害峰主,可是要被抽筋拔骨以示效尤的!” 殊玉摇摇头,“以后抓现行赶出去就是了,她不算罪大恶极,你看,她不是没伤到我吗?” 画面到这里,留影珠便熄灭了。 云波愣愣地盯着空无一物的眼前,像是傻了一般。 “若是师尊对你不设防,哪一桩哪一件,不会伤害到她?”桑翊质问着,手中灵火跳跃,“我不杀了你的话,我都不安心!” 云波忽然想起了自己与殊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养她长大的婶婶死了,自己没有钱埋葬婶婶,便在头上插了一个草标,打算卖身换钱。 街上人来人往,无人在意她,时不时有一两个登徒子不怀好意地打量她,但碍于人多,不好对她下手。 直跪到夜里,云波才得了好心人的几文钱,她拿着钱,想要去买个包子果腹。 走到一偏僻处时,冲出来两个人要抢她的钱。 屋漏偏逢连夜雨,云波被打倒在地,钱也被抢了去。 也就是在这时,殊玉的剑从天而降,震晕了那两个坏人。 当时月色也如今夜一般澄澈,殊玉于空中击杀一只妖物,在她面前飘然而至,骂道:“妖有作恶,人间里也不缺禽兽!” 殊玉那时带着满身的杀气,一身寒光,可是在云波眼中,却是那样的神圣。 再后来,云波拿着殊玉给的钱埋葬了婶婶,成了凌霄峰的仙侍。 人心易变,她从来没想过,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形。 桑翊不想再拖延,手中火苗骤然扩大,逼近云波。 云波不躲不闪,轻轻说了一句话。 “许挽铃,逃到北方去了。” 桑翊皱眉,“你说什么?” 云波道:“她逃到北方去了,若是仙尊提前有心理准备,应不至于到时候太被动。” 说罢,云波猛然向前一扑,桑翊以为她要反抗,刚想一掌推开云波,却见云波张开嘴,将灵火吞入口中。 霎时,云波五脏六腑被烈火灼烧,整个人的身体都变了颜色。 火焰中,云波看向天上的明月,流下眼泪。 “殊玉仙尊,你本将心像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是我,对不起你......” 不到片刻,云波整个人,生生被灵火化为了灰烬。 桑翊目光幽凉,心中五味杂陈。 人心啊,人心...... 终是一片灰烬。 第107章 醉酒 彩霞峰。 殊玉布下一个繁复的阵法,正立于阵中央,念念有词。 这处荒山之上,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殊玉以强大的结界罩住整座山峰,防止任何一丝小天劫之力倾泻于外。 待到四面八方阵内灵波稳定,殊玉勾起嘴角,并起剑指,释放出小天劫之力。 整个阵法瞬间如同活过来一般,将小天劫之力放大到了几十倍,直冲殊玉手中的利剑而去。 剑欢和文庭看着白光迫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小天劫之力已经被殊玉炼化,所以对她本人造不成任何伤害,倒是她手中的剑,开始发出嗡嗡剑鸣。 不只是怕的,还是因为即将要对上小天劫的激动。 “啊啊啊啊啊啊!” 剑欢与文庭发出呐喊,却被小天劫霸道的力量冲散了声音。 霎那间,彩霞峰在结界里被蛛网似的雷电包裹,发出了令人目眩的白光。 然而结界外面,其余三十二峰,根本察觉不到这般惊天动地的动静。 殊玉长发于风中狂舞,眼眸里闪动着对强大的渴望,她将周身不断轰过来的雷电当成练习的活靶子,不停地用剑去对抗。 挑、刺、斩、戳…… 这样轻盈的剑法对上天劫,竟也产生了一种毫不违和的美感。 殊玉就像是暴风雨里的一只白色蝴蝶,看上去脆弱极了。 但是只有剑欢和文庭知道,这位执剑之人,是这乾坤之间,无畏天地的第一人。 剑身上受到的力道一股比一股强横,剑鸣却越来越明显,在这样的淬炼中,这把绝世之剑真的发挥出了自己绝无仅有的杀伐之气,战了个酣畅淋漓。 “痛快!” 剑欢感觉自己都有了无穷的力量,在小天劫里获得了新生。 殊玉笑道:“那便再受一击!” 剑欢哈哈一笑,“仙尊,来吧!” 万钧雷霆轰隆作响,将彩霞峰几乎炸得底朝天,一人一剑于力量的风暴里不断磨合,终于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若是何明辉还存活于世,看见自己的彩霞峰成了殊玉练手的场地,被糟践成这副模样,怕是要气得厥过去了。 终于,雷霆渐消,归于沉寂。 殊玉感觉满身疲惫,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好,便不再站着,直接席地而坐。 结界散开,山崖之上清风拂来,眼前是开阔的视野,一轮明月高悬,照在殊玉和她手边的剑上。 剑身凛冽,杀气未敛,还在微微震颤。 剑欢好生开心,却发现语言都表达不出内心的激动,便也陪着殊玉,默默看着那轮皎洁。 忽地,剑欢发出了诧异的疑问—— “老头,你哭什么?” 殊玉也是一愣,她自然感觉不到文庭的悲欢,但是剑欢和文庭共居剑中,自然是息息相关。 她问道:“文长老,你怎么了?” 文庭声音有些尴尬,但是自己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便带着哭腔道:“呜呜,还不是因为给激动的……” 殊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剑欢愣了半晌,发出了“哈哈哈哈哈哈”的一阵嘲笑。 清辉遍地,苍山缄默,殊玉被一片喜悦包围,忽然很想喝酒。 她记得以前在青槐镇喝了家客栈的酒,觉得味道不错,似乎买了些放在了空间里,这么一想,她便在空间里一探,果然摸出了一坛陈年佳酿。 殊玉拍开泥封,仰头饮下一口,只觉喉咙里火烧一样,却恁的痛快。 不出片刻,半坛酒已经下肚。 殊玉兴致所至,并未用灵力消去酒意,忽然心血来潮,将剑横于胸前,对着剑身倒了一口酒。 “来,喝!” 清澈的酒水浇在剑上,沿着剑身滑落,在月色下透亮晶莹。 殊玉心血来潮,想起自己初学剑法的时候,有一段用来强身健体的剑舞。 酒坛被摔到一边,殊玉踉跄站起,如同轻盈的落叶,混着酒醉,开始在山风之中舞剑。 桑翊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那道纤瘦的身影,在夜里与剑共舞。 他从未见过殊玉这般模样。 平时的师尊总是怀着心事,被困在尔虞我诈之中,冷静地走一步算十步,几乎没有开怀地笑过。 可是此刻,她似乎不再背负万千烦扰,只是单纯地以清风明月为伴,畅快逍遥。 桑翊便这样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心上的人。 他的脊椎处一阵痛过一阵,可是他的视线却粘连在殊玉身上,一刻也不曾错开。 “忘忧酒,何须有,明月沉沉剑在手。浮生梦,如烂柯,悬河滔滔,借我一瓢,落,落,落!” 殊玉笑着随口吟出几句,剑尖一挑,将地上酒坛子抛入左手。 “轮回恨,因果哀,乱把心事当纸裁。光阴痕,今不在,乾坤浩浩,不若举觞,来,来,来!” 说罢,她对着酒坛,又猛喝了几口。 桑翊这才发现,殊玉是醉得不轻了。 他三两步跑了上去,道:“师尊!” 殊玉酒意正酣,被这么一打扰,皱眉嫌弃道:“闭嘴,别吵!” 桑翊忍俊不禁,看着殊玉双颊泛着红,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委屈。 他不由声音带了几分哄骗,“好好好,我不吵,可是,该回凌霄峰了呀。” “凌霄峰?”殊玉听到这个地方,忽然恨恨道:“我不回,师尊和师叔都被它害了,我不喜欢它!” 桑翊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师尊师叔的害不害的,便苦笑道:“师尊,别闹了。” 殊玉却后退一步,坐在地上,沉默起来。 桑翊没想到殊玉还会这样耍赖,便也蹲下身,去看殊玉。 殊玉因方才的舞剑气息有些不稳,呼吸声不是很均匀。 桑翊道:“师尊,回去吧。” 殊玉将头埋在双膝里,道:“别吵,我要睡觉。” 说罢,她真的放缓了呼吸,开始准备睡过去。 桑翊被她这番举动搞得有点哭笑不得。 但是他很清醒,他不可能真的放殊玉坐在彩霞峰山头睡一夜。 明早师尊酒醒了,该有多尴尬…… 于是,桑翊试探地伸出手。 殊玉并没有动静。 他大起胆子,打算拉殊玉起来。 殊玉还是没有动静。 桑翊忽然不想只是搀扶起殊玉了。 她醉了,桑翊想。 要让师尊喝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的眸色渐渐深沉,忽然一弯腰,将殊玉打横抱了起来。 酒劲上头,殊玉睡得很死,毫无所觉。 她的头就那样静静靠在桑翊的胸膛,整个人在自己徒弟的臂弯里稳稳当当。 剑欢和文庭都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们都心有灵犀似的,没有开口。 剑自动收回殊玉的空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桑翊抱着殊玉,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山路上静悄悄的,两个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仿佛亲密无间。 第108章 殷墟 彩霞峰上除了风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桑翊就这样抱着殊玉,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庆幸殊玉选了这样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试剑,也庆幸自己有了这样一个机会。 殊玉的呼吸很轻,整个人睡着了便显出了几分无害的天真,没了平时的疏离不可亲近。 回凌霄峰的路很远很远,其实只要掐一个诀,桑翊就能立刻带着殊玉返回,可是他根本舍不得。 石阶一直蔓延到树影深处,桑翊只想这条路能一直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终于,他还是走到了山脚下。 殊玉身上常年带的幽香和今夜的酒味混在一起,令桑翊都有些微醺的意思。 他看着殊玉沉静的睡颜,脊椎处被情鞭抽得火辣辣地疼。 终于,他大着胆子,缓缓低头,在殊玉发间落下一吻。 就这样一个小动作,桑翊的心却因此狂跳起来。 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他的爱意虽已经在灵魂深处滋长到了每一个角落,今夜却是第一次,偷偷将其展露出来。 他像是一个小偷,偷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很久的东西,但是不敢将其示于人前,只能怀揣着喜悦,在暗处欢喜。 出了彩霞峰,他便再也不能这样抱着师尊了。 这一刻,为何便不能永恒呢? 想着想着,桑翊又涌上一阵悲凉。 师尊有她自己想要做成的事,她注定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而自己,亦甘愿跟随。 那么这一刻,就让他永远留在自己心里吧。 脚下白光渐起,一个转身,桑翊便抱着殊玉回到了凌霄峰静室。 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桑翊怅然若失了好久。 第二日清晨,殊玉与桑翊带着留下云波做坏事又自戕画面的留影珠,对昆仑仙门登记处留下了交待。 出来时,殊玉握着留影珠,沉默不语。 桑翊跟在她身后,知道师尊的心情不是很好,便也没有多话。 途经凌霄峰山腰,殊玉站定脚步,看了那衣冠冢一眼。 云波没有留下尸体,殊玉命人以她生前穿过的衣服做了一方小小的坟,也算有始有终。 远处雁鸣阵阵,徒在幽幽青山之间添了几分秋的寂寥。 殊玉道:“走吧。” 桑翊点头跟上,道:“好。” 两道剑影划过天际,去往远方…… 殷墟。 此处靠近东洲,又夹在一片荒漠中心,是妖的天堂。 与修真界正道和魔族相比,妖的战斗力就显得很不够看,但是它们生存的方式太过于动物化,处处透露着弱肉强食和生杀予夺的气息,所以被它们一直占据的殷墟,也就成了一个人人都嫌恶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气息古怪,隐身术不起作用。 殊玉和桑翊站在殷墟的边界上往里面看,鼻尖传来一阵又一阵浓郁的腐臭味。 桑翊第一次来殷墟,只觉得这里简直是个集脏乱臭为一体的地方,不禁发出了感慨。 “师尊,这妖王是何许人物?他竟然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能住的下去?” 殊玉也被这味道熏得泛恶心,她没有开口,以灵力传音道:“妖王所居之地自然不是此处,殷墟中心,还是比较富丽堂皇的。” 桑翊哦了一声,感情他们现在看到的,是妖族的“贫民区”啊。 正这么想着,师徒二人看到有几只小妖走了出来。 殊玉一把将桑翊拉到一块岩石后,道:“隐匿你身上的气味,跟为师偷溜进去!” 桑翊点头,立刻跟着殊玉开始了行动。 殷墟地盘很大,殊玉前世来过这里,所以她知道怎样能很好地隐藏行踪,不被妖物们发现。 桑翊跟着殊玉一路走来,几乎是卡着各种微妙的角度走过殷墟,好几次差点被人发现,都有惊无险的随着殊玉飘过。 从这一点上,桑翊也对殊玉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尊,你真的太厉害了!” 桑翊闪身和一个守卫避过,他道:“你是怎么掐算得这般精细的?” 殊玉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前世曾来这里打过几场,于是她故作严肃道:“修行路上要学的还有很多,你锻炼到一定程度,就会知道这有多简单了。” 桑翊因这番话更加佩服殊玉,只是一个劲地点起了头。 他要学的,看来还有很多。 不一会儿,师徒二人走到了殷墟的交易处。 这里有很多小妖摆出的摊子,有卖妖用法器的,有卖妖用灵植的,还有卖妖用武器的,除了正儿八经人能用的,几乎都覆盖到了。 桑翊指着远处一个小贩手里的骨头棒子,道:“师尊,那是他们熬汤用的吗?” 殊玉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了眼桑翊,道:“那是他们的武器。” “啊?”桑翊没想到骨头还能当武器,道:“这要是用骨头棒子去打狗妖,不会直接被叼走吧?” 殊玉想了下那个场景,很严肃地点了点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桑翊:“......” 他以前听说殷墟,总觉得是个阴冷无情又邪恶的地方,今日一见,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曾经的想法显得有几分滑稽。 搞笑呢,这就是修真界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殊玉似乎看懂了桑翊的想法,道:“不要轻敌,你看到的都只是殷墟的小角色,真正厉害的是妖王名则,能被人人忌惮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桑翊被点醒,想了想的确如此,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二人又穿过一个窄道,闪进了一条暗巷。 “抓住他!” 忽然一声大喊,桑翊后背一个激灵,他以为自己和殊玉被人发现了,立刻张嘴,“师尊快......” 他话没说完,就被殊玉捂住了嘴,自己师尊冷静的声音传来,道:“急什么,喊的不是我们。” 桑翊心脏狂跳,殊玉几乎是把他抱在怀里,自己的唇边就是殊玉的手心,换个方式想...... 岂不是自己亲了师尊的手? 情鞭一抖,桑翊眼前痛到闪过了一丝白光。 他闷哼一声,殊玉以为是自己捂的力道太大,松开手道:“怎么了?” 桑翊耳尖通红,“没......没什么......” 殊玉没有多想,猫着腰走到巷子口,对桑翊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桑翊实在没有想到,殊玉也会有如此“偷鸡摸狗”的一面。 “呸!”桑翊又暗自唾弃,偷鸡摸狗此等用词,怎么能放在师尊身上,那是师尊在以身试险,是在做高尚的事。 这么一想,桑翊也猫着腰,跟了过去。 第109章 老熟人 暗巷口,殊玉脑袋在上,桑翊脑袋在下,师徒二人齐齐向左看看,又一致转头,看向右边。 “抓小偷!” 几个鸡妖扭着屁股,朝着右边大路追了过去。 桑翊看着他们五彩斑斓的尾巴,指着地面悄声道:“师尊,看来殷墟伙食不好,你看那鸡妖,还掉毛。” “掉毛是妖界通病,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殊玉看到周围再没有多余的妖,跨出一步,道:“你以为殷墟生存压力有多小?” 桑翊道:“因为生存压力大掉毛吗?” 殊玉点头,“他们为了得到妖王赏识,在功绩上超过同僚,有时候会不眠不休地苦练本领,休息不好,自然会掉毛。” 桑翊恍然大悟。 末了,他补上一句,“还是修仙好,妖修不了仙,只能以花费自己的精力为代价,太惨了。” 殊玉脚下不停,道:“此话怎讲?” 桑翊道:“我觉得,妖王这种层次,应该是个光头吧?” 殊玉皱眉,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二人走到一个岔路口,听到身后有动静,立刻躲在了一个石碑后面。 “老大,我看到那小子往右逃了!” “那还不追!” 一阵风风火火,妖们冲了过去,留下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毛,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地面。 殊玉按着桑翊手臂,眼神望着左边,压低声音道:“你瞧那。” 桑翊顺着殊玉指示看过去,呼吸都停了一刻。 他震惊地看向殊玉,殊玉微微点头。 那......那不是......徐如初吗?! 桑翊道:“他怎么混得那么惨?” 其实桑翊震惊也很正常,上次他们见徐如初还是在拂岚宗与钱放不死不休的场合中,那时他一身白衣飘飘若仙,谁人不说一句高岭之花。 连魔主苏杳都肯为了他连杀二人,人人至今谈起,都说徐如初是傍上了大腿。 桑翊吞吞吐吐,终于还是忍住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想:“徐如初是......失宠了吗?” 殊玉也奇怪,她看见徐如初手里拿着一个脏乎乎的包子,自言自语道:“徐先知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桑翊也好奇,他几乎都想跑过去问徐如初本人了。 “自然是在逃命喽。”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殊玉已经在来人靠近的瞬间将剑尖抵上了对方的喉咙,目露杀气。 桑翊的怀书剑也早已握在手中,整个人变了一种气势,挡在了殊玉面前。 苏杳对上桑翊,诧异道:“魔尊?” 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什么,眯起眼睛道:“你是谁?” 殊玉上前一步将桑翊挡在身后,“他是我徒弟,你又是谁?” 上次苏杳在拂岚宗出现,殊玉和桑翊没有露面,所以殊玉装作不认识苏杳,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苏杳哼了一声,“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盯着他干什么?” 殊玉见她指着徐如初,道:“怎么,那个人我们不能看?” 苏杳撇撇嘴,“也不是,就是觉得你们和我一样,品味好独特。” 殊玉见苏杳还是往桑翊脸上看,笑道:“你品味独特不独特的我不知道,主要是,你这样一直看我徒弟,也很不礼貌吧?” 苏杳笑了笑,露出一个无害的表情,“哪有,我就是看小郎君俊俏极了,多看两眼。” 说罢,她看向桑翊,“小郎君,你姓什么呀?” “她姓桑”,殊玉上前一步,没好气道:“也请你少骚扰他,我徒弟不喜欢爱随便骚扰人的女子。” 苏杳找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下,来了兴致,“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殊玉只觉得这魔主难缠得紧,要是被她发现桑翊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 毕竟现在的魔主是苏杳,她是如何当上的魔主不清楚,但是殊玉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苏杳会不会杀了桑翊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说不定。 来者不知善恶,还是小心为妙。 苏杳见殊玉不说话,问桑翊道:“你看,你师尊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你来说说看?” 殊玉以为桑翊不会理会苏杳,没想到,桑翊竟开了口。 “我喜欢话少的,这位姐姐。” 苏杳:“......” 殊玉忽然想笑。 没想到桑翊看起来一个一板一眼的人,还懂得阴阳怪气。 不过,许挽铃话少吗? 正这么想着,那边拿着包子的徐如初终于动了。 他咬了一口包子,偷偷摸摸从另一个巷子钻了进去。 苏杳嫌弃道:“他也吃得下去。” 殊玉和桑翊同时抬头看向苏杳,眼神里都带了点谴责。 他们一致认为,肯定是苏杳把徐如初弄成了这个样子。 苏杳察觉到两道视线,干巴巴道:“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做的。” 殊玉和桑翊对视一眼。 竟然不是苏杳做的? “不过”,苏杳的笑容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残忍,“我还挺喜欢看他这种惨兮兮的落魄样子的,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让人更想狠狠践踏!” 殊玉:“......” 桑翊:“......” 他们互相读懂了对方的眼神:这里有个变态。 虽然意见不太统一,但是他们跟着徐如初的步伐却是十分一致,不出片刻,三人已经找到了徐如初。 徐如初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一路上走两步回头看一看,警惕性特别高。 三个人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躲他的视线躲得异常狼狈。 苏杳对这躲猫猫的游戏十分喜欢,她忽然哈哈哈低笑起来,发现另外两人都轻蔑地看着她。 “你们别这样看我,我就是觉得,能把他逼成这样,看起来好可爱。” 殊玉咬咬牙,她已经忍这个疯子很久了。 桑翊掐了掐眉心,耳朵被苏杳吵得嗡嗡直响。 苏杳看着桑翊,再一次忍不住问道:“小郎君,你家有姓轩辕的亲戚吗?” “你有完没完?!”殊玉忽然打断道:“什么亲戚不亲戚,他是我的人,他只有我一个亲戚,够了吗?” 苏杳噗嗤一笑,“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一路上都不让我靠近你徒弟,这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喜欢你徒弟呢。” 殊玉气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怼回去。 桑翊抱起胳膊,道:“这位姐姐,师尊罩着徒弟,喜欢徒弟,没有错吧?” 苏杳:“......” 殊玉在心里狠狠拍手叫好,她发现了,原来桑翊才是苏杳的克星。 第110章 好大一口缸 短暂的沉默后,三人又和谐地探出头来,去看角落里的徐如初。 徐如初的白衣已经沾满了灰尘,额头上几缕碎发垂下来,脸上还有两道擦伤,看起来狼狈极了。 苏杳不禁感叹:“啧啧啧,真是养眼。” 殊玉和桑翊已经习惯了这个女疯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那边的徐如初已经吃完了包子,开始了他下一步行动。 殊玉猫着腰跟上去,桑翊和苏杳也紧追其后。 三人一边走,苏杳一边开始唠嗑。 我这相好的算命有点本事,以前给我养的小宠物算卦,说它会生个公崽子,结果真的很灵,厉害吧? 师徒二人齐齐敷衍:“厉害。” 苏杳又道:“他还帮我算卦找过东西,一找一个准,牛吧。” 殊玉和桑翊面无表情:“牛。” 苏杳皱眉站住,撇嘴道:“你们好歹表现得惊喜一点嘛。” 这个女人真的很烦。 但是殊玉和桑翊都清楚,如果不配合她,她不一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于是,师徒二人同时勾起嘴角,眼神无光,道:“哇!好厉害啊!好牛啊!” 苏杳:“......” 怎的有一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 徐如初左闪右躲,从热闹的“贫民区”一直到了阴墟的最中心。 后面跟着的三人感到周围的景致与摆设愈加变得富丽堂皇,都提高了警惕。 最后,徐如初在一座大殿前停了下来。 几个守卫在殿前,正打算换值。 徐如初便趁着他们不注意,溜进了殿中。 或许是形势逼人,殊玉暗暗感叹,一向高冷孤傲的徐如初,也有被逼得像贼一样的一天。 三人修为都不错,亦跟着闪入殿中,站在珠帘后面。 大殿里,没有人在。 徐如初一走进大殿,就开始翻箱倒柜,急切地找东西。 苏杳看到角落有几口大缸,上面写着“米”“花生”“大豆”各种粮食,“切”了一声。 但是一声“切”不足以表达她的轻蔑,苏杳便加上了一句话。 “妖就是妖,成精了还把吃的当宝囤着。” 桑翊疑惑地看向殊玉,殊玉低声道:“动物的本性,爱囤粮。” 桑翊重重点头,那句话说得没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苏杳打开一个写了“大豆”的大缸,看到里面是空的,便提起裙角钻了进去。 殊玉知道这是藏匿最好的方法,刚想跟桑翊说他们也一人钻一个,就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王,您来了。” 竟是妖王鸣则! 来不及想其他,殊玉一把抓住桑翊,和他一起钻进了米缸。 庆幸的是,米缸也是空的。 徐如初是个老实人,听到声音想要动作,却已经来不及。 鸣则走进殿内,和一脸煞白的徐如初碰了个正着。 徐如初先是惶恐,再是莫名的愤怒,然后变得一脸颓败,最后面无表情。 殊玉心想,自己竟能在徐如初面上短时间内看到这么多表情。 桑翊却是心脏砰怦直跳。 米缸不大,自己和殊玉两个人待在里面,着实是有些拥挤。 他身材高大,蹲在殊玉身边,几乎是将殊玉罩在了怀里。 殊玉将米缸掀开的缝隙合上,一转头,撞在了桑翊胸口。 殊玉:“......” 她不禁想,他怎么这么大个,好占地方。 桑翊的心都快要跳出胸口,他呼吸有些急促,想离殊玉稍微远些。 殊玉知道他们的动作不能太大,看着桑翊往后仰,以为是他蹲不稳,于是将手搭在桑翊后腰,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稳住重心,你的体术不是练得很好吗?怎么才这么一会就蹲不住了?” 桑翊的脸蛋上被殊玉的发丝扫过,微微有些痒。 他想,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桑翊支支吾吾道:“刚刚跟着追了太久,腿现在麻了。” 殊玉哦了一声,时刻警觉着外面的动静,道:“那你抓紧我。” 她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徒弟可是一个已经渡了小天劫的人物,放在修真界,已经是实力可怖的存在。 桑翊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竟得到了师尊的关心,他舌头像是打了结,道:“可......可以吗?” 殊玉黑暗中看不见桑翊紧张的神色,道:“这有什么不可以。” 她听见桑翊的心跳声,道:“别怕,妖王也没有那么厉害。” 她单纯以为桑翊的心跳是被外面的妖王吓的。 桑翊伸手,轻轻环住殊玉的腰。 纤细,却劲瘦有力。 殊玉只觉得有点奇怪,她叫桑翊抓紧她,也没让他这么个抓紧法啊? 但是现在外面情况复杂,殊玉便也强行忽略了。 桑翊将下巴搭在殊玉的肩头,像一只粘人的大型犬。 他开心于发现了一个秘密。 殊玉冰冷的外表下,原来是一颗柔软的心。 她不会对虎视眈眈的豺狼示弱,但是会因为心软而有所退让。 桑翊向来是个聪明人,一旦参透了这一点,便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师尊”,他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安,“他发现我们了怎么办?” 殊玉不屑道:“左右不过打一场,虽然他们人多,但是也不是打不过。” 殊玉顿了顿,拍拍桑翊的后背,安慰道:“别太担心。” 情鞭抽得桑翊觉得后背都快冒火星了,但是他笑得像是吃了蜜,开心极了。 外面的对话传了进来。 徐如初道:“算了,任你处置吧。” 鸣则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徐先知这是走累了,想来我这里歇歇脚吗?” 徐如初没好气道:“你明知道我舍不下星盘,拿着它,就相当于绑住了我,但是,你那卦我不会给你算的。” 鸣则似乎是早知道他会反抗,道:“那就一直关着你,反正阴墟啥都有,一时半会也吃不倒。” 徐如初对上无赖也不想有什么礼节,讽刺道:“你那米缸里早就空了,作为一个妖王,自己屋里的粮也拖着不囤,那空缸子空了快半个月了吧?” 饶是殊玉性子清冷,此刻内心也不禁开始大骂:“徐如初你大爷的,你说哪个缸不好,非要说米缸!” 桑翊一愣,然后心里开始骂得更脏。 鸣则似乎被成功地嘲讽到了,他上前一步,掀开米缸,“但是这缸很干净,我起码......” 然后他愣住了。 殊玉和桑翊定定坐在缸里看着鸣则,鸣则没反应过来,又转头去看徐如初。 徐如初本来摆烂的表情也破碎了,怔怔看着米缸里的师徒二人。 空气突然安静了...... 第111章 场面混乱 鸣则盯着殊玉,感叹道:“好一个如霜似雪的美人儿呀!” 桑翊本来就烦,听到鸣则这句话,立刻皱起眉,瞪着鸣则。 然而鸣则的目光都被殊玉吸引了去,满脸的花痴,桑翊气得眼睛都红了,对方也没注意到他。 徐如初讷讷道:“殊玉……仙……?” 殊玉立刻从米缸里跳了出来,道:“啊对,好久不见。” 她话音刚落,立刻转身,对着鸣则的后背就要一掌。 鸣则反应极快,以刁钻的角度闪过殊玉这一击,却不生气,道:“还是朵带刺的鲜花!” 桑翊看见鸣则眼里的兴趣更浓,气不打一处来,手中召出怀书,道:“不准用那个眼神看我师尊!” “呦!”鸣则歪头躲过一刺,道:“这里怎么还有一个?” 桑翊:“……” 徐如初道:“交给你们了,我还要找东西,你们撑住!” 殊玉就眼睁睁看着徐如初走进殿里,又开始翻箱倒柜。 场面一时极其混乱。 鸣则看殊玉实在美丽,不对殊玉下手,所有攻击全部对准了桑翊。 桑翊看鸣则十分不顺眼,所有的狠劲,都看准了鸣则。 殊玉打着打着,发现鸣则根本不接她的招,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她抱着胳膊站到一边,看着桑翊和鸣则一招一式地互相针对,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 徐如初似乎很是在意他那星盘,翻找的动静比方才大了几倍。 或许是因为有了殊玉和桑翊两个同伙,这次他翻出来无关的东西,摔出来的时候加上了十成十的力道。 多少带了些私人仇恨在里面。 忽然,殊玉想起了什么。 那大豆缸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她竟然就那样施施然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殊玉嘴角一勾,道:“徒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接着她轰出一道灵流,却并没有对准鸣则,而是朝着大豆缸而去。 鸣则本来要躲,结果发现美人的攻击似乎没有对准他,这一下使得鸣则心花怒放,他道:“美人你竟如此善……” 话还没说完,破碎的大豆缸里滚出来一个红衣女子。 鸣则:“……” 苏杳:“……” 殊玉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眯眼笑道:“哎呀,不好意思,手滑。” 桑翊只觉得自己的师尊笑得像只狡猾的白狐。 苏杳知道殊玉是有心坑自己,道:“是呢,你这人总是手滑,手滑到和徒弟抱在一起共处一缸。” 殊玉心胸坦坦荡荡,自然不怕苏杳的阴阳怪气。 她道:“对,就抱了,怎么了?那是我徒弟,有意见?” 苏杳:“……” 不是说修真界的正道女子最怕名节有污点吗? 这个女人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殊玉气苏杳不够,又转头问桑翊,“你有意见?” 桑翊笑得十分不值钱,他摸着通红的耳尖,道:“没意见,没意见。” 意见? 怎么可能? 他甚至特别高兴好吗? 殊玉挑衅地看着苏杳,“听到了没,我徒弟他,没——意——见。” 苏杳:“……” 臭不要脸。 殊玉心里冷笑,名节在她这里不值一文,而且刚刚自己只是和桑翊在躲避鸣则,有什么可心虚。 殷墟妖王说他们有什么苟且,正道信吗? 魔主说他们有什么苟且,正道信吗? 徐如初和自己有结盟,会说他们有什么苟且吗? 所以,殊玉对于苏杳的挑衅,可谓有恃无恐。 苏杳在魔族没人敢找她的茬,如今在殷墟碰上了这对师徒,可谓切身感受到了世间的险恶。 “你又是谁?” 鸣则的大殿在一夕之间钻进去四个活生生的人,他都怀疑门口的几个守卫是瞎了。 更可恨的是,这几个人都视自己若无物,他好歹还是个妖王,焉能受这奇耻大辱? 当然,殊玉不算。 美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苏杳不屑道:“我叫苏杳啊,有事吗?” 鸣则气结。 他才想问苏杳“你有事吗?” 这是他的寝殿啊,他们忽然来到这里,钻他的米缸豆缸,还有里面那个算卦的,到现在还在往外面扔东西,简直岂有此理! 鸣则没再多话,对准了苏杳就是一拳过去。 苏杳闪身避开,道:“你拿拳头对付女孩子,你要脸吗?” 鸣则:“我呸!” 徐如初听到苏杳的声音,停下手中的动作,走了出来。 他震惊地看着苏杳和鸣则打了起来,道:“你怎么也在?!” 苏杳打斗之中不忘给徐如初抛个媚眼,“舍不得你呗,一路跟来了。” 殊玉和桑翊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眼看。 苏杳道:“怎么样,东西找到了吗?” 徐如初咬了咬牙,“没有,他着实可恨,藏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苏杳摆摆手,“别生气,我把他揍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 徐如初重重点头,“好得很,最好把他这殿给拆了,要不是他封住了我修为,我早就看他不爽了!” 说罢,徐如初又转身进去,继续摔东西。 鸣则都快被气笑了,手底下更是毫不留情。 殊玉扯了扯桑翊的袖子,眼神往外瞟,示意快趁乱溜。 桑翊听话跟上,二人才走了两步,苏杳的灵流就袭击了过来。 殊玉递过去一个眼刀,苏杳抱起胳膊,做作道:“哎呀,手滑。” 殊玉:“......” 鸣则拳风刚烈,一记猛拳锤到苏杳腰间,道:“你手滑,我可不手滑。” 苏杳反应更快,一掌抵住鸣则的拳头,笑道:“你喜欢人家,这么费心讨好,人家可不喜欢你。” 鸣则手中攻击不停,对殊玉问道:“那美人,你喜欢什么样的?” 殊玉眉眼弯弯,“我喜欢不爱打架的。” 鸣则:“......” 苏杳噗嗤一声,“你们师徒真绝,可太有趣了。” 桑翊反唇相讥,“你还是别觉得有趣好,你感兴趣的人,一般都不太好过。” 苏杳接住鸣则一掌,“怎么可能,你看我的小初初,多好。” 殊玉和桑翊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鸣则骂道:“恶心!” 苏杳:“......” 真是活久见,自己在魔族这么多年,现在碰上这几个硬茬,她竟然感觉自己有点不善言辞。 于是她学人变脸,骂道:“你才恶心!” 桑翊扑哧笑出声,无意的举动给苏杳的内心又补了一刀。 然而不等他们再做反应,殊玉师徒二人已一剑轰开墙壁,跳了出去。 第112章 地洞 “现在与妖王杠上并非良策,我们先从长计议......”殊玉正说着,发现脚下一空,突然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的桑翊,二人齐齐落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里。 鸣则“哎呀”一声,道:“忘了告诉美人儿,我这宫殿周围处处是埋伏,他们估计掉到我殷墟的地道里去了......” 苏杳嫌弃地看了眼鸣则,然后收了手,转身走向墙边的洞。 鸣则看热闹不嫌事大,朝着里面徐如初站着的地方喊:“算卦的,你的同伙丢了两个呢!” 徐如初没有回答,反手扔出来一个香炉。 苏杳就爱看徐如初这不卑不亢的做派,道:“看到没,我在这里,就是他的底气。” 鸣则翻了个白眼。 徐如初听到苏杳说的话,又重重甩出来一个花瓶,“砰”地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 苏杳无视了这一举动,转头指着深不见底的洞口,道:“他们这下掉哪里了?” 鸣则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殷墟的地洞连着地洞,他们掉到哪里随缘,反正不会是好地方。” 苏杳心头一阵畅快,“掉得好!” 这种能让自己词穷的硬茬少一个都要令人拍手叫好,这一少少俩,真是现世报。 鸣则蹲下来,看着洞的深处,道:“美人儿要遭罪喽!”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不会。” 徐如初终于在一堆杂物里找到了自己的星盘,又恢复了平时冷静自持的高贵模样,他道:“他们不会有事,我已经算出来了。” 苏杳一愣,回头去看徐如初,结果发现唬人的也只是徐如初的声音,他本人还是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妖王”,徐如初上前两步,“给我解药,你就算压制我的修为,你也强迫不了我算卦,这位是魔主,她不出狠手,只是因为今天还算开心。” 鸣则看了眼苏杳,无所畏惧道:“那又如何,反正这卦算不出来,我也活得不耐烦了,解药可以给你,但若你不替我算卦,就算是魔主,她也没有那么容易走出殷墟。” 徐如初接过鸣则手里的解药,吞了下去。 他向来会审时度势,能争取到的条件有一个算一个,修为能回来,也不会太狼狈。 一察觉到有灵力涌动,徐如初立刻从空间里找到一身衣服,念了个诀,在瞬息之间给自己换下了破衣。 苏杳道:“还是穿得体面点顺眼。” 徐如初冷冷的没有说话,他看着星盘,算了算,道:“妖王,我之所以不为你卜卦,是因为你要卜的,是已死之人。” 鸣则身上瞬间透出强烈的杀气,道:“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 地洞里,殊玉指尖正蓄着灵力。 她和桑翊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自然不会在洞里摔伤,现在她用灵力照着墙壁,试图分析此刻的状况。 “师尊”,桑翊也用灵力照着墙壁,“这里没有杀气,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压迫力量。” 殊玉点头,“殷墟各种妖都有,你感觉到的力量,应该来自比较高阶的妖兽。” 桑翊摸着手边岩石,道:“可是完全听不到有妖兽的动静,我也嗅不到任何特殊的气味。” 殊玉放慢脚步,嗯了一声,“那你猜猜,我们遇上了什么情况?” 桑翊知道这是师尊在考他,便认真分析道:“从这力量判断出有妖兽,但是没有妖兽的动静和气味,而我们两个人的修为都没有受损……” 他眼睛一亮,道:“那就只有可能是这妖兽是在蛋里面,虽还未破壳,可是即将破壳!” 殊玉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 桑翊道:“还是因为有师尊的提醒,嘿嘿。” 殊玉呵呵一笑,“既然知道了附近的情况,那就要有所准备,妖蛋在此,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大妖死了,要么就是大妖仅仅是短暂的外出。仅仅妖蛋便是这般力量,如果遇上大妖,估计要费劲许多了。” 桑翊有些担心,“师尊,要不让我走在前面吧?” 殊玉摇头,“你修为没我高,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还是我走在前面比较稳妥。” 桑翊不说话了,可是步伐加快了些,超过了殊玉。 殊玉疑惑看向他,桑翊挡在她身前,道:“师尊,就算是给我一个历练的机会,这不是很好吗?” 殊玉愣了一下,笑道:“的确是个历练的好机会,能有这样的觉悟,说明你很有进步的潜质!” 桑翊眉眼弯弯,“那是师尊教得好。” 二人慢慢往前走,发现前面的温度明显高了起来。 殊玉皱眉道:“竟是如此。” 桑翊见殊玉有了头绪,耐心看着殊玉,等她解释。 殊玉道:“这是雏凰。” 桑翊睁大双眼,有些惊喜。 他以前在藏书楼里的册子里见过凤凰的图,现在有机会见到这种级别的妖兽,心情不免激动。 殊玉明白桑翊的心情,道:“等会注意保持适度的体温,雏凰生存的环境很热,到时候你也好仔细观察观察。” 桑翊连连点头。 通过一段狭窄的甬道,桑翊看到前面隐隐有火光,自己先跳了下去,感觉到没有什么危险后,他转身伸出手,扶着殊玉跳了下来。 二人同时念诀,将自己的体温降了下去。 此处依旧没有大妖的气息。 殊玉布下一个阵法,将所在之处设下一个保护结界,道:“你看那里。” 桑翊沿着殊玉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巢穴之中,竖着三枚蛋。 那蛋白白净净,显得有几分可爱。 桑翊心痒痒的,但是殊玉没有发话,他便一动也不动。 “去吧”,殊玉语气里带了笑意,“好好看看,为师的阵法不会有问题。” 得到了肯定,桑翊两步跑到了雏凰蛋的旁边。 殊玉看着桑翊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她的记忆中,无论是前世的桑翊,还是与自己一同去柳坡村之前的桑翊,都没有这般有少年气过。 她不禁有些感慨。 在没有解开自己身世心结之前,桑翊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活得像是背负了种种苦厄。 现在的他,解开了当年的心结,才慢慢变得有了少年人的朝气。 迟迟长出的少年心,真是难得啊…… 第113章 雏凰 “师尊!” 桑翊忽然喊殊玉,示意她过去看雏凰蛋。 殊玉也有几分好奇,凑了过去。 最中间的一枚蛋,竟有了一条细小的裂缝。 殊玉道:“你还真的挺幸运,第一次见雏凰蛋,就能碰上它破壳。” 桑翊眼睛亮亮的,“那师尊,你见过雏凰出壳吗?” 殊玉摇头,“怎么了?” 桑翊道:“那师尊也很幸运,因为和师尊在一起,所以我也很幸运。” 殊玉没听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便道:“你瞧,裂缝又粗了点。” 桑翊屏住呼吸,他觉得自己几乎都听到了蛋壳碎裂的声音。 但其实,也只是他的猜想罢了。 殊玉道:“带着留影珠吗?” 桑翊点头,拿出一颗留影珠,道:“师尊的意思,是让我留下雏凰破壳的过程?” 殊玉笑而不语。 桑翊很上道地祭出了留影珠。 师徒二人都凑近了蛋,紧张地等待雏凰出生。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片蛋壳掉了下来。 桑翊看到里面毛没长齐的雏凰,嫌弃道:“它真的好丑。” 殊玉不赞同地摇头,“鸟类都是这样吧?你不能让人家一出生就毛茸茸,那多奇怪?” 桑翊回想自己在册子上看到的那种叱咤风云的形象,又看了看连蛋壳都一时半会挤不破的雏凰,陷入了沉思。 殊玉见雏凰挣扎地费力,不禁皱起眉头。 桑翊悄悄看着自己师尊愣神的样子,心中感到安静而祥和。 就这样,静静地,自己和师尊并肩蹲着,期待着一件事,没有外界的打扰,也没有麻烦的心事,真好。 就这样,殊玉看着雏凰,桑翊看着殊玉,很久很久…… 终于,这只雏凰诞生了。 殊玉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桑翊,道:“打破生命的桎梏,真是不容易。” 桑翊点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虽然不需要挤破蛋壳,但是人要打破的桎梏,也不在少数。” 比如,他从小深埋在心底的那道诅咒…… 殊玉知道桑翊在指什么,她垂下眼睛,想到桑翊曾经的经历,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想你父亲对你说过的那句话?” 桑翊坐在了地上,道:“我已经不再害怕那句话了,师尊,但是我会记得那句话,它对我意义非凡。” 殊玉点头,“也好,人一生中,有些话是可以作为力量的,你记得它,也会有用。” 蛋壳里传来一个声音,“什么话呀?” 殊玉:“……” 桑翊:“……” 感情这雏凰刚生下来就会讲话的吗? 还这么八卦? 殊玉也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出,她的表情几乎要碎裂开来,转头看着那只毛都不齐的鸟,道:“你会说话?” 那鸟头顶着湿漉漉的一撮毛,眼神里带了些蔑视,“鸟不可貌相,别看我现在是雏凰,我们凤凰天生就有超出同类的灵智,你们区区人族,不要小瞧了我。” 殊玉道:“那我现在把你丢出去的话,你能反抗吗?” 雏凰:“……” 糟糕,好像是个硬茬。 它带上了鬼迷日眼的笑,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个意外,装糊涂道:“娘亲~你是我娘亲吗?” 殊玉被这不要脸的行径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桑翊脸都青了,站起来准备将这只讨厌的破鸟丢出去。 雏凰炸起两根没毛的翅膀,尖声道:“你干什么?我警告你站住!啊!你站住!啊——” 殊玉被吵得心烦,抬手示意桑翊稍安勿躁,道:“闭嘴,不准再叫,也不准喊我娘亲,恶心!” 雏凰唯唯诺诺,“那我喊你什么?” “什么都不用喊”,殊玉掐着眉心,“你安安静静的就可以。” 雏凰抱起了蛋壳,缩在了角落。 桑翊这才又坐了下来。 殊玉推算这地道的出口,几番下来,有了五六条道路的猜想。 可是这样一条一条试过去太麻烦,她道:“桑翊,你说这要是找到出口出去,苏杳和徐如初会不会已经杀了妖王走了?” 桑翊郑重点头,“很有可能。” 殊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雏凰瑟瑟发抖,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对我们妖王图谋不轨!” 桑翊阴恻恻地笑:“谁叫他那么讨厌呢?” 一想起那个鸣则看殊玉的花痴眼神,桑翊就想咬后槽牙。 雏凰虽刚刚破壳,但是天性维护妖族,它道:“我要叫凤凰们过来!” 殊玉一掌击碎雏凰后面的岩石,面无表情道:“你试试?” 雏凰用没毛的翅膀抱头,道:“娘亲!亲娘!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殊玉又是一掌,直接将方才击碎的岩石化为齑粉,道:“你还叫?” 本来就因为出不去烦,这雏凰还敢来触霉头? 雏凰一看这场景,鸟眼一翻,晕了过去。 洞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可是殊玉和桑翊的难题还没有解决。 桑翊看殊玉不开心,忽然道:“师尊,不若你问问那只雏凰?” 殊玉狐疑地看了眼那没出息晕着的鸟,道:“靠谱吗?” 桑翊想了想,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 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于是殊玉打算死马当成活马医。 她走过去,提起雏凰一只细腿,晃了晃,道:“醒醒,有事问你。” 雏凰鸟眼一睁开,看到殊玉近在咫尺的脸,好悬没又晕过去。 但是殊玉一皱眉,它立刻选择了清醒。 雏凰道:“您请问。” 殊玉开门见山,“你知道怎么走出去吗?” 雏凰畏畏缩缩,“我能凭着嗅觉探出去,可是我翅膀上都没毛,飞不起来。” 殊玉一听有办法,眉眼也舒展开来,道:“那好办。” 她掌中蓄起灵力,将雏凰包裹起来,托在了空中。 雏凰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竟然可以不用翅膀就飞起来! 它忽然对殊玉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崇拜。 “仙人!您收下我吧,您好厉害!” 殊玉道:“我不是仙人。” 雏凰拼了命地想套近乎,道:“那姐姐,好不好?” 殊玉一阵别扭。 雏凰道:“那您说,我叫您什么?” 殊玉不堪其扰,站定脚步,道:“你非要叫我个名号才罢休?” 雏凰满眼都是敬佩的小星星:“嗯嗯!” 殊玉摸了摸下巴。 叫娘亲绝对不行,叫仙尊会暴露身份吸引其余妖兽过来攻击,叫姐姐太肉麻…… 她忽然灵机一动,道:“叫爹。” 雏凰极其上道,大喊一声:“爹!” 殊玉见它不闹了,能干正事了,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它带路。 桑翊:“……” 天地良心,师尊为了达到目的可谓不择手段,可是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真是宁愿自己这会聋了…… 第114章 萤灯 殊玉重新回到地面,端的是神清气爽。 殷墟中心有一片湖水,这里的夜晚静谧美丽,岸边的柳枝在风中微微摇晃,凭白增添了一丝岁月静好的味道。 雏凰趴在洞口,身体还缩在土地之中,道:“爹,我长大还脱离不了底下的岩浆之火,等我长大,我就来找你!” 殊玉摆摆手,示意它可以退下了。 雏凰看着殊玉这高贵冷艳的态度,更加觉得这个人有气度,谄媚地笑了笑,缩回了地里。 桑翊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他一时半会实在是难以接受那破鸟对着自己冷若冰霜倾国倾城的师尊叫“爹”。 殊玉做事只为达到目的,所以她本人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并不在意,她道:“此处在妖王寝殿背面,今夜可以先歇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桑翊点点头,道:“师尊,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你来殷墟的最终目的。” 殊玉找了个湖边的石头坐下,她将肩膀靠在一旁的柳树上,望着星空,道:“这个地方对我以后的图谋很关键,要么我灭了它,要么它为我所用,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它最适合的结局。” 这话听起来狂妄无比,若是被修真界其余人听到,一定会笑话殊玉的不自量力,可是桑翊没有。 他眼眸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敬佩,他内心坚定地认为,殊玉这么说,便一定有能够做到的把握。 桑翊也坐上了殊玉对面的石头,仰头去看星空。 星子点点,月亮并没有出现,桑翊的表情大多隐于黑暗,可是他的眸子里却是雪亮的。 “师尊,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殊玉换了个姿势靠着树,笑了笑,“你不怕我实现不了这个目标吗?毕竟,殷墟也是一个令人忌惮的地方。” 只有殊玉知道,前世的殷墟在后来变成了一个怎样可怖的存在。 也不知妖王鸣则是做了什么,竟将殷墟众多妖怪变成了妖魔,那时殷墟作乱,几乎威胁到了整个修真界。 桑翊摇了摇头,“师尊,你什么时候说到没有做到过?” 殊玉一愣,也想了想这个问题,发现自己的确是说到做到,自重生以来,几乎每走一步,都带着无所阻挡的杀伐之气。 “不错”,殊玉看着桑翊,“这么信任你师尊,是个好徒弟。” 桑翊盘起腿,“师尊,你还没有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殊玉道:“这几日,先观察一下殷墟各方面的环境,它是被灭掉还是归附于我,就看这几日我们能不能找到它的价值了。” 桑翊郑重点头。 远处湖心长着一片芦苇,其间有萤火虫飞舞,桑翊忽然起了玩心,道:“师尊,我忽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了。” 殊玉有些好奇地看向桑翊,自己的这个徒弟在前世加上今生,就没怎么对“玩”上心过,她倒是真的来了些兴趣,想看桑翊想要玩些什么东西。 “这是我小时候在柳坡村看到的”,桑翊摘下几根柳条,手中动作麻利,将其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灯框,“师尊,你先帮我拿着。” 殊玉接过灯框,看到每个拐角处都被桑翊巧妙地连接在一起,道:“你的手还挺灵巧。” 桑翊挠挠头,“就是随便玩玩。” 说完,他从空间里拿出几张宣纸,拿过灯框,开始往上面糊纸。 殊玉托着腮看桑翊动作,没多久,一个简易的纸灯就做好了。 殊玉觉得有点困,上下眼皮渐渐不听使唤,便也循着本能,闭上了双眼。 桑翊见殊玉睡着,轻轻将纸灯放在地上,自己脚下轻轻一点,掠向湖心。 他入了凌霄峰后,样样本领练得都很努力,基本功都相当扎实,轻功自然不在话下。 几个起落,湖面除了被他的脚尖点出几点涟漪,再无任何动静。 远处隐隐有知了在叫,桑翊轻轻站在芦苇上,看见殊玉还安稳地睡着,唇角勾起。 他看着萤火虫,伸出手,将其一一往袖中拢。 一片星空下,桑翊的少年心渐渐苏醒,他在风中追逐着萤火虫,马尾随着动作晃动,好不自在。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桑翊轻飘飘落在了地面上,殊玉还在小憩。 他将满满一袖子的萤火虫引入纸灯笼,又将灯小心封好。 殊玉在梦中似乎有些不安稳,微微皱眉。 桑翊就这样在萤火灯笼的光芒下,静静看着自己师尊的睡颜。 他伸手,想要抚平殊玉皱起的眉头,可是手举到半空中,却迟迟不敢动作。 现在殊玉只是睡着了,和那夜的醉酒不同。 桑翊不禁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因为也是那夜之后,他发现殊玉醉酒后清醒不会记得发生过的事。 殊玉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桑翊的手举到她眼前不动,道:“你要干什么?” 桑翊的脸瞬间发起热来,他手足无措,“我……我……” 殊玉凑近看他的脸,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桑翊猝不及防看到殊玉靠近,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我是累的!” 他指着那个纸做的灯笼,“我刚刚捉萤火虫,可把我累坏了,所以脸红。” 殊玉转头去看,只见灯笼里聚集的萤火虫发出柔和的光,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美丽。 “师尊,你喜欢吗?” 桑翊看着殊玉在萤灯下完美的侧脸,情鞭抽得他老疼。 殊玉点点头,“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手艺。” 桑翊有些不好意思,“今夜做得匆忙,师尊若是喜欢,我以后做一堆,放在凌霄峰上。” 殊玉道:“那还是算了,一个院子里亮堂堂的,还叫人怎么睡的着?” 桑翊:“……” 不过他想了想,发现的确是那么个理。 殊玉被他认真思考的样子逗笑了,她道:“不过,下次年节的时候,你这手艺完全能派上用场。” 桑翊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殊玉觉得,桑翊虽然已经成年,可是那颗少年心,却慢慢活了过来。 眼前这个有喜怒哀乐的桑翊,似乎在她眼中,逐渐完整,逐渐鲜活。 她从未见过前世的桑翊有这样的时刻,不自觉地,殊玉伸出手,摸了摸桑翊的头。 第115章 逆转 徐如初一提到算卦的对象,鸣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开始不管不顾地与二人对打起来。 苏杳见他打得认真,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不一会,鸣则落了下风。 苏杳一把扼住鸣则的喉咙,语气轻飘飘地道:“哎呀,这么不禁打。” 鸣则直翻白眼,也不知道是被掐的还是被气的。 门外的守卫们都将法器对准了苏杳,但是都不敢轻举妄动。 徐如初上前一步,“妖王,如果你肯放我们平安离开,我会劝她放过你的。” 鸣则不说话。 苏杳道:“他不吱声呢,留下他的命可以,但是,我也懒得跟这些小妖小怪打,直接将他扣做人质好了。” 徐如初点头,“也好,等走到殷墟边界,再放他离开。” 殊玉和桑翊在湖边休整一番,见东方露出鱼肚白,打算再深入殷墟中心,去看看徐如初和苏杳有没有脱困。 二人为了方便行事,简单将自己易容为小妖的模样,怀里揣着从雏凰窝里顺来的蛋壳碎片,也算是带上了妖气。 一路走来,二人也听到不少昨夜的事。 据说妖王被一个红衣夜叉挟持,正在往殷墟边界而去。 桑翊试探地开口,“师尊,他们说的红衣夜叉,是指苏杳吗?” 殊玉想了想,“应该……是吧?” 桑翊不禁感叹殷墟妖怪们的口才之好。 虽然苏杳的相貌艳丽动人,但是行事作风,的确就是个夜叉。 殊玉道:“他们估计已经找到了星盘,徐如初或许急着出殷墟,但是我觉得,苏杳另有打算。” 桑翊摸着下巴思索,道:“我也这么想,苏杳堂堂魔族之主,绝对不会只是为了看徐如初落魄的样子,千里迢迢追来殷墟。” 二人都沉默了。 “师尊”,桑翊知道殊玉也有一个猜想,他道:“难道苏杳,和你的图谋是一样的?” 殊玉皱眉摇头,“现在还不清楚。” 难道苏杳也想要东洲?魔族势力已经很强,她要东洲干什么? 殊玉道:“不管怎样,咱们也跟过去,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 苏杳悠哉游哉地跟着徐如初,徐如初正以锁仙链拽着鸣则,满心防备地后退。 他们马上就要到殷墟边界,等一出了这里,苏杳便会放了鸣则,与他离开。 鸣则一路上一直翻白眼,苏杳只觉得有趣,各种言语上的阴阳,满满的精神攻击。 鸣则忍不住去踢打苏杳的时候,徐如初手里的链条都有点拉不住。 他皱眉道:“苏杳,得饶人处且饶人。” 苏杳咯咯直笑。 正这时,有妖从殷墟边界处远远跑来上报,“王,我们抓住了两个刺客!” 苏杳又是一句讽刺脱口而出,“妖王,你这人缘不行啊!” 鸣则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不发一言。 殊玉和桑翊悄悄靠近这里,听到有此刻,默默对视一眼。 来报的守卫其实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他们的王落在了苏杳手中,那两个刺客又来添乱,最近的殷墟真是不太平,他深感妖生艰难。 鸣则虽在困窘境地,但他还是有作为妖王的责任感,他道:“能被你们捉住,说明修为一般,你们将他们用阵法先困起来,就困在殷墟边上。” 殊玉拽了拽桑翊袖子,示意跟上。 不到半个时辰,鸣则被拖到了殷墟边界。 远远看见被抓住的两个刺客,殊玉几乎要笑了。 原来也是两个老熟人。 那被困在阵法里背着剑絮絮叨叨的,不正是周路遥吗? 还有背着个背篓坐在地上捂着耳朵的小姑娘,正是问荆无疑。 桑翊一看见周路遥,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殊玉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她道:“形势要逆转了。” 苏杳当然也看见了被困住的问荆,她惊讶至极,瞪大了眼睛,道:“问荆?” 问荆本来被周路遥吵得心烦,一听见自己主上的声音,立刻站起身,道:“主上啊!为了找你,我都被抓了!” 鸣则一看二人认识,忽然厉声道:“把她给我捆死了!带回我寝殿!” 苏杳:“……” 徐如初:“……” 问荆:“……” 这下,形势真的如殊玉所料,完全逆转了过来。 问荆被带往殷墟中心,苏杳和徐如初不得不先放弃走出殷墟。 徐如初气得胸口起起伏伏,苏杳拍拍他的肩,指着问荆恨铁不成钢地道:“别生气,我也没办法,主要是她蠢啊。” 问荆:“……” 她心里委屈,但她不说。 苏杳皱眉道:“要是其他人我就不管了,可是她被殷墟抓走了,没人做饭,我以后可就没饭吃了。” 徐如初低头不语,手中的锁仙链默默收紧,把鸣则勒得脸都变了色。 桑翊道:“师尊,你……” 他多想说:师尊,咱做咱们的,周路遥就让她死去吧。 可是他知道殊玉挺喜欢周路遥,话到嘴边,终于变成了人话。 他指着周路遥道:“师尊,我们怎么救她?” 殊玉淡淡道:“先让她被关着吧。” 桑翊:“???” 殊玉道:“你看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说明精神不错,现在不用管也没事。” 桑翊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师徒二人又跟在妖怪群中,往殷墟深处走。 周路遥作为问荆的“同伙”,也被带往殷墟。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听说殷墟有上好的法器,才好奇来这里的,那个背背篓的小妖女是什么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啊! 怪就怪小妖女和她走在路上同时遇上了虎妖袭击,二人和虎妖斗法的时候有了摩擦,最终虎妖被打晕了,她们俩还打了一架。 问荆骂周路遥:“话痨鬼!” 周路遥骂问荆:“小妖女!” 她们吵的动静太大,身边又有被打晕的虎妖,于是便被殷墟顺理成章地当成了“刺客”。 周路遥内心:好气呦!但是说不出来。 因为她觉得,这一趟大概凶多吉少了。 殊玉在一旁观察,见周路遥终于不再喋喋不休,神情也开始蔫了下去,大发慈悲地掐了个诀,给周路遥传了个音。 “别怕,我们会看准时机救你的。” 周路遥一听是殊玉的声音,绝望的情绪忽然变成喜出望外,脑子里没多思考,转身道:“仙尊,你也在?!” 一群人同时站定了脚步,气氛陡然间肃杀起来。 殊玉:“……” 她要不还是转身就走吧…… 周路遥是谁?是死是活,跟她有关系吗? 桑翊心里那个气呦,他不知如何表达,于是笑了一下。 第116章 老实妖 殊玉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找出来,她不喜欢被动,所以主动上前一步,变回原样,指着周路遥道:“我为她而来。” 周路遥后知后觉自己闯了祸,脸上满是心虚。 桑翊瞥了周路遥一眼,责备之意不言而喻。 鸣则却乐了,道:“美人竟然这么快就上来了,我以为你们要在地洞里困个十天半个月呢。” 殊玉淡淡道:“多谢挂怀,但可惜我还没有那么废物。” 鸣则眼里几乎要冒星星,这个美人实在太对他的胃口,说话做事杀伐果断,真真是一朵冰雕的花。 苏杳哼了一声,“那边那个,你们俩就不打算直接将人劫走吗?” 桑翊道:“你劫一个看看?” 他们心照不宣地不动手,无非都是怕自己人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被伤害。 凭心而论,对桑翊来说,他巴不得周路遥受点什么伤害。 但是殊玉不愿意周路遥有闪失,他便要护着周路遥,让她没有闪失。 一行人你防着我我防着你,终于又回了鸣则的寝殿。 鸣则回到自己的地盘,瞬间有了自信,他也不怕锁仙链锁着自己了,直接往自己的宝座上一坐,道:“我有了个主意。” 徐如初一路瞪着鸣则和问荆不说话,怨恨的视线如有实质,在这二人之间来回扫射,现在听到鸣则这样说,便道:“说!” 鸣则翘着二郎腿,晃着自己的脚,道:“既然现在你我手中都有人质,那么我们就来一场比试好了,谁赢了,就听谁的。” 苏杳来了兴致,“你说说,怎么比?” 鸣则示意徐如初将他身上的锁仙链松了,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抿了一口。 “我们殷墟选王的时候,都会来一场搏斗,谁的实力强,谁站到最后,谁就是最后的王。我想,我们可以这样一决胜负。” 殊玉对此自信满满,道:“只是打一场,谁赢就听谁的?” 鸣则摆摆手,“美人你先别急,这个比试听起来简单,但是需要我们都蒙住眼睛,不使用灵力或者妖力,这样才会有点挑战性。” 殊玉哦了一声,道:“一对一来吗?” 鸣则哈哈大笑,“我可不和美人打”,他指着苏杳等人,道:“我和他们打,我在殷墟熟悉地形,为了公平,他们三个一起上,对我一个。” 殊玉也来了兴趣,她发现鸣则虽然是个妖,但是在公平方面可谓诚意十足,算是一个君子。 “好”,殊玉坐下来,对着鸣则和其余几人道:“请便。” 苏杳拿起黑布,首先给自己蒙上了眼睛。 桑翊和徐如初也都跟着照做,鸣则自信满满,叫手下帮他也绑上了黑布。 殊玉对着角落里被束缚的问荆和周路遥点了个头。 周路遥点头如捣蒜,笑得找不着北,问荆看着她那死出,翻了个白眼。 “且慢!” 苏杳忽然出声,“你让这屋子里的手下们都出去,万一等会打起来,他们暗戳戳出手怎么办?” 鸣则冷笑一声,“我的人才不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为了叫你心服口服,我答应你。” 于是,屋子里所有的无关妖怪,都走了出去。 问荆和周路遥站在殊玉身边,殊玉手中端着茶杯,道:“现在人都走了,开始吗?” 苏杳轻轻揭下眼睛上的黑布,顺手拽下了徐如初脸上的布条,活动了一番手腕,笑道:“自然,可以开始了。” 殊玉:“……” 下一刻,苏杳和徐如初一声不吭地袭向鸣则,两拳一左一右打在鸣则的脸上,鸣则哎呦一声,差点趴在地上。 本来蒙着眼的桑翊觉得不太对,也拉下蒙着眼睛的黑布,看清了战况。 啊这…… 桑翊嘴角一勾,上前一步,又一拳捶在了鸣则的下巴上。 殊玉有点没眼看,周路遥却大声喊道:“打得好!桑翊真够可以的,蒙着眼也这么能打!” 问荆也不甘示弱,“主上,你好生威猛,蒙着眼睛也打得如此精准!” 殊玉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 鸣则暗暗心惊,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三人身处他们不熟悉的殷墟,蒙着眼睛也有这般实力! 看来,他这个妖王,还得更加勤勉地修炼! 正想着,鸣则又被人揍了一拳。 饶是殊玉自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还是为苏杳、徐如初和桑翊的行为而感到汗颜。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周路遥和问荆还在大声助威,殊玉摸了摸鼻尖,转身走了出去。 鸣则的惨叫连连,守卫们都想要进去看看,可是他们的王命令他们不得擅动,于是都老老实实待在了门外。 见殊玉出来,一个守卫看了眼她,欲言又止。 殊玉心想:可千万别问我。 大约一刻钟后,鸣则又被打翻在地,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不小心压倒了蒙眼的布条,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 然后他和脸上一干二净的苏杳、桑翊、徐如初八眼相对。 鸣则:“……” 苏杳:“……” 徐如初:“……” 桑翊:“……” 半晌,鸣则转头,又看向两个俘虏。 问荆:“……” 周路遥:“……” 殊玉感到寝殿里一阵死寂。 然后,一声吼叫几乎掀翻了房顶—— “你们太不要脸了!!!” 殊玉抚着额头,谁能想到,一屋子里,只有鸣则一个老实人,不,老实妖呢? 鸣则怒不可遏,使出妖力,攻向苏杳他们。 感觉到无比雄厚的妖力,殊玉瞬间闪回房间,把桑翊和周路遥一只手一个拎了出来。 她跃上屋顶,发现苏杳也和她一样,一手一个提着徐如初和问荆。 紧接着,鸣则的攻击自上而下,这下真的掀飞了屋顶。 殊玉带着两个人,无法做到一个人那样轻盈,她有些狼狈地落到地面,为了防止桑翊和周路遥受伤,脚下没注意踩到了石头上,当场崴了脚。 但是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又迅速将周路遥推开,躲开了鸣则凌空而来的一掌。 问荆眼看着周路遥就要脸贴地,哼了一声,使了个轻功,将她提了起来。 “喂,你可欠我个人情!” 周路遥差点呕出一口老血,虚弱道:“知道了,小妖女!” 殊玉看到周路遥得救,自知崴了脚对敌会有束缚,无奈之下使了个千斤坠,将自己身下的土地压塌,再一次带着桑翊落到了地洞里。 …… 第117章 发火 这一次,师徒二人没有上一次好运。 他们掉到了一条阴冷无比的暗河中。 殊玉用灵力托举了一下桑翊,自己脚下一痛,皱了皱眉。 真是倒了大霉…… 殊玉万万没想到殷墟处于沙漠中心,地上有片湖已算是奇观,连地下,竟然都会有暗河。 桑翊落入河中,感到河水冰寒刺骨,立刻扶起殊玉,另一只空着的手聚集灵力,照亮了周围。 他们头上的石壁上有大大小小的石锥,正在一滴一滴往河里滴着水。 殊玉踉跄一下,桑翊立刻发现了不对,问道:“师尊,你的脚受伤了?” 殊玉叹息一声,“刚刚鸣则发火,躲避的时候崴了一下,不妨事。” 桑翊皱眉,欲言又止,忽然弯腰将殊玉打横抱了起来,往暗河边走。 “哎哎!” 殊玉整个人悬在空中,十分不适应这样的情形,她一只手推着桑翊胸膛,道:“你干什么!” 桑翊压抑着怒火,“师尊脚崴了,还是老老实实别动的好。” 殊玉一巴掌拍在桑翊肩头,“成何体统?!哪有徒弟这样……这样……” 桑翊转眼看着殊玉,“哪样?师尊详细说说是哪样?你明明受伤了,还要一声不吭带着我逃命,在河里用灵力托我,师尊这样大的本事,还怕被人抱着吗?” 殊玉回过味来,心中涌起一阵好笑,道:“你在生气?” 桑翊步伐稳当,眼睛直视前方,“徒弟没有。” 殊玉道:“你撒谎。” 桑翊道:“徒弟哪敢生师尊的气,师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崴了脚,那也是修士里的铁人。” 殊玉:“……” 还说他没有生气?! 她冷笑出来,“你真是翅膀硬了,看来我最近对你真是太仁慈了。” 桑翊忽然站住,他将殊玉放到河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终于忍不住嚷嚷起来。 “仁慈?殊玉仙尊,你能对云波那样害你的人仁慈,你能对周路遥那样的二货仁慈,可你为什么,偏偏就不知道对自己仁慈一点?!” 殊玉这一世还没见过桑翊发火,有点稀奇地看着自己这徒弟满脸怒容。 桑翊气不过,“殷墟本来就危险,你受了伤,你倒是让我挡着,我又不是个废物,你为什么还要拉着我逃命?!” 殊玉道:“你是我徒弟……” 桑翊几乎是吼了出来,“是徒弟就应该缩着脖子让师尊出头吗?我要是那么没用,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殊玉觉得他莫名其妙,道:“桑翊,你疯了?” 她脸上带上了不悦,语气平静,压迫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桑翊住了嘴,眼眶通红。 殊玉还想再训斥桑翊几句,却听到桑翊吸了吸鼻子。 殊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碎。 她站起身来,脚步不太稳当,小心翼翼去看桑翊垂下的脑袋,试探道:“你……哭了?” 桑翊倔强转过身去,不让殊玉看他的脸。 殊玉:“…….” 老天,桑翊竟然哭了? 殊玉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她实在想不通桑翊在她面前哭鼻子的理由。 殊玉想往前两步再看桑翊的脸,脚下却是一痛,她猝不及防地“嘶”了一声。 闹别扭的桑翊立刻转身,托住了殊玉的双臂。 殊玉见他还理自己,想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却发现自己词穷得厉害。 她感情上再迟钝,也知道这次似乎是自己把徒弟惹哭了。 “咳咳”,殊玉试着开口,“为师刚刚说你翅膀硬了,倒也没有骂你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桑翊忽然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在怀里。 殊玉身体一僵,下意识要挣脱,却想到了桑翊刚刚在哭,于是想要打出的一掌轻轻抚在了桑翊的背上,道:“你怎么了?有事跟我说明白,别这么奇怪,好不好?” 桑翊声音里带着一点哽咽,“师尊,你以后做任何事,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好不好?” 殊玉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想面对桑翊说话,可是桑翊的双臂像铁一样箍着她,她挣扎一下挣扎不开,只好任由他抱着。 殊玉道:“原来你是在担心我?” 说着,殊玉又忍不住笑了,“崴个脚而已,这点小伤,至于吗?” 桑翊委委屈屈道:“至于!” 殊玉好一阵无语。 但她还是试图劝慰自己这任性的徒弟,道:“好好好,为师答应你,以后都注意安全,行了吧?” 桑翊嗯了一声,道:“第二,师尊以后不要再当我是毫无作用的小孩了,我也可以为师尊挡住伤害,我也可以替师尊做很多事。” 殊玉心想:对呀,我就是照着这个方向培养你的,你很有觉悟,我倒是省心了。 她嘴上便也道:“为师就是这样打算的。” 桑翊根本不信,忽然松开殊玉,握住殊玉的肩膀,认真道:“可是你刚刚的做法不是这样的,你还是将我当成了弱者,救了我,还在脚受伤的情况下,再次托了我一把!” 殊玉皱起眉头,好像,自己的确是这样做了。 这根本与自己培养利刃的想法大相径庭! 为什么呢? 自己为何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将桑翊护在身后,而不是叫他去为自己挡伤害? 殊玉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的确很蠢。 不过她又回过味来,认为自己是考虑周全。 现在的桑翊在她眼里还是个弱鸡,万一不保护好,以后的计划都得落空。 这么一想,殊玉又觉得自己刚刚做得对。 于是,她认真道:“你还太弱,等你强大了,就可以保护为师了。” 桑翊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 他要怎样,才能让殊玉觉得他变强了? 在他还是筑基的时候,他怕给殊玉添麻烦,努力把自己的修为提升到了元婴,他以为自己变强了,可是倒在了钱放的诅咒瘴气下。 他心中满是心结时,他去主动面对小时候的阴影,因此渡了小天劫,觉醒了雷灵根。 那时,他以为自己变强了,可是在鸣则爆发妖力时,殊玉还是不放心他。 无需多说,殊玉本人就是一个举世罕见的天才。 而桑翊这样一直仰望着一个天才,却总是无法与她并肩。 他要多厉害,才能叫殊玉看在眼里呢……? 第118章 奇怪的声音 殊玉感受到桑翊有些许的失落,没有料到自己出手相救竟然给桑翊带来了如此的困扰,道:“为师救你,也是好意,你……” 桑翊打断了殊玉的话,“师尊,我不是因为你救我才这样,你救我,我感激还来不及。” 殊玉听不懂了。 那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桑翊知道殊玉这样的性子想不到原因,便直说了出来。 “师尊,我生气,是因为你为了救我,受了伤。我不想看到你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受伤,我会难过。” 殊玉有些无措,转移了视线。 但是她觉得桑翊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火辣辣的,不知为何令她有点不敢直视。 好在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洞中另一侧便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桑翊听到有个女子呻吟的声音,他皱起眉,道:“师尊,你听到了吗?” 殊玉也注意到了,她看了看周围,知道并没有潜在的危险,便道:“你小心过去看看。” 她脚上有伤不太方便,桑翊有些担心地犹豫着,殊玉道:“放心吧,没事。” “好”,桑翊一脚踏入河中,“师尊你在这里别离开,我去看看清楚,马上就回来。” 桑翊召出怀书剑,满满趟着水往声音来源处接近。 越靠近,女子的声音越大,伴随着她声音的,还有一道男人的粗喘声。 桑翊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还在神情防备地前行着。 不一会儿,他走到一处洞口,将身形隐匿在洞边,自己往里面去瞧。 洞里有夜明珠照亮,桑翊是渡了小天劫的修士,五感分外灵敏,然后,他看到了…… 殊玉百无聊赖地坐着,自己空间里的文庭忽然开了口。 “仙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听不出来那是在干什么吗?” 殊玉疑惑地啊了一声,“是在干什么?” 文庭似乎是一愣,咳了咳。 剑欢好奇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道:“什么啊?” 文庭不好直接解释,道:“你还是叫你那徒弟回来吧。” 殊玉皱眉,“难道是有危险?” 她的确十分不解,同时也在想,文庭竟然这般厉害,光听声音就能判断有没有危险。 可是,文庭不是是个铸剑师吗?要论战斗经验,应该不会这么厉害吧? 文庭见殊玉还不开窍,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看危险的是你。” 殊玉:“???” 与此同时,桑翊看着眼前的一片春光,整个人几乎变成了煮熟的大虾。 那搂成一团的两个妖不着寸缕,身影不断起伏,可谓激情四射。 桑翊立刻背转过身,坐在了洞外。 他虽然在轩辕厉的画册上看到过那种图,可是他今日是第一次见实打实的场景。 那两个妖放肆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桑翊只觉得自己的神经都要炸了。 就在刚刚,他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见了。 男妖似乎来了更大的兴致,一巴掌拍在女妖不知道哪里,“啪”地一声,骂了句很不入流的话。 女妖娇媚地“啊”了一声,声音带着钩子似的,道:“你好坏~” 桑翊立刻起身,慌乱地往回走。 文庭在某个程度上已经算是殊玉的手中剑,他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主人这样迟钝,便道:“现在是妖发情的时节……” 殊玉终于明白了文庭的意思,她蹭地站起身,都顾不上脚腕痛,道:“你说什么?!” 那岂不是桑翊过去了就看见了…… 殊玉陷入了极度的尴尬之中。 要死要死,为什么偏偏是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脚崴了不好行动的时候?! 如果自己的脚上没有受伤,过去打探情况必然也是自己在前,根本不会让桑翊上! 自己如果看见了,必然及时止损,避免桑翊看到。 可是现在…… 殊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恨不得再挖个洞钻进去。 可是,现在已经是在地洞里了。 “啊”,殊玉捂住自己的脸,“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文庭道:“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迟钝……” 根本就不能说是迟钝好吗?文庭自认为说得已经很委婉了,这位仙尊,在这方面,简直就是个木头。 那天夜里殊玉醉酒舞剑,被桑翊抱回凌霄峰,他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徒弟的野心。 而刚刚,殊玉就因为崴了下脚,桑翊就那么大反应,殊玉还看不出来人家的心意。 唉,真的是…… 文庭干脆不开口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殊玉遇上这样的事,也只能自己去经历了,他也管不了多少…… 只有剑欢还蒙在鼓里,一个劲问:“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吱个声呀?” 殊玉被吵得心烦,刚想叫他闭嘴,却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 殊玉顿时警铃大作,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往哪里躲。 她一时情急,没有多想她其实根本没有地方可躲。 桑翊的脚步声越近,殊玉的耳朵就越烫。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她要怎么面对桑翊啊? 殊玉垂下头,感到了一种绝望。 终于,桑翊走了过来。 “师尊”,桑翊心里其实更忐忑,他想了一路的谎言,终于稳住声线开了口,“刚刚是两只小妖在打架,我过去时,他们听到动静受了惊,这会已经走了。” 殊玉一顿。 她抬头去瞧桑翊的脸,发现这徒弟说起谎来,竟然脸色都不带红的。 要不是文庭提醒,她真的都要信了。 “啊,是吗?”殊玉声音僵硬,“你没受伤就好,咦?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桑翊不想说是他心慌意乱走在河里摔了一跤,便岔开话题,“师尊,我没事,咱们还是先想办法治你的伤吧?” 殊玉见桑翊也没有多纠结刚刚的所见,暗暗觉得桑翊的心性真是淡定沉稳,便跟着他的话题,道:“也好。” 桑翊道:“我空间里有丹药,但是需要用酒化开,师尊,你空间里有酒吗?” 殊玉有些无奈地道:“上次被我在彩霞峰喝了……” 桑翊:“……” 他只好掬起一把水凑合,“没有酒可能药效并不强,不过用水估计也能减轻一些痛,我先把它化开吧……” 殊玉点头,将药丸接过,准备化开。 可是靠近了,殊玉才瞧见桑翊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对。 桑翊的脸红得有些病态,而且他的眸子里,还带了一种说不清的……娇柔? 第119章 他中了某种妖毒? “桑翊?” 殊玉试探着开口,“你有没有感觉到有点不舒服?” 桑翊疑惑地看向殊玉,然后仔细感受,发现自己的确有一点点的,不同寻常。 他很热。 准确来说,是他觉得自己的心里面特别乱,乱到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说不出的燥热。 他看着殊玉清清爽爽地站在面前,忽然就很想贴上去,降降温。 这么想着,桑翊又用理智将自己的感受委婉地说了出来。 “师尊,我感觉,有一点热。” 殊玉道:“只是有一点热?” 桑翊却感觉到有点不妙。 他变得神智也恍惚起来,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带上了光怪陆离的感觉,连带着殊玉清冷的嗓音,都在他耳畔变得柔和婉转起来。 桑翊觉得非常不对劲。 他浑身沾了水的地方,都开始躁动,他的理智有点控制不住身体,颤抖着朝殊玉迈进一步。 殊玉想起来自己曾在记载中看过的一条记录。 鱼妖在发情时,会在水中释放出一种类似于助兴的妖毒,这样会让它们更加投入进去。 那么…… 桑翊刚刚过去,又沾了满身的水…… 殊玉忽然后退一步。 她道:“桑翊,静心,凝神,还记得清静经吗?” 桑翊记得,可是他沾上这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在再念清静经,也已经晚了。 “师尊”,桑翊烦躁地摇摇头,“为什么要念清静经?我怎么了?” 殊玉“你”了一声,哑口无言。 她总不能说,你中了*药吧? 桑翊无助地再次上前一步,殊玉慌了神,又后退一步。 她也不能一巴掌拍死桑翊,所以现在窘迫得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如果强行叫桑翊昏睡,在妖毒之下,桑翊神智估计会被损坏。 可是自己满空间的药,疗伤的突破境界的巩固元神的,没一种是能治得了桑翊这种情况的。 这样的事,谁能提前想到? 殊玉有些懊恼,声音带上了不自知的紧张,“你不准过来!” 桑翊太阳穴突突地跳,但是听到师尊的命令,立刻停下了脚步。 “师尊,我为什么这么难受?” 他俊美的脸上红得像是沾染了胭脂,从来亮晶晶的眸子里带上了泪水,整个人显得脆弱又可怜。 殊玉莫名想起了那个梦中梦,道:“你就站在那里,若敢上前一步,我就不收你为徒了!” 桑翊陡然听到这么一句,神智都清醒了片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立刻坚定地跪了下来。 “弟子不敢,绝对不会向前半步,师尊不要生气!” 殊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倒是没有生气……” 毕竟是她让桑翊过去查看情况,所以桑翊才沾上了这水。 桑翊是中了妖毒,他不是故意的。 而且好死不死,桑翊跪下去的地方,也在水中。 殊玉立刻道:“你先爬上岸来!” 桑翊听到殊玉的语气有所缓和,听话地爬上了岸,跪在了岸上。 怎么办? 殊玉心急如焚。 这能有什么方法? 桑翊浑身针扎一样难受,他的理智再次被消磨殆尽,抬头看向殊玉。 这张脸,他曾在梦中肖想过无数次。 他知道这是逾矩,知道这是背德,知道这是胆大包天。 可是,情难自已。 越是看着这张脸,桑翊脊椎里的情鞭抽得越狠,疼得他几乎跪不住。 两种折磨叠加,桑翊终于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殊玉倒吸一口凉气,她立刻蹲下身,扶住桑翊的肩膀,道:“桑翊?!” 桑翊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他只觉得殊玉的手心冰凉,贴着他薄薄的衣料,却令他十分安心。 他想靠近。 他想触摸。 他想得到。 桑翊忽然用力,将殊玉按倒在地,眼眸里满是不清整,可是紧紧盯着身下人,居高临下地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殊玉气结,一掌把桑翊从岸上拍进了水里。 “噗通”一声,殊玉才入梦初醒。 刚才只顾着推开人,忘了这水里有妖毒…… 她又惊慌失色地去捞自己的徒弟。 “桑翊!你快上来,快!” 可是桑翊是脸朝着河摔下去的,不仅一时半会上不来,而且还喝了几口沾了妖毒的水。 殊玉:“……” 好不容易拽着了桑翊的肩膀,才让他把头从河里冒出来透了口气。 殊玉坐在岸上,头发都乱了,整个人可以说是毫无形象。 文庭的声音忽然从空间里传出来,“仙尊,您修为逆天,您的血或许能叫他清醒。” 殊玉眼眸一亮,就要咬破手指。 可是喝了河水的桑翊反应更快,他不满地用了死力,一把将没来得及防备的殊玉也拽进了河里。 “噗通!” 水花溅得老高。 殊玉手忙脚乱坐起身,她修为高,心性稳,又是对这水有防备,所以心中默念清静经,不会被河水扰乱心神。 桑翊却不同,他此刻抱着殊玉的腰,两只手毫无章法地去揉捏殊玉的皮肤,眼神里带着野兽盯紧猎物般的占有欲。 殊玉扬起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可是桑翊爆发灵根之力,一下子将雷电注入河水中,四周“劈里啪啦”闪起了电光。 殊玉猝不及防地被一电,全身都麻了。 就在这瞬间,她扬起的手被桑翊按在头顶,整个人几乎被自己的徒弟圈进了怀抱。 桑翊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脸也越来越红。 “要死”,殊玉皱眉,她腰上还是桑翊不停游走的手,眼看这手都要伸进衣服里了,她暗想,难道今天就要杀了桑翊吗? 不,小不忍则乱大谋。 桑翊是她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棋子,不能因为一时愤怒毁了全局。 殊玉用力去抬另一只胳膊,却酸麻得厉害,再加上水里乱窜的电流一刻都未减轻,殊玉难受得简直想骂娘。 “痛”,桑翊被情鞭一刻不停地抽着,他意识迷乱,“好痛。” 殊玉想一巴掌拍他脑门上,“痛就把你的雷电收一收!光喊有什么用?!” 她以为桑翊是被电痛的,毕竟她也很痛。 恼火间,殊玉感觉大腿内侧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着她。 同时,她也看到了是什么。 殊玉内心:“!!!” 殊玉终于忍不住骂道:“滚开!!!” 可是桑翊根本分辨不出她的情绪,将她死死按在身下。 这下再不采取行动,可真就完了...... 第120章 血吻 殊玉有太多法子,让桑翊被一击毙命,但是她不能。 只有将自己的血喂给桑翊,他才有可能清醒。 可是现在,殊玉整个人只有头还能动弹,其余地方都被桑翊用力束缚着。 她大腿内侧某处还有个危险的东西精神地挺立着,殊玉已经到了最最困窘的地步。 如何将自己的血顺理成章地被桑翊饮下? 殊玉盯着桑翊的薄唇,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和自己设下的复仇杀局相比,这点牺牲不痛不痒。 她动用意念关闭了自己的空间,确保周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接下来的一幕。 然后,殊玉咬破自己的嘴唇,仰起头来,贴上了桑翊的双唇。 桑翊在一片迷蒙中感觉自己心爱的人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似乎用一片柔软封住了他的唇。 他的双眼骤然睁大。 嘴唇相贴的地方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殊玉尽力将血渡到桑翊嘴里,想要他尽快因为自己的血清醒过来。 桑翊整个人的呼吸因殊玉的举动滞了一瞬,然后,忽然用力地掠夺起来。 “唔唔!” 殊玉被这力道压得喘不过气又挣扎不脱,她整个人又向河里倒去。 但与此同时,殊玉就要浸在水中的后脑被桑翊用一只手的手心护住,避免她磕到河中的石头。 真是奇怪,他的神智明明乱得一塌糊涂,身体却还是记得保护殊玉。 殊玉只觉得有点窒息。 她很尴尬,不过想到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便又慢慢放松下来。 很快,她又皱起眉头。 放松个屁。 自己腿上某处的某物,似乎又膨胀了…… 桑翊吻得很开心,可是随着殊玉的唇间血流入他咽喉,他的身体渐渐冷静下来。 殊玉感觉到桑翊的力道在慢慢减轻,水里也没有那么强烈的电流感了,于是,在她腿上恢复力气的当时,就一脚踹在了桑翊的小腿上。 桑翊闷哼一声,却吻得更凶了。 殊玉几乎要窒息了。 桑翊作乱的手一刻不停,殊玉恼恨的同时又不禁在想,他不是向来都很单纯吗,这又是什么情况......? 过了不知多久,桑翊眉心皱了皱,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意识。 然后下一刻,他看到了身下的殊玉。 自己的师尊衣衫不整,一侧肩膀从衣服里滑了出来,锁骨处有几点被用力捏出来的红点。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一只手按着殊玉的肩膀,殊玉的嘴角破了道口子,说明他方才做了一件可以称之为欺师灭祖的事。 桑翊猛地跪坐起来,然后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河里。 殊玉浑身被河水浸透,可以说有几分狼狈,但是整个人眼神清冷地看着桑翊,无波无澜。 桑翊一时无法接受现实,愣着一动也不动。 但是他的眼睛还是悄悄看了下自己的裤子,发现裤子还在,暗暗松了口气。 “清醒了吗?”殊玉半支起身,望着桑翊,“清醒了就吱一声。” 桑翊看着殊玉衣衫凌乱却又满眼嘲讽的样子,喉结处滑动两下,声音沙哑,“清醒了……” “啪”,殊玉坐起身,狠狠给了桑翊一耳光。 桑翊头被打得偏到一边,湿发贴着他的侧脸和脖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他心中惶恐到了极致,立刻低头跪下。 “请师尊责罚。” 殊玉冷笑一声,从空间里拿出一条长鞭握在手中,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啪!” 毫不留情的一鞭下去,桑翊胳膊处的衣服便烂了一道口子,触目惊心的伤痕被破了的袖子遮掩一半,已经渗出血来。 “啪!” 又是一鞭。 这一鞭鞭尾扫到了桑翊的侧脸,他却没有任何闪避,脸上立刻被抽出一条血印子。 殊玉道:“你可有怨?” 桑翊声线平静,“无怨。” 殊玉嘴角勾起,又是一鞭。 这一鞭正中胸膛,桑翊胸口处顿时血肉模糊,湿衣服贴在上面,钻心的疼。 殊玉将鞭子扔入河中,道:“希望你谨记今日之事,若下次再因为克制不住药物而欺师犯上,我就剁了你的手。” 桑翊讶异地抬头去看殊玉。 本来以为自己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了,结果这才三鞭,听师尊的意思,这就不打了? 殊玉见桑翊表情里满是惊讶,道:“怎么,你觉得为师的要求很过分?!” 桑翊立刻低下头,“不敢,弟子谨记!” 殊玉上岸的同时不忘讥讽,“区区一点药物就能让你这个样子,你这心性,当真是有些可笑了。” 桑翊垂着的头又低了几分。 殊玉坐在岸上,道:“还愣在河里做什么?等着我扶你起来吗?” 桑翊摇头,“不敢,只是弟子觉得所做之事太过分,想要继续跪着惩罚自己。” 殊玉点头,“也好,跪得久一点,长记性。” 桑翊不敢说是因为自己某处尴尬,不方便起身。 殊玉方才被桑翊的雷电之力侵蚀,浑身上下灵力不稳,便开始打坐。 于是,师徒二人,一个闭目修炼,一个跪着领罚,都对方才之事闭口不谈。 渐渐地,殊玉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桑翊抬起头,大胆地看着自己的师尊。 虽然现在殊玉已经穿好了衣服,可是桑翊知道,在那衣料下面,锁骨之处,有自己捏出来的红痕。 他的目光又转移到殊玉的唇上,不住流连。 没有人敢对师尊做这些事,但是他刚刚因为中了妖毒,做到了。 桑翊抿住嘴唇,看着殊玉的目光几乎带上了贪恋。 情鞭抽得他背上几乎要冒火星子了,但他还是很开心。 他一边唾弃自己的扭曲,一边不断回味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殊玉感觉到气氛不太对,一睁眼,发现桑翊那占有欲极强的眸子锁定着自己。 桑翊也发现师尊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是心里莫名地想要确认什么,依旧留恋地看着殊玉,想知道她会如何反应。 这像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殊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总归这不该是一个乖徒弟应该有的眼神。 于是,殊玉眯起眼露出危险的信号,给了桑翊一耳光。 她冷笑道:“怎么,还没清醒,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一般人被这样连续地打,就算没有气性,也要没了那种心思了。 可是桑翊不一样。 他只觉得,连殊玉打他的时候,都美极了。 桑翊的心脏狂跳,发现自己在水里跪着冷静了半天,算是白冷静了。 他承认,他更加兴奋了。 第121章 冰中少女 见桑翊低着头不说话,殊玉站起身,道:“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然后继续走吧,还是需要尽快找到出口。” 桑翊点头称是,心中默念清静经,过了一会,从水里走了出来。 师徒二人又恢复了安静,一前一后地走着,没有人吭声。 鸣则爆发妖力掀飞了自己的寝殿,一片混乱之中,苏杳借机带着另外三人逃出了力量的旋涡。 等鸣则冷静下来,发现几人已经不知所踪,便叫人全面封锁了整个殷墟,不叫放一只苍蝇飞出去。 “妖王”,一个下属战战兢兢地提醒,“过几日便是妖族的集聚,您......” 鸣则抱着胳膊,道:“只许进来,不准出去,本王不信,他们还能有办法走出去。” 苏杳带着三个人,连速度都比平时慢了几倍。但是这位魔主一点也不在意,甚至因逃亡表现得十分亢奋。 问荆上气不接下气,“主上,我......我快断气了!” 周路遥停下脚步,拍拍自己的肩膀,“来,小妖女,我背你。” 问荆哼了一声,“才不要!” 周路遥唉了一声,“你这是不是好歹,我这不是还你人情吗?都不给个机会。” 徐如初冷着脸,“路遥,你不在天都宗好好待着,来这里干什么?” 周路遥立刻正色道:“徐长老,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就是听说殷墟有上好的法器才来的,绝对是为了自己的修炼,不可能是为了吃喝玩乐!” 苏杳呵呵一声,“你都到自身难保的地步了,还要管你家小姑娘?” 周路遥知道苏杳不是一个和善的角色,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 徐如初不理会苏杳的话,对着周路遥道:“等这次安全回去,自去掌门面前领罚!” 周路遥:“......” 苏杳拍拍周路遥的肩膀,“他是在怪你一个小辈单枪匹马出入殷墟这种危险境地,叫你长记性呢。” 周路遥又看了眼徐如初冷淡的侧脸,发现这位徐长老并没有其他的表情,心下微暖,嗯了一声。 “那么”,苏杳坐在一块石头上,“妖王现在定然已经有了防备,我们更加逃不出去了,这下如何是好?” 问荆没好气道:“主上一打不就打出去了吗?” 这话没问题,凭借苏杳的实力,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从这里出去。 可是苏杳翘起二郎腿,摇了摇头。 “我懒得动手啊,打架多累。” 问荆:“......” 徐如初知道苏杳的脾气,他根本没有劝说苏杳的打算,便道:“那我们打探打探消息,总会有机会溜出去的。” 苏杳连连点头,“还是你会心疼我。” 问荆:“......” 周路遥:“......” 殊玉一路无话,走到某个拐角处,忽然停了下来。 桑翊感觉殊玉情绪紧张,道:“师尊?” 与此同时,桑翊也感到了前方与他们所在之处迥然的气息。 殊玉示意他不要乱动,自己想要过去一探究竟。 可是桑翊强行将殊玉拽到身后,自己又走在了前面。 殊玉:“......” 桑翊掌心燃起灵火,越往前走,越感觉到冰寒入骨。 暗河的尽头,竟然是千尺冰封。 殊玉拉住桑翊的袖子,低声道:“有死气。” 桑翊点头,“我会小心的,师尊。” 殊玉因地制宜,拿起几块石头,在脚边开始布阵。 她看着桑翊渐渐靠近冰封之处,眸中带上了思索。 前世,她从未听说过殷墟地下有带着死气的冰封之地。 不知这里和前世殷墟妖魔乱出的状况,有没有联系...... 桑翊靠近死气传过来的地方,看见巨大的冰层之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殊玉刚布好阵,就听到了传音铃里桑翊的声音。 “师尊,冰层里,有一个死去的小女孩。” ...... 周路遥和问荆从妖市里出来,带着满肚子的恼怒回到了接头的地方。 徐如初看见她们一个赛一个的脸色难看,问道:“情况不妙吗?” 问荆抱起胳膊,翻了个白眼,“妖族三日后要有集会,但是那个妖王命令殷墟只能进不能出,把守有三层呢,苍蝇都飞不出去!” 周路遥道:“要不我还是试着联络一下殊玉仙尊吧,也不知道地底下能不能钻出去。” 徐如初面无表情道:“路遥,你知道殷墟的地洞是是谁挖出来的吗?” 周路遥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殷墟的妖呀?” 徐如初道:“那你说,挖了地洞的妖,会不会知道洞口在哪里?” 周路遥点头,“肯定知道。” 徐如初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那你是觉得,妖把洞口会敞开,等着放咱们出去?” 周路遥:“......” 是哦,是这个道理。 苏杳听得起劲,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瓜子,边听边笑。 地下。 殊玉和桑翊抬头看着那个被冰封住的女孩,满眼不解。 忽略冰层的话,女孩好似悬在半空,她看上去只有九岁十岁的样子,穿着一条红艳艳的裙子,梳着两条小辫子,神情安详。 她不像是被谋杀,反而像是被贴心地照顾好,用冰层维护起来,以防外界干扰。 殊玉道:“鸣则想要徐如初替他卜卦,但是徐如初说,卜卦的对象,是一个已死之人。” 桑翊明白了殊玉的意思,“师尊觉得,这个小女孩和鸣则会有什么关系?” 殊玉只觉得面前的一切扑朔迷离,摇了摇头。 就拿这短短几日的接触,殊玉能感受到鸣则算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但是前世的鸣则,和现在的鸣则非常不同。 他发起了殷墟和修真界的战争,狂化了许多妖,令殷墟变成了一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若非是被邪祟附体,那么他能变成那般模样,更有可能是因为执念。 但是她前世对于流言都是不屑一顾,所以她根本不清楚这妖王鸣则和谁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殊玉又看向那个安然长眠在冰层里的小女孩,若有所思。 “师尊”,桑翊忽然开口,“或许这种方法损了点,但是我觉得,她可以成为我们了解殷墟的关键。” 殊玉眯起眼睛,道:“你是想......?” 桑翊点头,二人都没有说出来目的,但是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打算。 第122章 真巧 三日后的下午,妖族已经陆续过来集聚。 殷墟的入口处盘查严格,周路遥暗中观察许久,都没有发现能逃出去的方法。 徐如初看向苏杳,发现她正开心地在一旁看着周路遥的笑话,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问荆道:“主上,你也看到了,不可能出去,怎么办?” 苏杳指着另一个方向,道:“你看那边。” 问荆看到一群舞娘在准备衣服,又回头看了眼苏杳跃跃欲试的模样,支支吾吾道:“主上......你......要去?” 苏杳嗯了一声,“多有意思啊。” 徐如初看了眼舞娘们暴露的舞衣,皱眉道:“不行!” 苏杳没想到徐如初竟然会这么坚决地反对,她坐着没有起身,但是眼神里充满了不解的愤怒。 “怎么就不行?” 徐如初没有解释原因,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周路遥也点点头,“对啊,那衣服也太暴露了吧,你好歹注意一下你的面子。” 苏杳听了周路遥的话,脸上神色忽然由阴转晴。 “原来是这样啊?”苏杳站起身,摸了摸徐如初的下巴,语气暧昧道:“你不想我穿得那么暴露,对不对?” 苏杳眼神魅惑,偏偏徐如初站的笔直如松,神情坚定,这一幕在周路遥眼中,极其的具有冲击力。 这位两位站在一起,活像是个魅魔在引诱高僧。 周路遥咳了一声低下了头,眼睛瞅着自己的靴面,不再动弹。 不敢看,根本不敢看。 徐如初道:“还可以有其他办法。” 苏杳见他不理自己,心里也不恼,她笑道:“可是我觉得这样有意思啊,多么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多可惜?” 徐如初认真打量一眼苏杳,道:“你真的想这样?” 苏杳点头。 问荆道:“其实这也算是个好主意,进出的人只有这些舞娘最不容易引起注意......” 徐如初道:“那我去。” 问荆:“嗯?” 周路遥眼睛睁得老大:“嗯?!” 苏杳也愣在了原地。 徐如初道“你不是觉得有趣吗?那我扮成舞娘,岂不是更有趣?” 苏杳神情变得戏谑,“你确定?” 徐如初点头,脸上依旧是一片冰霜,“我确定,让我来扮。” 苏杳眼神如有实质,扫过徐如初的眉眼,最终停留在他的喉结处,看到那里上下滑动了一下。 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到徐如初的这样一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笑还不够,苏杳兴之所至,拍起手来。 问荆和周路遥在一旁脸都要黑了。 苏杳道:“有趣,当真是有趣极了!你可真是会给我惊喜,那么,期待你的表现,‘徐舞娘’!” 徐如初转身就往舞娘更衣室方向走,不发一言。 地道内,殊玉和桑翊沿着暗河往前走,发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师徒二人跳进水中,又好一阵摸索,游到了水的最深处。 殊玉和桑翊都是修士,自然不怕水,他们在水底交换了眼神,便一同往某个方向游过去。 殷墟地表,已经来了妖族的很多个有头有脸的领头。 鸣则正在待客的大厅里来回踱步,听到有妖来报,看向外面。 “王,雏凰破壳啦!” 鸣则眼睛一亮,“当真?!” 下属连连点头,“雏凰不仅破壳,还在火中淬炼几日之久,现在妖力大显,真是喜事一桩啊!” 鸣则满眼的欢欣,“真是双喜临门,妖族集聚,我正好可以将此事告诉大家!” 几日来堆积在他心中的愤懑终于一扫而空,鸣则立刻跟着下属赶去看雏凰,留下未完工的荷花池走了。 在大厅里修建荷花池的妖们也是喜形于色,凤凰诞生,对整个妖族来说的确是大喜事,他们连下铲都下得带上了十分的力度。 “真是好事啊,大王肯定会因为高兴赏赐咱们的!” “谁说不是呢?赶紧的,把这荷花池挖好,一定叫大王满意!” 殷墟待客厅原本是没有荷花的,前年有人来这里,说殷墟少了点花草树木,鸣则便暗暗记下了这点。 这一次妖族集聚,他便要求妖们在大厅提前挖一个荷花池出来,再把长好的荷花移进去。 这样到了晚上,来观礼的妖就会看到最最旺盛美丽的荷花。 这些下属们挖得起劲,丝毫不留意力道,几个猛铲下去,池子竟然从地下冒出水来。 他们万万没想到原本打算从外面引水的荷花池地下就有水,下属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是开心地跳了起来。 真是老天相助,原本还要忙活一阵的工程,现在竟然可以提前完成了。 说干就干,几个妖又努力挖了挖,把地下的水和荷花池连到了一起。 他们为了鸣则的赏赐都对这个意外之喜闭口不提,麻溜地将荷花移栽进去,用妖力护持起来。 入夜,妖族的集聚终于在殷墟的待客大厅里开始了。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一片祥和。 舞娘们陆续走进大厅,几乎个个衣着暴露,舞姿妖娆。 为什么说是“几乎”,是因为这群舞娘里,有一个高个子的舞娘,举手投足都实在太过于僵硬。 鸣则看到“她”蒙着面纱,冷笑一声。 这个徐如初,真是把他当成了傻子。 再看周围坐席里那个笑得前仰后合的长胡子大汉,不就是苏杳吗...... 鸣则看好戏一样扫视着徐如初和苏杳,只觉得这比舞娘跳舞有意思多了。 一舞罢,鸣则站起身,道:“叫这些舞娘候在我寝殿里,我要挑几个侍寝。” 徐如初当场石化。 苏杳的笑僵硬在了脸上。 看到二人的表情,鸣则满意地挥退舞娘,大声道:“诸位请看”,他往大厅中心走了两步,“我殷墟,有一雏凰出生了!” 众妖的目光纷纷被鸣则空间里冲出的一团火焰吸引,只见一只小凤凰从火中飞出,十足的耀眼夺目。 殊玉和桑翊终于看到水上空出现了光亮。 桑翊激动地指了指光透进来的方向,殊玉也欣慰地点了点头。 鸣则笑道:“今日凤凰长成,又有荷花祥瑞之兆,实乃我妖族之幸!” 众妖又看向荷花池,观赏着一片亭亭玉立,正要说几句好听的,结果池子中间一片荷花往两边倒了下去,紧接着水面游出来两个人。 殊玉刚想深呼吸,结果对上了一群妖诧异的视线。 桑翊的师尊还没喊出口,紧接着也愣住了。 殊玉和桑翊:“......” 众妖:“......” 鸣则:“......” 娘的,可真巧。 第123章 梅开二度 反应过来的瞬间,鸣则下属们纷纷亮出了法器,对准殊玉和桑翊。 鸣则皱着眉看殊玉,“你......” 还没走远的徐如初“啪”地甩下面纱,不干了。 苏杳也恢复自己的打扮,笑道:“哎呀呀,你们真会玩,看起来好凉快啊。” 桑翊对着徐如初扬了扬下巴,“不敢不敢,没有他凉快。” 徐如初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聊胜于无的穿着,脸黑了黑。 “爹——!” 雏凰一看见殊玉,立刻冲了过来,但是殊玉还在水中,急得它绕着殊玉乱飞,却无处可以停爪。 “爹,爹!” 一时间,惊诧的,着急的,如临大敌的,生气的,好奇的目光,充斥了整个待客厅。 真是精彩极了。 桑翊首先跳出来,又转身伸手向殊玉,殊玉摇摇头,面不改色地从荷花池里出来,雏凰立刻停在她的肩头。 “爹,我好想你啊!” 殊玉摸摸鸟头,“乖,闭上嘴巴,别吵了。” 鸣则的惊诧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眉心跳了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它......它叫你什么?” 难道自己等了许久破壳的雏凰,是个傻的? 那可是妖族战斗力的希望啊! 它竟然男女不分? 殊玉道:“妖王应该是听到它叫我什么的,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好。” 鸣则宁愿自己聋了。 雏凰亲昵地用鸟脸蹭着殊玉的侧脸,引来桑翊一阵杀人般的目光。 事到如此,鸣则心也累了。 他当妖王数载,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累过。 殊玉道:“妖王,如果真的打起来,或许我们双方都能讨到一点好处,当然......” 她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是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肯定也都会有损失。 鸣则道:“我只是想让他为我算个卦而已。” 鸣则看向徐如初,徐如初却低头沉默,并不打算有所退让。 殊玉笑道:“算卦,也需要有诚意。” 鸣则摸了摸下巴,自始至终,他都是强行将徐如初绑到殷墟,逼迫人家为自己做事,似乎真的没有一点诚意。 他道:“若我真的对徐先知以礼相待,他真的会替我算卦?” 徐如初道:“不会。” 鸣则眼中带上怒意,“敬酒罚酒都不吃,徐先知果然是想打起来。” 桑翊暗叹这徐如初表面看起来和苏杳格格不入,却其实,骨子里都是有共性的。 比如苏杳不想自己动手打出殷墟,就真的不打。徐如初不想算卦,怎样的方式,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殊玉道:“徐先知,我有话想与你说。” 她看了看鸣则,表示自己需要单独的空间。 鸣则摆摆手,“罢了,妖族其余人等先去休息,照顾不周,还请多担待。” 一个大妖上前一步,“妖王,你该不是还在为那个人族......” 鸣则闭上眼,疲惫无比,挥手道:“别问了,退下吧......” 那妖见鸣则如此,无奈地摇了摇头,退下了。 徐如初对鸣则几乎没有好脸色,但是对上殊玉,却是十足的客气。 殊玉与徐如初走进一间屋子商议事情,鸣则见殊玉合作的态度诚恳,又很有可能说动徐如初,便本着要对殊玉朋友客气的态度,将苏杳和桑翊请进了自己新建的寝殿里等候。 桑翊还记得殊玉心里挂怀周路遥,问苏杳道:“周路遥呢?和你们在一起吗?” 苏杳却不答话,只道:“我们来做个交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然后我再回答你的问题,如何?” 桑翊道:“是我先问的。” 苏杳点头,“也罢,那我就先回答你吧。周路遥和问荆在一起,我只让她们藏好,但是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见桑翊皱眉,苏杳又补了一句,“但是问荆心思灵巧,她们起码是安全的。” “嗯”,桑翊看向鸣则,“若是遇上了,你不要让手下为难她们。” 苏杳道:“现在,该我问你问题了。” 桑翊掀起眼皮看苏杳,苏杳道:“你的亲生父亲,叫什么名字?” 桑翊道:“从始至终,我没有答应你要和你玩问问题的游戏,恕我无可奉告。” 苏杳:“......” 她冷笑一声,“原来修真界的正道都这样的不要脸吗?我以为你们正道是多正义呢,原来你师尊就是这么教你的?” 桑翊莞尔一笑,“哪里哪里,这些事是我本性使然,跟我师尊没有关系。” 苏杳一哂,“你倒是将你师尊看得极重。” 见桑翊不答,苏杳抱起双臂,道:“不过,有的问题也不是必须要有答案,只要被问的人透露一些情绪反应,自然也能算做最好的答案。” 桑翊明白苏杳的意思,道:“那又如何?” 苏杳收起了自己平时笑嘻嘻的样子,紧盯桑翊的双眸,道:“你父亲叫轩辕厉,对不对?” 桑翊皱眉后退半步,“你不要挨我这么近,我不喜欢与人触碰。” 苏杳的眼神就像是毒蛇,眸中没有温度,只有慑人的寒光。 桑翊见她态度认真,打了个哑谜。 “我知道轩辕厉。” 他无所谓道:“你觉得我和他很像?” 苏杳的眼中带上了微微的讶异和思索。 她只记得上任魔尊是个独来独往的性格,也没有兄弟姐妹,桑翊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知道轩辕厉? 她道:“只是认识?” 桑翊笑得狡猾,“这是第二个问题了,这位姐姐。” 鸣则见他们二人聊天言辞里仿佛带了火花,也懒得多问,开始在寝殿里来回踱步。 这个新的寝殿刚刚建好不久,他还没仔细瞧过屋子里的摆设,见陈设与之前几乎没什么差别,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看见了放在角落里的米缸。 寝殿是新的,米缸自然也是新的,应该还没有放米进去,鸣则盯着那口大缸,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他就想掀开米缸看看。 反正殊玉和徐如初的谈判还没开始多久,屋子里的桑翊和苏杳又是针锋相对,他闲着也没事干。 所以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米缸被掀开,露出两个脑袋。 周路遥按着问荆的肩膀,强颜欢笑,对表情破碎掉的鸣则摆了摆手,道:“你好呀,嘿嘿......” 第124章 变数 徐如初为殊玉倒了杯茶,殊玉接过杯子,道:“徐先知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时?” 徐如初颔首微笑,“我就是算卦的,所以事事比别人早知道一点点。” 殊玉也笑,“那不如我们都坦诚一点来说话,徐先知,你是因为苏杳,被抓到这里来的?” 徐如初给自己倒茶的手一顿,抬头道:“我以为殊玉仙尊会猜到我愿意为鸣则卜卦,却没想到,仙尊能推到这么早的一步。” “也是凑巧罢了”,殊玉看着窗外,“只要洞悉了人的利益相关,徐先知不用卜卦,也能推出来的。” 徐如初和苏杳的关系除了他们二人,没有人能分明其间的滋味,或许就连他们两个人,都说不分明。 如果是苏杳的手段厉害,徐如初完全不会有自由;如果是徐如初的本领,苏杳不可能将他束缚到这个程度。 只能说,他们的扭曲关系,掺杂了数不清的难言之隐。 殊玉对他们的关系并不感兴趣,只要徐如初与她结盟,只要自己的路不被阻挡,她是不会去往这方面花功夫分析的。 殊玉站起身来,朝着窗外看,漫不经心道:“徐先知虽然看起来是个心为形役的人,处处受着限制,却其实,是个形为心役的人。” “你和苏杳的关系我这几日想了很久,也想不分明,所以我姑且不去想,但是”,殊玉转过头来,眼神里满是确定,“你每一次入局,都与苏杳脱不开干系。” 徐如初苦笑一声。 殊玉又道:“而且一切都不是苏杳逼你去做的,而是,你自己逼着自己去做。” 徐如初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沉默了。 殊玉自知不能将人逼得太紧,便又坐下来给徐如初添了茶,道:“我说了这么多,先知可是只字片语都没给我。” 徐如初被点中心事,却也一点都不恼恨,甚至可以说,他的脸上毫无波澜。 殊玉不知道他这种面对任何事都能保持镇定的本事是不是因为有强大的占卜本领,她看着这个表情淡淡的人,感觉对方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苦行僧。 这个人能够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以后,也有着面对一切事实都能平静的本领。 终于,徐如初开口了。 “是的,殊玉仙尊所料,与事实分毫无差,是我自己甘愿。” 他逃离魔族地界,被鸣则抓来占卜,都是他早已料到的事实。 可是这么一出闹剧,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徐如初问道:“殊玉仙尊,你有没有看过话本子?” 殊玉摇头,“我向来对这个不感兴趣,但是我知道那是凡人用来消遣的东西。” 徐如初也不奇怪,“那仙尊有没有想过,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其实也很像不同的话本?” 殊玉道:“我也听人这样比喻过,不过我觉得,人的一生充满了变数,比话本子还要精彩万分。” “是这个理”,徐如初欣赏地看了眼殊玉,“在占卜中,变数是一个连占卜者都无法把控的东西,大多时候,我们将它叫作运气。” 殊玉道:“那么,我算不算这次的变数?” 徐如初很喜欢和殊玉这样的聪明人对话,他省去了很多解释的过程,淡淡笑道:“你,是这次的运气。” “哦?”殊玉感觉到徐如初将“运气”二字咬得极重,笑道:“难道我的存在,不会干扰苏杳的目的吗?” 如果苏杳是为了拿下殷墟,那殊玉的出现,可是会变成苏杳计划的阻力,根本称不上是所谓的运气。 徐如初道:“正是因为你的出现会干扰她,所以结局才会安然无恙。” 殊玉皱起了眉。 妖王寝殿内,周路遥和问荆讪讪地从米缸里爬了出来。 周路遥边爬边解释:“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我失算了?!” 桑翊咳了一声,罕见地没有怼周路遥。 鸣则脸更黑了黑,皮笑肉不笑道:“因为之前就有人躲过这里了,没想到我也只是随手一揭......” 他发誓,明天一定要换寝殿的守卫,他们是真的瞎! 还有,这简直太过分了,一个两个的,当堂堂妖王的米缸是家里后花园吗?! 问荆没有吭声,默默走到苏杳身后,怕鸣则又发起疯来。 关于鸣则暂时与他们和解的事,周路遥和问荆已经在米缸里面听得清楚,只是她们所处位置太尴尬,打算人走了再跑出来。 但是现在什么都说开了,周路遥也放大了胆子,道:“你别生气嘛,我给你洗刷一遍,不就行啦?” 鸣则气鼓鼓地别过脸去,不再理睬他们。 桑翊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殊玉和徐如初谈得如何了。 徐如初见殊玉露出不解的神情,解释道:“苏杳走的路,是一条献祭千万生灵的路,你的出现,或许能改变这一结局。” 殊玉想起那个被冰层封住的少女,道:“和殷墟的生灵有关?” “暂时是”,徐如初脸上少见地露出几分不忍,“以后,因此事死掉的生灵,还会更多。” 殊玉只觉得荒谬。 按照徐如初所说,她就像个救世主一样,可是殊玉根本不信自己有这样的能耐。 但回忆前世,殷墟在后来的确变成了人间地狱,与徐如初所言一致。 殊玉换了个说法,“徐先知,你的意思是,我会破坏苏杳的计划?” 徐如初点头,“我之前急着出殷墟,是以为你来了此局就会被破,可是后来发现,若要破此局,必须所有人都在场。” 殊玉若有所思。 她问出了自己想要得答案,可是同时又面临了许多扑朔迷离的问题。 所有人必须在场,也就是说,问荆、周路遥和桑翊,都会与殷墟将来的命运有关? 徐如初道:“仙尊,纵使你再聪明,因果幽微,你也不可能全部都看清的。” 他劝殊玉万事随缘,的确是好意。 殊玉点头,“多谢徐先知提醒,那么下一步,你就要给鸣则算卦了?” 徐如初叹息一声,“该来的还是要来,仙尊,我们或许要在殷墟耽搁两天了。” 殊玉眸色沉沉,望向窗外。 来吧,一切未知的谜题,她都敢勇往直前。 第125章 定数 听到徐如初竟然真的改变了主意,愿意为自己算卦,鸣则欣喜不已。 他将徐如初请为座上宾,连周路遥问荆钻他米缸的事都不计较了。 妖族集聚会上,罕见地出现了人族,底下的宾客一片议论纷纷。 但是不满的声音几乎没有,妖族在这一点上很是团结,只要是他们的妖王做出的决定,所有妖都会理所应当地接受。 待客厅里直热闹到了子时,妖们纷纷离席,徐如初面上依旧冷静清醒,对鸣则道:“妖王,起卦最佳时辰是丑时,你先去休整一番,到时候卜卦就在这里进行。” 鸣则心里想着卜卦的事,也没心情喝多,他神色郑重,问道:“需要帮忙的人手吗?” 徐如初摇头,“万事随缘,卜卦的时候,来的人是谁,去留便由着这些人,不多做干扰即可。” 见徐如初神色如此认真,鸣则虽不明白其间玄奥,但也全部都答应了下来。 方才桑翊见殊玉想喝酒,劝了两句,可是拗不过自己师尊,便亲自选了一壶最不会醉人的桂花酒,递给殊玉。 殊玉闷闷地喝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桑翊最不愿意看到殊玉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件事归根结底是鸣则的私事,可是殊玉的最终目的绕不开鸣则,所以殊玉不得不为了鸣则的事费心,这让桑翊心里很不是滋味。 “师尊”,桑翊将酒壶拿到自己手里,减慢了倒酒的速度,道:“如果这件事让你不快乐,就交给我去做,好吗?” 殊玉的闷闷不乐,其实来自于对事态无法全面把控的烦心。 她听桑翊这么说,微微有些讶异,道:“我看上去非常不开心吗?” 桑翊重重点头。 殊玉忽然一阵恍惚。 前世自己冷淡疏离的性格可以说是众所周知,她的喜怒哀乐,自然也没有多少人关心,更没有人会去主动开导自己。 而现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有心事,却有人比她更早一步发现,这叫她有些错愕。 “没有”,殊玉停下喝酒的动作,“我是在想下一步的计划,并没有因为什么不高兴。” 桑翊知道殊玉心里没有她表现得那样轻松,却也配合道:“那好,那等徐先知卜卦的时候,师尊不要赶我走就行。” 殊玉又想起了徐如初和自己说过的话。 看来,其余几人,也会因为各种原因也参与其中了。 正这么想着,周路遥凑了上来,“那我也要跟着仙尊,我这几日没见仙尊,可想了呢!” 桑翊见殊玉默许了,对着周路遥翻了个白眼。 问荆立刻站起身,“主上,我们走,大半夜算什么卦,睡觉它不香吗?” 殊玉和桑翊同时看向苏杳,发现苏杳坐着没动。 问荆的表情隐隐有些绷不住,“不会吧主上,难道你要看?!” 苏杳靠在座椅上,翘起二郎腿,“为什么不看,这么有趣。” 问荆哦了一声,“行吧,你看,那我去睡觉了。” 苏杳动也没动,冷冷道:“我让你睡了吗?” 问荆气得直跺脚,“还有没有王法!我就是个给你做饭的,你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苏杳歪着头看问荆,只是笑,不说话。 问荆狂怒半晌,发现无计可施,苏杳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不叫她睡。 周路遥看热闹不嫌事大,“喂喂,小妖女,你生气的样子像只没吃饱的小狗哈哈哈。” 问荆无差别攻击,“你才小狗,你全家都是小狗!” 周路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是吗?我可喜欢小狗了,谢谢夸奖,还有,我全家也就是天都宗,你说天都宗上下全是小狗,我回头告诉他们去。” 问荆:“......” 这要是周路遥真这么说了,说一个魔族妖女叫嚣作为修真界正道的天都宗上下都是狗,确定不会引起战争吗? 周路遥还在笑,问荆只觉得这个女人看上去像个二缺,实则黑透了。 殊玉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这下,什么都和徐如初的话对上了,不管是不是自愿,最后留下来看占卜的,除了她自己,桑翊、苏杳、周路遥、问荆一个都没有缺。 这些人存在的意义何在呢? 他们又会对苏杳原本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殊玉想不明白,眉毛越皱越紧。 忽然,一点温热靠近她眉心,殊玉回神,发现桑翊修长的指节正在轻轻抚平她的眉。 “师尊”,桑翊眼中似乎有着清晨浮在水面上的细碎朝阳,“别皱眉,有什么麻烦事,分给我扛一扛,好吗?” 这个动作太亲昵,殊玉只觉得不妥。 可是躲开吧,显得她一惊一乍,不躲吧,似乎又有点逾矩。 殊玉看着桑翊的眼睛,愣住了。 毕竟桑翊的眼神很单纯,没有一丝逾越的意味。 周路遥本来和问荆打趣小狗开心极了,然后看到桑翊把他自己的爪子搭在了殊玉的眉心,再然后发现殊玉仙尊竟然默许了毫无抵触的意思,心里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她忽然觉得,自己显得真的像是一条狗。 问荆以为按周路遥的尿性还要揪着自己嘴贱,却不想对方忽然沉默了,抬头一看,看到了周路遥生无可恋的表情。 问荆:“???” 这话痨鬼难道转性了? 周路遥耷拉着脑袋,走过去把自己的下巴垫在了问荆的肩膀上,叹了口气。 问荆嫌弃地推她,“去去去,你走开,别把口水掉我身上!” 周路遥把浑身的力量都压在了问荆肩膀上,失落道:“哎。” 问荆懒得搭理她那死出,道:“怎么了?说话!” 周路遥拖着长音,“烦-死-啦,我-忽-然-就-不-喜-欢-狗-了。” 问荆:“???” 这人一天到晚脑子抽什么风...... 丑时很快便到了,徐如初和鸣则站在桌旁,殊玉等人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气氛很是安静。 “妖王”,徐如初道:“因为我是为已死之人占卜,所以方法与平时不同,需要入你梦境,知她过往,你可愿意配合?” 鸣则点头,“只要能占卜,我怎样都愿意。” 得到了肯定答案,徐如初准备好星盘和蓍草,转头对殊玉道:“那么仙尊,请吧。” 第126章 本体 梦境开启,在场所有人,知情的不知情的,都被卷入其中。 周路遥和问荆双双睁大眼睛,她们只觉得自己被一阵奇妙的气息包围,再次踏实地面,已经进入了鸣则的梦。 “我去,还能这样?!”问荆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她看向苏杳,想求证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觉。 周路遥却已经适应了这里,她看着问荆的表情,道:“那当然,殊玉仙尊多厉害,这就是抬抬手就能做到的事,怎么样,佩服不佩服?” 问荆只觉得周路遥的模样像极了骄傲的公鸡,于是回应了一个白眼。 但是,她的确有些佩服殊玉。 苏杳神情里多了几分认真,道:“你可真不简单啊,这位仙尊。” 殊玉感知到梦境已经稳定,收回心神,道:“只是学着古籍闹着玩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可不是殊玉嘴里的“闹着玩”那么简单。 古籍上的秘术,有多少人敢真正研习,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研习透彻? 光凭记载里面的只字片语,就能回溯梦境到这样的地步,实力究竟有多恐怖? 桑翊已经跟着殊玉入梦几回,算是在场的人里面比较淡定的一个,他有些担心殊玉,便主动上前,道:“师尊,徒弟有话想讲。” 殊玉哦了一声,主动往边上走了几步,“你说。” 桑翊道:“师尊上次与我共同操纵梦境,徒弟已经有所领会,这一次,事关妖族,万一有意外,还需要师尊花心力应对,所以......” 殊玉认真分析了一番情况,觉得桑翊的担心不无道理,便道:“你是想与我再次共同操纵梦境?” 桑翊点头。 殊玉干脆利落地答应,“好。” 说罢,她主动上前两步,垫起脚的同时将桑翊的后颈往自己的方向带,师徒二人同时闭眼,额头抵着额头,开始了共感交接。 问荆所站的角度刚好在桑翊后面,她一回头,只见桑翊低着头,殊玉扬着头,两个人的姿势像极了某种亲密的动作。 她虽是魔族,但也知道师徒伦理,心里一阵发毛,嘴上也快,颤抖地问道:“他俩在干嘛?!” 周路遥和她站的地方差不多,看到的也所差无几,加上问荆惊诧的语气,她的思绪也不由地想到了某处。 天呐,仙尊什么时候和那个小白脸发展到那个地步了?! 她上前两步,在看清楚殊玉和桑翊动作之前,已经开了口。 “臭小子你在干嘛?!” 殊玉的额头刚好也离开桑翊的额头,听到周路遥咋咋呼呼的发问,疑惑地看过来。 周路遥恨不得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快嘴上。 桑翊先是恼火,后来又慢慢回过味来,他看着周路遥,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恶劣的笑。 “周道友,你觉得我们能干嘛?” 周路遥耳朵上的红蔓延到了脖子上,支支吾吾道:“啊......什么......?” “没什么”,桑翊笑嘻嘻地走近周路遥,他有身高上的优势,便居高临下地笑周路遥,“就是觉得,像周道友所在的天都宗这样的大宗门,教出来的弟子,思想应该是顶顶的高洁,所以有点好奇。” 周路遥的脸都开始抽抽了。 鸣则刚刚进入梦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处是哪里,在其余几人说话的间隙,他慢慢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所有思绪纷纷涌上心头。 鸣则安静思考,不被人算计发飙的时候,其实也算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加上他妖族的优势,身高也要比寻常男子高出一个头,整个人显得很有领头风范。 但是这时,他的表情上杂糅了一种说不出的脆弱。 “先知,这的确是我的梦境,可是,我为何看不到小荷?” 小荷,便是殊玉与桑翊见到的被封印在冰层里的那个小女孩。 徐如初看向殊玉,殊玉也适时解释道:“随着你的梦境走就好,想见的人,都会在梦里。” 鸣则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他个子高,不好意思的时候躬着身体挠头,显得有些驼背。 桑翊看着这堂堂妖王竟也有如此一面,自己也开始好奇鸣则与小荷的关系。 众人抬起脚步,继续往前。 苏杳从进入梦境说了两句话后,就安静了下来,徐如初回头看她,道:“还在想什么,往前走吧。” 苏杳回了神,调笑道:“还能想谁,肯定是在想你呀。” 徐如初毫无波澜,道:“走吧。” 苏杳呵呵一声,假装嫌弃道:“没情趣!” 可是她却紧紧跟上了徐如初的步伐,像是忘了方才一般,又开始没完没了地逗徐如初。 此处,是一片农田。 正值盛夏,天幕是一望无际的蓝,玉米在烈日下被风卷起绿浪,远处树林深处传来聒噪的蝉鸣。 几人跟着鸣则,来到了一条河边。 殊玉最靠近鸣则,她敏锐地感觉到,鸣则在来到了河边后,情绪有了明显的起伏。 她沿着鸣则的视线望过去,发现河岸上有一匹受伤的小狼。 前世,殊玉只知道鸣则是妖王,却具体不知他是什么妖,现在看来,那受伤的小狼,就是鸣则的本体了。 后面几人也看到了小狼,周路遥道:“呀,它的脚受伤了。” 问荆上前一步,仔细去看狼的伤口,道:“是被捕兽夹夹的,它可真不走运。” 说完,周路遥注意到了鸣则悲伤的眼神,忽然眼眸亮了亮,指了指小狼,又指了指鸣则,“你......你......” 她实在是无法将那么可爱无助的小狼和人高马大的鸣则联系在一起。 问荆是个魔族大夫,看不了眼前有人受伤,刚想伸手去摸摸小狼的头,就听到周路遥很吵,便皱眉道:“你什么你,能不能别吵!” 周路遥哈哈直笑,“啊哈哈哈哈,它是鸣则,它竟然是鸣则!” 问荆伸出去的手默默缩了回来。 鸣则黑着脸,道:“很好笑吗?” 周路遥看见他要杀人似的表情,立刻老实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殊玉和桑翊同时察觉到了梦境的气息变浓,都看向了那个笑着走过来,穿着红裙的小女孩。 ...... 第127章 妖王当狗 小狼重伤在身,又听见人类靠近,顿时警铃大作。 虽然面前的女孩只有小小一个,但是野性动物对人的防备心不是一般的高,小狼呲着牙,半卧起来。 小荷很明显被吓了一跳,她撇了撇嘴,就想要哭,可是看见了狼爪子上的血迹后,又换了一副好奇的表情。 “狗狗,你怎么伤成了这样?” 鸣则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偷瞄其余几人的反应。 妖王这样的黑历史,实在是难被人知晓。 好在,其余人都很给面子地没有嘲笑他。 小狼听见自己被当成了狗,一种说不出的屈辱令他当场泄了气,又趴在了地上。 小荷见它不攻击自己,提着裙角往前靠近了几步,问道:“你能不能别咬我?我就给你包扎伤口。” 小狼不搭理她。 这却让小荷很开心,她觉得这只小狗其实挺乖,如果能养在家里的话,就更好了。 这样想着,小荷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家里给你拿点包扎的东西,乖啊。” 小狼呜咽了一声,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它是狼啊!狼! 面子何在? 不过小狼注意到,小荷手里提着一个空饭桶,想来是刚刚给地里干活的人送了饭。 它咬牙切齿地想,“区区人族,竟敢将它当做狗,等它伤好了,它一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哭出来!” 不一会,小荷竟真的走了回来。 她见小狼依旧在这里没有离开,开心的跑过来,将自己带的半个鸡腿递了过去。 “小狗狗,快吃,这是我中午的饭,送给你好啦。” 小狼原本不屑一顾,头转向另一边,可是等小荷将鸡腿靠近它的鼻子,浓郁的香味瞬间激活了狼的味蕾,它抽抽鼻子,偷眼看了下满脸笑容的小荷,不好意思地张嘴吃了。 真香! 它每次吃的都是鲜血淋淋的生肉,人间竟有如此美味! 它之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周路遥啧啧,“原来妖王这么容易买通啊!”她指着对小荷摇尾巴的小狼,“这就不知道自己是狼还是狗了?” 鸣则抿着嘴,脸上是藏不住的窘迫。 苏杳轻蔑地哼了一声,鸣则紧绷的表情瞬间破碎了。 怎么了嘛,谁不喜欢吃好吃的,为五斗米折腰,可是能换顿顿饱的。 小荷见这只“狗”开始摇尾巴,道:“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狼眼睛发亮,就差点个头了。 桑翊看到这狼这么不值钱的样子,回头看了下鸣则。 鸣则内心:都别看我了好吗?!这种公开处刑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土里。 就在他真的想要就地挖个洞钻进去的时候,殊玉的声音如同天籁,救了鸣则。 她道:“这也算明智之举,不跟着小女孩的话,碰上大人,他们肯定会杀了它的。” 鸣则连连点头,“还是仙尊慧眼如炬,我就是这样想的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时的低头,可以保命的!” 周路遥笑得贱兮兮的,“对呀,没事哒,毕竟狗命重要嘛,没事哒,没事哒!” 她故意把“狗”字咬得极重,看着鸣则咬牙切齿的表情,心情畅快。 谁叫他之前把她们逼得那么窘迫东躲西藏,现在有把柄不抓,那就是大傻子。 不仅如此,她现在算是有了妖王的把柄,以后拿着它作为胁迫,哼哼哼...... 问荆一转头就看见周路遥阴险的表情,淡淡道:“恶心。” 周路遥:“......” 就这样,小狼被小荷抱在了怀里带回了家。 鸣则当时虽然只是只小狼,但是它是妖,伪装自己还是可以的,当小荷的父母质疑它是只狼的时候,鸣则各种摇尾巴卖萌加“汪汪”叫唤,成功打消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疑虑。 也是,毕竟狼不会这么不要脸,它们是一种有血性的动物。 鸣则成功化身为“狗”,开始了没羞没臊的蹭饭生活。 一群人就这样看着妖王曾经为五斗米折腰的实录,表情复杂。 鸣则的脚下,也经常被自己尴尬得用脚趾抠出了不知多少个小洞洞。 桑翊旁观梦境只觉得荒谬,他有点佩服殊玉竟然一直能做到云淡风轻的旁观,刚想说什么,却看到殊玉袖中有熟悉的亮光一闪而过,桑翊差点没忍住笑。 刚刚殊玉袖中的,不正是留影珠吗? 桑翊恍然大悟,这旁观的人中,不乏和鸣则有仇的,譬如周路遥。 但周路遥顶多也是想着拿这件事口头要挟鸣则,殊玉更狠,直接偷偷录了下来。 这下,桑翊觉得,以后拿这留影珠给鸣则看,鸣则给殊玉当狗都心甘情愿了。 高,实在是高。 不愧是师尊。 桑翊心里给鸣则点了根蜡,同时又敏锐地窥探到了殊玉下一步的打算。 殊玉是不会去尽力覆灭殷墟了,如果要覆灭的话,就不会用留影珠留下妖王的黑历史,因为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威胁的把柄没有任何价值。 桑翊眨眨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看鸣则当狗。 春去秋来,有小荷一口吃的,便有鸣则的口粮。 小荷喜欢在去给地里送饭的时候带上鸣则,她给自己心爱的狗狗起名“旺财”,每天一到中午,小荷一声“旺财”,就能从狗窝里召唤出笑得鬼迷日眼的鸣则。 “哈哈哈哈哈”,周路遥每次都会笑得毫不掩饰,鸣则起初还会黑着脸尴尬自闭一会,后来习惯了,也就随周路遥去了。 如果他们一直过这样的生活,那么可能也就没有后来的妖王鸣则了。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小荷病了。 起初小荷只是咳嗽,可是后来,她开始浑身无力,脸色苍白。 小荷的爹娘一直以为是小风寒没有在意,可后来发现事情严重 终于开始为小荷找郎中,却为时已晚。 郎中说,小荷得的病是一种极其耗费银子的病,或许要她爹娘不吃不喝,才能凑齐她的一副药。 这一下,整个家的天都塌了。 鸣则每日看着小荷虚弱的坐在院门口晒太阳,便默默凑上去,蹭她的手背。 作为妖,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个人族,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第128章 幼年之痛 “邻家阿婆活着的时候,我听过她讲的一个故事,旺财,你想听吗?” 鸣则蹲在小荷床边,神情恹恹的。 小荷这几日因病痛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她总是会看到脸色阴沉的父亲,或者暗自垂泪的母亲,心情更是糟糕。 作为一只“狗”,它当然不可能回答主人的问题。 小荷见自家的旺财没有走开,默认了它想听。 少女往床边靠了靠,虚弱道:“曾经在一个王宫里,住着一位十分美丽的公主。” 殊玉听着故事的开头,觉得这可能就是个哄小女孩开心的故事。 小荷的神情却不像是在讲一个幸福快乐的故事,她道:“这位公主善良极了,对自己的侍女也温柔备至,后来,她的侍女和她成为了好朋友。” 问荆不知为何,看了眼苏杳。 她对这个公主和侍女成为朋友的故事没有表态,只是苦笑了一声。 周路遥发现了问荆的小表情,但是没有如同以往一样又大大咧咧的开玩笑。 小荷继续道:“侍女会为了公主做很多事情,比如将那些嫉妒公主的人轰出去,又比如,在公主生病的时候不眠不休地照顾她。” “有一天,侍女和公主在后花园散步,忽然遇到了一个妃子派来刺杀公主的刺客。” 小荷咳嗽了两声,鸣则不放心的半蹲起来,看着小荷。 小荷摸摸它的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个刺客武功特别厉害,侍女挡在公主身前,差点被捅了一刀,但是公主动作很快,又用自己的后背去为侍女挡刀。” 桑翊挑了挑眉。 这般身居高位却还能将别人也放在心上的行为,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回头,看了殊玉一眼。 小荷的故事还没讲完。 “刺客没想到公主竟然这么善良,被公主的心地打动,心甘情愿花了极大的代价,成为了公主的护卫。” “就这样,公主和侍女护卫开心地度过了几年,可是有一天,这个国家打仗败了,赢了的国家听说公主美丽,要求公主和亲。” 苏杳听得有点累,她坐在站着的徐如初旁边,将头靠在了徐如初的胳膊上。 徐如初没有走开。 小荷道:“旺财,你知道和亲吗?阿婆说,和亲就是把公主嫁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和那些粗鲁的人生活在一起,并且常常被人欺负。” “我就想着,公主的父母,是怎么舍得的啊,可是,故事里,这个公主真的被和亲了。” 鸣则看着动物形态的自己用头蹭了蹭小荷的手,其实他知道,那个时候小荷的心情是很不好的。 “和亲的路上,护卫和侍女要偷偷带公主逃离,可是来和亲的使臣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就和他们秘密谈话。” “使臣对侍女说,如果她能想办法给护卫的茶里下毒,让护卫死掉不带公主走,他就会给侍女黄金百两,放她自由。” “当然,使臣又找到了护卫,告诉他,只要能杀了那个碍事的侍女,他会给护卫良田百亩,让他后半生无忧。” 殊玉听明白了,那个使臣其实是想借刀杀人,令侍女和护卫两个互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公主对侍女和护卫那么好,他们二人,真的会去做吗? 殊玉对这个故事也有了兴趣,她抬头看站在身边的桑翊,道:“你怎么看?” 桑翊摸着下巴,道:“人心不可捉摸,我也猜不透。” 苏杳道:“这还用猜?肯定都会背叛喽,黄金百两和良田百亩,对平常的下人来说,诱惑多大?” 问荆皱眉,“主上,难道你觉得,世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见利忘义之徒嘛?” 苏杳眯了眯眼,眼神带上了极度的震慑,“你在质问我?” 徐如初沉声打断,“苏杳!” 苏杳哼了一声,又不再理会他们了。 周路遥没有说话,拍了拍问荆的肩膀,问荆罕见地没有炸毛,只是低下了头。 殊玉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垂下眼浅浅一笑。 小荷还在讲着故事。 “后半夜,公主睡着之后,路上起了一阵骚乱。” “公主被动静吵醒,跳下马车去看,发现自己的护卫将长剑插入了侍女的心窝,而护卫嘴里不断涌着黑色的血液,像是中了毒。” “他们二人听见公主来了,无一例外地以怨恨的目光看着公主,然后死去了。” 苏杳道:“果然,我猜对了。” 小荷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眼睛里带着泪,道:“侍女和护卫果然按照使臣的说法照做了,他们两个一死,使臣高兴地带着公主回了他们的国家,并告诉他们的皇上,是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杀死了图谋不轨的侍女和护卫,获得了很多赏赐。” 桑翊道:“人心果然难测。” 这个故事听得在场人心里五味杂陈,都安静了好一会。 小荷说出了结局,“最后,公主在那个国家的皇帝面前,自我了断了。”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难受的故事,好人没有好报,看上去紧密相连的关系,却轻易受到了利益的蛊惑。 小荷刚讲完这个故事,就听到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 她看见自己的爹娘好像挨得很近,但是他们的情绪十分不对劲。 再靠近一点,小荷看清楚了,自己的娘亲正在拉着爹爹的衣袖,满脸哀求的姿态,“孩他爹,那是一条命啊!” 小荷垂下眼,不用说,娘亲是在说她自己。 自己生病这些日子,家里总是一团阴云。 忽然,她的父亲咆哮道:“老子的命不是命吗?你生个赔钱货也就算了,现在生病这样坑我,我不打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小荷的眼睛里立刻落下泪来。 狼形态的鸣则也听得愤怒,呲着牙对着小荷的爹,一副威胁的姿态。 可是男人已经怒极,他看见一个畜生也敢这样看自己,过来就是一脚。 鸣则吃痛,呜咽一声,小荷立刻摔下床来,抱着鸣则哭道:“旺财别怕,别怕。” 女人看到女儿就这样摔下来,心里难过,她跪下来,抱住男人的腿,“求你了,当家的,去向她二叔借点钱吧,我后半辈子一定还他!” 男人不怒反笑:“你是让老子后半辈子不吃不喝吗?你个贱人!” 他抬脚,当着小荷的面,不停地踹起小荷的娘亲来。 这一幕,堪称人间地狱。 小荷哭碎了心,都无济于事。 鸣则还是幼年,无法成形,只是死死咬住男人的裤腿,可是除了多挨几脚,也毫无办法。 三日后,随着女人一声凄厉的哭嚎,鸣则冲进屋里,看到了死去的小荷。 少女不想给自己的家人添麻烦,穿着那件最爱的红裙,服了耗子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第129章 孰是孰非 所有人看着鸣则的原身守在小荷的尸体旁不吃不喝两天,最后将小荷叼到背上,离开了村庄。 它求了很多妖,最终终于找到了一块凝结了妖力的冰晶,可保小荷尸身不腐。 徐如初道:“妖王,将你的血滴在蓍草上。” 鸣则本来沉浸在哀伤之中,听到徐如初叫他,回过头来,听话地割破手指,按照徐如初的要求做了。 蓍草点燃的同时,众人也从梦中回到现实,徐如初拿着星盘进行占卜,鸣则紧张到连大气都不敢出。 末了,徐如初抬起头,挥灭了火焰,道:“妖王是想要占卜小荷的转世?” 鸣则点头,“我很想她,她曾经对我很好,可是她的一生都不快活。” 徐如初道:“可是你就算找到她,她也不一定记得你了。” 鸣则道:“我不在乎,我就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还不错,我就释然了。” 其余人也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可是徐如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却说不出话来。 鸣则皱起眉头,试探道:“连看一眼,都不行吗?还是说,连你也,占卜不出来?” 徐如初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话。 鸣则有些着急,道:“可是我就是看一眼啊,你们用法术圈住我都行,我不会做什么事干扰她的,我只要知道她一切安好就行了!” 徐如初额角跳了跳,终于忍不住,他道:“可万一她一点都不好呢?!” 鸣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殊玉看向徐如初,问道:“徐先知能否说得具体一些?” 鸣则也被殊玉的话提醒,问道:“对呀,徐先知,小荷是过得不好吗?有多不好?我能帮她吗?” 徐如初表情上带了不自知的悲悯,摇了摇头。 鸣则竟然觉得,自己都有点不敢细问了。 他害怕自己不知道小荷的下落,又害怕自己知道了小荷过得不好,却无能为力。 徐如初只觉得鸣则的表情可怜极了,他帮人帮到底,沉声道:“我告诉你关于她的后来,你......看开点吧。” 鸣则脸色苍白,看向徐如初。 徐如初道:“小荷死后,她的父亲以小荷的名义,给她配了冥婚,然后赚了一大笔银子。” 鸣则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他没有想到,小荷的亲人,竟然可以如此压榨一个死人。 徐如初看了眼在场众人愤怒的神色,道:“可是后来,与小荷婚配的死者家人又说小荷是病死,找了很多不好的理由,要退婚,不仅拿回了当初的银子,还将小荷父亲痛打了一顿,那个男人心里恼恨,将小荷的衣冠冢挖了。” 周路遥倒吸一口凉气,“畜生啊,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简直不是东西!” 徐如初叹气道:“小荷泉下有知,不肯再投胎做人,以自身自由为代价,愿意永留黄泉。” 鸣则浑身失去了力气,跌跪在地上。 “所以”,徐如初眼中依旧是浓重的悲悯,“你再也见不到小荷了,妖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杳开了口。 “妖王,你看,都是因为人的自私和人的利益,你的主人小荷才会落到如此地步,你是不是,应该给她报仇?” 鸣则眼中有了一丝光,可很快暗淡下去,他道:“但是小荷的亲人,早已死了很多年了。” 苏杳勾起唇角,“妖就是妖,脑子简单,四肢发达,只要这世上有利益存在,人心就永远不会单纯,只有所有的人都死了,这些肮脏才会消失,这些像小荷一样的受害者,才会不再出现。” 殊玉立刻打断苏杳的话,“这位,你的言论,太过于偏激了吧?” 苏杳刚想反驳,鸣则却道:“你说的有道理,只要杀光那些道貌岸然唯利是图的人,就好了。” 殊玉道:“鸣则,人心易变,坏人杀不尽,好人也死不完,若说你寻仇,那是恩怨分明,可是将恼恨发泄在这样大范围的人中,就是偏激。” 可是鸣则心里已经听不进去。 殊玉见别无他策,只好拿出自己的底牌,道:“妖王,小荷的遗体,在我手里。” 鸣则满眼的仇恨瞬间化为不可置信,他看向殊玉,道:“你说什么?” 桑翊已经召唤出怀书剑,满眼戒备。 殊玉语气坦荡,“我在暗河尽头找到的,她就被封在厚厚冰层之中,对吧?” 鸣则脸色沉了下来,道:“你威胁我?” 殊玉点头承认,“对,我威胁你,假若你现在有一丁点走火入魔的倾向,我就立刻毁了小荷的遗体。” 鸣则不敢相信殊玉竟然会这样要挟他,他道:“你可是修真界的正道,你忍心毁坏一个凡人的遗体?” 殊玉道:“你还是殷墟的妖王,刚刚差点走火入魔,想拉着殷墟去杀修真界,比起你来,我不算狠。” 鸣则清醒了几分,他道:“你是在指责我没有责任心。” 苏杳皱眉,“人活一世,你要顾及太多人,自己又多么无辜?” 徐如初摇头,“苏杳,你为何要执意如此?这对谁有好处?” 苏杳不理会徐如初,“你看,小荷死得多么可怜?她就是因为人性而死!” 因人性而死,殊玉垂着眼睛,她的前世,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是殊玉分毫不让,她道:“一个人造下的孽,不该无缘无故牵扯到所有人头上,若要这么算,举世之中,无人算得上是清白。” 鸣则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殊玉和苏杳的话就像是脑袋里两个意见相左的自己,让他无法下决定。 既然如此。 鸣则忽然爆发全身妖力,将众人卷入一片混沌之中。 “这是我布置下的幻境,殊玉仙尊,你以小荷的尸身要挟我,那我便只留下你我的记忆,抹去他们的记忆,我要你成为小荷故事里的人物,我们来赌一把,人性,到底有没有救,如何?” 殊玉瞳孔缩动,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吞噬,暗自震惊。 鸣则的确不愧为妖王,原来他的妖力全部爆发,有如此的威力。 不愧是前世主导殷墟混乱的领头人物。 这么想着,殊玉睡了过去,落入了鸣则的无底幻境之中...... 第130章 不乖的护卫 “公主,公主快醒醒。” 殊玉感觉有人摇晃自己,慢慢睁开了眼。 她看着眼前焦急的周路遥,神识清醒过来。 这是鸣则用强大的妖力编织出来的幻境,也是小荷讲过的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 她记得鸣则说过,会保留自己的记忆,那么现在,周路遥肯定是忘了之前的一切。 殊玉试探道:“路遥?” 周路遥愣了一下,道:“公主,你说什么?” 殊玉心下明了,道:“哦,我刚刚做了个梦,感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呢。” 周路遥笑了笑,“公主,晚上是晚宴呢,你怎么还睡着,得快点起来打扮了。” 殊玉一听打扮就皱眉,但是她不按照幻境的节奏来,幻境也不会被打破,只好坐起身,来到梳妆台前。 然后,殊玉发现了一个问题。 周路遥没有了记忆,成为了故事里公主的侍女,但是她还是她原本的壳子,所以梳妆打扮这件事,周路遥做得磕磕绊绊。 殊玉看着镜子里自己被她梳出来的两个歪歪斜斜的发髻,忍不住想笑。 周路遥自己也是个疏于打扮的,平时一身劲装,梳个高高的马尾,英姿飒爽。 现在要本来就不精通打扮的她来替别人梳妆,更是难上加难。 殊玉道:“我来吧。” 周路遥挠头,“公主,我为什么梳头都梳得这么丑?” 殊玉戏谑道:“或许你适合用剑呢。” “剑?”周路遥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亲近之感,她似乎真的更爱剑一点,道:“好奇怪,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东西,怎么会觉得心里这么喜欢?” 殊玉看了看周路遥疑惑的神情,“怎么个喜欢法?” 周路遥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怪异,她空握着手,挽了几个剑花,“就是觉得,我手里应该有一把剑的。” 看来,她没有完全丢掉自己的记忆。 殊玉想,这样也便多了几分胜算。 “好了,走吧”,殊玉拉住周路遥的手腕,“今晚上,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呢。” 周路遥乖乖跟上,忽略了自己心中那种违和的记忆感。 夜宴并没有多有趣,王公贵族凑在一起,不是看舞蹈就是听丝竹,殊玉坐着坐着就感到无比浓郁的困倦袭上心头,自然而然的,她就想去后花园走走。 “我俩去走走吧,好无聊。”殊玉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更加无聊的周路遥道。 “好!”周路遥立刻附和。 二人并肩走进后花园,到了假山后无人僻静处。 忽然,一道寒光直冲殊玉后颈,殊玉有记忆在身,招式反射性地对上,周路遥反应也快,看到殊玉对敌,自己一脚踢在了刺客的剑柄之上。 二人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给人暗算的机会。 桑翊眼前一亮,他是被派来刺杀公主的刺客,却没想到,看上去柔弱的公主,竟然能反应迅速地接了他的杀招。 还接得如此漂亮干脆。 周路遥愣在原地,一脸的茫然道:“公主,我怎么......这么厉害?” 殊玉看到这个故事里的刺客果然是桑翊,笑道:“这位......大侠,你为何要暗算我?” 桑翊这才发现,这位公主的长相,清冷如月,皓然若雪。 他在刹那间只觉得自己后背脊椎处一痛,没来由地心跳加速。 为什么? 自己从来没有有过这样的感觉,却又觉得,这个感觉很熟悉? 他静下心来,道:“我本是后宫嫔妃派来取你的性命之人。” 周路遥听到这话,心中十分不悦,“大胆,竟敢对公主如此说话!” “但是”,桑翊上前,“我看公主武艺高超,似乎不在我之下,方才公主的风姿着实令人惊艳!” 这话在等级森严的皇宫就是不敬的调戏,周路遥为之气结,“哪里来的登徒子,不要命了吗?” 桑翊收了剑,无所畏惧道:“我又不是公主的下人,又和公主没有任何关系,我说话还要顾忌什么?就是说出自己的心意而已。” 殊玉皱眉。 看周路遥的样子,她的性格和失去记忆之前没有不同,怎么桑翊一失去记忆,对上她,就变得这么......大胆? 她可从来没觉得桑翊对上自己会这样直白,难道,平时桑翊在她面前那样端着,是因为他们师徒的关系? 那他未免也太会演戏了吧? 不可能...... 殊玉觉得,还是因为受了幻境的影响。 为了故事正常进行下去,殊玉道:“那么,你想不想做我的护卫?” 桑翊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当真?” 殊玉点头,“只要你为我所用,护我周全,我可以想办法给你换个身份,待在我身边为奴为仆,你可愿意?” 桑翊莞尔一笑,道:“自然。” 他觉得这个美丽的公主有着非同一般的气场,那种自信掌握局势的样子,着实是,令他着迷。 如果待在她身边,想必会很有趣。 就这样,桑翊成了故事里的护卫,周路遥是故事里的侍女,他们三人,的确成了关系很好的主仆。 幻境不像讲故事,年年岁岁都要慢慢度过,渐渐地,殊玉觉得幻境里的桑翊有些不同。 周路遥不擅长为殊玉梳妆打扮,桑翊有天早上看见,便直接上前抢过周路遥手里的梳子,为殊玉梳起头来。 殊玉觉得这样不妥,因为一个护卫不该与公主这样靠近,她伸手去夺梳子,却被桑翊抓住了手腕。 “大胆!”殊玉语气里带上了威胁,“你敢抓我手腕?!” 桑翊看周路遥被夺了梳子后早就气愤地走远了,无所畏惧地又上前一步,另一只手握住梳妆台的边缘,将殊玉整个人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道:“我就敢,公主下令杀了我?” 殊玉身处幻境,虽带着记忆,却没有修为在身,一时间,竟真的无法挣脱桑翊的蛮力。 反了天了。 殊玉咬着牙,这要是桑翊清醒的时候敢这样对自己,他就死定了。 不过,殊玉还有些武艺在身上,她使了个巧劲,挣脱了出来。 桑翊满眼的可惜。 他看着殊玉手腕上被自己握出来的浅浅红印,眸色沉了沉。 第131章 主仆 第二日,殊玉起床,没有看见桑翊。 周路遥准备好一桌子菜肴,才发现殊玉坐在梳妆台前,愣了好久。 “公主,在想什么?” 殊玉眼皮跳了跳,她实在是难以适应这个称呼,她掐了掐眉心,“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好无聊。” 周路遥坐到她旁边,“可不是嘛,我也觉得无聊,每天都是这样,我这几日都在想一个问题,我之前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 周路遥神情十分认真,殊玉看着觉得可爱,捏捏周路遥脸蛋,“那我送你个东西。” ...... 后花园,周路遥拿着一把剑,开心得恨不得跳起来。 她只知道自己是一个侍女,一辈子没学过武功,可是现在一把剑握在手里,却一点都不违和,反而让她觉得理应如此。 殊玉给周路遥给了事做,自己却闲得恨不得撞墙。 她做仙尊的时候,还可以打坐充沛灵力,可现在变成一个凡人一样的存在于幻境中熬日子,真是愁煞她了。 正发着呆,忽然门外传来响动。 “都下去吧。” 是桑翊的声音。 一大早上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殊玉回头刚想发作,却见桑翊两步跑到自己面前,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殊玉云里雾里,但是也没有发出声响,她看到桑翊一只胳膊环住自己的腰,然后身上一轻,自己整个人随着桑翊飘起来,落到了花园里的宫墙之上。 “你干什么?!”殊玉睁大眼睛。 虽然这是幻境,但这里好歹是幻境的皇宫,出了差错,会影响幻境的延续,桑翊这又是哪一出? 桑翊笑道:“公主别怕,奴已经探好位置,他们不会发现的。” 殊玉从来没有发现桑翊还有如此离经叛道的一面,她怕自己挣扎会使幻境受影响,只好闭上嘴巴不再理会桑翊。 耳边传来桑翊一声轻笑,殊玉觉得自己身上又是一轻,人已经跟着桑翊落到了十丈之外。 有一说一,桑翊说他探好了路,的确是靠谱的。 二人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出了皇宫,来到一处有山有溪水的野外,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殊玉心情大好,回过头想夸自己的徒弟干得漂亮,可是她立刻反应过来,现在桑翊的身份,是公主护卫。 而此刻,她也不是昆仑仙门凌霄峰的殊玉仙尊,她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桑翊看殊玉高兴,后背又是一阵疼痛。 他不知道这样的痛苦究竟是因为什么,就像是一条鞭子抽在骨头上,疼得令人眼前发黑。 “公主”,桑翊看着殊玉跑到河边掬起一把水,也跟过去,“我们之前认识吗?” 殊玉玩水的手一顿,玩味一笑,道:“你说呢?” 桑翊摇摇头,“我应当是没见过公主的,但是总觉得,公主令我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殊玉坐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浮云,“怎么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桑翊不好说自己会因为殊玉而身体疼痛,便打了个哈哈,道:“说不清啊,可能是我们有缘吧?” 殊玉眯起眼睛,“是啊,或许是我们有缘吧,这些东西,都说不清的。” 桑翊嗯了一声,“那就不想了,想多了也没有意义。” 他躺在了殊玉坐着的草地旁边,看着殊玉,眼神毫无避讳。 殊玉来了兴趣,威胁道:“你疯了,敢这样看着本公主。” 桑翊无所畏惧,“奴都带着公主出来玩了,看一看,也不算是过分吧?” 殊玉俯下身,一把掐住桑翊的喉咙,收紧了虎口,“你敢和我算账,是在挑衅我?” 桑翊也不反抗,眉眼弯弯地笑着,虽然呼吸已经有些不稳,可是他的眼神依旧是放肆的、无礼的。 殊玉皱起眉头,手上力道又加了几分,桑翊摆摆手,殊玉以为他要求饶,满意地松了手。 桑翊一呼吸到新鲜空气,先是一阵呛咳。 他躺在草地上,眼眶已经湿红,殊玉道:“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桑翊嘴唇动了动,殊玉听见他说了什么,但是没听清内容,于是附身,将耳朵凑近了桑翊的嘴唇。 桑翊的声音沙哑,但是说出来的话,变得比方才清晰。 他说—— “公主,刚才你要掐死我的表情,可真是好看。” !!! 殊玉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挑衅,要说刚才掐着桑翊还有几分是吓唬,这下,她是真的有了几分恼怒。 她扬起手,就要给躺在地上的桑翊一耳光。 可是桑翊动作也很快,他又一把抓住殊玉的手腕,坐起身道:“打人的时候,也好看。” 接着,桑翊飞速地亲了殊玉的侧脸一下,然后施展轻功,掠到了一棵树上。 殊玉几乎石化当场。 放肆! 卑鄙! 简直是欺师灭祖! 可是理智告诉她,这里是幻境,她的身份是个公主,桑翊只是公主的护卫,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没有记忆。 殊玉恨恨跺脚,指着树上,“有本事你下来!” 桑翊躺在树上直笑,道:“有本事,你上来。” 殊玉为之气结。 好得很,她回头定要问问鸣则,这幻境是个什么鬼,把她有礼克制的好徒弟竟然变成了这副德行! 等桑翊恢复记忆,她也要好好“问候”一下桑翊。 殊玉心中想通,心情又随之好了起来,她再次走到河边,躺在了草地上。 “你若是不下来,那你就吧别下来,反正树上没有地上舒服,你爱当猴,你就当吧。” 桑翊坐在树上,两条长腿在空中晃啊晃的,他就那样看着殊玉,便觉得满心满怀都是满足。 他知道自家公主心善,便轻轻跃下树来,躺在了殊玉身边。 殊玉懒得理会他,转了个身,留给桑翊一道清瘦的背影。 晚膳之前,二人回到了皇宫。 可是一回到皇宫,殊玉便收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周路遥练剑时,不慎损坏了宫中一盆名贵的盆景,皇帝要将她治罪。 殊玉思虑良久,终于想出办法,将自己身上的钗环尽数卸下,换上素衣,跪在了皇帝院中,请皇帝放过周路遥。 这一跪,便是整整一夜。 桑翊也跟着她跪,后半夜下了雨,桑翊拿来一把伞,跪在殊玉身边,自己却淋湿了满身。 不过好在,他们的求情得到了想有的回馈,周路遥第二日,便被平安放了回来。 殊玉是公主,身娇体软,淋了雨后便病了,后来据桑翊说,周路遥听说自己是被公主跪回来的之后,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难过了三天三夜。 ...... 第132章 挡箭 殊玉坐在院子里,看着宫墙外的风筝发呆。 桑翊将周路遥拽到殊玉面前,道:“犟得牛一样,公主,我可算把她给你带过来了。” 周路遥见到殊玉,直接“咚”地一声跪下,低头不语,没有了方才对待桑翊的倔强。 殊玉觉得好笑,道:“怎么,三番四次叫你出来,你都敢抗命?” 周路遥摇头抹泪,“公主不应该为我这条贱命如此,你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奴婢。” “不要妄自菲薄”,殊玉认真道:“命哪有高低贵贱?” 周路遥作为天都宗大师姐时可不是这般样子,殊玉不喜欢看她低声下气,伸出手,道:“起来。” 周路遥跪着不动。 殊玉叹了口气。 “我是因为难过,因为愧疚。”周路遥语气坚定,“我以后不玩剑了,我不会再拖累你因为我受苦了。” 殊玉哦了一声,“你不练剑,以后谁保护我?” 周路遥奇怪地看向殊玉,桑翊也急了,“我保护你呀?!” 殊玉道:“有的贵族小姐举办聚会,可不准男子参加,怎么,你到时候打扮成姑娘混进去照顾我吗?” 桑翊:“......” 殊玉就爱看桑翊被自己两句话堵住嗓子眼的样子,她继续就着话题找不痛快,“也对,你这小白脸的样子,穿粉色裙子最是好看。” 桑翊脸都垮下来了。 周路遥也爱看桑翊吃瘪,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殊玉起身扶起周路遥,道:“喜欢剑没有错,但错在粗心大意弄坏了东西,以后好好练剑,别再出错了。” “嗯嗯”,周路遥抽抽鼻子,“公主,你真好。” 桑翊抱起胳膊偏过头去,哼了一声。 岁月平静无声,可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 局势终于在你来我往的试探之下,倾塌了温柔的假笑。 战争开始,殊玉身为公主,吃穿用度都比平时变得紧张,周路遥和桑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严防有奸细来谋害自家公主。 殊玉被这样过度保护,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 从前只有她殊玉仙尊“凶名在外”,向来都是她保护别人的份,现在所有状况都被逆转,殊玉到处都充满了不自在。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殊玉才知道了周路遥和桑翊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那是一个黄昏。 殊玉正坐在宫里的荷花池旁,一道利刃忽然破空而来,削下了殊玉耳侧一缕头发。 好在殊玉五感敏锐,在刹那之间作出了判断,可是紧接着那道利刃,又是密密麻麻的箭雨。 皇宫之内,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刺客? 殊玉来不及想这个幻境的不合理,却已经被一人紧紧抱住,躲在了石桌后面。 “桑翊!” 殊玉的头发被缠在桑翊的胳膊上,她皱着眉,“我头发!”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一声闷哼。 殊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无意识搂着桑翊后腰的手里,是一片湿热。 满手的血。 殊玉恍然清醒,此刻的桑翊,并不是昆仑仙门凌霄峰的修士,不是渡了小天劫的灵根觉醒者,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只有一点武功的小侍卫。 “桑翊”,殊玉的嗓音带着不自知的颤抖,“你说话。” 桑翊下巴垫在殊玉肩头,垂眼只看得到殊玉后背的青丝,他干笑两声,道:“还活着呢,你慌什么?” 殊玉握着桑翊身上中的箭,看着洇出来的血带着黑色,道:“箭上有毒。” “啊”,桑翊叹息一声,“幸好没有射在你身上,快谢谢我,都是我反应快。”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能开玩笑。 殊玉道:“你会死的。” 幻境里死去,现实里肯定是不会受影响,可是死在幻境里会令修士产生道心不稳的现象,殊玉一点都不想让桑翊出事。 桑翊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晰了,他声音沙哑,却还是固执地问道:“那,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 殊玉不知道桑翊为什么要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她以为是桑翊中了毒所以嘴上乱问,没有回答,听到外面的刺客已经被拿下,立刻叫人抬桑翊回自己的院子。 宫人们手脚相当利索,不多时已经把桑翊放在了担架上,可是殊玉发现,桑翊还紧紧拉着她的袖子。 所有人看着年轻的侍卫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却依旧紧紧握着公主的衣袖不松手,嘴里在尽力说着什么话。 殊玉俯下身,道:“你想说什么?” 桑翊眼前发黑,“我......问你,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殊玉皱起眉,她不能理解桑翊对这个问题为何如此执拗。 桑翊看到她皱起眉来,忽然又道:“别。” 殊玉蹲下身,摸摸桑翊的脸,“别什么?” “别......皱眉”,桑翊看上去已经快不行了,“你......不要......因为我......烦心。” 殊玉道:“我没有烦心,你先治伤好吗?我......” 话没说完,桑翊眼一闭,彻底昏死了过去。 人们顿时手忙脚乱。 “慌什么?”殊玉还保持着下蹲的样子,眼底的神色却已经带上杀气,“将他带下去好好医治,他醒不过来,你们便提头来见!” 她并不是真的要无理取闹乱杀人,而是殊玉清楚,只有用他们的性命作为威胁,那些宫人才会尽最大的努力医治桑翊。 说完,殊玉站起身,道:“去叫周路遥过来,刚刚的刺客在哪里,带我过去。” 一个太监道:“哎呀公主啊,那些人都是刀尖子上的土匪,吓人得很,你身娇体贵,不要......” “不要去见?”殊玉眯着眼,鼻间一声短促的冷笑,“那我说,我要亲手杀了他们呢?” “啊?”太监额上冒出一层冷汗,他看着殊玉的表情,愣了好一会,才道:“天呀,公主,你说你要杀人?!” 太监翘着兰花指,眼睛瞪得像铜铃。 殊玉已经转身出去了,她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 等周路遥赶过去的时候,地牢里已经是满地的死人。 殊玉知道这只是一个幻境,这些人也不是真正的人,可是,她气不过。 “公主......” 周路遥看着殊玉背对她提剑站在尸体中间,金枝玉叶的公主,在此刻却显得像个鬼刹。 殊玉回过头来,眼神阴冷,脸上带着被溅上的血,道:“怎么?” 周路遥吓得一愣,然后道:“他醒了。” “呛啷——” 殊玉手中的剑掉在地上,人已经走过周路遥身旁,朝着桑翊治伤的地方跑去...... 第133章 冷战 桑翊躺在床上,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听到外面护卫喊公主,挣扎着坐起了身。 殊玉一进门,就朝着桑翊床边走。 她只想确认桑翊有没有因为在幻境里受伤受到神智上的影响,却忘了,桑翊中箭的地方包扎伤口,是需要脱了衣服的。 于是,殊玉看到了光着上半身,肩膀上缠着绷带的桑翊。 她焦急的步伐硬生生停下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桑翊看着殊玉写在脸上的表情,轻笑了一声。 殊玉被这一声笑内涵到了,便索性也不再拘泥,上前两步,坐在了桑翊的床边。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桑翊在晕过去之前没有得到自己想要得答案,现在殊玉来看他,他的心底又有了几分雀跃。 “给我看看你的伤”,殊玉偏过头,将视线定在地面上,不去看桑翊赤裸的上半身。 桑翊看着自家公主明明害羞却还嘴硬的样子,逗她道:“公主,我的伤口又不在地上。” “你!”殊玉愤然转头,却对上桑翊含笑的眸子,知道自己是被戏弄了,道:“早知道不来看你了。” 看桑翊这精神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因为受伤伤到神智。 见殊玉要走,桑翊却急了,他一把握住殊玉的手腕,用力过猛,扯动了伤口,闷哼出声。 殊玉又停下了动作。 她俯下身,一只胳膊支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拨开桑翊的臂弯,去看绷带渗血的地方。 “受着伤就别乱动”,殊玉的语气里带着警告,“不然我也没法保证你完全没事。” 幻境受伤本来就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殊玉的话是缜密的考虑,并非恐吓。 桑翊看着殊玉的脸就在自己脸侧不到一寸的位置,近到她能看见殊玉脸上的肌理,闻到殊玉身上的淡淡花香。 不自觉的,桑翊的喉头滑动一下。 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可是严肃说话的样子,带着一种说不上的摄人气场。 桑翊忽然觉得,她就应该是高高在上,无论是地位,还是人格,就应该被人仰望,被人珍而重之。 但是,他又想靠近这轮明月,叫她只属于自己,不被别人抢走。 久久听不到桑翊回应,殊玉抬眼,看到了桑翊放肆的眼神。 又来了。 又是这个眼神。 在殷墟地洞暗河里中了药之后那次,还有入了幻境桑翊戏弄她的上次,还有就是这回...... 殊玉觉得这个眼神就像是盯上猎物的野兽,叫她有些不自在。 但是她向来是个不服输不怕事的性格,反正屋子里没有别人,她便也不动,戏谑地盯着桑翊。 二人鼻尖几乎要触碰,呼吸声交缠在一处,眼神里是互不让步各怀心事的挑衅。 殊玉想,她倒要看看,桑翊心里面憋着什么恶念,竟敢三番四次对着她露出这样的目光。 桑翊盯着殊玉冷月蒙雾般的眼眸半晌,视线又辗转到了殊玉的双唇之上。 殊玉发现桑翊的视线所到之处,心里一惊。 她将头往后仰,竟主动败下阵来。 桑翊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公主,我白日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殊玉念在他有伤在身,没有用力挣扎,眼神冷了几个度,道:“放手。” “我不放”,桑翊固执地坐直了身体,“我想问,公主,若我死在暗箭之下,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殊玉没有回答,反手点在桑翊手腕的麻筋之上,挣脱了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殊玉没再去看过桑翊。 她一直在等着这个幻境结束,然后恩怨是非一起清算,尽早解决了殷墟之事。 她刻意地不去想桑翊的眼神,想多了也只是烦,没有必要去为这些事拖延了自己的计划。 终于,战争暂停了。 她所在的国家惨败,敌国国君听说殊玉这个公主品貌出众,要求殊玉和亲,才肯休战。 殊玉长舒了一口气,周路遥却急得要跳脚。 “怎么办?公主,那个皇帝可有六十多岁,听说残忍异常,他们就是野蛮部落兴起发展出来的势力,那些人个个杀人不眨眼的!” “哦”,殊玉托腮看着窗户下面池塘里的小鱼,撒了一把鱼食下去,“然后呢?” 周路遥跺脚道:“你还不去求求圣上,让他改了主意,你会死的!” 殊玉摇头,“咱们败了,父皇为了求和,不可能改变主意。” 殊玉叫别人父皇,只觉得难受。 她从记事起,自己就无父无母,现在嘴里说出这么个称呼,都觉得陌生。 “可是,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周路遥摇头,“我不信,他一直那么宠爱你。” 殊玉无奈笑笑,“对于一个君王,亲情,最不值钱了。” 外边院里忽然一阵喧嚣,殊玉道:“交给你了。” 这几日,殊玉都没有叫桑翊走进过这个院子,却没有人知道公主这么做的原因。 现在公主和亲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王宫,不用猜,殊玉都明白外面闹事的是谁。 桑翊见周路遥出来赶自己,不再挣扎,他跪在地上,道:“我只要见公主一面,见完我就走,绝不多打扰。” 周路遥冷冷道:“你回吧,公主不愿意见我。” “我知道”,桑翊垂下头,“那我便跪在这里等她,他总要出门。” 周路遥不知如何是好,转身走进屋子,不一会又走出来,桑翊满怀希望地去看周路遥,周路遥却道:“公主说,要跪,就滚远点儿跪,碍眼。” 桑翊苦笑一声,没再说话,默默站起身走到院子最角落,跪了下去。 周路遥有些不忍,但是她向来以公主想法为重,便不再多说,回了房间。 已是深秋,寒气渐重,暮色迫近时分,殊玉出来走了两圈,路过桑翊时,连眼神也没有给他。 后来,宫人点了灯,院子里除了风吹草动,再没有了声响。 月色渐浓。 桑翊身板挺直,还是坚定地跪在角落。 他束起的马尾变得有些松垮,风吹乱了他的额前发,整个人像是被遗弃的小狗。 远处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过来。 桑翊只见雪白的裙角渐渐靠近自己,然后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抬起了头。 “啪!” 殊玉给了他一耳光,没说半个字。 桑翊跪了大半日,却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殊玉的手,动作间毫无消磨了半日力气的狼狈。 然后他当着殊玉的面,舔了舔殊玉刚刚打了他的那只手,眼神挑衅。 第134章 察觉 雷声阵阵,殊玉抬手剪了剪烛花,表情淡漠。 周路遥看看窗外,又看看殊玉,欲言又止。 桑翊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现在外面眼看着就要来一场大雨,可是公主丝毫没有放过桑翊的意思。 原本昨夜公主走出房门,看她的脸色是想给桑翊一个台阶下,可不知为什么,公主心平气和地走出屋子,最后却满脸怒容地回了屋子。 当时殊玉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道:“叫他跪,我没叫他起来,就让他一直跪着!”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周路遥想不明白,同时她也佩服桑翊的本事,竟然能把性情温和的公主气成那个样子。 她又看了眼窗外的桑翊,耸耸肩然后干自己的事,至于他,就自求多福吧。 窗边的风掺杂了凉意,屋子里漫进来泥土的湿味,渐渐地,瓦片上落雨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周路遥道:“公主,我关上窗吧。” 殊玉嗯了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窗户被关上,将风雨声隔绝在了外面,周路遥坐在一旁擦剑,屋子里只有烛火跳动的微弱声音。 桑翊浑身都湿透了,雨水浇在之前的伤口上,有一些麻痒。 他自己招惹的殊玉,所以跪得很是真诚,一点都没有偷懒。 桑翊依旧忘不了殊玉被他挑衅之后惊讶的神情,甚至一回想起那个场景,就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公主是在意他的。 如果不在意,就不会留他活着,早就将他送入死牢了。 下属轻薄公主,挑衅权威,是多么大的罪行,可是殊玉只是叫他跪在院子里,顶多淋淋雨,连层皮都没有叫他掉。 雨越来越大,桑翊却背脊挺直,跪也跪得像一棵松树。 大约一刻钟后,大风袭来,卷倒了一盆花。 周路遥听到动静打开门,将花盆扶好,又折了进去。 然后,门再次被打开,周路遥自己撑着一把伞,手里给桑翊递过来一把伞,道:“公主叫你回去。” 桑翊接了,站起身来,道:“公主气消了?” 周路遥给了他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雨水沿着桑翊侧脸滑到下巴,桑翊将伞抱在怀里没有撑开,淋着雨走了。 殊玉站在窗前,看到桑翊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心烦意乱地关上了窗。 现在已经知道的是,周路遥进入幻境,性情是丝毫未变的,她的饮食习惯、小动作、,全部都和原本的她别无二致。 那么桑翊现在如此,究竟是为什么? 殊玉根本不愿意往某个地方深想,可是她是一个理智的人,是一个眼里从来揉不得沙子的人,她无法放任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么,殊玉便给自己一个“期限”,她要求证同时入了幻境但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的苏杳一行人,是不是也会有性情变化的情况出现。 若是他们的性情都未发生变化,那么...... 正这样想着,有太监来传,敌国的迎亲使臣到了。 殊玉站起身,镇定道:“我知晓了。” 于是,从使臣来到一应事务处理妥当,再到殊玉穿上喜服带上议和的“嫁妆”出发,前后几乎用了一个月。 桑翊没再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倒是和周路遥的互动频繁了起来。 按照小荷故事里的情节,桑翊是在和周路遥想救下公主的办法,殊玉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多做过问,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后面和亲的路上,护卫和侍女,才会被策反。 殊玉平生最恨背叛,可是当这个护卫变成了桑翊,尤其是变成了行为举止都令她陌生的桑翊,她竟破天荒地希望桑翊能够如同故事里那样,背叛了自己就好了。 起码,背叛是人之常情,可是有背德的感情,才是异常。 她闭上眼睛皱着眉,坐在和亲的马车里,心中五味杂陈。 为防止君王面前失仪,有个宫女和殊玉坐在同一马车上,她看殊玉神情不对,有几分轻蔑道:“你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现下已经不是了,想再多也没用,我还是劝你,好好跟着我学仪态,以后花心思让我们君主开心才是。” 殊玉睁开眼,哦了一声,“那我应该怎样?” 宫女见殊玉肯听话,便拿出一张画像,道:“这是我们君王的肖像,你可要记在心里,见到他,就要马上行跪拜礼。” 殊玉展开画像,不禁莞尔一笑。 巧了不是,这画面上的君王,虽穿着陌生的服饰,可是这张脸,可不就是鸣则吗? 殊玉忽然来了兴致,问道:“那你还有你们国家其余人的画像吗?我光认识一个君王,其余人面前失态,也会令君王不悦的。” 宫女想想也有道理,道:“多了我也没有,不过国师的画像我有,你其余人可以不识,但国师深得陛下赏识,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说罢宫女拿出一本小册子,翻开一张小像,递给殊玉。 殊玉一看,发现这国师竟然是苏杳。 她将小册子翻了几页,发现上面写的是各种教徒规矩,道:“这是什么?” 宫女满脸的崇拜,“这是国师创建的赎罪教,我们举国上下信了她的教,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哦对了”,宫女道:“连你的和亲,也是国师算过的,她说你的八字对我们君王有好处,你应该感谢她。” 感谢? 殊玉冷笑,她可真是感谢苏杳,给她这么一份大礼。 这魔主入了幻境,都能给自己找这样的不痛快,殊玉呵呵一声,道:“好啊。” 走着瞧吧! 后半夜,队伍里起了骚动。 殊玉身边的宫女被一个人叫出去一会,很快又折了回来,她满脸怒容道:“你养的那两条忠心耿耿的狗,自己去好好管教。” 殊玉知道她指的是谁,没有反驳,轻轻跳下马车,老远看到了抱着剑站在路旁的桑翊和周路遥。 “怎么了?”殊玉见两个人都气鼓鼓的,心里大概有个猜想,却还是做戏做全套,“你们做了什么事?” “他们有病”,周路遥道:“大半夜要叫我们分别去谈话,我们又不是他们的奴才,他们装什么装?!” 殊玉看了眼桑翊,发现他温柔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立刻转移话题道:“你们应该听命他们,我都是要嫁过去的人,你们自然也会成为他们的奴才。” 说完,不顾周路遥和桑翊是何反应,殊玉脚下生风,逃一样地走了。 她实在是有点不能承受桑翊那样的眼神。 第135章 说破 殊玉回到马车上,发觉那个宫女紧紧盯着自己,眼神里多了几分紧张。 看来是有了盯住自己的任务,不叫自己发现侍女和护卫被人策反的过程。 为难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没有意思,殊玉一只手支住额头,开始假寐。 宫女见她睡了过去,暗暗松了一口气。 殊玉的脑子里,正在飞速地推算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如果幻境里的一切按照原来的故事上演,那么接下来她会看到桑翊和周路遥互相毒杀的尸体,等见到鸣则苏杳,她再自尽,便会使得幻境结束。 可是鸣则正是为了让反对他观点的自己看一看人性的丑陋,等到幻境一结束,殷墟众妖的魔化,估计是板上钉钉了。 殊玉并不想看到前世一样变为人间炼狱的殷墟,所以她想要这故事的结局与之前不同。 那么,成败就在今晚。 殊玉如果干涉其中,桑翊和周路遥就不会被策反。 可是,殊玉也好奇,在这样的利益诱惑面前,自己的徒弟,还有自己看好的后辈,会在没有干涉的情况下,做出怎样的选择? 假如桑翊选择背叛自己,那是不是也说明了,他对她,不是那样深厚的感情? 片刻之间,殊玉脑子里已经有了十几种事情变化导致的不同结局以及应对之策,她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宫女已经昏昏欲睡。 要不,直接杀了这个宫女? 殊玉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紧接着这个马车的马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开始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起来。 殊玉立刻掀开马车窗户的帘子,发现外面几乎没有一丝光线,夜色漆黑如墨,只看得见远处的树影飞速掠过,马车正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离开队伍,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身边的宫女发出尖叫,她直觉马儿奔向的地方不是安全之地,她一把抓住殊玉的胳膊,道:“怎么办?!” 殊玉明白这个宫女是被吓傻了,不然她不可能去问殊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如何是好,因为根本没有意义。 “抓住他!” 队伍里的人举着火把追了过来,可是他们的反应已经太迟,马车拐了个弯,远远将他们甩在了后面。 殊玉在电光石火间知道了什么,她朝着车夫坐的位置喊道:“桑翊!” 马车外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下一刻,一把尖刀从帘外穿刺进来,准确无误地将殊玉身边的宫女一刀毙命。 “刺啦”一声,天幕落下一道闪电,与此同时,桑翊掀开了帘子。 又是一道闪电,殊玉这才看清,桑翊手里握着缰绳,不顾受惊的马儿慌不择路,正站在马车的横栏上,对着自己笑。 “公主”,桑翊俯身,“现在落在我手里了,可怎么办呢?” 然后,殊玉身上一轻,桑翊已经用一只胳膊将她一手捞入怀里飞身上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等殊玉反应过来,桑翊已经斩断了马车和马儿之间衔接的绳索,将她拥入怀中,逃入雨幕。 追上来的人,只得到了半个残破的马车,和一个死去的宫女。 “咚咚咚”,殊玉的头紧挨着桑翊的胸口,能听得到他稳健有力的心跳。 雨已经倾泻而下,追杀的喊声渐渐远去,天上虽有闷雷和闪电交错,可是他们已经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空气。 “周路遥从另一条小路逃走了,咱们会在之后汇合,你放心,她会武,不会有大问题。” 桑翊知道殊玉会担心,便一边策马,一边告诉殊玉真相。 大部分雨落在了桑翊的身上,殊玉的视角只能看到桑翊拉着缰绳的胳膊,他的袖子往上挽了半截,用力的时候,手臂上的青筋和腕骨清晰可见。 见殊玉久久不说话,桑翊道:“你别害怕,我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那伙人还想收买我和周路遥,可惜他们看错了人。” 殊玉听着桑翊的心跳,听着落雨的声音,闭上了眼睛,道:“他们想用什么收买你?” 桑翊听到殊玉的声线平稳,放下心来,“他们给我良田百亩,我就假装很开心,答应了。” 殊玉依旧闭着眼睛,有一丝头发刮过她鼻尖,她因为痒蹭动了两下头,发觉桑翊呼吸一滞。 “别乱动”,桑翊声音有些哑,“如果累了就睡会,快到了。” “我不困”,殊玉睁开眼,明确来说,她不仅不困,还分外清醒。 她从桑翊怀里坐直了身体,一把抓住桑翊因为逃跑微微敞开的领口,道:“良田百亩,可以换钱保你衣食无忧,娶妻生子,为什么不动心?” 桑翊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要那些东西没用。” 殊玉追问,“是因为那些东西对你无用,所以你才逃跑,那么,在你眼里,什么东西有用?” 桑翊见殊玉表情认真,打量一番周围,将殊玉的脑袋按在了怀里,道:“等会说,我们先去那边落脚。” 殊玉也不挣扎,静静靠在桑翊身边,却听到桑翊的心跳变快了。 桑翊翻身下马,将殊玉安置到一个山洞,道:“等雨小一些,我们再去和周路遥汇合。” 殊玉眸子里含着寒光,“你回答我的问题。” 桑翊坐下来,道:“公主想听实话?” 殊玉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桑翊。 桑翊干笑一声,“实话,不早就被你猜到了吗?” 殊玉忽然觉得,自己的血液像是倒流,连同心跳,都开始加快。 她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猜想,道:“你喜欢我?” 如此直白,如此尖锐。 桑翊嗯了一声,“不喜欢你,我亲你干什么。” 殊玉的声音忽然拔高,“简直荒谬!”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同时,她心底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这是在幻境里,她还能保持理智,可若是,这是在现实中呢? 她要怎么面对? 桑翊被她吼了一声,愣了片刻,干巴巴道:“这有什么好荒谬,我为何不能喜欢你?” 为何不能? 因为她是师尊,因为他是徒弟,因为他前世杀了她,因为她这一世心里满怀仇恨! 殊玉只觉得一阵眩晕,她冷冷道:“因为我不喜欢你,我厌恶你,我憎恨于你。” 每说一个字,殊玉就加一分咬牙切齿,根本不给桑翊喘息接受的时间。 “所以”,殊玉抬起头,“你滚吧。” 桑翊垂下头,久久无话。 远处忽然一声响雷,像是在替两个藏着心事的人发泄。 “可是”,桑翊走向殊玉,每走一步,便说一句话。 “我喜欢你,我离不开你,我的生死,都愿意给你。” 第136章 破衣 “不要说了”,殊玉摇着头,“你也不要靠近我,你不该喜欢我的。” 桑翊喜欢的是许挽铃。 她和桑翊之间,隔了太多的恩怨情仇,前世之事扑朔迷离,她不要自己的刀还没有打磨锋利,就出现这样的变故。 桑翊刚想开口,听到一阵脚步声,他立刻将剑横于胸前,满眼防备。 周路遥的声音传来:“夜雨?” 桑翊松了一口气,“出逃。” “还真是你们!”周路遥对上暗号,高兴地从隐蔽处走了过来,对桑翊说:“算你靠谱!” 但是桑翊的神情带着委屈,殊玉低着头,没有人回应周路遥。 明明是劫后余生,明明应该高兴,却是这样的反应。 周路遥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她道:“你们......?” “无事”,殊玉站起身来,“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一起逃到哪里去,我......” 她话还没说完,后颈就是一阵闷痛,殊玉毫无防备,直接往地上倒去。 桑翊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然后将人打横抱起,翻身上马。 周路遥不再多话,牵来了自己的马,打马跟上。 二人策马大概半个时辰,找到一处更为隐秘的山洞,桑翊将殊玉稳妥地安置好,然后看向周路遥。 周路遥道:“你去外面守着,我这就换。” 说罢,桑翊转身走到洞外,周路遥麻利地将自己和殊玉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对换。 殊玉毫无所觉,皱眉昏睡着。 桑翊看到雨渐渐停了,夜的凉意深了几度,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想要给殊玉盖上。 正好周路遥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见桑翊手里拿着外衣,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快点,我在马上等你。” 桑翊点头走了进去,蹲在了殊玉身边。 殊玉睡着的时候,有一种无害的感觉,桑翊就这样静静看着殊玉,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都要为你去死了,可是你的嘴,怎么还是那么刻薄?” 他把殊玉耳侧一丝乱发别到耳后,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爱意和不舍,“可是你说的话伤人,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也有情绪。” 那种情绪,杂糅着痛苦和难过,却没有一丝殊玉嘴上说的厌恶。 桑翊知道时间不允许他一直留恋,他道:“你方才的眼神好难过,我喜欢你,竟然让你这么难过吗?” 桑翊轻轻凑到殊玉脸旁,盯着她略微苍白干燥的双唇。 可是他最后,小心翼翼地吻了下殊玉的头发。 他终究不想做令殊玉为难的事。 夜幕下,桑翊带着周路遥,往殊玉所在的反方向跑去。 追杀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带着“公主”逃跑的桑翊,他们追了大半夜,心里因失职蔓延的恐惧加上愤怒,使得他们没有了耐心。 弓箭手瞄准桑翊后心,于百里之外,射出了必死之箭。 桑翊闷哼一声,他以为他会很痛,却发现,原来自己最痛的地方,在脊椎处。 他还是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自己一想起殊玉,后背就会痛得发狂。 可是他知道一件事。 就是他越是想念殊玉,那处就会越痛。 现在脊椎处如同千刀万剐,比箭毒蔓延到身体里还要痛苦,疼得他死去活来。 他无法挣扎,也再无法去看一眼周路遥的安危。 最快赶来的追兵将刀狠狠插入桑翊心脏,桑翊心里清楚那个重要的人已经脱离了危险,终于释然。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荒草堆里,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追兵将桑翊的尸体包围起来,将“公主”请入马车,然后再也不管桑翊的尸体。 幻境里,侍卫死在了最爱公主的那一刻。 ...... 现实里,徐如初听到有动静,看到桑翊睁开了眼睛,正在拼命咳嗽。 “你醒了?”徐如初递给桑翊一杯茶,“看来幻境也快要结束了。” 桑翊蒙了好一会,才渐渐回神。 所有他和殊玉在幻境里的一切,他都想了起来。 “徐先知”,桑翊忽然抓住徐如初的胳膊,“你没有进入幻境?” 徐如初点头,“估计是鸣则有求于我,所以不对我下手,怎么,你很意外?” 桑翊摇头,又问:“我现在回来,还有幻境里的记忆,是不是代表所有人从幻境里出来,都会记得一切?” “没错”,徐如初道:“殊玉仙尊更会记得,因为鸣则将你们传入幻境时说,他会保留殊玉仙尊的记忆。” 桑翊顿时面如土色。 他只觉得,天塌了。 毕竟他在幻境里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桑翊想来想去觉得无可奈何,然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徐如初:“......” 年轻人就是会玩。 桑翊急得脸都红了,他的状态被徐如初看在眼里,终于使得徐如初问出了一句话。 “幻境对人影响这么大的吗?你竟然变得这样......勇猛?” 桑翊忽然眼睛亮了。 对啊,幻境,幻境啊! 只要把一切归于幻境,他还是师尊的乖徒弟,不是吗?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让醒过来的师尊知道,是因为故事里的侍卫爱公主,所以他才会那么做。 几个呼吸间,桑翊已经想好了叫鸣则帮助自己的方法。 只要殊玉还认他这个徒弟,就好。 幻境里,山洞中。 殊玉缓缓睁开眼睛,一道晨光透过树叶投进山洞,晃得殊玉一阵恍惚。 她看了看周围,发现是死一样的寂静。 桑翊和周路遥不知去了哪里,她想起昨晚和桑翊之间的争吵,叹了口气。 其实没有必要的,这只是幻境里发生的一切,如果是故事里的侍卫本来就喜欢公主,殊玉本不该有那么大的反应。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当她看到是桑翊那张脸在用诚恳的语气神态说出喜欢她时,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如果是其余什么人,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她都可以无动于衷,可为什么,偏偏就是桑翊? 殊玉恢复理智,想要起身,却发现一件外衣从身上滑了下去。 是桑翊的外衣。 殊玉一愣,俯下身,将衣服捡起来。 她发现这衣服在昨夜的奔逃中划破了一道口子,心中未多想其他,手指却已经抚上衣服的残破处,想着,要是补好就好了。 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身上有没有带针线。 等啊等,等到日影斜移,还不见二人回来。 殊玉心头的阴翳逐渐加重,她心底不敢想象的那个情况,已经被证实。 她看了眼洞外,然后拿着桑翊的衣服,跑了出去...... 第137章 身死 周路遥坐在马车上,听着身边宫女的“教导”。 “你不说你们公主在哪里也行,反正我们的君王没有见过真正的公主,此番你顶替,只有我和使臣大人知晓,只要你配合我们,你就是真的公主。” 周路遥脸上冷冷的,没有说话。 这个宫女是见过风浪的,她看着周路遥笑道:“你这模样,倒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条件,只希望你是个聪明的。” “我聪明,怕是您不聪明”,周路遥满脸的嘲讽,“您不怕,等我一平安到达贵国,使臣大人就杀了你吗?” 宫女一愣。 随即她回过味来,仇视着周路遥。 和亲路上真公主被掉包,为了保命,使臣打算以假代真,欺瞒君王,这是死罪。 现在知情者只有他二人,在使臣看来,的确是死人的嘴巴最紧。 宫女道:“你说这话,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周路遥无所谓道:“没有好处啊,反正迟早都是死,就是看你生气,我心里爽。” 宫女几乎气得被梗住了,她自然而然忽略了周路遥的“反正迟早都是死”这句话,闷着不搭理身边人了。 殊玉朝着自己猜想的地方跑去,心却慢慢往下沉。 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自己只是略有感慨,可真正成为故事里的人时,殊玉只觉得万般不由己。 他们两个傻子。 周路遥平时吊儿郎当,总是因为粗心闯祸,可是却甘愿成为自己的替身,去行刺帝国君王。 桑翊...... 明明她对他在昨夜说了那样过分的话,为什么他还是,还是选择了救下她? 按照昨夜他们放肆妄为的行径,周路遥还有可能活着,可是桑翊...... 一个有反抗行为的小小侍卫,只有他死了,才是敌国人所希望的。 殊玉身在凡人之躯上,每一步都要实打实地跑过,她心里已经确定了桑翊的结局,激烈的情绪憋在肺腑,令她的眼眶微微灼热。 裙角衣摆都被划破,鞋子里满是污泥,殊玉终于停下脚步,扶着一棵树喘气。 桑翊,桑翊。 她的心里没有其他,只是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强烈的情绪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她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的原因。 他肯定死了,殊玉想。 这是个幻境,殊玉心里也很清楚。 可是一瞬间,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这故事里红颜薄命的公主,还是昆仑仙门凌霄峰峰主殊玉仙尊。 她不知道桑翊是公主身边胆大包天的护卫,还是她殊玉仙尊的徒弟。 她只是知道,桑翊,在这个故事里,被她用过分的话语刺激之后,丝毫没有改变之前的计划,为她赴死了。 假如这是人的一世,桑翊便就是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因为她殊玉。 完完全全的,因为她殊玉的原因。 殊玉忽然想,在前世,桑翊亲手杀了她之后,他的心中,又是什么滋味呢? 是开心终于除掉了她这个一直冷漠对待自己的师尊,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 殊玉闭上眼睛,深呼吸。 许久,她压下了心头杂陈的五味,睁开双眼。 区区幻境,不该令她心绪如此翻涌。 她这一生,只能不断向前。 三日后,周路遥抵达皇宫附近,使臣不管宫女的各种示好,仍然杀了这个他身边的威胁。 周路遥静静看着一切,然后被带下去,沐浴焚香,准备面见君王。 殊玉走破了一双鞋,赤着伤痕遍布的双脚,站在一滩淤泥之中,静静看着那具已经死去多日的尸体。 “桑翊”,殊玉踉跄着走到桑翊的尸体面前,跪坐下来。 她看着像是睡着了的男子,想要为他拨开额前碎发,“我终于找到你了。” 然后殊玉倒在了桑翊身上,永远地睡了过去。 终是几日不眠不休地狂奔,五脏破裂,力竭而死。 桑翊正守在殊玉身边,忽然发现自己的师尊有了灵力波动,瞬间紧张起来。 徐如初也走了过来,发现桑翊坐立难安的表情,递来疑惑的目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殊玉睁开了双眼。 “咚!” 桑翊跪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殊玉看了眼桑翊,发现徐如初在看着这边,没有立刻说话。 徐如初有些好奇殊玉醒来的速度,问道:“仙尊,幻境里一切事了了?” 殊玉冷笑一声,“虽没有了结,但也应该快了,不然,苏杳怕是在里面都能篡位成王了。” 徐如初干笑一声,“那还是快些了了吧。” 虽然二人都在笑着,可是心底一点也不轻松,毕竟这和后来殷墟的命运息息相关。 与此同时,桑翊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殊玉先不和他算账,他暂时都是安全的。 幻境里。 周路遥趁着鸣则不备,一剑刺中了鸣则的肋间。 苏杳和周路遥片刻间已经斗了十来招,宫中太监宫女抱头乱窜,场面混乱无比。 “你相当不错啊”,苏杳接了周路遥一掌,“我不使用灵力的情况下,你竟然还能接得住我几招,怪不得殊玉那么高看你。” 周路遥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殊玉,什么灵力,这个国师神神叨叨的,尽说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鸣则瘫在皇位上,看着二人打得不可开交,虚弱道:“国师,朕觉得,朕还有救,还能救一下……” 苏杳呵呵一笑,“你就好好在那里待着吧,等幻境破了,做你该做的就行了。” 鸣则满脸痛苦,不知道自己这国师在发什么疯。 他只觉得,他快死了。 苏杳又和周路遥缠斗起来,鸣则以为自己的血就要流干净的时候,一个医女蹲在了他身边。 不用说,这医女便是问荆,只是身在幻境中的鸣则不认识她。 问荆麻利地将药箱里面的药拿了出来,给鸣则止住了血,道:“妖王,你看,真正背叛的,并不是侍女和护卫,而是苏杳化身的国师。” 鸣则啊了一声,“你在说什么?” 问荆食指点在鸣则眉心,一股强大的灵力瞬间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妖王,现在想起来了吗?” 鸣则迷蒙的目光渐渐明晰,他恢复了记忆后,慢慢琢磨出味来。 “你竟然直呼你家主上的名字?”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小小魔女的胆子真是很大。 “这不重要”,问荆将鸣则搀扶起来,“重要的是,苏杳说世上人心不可救,你因为举棋不定设下幻境,现在一切都表明,同样的故事,放在不同的人身上,结局也会千变万化,所以,你不该一味对人心失败,押上整个殷墟去做不可挽回的傻事。” 鸣则眼神落寞,心中虽依旧难过,但是看着故事的结局变成了这般,已经有了动摇。 殊玉的灵身透过问荆的瞳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第138章 最终目的 殊玉在察觉到鸣则要将他们拖入幻境的时候,便已经下了决断,把自己的灵身附体在了修为最弱的问荆身上。 按照徐如初的占卜,进入幻境的所有人,都会与殷墟的命运息息相关,问荆最擅长的是医术,如果幻境之中她要救人,最有可能的就是苏杳和鸣则。 殊玉附在问荆身上,可以说是牢牢把控住了最后的关卡。 “鸣则”,殊玉灵身看着苏杳,道:“你看,苏杳也保持着记忆,这并非你所为,所以,被牵着鼻子走的不是幻境下的我们,而是你。” 鸣则很震惊,他也发现了苏杳记忆并没有丢失的事实,联系在这个故事里,苏杳当国师后做的事,他忽然大惊失色。 “完了”,鸣则一把抓住面前的“问荆”,“苏杳收集了不可估量的怨气!” 殊玉灵身示意鸣则放低声音,她道:“我知道了,你先别吵。” 鸣则打量了一眼镇定自若的眼前人,试探道:“你不是问荆?” 幻境外,徐如初看看跪在地上的桑翊,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殊玉,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殊玉不便在徐如初面前提起幻境里的疑惑,但是也知道桑翊意在反省,所以只好强行视而不见。 苏杳、鸣则和问荆还昏睡着,徐如初本来还算平静,可是见这几人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有些焦急起来。 “徐先知不必担忧”,殊玉道:“没有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幻境里,周路遥渐渐不敌苏杳。 苏杳虽然没有了灵力,但她是魔族之主,不是能够轻易被打败的角色。 殊玉所涉猎的秘术很多,包括如何在幻境中也保持自己的修为,她都了如指掌。 但为了确保自己作为“问荆”时一切顺利,所有的修为力量几乎都被转移在了灵身身上,这就是为何作为“公主”的殊玉连护卫桑翊都打不过的原因。 周路遥已经行刺鸣则成功,心中的使命已经完成,她看着大殿外的天空,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道:“公主,我这也算是保护你了……” 说罢,周路遥将剑反手一挥,自刎了。 殊玉灵身瞳孔骤缩,鸣则只觉得身边人有好几次想要站起身去救周路遥,却生生忍住了。 “你是殊玉仙尊?”鸣则这下确定了问荆壳子里的身份,“你怎么在……?” “闭嘴”,殊玉情绪激动,连带着问荆的眼眶都是通红,她看着周路遥血流不止却含笑而死,声音颤抖道:“这个傻子!” 鸣则有些不忍,拍拍她的肩膀,“这是幻境,是幻境。” 殊玉瞪了他一眼,鸣则讷讷道:“我错了。” 幻境外,周路遥深吸一口气,呛咳着醒来。 殊玉立刻蹲在周路遥身边,给她喂下一颗安神的丹药。 “你怎么这么傻!”殊玉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将自己的性命如此轻视,你们……!” 周路遥握住殊玉微微颤抖的手,笑得没心没肺,“仙尊,幸好是幻境啊嘿嘿,还好,我们都在。” 桑翊看着殊玉情绪那般激动,结果是在气愤他们赴死的决定,心中一痛。 “师尊”,他站起身踉跄一步,“是我们自己甘愿,和你没有关系的。” “嗯嗯”,周路遥点头,“换了其他人,我们作为正道修士,也都会是这样的选择。” 殊玉抬眼,见桑翊的神情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语气软了软,道:“你们都坐下歇息会吧。” 幻境内,苏杳解决了周路遥,一把撕住鸣则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 “走吧”,苏杳笑得很狂妄,“我的陛下,我可是为你准备了惊喜。” 鸣则呸了一声,“陛下个毛啊,苏杳,你想把我喂给怨气鼎?!” 苏杳蹙眉看向鸣则,提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呦?你竟然有了记忆?” 鸣则气得胡乱挣扎,苏杳耐心告罄,不耐烦道:“问荆,给我按住他!” “问荆”听话地站起身,一把拧住了鸣则的胳膊。 鸣则肉体凡胎,被这么一拧,痛得眼前一黑。 他敢保证殊玉这一下绝对是故意的,多少都有些个人恩怨在里面! 妖王一辈子都没想想过,自己会被两个女子这么欺负。 看着苏杳站在高处,比自己矮了很多的身体把自己提在空中,更是一种羞辱。 鸣则有一瞬间真是委屈得想哭。 苏杳将鸣则拖在地上,往皇宫中最大的鼎边走去。 这是苏杳作为国师,利用君王的权力,铸就的“赎罪教”之鼎。 她每日让人们来鼎前诉说自己的罪恶,以某种符咒聚集怨气,久而久之,苏杳虽没有灵力,却造出了个邪物。 只消把心怀仇怨、在黑白之间游走的鸣则丢入其中,她便可以炼成一个听话的傀儡,殷墟,自然就会成为囊中之物。 苏杳根本没有废话,走上高高的台阶,就要把鸣则往里面丢。 也就是在这安危一瞬,殊玉忽然发力,一掌击向苏杳的后心。 苏杳猝不及防,一口呕出大股血来,幻境外的徐如初心口一沉,睁大了眼睛,也吐出血来。 殊玉与灵身相通,自然看出了不对。 苏杳竟然也算到了这一步,徐如初不知被用了什么法子,和苏杳成了暂时共感的关系,成了牵制殊玉的人质。 幻境内,殊玉灵身立刻收了手,戒备地盯住苏杳。 苏杳看着“问荆”,讥诮道:“你是殊玉?” 还不等殊玉回答,她便哈哈大笑,“精彩,真是精彩!” 鸣则被她松开手丢下去,却悬了在鼎边,他死死钩住边缘,不叫自己掉下去。 殊玉道:“苏杳,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已经确定,苏杳并没有图谋东洲,但是她的所作所为,根本看不出背后的意图。 “杀人啊”,苏杳漫不经心,推了一把鸣则,没推动,道:“一个一个来,太慢了,也太无趣,只要殷墟变成魔窟,可不就事半功倍了?” 殊玉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杳耸耸肩,“没有好处啊,我乐意。” 真是个疯子。 鸣则觉得苏杳的推力又强了几分,他甚至感受到了鼎内怨气的吸力。 殊玉再不跟苏杳废话,在保证徐如初不受伤的情况下,和苏杳一招一式地打了起来。 鸣则满脸苦涩,指甲都抠出了血来。 不能,他不能成为魔族的傀儡,将殷墟变成人间地狱。 他要活着,他要天下的妖,也有着自由生存的权力。 只要活着,他就还有可能见到小荷。 苏杳出手狠辣,殊玉也不逊色,二人招招直向命门,没有任何犹豫。 “苏杳”,殊玉道:“这可是问荆的身体,你竟也豁得出去?” 苏杳冷笑一声,继续对招。 鸣则全身都麻了,他已经没有了自己爬上去的可能,却在危急之间想到了一个办法。 只有幻境里的他死了,他就能在现实里活过来! 但是他怕幻境里自己的尸体落入鼎内,也对殷墟有影响。 鸣则看着远处二人打得不可开交,下定了决心…… 第139章 圆满 殊玉只觉得苏杳相当难缠。 夙灵要求她从小就将武艺和修为同时发展,殊玉也一直记在心里,但是一路修炼过来,她发现很少有人会看重武艺,便以为修真界大多数人是看轻武艺的。 现在苏杳和她打得不可开交,甚至有越打越兴奋的感觉,这就让殊玉不禁有些佩服起苏杳来。 作为魔主,总是身居高位而活,修为到了一定的地步,很多人都会骄傲,可是苏杳不同。 苏杳现在没有灵力,展现出的武艺,也是高常人一等的。 这说明她从来都没有自负过,她也设想到了没有灵力的时候,她要有保命的筹码。 苏杳见殊玉分神,道:“殊玉,你这功夫,还真是漂亮。修真界单单凭借武艺,已经少有敌手了吧?” 殊玉不回答,又是凌厉的一掌。 苏杳眼中透着遇上对手的兴奋,刚要接招,却感觉到了一阵死气。 “晦气!”苏杳看向怨气之鼎,“他竟然自杀了?” 殊玉也察觉了这一点,鸣则这边一死,苏杳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可二人又同时反应过来,鸣则死了,尸身自然会掉入鼎内,可为什么,鼎里面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动静? 苏杳想要一探究竟,向鼎边冲去,殊玉眼神一凛,疾步追上。 幻境外,鸣则忽然坐起身。 “啊!”鸣则像是从深深的梦魇里醒过来,大口喘气,桑翊忙蹲下身,帮鸣则顺了口气,问道:“苏杳和问荆怎么还没出来?!” 鸣则呼吸急促,“快!快帮殊玉仙尊。” 殊玉道:“帮什么?” 鸣则顿时身体僵硬。 他看到幻境外的殊玉,脑子几乎要停住了。 这里坐着一个殊玉,幻境里和苏杳打的那个,又是谁? “幻境里是我的灵身。”殊玉解释道,“你刚说帮我,能怎么帮?”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殊玉,竟然有灵身?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修真界的大能若能修出一道灵身,都恨不得宣扬到修真界的每个角落,殊玉是什么时候,练就了灵身,他们竟一无所知? 桑翊更是惊讶,他一直知道师尊厉害,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师尊竟强大如斯。 “不久前才炼出来的,这不要紧。”殊玉云淡风轻地揭过,“现在鼎内情况复杂,徐如初因为苏杳会受伤,我没办法动用灵力。” 鸣则见局势紧张,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震惊,道:“我没想到她竟会用徐如初作为要挟。” 殊玉看着徐如初,心中又在迅速地做出各种假设,试图破局。 “不用管我”,徐如初听到殊玉这样说出来,才知道身体的异样感从何而来,“她不会真的让我死的。” 众人皆看向徐如初,不知他从何而来的笃定。 殊玉见徐如初不似说谎,当机立断,“那好,徐先知,若疼,便忍一忍。” 与此同时,幻境内的殊玉不再被束缚,一掌带上磅礴的灵力,没给苏杳活下去的可能。 苏杳瞬息之间明白了殊玉要来真的,自嘲一笑,知道无可逃避,只能闭上眼生受了这一下。 在她五脏俱裂之前,徐如初感到天灵盖处一阵麻痒,似有什么关联断了开来。 殊玉长舒一口气,果然最后关头,苏杳没有叫徐如初受到半点伤害。 幻境内,殊玉灵身操控着问荆的身体,看到了鼎边的一幕。 鸣则已经死在了鼎边,但是他在死去之前,用腰带将身体吊在了鼎环上,因为一只手要保持自己悬挂,所以那只手上因用力过猛鲜血淋漓,伤可见骨。 他的双眼还睁着,似乎怕自己真的掉入鼎中,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怪物。 怨气不停扫过他的双腿,那双腿已经没了大半,两个裤腿空空荡荡,血肉已消,不停滴着血。 他的死状极其难堪,却像是个不屈的英雄。 殊玉一剑挥向怨气之鼎,毁了这个凶器。 然后,她将鸣则的尸身放在了安全的地方,合上了他的双目。 接着,殊玉自绝灵脉,带着问荆的身体,一起消失在了幻境之中。 所有人都醒了过来,殊玉灵身缓缓走向殊玉,与原身合二为一。 苏杳坐在一边,笑道:“能输给你这样的人物,倒也不亏。” 问荆低着头,没有说话。 周路遥奇怪道:“小妖女,幻境里最你受的委屈少,你怎么比大家都要低落?” 苏杳笑容不改,“自然是因为背叛了我,心里害怕呀。” 徐如初道:“她是被殊玉仙尊附身,又没有……” 话没说完,徐如初已经明白了什么。 有的背叛,不一定要主动出手。 就如同他自己一样,叫殊玉不顾及自己去杀幻境里的苏杳,也是一种背叛。 问荆自嘲一笑,“对呀,我被殊玉附体,虽有反抗的能力,却没有反抗。” 殊玉默然不语,她知道这是事实。 如果问荆与自己的想法不一致,她的灵身不会那般轻易地杀死苏杳。 问荆无所谓道:“你要杀我便杀吧,但是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作为医者,我虽为魔族,但是不喜欢毫无理由地杀人。” 苏杳扑哧笑出声。 “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狠心啊。”她指着徐如初,“幻境里我死了不会对我造成影响,可是,我也会疼啊,你可真是狠心。” 她摆摆手,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道:“我懒得奉陪了,徐如初,如果回来,记得带点葡萄。” 说罢,苏杳一个闪身,不见了。 鸣则没有多拦,他心神俱疲,不想再多生事端,事到如今,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内心,道:“殊玉仙尊,我想安葬了小荷,你,可以将她的尸身还给我吗?” 殊玉点点头,“其实,小荷的尸身还好好地在地洞之下的冰层中,我们没有动她。” 鸣则惊诧地去看桑翊,桑翊微笑着点了下头。 他们的确没有动小荷,只是以小荷的存在,说了谎骗了鸣则。 鸣则感激一拜,道:“多谢仙尊,今后殷墟将与仙尊为盟友,仙尊有事,只管吩咐。” 殊玉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桑翊道:“师尊,我很喜欢殷墟的萤火虫,想讨几只做灯,你看……” 殊玉心情大好,道:“去吧。” 桑翊眉眼弯弯,还请妖王给我个瓶子。” 鸣则自然愿意,道:“随我来。” 屋子里,周路遥拍拍问荆的肩膀,“小妖……问荆,以后你还会不回魔族混了?” 问荆满眼迷茫,摇了摇头。 徐如初道:“你喜欢医术,或许拂岚宗,会是个好地方。” 殊玉明白了徐如初的意思,道:“若问荆姑娘愿意,我倒也能找师叔介绍一二。” 问荆的眼中亮了亮,却又黯淡了下去。 她只是踌躇,自己和苏杳的缘分,既是有缘,又是孽缘。 桑翊跟在鸣则身后,见他们已经走远,道:“妖王,其实,我在你的梦境之中,带了样东西出来。” 他跟着殊玉几番出入梦境,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从梦中拿东西出来。 鸣则见桑翊手里捧着一个小碗,眼眶一热。 这是小荷喂养它的时候给它的碗。 物是人非,没想到这碗竟被桑翊带了出来。 桑翊眼神诚恳,道:“妖王,看在这碗的份上,可否请你告诉师尊,那个故事里,护卫是喜欢公主的?” 鸣则没明白桑翊的用意,但是心中感激至极,满口答应。 殷墟之事,便终于在此时此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第140章 妥协 殊玉将问荆留在拂岚宗之后,发现青崖已经乐不思蜀,便拜别了江离,带着桑翊一起回了凌霄峰。 桑翊一路上都扮演着一个乖巧徒弟的角色,一丝一毫的逾矩行为都不曾出现,成功打消了殊玉的疑虑。 一回来,殊玉便去了藏书楼,桑翊一个人也没有其余事可做,他索性回到自己和殊玉的小院,去看看那片铃兰花长势如何。 藏书楼再无他人,文庭的声音从空间里传出,“仙尊,你是不是又有精进?” 殊玉找了个蒲团坐下,开始周转灵力,“不错,殷墟之行我的灵身没有停下修行,离开之前,鸣则为表感谢,送我一株殷墟的千年灵药,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将其炼化。” 剑欢啧啧道:“仙尊,你可真是个修炼狂魔。” 一般人能从殷墟这么弯弯绕绕的事件里轻松摆脱已是不易,殊玉竟然还在百忙之中留灵身继续修炼,顺利得到了殷墟这个实力外援不说,自己又得到了修为。 强者,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殊玉道:“替我护法,我或许要闭关很久了。” 文庭有些好奇,“仙尊,你就这样闭关了,你徒弟知道吗?” 殊玉道:“我闭门不出,他自然清楚,不会随意打扰。”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桑翊替铃兰浇了水,感觉到一阵从藏书楼方向传来的灵力波动,知道殊玉又要闭关了。 自己的师尊在变得强大这条路上走得无比坚定,现在殷墟成了她的同盟,桑翊却心里清楚,殊玉的最终目的根本不会止步于此。 一个月后,殊玉出关。 她又炼出了一个灵身。 文庭和剑欢震惊到说不出话,据他们所知,修真界能拥有两道灵身的大能不超过三位,而且他们个个是白胡子老头,修了不知多少年,才修出了灵身。 像殊玉这样年轻的,闻所未闻。 桑翊看着殊玉身边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殊玉,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殊玉只觉得好笑,“小翊儿,你分得清哪个是我的原身吗?” 三个殊玉都神色淡淡,认真看着他。 桑翊瞧了一眼,走向左边一个,道:“不知徒弟猜得对不对。” 殊玉收了其余两道灵身,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桑翊卖了个关子,“不可说,说了之后师尊就不会再让我认出来了。” 殊玉也不追问,“行吧,我有两道灵身之事,只有你知我知,之后还有很多硬仗要打,有了灵身会更加方便,你只需要与她们好好相处即可。” 桑翊乖巧点头。 “师尊”,桑翊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问了出来,“钱放中毒之事,是不是你的灵身……?” 看来,桑翊也不笨。 殊玉的笑容意味深长,“你觉得,为师的灵身是那时候炼出来的?” 桑翊点点头,又立刻摇头,“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浑身一颤,“彩霞峰?!” 是了,彩霞峰的覆灭,不就是殊玉和灵身一手策划的吗? 见殊玉笑而不语,桑翊明白了这是默认。 自己的师尊,强得可怕。 她是一个天才,同时又是一个极其有格局的人。 隐忍、果断、坚持、勤勉、聪慧,这数不清的优点聚集在一起,合成了天下独一无二的殊玉。 谁了解了她,都会觉得自己黯然失色。 谁对上她,都几乎没有赢的可能。 这样绝世的人,他怎能不心向往之? 他怎能不崇拜,怎能不喜欢? 桑翊只觉得,这辈子他算是栽在了殊玉身上了。 …… 时间过去很快,转眼就到了修真界新秀大比的时候。 说是新秀大比,其实是年轻修士变相的相亲。 毕竟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早就在同道中闯出了名声,大家宗门之间都比较了解,更多的,还是青年男女们创造认识的契机。 离开殷墟的时候,殊玉曾问过鸣则故事里护卫对公主的感情,虽然鸣则告诉她故事里的护卫是喜欢公主的,但殊玉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因为护卫喜欢公主,所以桑翊在幻境里大逆不道的行为事出有因,这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回来以后,也没见桑翊有什么逾矩之处,一切都归于从前的风平浪静。 殊玉暂时想不明白不对在哪里,不过她听说这次大比之后,有了给桑翊找个道侣的心思。 如果桑翊一味将注意力放在许挽铃身上,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殊玉不喜欢掺和这些感情方面的事,却在樊一木提起这茬时,微微愣神。 假如桑翊能有一个能在修行路上帮到他的道侣,也算是好的。 他们去柳坡村进入梦境后,殊玉看到了桑翊悲惨的过往,桑翊困在幼年的一句话中压抑了多年,如果有人能解开他的心结,倒是能让桑翊更完整地成长。 一个有威慑力的人,首先要有富足的感情,不对人世有所缺憾。 可是桑翊听到殊玉这样说,立刻皱起了眉头。 “我不要,师尊,我真的不需要!” 殊玉不能理解桑翊的立刻否决,“难道你还是放不下许挽铃?” 桑翊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看着殊玉,欲言又止,好久才憋出一句:“弟子只想好好修炼,并不想要什么道侣,我一个人就很好!” 殊玉默认了是他放不下许挽铃。 桑翊见殊玉不说话,语气带上了央求,“师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其他所有事我都可以听师尊的,唯有这件事不行。” 殊玉想了想,退了一步,道:“那你随我去围观大比,这样你能做到吗?” 万一桑翊到时候能碰上一两个看得顺眼的,也算是摆脱了许挽铃这一个可能。 许挽铃如今是昆仑仙门叛逃的弟子,桑翊还和她牵扯不清的话,对以后她的计划毫无好处。 桑翊也不好再拒绝,他知道殊玉还没有死心,但这也算是双方的缓兵之计,便点了头。 围观大比而已,况且还有师尊在身边,其实是一件好事。 “师尊”,桑翊笑得十分温顺,“那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 反正他眼里,只有师尊一人,再多花花草草,又有什么意义? …… 第141章 彩头 樊一木看看殊玉,又看看桑翊,欲言又止。 台上的两个男弟子正在竭尽全力展现自己的修为,一招一式都在体现威力的同时,还不忘加上去三分潇洒俊逸。 台下的弟子们议论纷纷,跃跃欲试。 “他好帅!” “对啊,很久没有看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了!” “可是你看站在峰主列那个男弟子,他才是最好看的,却不参加大比!” “……” 桑翊站在殊玉身后,没有多余的表情,亦不曾走动。 随着台下女弟子指的方向,越来越多的年轻姑娘看向桑翊,动静之大,连闭眼静心的殊玉都感觉到了她们的热情。 樊一木抬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去参加大比吗?” 桑翊礼貌地微笑,“樊峰主,我觉得修为和自己比较,才会有进步,这样的比试,我不是很感兴趣。” 殊玉叹息一声,“随他吧,他不想参加,我这做师尊的也不能强迫他。” 樊一木见殊玉都这样说了,自然也没什么再劝的理由,他点点头,“不错,年纪轻轻就知道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领悟能力很强,是随了你了。” 殊玉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没再说话。 台上两个弟子已经分出胜负,接下来一场是两个女弟子的较量,随着两道窈窕身影飘上台面,下面的欢呼声也大了起来。 樊一木结识的人比较多,适时介绍,“穿白衣的那个女子是渠山的林长老二弟子,名叫秦双渡,修为金丹期,性格安静文雅,在丹青上有些造诣。” 殊玉看过去,发现秦双渡一袭白衣,皮肤白皙,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涂脂抹粉,头发也是随意用一支玉簪挽起,整个人却显得楚楚动人,颇有一种清冷美人的韵味。 “穿黄色衣衫的女子,是隐松派刘长老的小徒弟,性格活泼,修为也是金丹期,很受隐松派上下喜欢。” 殊玉又将目光转移到黄衣女子身上,道:“她叫什么名字?” “柳吟月”,樊一木调整了下坐姿,“听说,被刘长老宠得特别不像话。” 殊玉只觉得这个柳吟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令她想起来一位“故人”。 不由自主地,殊玉抬眼去看桑翊,发现自己的徒弟正看着自己发呆。 二人视线触碰,皆是一愣。 桑翊率先开口,“师尊?” 殊玉道:“我记得……不对,你在看比试吗?” 桑翊嗯了一声,“在看呢,师尊。” 殊玉道:“那你觉得是秦双渡会赢,还是柳吟月会赢?” 桑翊皱眉,“秦双渡是谁?柳吟月又是谁?” 殊玉:“……” 好吧,不仅没看,而且没听。 这个柳吟月,听樊一木所说,像极了前世的许挽铃,活泼明艳,恃宠而骄。 殊玉下意识会觉得,桑翊可能喜欢这样的姑娘。 台上二人衣袂飘摇,一招一式优雅动人,着实养眼,听着弟子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桑翊只觉得心烦。 殊玉道:“你真不想去参加?” 桑翊摇头,“不想。” 十分干脆。 殊玉也没有了兴致,“那咱们回吧,吵得人头疼。” 樊一木却劝阻道:“殊玉仙尊先别着急,这场比试结束了,会有‘彩头’被请上来,听说今年的‘彩头’很是不一般呢。” 殊玉心想那也不关她的事,可是樊一木实在热情,她知道要脱身还得费些功夫,便只好继续坐着。 一刻钟后,秦双渡赢了柳吟月。 柳吟月肩头受了一掌,脸色十分难看,没有听完比试结果,就愤怒地拂袖而去。 秦双渡也只是淡淡对着四周行了一礼,未见脸上有几分尴尬,这一番大方的举动,赢得了阵阵叫好声。 等人群中的喧嚣平息,这次大比的彩头被抬了上来。 一个白胡子道人掀开笼罩彩头的红布,道:“此乃我派专门养护出的冰莲,因为晶莹剔透,又有静心凝神之功效,一直备受修真界欢迎。今日特赠冰莲一朵,唯有大比第一可得!” 樊一木欣赏着那朵冰清玉洁的奇花,问道:“怎么样殊玉仙尊,是不是很不一般?” 殊玉也是第一次见冰莲,不由多看了两眼,道:“的确漂亮,也很不俗。” 一直沉默的桑翊忽然道:“师尊真的喜欢?” 殊玉无所谓笑了笑,“也就是看个新鲜而已,之前从未见过。” 桑翊忽然踏出一步,接着轻飘飘落到台上,问道:“只有参加大比最后的第一名能得?” 道人见这从天而降的年轻人气质不俗,道:“不错。” 桑翊毫不犹豫,“那我也参加大比,不知我报名还算不算晚?” 台下一片惊呼。 “谁啊?这么高调?” “他是昆仑仙门凌霄峰首徒。” “实在是太好看了,他成亲没有?” “……” 道人很是欣赏桑翊的果敢,立刻道:“不晚不晚,刚刚好。” 他转身,大声问道:“还有想要加入的吗?今日我们一一比过,来比个痛快!” 这一下,气氛又被带到了高潮。 殊玉没料到一口咬死不参加大比的桑翊就这样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报了名,不禁叹息一声。 樊一木干笑两声,“年轻人嘛,嘿嘿,一会一个想法,正常,正常。” 天光渐变,日影斜移。 殊玉看着台下,忍不住开始犯困。 不是因为无聊,而是只要有桑翊的比试,结果都毫无悬念。 别人上台为了风度,为了吸引女修的目光,一招一式起码还要注意一下好看不好看,帅气不帅气,多少带了点拿捏。 可是桑翊一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怎么打顺手怎么来,风度帅气什么的几乎不考虑,这就导致所有对手十招之内,都会被以不同的姿势狠狠踹下台。 好像桑翊很赶时间似的。 但是这样的果断与干脆,反倒令桑翊在一众男修里显得与众不同,潇洒利落。 台下的欢呼声更高了。 樊一木不禁感慨,“的确如此啊,你徒弟之前说只愿意和自己比,我还觉得有几分年少轻狂在里面,现在嘛……” 殊玉莞尔,“现在怎样?” “他的确只应该和自己比”,樊一木看着桑翊干脆利落的动作,“至少在这里,没有他的对手。” 第142章 示好 桑翊都渡了小天劫了,普通的弟子的确无法望其项背。 殊玉一路走来,桑翊都在身边,不知不觉间,他原来已经远远超出同辈那么多。 又是“砰”地一声,桑翊将一个年轻弟子打下了台。 人群里喝彩声不断,却只有殊玉清楚,桑翊体现出的实力只有他真实实力中的一分而已。 不过这样看来,桑翊属实是和前世变了太多。 前世的桑翊若是遇上这样的场合,必定会各种礼让,虽然最终赢的还是他自己,但是绝对不会如此不给对手反击的机会,直截了当把人踹下台去。 或许是这一世在柳坡村解开了心结的原因,桑翊的性格里多了几分直白和张扬,少了几分对旁人的顾及。 本来还能持续很久的比试,在桑翊加入之后,整整加快了一倍的速度。 女修们的比试也很是精彩,殊玉注意到,秦双渡的实力在一众姑娘们中脱颖而出,隐隐有夺得女修第一的趋势。 很快,大比的结果如同殊玉所料,最终男修里的第一是桑翊,女修中的第一成了秦双渡。 当日的比试就要结束了,殊玉满意地站起身准备回凌霄峰,桑翊远远看到,几个起落便跟在了殊玉身后。 殊玉察觉桑翊跟上了自己,道:“台下弟子们都想和你聊两句,不多留一会吗?” 桑翊道:“不用,他们的实力太弱,结交没有意义。” 好吧,殊玉也不得不承认,桑翊说的是事实。 “明日便是和秦双渡的比试,你怎么看?” 殊玉边走边问,毕竟她清楚桑翊的实力,在此之前,她需要提醒桑翊不要和对待男弟子一样,比试的时候,给人家姑娘面子都不留。 桑翊啊了一声,“师尊,秦双渡是谁?” 殊玉:“……” 她表示不想说话。 …… 天际蔓延上薄薄的紫色,晚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木香。 桑翊特意去凌霄峰瀑布旁取水,毕竟冰莲这种东西,还是要耐心养护。 他对明日的彩头信心满满,只要是殊玉有兴趣的,他都会去争取。 连养护冰莲的地方,他都已经选好了,就在殊玉静室外的葡萄架下。 “桑师兄”,一道带着几分清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么晚了,竟然能遇见。” 桑翊回头,看了眼面前的女子,想了好久,才道:“哦,你是今天女修中的那个第一?” 秦双渡微微一笑,“师兄竟然还记得,正是双渡。” 桑翊摆摆手,“没有,就是站在台上的时候,你直接去触碰冰莲,我怕你把它碰坏了,留意了下。” 秦双渡:“……” 不过她性格向来温和,很快又道:“桑师兄很喜欢冰莲?” 桑翊没有回答,转而反问,“我记得你似乎不是昆仑仙门之人,怎么今天出现在此处?” 秦双渡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我师尊和洛峰主是朋友,今晚暂住在昆仑仙门。” 洛峰主,那就是洛琉璃了。 桑翊点了点头,“好的,那你继续欣赏风景,我先走了。” 秦双渡从来没有被男修士如此冷淡对待过,她见桑翊取了很多水放入了空间,问道:“桑师兄这是在……?” 桑翊还心心念念着未完工的莲花池子,道:“洗衣服,这位姑娘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秦双渡眼皮跳了跳。 这话实在是太敷衍了些…… 可是能遇上如此年轻有为,还相貌英俊的人,秦双渡不想错过机会,她最后试探道:“桑师兄……” 桑翊收住心里的不耐烦,“怎么?” 秦双渡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娇羞,“我挺喜欢那朵冰莲的……” 如果桑翊有一丝丝怜香惜玉的心思,她就能得到冰莲。 当然重要的不是冰莲,是只要桑翊有一点对她的不同,她就有机会。 “哦”,桑翊笑了笑,秦双渡看着他疏朗的眉眼,心跳加快了几分。 然后桑翊说完了自己的话。 “我也挺喜欢那冰莲的。” 秦双渡:“……” 桑翊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还没有走进小院,桑翊便听到了殊玉练剑的声音。 见他推开门,殊玉手中脚下不停,道:“拿剑,来对几招。” 桑翊立刻召出怀书剑,对上殊玉。 二人的脚法和手法如出一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势如疾风,片刻间已经过了十来招。 “不行,你的剑招太温柔了”,殊玉很不赞同,“这样对敌会很危险。” 桑翊一脸受教的样子,“师尊说得是,还请师尊以后多带我练练。” 殊玉见他很是谦虚,嗯了一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道:“你倒是拿出今天在台上的气势啊,怎么,觉得你师尊是个所谓的女流之辈,要特别对待?” 桑翊脸红了红,没有说话。 殊玉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你竟还敢有如此想法,为师教你做人!” 下一刻,殊玉剑尖轻轻一挑,桑翊只觉得有一股力道顺着二人交缠的剑身传到了手腕上,手筋一麻,自己的剑就脱手而出,被殊玉将剑甩在了地上。 怀书剑直插地面,深有三寸,剑身震颤,可见受力不轻。 桑翊这么一走神,殊玉的剑身就贴上了桑翊的脖颈。 “你瞧”,殊玉手里握剑,“轻敌了不是?” 桑翊左脚微动,想要逃出剑身,殊玉却先他一步,脚下一绊,桑翊便落到了地上。 殊玉剑尖贴着桑翊脸侧插入地面,蹲下身看着桑翊,“逃也没用。” 桑翊就这样看着殊玉靠近的脸,眼神忽然开始闪躲。 “你服是不服?”殊玉偏头去看桑翊的眼睛,一丝长发从肩膀处滑下,发梢悬在桑翊侧脸一瞬,又被殊玉捞了回去。 可就这么一瞬,桑翊脸上被刮得有些犯痒,这痒意霎那间扩大,直到了心里。 “服,我服”,桑翊声音都哑了,尴尬地屈起身体,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腰部以下。 殊玉哼笑一声,道:“服就多练,修炼可不分男女,瞎想什么呢?” 桑翊满脸通红,闭口不言。 殊玉皱眉:“还躺在地上干什么?撒娇吗?” 桑翊支支吾吾,“没……没有……” 殊玉觉得奇怪,俯身想把桑翊掰过来,可是桑翊手中白光一闪,把自己用符咒传送了。 殊玉捞了个空,听到桑翊的屋子里传来闷哼,知道这徒弟是把他自己传送到了屋子里,不禁感到无语。 不就几步路,至于吗? 还有,她不记得自己有伤到桑翊,怎么还这么娇气? “算了”,殊玉莫名其妙,“越来越难懂了。” …… 第143章 取胜 第二日大比,殊玉和樊一木又坐到了原来的位置。 因为是男修第一和女修第一比试,仅仅两个人,所以比试分为三场。 台下看热闹的弟子比昨日还要激动,他们有的人已经暗中赌了结果,押秦双渡的人稍多一些。 倒也不是因为觉得桑翊实力不够,而是他们都觉得,秦双渡那样的美人,一般都会惹得对手怜香惜玉的。 殊玉放了一道灵身易了容在台下观战,听到有赌局,立刻问道:“怎么押?” 一个弟子见对方有意加入,很热情地拿出一块记录灵岩道:“姑娘将灵力注入其中,说出赌谁赢、筹码多少就行了。” 殊玉依言照做,道:“我赌桑翊赢。” 她看了看那弟子,“现在赌秦双渡赢的筹码加起来有多少?” 弟子伸出手掐算一番,“四千八百灵石。” “好”,殊玉笑了笑,“我就押四千八百灵石。”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那个弟子仔细打量面前人,“姑娘,喜欢那小子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要一时上头就这样赌啊,万一那小子最后心软输给秦双渡,你能拿得出那么多灵石吗?” 殊玉灵身有些尴尬,她纯粹是知道桑翊的实力才这样,不想被人当成了桑翊的狂热暗恋者。 “不必担心”,殊玉灵身无所谓道,“我信他。” 渡了小天劫的人,怎会输给一个金丹? 殊玉当然相信桑翊,可是这样笃定的神情落在别人眼中,就是另一种感受了。 “唉……” “真是深情啊,恐怕,那姓桑的小子都不认识她吧……” “陷入恋爱的女子,真的没有理智可言……” “太疯狂了,这姑娘真是傻得可怜……” 殊玉:“……” 本来是为了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结果引起了这般误会,殊玉只好拉着那个弟子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道:“如果我赢了,得到的灵石分你一成,你帮我送到昆仑仙门凌霄峰,但要替我保密,怎样?” 一听对方说的是凌霄峰,年轻弟子明白了原来这是殊玉的手笔,他又看了眼殊玉灵身,以为她是哪个仙侍,立刻赔笑:“好说好说!” 假如她赢了,一成的灵石,也真的够他花了。 不愧是大宗峰主,出手如此阔绰! 同时,他的心里,也更希望桑翊能赢了。 第一场大比,是比才艺。 秦双渡擅丹青,很快便做了一幅山水画,气势磅礴,令人不得不感慨这女子的胸襟之广,一时喝彩不断。 桑翊手巧,拿着一把小刀,不出片刻便削出几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往其间注入灵力,动物们竟开始飞的飞,跑的跑,灵动极了。 这下,两边都有人喜欢,人们纷纷站出来夸奖不同的作品,差点起了争执。 殊玉稳稳坐着,樊一木见她没有多余的表情,道:“殊玉仙尊,你觉得哪个好?” “自然是都好”,殊玉眨眨眼,“你看大家这样激动,信不信,最后的结果,就是平局?” 樊一木赞同道:“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不会惹到人,毕竟一件作品的好与不好,是很难分得出高下的。” 结果真如二人所料,以平局结束。 第二局,是比灵力的收放。 修真界历来众所周知,能打,并不一定能将灵力收放自如,这样的比试,对于修士的细心程度有极高的要求。 桑翊与秦双渡面前各放了一根针,二人手中拿着同样细的线,有两个修士上台,各自拿起针,向后退开,与比试者隔开了三十丈的距离。 比试的要求,就是桑翊和秦双渡站着不动,用灵力控制手中线,去将其穿到针孔中。 对于修士而言,三十丈穿针引线不算难事,可难就难在这线特别容易断,假如灵力不稳,穿针过程中便会不断地挣断线,导致失败。 桑翊低头看着手里的丝线,若有所思。 秦双渡站在一旁,笑得很是善解人意,“桑师兄,针线嘛,男修士或许多少都会为难,不要紧的,别紧张。” 桑翊用手背蹭了蹭下巴,冷冷道:“多谢。” 秦双渡脸上微热,好吧,英俊的男人,即使说话冷冷的,也有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比试开始,是一炷香的时间,桑翊和秦双渡同时出手,手中线被灵力托着,朝着各自的针孔而去。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件磨人耐心的事,其间桑翊和秦双渡都有几次不慎将线挣断,台下也凝神屏息,被比试牵动心思,紧张得不行。 时间一到,两个执针的人开始报针孔中穿线的数量。 拿着秦双渡穿针的修士满眼不可思议,“真乃奇女子啊,竟穿了整整九根线!真是闻所未闻!” 台下爆发出一阵掌声。 拿着桑翊穿针的修士,却支支吾吾,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一人大声道:“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告诉我们嘛,多少根?” 那个修士欲言又止,看了看桑翊,又看了看周围,脸上写满了尴尬。 人群里爆发出被吊着胃口的不满声音。 终于,那个修士开了口。 “诸位,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数不清啊……” 樊一木来了兴致,道:“这位道友,针孔大小是定的,怎么会数不清呢?” 修士道:“是这个理,可是桑小仙君在穿线的过程之中,将一根线平均分成了十份,现在满针孔都是细不可见的丝线,着实难数啊……” 这下,台上台下,皆是鸦雀无声。 一根细线穿针已是不易,没想到,桑翊把控灵力,竟然能将一根线分为十份,这等收放灵力的实力,着实是有些恐怖了。 殊玉也暗暗称妙,这下,赢的必定是桑翊了。 没想到,桑翊还有如此巧妙的心思,真不明白平时看起来乖顺听话,竟会如此有心机。 第一局平,第二局桑翊胜,到了第三局,悬念感已经拉满。 大家都准备看一场精彩的比斗,随着比试开始,呼喊声也汹涌而至。 殊玉想起桑翊昨天被自己打赢的事,一手支着脑袋闭上眼睛,打算先养养神。 可是随着“唰”地一声,台下的呼喊戛然而止,殊玉感到不太对,睁开了双眼。 只见秦双渡捂着胳膊,狼狈地半蹲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桑翊。 殊玉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第三场的桑翊,竟然是,一招取胜。 第144章 局势 不对啊,这一点都不像是昨天和自己比试时剑招绵软的桑翊。 见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桑翊收了剑,彬彬有礼地对着大家一躬身,然后向秦双渡道:“承让了。” 台下众人如梦初醒,议论声忽然炸开。 “我去!好狂啊!” “我都没看见他怎么出的手!” “这就是强者吗?有这样的对手,我还修个屁啊!” “可是他看上去那么年轻,怎么实力那么强!” “天啊,好帅,想嫁!” 那个额外得了一成灵石的弟子眼睛发亮,却再也找不到殊玉的灵身了。 桑翊手里拿着冰莲,跟在殊玉身后。 殊玉连看了两日的比试,又因为赌局赚了不少灵石,心中也是高兴,便道:“想要什么奖励?” 桑翊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师尊。” 殊玉嗯了一声,“也对,奖励太多,容易骄傲,况且”,殊玉看了眼桑翊手里的冰莲,“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收获。” “那师尊可以让我一直把它养在院里葡萄架下吗?” “可以啊”,殊玉道:“你不是已经做了一个荷花池子吗?” “谢师尊!”桑翊笑得很是开心,将手里的冰莲又细心地换了个拿的姿势,小心翼翼。 于是,小院里又多了一朵美丽的冰莲。 在桑翊后来的悉心照料下,池子里开出了朵朵冰清玉洁。 ……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修真界又出现了两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第一件事,是隐松派掌门葛秋风得了一名弟子,要宴请四方门派前去共同庆贺,其中便有昆仑仙门。 第二件事,是北渊有异动。 桑翊去拂岚宗看了看青崖后回到宗门,径直穿过层层密林,来到殊玉打坐的瀑布下。 此处满是青松翠柏,虽正值酷暑,却格外清凉。 “师尊”,桑翊对着结界处道:“是我。” 结界上睁开一只眼,对着桑翊眨了眨。 这是殊玉自创的一种结界,可以替她看到外部的一切。 下一刻,结界打开,桑翊走了进去。 殊玉并未回头,道:“什么事?” 桑翊看着殊玉打坐的消瘦背影,觉得最近自己这师尊时不时闭关修炼,似乎又瘦了一圈。 “隐松派掌门宴请四方修士,说为庆祝收了高徒。” 殊玉没有说话。 桑翊又道:“不过,这件事被推后了。因为还有第二件事,是北渊有异动,出现了逆天修为的妖魔,为祸一方,无人能查清其出现的原因。” 殊玉双眸忽然睁开,转头看向桑翊,带着几分惊讶。 “北渊?!” 北渊,不就是她前世的葬身之地吗? 那里深不见底,每日每时可闻诡异的哭嚎阵阵,所有探测类法器会通通失灵,气场波动莫测,可谓神鬼共惧。 殊玉前世没有听说过北渊有出现问题,一直到她死,也没有妖魔从中出现过。 这又是重生后的一个变数,不知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桑翊道:“是北渊无疑,此事谜团重重,整个修真界已经人心惶惶,若是那些妖魔出了北渊地界,怕是不会善了。” 殊玉沉默片刻,道:“你方才说葛秋风得了一个新弟子,便要宴请四方?” 桑翊微微一笑,“师尊认为是她?” 殊玉戏谑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你那挽铃妹妹摆脱束缚,又得了一番机缘,你不为她高兴吗?” 桑翊知道殊玉是故意这么说,自己也演戏道:“唉,挽铃是天灵根,得了这样的机会,以后再见,怕是要远远超过我了。” 他表情显得很沉闷,似乎真的在因这一点而迷茫。 殊玉看着桑翊竟会有在许挽铃面前不自信的一天,有些不可思议。 她道:“不会的。” 桑翊见殊玉若有所思,“什么不会?” 殊玉道:“她不会超过你的。” 桑翊忽然笑了,“师尊,你是在鼓励我吗?” 殊玉往结界外走,她很清楚许挽铃天灵根的真相,也明白许挽铃不可能超过桑翊,但她不可能直接说。 她道:“是啊,因为为师信你,你是我徒弟,怎么可能比其他人的徒弟弱?” 这下换桑翊沉默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大比过后,一个弟子送来灵石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你师尊真是宠你,四千多灵石说押就押,现在你赢了,真是赚翻了啊!” …… 师尊,总是这样信任他。 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强大呢? 临近黄昏时分,三十三位峰主去议事阁议事,桑翊在凌霄峰等了许久,直到天际月影描深,才见到了殊玉。 “师尊”,桑翊见殊玉眉眼间全是思虑之色,问道:“北渊异动,是不是牵扯很深?” 殊玉坐下,接过桑翊递过来的茶,“北渊之事听来异常凶险,小翊儿,这次要有战事了。” 院中寂静异常,殊玉这句话听在耳中,分外明晰。 修真界的战事,向来不会简单。 桑翊从未参与过战事,但是他曾在修真界史书上看到过。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凌霄峰必然会参加,殊玉必定榜上有名。 殊玉手心里传来茶水的温度,脸上的表情也稍稍柔和,“桑翊,若我以凌霄峰只有你一个徒弟为由争取,你其实可以不用去的。” 不知道自己这徒弟,会不会退缩。 桑翊立刻道:“我要去!” 很好,态度坚决。 殊玉道:“战事非同小可,若是……若是我有不测,你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接任凌霄峰峰主之位,替我……” “不,不可能”,桑翊不顾打断殊玉说话的失礼,“师尊不可能出事,我也会去北渊,你若死了,我也不会苟活!” 什么接任凌霄峰,什么名正言顺? 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意义。 殊玉平静地听着,没有开口反驳。 她了解桑翊,知道桑翊也一定会去。 但是听他这样坚定地说出这番话,却是另外一种感受。 战场其实才是磨练耐力最好的环境,此去北渊,对于殊玉这样的修炼狂魔来说,她的内心可谓激动到了癫狂的地步。 桑翊前世成为修真界仙首,不就是靠着一场又一场战事积累出的威望么? 若是趁此机会,有意引导桑翊成为仙首,此事便可以成为自己复仇路上的一大助力。 怎能不叫人兴奋呢……? 第145章 开战 殊玉道:“你真的这么想?” 桑翊郑重点头。 殊玉长叹一声,“战场无情,即使死伤,你也愿意?” 桑翊目光坚定,“弟子心甘情愿!” 很好,有变强的觉悟,有直面危险的勇气,她很满意。 “师尊”,桑翊想起了第二件事,问道:“隐松派推后的宴请,我们真的要去吗?” 殊玉目光里带着寒意,冷笑一声,“要去,不仅是我们门派,他们还点名要我殊玉亲自到场。” 这便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桑翊知道这绝对和许挽铃脱不开关系,这场鸿门宴,终究不会简单。 “怎么”,殊玉盯着桑翊的眼睛,“你有疑虑?” 桑翊轻轻点头。 殊玉站起身,“这点事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北渊异变,不必分心。” “那么”,殊玉看向窗外,眸子里倒映出深深夜色,“三日后,跟着宗门,出发去北渊。” …… 重峦叠嶂之后,便是玄色深渊。 远处天边堆着墨色的积云,时不时延伸出几条紫色的闪电。 修真界的正道聚集在一片密林边,就地驻扎着密密麻麻的帐篷。 殊玉与桑翊属凌霄峰,自有一处仙门正道分给他们的暂居帐篷,但是殊玉不喜热闹,便提出自己另寻居处。 修真界有空间戒子,可以容纳居住的空间楼阁。夙灵曾送殊玉三个空间楼阁,以备不时之需。 桑翊看着三枚古朴的戒子,不可思议道:“这就说明师尊除了凌霄峰,其实还有三处房?” 殊玉嗯了一声,“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桑翊啧啧道:“师尊,你这样的,放在凡间,都算是富豪了。” 坐拥山头,三处地产,简直是老百姓眼里的人生巅峰。 殊玉无所谓道:“你都成了修士了,还在乎这些?” 桑翊挠挠头,“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师尊各方面都好厉害。” “那你随便选一个咱们住吧,让你体会一下富豪的感觉”,殊玉眨眨眼,示意桑翊做出选择。 桑翊指着一枚银色的戒子,“就它吧。” 殊玉点点头,选好一块较为僻静的土地,将戒子里的空间楼阁放出。 桑翊见一雅致楼阁瞬间拔地而起,呼吸都停了一刻。 “走吧”,殊玉率先以仙诀打开院门,其间的清幽草木便映入眼帘。 桑翊跟着殊玉往里面走,先看见一个小院,院中假山、鱼池、回廊、盆景等一应俱全,一片浓密的凌霄花架下,还放着两把藤椅。 再往上看,便是七层楼,每层有七间大小一致的房间,无一不是古香古色,干净明亮。 “你自己挑一间,三日后所有人都会到齐,需要养精蓄锐。”殊玉说完,便走到花架之下,坐在了藤椅上。 藤椅旁有个小泥炉,炉子上闲置着一个小茶壶,一感应到有人靠近,炉中火便自动燃烧起来,壶中冒出了清新的茶香。 桑翊对这个住处极为感兴趣,见殊玉示意他可以自由走动,便不再拘束,上了楼去。 踏在木制的楼梯之上,“咚咚”的声音衬得此处更为安静。 不知这场战役将会持续多久,桑翊听殊玉分析情况,知道这必会是一场恶战。 但是无论此战如何,桑翊都不恐惧。 只要能够变得更强,只要在这条变强的路上有师尊相伴,他便已是心满意足。 随手推开一间房,桑翊走进去,看着屋内质朴的摆设,心情有几分微妙。 这是师祖夙灵仙尊留给殊玉的东西,在凌霄峰待了这么久,桑翊知道这位师祖也是个两袖清风的高洁人物,从这房间的陈设与凌霄峰向来低调的作风来看,也的确如此。 他见过昊言宗和天都宗居所内的华贵,这些宗门都有雄厚的财力,无一不将奢华发挥到淋漓尽致。 独独凌霄峰向来以低调简朴素净为主调,从不过分张扬。 他喜欢这样干净的凌霄峰,更喜欢凌霄峰上某个干净的灵魂。 北渊因为异变,天气十分异常,空气里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粘腻感,殊玉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在这楼阁院中,设下了一场大雨。 桑翊觉得这楼阁好生神奇。连天气都可以随着主人的心情变化,他趴在楼上的栏杆处,伸出手接住降下的雨珠,感到了丝丝清凉。 他低头看着坐在院中的殊玉,看她神情自若,手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杯,周身灵力笼罩,雨珠落在她的小结界上,又轻轻被弹开。 这样的,岁月静好。 桑翊经常见到这样的殊玉,师尊总是会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去思索她心中好像永远也想不完的心事。 雨声潇潇里,楼上的人看着花架下的人,仿佛时间也停驻了下来。 三日后。 众仙门领头人集结于北渊巨礁之下,对着暗潮涌动的海面发出了第一道攻击。 深渊之下的妖魔似早有所料,在第一道灵流攻向水面时,便有了立时的反击。 众人只听海面之下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北渊之下打开了一道未知的闸门。 仿佛来自远古的震颤以北渊为中心散开,人们看着海面激荡,多少有些惊慌。 桑翊只觉得脚下不稳,身形开始摇晃。 反观殊玉,却见她如脚下生根,整个人稳稳当当,甚至连耳朵上的白玉耳坠也纹丝未动。 好强,桑翊想,师尊真的好强。 北渊上空的天幕也瞬间阴沉下来,带着压倒性的沉沉墨色,似与北渊之水互相回应。 妖魔们在北渊之下狂妄地笑着,似乎在笑所谓仙门正道们的不自量力。 若是心性不够坚定,面对这样的场景,怕是要两股战战,夺路而逃了。 “吼!” 一声咆哮由远及近,连带霸道的音刃,无差别地攻了过来。 有人被音刃划伤,血流如注,嚎叫四起。 殊玉早在音刃波及过来前,便拂袖布下一道阻隔阵法,将自己与桑翊护了起来。 “你瞧那边”,殊玉声音毫无波澜,指着北渊某处,“它在那里。” 桑翊随着殊玉所指望过去,看到北渊水面浮现出一对蓝绿色的巨大耳朵。 人们纷纷后退,无边的恐惧蔓延开来。 第146章 异常 “那是‘释音兽’”,殊玉平静的声音传来,“《妖魔志异》上有写,想必你也看过,但是那上面的图画得极其潦草,等会它出了水面,记得仔细瞧瞧。” 桑翊立刻点头。 正此时,一只巨大的手掌猛地拍向岸边。 十几个修士被无情掀飞。 殊玉面不改色,“那个是巨齿豚,长着人一样的手掌,但是它的手掌肉不好吃,肉糙,倒是肚子上的肉,经过熬煮,肉质很是鲜美。” 桑翊:“……” 同时他也好奇,问道:“师尊尝过?” 殊玉道:“以前去寻灵剑材料时,顺手杀了一只。” 顺手…… 好吧,师尊真是一如既往的霸气。 两只妖魔这么一出手,修真界第一波来人已经显出了几分颓败,殊玉静静盯着北渊中心,只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与自己的灵力遥遥相应。 难不成,北渊之中有什么变数么? 殊玉不打算太被动,在第二波修士被掀飞之后,殊玉御剑而起,朝着漩涡中心而去。 桑翊没想到殊玉不出手时便不出手,一出手就奔战场中心,心脏刹那间悬到了嗓子眼。 剑光凛冽,瞬间形成密不透风的必杀之网,将释音兽笼罩起来。 人们皆是目瞪口呆。 “那是谁?” “我正道还有如此惊艳人物?从未听说有人用剑这般厉害啊!” “快瞧,释音兽开始退了!” 桑翊只觉得一阵又一阵音波传来,那不可一世的力道震得自己胸口闷痛,心下惊骇,手中却已提着怀书剑冲了上去。 殊玉察觉到桑翊有动作,回头轻声一笑,道:“你师尊我对付它还绰绰有余。” 接着,她轻轻一弹指,一根长藤凭空出现,卷住桑翊的腰,将其稳稳当当送回了原地。 人群之中有一个男子长身玉立,他微微摆动手中的折扇,感叹道:“真乃一奇女子。” 不止他,在场众人,皆为殊玉临危不乱意气风发的气场折服。 桑翊不知道殊玉究竟是有什么目的,明明平时的殊玉做事极有分寸,遇上这样的情况,总会谋定而后动,现在这又是为什么……? 释音兽被狠狠一剑扇到了水里,人群爆发一阵喝彩,殊玉几个起落,站在了巨齿豚头上,满脸思虑之色。 她感知到,这两个妖魔的灵力波动与自己如出一辙。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前世死在了北渊,就和这里的一切生灵有联系吗? 殊玉知道不可能。 这样的解释在她看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北渊之事,若是只在于妖魔作乱,殊玉心中倒也不会如此纠结,只管打出一片天地,提升自己的修为便足够。 但是现在这样诡异的感觉表明,或许北渊之事将会牵扯出一个关于自己的不可言说之事。 殊玉压制下心中的惊骇,一脚踹在不断挣动的巨齿豚上,道:“真烦。” 桑翊远远只能看见殊玉在打落了释音兽后站在了巨齿豚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师尊受了伤还是什么情况,心中焦急。 身上的长藤将他困在原地,越动越紧。 人群里都是叫好的修士,但是没几个人上去探究情况。 “那位修士怎么停下来了?” “不知道,是这个巨齿豚比较难对付吗?” “你看,她都快被晃下来了……” 殊玉御剑而起,不再接触巨齿豚,看好破绽,迅速掐诀出手,巨齿豚一声痛呼,风浪直接涌向殊玉。 这样的力道足以拍死一个凡人,可是殊玉丝毫不惧,她很随意地躲过袭击,又是几道剑影扫过,把巨齿豚逼入了水中。 此地不宜久留,殊玉如同飞絮一般,飘到了地面。 人们看到这个谪仙一样的女子安然无恙地回来,纷纷上前迎接。 桑翊身上的长藤一松,他也立刻往殊玉的方向跑去。 可是人们太过于热情,桑翊被“人墙”堵在外面,根本到不了殊玉身边。 “这位仙尊,您可是昆仑仙门之人?” “仙尊方才打得漂亮,在下想要与仙尊交个朋友……” “仙尊,不如下一场你也来打头阵……?” 桑翊知道殊玉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想要冲进去帮自己师尊挡开这些人,可饶是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济于事。 桑翊皱眉,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洛琉璃看桑翊回头,道:“你师尊这下可是出名了。” 桑翊见洛琉璃身边还站着昆仑仙门另外几名峰主,客气道:“原来是几位峰主,我师尊也是看妖魔嚣张,不忍更多人受伤罢了。” 狂澜峰峰主方文道:“这是咱们昆仑仙门的荣耀啊,你看殊玉仙尊一出手,直接引得大家喝彩不断,你该高兴才是。” “对啊”,流萤峰峰主宋宇笑着,“怎么你小子看上去蔫不拉几的。” 桑翊苦笑摇头,“我只是有些紧张。” 所有人都觉得殊玉出手为门派争光,可是只有桑翊心中在牵挂着殊玉的安危。 殊玉今日所有的表现都和平时大不相同,一点都不低调,一点都没有细谋。 是有什么原因,让她不得不这样做吗? 桑翊只觉得心头漫上一层阴翳,惶惶不安起来。 殊玉保持着微笑,耐心地跟每个前来寒暄的人打完招呼走出人群,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一抬头,看见昆仑仙门的峰主们都在前面等着她,不由脚下一顿。 她实在是,不想再和这些人你来我往地打太极了。 桑翊一看殊玉的眼神,便明白了自己师尊的想法。 他立刻跑上前去,装作很着急的样子,一头扑进殊玉怀中,道:“师尊!我可担心死了!” 来的好。 殊玉也一脸心疼地摸摸桑翊的脑袋,“不怕,乖,师尊没事。” 桑翊不撒手,抱紧殊玉的腰,声音带上了抽泣。 “师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啊啊啊……” 后面的一群峰主们愣住了。 方文眼皮跳了跳,转头道:“这弟子……有些……粘人哈?” 宋宇咳了一声,“或许是师徒情深吧哈哈哈……” 看着师徒两个旁若无人都快要抱头痛哭,峰主们觉得自己再也插不上话,只好走开了。 殊玉一见人走远了,立刻拍拍桑翊后背,道:“别装了,都走了,干得漂亮!” 桑翊也松开手,师徒两个哈哈笑出了声。 第147章 自创阵法 回到小院,殊玉一见藤椅就坐,她用手边的团扇遮住脸,有气无力道:“太烦了,和人打交道可比杀妖魔难多了!” 桑翊关好院门,也跟着坐在另一把藤椅之上,“师尊,今日是有什么异常吗?” 殊玉嗯了一声,声音从团扇下传出来,闷闷的,“北渊之中,有什么东西,和我的灵力有共鸣。” 桑翊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共鸣?!” 殊玉取下脸上的团扇,“两个从北渊底下爬出来的妖魔,与我的灵力波动一致,你怎么想?” 桑翊哑口无言。 北渊与昆仑仙门相隔千里,殊玉是修真界正道,与之可以说是毫无联系,怎么会……? “师尊”,桑翊有了一个猜测,“会不会是有心人……?” 殊玉坐直了身体,“最早,我也有此猜想,可是如果有人要这样做,便要有能力随时近我身,还要有筹码控制北渊妖魔,这样的人物,为师想不出来。” 桑翊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对,修真界没有这般厉害的人物。” 即便是魔族之主苏杳,也做不到这种高难度的事。 殊玉心头一直萦绕着前世葬身北渊时的画面,她不想与这个地方有任何联系,可是命运偏偏不肯,非要将自己与之紧密相连。 “今日我出头,你也听见那些人的喝彩声,你怎么看?”殊玉给二人分别倒了杯茶,桑翊扶了扶自己的茶杯,摇了摇头。 “他们有实力的都在保留实力,表面看起来是在叹服,可其实,是想有人做出头鸟,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不错”,殊玉自嘲一笑,“可是北渊的波动实在令我好奇,我只有出手去探底细。” 殊玉又躺回藤椅,无奈的看着天空,“这下好了,人人都开始关注我,还叫我下一场继续打头阵,我还从北渊妖魔身上没发现个所以然,真是徒劳一场。” 桑翊担心道:“师尊一个人太危险了,我陪师尊。” 殊玉看了眼桑翊,“为师并不怕什么危险,为师怕的是和那些人周旋,今日我们躲过了峰主们的恭维,明日呢?后日又该如何?” 她记得前世的桑翊很会这一套,不知这一世,他能否应付得来。 “师尊交给我吧”,桑翊托着下巴看向殊玉,“我在柳坡村的时候,也经常和村里人打交道,应当不会很难。” 这话听得舒心,殊玉满意地嗯了一声,继续道:“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为师虽然知道此事大半并非冲我而来,却清楚北渊异变绝对与人为脱不开关系,所以……” “所以师尊想暗中调查?”桑翊接了殊玉的话,恍然道:“师尊想利用灵身?” 真是个聪明人,殊玉看着桑翊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欣赏,“不错,等为师从战场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便会假装受到重创,然后留下战斗力较为弱小的灵身,去暗中调查幕后黑手。” 桑翊脸上染上几分失落,他明白了殊玉的意思。 “师尊,不带我一起吗?” 殊玉见桑翊不大高兴,道:“我需要一个与我里应外合的人,你和我的灵身留在战场,也能帮我的原身掩人耳目……” “我知道了”,桑翊努力带上一个微笑,“我的确应该为师尊排忧解难,只要师尊得偿所愿,我怎样都行的。” 殊玉话还没说完,就看桑翊自己收拾好了情绪,表达了配合。 这倒让自己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殊玉摸摸鼻子,哦了一声。 这还真是好哄…… 第二日,众人又在北渊边集结,与北渊之中的怪物紧张对峙。 殊玉依言站在最前面,身边是手握怀书剑的桑翊,师徒二人神色如常,平静得令人唏嘘。 恭维与夸赞自是源源不断,可殊玉与桑翊都仿若未闻,面朝北渊。 随着两头释音兽发出音刃攻击,师徒二人已御剑而起,直冲危险中央。 后面的修士们一群又一群小心地跟上,天空中人影密布,如同群峰乱舞。 殊玉出手如电,剑法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的招式令人们眼花缭乱,属实是战场中的焦点。 桑翊也没有保留任何实力,他年纪轻轻,对上劲敌时却稳如泰山气定神闲,几下便替殊玉扫清了阻碍的几头巨兽,引得旁人的目光不住往他身上停留。 再加上桑翊过人的英俊相貌,年轻女修们跟在后面打架的时候,都不免春心萌动。 真是年轻有为,人中龙凤。 于是乎,桑翊成了战场中的第二个焦点。 但这也并非全是好事。 北渊中的妖魔感受到来自殊玉和桑翊的威胁之后,纷纷将攻击朝着师徒二人而来,后面的有些修士们看见主要的火力并不波及他们,心中更是算盘打得山响。 参与北渊之战,却不会受到损失,有主要战力替他们扛住伤害,何乐而不为? 只要他们表现得竭尽全力,名声也终将有他们的一份,这说到底都能算是一桩美差。 倘若那师徒二人侥幸平了北渊异变,今后说起,便可以说:“我曾浴血奋战,帮助殊玉仙尊平息过北渊妖魔。”这谁不对他们敬仰三分? 殊玉明显察觉到了人多却战力弱的局势,心中冷笑,手中攻击不停。 这便是如今的修真界啊,多么讽刺,一个个的,都想名利双收,叫自己这个“出头鸟”当冤大头。 不过,殊玉可不是一个甘心当冤大头的角色。 战场,即是她的主场。 七八只妖魔围攻过来,将殊玉困在其中。 桑翊心一沉,立刻朝着殊玉的方向而去,还没接近,便感受到一阵强烈的震颤。 某个恐怖的阵法,正在以殊玉被围困的中心快速生成! 刹那间,白光大盛,地动山摇。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围住殊玉的妖魔们在几个呼吸间萎缩下去,然后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殊玉浮于半空,蔑视着想要取她性命却被反杀的妖魔,整个人的衣袖无风自动,将从妖魔身上聚来的灵力纳入体内。 灵力磅礴,殊玉半挽着青丝的发簪承受不住力道崩裂开来,她满头乌发散开来,随风而舞。 殊玉引导灵力散入四肢百骸,耳侧耳坠亦被灵力震得炸裂开来,划破殊玉白皙的侧脸,带下一行血珠。 眨眼之间,那伤口又因灵力迅速愈合。 桑翊仰望着自己的师尊,只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强大的神灵。 此时此刻,就连殊玉侧脸的血迹也显不出她的脆弱,反而令她整个人圣洁又妖冶。 其余妖魔们生生停下攻击,和在场的修士一般,都望向空中的殊玉。 韩继扬摇着扇子,感叹道:“这阵法好生古怪,像聚灵阵,又不是聚灵阵,她可真不是一般的女子啊。” 桑翊看了眼身边说话的人,心想:你肯定不认识,那是我师尊自创的阵法。 不多时,殊玉吸纳完毕,睁开了双眼。 千里之外的幽微变化,竟也一览无余。 看来,修为又有所突破。 许久,都没有这般痛快地战过了。 虽不知道北渊与自己灵力共鸣的原因,但是既然都送上门来了,她不收白不收。 巧了,她不仅收了,还想要更多。 第148章 天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靠近殊玉十丈之内,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妖魔。 这样恐怖的战斗力,不仅让妖魔胆寒,更让修士们忌惮。 桑翊已经明白了这些妖魔根本对殊玉造不成威胁,看着殊玉功力大增,桑翊提起怀书,将远处的妖魔往这边逼。 殊玉看着桑翊的行为,勾起嘴角。 的确是个很会看眼色的徒弟。 不过倒也不需要这样麻烦。 人们只见殊玉落到地面,并起剑指往阵法中心轻轻一点,本来只有十丈的阵法,瞬间往四面八方扩大,将远处的妖魔全部定在了原地。 以殊玉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灵力吸纳圈。 桑翊看着脚下的阵纹,感知着熟悉的灵力波动,只觉得师尊这一招着实高超,连带他自己,也热血沸腾起来。 就这样,殊玉吸纳的灵力越多,脚下的阵法波及之地便越大,导致她能够吸纳的灵力又加倍上涨,形成了一个循环。 有人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可是只要一试图吸收灵力,就会经脉受阻,痛苦不已。 看来,这阵法竟也是认主的。 这样霸道的行为,虽然令这些人不爽,但是他们不敢有任何异议。 又过了一会儿,天空开始隐隐有雷声传来。 起初人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北渊之上向来都是雷电不断,可是当看到蛛网似的五色闪电后,他们才后知后觉,那是天劫。 不是预示着大乘境界的小天劫,而是一种很少见的天劫。 那便只有——化神之前的大天劫! 难道殊玉要突破了?! 昆仑仙门的峰主们也睁大了双眼,互相看到了眼里的不可思议。 如果殊玉真的渡了天劫,那就说明,三十三峰之间的平衡,将不复从前了。 毕竟昆仑仙门再也没有这般实力的峰主了。 殊玉转头看向天际,眼中也闪过一丝讶然。 她并非恐惧天劫,而是没料到,天劫会来得这么早。 她想要一直保留实力,不被人察觉,可是天劫一来,动静之大,便由不得自己保密了。 不过,殊玉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既然来了,那便迎接。 她自空间召出那把从未在人前使用的剑,笑道:“剑欢,文庭,准备好了吗?” 剑身嗡嗡颤动,似乎在因为接下来的事而激动。 北渊之上的妖魔对殊玉如避蛇蝎,不敢再随便作乱,看着天劫出现,纷纷逃似的沉入了水中。 殊玉以剑指天,笑道:“来吧!” 说罢,在第一道雷劈下来的时候,迎了上去。 修士们被雷劫带来的风波及,个个狼狈地后退,桑翊站在雷劫之下,看着殊玉义无反顾的身影。 突然,有人拉了桑翊一把,“疯了吗?还敢直视天劫?!” 竟是江离。 桑翊没来得及问,就被江离一把拉出了危险范围。 殊玉的剑尖对上雷电,将其引到剑身之上,然后甩手一劈,雷电落到了北渊之上,刺啦一阵乱响,搅得整个海面瑟瑟发抖起来。 人们亦被震慑,呼吸都像是停住,接着爆发出了议论。 “这简直……简直……” 简直什么,他们发现没有词语可以形容。 一个修士,面对天劫镇定自若,竟敢直面其恐怖力量,甚至还利用雷劫,去震慑北渊。 更可怕的是,这样实力恐怖的存在,以前从未在他们面前露出真正力量,这说明了殊玉的心性有多隐忍。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人,惹不得。 江离是不放心殊玉赶过来的,方才殊玉在吸纳灵力时,他便已经到了这里,现在看殊玉游刃有余地面对天劫,已经放下心来。 桑翊没有去问江离,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空中的殊玉身上。 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劈下来了七道雷劫。 乌云如墨,将殊玉包围起来。 “小玉儿,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殊玉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看见了她的师尊——夙灵仙尊。 原来是天劫幻境。 曾经在研习渡劫这一块内容时,殊玉曾想不明白,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死在幻境里。 明明都是大乘阶段的修士,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幻境止步? 现在,她明白了。 幻境里的夙灵身着他生前经常穿的白衣,眉眼如初,满脸的温柔笑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对着她招招手,说一声“小玉儿,快过来。”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糖给她吃。 那是她的师尊,在仙历二千年诛邪之战中陨落,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可现在,故人音容笑貌,近在眼前。 殊玉皱眉闭眼,狠下心肠,一剑挥向“夙灵”。 接着,是一阵窸簌。 殊玉睁眼,夙灵仙尊已经消失,身边是青崖,正在蹭她的衣袖。 幻境里的青崖,是前世为了保护她而被许挽铃虐杀的青崖,此刻两条后腿断着拖在地上,鲜血淋漓,身体上伤可见骨。 殊玉眼眶微红。 这怎么下得去手? 但是,殊玉心中还有很多未竟之事,她不能折在这里。 闭眼默念这是幻境这是幻境,殊玉一剑刺穿了“青崖”的心脏。 “师尊”。 来了,这是桑翊的声音。 殊玉睁开眼,看着桑翊站在自己面前,捂着心口,满眼的不可置信。 桑翊道:“原来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都是为了利用我,都是在骗我?!” 殊玉呼吸一滞。 她想过无数次与桑翊撕开面皮对峙的场景,却不想,天劫幻境为她呈现了出来。 幻境里的桑翊满眼都是被欺骗的绝望与委屈,哭诉着他们之前的过往。 “你是我不再怨恨这个世间的理由,可是,你竟然怨恨我?” “你为什么不在当初杀了我,你骗得我好苦啊!” “殊玉,你原来是这样算计人心的心狠手辣之辈!” “够了!”殊玉吼出声来,“那你为什么要在前世杀我?一剑贯穿心脏,有多疼你知道吗?” 一道雷电击中殊玉,殊玉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受到一击,殊玉神智清醒,反手一剑,挥灭了面前的“桑翊”。 她睁着眼,看着那个“桑翊”烟消云散,然后站直了身体。 这么一番动作,袖中滑出一物。 一抹黛色,一穗流苏。 原来,是桑翊曾送她的平安扣。 第149章 剑名剑欢 数十道雷劫直劈而下,殊玉一手空中虚握,将掉出来的平安扣抓在手中,另一手提剑对上雷电,目光坚定。 桑翊在地上看得心焦,过来过去地踱步转圈圈,却束手无策。 被乌云团住的中心就是自己的师尊,现在雷电一刻不停地往那中心劈,每一下,都像是劈在桑翊的心里。 “你转来转去的,我都快眼花了。”江离皱起眉,“那是我师侄,我不担心吗?也没像你一样这么焦虑。” 桑翊抿住嘴唇,不发一言。 江离起初非常看不惯这个殊玉收下的徒弟,但是后来看他很是听话顺从,也慢慢改变了看法。 他看着桑翊担忧的表情,道:“你要相信你师尊。” “多谢,我其实心里知道师尊很强的”,桑翊手中捏着一把冷汗,“可是,我还是忧心……” “唉……”江离拍拍桑翊的肩膀,没再开口。 “哗——” 一声剑鸣冲破云霄。 殊玉御剑而起,与雷劫缠斗,不相上下。 有人问道:“这是什么剑啊?竟然在天劫之下都这般扛打。” 桑翊懒得回话,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殊玉如电的身影。 殊玉的声音却从上而下传了过来。 “此剑,名剑欢,是天都宗已故弟子剑欢用全部心力铸成,锋利无匹,举世无双。” 衣冠青冢无人问,一剑寒光天下知。 殊玉感觉到手中剑微微颤动,剑欢的哽咽已经传出。 “仙尊,您说到做到,以我之名赋剑名,昭告天下真相,从今往后,我为你死,都算是我幸了!” 下一刻,剑光大盛,刺破雷网…… 整整一刻钟不间断的雷电,就在人们以为天都要被震碎了的时候,天劫消散了。 乌云消失,天光从云层之上投入大地,桑翊狂奔到空旷之处,去找殊玉。 “师尊!” “师尊——” 天地静默,海面的潮湿一扫而空,阳光洒在万物之上,给人一种直入内心的温暖。 在空中某处,桑翊看到一抹白色身影,正在缓缓下落。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的,是正在对着他微笑的殊玉。 一瞬间,眼泪从桑翊眼角滑落,散入空中,无影无踪。 天劫已过,殊玉已经化神。 方才雷劫动静之大,很多人都不对殊玉抱有生还的希望,毕竟从古至今成功化神者,屈指可数。 如若天才陨落,着实可惜。 现在看着殊玉竟这般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又不免涌上一阵嫉妒。 只不过是吸纳太多灵力渡的天劫,算是便宜她了…… 殊玉离地面越来越近,桑翊的眼睛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也未离开。 忽然,殊玉对着桑翊,眨了一下左眼。 桑翊一愣,就看到原本好好的殊玉,忽然呕出一口血来,急速坠落。 变故陡然发生,人群之中传出满是疑惑的尖叫,桑翊却脚下生风,足尖一点,飞身上前稳稳地将殊玉抱在怀中。 殊玉前胸满是血迹,嘴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眼神开始失焦。 桑翊心中清楚这是演戏,可还是难过得发疯。 他见不得殊玉受伤,亦见不得殊玉露出这样痛苦的神情。 其余人纷纷往这边赶来,桑翊满心烦躁,大吼一声,“都不准过来!” 这一声满是杀气,带着强烈的灵力波动,竟是教在场众人都生生止住脚步,呆立当场。 明明只是一个年轻后辈,可为何,那眼神像是能吃人? 怀中殊玉微微挣动一下,桑翊才收了收情绪,语气冰冷道:“我师尊渡劫受伤,还望各位不要打扰。” 人们如梦初醒,个个开始回应。 “啊……好说好说……” “桑小仙君请便……” “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殊玉便是在这个时候,彻底晕了过去。 桑翊满眼通红,指尖夹起一张传送符,横抱着殊玉,回到了小院。 殊玉一感觉到小院的气息,便睁开了眼睛。 “快放我下来,我们开始下一步计划。”殊玉渡劫成功,又借渡劫受伤为由,正好摆脱了北渊之战打头阵的身份,心中满是高兴。 可是桑翊却还是紧紧抱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 殊玉皱眉,推了推桑翊肩膀,“怎么了?为师跟你说话呢?” 桑翊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盯着殊玉。 殊玉觉得有点好笑,戳戳桑翊的额头,“戏都演完了,还红着眼睛啊?你刚才演得跟真的一样,我都有点震惊了。” “弟子没有演戏”,桑翊的声音委屈极了,“师尊就算是想要脱身,也不该让自己那么难受。” 原来是自己刚刚在众人面前吐血的一幕吓到了桑翊。 殊玉一心哄桑翊,没有再去计较自己还被横抱在桑翊怀里的事。 “吐两口血而已,你都已经上过战场了,怎么还这么胆小?” 殊玉忍不住笑,二人因为姿势脸挨得极近,她的呼吸洒在桑翊脖颈,弄得他痒痒的。 “师尊别笑了”,桑翊皱眉,“总归吐血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这并不像是好笑的玩笑。” 殊玉见桑翊说话一板一眼的,想起什么,将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给桑翊看。 “你看,为师安然无恙,或许是你的平安扣起了作用呢?” 这当然是一句哄孩子的话,可是桑翊看见殊玉将自己送给她的礼物还好好收着,心中便是一暖。 他的臂弯又紧了紧,将下巴垫在殊玉头顶上,道:“师尊,我只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的,好吗?” 殊玉的耳朵靠着桑翊的胸口,听见他的心,正在有力地跳动。 这是一颗真心希望她好的心…… “我一定要弄清楚前世今生的前因后果”,殊玉想,“也算是给你我一个公平的交代。” 桑翊还是不将殊玉放下来,紧紧抱着。 殊玉觉得自己已经把人哄得差不多,道:“放我下来。” 桑翊不说话,也没有回应,像是没听到。 自己就是吐了个血,桑翊这一连串反应,倒像是自己残了废了。 “你!” 正此时,小院的门被“咚咚咚”地敲响。 “小玉儿怎么样了?!快放我进去!” 是江离的声音。 桑翊只好老实放下殊玉,去开了门。 第150章 值得 殊玉还没来得及和江离说几句话,院门便又被敲响了。桑翊开了门,看到一个手拿折扇的男子正笑着站在门前,似乎有些眼熟。 “在下韩继扬”,男子对桑翊解释,“看到殊玉仙尊在渡天劫时受伤,特来看望。” 桑翊想起来,似乎是北渊之战时来的一个修士,点点头,反手将门合拢些,道:“师尊刚刚休息,或许不太方便见客。” 韩继扬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在下带着几颗灵药,这丹药可以帮仙尊更快痊愈。” 桑翊推开韩继扬递过来的药瓶,“不必了,师尊不缺这些的。” 韩继扬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这位小友”,他开始以身份压人,“再怎么说,你在我面前,也算是个后辈,我乃秋风谷谷主,好心送药,你却几次不收,是何道理?” 桑翊却笑道:“师尊在北渊之战时那般辛苦,都没有要求任何人出手相助,这就说明了师尊的立场。” 韩继扬噎了噎。 这桑翊张口闭口都是师尊,可是话里话外,不就是在讽刺他们这些人在北渊之战时想让殊玉做出头鸟的行为吗? 正这时,江离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位道友,我家小玉儿,的确也不太需要灵药的。” 韩继扬睁大眼睛,道:“拂岚宗宗主?!” 桑翊适时解释,“这位扶岚宗宗主,正是我师尊的师叔。” 韩继扬讪讪收回了药。 “既如此”,韩继扬拱手,“在下等殊玉仙尊好一些再来看她。” 桑翊眸底压抑着不满,却终究没有说话。 江离道:“你师尊既然没事,我便要离开这里了。本来也是为她送药,现在看来,她应当是不需要了。” 桑翊阴森森的目光盯着韩继扬走远,道:“师尊已化神,她不需要在修为上再忌惮任何人,可是,人心却不得不时时防备。” 江离摸摸胡子,“刚送药这小子,十有八九,是看上你师尊了。” 桑翊咬咬牙,没吭声。 “但是”,江离瞪了一眼韩继扬的方向,“我看他贼头贼脑的,说话也虚伪的很,你要帮我把他给盯紧了,别来骚扰我家小玉儿!” 桑翊一听江离和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顿时眉开眼笑,“弟子记住了!请您放心!” 江离转身摆摆手,离开了。 回到小院,殊玉道:“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桑翊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化神的殊玉五感没有限制,早已听到了他们在门外的对话。 “他就是很莫名其妙”,桑翊气鼓鼓地坐下,“他就是看师尊长得漂亮,见色起意罢了,真是一个没有内涵的男人!” “哦?”殊玉现在化神,心情大好,逗桑翊道:“那你呢?小翊儿是不是一个有内涵的人?” 桑翊一噎。 殊玉看到他微微讶异的表情,笑道:“看来小翊儿是个有内涵的,而且这内涵说不出口。” 桑翊挠挠头,“师尊可别打趣弟子了,我就是纯粹看不上那人油腔滑调,那样的人,师尊千万别靠近。” 殊玉哼了一声,“我靠近他干什么。” 桑翊心里顿时乐开了花,道:“就是!师尊圣明!” 晚上师徒二人难得有闲心,打算亲自下厨,来庆祝殊玉这次的突破。 前世的殊玉是没有顺利化神的,这一世她因北渊之战意外达到目的,的确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桑翊手底下动作麻利,很快将菜洗好,又将各种调料归置到位。 殊玉站在厨房门口,看桑翊挽起袖子干活的动作,道:“以前没见过你做饭,看不出来啊。” 不仅是这一世的“以前”,还有上一世,殊玉都不曾见过桑翊下厨。 桑翊将柴火点燃,身后长长的马尾因动作一摇一晃的,充满少年气地对殊玉扬了扬下巴,自豪道:“师尊瞧好吧,我做的菜味道可好了。” 看他这么有自信,殊玉抱起胳膊,倚在厨房门边,做出了个拭目以待的眼神。 桑翊知道殊玉在看他,心里开心,但手下井井有条,很快便做好了一个菜。 殊玉盯着桑翊的目光慢慢放空,不由地想起一些往事。 桑翊回头,发现殊玉在愣神,顺手拿过一个小板凳,道:“师尊不坐吗?” 殊玉回神,接过板凳,“我刚刚想起,我以前在这个厨房和你师祖闹出的笑话。” 桑翊拿勺子尝了尝汤的浓淡,又加了点料进去,“怎么?” 殊玉并着膝盖,坐姿很是端庄,“小时候有一次,你师祖夙灵仙尊带着我下山,到了晚上没有地方住,便打开了这个空间戒子。” 桑翊将做好的两个菜放到一边,“然后呢?” 殊玉没讲出来,却已经笑出声。 “然后你师祖说要为我做一桌子菜,叫我在院子里等着,我便信了他,乖乖去等。” 桑翊看见殊玉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自己也笑,还笑得发自肺腑,真诚无比。 “结果”,殊玉的笑声强烈了几分,“我听到‘砰’的一声,跑过去看,发现你师祖把厨房给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徒二人都哈哈大笑,桑翊指着炉灶后面的墙,“怪不得我看那里还有点黑,原来是师祖炸的哈哈哈哈哈!” 殊玉笑得眼睛里都带上了泪花,“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师尊一点都不会做饭……” 桑翊首先停下了笑声,他看着殊玉心情很好,蹲下身来,神色忽然无比认真。 “师尊。” 殊玉还没有从好笑的过往里出来,嗯了一声。 “那以后,我给你天天做你喜欢的菜,好吗?” 殊玉一愣。 面前的徒弟蹲下来还比自己坐着高一点,一路走来,他的脸似乎消瘦了些,相貌却依旧可以说是神清骨秀、风华绝代。 他在跟自己说着以后。 世上的人总是在一起走着走着便散了,因为立场,因为目标,因为利益。 可是桑翊,却总是在不断迎合自己的计划,为之全盘付出。 殊玉忽然想起了那个在天劫幻境中知晓真相后的桑翊,那样委屈的表情,那样难过的模样…… “桑翊”,殊玉伸出双手捧住自己徒弟的脸,深深看进桑翊的双眸。 “不值得的。” 桑翊皱眉,但很快,他将手贴在殊玉的双手上,轻声道:“不,你值得。” 第151章 明暗 就这样,师徒两个说好的二人下厨,最后变成了桑翊下厨,殊玉围观。 后面几日,殊玉巩固周身灵力波动,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那就是自己分离出的灵身,竟然不再需要和原身分摊修为,而是和原身一般厉害了。 殊玉利用这一优势,将两个灵身中的一个与自己融合,得到了双倍的修为,留下剩下的灵身,和桑翊共同上战场。 就这样,殊玉的原身离开了小院,去暗中调查这次北渊异变的真实原因。 在殊玉原身离开的几日之中,韩继扬和其余几个修士多次上门说要探望殊玉,桑翊都冷着脸喂了他闭门羹。 除此之外,便是昆仑仙门几位峰主的不断试探。 殊玉灵身躺在床上,一脸虚弱,没有了往日的摄人气场。 “诸位峰主,我能从天劫之下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现在是个一身是伤的化神之体,却连大乘修士都不如,我实在是……” 宋宇道:“仙尊不必伤怀,还有我们三十二个峰主,你安心养伤就好。” 洛琉璃道:“对呀,你人活着回来了,多好的事,别的就不必再想了。” “……” 峰主们皆是一脸和颜悦色,都表示殊玉不必为此忧心,看上去的确是宗门同心,令人感动。 桑翊笑着送走峰主们,然后冷着脸坐在了殊玉灵身身边。 殊玉道:“若他们知道我真的化神成功,恐怕便笑也笑不出来了。” 桑翊不喜欢峰主们的假惺惺,总是摆着一脸假笑,此刻脸都有些僵。 “如果三十二个峰主真的如今日表现的一样,当年凌霄峰镇压灵脉的事就不会发生。” 殊玉点头,“只要不触及利益的时候,谁都很好说话,三十三峰的平衡早就摇摇欲坠,出现一个化神,对他们来说,是再糟糕不过的事情。” 桑翊皱起眉,担心道:“可是师尊,你也不能一直隐藏实力,毕竟你还有那么多计划没有实现。” 殊玉给自己又支了一个枕头,无所谓道:“怕什么,在我暴露修为之前,他们的平衡就已经打破了呢?” 桑翊猛地抬头去看殊玉的眼睛,“师尊的意思是……?” 殊玉神色也多了几分认真,“桑翊,我要你成为昆仑仙门的仙首,你需要多久?” 桑翊愣在了原地。 殊玉也猜到了桑翊的反应,缓和了语气,“你有这个实力,如果此次北渊之战你能收获人心,比那些峰主们战功更大,那么你便有这个可能。” 桑翊道:“可是我成了昆仑仙门仙首,师尊做什么?明明师尊更强!” 殊玉摇头,“并不是实力最强就能做仙首,为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一点与你相比,你更有优势。” “况且”,殊玉坐直了身体,“做徒弟的成了仙首,难道师尊就不能沾光吗?” 桑翊苦笑,“师尊,你真是折煞我了。” “我相信你能做到”,殊玉拍拍桑翊的肩膀,“我殊玉的徒弟,怎能一辈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呢?” …… 北渊外数十里,有一条长街。 殊玉原身蒙着面,坐在一处茶馆喝茶。 此时正是夜市刚起,长街两边的小贩们吆喝不断,一阵又一阵的招揽声传入茶馆。 “你们听说了没有,北边那片海是因为来了很多修士才安静了这些天,也不知道他们打不打得过那群妖魔。” 说话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另一个老头道:“你操那门子闲心干什么,反正我老头子也没几天了,活不了多长,再不想这事。” 另一桌上的一个男子听到二人的议论,端着自己的半盘牛肉坐了过去,“此话差矣,如果修士们都打不过那群怪物,别说是一天可活,估计我们片刻之间,都得玩完。” 殊玉静静坐着,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你们说,这又能怎么办?”老头又叫了碟花生,“难道我们自己去打吗?” 男子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想,这些怪物突然出现,会不会其实和人有关?” “人?!” 第一个开启话头的男子道:“哪个人敢和那样子的怪物打交道哦,你没见已经一个多月没人敢半夜出门了吗?” “唉……” 那一桌子人都陷入了沉默。 殊玉放下一锭银子,在楼上订了一间房,上了楼。 小二殷勤地打了热水端进去,殊玉接过,道:“有劳。” 虽然看不见殊玉的面容,但是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再看殊玉的身段,小二直觉她是个美人,语气也多了几分热情,“应该的应该的,姑娘请便。” 殊玉道:“不知夜市何时结束,我等会出门,会不会赶不上热闹?” 小二睁大眼睛,“姑娘是别的地界人吧?你是不知道,咱这里最近特别不太平,如果想玩,你还是趁现在去吧,一个时辰之后,夜市就会结束,再之后,街上就没人了!” “为什么?”殊玉不解道:“我家乡那边,很晚也有人走动,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人心惶惶?” 小二比较实诚,道:“有妖魔呢!浮在海面上,还有鬼哭!” 殊玉假装害怕,啊了一声,“那不是妖魔鬼怪都聚集起来了?” 小二点头,“尤其是到了晚上,有的人家窗户旁边都会有挠窗子的声音,问是谁,不回答,然后就是凄厉的哭声。” 殊玉道:“也就是说,海面上是妖魔,半夜街上是鬼?” 小二点头,“姑娘,如果没什么事,还是早点回家吧!虽然来了修士镇压妖魔,可是打了这些天也没有个结果,总是不安全的。” 殊玉嗯了一声,递给小二一锭银子,道:“多谢小哥了,最后好奇再问一句,这里就没有当地的修士驻扎保护你们吗?” 小二笑嘻嘻把银子揣到衣服里,“有啊,秋风谷就是,但是他们那个门派太弱了,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妖魔的对手。” “好的”,殊玉点点头,“麻烦小哥了。” 既如此,便只有主动出击了。 …… 第152章 线索 树上一只猫头鹰正歪着脑袋呆立着,忽然一抹白影飘过,惊得它扑棱棱飞起。 殊玉脚下如风,几个起落,就到了长街最高的酒楼之上。 桑翊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来到楼下找到殊玉灵身,问话道:“师尊,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灵身与原身心念相通,殊玉灵身道:“我在这边打探到一些消息,与其等幕后黑手露出马脚,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看着近在眼前的师尊灵身说着身在数里外原身的想法,桑翊只觉得有一种难言的违和感。 “师尊打算如何撒网?”桑翊看着灵身,却又似在透过灵身看着殊玉的本体,“危险吗?” 夜风掺杂着凉意,殊玉站在高处,对地面一切一目了然,她笑道:“你该担心幕后黑手遇上我,安全不安全。” 桑翊轻笑了声,说的也是。 谁对上殊玉,害怕的都得是他们自己。 “我问过这里的小二”,殊玉的目光透过朦胧月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看来,的确是有人捣鬼。” 桑翊嗯了一声,“师尊是要守在外面,抓他们个正着?” “没错”,殊玉冷笑,“北渊妖魔作乱,说起来很是猖狂,却只是停留在海面上,不曾出来为祸人间,打了几场下来,估计很多人意识到了这一点。” 桑翊若有所思。 殊玉接着道:“比起残害生灵,北渊异变,更像是一场有心之人对于修真界的挑衅。” 远处闪过两道身影,殊玉的眼中立刻燃起了兴奋的亮光,就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鹰,浑身都充满了激动的战栗。 “桑翊,你留意韩继扬这个人,下次他再来,就让我的灵身见见他。” 桑翊听出来殊玉的语气变了,道:“那边有动作了?” 殊玉嗯了声,如同狡猾的小鱼,游入了夜色之中。 “韩继扬……”桑翊默默咬着这几个字,面色阴沉。 …… 殊玉跟在那两道身影后面,发现他们穿着一样的道袍,身后都背着一把桃木剑。 这二人手里捏着黄色的符纸,步伐鬼鬼祟祟,左瞧瞧右看看,选中了一个小屋。 “师兄,开始吧。” 其中一个个子矮些的修士低声说着话,然后去抠弄小屋子的窗户。 屋子里的人显然早就知道半夜闹鬼的说法,点亮了灯,却不敢发问。 个子较高的另一个修士看没人搭理他们,便没了耐心,点燃手中符纸,飘出几团火。 紧接着,火团发出细细的哭声,像极了小二描述的“鬼哭”。 殊玉知道这是一种简单的化音符,对于修士来说,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可是将它用在凡人身上,便像是鬼魂作祟了。 两个修士又偷偷找了几家,将方才的动作重复了几次,便匆匆要往回赶。 殊玉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眸中带上思量之色。 第二日清晨,小二敲敲殊玉房门,道:“这位客官,可需要些早上用的点心?” 殊玉从里面打开门,行动有些迟缓,像是刚睡醒的样子,道:“有劳。” “昨夜姑娘睡得可好?”小二打开食盒,让殊玉挑选点心,“今天又听说,昨夜还是闹了。” 殊玉拿了几个花朵样式的糕点,闻了闻味道,道:“昨夜还好听了你的话没出门,睡得早。” 小二放下一壶热茶,“姑娘要待多久?白日里这边还算热闹,你可以去随意逛逛,看看景色。” 殊玉尝了一口玫瑰糕,发现齁甜,皱着眉吞了口茶,嫌弃地放下了点心。 “我想去秋风谷看看,小哥知道路吗?” …… 桑翊赤着上半身,换了身新衣,然后将沾了血的衣服用灵火烧了。 昨夜他和殊玉说完话,便察觉到远处有异动,不多时就去了北渊。 妖魔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开始无差别地攻击周围,修士们的帐篷都被毁了将近一半。 那是自从殊玉渡劫负伤以来的第一次反扑。 桑翊二话不说提剑就上,应战的表现十分惹人目光,后来还和几个身边的同龄修士围追堵截,灭了妖魔相当大部分的战力。 当然,他也受了伤。 殊玉灵身坐在藤椅上,看桑翊换洗干净了,便指了指旁边的藤椅。 “我这边有线索了。”殊玉原身透过灵身,“估计大有阴谋,你那边如何,想不想来?” 桑翊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很快,他又耷拉下脑袋。 “师尊,看这边形势,估计有好几场硬仗要打……” 他答应了殊玉,要努力坐到仙首的位置。 而只有在战场上有战功,他才有硬实力。 虽然此时此刻,凭心而论,他恨不得直接闪现到殊玉面前。 短暂的相遇固然容易,可是桑翊想要的,是师尊的所有夙愿达成,是师尊真正开心。 “也对”,殊玉见桑翊很会权衡利弊,弯起嘴角,“你帮我关注韩继扬的一举一动。” 桑翊咬住下唇,心头拧巴。 韩继扬,又是这个韩继扬! 虽然理智上知道殊玉这样在意韩继扬是因为追查的事,可是他就是不喜欢听殊玉提起其他男子。 也就是在桑翊咬着牙愤愤不平的时候,韩继扬再次拎着东西敲响了小院的门。 殊玉灵身起身,亲自去开门。 桑翊跟在殊玉后面,憋闷无处发泄,每走一步都要用力在地面碾一下。 韩继扬没想到是殊玉亲自开门,门一开就对上了一张清冷似雪的脸,呼吸都是一滞。 接着,他又看到了一张杀气腾腾的脸。 殊玉道:“是韩道友吧?”说罢微微侧身,“请进。” 韩继扬陪着笑,将一只脚踏入院门,却见桑翊人高马大地杵在面前挡着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仙尊的徒弟,似乎不大欢迎我?” 韩继扬脸上带着委屈,他看着殊玉,像是在告状。 桑翊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侧身让开,“哪里哪里,我,欢,迎,还,来,不,及!” 韩继扬只觉得心里毛毛的。 殊玉灵身仿若未觉,很热情地让韩继扬坐下,并对桑翊道:“小翊儿,还不快上茶。” 桑翊看着平时只有自己和殊玉坐的藤椅如今被旁人一坐,眼神都快结出冰碴子了。 听到殊玉还要他奉茶,恨不得扑上去咬死韩继扬。 第153章 吃醋 “请,喝,茶。” 桑翊将茶杯重重放到韩继扬面前,几滴水珠溅到了韩继扬的脸上。 韩继扬“哎呀”一声,捂着脸,不看桑翊,倒是可怜巴巴地往殊玉脸上瞅。 桑翊恨不得翻个白眼。 哪里有这样的男人! 正常的男人被茶水烫到,怎么会夹着嗓子发出“哎呀”的声音! 他就是精心设计好的动作设计好的眼神! 他真的很装! 殊玉看韩继扬眼神里满是无声的控诉,便皱眉看向桑翊,“怎么毛手毛脚的?” 桑翊满心郁火,满腔的怨气。 师尊竟然因为这么一个货色凶我? 师尊竟然相信他那一套! 师尊竟然看不出来?! 再看韩继扬,这人本来就身材瘦弱,皮肤白,手中时常拿着一把纸扇子晃悠,像个凡间的羸弱书生。 再加上这么一番装可怜,便显得他好像真的被欺负了一样…… 桑翊的指节捏的“咯咯”作响,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师尊,徒儿在战场受了伤,没拿稳茶杯,还请韩谷主不要介意。” 听到桑翊受伤严重到了拿不稳茶杯的地步,殊玉“蹭”地站起身,道:“让我探探你的脉!” 桑翊后退一步,“师尊还是和韩谷主商议大事吧,不然韩谷主再等一等,怕是身体又要不舒服了。” 说罢,桑翊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殊玉听到桑翊上楼的时候,刻意踏出了重重的脚步声,眼皮跳了跳。 桑翊关上门趴在床上,将自己的头埋进了枕头,被韩继扬方才的所作所为气得满脸红温。 殊玉一听桑翊有力的脚步声,就明白了桑翊根本伤势不重,是在闹脾气。 这就有点好笑了。 桑翊竟然也会在人前闹脾气,简直是闻所未闻。 怎的还跟小孩似的。 殊玉只好坐下来,先与韩继扬扯皮。 “前些日子我受伤,实在不便见客,还请韩谷主不要往心里去。” 韩继扬看着殊玉为他添茶,笑着接过,“不会不会,仙尊身体要紧,不知现在仙尊身体如何了?” 殊玉叹息一声,将视线移到别处,“天劫之力太强,现在就算休整好身体,估计修为也只停留在大乘境界了……” 韩继扬就这样看着殊玉蹙眉伤怀的侧脸,便有了几分心猿意马。 真真是美人如画。 “仙尊想开一些”,韩继扬道:“大乘期的修为也很高的。” 殊玉面上忧色不减,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修真界实力为尊,我如今这般,已经成了我门派的拖累。” 韩继扬看得心尖直颤,身体微微前倾,“若是仙尊没有安全感,可以寻一良人庇护的。” 殊玉疑惑道:“良人?” 韩继扬点头,“对呀,若是殊玉仙尊嫁对了人,以后不就不需要事事亲自劳心了吗?” 殊玉低头没有说话。 韩继扬以为她是在动摇,便道:“在下倾慕殊玉仙尊已久,虽然我修为还不到大乘,但是我已经顺利渡过小天劫,在这里,我还是秋风谷的谷主,若是殊玉仙尊不嫌弃,我……” “你哪里来的脸!” 楼上忽然传出桑翊的声音,韩继扬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站在栏杆处的,又听了多久他和殊玉的对话,心里有了几分尴尬。 这尴尬很快变成满肚子的怒火,他道:“你一个小辈,竟敢偷听师长谈话?!” 桑翊冷笑一声,没有走楼梯,直接翻身从栏杆处跳下来,走到韩继扬面前,道:“第一,我没有偷听,我是在正大光明地听。” “第二”,桑翊满脸挑衅,“你觉得你渡了小天劫还是个什么破谷的谷主,就配得上我师尊了?” 韩继扬脸上青白交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再如何,也比你强!” 韩继扬站起身走到桑翊面前想继续理论,却发现对面比他高出一个肩膀,自己只能仰视,便又坐了回去。 他的尊严受到了侮辱,嘴上也刻薄起来。 “我倒是想问你,你一个年轻人,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我?你自己有门派吗?” “我……”桑翊的确被戳到了软肋,但是看着韩继扬气焰嚣张,心里憋闷。 “够了!” 殊玉站起身,“韩谷主,当着别人师尊的面欺负徒弟,这也不是一个门派之主该有的行为吧?” 韩继扬赶紧赔笑,“没有,哪能呢?我这是在和他开玩笑呢。” 桑翊声寒似铁,“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好笑。” 韩继扬:“……” 殊玉道:“如果韩谷主来看望我,我欢迎。但是韩谷主趁人之危劝我嫁人,那我自然是不肯的。” 韩继扬见殊玉不高兴了,忙道:“唉别,仙尊别生气啊,我也是好意,我实在是心悦于你!我……” 殊玉已经不想再听,转身往楼上走,走到楼梯一半的地方,站定了脚步。 桑翊看到她的师尊脸色是很少见的严肃,听她的声音,也是斩钉截铁。 “我殊玉,不论沦落到何种地步,都不会甘心做一朵菟丝花,仰人鼻息而活!” 桑翊就这样静静看着自己的师尊,单薄的身影在楼梯上一半隐于黑暗中,一半又被阳光照射着,如梦似幻,半明半昧。 他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她。 爱她的坚韧,爱她的独立,爱她的果断。 韩继扬愣在原地,完全没有想明白自己一番话竟然将殊玉惹怒到了这个地步。 “桑翊,送客!” 殊玉上了楼,走进自己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桑翊这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还请韩谷主离开。” …… 韩继扬有点心虚地走了,桑翊关好门,走上楼,敲了敲殊玉的门。 殊玉没有反应。 桑翊低下头,“师尊,我错了,我刚刚不应该乱发脾气的。”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师尊,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你不要不理我……” 可殊玉还是不开口。 桑翊觉得不太对。 殊玉一向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按照自己对她的了解,此刻早已开了门了。 心中的不妙越来越强,桑翊顾不上什么礼节,一脚踹开了房门。 殊玉灵身竟倒在地上已不知多久,人事不省…… 第154章 执棋者 殊玉原身一进入秋风谷的地界,便感到自己与灵身没有了联系。 重生一世,她步步走得小心,却没有想到,在秋风谷这么一个地方,阴沟里翻了船。 现在感应不到灵身,也不知道桑翊那边是什么状况,殊玉握紧拳头,胸中燃起一股不受控制的怒火。 是继续深入,还是返回? 然而在愤怒的同时,殊玉也有一种被人拿捏了心思的无力感。 她既对自己的轻易上套感到自责,又对这种明知是圈套却还是要上套的心理感到无奈。 设局之人,必然已经料到,进入秋风谷后的殊玉会明白这是一个局,却更是料到了,殊玉明知是局,还是会甘心踏入这个局。 殊玉叹息一声。 希望桑翊看到与自己断了联系的灵身后,不要乱了阵脚…… 殊玉目光变得坚定,继续向前。 小院。 桑翊将殊玉灵身安置在床上,心中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并不惧怕北渊的战场他一个人扛,而是担忧殊玉原身是不是在另一边遇上了什么巨大的麻烦。 究竟什么事,才会使化神大能的原身与灵身失去感应? 看着殊玉灵身昏迷不醒,桑翊恨不得立刻动身,去亲自找殊玉。 可是,殊玉希望他能在这次把握好北渊之战的机会,赢得人心,为拿下昆仑仙门仙首的位置奠定基础。 是去,还是留……? 桑翊手里捏了把汗,发觉自己这一路走来,从未遇上这般进退维谷的境遇。 然后,他下定了决心。 他要相信自己的师尊,他应该做好师尊期望他做好的事。 唯一不同的是,他要尽可能快地,做到这件事。 …… 秋风谷中弟子众多,殊玉隐去身形,去寻找前夜看到的那两名弟子。 在秋风谷里晃悠的这点时间里,殊玉心中已大致梳理了这阴谋背后的前因后果。 给她设下圈套的,是知道她有灵身的人,也绝对不会是秋风谷谷主韩继扬。 之前通过灵身与韩继扬有所接触,大概已了解到了此人并非是有豪情壮志之辈。 再看秋风谷上下,弟子们修炼时的精神状态皆是颓靡无力。 这便能看出秋风谷的确如客栈小二说的一致,秋风谷是个基本没有希望的门派。 所以,幕后黑手,是另有其人。 秋风谷仅仅是一个幌子,殊玉甚至能感受到,在秋风谷之后,还有一个隐秘的高手,正在胸有成竹地向她发起挑战。 “有趣”,殊玉被激起斗志,“我在明,你在暗,我既已入你网中,那便走着瞧,看最终,孰胜孰负!” 北渊之上,桑翊又亲手干掉了一头妖魔,并成功地在死亡线上救下了十几名弟子。 自从殊玉在战场上得了机缘迎来天劫之后,修士们参与战争的心态多少都坚定了几分。 虽然殊玉在众人眼中渡劫失败,但是从这件事上,修士们看到了提升修为的可能性。 修为,谁不爱呢? 假如在战场中搏一把,万一能有机缘突破修为,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而在众人拼尽全力的同时,桑翊的实力直接使他脱颖而出。 昆仑仙门的几位峰主见桑翊实力超群,不由地有了危机感。 桑翊毫不压制修为时,人们才发现,这个年轻弟子的实力,竟已过了小天劫。 韩继扬的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他后知后觉,若是单论修为,自己对上桑翊的话,或许确实,没有几分胜算。 在场修士不乏各个门派的掌门,他们目睹了桑翊在战场上的一切表现,都多少感到了几分威胁感。 太恐怖了…… 殊玉一个天灵根在北渊之战中直接渡劫已是骇人听闻,好在她机缘不佳,渡劫失败,现在,又来了一个她徒弟…… 怎么看,桑翊都不会是一个只甘心做泛泛之辈的人。 更让人唏嘘的是,桑翊这样一个有高修为的年轻人,待人接物都是温和有礼,没有一点傲慢的意味,连说话,都是滴水不漏。 这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秋风谷。 殊玉跟着那两个弟子,来到了一处暗室。 因为韩继扬这个谷主不在,所以弟子出入密室时比平时更为小心谨慎,不过在殊玉这样的化神大能面前,一切防备皆是枉然。 暗室打开,殊玉只觉一股扑面而来的湿冷。 室内地面上满是水渍,往深处走,殊玉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铁笼。 “谷主传来消息,你们鱼族太不争气,给了你们法宝,都做不到完美配合,叫别人抢了风头,再这样下去,她就不打算与你们合作了!” 殊玉震惊地看向铁笼里关着的释音兽,觉得不可思议。 它竟是鱼族所化! 虽然惊讶,但是这么想来,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前世的北渊并没有妖魔出现,这一世凭空出现如此大数量的妖魔,的确是异常到了极点。 原来妖魔们来自鱼族。 或许这原因的根本,就在于那弟子口中所说的“法宝”。 什么样的法宝,能够使平平无奇的鱼族变成“释音兽”、“巨齿豚”那样的妖魔呢? 殊玉只觉得,这其间一定藏着一个不可说的秘密,而那秘密的背后,是一场谋划已久的阴谋。 铁笼里的妖魔开始不管不顾地挣扎,力道之大,连带着房子高的笼子都跟着在地面移动了半寸有余。 然而那两名修为平平的弟子,却无动于衷,丝毫不见害怕。 “反了你了!”一个弟子上前,语气挑衅,手中举起一块看上去黑黝黝的石头,“你想死吗?!” 笼中妖魔一见那石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殊玉也紧盯着石头,只觉得此物一被拿出来的瞬间,有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牵动着自己的感官。 笼中妖魔老实了下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难道之前自己感知到北渊妖魔灵力波动与自己一致的原因,都来自这块石头? 殊玉还想再细看,可是那弟子很快将石头又收回了空间。 这么说,那块奇怪的石头,便是秋风谷控制了笼中妖魔命门的法宝。 一个门派,不想着自己勤修苦练争前途,只想着用这些歪门邪道,真是讽刺。 是谁引诱他们这么做的呢……? 殊玉离开暗室,打算细细思量,谋定而后动。 …… 第155章 孰高一筹 薄暮渐浓,桑翊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小院。 院中楼上有间屋子亮着一豆灯光,桑翊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向那间房子。 殊玉灵身依旧昏睡着,无知无觉。 “师尊”,桑翊靠着床坐在地上,“今天我杀了九只妖魔,救下了云鼎派掌门的大弟子,云鼎派掌门许诺,若我们凌霄峰今后有忙要帮,尽管可以找他。” 床上的人呼吸清浅,没有回应。 桑翊将脸埋入双掌,深吸了一口气。 “师尊,你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尽快完成这边的任务,你千万不能有事……” 自从看清了秋风谷的猫腻后,殊玉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去接近那块被称为“法宝”的石头。 本来以为拿到石头是囊中取物,却不想,过程真是充满了曲折。 或许是因为石头与殊玉灵力有共鸣的原因,每当殊玉接近那块石头,石头便会疯了一般震颤不已,引起秋风谷弟子的警觉。 直接夺到手中虽不失为一种快速的方法,但是如今韩继扬还在北渊战场上,桑翊还有几场硬仗要打,现在和秋风谷撕破脸,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为了顺利得到石头且不引人注意,殊玉花了将近半个月。 也就是在这半个月中,桑翊在北渊战场上打下赫赫战功,引起了大半个修真界的轰动。 桑翊成了年轻一辈的传说。 在人们口中,这是一个修为高深,品行端正,相貌过人的青年才俊,再加上桑翊不仅在战场上英勇无敌,还救下很多别派弟子广结善缘,一时之间,愿意与桑翊结交的人物可谓数不胜数。 更加惊艳四方的,是桑翊在经历了战场的不断磨砺后,终于在有一天,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破了大乘期修为。 殊玉灵身一直被桑翊以渡劫受伤为由安置在小院之中,不许任何人打扰,就在人人各种揣测的时候,桑翊作为殊玉的徒弟,又到了大乘境。 这对师徒,真是一个接一个地令修真界惊讶。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被称为天之骄子的桑翊,每时每刻都在牵挂着自己下落不明的师尊,每晚带着伤回到小院,都会在毫无知觉的灵身身边,红着眼倾诉心中的苦楚。 秋风谷。 殊玉将一只手放在心口,犹疑不定。 从发现那块石头能感知到自己的时候,她便清楚只有暂时让自己压制修为,熄灭灵力,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想要的东西。 可同时,这也是设局之人心思机巧的地方。 这个局,看似事事都可以有解决的办法,却其实,每个解决的办法,都是圈住殊玉的陷阱。 一旦她压低修为,幕后主使便有了压制她的实力。 做,还是不做? 殊玉无可奈何,对方真是太了解她,知道她一定会上套。 深吸一口气,殊玉并起剑指,开始消去自己的灵力。 与此同时,殊玉的修为也跟着降到了小天劫阶。 殊玉睁眼,毫不迟疑,立刻去夺那弟子手中的石头。 忽然这时,一掌打了过来,带着十成十大乘阶的压迫力。 若是将现在修为只有小天劫阶的殊玉挨到,殊玉必然会当场毙命,魂飞魄散。 然而殊玉并不惊慌,只是轻轻松松夺过石头将那弟子从身边推开,转身勾起嘴角,对着后面的人嘲讽道:“上当了啊!” 攻击之人看到殊玉的笑便明白了不对,但她一掌已经打出,同时发现脚下在霎那间出现了一个吞噬力极强的阵法,把自己的攻击力瞬间吸收,使其力道在片刻间变得聊胜于无。 殊玉看到了攻击自己的人。 严格来说,攻击自己的仅是一个灵身,灵身的本体,并不在此处。 果然是苏杳…… 接着,一个阵法熄灭,另一个阵法相辅而生。 苏杳灵身没有料到第一个阵法,更是没料到,在第一个阵法之后,竟还有另一个阵法。 风刃阵。 “殊玉”,苏杳灵身冷笑,“就凭这个?” 她的确不是在单纯地狂妄轻敌,而是这普通的风刃阵,是真的没有能伤到苏杳的力量。 “不,我向来很瞧得起你。” 殊玉微笑,风刃阵虽杀伤力小,可是用来扰乱苏杳攻击节奏拖延时间,让自己恢复实力的作用还是有的。 苏杳灵身恍然大悟,眼看着殊玉将修为恢复到了化神阶,果断闪身离开。 殊玉一有力量便毫不拖泥带水,一道攻击已挥向苏杳,却还是被其早一步逃了出去。 殊玉不打算再追,毕竟,那块石头已经握在了自己手中。 与此同时,北渊之中的妖魔都不再恋战,纷纷沉入水底。 桑翊身边跟着一众修士,看到此情此景,皆是满头疑惑,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一个叫宋声的男修士询问桑翊,“会不会有诈?” 其余人习以为常地去看桑翊的反应,等待他的判断。 这些日子以来,跟在桑翊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愿意听他判断战场形势的门派,也越来越多。 桑翊稍做分析,道:“先请阵法师在此处设下阵法,我们观察一夜再做计划。” 云鼎派掌门孙云海摸摸胡子,“不错”,他赞许地看着桑翊,“万一它们有诈,我们也不能松懈,不能叫它们讨到好处。” 众修士纷纷应和。 北渊之战,其实是相当惨烈的。 从开战到如今,各种厉害的妖魔不断涌现,没完没了,战死的修士们不计其数,就连昆仑仙门的峰主们,也折进去了两个。 修真界各门派势力,其实已经因战争的残酷翻新了高下之分。 一修士正在此时接到传讯,道:“明日会有一些门派再送来支援,天都宗送仙剑十万,渠山送阵法师三十五位,拂岚宗送灵药回元丹清灵丹等灵药八十万瓶,还有……” “还有什么?”孙云海道:“怎么这般犹疑?” 那修士的表情耐人寻味,“还有,隐松派表示会来人支援。” …… “我呸!” 沉默片刻,一个修士率先骂了出来,“刚开始战况惨烈,他们隐松派说什么为了办宴席人财两缺,现在大多正道同袍打得能见到胜利的曙光了,他们才来支援!” “是啊!好不要脸,这是等着机会来捡漏还差不多吧!” “真是无耻!” 一片群情激愤,可唯有桑翊皱着眉头。 因为他发现,韩继扬已在某个时候不知所踪。 秋风谷有变,他必须立刻去找到殊玉。 “来的好”,桑翊心道,“许挽铃或许可以成为他‘功成身退’的最佳理由。” …… 第156章 老熟人再见 殊玉拿到石头,笼中妖魔便对她显得格外恭敬,殊玉问妖魔能否先停了北渊之乱,那妖魔不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殊玉看着那妖魔用了某种传讯,然后又对着她点了点头。 殊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她现在还不知这石头的来历,又暂时不想引起秋风谷上下骚乱,便化出一颗假的石头,消除了那个弟子的记忆,自己则隐匿起来。 估计不久,韩继扬就会因为北渊妖魔们的停战而疑惑,并赶回来查探情况。 这一等,果然在下午等来了匆匆返回的韩继扬。 韩继扬一回来,便召集知情弟子,把那块殊玉变出来的假石头研究到了大半夜。 他们很疑惑,为什么笼中的妖魔,不再畏惧于这颗石头。 虽然韩继扬脑子里一团浆糊,可是殊玉却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了一些隐秘的真相。 比如,这块黑黝黝的能让鱼族化为妖魔的石头,叫做“书命石”。 这书命石是苏杳给韩继扬的,两人各取所需,合作得很秘密。 韩继扬因为自己的秋风谷地位低下,门派没光,所以利用书命石要挟鱼族首领,叫鱼族背负化为妖魔的任务,然后被秋风谷弟子降伏,这样便能叫秋风谷名声大震。 不过韩继扬还算是有点良心,他不想无辜的百姓受难,所以与妖魔约法三章,让它们不要走出北渊地界害人。 避免了妖魔的主动攻击,韩继扬还吩咐弟子们在北渊附近的百姓住所处装神弄鬼,防止他们误闯入北渊。 至于苏杳是什么目的,她并没有告诉韩继扬。 殊玉越听目光越冷,看着韩继扬的脸,又多了几分反感。 韩继扬感慨完毕,又开始发火。 “算了,你们鱼族也没什么用,不听话就不听话吧,反正我的目的也没达到,反倒是叫那个桑翊大显一通身手,所有的光都被他争去了!” 殊玉猝不及防听到关于桑翊的消息,微微一愣。 很快,她又倍感欣慰。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桑翊在知道自己灵身出事的情况下,没有方寸大乱,还很好地完成了他该完成的事。 现在唯一的疑点,就是苏杳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她是如何得到的“书命石”。 单从名字上来看,这个石头似乎可以书写命运,并且将书写的东西变成真实。 殊玉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东西,心里不感慨那是假的。 她只庆幸书命石只有这小小一块,被韩继扬用来控制鱼族,万一这书命石有许多,这世间,岂不是要乱套了? 这么一想,殊玉心头忽然蒙上一层阴影。 万一,书命石真的有很多块呢……? 只要书写在石头上面的东西,都能够变成真实…… 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殊玉感到自己的身体都开始战栗。 苏杳设下这样一个局,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善罢甘休,她挑起殷墟混乱没成功,又挑起北渊之战,到底是为什么呢? 还有,从秋风谷她给自己设下的局来看,苏杳对殊玉的了解,比殊玉对自己的了解还要深。 不。 殊玉立刻推翻了自己的假设。 说得恐怖一点,是苏杳很了解前世的殊玉,而非这一世重生的殊玉。 如果苏杳了解这一世的殊玉,就不可能栽在阵法上。 前世的殊玉,不懂阵法,只知道一味冒进。 殊玉不由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了解殊玉前世的人,唯有身在前世。 难道,难道?! 苏杳也是重生的?! 殊玉“啪”地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 不可能! 如果苏杳是重生的,殷墟之行她就不会失败了,也不会拖到如今。 那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 殊玉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奈,她承认自己此时此刻毫无头绪,甚至有了一丝慌乱。 今生修炼至此,到了化神境,修真界内再无修为上的敌手,却还是,如此的无力! 到了这一步,苏杳才露出了她的危险面貌,前世直到殊玉死,苏杳这个人物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过。 前世的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与此同时,小院之中。 桑翊以符咒为媒介,设下了一个保护殊玉灵身的结界。 “师尊”,桑翊看着昏迷的灵身,满眼情深款款。 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他的感情才会像生命力旺盛的种子似的,从石头缝隙间探出芽来。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日借机从战场脱身,你一定不能有事,我会来找你的。” 一夜无事发生…… 翌日。 众修士来到北渊,发现昨日布下的阵法都没有发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妖魔出来作乱。 大家对这样奇怪的现象议论纷纷,三五成团,各抒己见。 隐松派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桑翊的视线透过人群,看到了隐松派一众弟子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许挽铃。 看来她借云波逃出彩霞峰后,抱上了隐松派的大腿。 许挽铃也看着桑翊,眼神里满是挑衅。 “诸位同袍,老夫来迟了!”隐松派掌门葛秋风对着人们行礼,似乎根本看不见众人轻蔑的目光。 “不迟不迟”,云鼎派掌门孙云海哈哈大笑,“只是我们刚好打完了,你们刚好来了而已。” 葛秋风:“……” 这边两个掌门在对峙,那边的桑翊眼睛里满是惊喜,已经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挽铃!” 他跑了两步,不顾葛秋风疑惑的目光,直接冲到许挽铃面前,道:“我就知道你没事,你原来去了隐松派吗?我想你想得好苦!” 在场修士皆目瞪口呆,看着桑翊激动的样子,现场鸦雀无声。 许挽铃一看见桑翊就犯怵,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隐松派高徒,立刻一把推开桑翊,道:“滚!” 桑翊却不以为意,眼眶通红,“挽铃,回到昆仑仙门好吗?我不想离开你!” 许挽铃一想到彩霞峰那个鬼地方,呸了一声,“你可别恶心我!” 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 桑翊对这个叫挽铃的姑娘有情有义,可是这个挽铃,却离开昆仑仙门攀了高枝,成了隐松派弟子,还对桑翊“始乱终弃”。 原来是个八卦…… 在场女修们都对许挽铃有了一种莫名的仇视,指指点点起来。 桑翊抓住时机,一把搂住许挽铃,嘴上说着求她回心转意的话,却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反手对自己胸口一掌,将自己打出去好远。 血溅了一路,“砰”地一声,桑翊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许挽铃睁大双眼,不知所措。 现场一片寂静后,化为了群情激愤…… 第157章 脱身 桑翊自云鼎派的帐篷里被救醒之后,便礼貌辞别孙云海,说心中难过,想去小院养伤,希望不要有人打扰。 孙云海好生劝解一番,表示理解,便由着桑翊去了。 一进入小院,捂着胸口满脸悲戚的桑翊立刻变了一种气场,脸上满是严肃的神情。 他囫囵吞下几颗药丸,检查了护着殊玉灵身的结界后,便用一个传送符将自己传送出了北渊地界。 秋风谷外大门。 桑翊一身农家小贩的打扮,推着一车白菜,等在外面。 他想进入秋风谷,自然是做了准备。 桑翊在附近打听到,时隔半月,总会有人往秋风谷送一些茶叶时蔬,这便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很快,出来了一个弟子,领着桑翊往秋风谷的厨房走去。 一路上,桑翊刻意低着头,不叫太多人看见,那个领路的弟子以为他是没见过世面胆怯,嗤笑一声,没再理他。 殊玉知道从韩继扬处再也难挖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便有了离开秋风谷的打算。 临走前,她又去见那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鱼族。 因为这个鱼族不再听命于韩继扬手中的假书命石,韩继扬也不再特意关照它的死活,殊玉一进去密室,就发现它已奄奄一息。 虽然已经变成妖魔,可鱼族终究是鱼,离不开水。 水缸里已经干涸,殊玉明白过来,长袖一挥,水缸里瞬间溢出了清甜的泉水。 那鱼族首领感激不尽,趴在水缸边,喝了个痛快。 殊玉忽然想到,书命石现在在自己手中,或许,可以亲自试一试。 她拿出书命石,看到上面用灵力刻出来的几行字。 “一夜之间,东海鱼族尽数化为妖魔移居北渊,鱼族首领甘愿困于秋风谷,协助谷主韩继扬完成大业。” 殊玉冷笑一声。 然后她如法炮制,指尖蓄了灵力,在几行字后补充道—— “后鱼族遇上殊玉,尽数化为原型回归东海,从此重获自由。” 字刚写完,趴在缸边的妖魔忽然浑身一激灵,变成了一条深蓝色的鱼,摔进了水缸里。 殊玉眼眸一亮,不禁感叹,“这石头竟然这么灵!” 鱼族首领化为鱼身,有了自己的妖力,在水里转了一圈,化为人形。 是一个年轻男子的相貌,骨架不大,站在殊玉面前,还矮了一寸。 “多谢仙尊救命之恩,我是鱼族首领蓝尾,我代鱼族上下,叩头于你。” 说罢,他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 殊玉来不及阻止,只能由他去。 蓝尾道:“我曾听到过苏杳和韩继扬的对话,这块书命石,和北渊深处有关,仙尊若想知道真相,或许得去一趟北渊。” 殊玉眉头紧锁,“北渊深处?如果是这样,那苏杳肯定也是去过北渊深处,可是那里的海水不仅刻骨冰寒,还会侵蚀血肉,苏杳又不是铜墙铁壁之身,怎么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蓝尾摇摇头,“这点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们鱼族就算化为妖魔住在北渊,也总会被海水腐蚀躯体……” 殊玉叹息一声,“无妨,我来想办法,我先带你从这里出去。” 蓝尾道:“仙尊先走,我现在不受书命石要挟,便有一战之力。现在有些私人恩怨,想和韩继扬算算。” 殊玉只觉有趣,道:“你想怎样?” 蓝尾冷哼一声,“我想去厨房给他们下点料……” 桑翊趁着帮秋风谷弟子卸菜的功夫,找到了秋风谷做饭的锅,然后往里面加了点专门针对修士的蒙汗药。 他面无表情地想,等会这些人昏睡过去,他就可以安心找师尊了。 正这么想着,厨房里忽然一阵窸簌响动,桑翊还没站起身,就感觉后颈被人砍了一掌。 他身为小天劫修士自然不怕这一下,但是事出蹊跷,桑翊还是配合地“晕”了过去。 蓝尾拍拍手,对着桑翊道一声得罪,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往锅里倒。 桑翊:“……” 原来秋风谷得罪了这么多人吗? 这药加上自己下的蒙汗药,秋风谷上下得睡一天吧…… 他眯着眼看见那男子下了药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对外面道:“仙尊,我做完了,咱们走吧。”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这报复也未免太仁慈,他可是害了你鱼族的罪魁祸首……” “师尊!” 桑翊再不演戏,立刻坐起身来,眼睛里都是惊喜的光芒。 蓝尾吓了一跳,后退两步。 殊玉愣在书房门口,然后道:“你……怎么在这里?” 桑翊刚想说话,却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三人立刻猫着腰藏在灶台后,互相挤眼睛。 秋风谷弟子来找桑翊结账,却没看见人。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殊玉忽然想到了某件事。 她们为什么要躲? 她是化神大能,是可以隐身的…… 好吧,她承认人在做亏心事的时候,的确是会紧张的。 三人的身形被殊玉悄无声息地藏了起来,那弟子转了一圈,骂骂咧咧地走出去了。 三人隐身往外走,远远看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走了过来,没打算惊动,顺势让过。 可是女子经过的时候,蓝尾愣了一下,然后道:“仙尊?” 殊玉嗯了一声,“怎么?” 蓝尾指着那女子,“她,有点像仙尊……” 桑翊听到这话,回头去看,发现那女子提着一篮子蔬果,满脸春风,走路刻意扭着腰,皱眉道:“她?她哪根头发比得上师尊?” 蓝尾:“……” 殊玉:“……” 不过,除了桑翊外,其余二人都感觉到了这女子和殊玉的相似。 殊玉不由站定脚步,去听那女子和一个秋风谷弟子的谈话。 “韩郎喜欢清蒸鲈鱼,我做给他尝尝。” “清秋姐姐来了啊,快请,我来给您打下手。” “不用了,我亲手做的,更显得真心。” “原来如此,清秋姐姐怕是要成了掌门夫人了!” “你休要拿我打趣,韩郎找的替身,又不止我一个……” 桑翊本来对这些养在秋风谷的莺莺燕燕不感兴趣,但是一听到“替身”二字,忽然顿住脚步。 替身,谁的替身? 刚刚蓝尾说,这个叫清秋的女子,像师尊? 那么,桑翊眼中霎那间涌上强烈的杀气,转身就要去往某处。 殊玉奇道:“你要去哪里?” 桑翊阴恻恻地笑,“我去解决一个人……” 第158章 替身 韩继扬正坐在自己的大厅里,看美人跳舞。 这些美人有在弹琴的,有坐在一边倒酒的,还有给韩继扬喂点心的。 一片欢声笑语,气氛融洽。 而这些美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容貌神似殊玉。 一舞罢,韩继扬摇起扇子,文绉绉地赋诗一首,道:“再来一曲!” “砰!” 大厅的门忽然被什么人踹了一脚,直接飞到了厅内地面上,带起一阵尘土。 美人们面带惊恐,都往韩继扬身后跑。 韩继扬也是一惊,站起身道:“哪个混账?!” “混账的是你!”桑翊站在门框边,并不看韩继扬,只是低头活动着自己的手腕。 “竟然是你?”韩继扬眯起眼睛,“你竟敢来我秋风谷撒野?” 桑翊冷笑,“你这破地方就算请我,我也懒得来,要怪,只能怪你心思龌龊,恶心到了我。” 韩继扬一时间没明白桑翊的话,但是深知气势上不能输,便挺直了腰板,道:“放肆!” 桑翊不想再跟这个人浪费唇舌,直接一拳揍了过来。 韩继扬的第一反应是躲,然后他发现,自己小天劫的修为,根本比不过大乘期的桑翊。 根本躲不开! 然后,韩继扬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直接被打飞出去。 “桑翊!” 殊玉的声音从大厅外传来,韩继扬浑身一激灵,可是想藏也没地方藏。 他实在不想让殊玉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更不想殊玉看到这一群与她相貌神似的美人。 可是殊玉已经走进了大厅。 美人们看清殊玉的脸后,都面面相觑,心有灵犀地低下了头。 韩继扬捂着已经肿起来的脸,声音呜呜咽咽,“酥玉仙中,里听我解至……” 殊玉并不看韩继扬,而是走到桑翊身边,握住桑翊还想再揍韩继扬的手,道:“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桑翊一触碰到殊玉,手臂上紧绷的肌肉便放松了大半,他盯着韩继扬,目光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一般,吓得韩继扬坐着往后缩。 “你觊觎我师尊本来就令我反感,现在竟敢拿别人做我师尊的替身,我说你恶心,都算是抬举了你。” 桑翊另一只没被殊玉握住的手隔空虚握,将韩继扬领口提了起来,韩继扬在空中乱蹬着脚,一个劲喊饶命。 桑翊道:“你最好给我记住,我师尊殊玉,天下地上,只有一个,没有人能代替她,没有人比得上她,更没有人配得上替换她。” 韩继扬不住点头,“我记住了记住了!” 桑翊指着那群女子,“下次再让我看到这样的人,我就弄死你,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韩继扬立刻叫门外的弟子,“把这些姑娘都送回去,给点银两,今后我跟她们缘分已尽,快去!” 弟子忙领命去了。 桑翊将韩继扬反手一丢,殊玉没再管韩继扬的鬼哭狼嚎,带着化为鱼身的蓝尾,离开了秋风谷。 鱼族脱离了苦难,师徒二人回到了北渊附近的小院,总算是结束了秋风谷之行。 但是苏杳手段厉害,殊玉的那道灵身,再也醒不过来了。 幸好殊玉已经到了化神境界,丢掉一个灵身对她造不成任何困扰,桑翊看着殊玉亲手将沉睡的灵身消散,心里有些难受。 “师尊,你已将一道灵身与自己融合,这道灵身又被损坏,现在,你没有灵身了……” 殊玉无所谓道:“没有了也好,现在我也不需要灵身帮我做事,接下来,我想要去一趟北渊。” 桑翊道:“那我和师尊一起去。” 殊玉立刻否决,“不行,北渊危险重重,你还有为师交待的任务,总是粘着我像什么话!” 她语气不容拒绝,神情严肃,并不打算给桑翊讨价还价的机会。 桑翊瞬间就红了眼眶,他“咚”一声跪下,“师尊,你知道你的灵身晕过去后,我一个人有多害怕吗?” 殊玉见不得桑翊这个样子,扭过头不去看他。 桑翊知道殊玉心软,膝行到殊玉坐着的椅子前,抱住殊玉的小腿,“我以为,你真的抛下我了……” 殊玉还是不说话,但是身体已经僵硬起来。 桑翊继续道:“我为了来找你,在战场上拼杀,受了伤也没人替我上药,我,我还被许挽铃给打了……” 殊玉皱眉,道:“什么?!你被她打了?你为什么不抵抗?你为什么不还手?!” 桑翊抽抽噎噎,抹了一把泪水,却不说话。 殊玉一想这还得了,她许挽铃竟然敢打她殊玉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她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桑翊还抱着殊玉的小腿,惊讶道:“师尊哪里去?” 殊玉冷笑一声,我去找你那挽铃妹妹算账,怎么,要跟我一起去吗? “师尊别!”桑翊又把殊玉的腿抱得紧了一些,“她估计已经有的受了……” 那日他在人前大演苦肉计,众修士本来就对隐松派没有好印象,加上他那么一出,他们能放过许挽铃才怪…… 可是殊玉理解到了另一个角度上,表情微妙道:“你舍不得她?” 桑翊:“……” 怎么可能! 他道:“不是,弟子已经没有那份心思了,弟子是怕脏了师尊的手!” 殊玉呵呵一声,她根本不信。 但是桑翊这般阻止,她也懒得再纠缠,便道:“要去北渊也行,你需要做到几件事。” 桑翊立刻站起来,“师尊请讲。” 殊玉看着桑翊,只觉得她这徒弟半个多月没见,似乎又长了个子,更占地方了,不由地后退一步。 桑翊没有察觉,跟着又上前一步。 “师尊?” 桑翊的眼神天真又清澈。 殊玉:“……” 殊玉道:“算了,要跟就跟着吧。” 桑翊笑开了花,道:“好!” 北渊之战最终以妖魔的神秘失踪告终,各门派离去之前,纷纷来殊玉的小院前,与她们师徒二人告别。 桑翊举止得体,和每个门派的人热情辞别,表现得几乎可以称为完美。 昆仑仙门的几位峰主想要和殊玉同回,被殊玉婉拒了。 她道:“我伤还没好全,想在外游玩疗养,也算是放松放松。” 她既已这么说,峰主们也不好多劝,纷纷回去了。 唯一受到重创的,是隐松派。 许挽铃因为桑翊受伤的缘故,被各种针对,最后不得不被葛秋风狼狈地带回隐松派,还顺带取消了收徒的庆祝宴会。 殊玉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只觉大快人心。 第159章 潜入北渊 海风携卷着海浪打在礁石上,远处天幕灰蒙蒙一片,令人的心情无端压抑。 殊玉站在北渊边,衣摆在风中乱舞,平静地看着海面。 “桑翊,我想问你个问题。”殊玉并没有去看身边的徒弟,“你如实回答我。” “师尊请讲”,桑翊感觉到了殊玉语气里的认真,“我一定如实回答。” 殊玉伸出手,指着北渊远处,似乎是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问道:“桑翊,假如有一天,我因为你的缘故,落入北渊,死在了这片海里,你会怎么想?” 桑翊万万没想到殊玉会问出一个这样突兀的问题,睁大了双眼。 “师尊!”他极度不愿听见殊玉和死这个字挂钩,“请不要说这样的话,多不吉利,我不会让你的生命受到任何威胁,更不会让你因为我涉险,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一定愿意死在你前面!” 殊玉垂下眼睛,“有什么不吉利的,修仙之人,本来就道路坎坷,对于生死之事,不应该太过于执着。” 桑翊摇头,“不,修真界中,没有不惜命的,他们每个人都想好好活着,都想要强大,都想要长生。” 殊玉反问,“那我和他们不一样呢?我若是不在意我自己的生死,那便不重要。” “不!”桑翊一把握住殊玉的手腕,“对我重要,师尊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不能,师尊活,我活,师尊死,我死!” 拉着她的人情绪激烈,似乎在微微颤抖。 殊玉仰头看着桑翊的脸,微微愣神。 面前的这个人,这一世,从未有辜负过她。 在何明辉和昊言宗要害她的时候,这个人为她亲手杀人,为她被打成重伤,替她演戏,除掉了昊言宗。 在拂岚宗钱放伤害她的时候,这个人拼死护她,九死一生。 在轩辕厉和冷无伤的梦境之中,这个人说自己是他不怨恨这世间的理由。 在鸣则幻境中,这个人为了她不去和亲,甘愿赴死。 而在秋风谷中,这个人甚至看不得旁人用替身侮辱她,对着韩继扬大打出手。. 而今,他说,要与自己同生共死…… 殊玉忽然移开视线,自嘲一笑。 前世,她在这北渊之中含恨而终。 今生此时,她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立下血誓,以魂飞魄散为代价,要为自己报仇雪恨,将桑翊培养成如今顺手的刀刃,现在桑翊却说,要和她同生共死。 海风携带着潮湿,扑面而来。 殊玉的心境因此多了几分悲凉,她忽然觉得内心茫然地就像这一望无际的海面,被浓雾笼罩,不得而出。 若真到了要杀桑翊的时机,她会忘记这一世一路走来的一切,会无视桑翊掏心掏肺的付出,干脆利落地泯灭他的性命吗? 殊玉不想在现在思考这个问题。 轩辕厉梦境里的梦中梦让她怀疑自己有很多个前世,苏杳弄出来的书命石叫她心中难以安宁。 一堆谜题还摆在面前,根本由不得她有喘口气的机会,更何况前世的仇怨? 殊玉叹息一声,道:“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还认真上了。” 桑翊对殊玉的情绪状态非常不解,但是听到殊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还是点了点头。 “走吧”,殊玉道:“北渊之水会腐蚀血肉,就算用灵力护体,还是会痛,你要有思想准备。” 桑翊嗯了一声,跟着殊玉踏入海中。 他二人一个是化神阶,一个是大乘境,虽灵力绕着周身,皮肤接触到北渊之水时,还是双双皱起了眉头。 痛,真的痛。 虽然不至于血肉被侵蚀,可是那种针扎般的刺痛和麻痒,根本无法忽视。 要了解书命石,只能向着北渊深处的中心去,不能回头。 殊玉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前世死在北渊中的场景,不由捏紧了拳头。 可下一刻,又一层温润的灵力护在了她身上,殊玉身上的疼痛消失,骤然轻松。 桑翊从身后拥住了她。 “师尊”,桑翊道:“一层灵力不够,两层总够了。我皮糙肉厚,用我的身体替你挡一挡,不是很划算吗?” “你胡闹!”殊玉反手去推桑翊,“让你给我做肉盾,哪里有这样自私的师长?!” 桑翊身体高大,殊玉不带灵力的推力根本造不成他的半分移动,他紧紧贴着殊玉,不叫北渊之水伤自己的师尊一分一毫,见殊玉推他,还低低地笑。 气息洒在殊玉的脖颈,有些痒痒的。 “我倒是希望你能做个自私的师尊,叫徒儿孝敬孝敬你。” 然后,桑翊揽住殊玉的腰,二人潜入海中,一同朝着北渊中心而去。 …… 北渊底下,也是无尽黑暗。 二人托着一颗夜明珠,无视海底深处传来的巨大怪响,一直朝着目标前进。 越靠近北渊中心,身边的温度越冷,海底传来的声响也越诡异,像是万鬼同哭,又像是恶灵的嘲笑。 一切都是未知,没有人知道,这神鬼共惧的北渊深处,究竟藏着什么慑人的存在。 桑翊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拥着殊玉的同时,情鞭的抽打也一刻不停,他几乎要被痛得神志不清。 殊玉在一片昏暗里,只听得到桑翊胸膛里有力沉稳的心跳。 男人的身体很热,几乎成了这北渊深处唯一给她温暖的源头,殊玉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温暖在北渊之中,像是她唯一的依靠与慰藉。 怀中的书命石一直沉寂着,没有反应。 “桑翊”,殊玉忽然开口,“我曾经一个人来过这里,这里的水很冷,让我很疼,我当时被人算计,没有人来救我。” 桑翊因殊玉的话清醒了几分,道:“以后不会了。” 殊玉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什么以后不会了?” 桑翊又将殊玉抱得紧了几分,“以后师尊不会一个人来这里了,因为我会陪着师尊,我不会让师尊冷,也不会让师尊疼,更不会让人算计师尊。” 殊玉并没有因为这几句话动容,而是反问道:“万一那时候,你也恨了我呢?” “不可能”,桑翊语气坚定,“若我到了恨师尊恨得要师尊沦落北渊那种地步……” 他顿了顿,殊玉抬起下巴去看桑翊,“就怎么?” 桑翊将殊玉的头又按回胸膛,不叫她受到海水侵蚀,完全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然后,男人低沉又不容置疑的声音飘入殊玉耳中。 “我就杀了我自己。” 第160章 书命石 殊玉的左耳贴着桑翊的心脏,右耳听到了桑翊的话,自己的身体随着僵住了。 前世的记忆和现在的一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殊玉一瞬间觉得自己变得陌生,桑翊变得陌生,连同她前世的葬身之地——北渊,也变得陌生起来。 桑翊说完那句话,便沉默了,只是抱着殊玉认真往前游着,寻找方向。 忽地,他们二人感觉到周身的水流开始湍急,有一种要把他们卷入某处的力量,逐渐增强。 殊玉果断道:“用灵力护住自己,往反方向反而会消耗力气,不如顺势而为。” “好。”桑翊依旧紧紧拥着殊玉,却不再摆动手臂,而是与殊玉一起发力,二人的灵力形成一个巨大的球形结界,将他们安然护在其中。 结界在无边的浪潮里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随着北渊无可抗拒的力道,被卷入海中的漩涡。 殊玉前世死在北渊,本来就对这海水有莫名的排斥,现在她陷于这般境地,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但是她又要强,不想让桑翊感受到她在这旋涡中的脆弱,便握紧了拳头,强行镇定下来。 指甲嵌入手心,钻心的疼,可是疼让殊玉清醒,让她能生出一腔孤勇。 可是不等她这孤勇维持多久,桑翊的手指搭上殊玉的手腕,然后滑向殊玉嵌着手心的指尖,强势不由拒绝地,与她五指相扣。 “师尊”,桑翊的下巴轻轻垫在殊玉头顶,“我害怕,你能拉着我的手吗?” 耳畔桑翊的心跳平稳有力,殊玉知道他根本一点都不怕。 怕的,是她自己。 此刻手心中不再疼痛,她的掌心,紧贴着桑翊的掌心,触感有些粗糙,却是安全的,没有疼痛的。 “为什么要这样?”殊玉没有说清楚是哪样,但是桑翊明白她的意思。 他虽然明白殊玉所指,却偏生装作不懂,道:“因为我害怕呀。” 说话间,二人已被卷入旋涡最深处,殊玉却浑然不觉,盯着桑翊的眼睛看。 她倔强地想要从中看出答案,或许,她已经看出了答案。 “桑翊”,殊玉对于自己看清的东西,向来不愿意自欺欺人,她道:“你喜欢我?” 她的目光坚定极了,连问句都问得肯定无比。 她不是太过于自信。 她是太过于理智。 桑翊看着殊玉盯着自己的眼神,脊背处一阵灼烧般的痛,承认的话悬在嘴边,呼之欲出。 自己喜欢的人,在拿真相对着自己求证,那样炽热的眼神,让他没有办法拒绝。 他不想骗殊玉,又觉得不能让殊玉知道这份隐秘的心思,便只好硬生生偏过头去,道:“师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是!”殊玉难得的咄咄逼人,她撕住桑翊的领口,道:“回答我!” 桑翊抿住唇,为难地看着殊玉。 周围到处是北渊怪异的声音,像嘶吼,像呜咽,像痛哭。 桑翊逃避不了来自殊玉的发问,他不由抱紧了殊玉,生怕她知道了答案之后选择离开,确认人已经被牢牢控制在怀中以后,他定了定神,说出了多年以来的隐秘。 “师尊,我是心悦你,喜欢你,爱你,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殊玉得到了答案,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可是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悄悄滑落,砸进了北渊深不见底的海水里,终是无影无踪…… 漩涡里猛地开始剧烈摇晃,灵力结界破碎,桑翊没来得及等到殊玉的回答,便被一股玄妙的力量包围,裹挟进海水深处。 同样地,殊玉也没好到哪里,她眼睁睁看着桑翊被卷入黑暗,然后自己也因为这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带到了黑暗的另一处。 不知什么时候,旋涡停了。 桑翊肺腑中呛入一口空气,拼命地咳嗽起来,然后神智变得清醒。 他确定自己是到了北渊深处,可是现在他所处的地方,却如同地面一般,有着充足的空气。 殊玉已不知所踪。 桑翊并没有乱了阵脚,他相信殊玉的实力,也相信殊玉的智慧,心中并不慌张,他开始寻找出路。 这里光线充足,却是一片白沙,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桑翊兜兜转转,又折回了原地。 凭借自己读过各种经卷的经验,桑翊盘腿坐下,在地上画出一个繁复的图案,然后坐在上面,闭眼进入了自己的灵台。 他的灵台早已不同少年时期,此刻清明无比,能帮他看清凡体看不到的事物。 然后他发现,在那一片白沙的尽头,是一片直指海面的长藤。 每一根长藤都生着尖锐的倒刺,一看,就知道它们的杀伤力有多大。 桑翊看着这一片诡异的植物,只觉得莫名熟悉。 他似乎,见过这个地方…… 殊玉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背靠着一片冰冷,寒气直逼骨髓。 同时,她指尖不断跳跃着小天劫雷电的小火花,这证明了殊玉此刻体内的灵力已经充沛到了极致。 此地应当是北渊中心,可是不知为何,殊玉不再有被北渊之水侵蚀血肉的感觉,反而是周身温暖平静,连同心脏,都跳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柔和。 很熟悉,很安静。 殊玉拿出一颗夜明珠,去看身后的石壁。 微弱的光映在石壁上,只照亮周围几寸,殊玉探出灵力抚摸石壁,感到了来自石壁深处一样波动的回应。 怀中的书命石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像是遇上了好朋友的小孩,迫不及待想要去和朋友紧贴在一起。 殊玉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知道了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这北渊深处矗立着的望不到边的石壁,便是书命石。 怀中的书命石,只不过是真正书命石的一块边角料罢了。 可就是这么一块边角料,便使得整个鱼族化为妖魔,给修真界带去了不小的损失。 殊玉只能庆幸,庆幸苏杳没有足够的力量将完整的书命石带出去。 整块书命石山一样拔地而起,殊玉站在它身侧,抬头望不到尽头,只觉得自己渺小极了,宛如沧海一粟。 第161章 迷雾重重 桑翊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地。 他利用灵台看清了路,明白如果想从此地突破,只能经过藤林。 为了尽快能到殊玉,桑翊不再犹豫,迈出了脚步。 那带着倒刺的长藤感应到有人靠近,直接朝着桑翊抽了过来。 桑翊有所防备,立刻释放灵力,同时召出怀书剑,斩断了长藤。 很意外的,这长藤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力,便这样断成两截。 桑翊满心感到蹊跷,试探着向前。 可他迈出的脚还未踏上地面,那断了的长藤便顷刻间重新复原,再次朝着桑翊攻去。 一根长藤便是如此,桑翊看着望不到尽头的藤林,心沉了下去。 …… 殊玉走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书命石的边界。 它就像是北渊深处的一座大山,不知在海底矗立了多少年,一直不被人发现。 眼下桑翊不知所踪,自己在这巨石之前找不到方向,似乎到了最坏的结果。 殊玉却不轻易放弃,她将夜明珠收起,打算直接用最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白光大盛,殊玉提剑浮在书命石前,以自己为中心,展开了一个结界。 接着,殊玉召唤剑欢,横劈一剑。 剑欢之剑炼化了小天劫之力,加上殊玉化神阶实力,直接劈出一条望不到头的弧线,这弧线上劈里啪啦带着天劫雷电的蓝紫色光芒,像是炸在了北渊漆黑的海水里。 殊玉神情严肃,借着强光,看清了百里之内的北渊深处。 她发现,书命石不远处,有一堆白色的东西,显得格外突兀。 殊玉轻轻落到书命石边,直接朝着方才所见的方向走过去。 越是靠近,越觉得有一个秘密,呼之欲出。 …… 桑翊半跪在地面,气喘吁吁。 他已经砍了同一根长藤数十次,可是那长藤一感应到自己的靠近,便会立刻恢复原样。 这简直无解。 不知道殊玉所在的地方,会不会也长满了这些怪物,会不会有危险。 桑翊心烦意乱,擦了擦汗,不知如何是好。 他索性一屁股坐在白沙之上,“专心”地烦恼。 然后他看到,自己脚边的白沙,似乎颜色有些暗沉。 桑翊不由地握起那把沙子,仔细去瞧。 因为岁月太久,这颜色带着几分沧桑,可桑翊还是分辨出了这不一样的颜色来自什么。 人血。 这说明,也曾有人闯过这片藤林。 会有谁,和自己与殊玉一样,来过北渊深处呢? 桑翊想起的第一个人是苏杳,可很快,他又排除了这个答案。 苏杳并非横冲直撞的性格,不可能和长藤斗到流血的地步。 桑翊站起来,躬身沿着白沙暗淡的地方走,发现这痕迹蔓延到藤林深处,且颜色有逐渐加深的迹象。 自己动用修为,走不进这藤林,可是从自己所见推断,竟是那个流血重伤的人,反而轻而易举进入了藤林。 桑翊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难道,进入藤林的条件,便是不反抗? 他看着长藤上锋利的倒刺,皱起眉来。 任凭长藤抽打,完全承受痛苦,等走过这片藤林,怕是要死很多回了吧? 但是桑翊还是试着收起修为,往前走了一步。 “啪!” 长藤抽在桑翊身上,一抽便见了血。 桑翊被这一下直接抽得眼前闪过白光,胳膊上一片火辣辣的麻痛,等回过神来去看手臂,才发现一块血肉已经被长藤勾了去。 可是,他却成功地走进了藤林的边界,并没有再被阻拦。 这真是一条要命的道。 像极了十八层地狱里抽筋扒皮的酷刑之路。 桑翊退出来,他必须再想个能找到殊玉的两全之策,如此冒进,白白死在藤林里,是毫无意义的选择。 与此同时。 殊玉已经看到了那堆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她拿着夜明珠蹲在那东西旁边,静静看着,不发一言。 那是一具尸骸。 血肉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骨架躺在那里,骷髅头的眼眶处一片空洞,似乎在幽幽望着对面的书命石。 夜明珠的光投在那尸骨之上,殊玉发现,整具骨架上的骨头,都带着深深的划痕。 像是被鞭子用力抽出来的痕迹,有几根骨头,已经被抽出了裂缝。 虽不知道尸骨是谁的,为何来此,如何受的伤,可是殊玉却莫名觉得哀戚,觉得心口难受。 一路修行,并非没有见过死人,殊玉也诧异,自己竟会对一个骸骨产生难言的情绪。 或许这骸骨,便是自己找到出路的线索。 殊玉往白骨身后走,一剑又一剑带着小天劫电光的弧线为她照亮前路,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一片长藤。 长藤外立着一块碑,上写:天上地下未可实现之心愿,入此藤林,受尽鞭笞,可换一求。 殊玉鬼使神差地回头,朝着方才尸骸所在之处望去,可是距离太远,北渊无光,她再也看不到那堆白骨。 原来那骸骨,是因为这片藤林? 那个人有什么不可实现的执念,竟然真的傻到,去这片藤林之中受尽鞭笞? 太执着,太痴心,也太可怜! 殊玉抬手想要直接毁了这片藤林,可脑中忽然有了一个疑问。 石碑在此处,说明藤林的入口也是此处,假如那人从这边进入,骸骨是不可能出现在书命石旁的。 这便可以轻易推断,那个死去的人,是在知道这片藤林的作用后,专门从藤林的出口反方向走过来,受尽苦楚,然后挣扎着,死在了书命石旁。 那人为何如此执着于死在书命石的旁边? 殊玉想起骷髅头那幽幽对着书命石的眼眶,心中又是一阵难受。 …… 桑翊挨了长藤一抽之后,退回原地打坐。 北渊本就凶险,他必须立刻疗伤,保持自己有一战的实力。 不出片刻,他进入了自己的灵台。 灵台本来清明,可此刻,漫延出了浓浓的雾气。 桑翊眼前闪过一些画面,他极力地想要抓住,却总是留不住飞逝的画面。 这是陌生的记忆,叫他不知所措。 然后,桑翊感到了一种钻心的疼。 不是来自身体,更像是来自灵魂。 这模糊的记忆里,他仿佛又走进了无尽的藤林之中,血肉被鞭笞殆尽,可是那种痛苦,不及心中之痛的万中之一。 因为在那记忆里,身处藤林里的他,似乎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他说—— “殊玉,你死了,我来陪你……” 第162章 三生姻缘 桑翊猛地呛咳出声,他不顾灵台极度的不稳定,猛地睁开双眼,强行从这段记忆中挣脱。 这是最最低阶的修士都不会犯的错误,如此强制清醒,极度伤身,可是桑翊一点儿也不想在那段记忆里多待片刻。 因为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里,殊玉死了。 肺腑之中灼烫不已,桑翊喉间漫上腥甜,呕出血来。 是因为挨了长藤一抽,所以进入了幻境吗? 可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五脏六腑都扭在一起的难过,一点都不像是假的。 还有,他方才,就真的像是永远失去了殊玉一样…… 太可怕了,桑翊后背冒出冷汗,额头上青筋直跳,四肢都有些麻木。 灵台里乱作一团,桑翊眼皮变得沉重,整个人又被痛苦的记忆笼罩,失去了自己的神智。 “殊玉”,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光,“若我能换你一世,请你,杀了我……” 桑翊摇摇晃晃地起身,被不属于这一世的记忆支配,走入了藤林。 长藤感应到有人再次踏足,皆兴奋地舞动起来,对着桑翊就是狠狠一下。 桑翊浑浑噩噩,生生受着,丝毫不反抗,继续向前,往藤林深处走去…… 殊玉被藤林拦路,心中不爽,一剑横劈过去。 长藤断裂,可是殊玉往前两步之后,这藤条又长了出来。 殊玉冷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想消耗我,我便要坐以待毙吗?” 她看着石碑上的字,自言自语道:“要我心甘情愿地被打才能经过这里,世上的不公道倒是写得这般理直气壮不要脸。” 说罢,殊玉又设下阵法,强行烧林。 北渊之中燃起诡异的灵火,丝毫不被周围的水影响,藤林被高温烤得噼啪作响,火光映在殊玉脸上,把她衬得像个恶鬼修罗。 然而,等殊玉再次上前,藤林还是恢复如初。 殊玉嘴角一勾,“这可是你惹的我,可别后悔。” 她转身离开。 几个起落,殊玉再次来到书命石下,一剑刺入书命石,剔下来一块石头。 她将其拿入手中,返回藤林外。 “这世上,死人活人都拦不住我的路,就凭你们,还想叫我停下,简直妄想。” 殊玉说罢,指尖凝聚灵力,在手中的书命石上写下一行字。 “北渊藤林在殊玉眼前尽数折断,从此消失。” 字刚写完,长藤们都开始剧烈颤抖,接着“咔嚓”声此起彼伏,目光所及,一根又一根嚣张的藤条,个个断成了两截。 这声音使殊玉心情畅快,她转身看着藤林边的石碑,反手一剑,将其劈裂了开来。 书命石,在某种程度上来讲,用起来的确顺手。 殊玉不再停留,踩着断掉的藤条,踏入林中。 直指海面的长藤唰唰倒下,为殊玉铺开一条狼藉的路。殊玉的目光就像是披荆斩棘的刀,冷漠又无情。 又是几根长藤断开,殊玉脚步忽然顿住,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那已经不像是个人。 桑翊浑身过半的地方,已经被藤条刮去了血肉,殊玉先看到的是他裸露在外跳动的心脏,然后是已经断开连接将落未落的肋骨,还有那残缺的臂骨。 可桑翊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继续往前走着。 殊玉不敢想象,他已经在这藤林之中走了多久,受了多少折磨…… 一根藤条抽打得意犹未尽,朝着桑翊后心发力,攻势迅猛,殊玉瞪了藤条一眼,然后“啪”地一声,所有一切归于平静。 “桑翊!” 殊玉两步奔到神智不清的徒弟面前,想要扳着他的肩膀将他唤醒,可是到处都是血肉模糊,她根本无处下手。 “是谁?!”殊玉眼中带着不自知的愤怒,“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如此编派于你?!” 桑翊倚靠在殊玉怀里,神智稍微清醒,却立刻想要挣脱开来,道:“我浑身是血,脏……” 他看见殊玉的白衣因为自己染上斑斑血迹,皱起眉头。 殊玉不忍去看桑翊血肉模糊的脸,撇过头去,“你这又是何必……?” 臂弯里却搂紧桑翊,开始一刻不停地为他注入灵力。 “师……尊”,桑翊经脉被抽断,喉咙里发出声音也变得十分艰难,“我……爱你……啊,我不想你……被弄脏衣服……” 衣服,他还在想衣服。 殊玉呼吸急促,忽然想到书命石。 她的手在袖中颤抖着摸索书命石,可是桑翊一把抓住殊玉的手,问道:“师尊,我喜……欢你,你……怪不……怪我?” 殊玉道:“你松手,你快死了知不知道?!” 可桑翊意外的很执拗,他的手臂已经只剩下骨骼,力气却一点也不减。 “师尊,你……可不可以……就爱我那么……一点点?” 殊玉眼眶通红,“你与我之间,隔了太多因果,我们不可能!” 桑翊想哭,可是已经没有了掉眼泪的力气,他抽着气,殊玉眼睁睁看着他裸露在外的心脏都开始变得缓慢跳动。 “因果?”桑翊灵台混乱,看见了自己一剑杀死殊玉的荒唐一幕,“疼……吗?” 殊玉一怔,“你说什么?” 桑翊抬手艰难地指向自己的心脏,“你这里,在那个时候,疼吗?” 殊玉如遭雷击。 桑翊又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他道:“我脑子……好乱,师尊,你……说因果,是什么因果啊?” 殊玉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桑翊却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开始不切实际地幻想起来。 “师尊,若是……没有你说的因果,我们……抛却一切束缚,会不会……其实三生石上也有……羡煞旁人的姻缘,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一瞬间,二人周围弥漫出一种玄妙的力量。 “天上地下未可实现之心愿,入此藤林,受尽鞭笞,可换一求。” 桑翊无意识走了藤林的一半,剩下一半虽被殊玉毁掉,可是他的确做到了石碑上的话。 现在他这般妄想般地说出所愿,竟真的得到了回应。 殊玉来不及反应,便沉睡了过去。 桑翊脱力倒在殊玉怀里,同样也闭上了眼睛。 没有因果,没有束缚,三生石上羡煞旁人的姻缘…… 师徒二人紧紧相拥沉睡在了北渊,倒真的,像是一对凄惨的爱侣,不愿分离…… 第163章 梦三生 京城李家是有名的富户,每年年节,都会花一大笔钱来装点自己的宅院,再请有头有脸的客人前去做客。 这一年,李家更是将宅院布置得富丽堂皇珠光宝气,因为,李家家中嫡子即将成婚。 这嫡子名叫李逢春,他的身份已经决定他将会是李家的继承人,相当于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被人人艳羡 。 但是,他身体不好。 有为他看过病的大夫说,这李逢春的身体,还不如弱柳扶风的小女子。 人们不免因为这桩婚事议论纷纷。 “谁家的姑娘会嫁给他啊,身体那么弱,说不定哪天就……” “害,人家可是富户的嫡子,天底下什么人都有,万一贪图钱财,就嫁了呢?” “钱财再多,嫁过去是个守活寡的命,哪个女人愿意啊……” 李逢春听着这议论,将手中的伞倾斜角度挡住自己的脸,问站在旁边的护卫道:“桑翊,他们竟然也知晓我的婚事?” 桑翊从小便被养在李家,是李家众多护卫之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年纪轻轻便武艺高超,后来顺理成章成为了李逢春的护卫。 他向来话少,做事干脆利落,听自己的主子这么问,微微低头,道:“我去赶走他们?” 李逢春咳嗽一声,一只手握住轮椅上的扶手,整个身体在风中颤抖,摆了摆手。 “罢了,我也不在意,走吧……” 人人都知道李家有个嫡子叫李逢春,但是因为李逢春身体病弱,很少出门,所以几乎没有外人认识李逢春,叫李逢春听到这么难听的话,也确实是无心。 桑翊跟在自家公子身后,推着轮椅,默不作声。 “桑翊”,李逢春摩挲着大拇指上翠色的扳指,“你说玉娘会喜欢什么呢?” 玉娘,指的就是李逢春的未婚妻,殊玉。 今日他们主仆出门,便是为这个即将过门的新娘准备新婚礼物。 桑翊不知道这个叫殊玉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前些日子他有事出远门去办,回来后,便听到自家公子要和这个叫殊玉的女子成亲。 据说这个殊玉是逃难到此地,她身边跟着的一个老婆婆死后,为了埋葬老婆婆,便打算卖了自己换个棺材钱,恰巧被李逢春遇上,二人一见钟情,定下了婚约。 这事实在很有疑点,比如李逢春可是一个极其挑剔的人,不太可能对什么人一见钟情。 除非殊玉长得倾国倾城。 还有,哪个女子真的甘心嫁给一个病重得快要死了的男人呢? 不过作为一个护卫,桑翊并不打算太关心,这对他没有好处。 桑翊回神,道:“公子,我从未见过殊玉,自然猜不出她喜欢什么。” 李逢春呵呵一笑,“你怎么能叫她殊玉,你应该叫她少夫人。” 桑翊:“……” 他没再张嘴。 三日后,是一个大喜的日子。 李逢春穿着一身喜服,坐在轮椅上,被桑翊推着,后边跟着一条长长的迎亲队伍。 他们来到殊玉落脚的客栈,准备迎新娘回门。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个个带着探寻好奇的目光,想要看看这个愿意嫁给李逢春的女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不多时,客栈里走出几人,两个丫环搀扶着盖了盖头的新娘,缓缓走出。 桑翊看见那新娘身材纤瘦,莲步轻移,心想真是一个纤弱的女子,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李逢春很开心地看着自己的新娘靠近过来,叫桑翊推他上前。 按照当地的习俗,下一刻,应该由新郎将新娘抱入花轿,队伍再吹吹打打把人接回去,可是,李逢春显然做不到。 他做不到,自然提早安排了人替他做。 “桑翊”,李逢春的目光停留在殊玉身上,“你可小心少夫人。” 桑翊嗯了一声,两步走到了新娘面前。 “得罪”,桑翊低着头,没有看殊玉,然后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 周围爆发出喝彩声。 桑翊只觉得怀中人极轻,根本没有什么重量,脆弱极了,叫他连用力都不敢。 于是他僵着手臂,将人往花轿里放。 低头时,女子身上淡淡的花香萦绕鼻尖,桑翊不由地想起了山巅上的白雪,和照在幽林中的月光。 殊玉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任由桑翊动作,然后稳稳当当坐在了轿子里。 “原来,这就是让李逢春一见钟情的女子”,桑翊如是想。 他不自觉地也有了几分好奇,这个一切都表现得淡淡的女子,的确有些特别。 花轿到了李家门口,桑翊按照习俗,又替李逢春将殊玉抱了出来。 从门口到拜堂的大厅,有很长一段路,可是桑翊抱得毫不费力,甚至觉得中途还空出一只手,替殊玉拨开了挡路的花木枝桠。 宾客里飘出几句闲言碎语,正好飘进了李逢春的耳中。 “这护卫好帅啊,他抱着新娘,粗气都不喘一下。” “他肯定身材不错……” “那李公子得气死了吧,自己的新娘,自己抱不到,还要借助别的男人替他抱,真是窝囊……” 李逢春本来身体不好,听到这番话,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等他被推到大厅里时,正好也看到桑翊将自己的新娘放在了地上。 作为一个男人,他的自尊的确收到了伤害。 李逢春情绪上头,忽然呕出一口血来,生生晕了过去。 喜堂内,一时间鸡飞狗跳…… 桑翊在李逢春倒地的第一时间便冲过去护着主子,可是李逢春残存着一点意识,一把推开了桑翊。 桑翊一开始没有明白李逢春的意思,几个呼吸后,慢慢明白了过来。 他这是因为抱了新娘,被迁怒了。 于是,桑翊收了手,站起身来。 李家人冲上来都去看李逢春,殊玉盖着盖头,被撞了好几下,桑翊不知为何,心生怜悯,将殊玉拉到了身边,把她护在了身后。 “谢谢”。 声音从盖头底下传出,如同融化在春风里的薄冰,冷冷的。 “她的声音也这么冷”,桑翊想。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声音,是真的很好听。 第164章 求之不得 李逢春在拜堂时晕倒之后,李家就乱成了一锅粥。 桑翊被叫着将李逢春背到了后院的卧房,然后又被李家人吩咐善后。 宾客们很识趣地离开了,喜堂里也变得安静下来,殊玉依旧盖着盖头站在角落,不发一言。 李逢春的母亲颜氏看见殊玉便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她的儿子现在还昏迷不醒,她腾不出时间来给殊玉找麻烦。 桑翊忙完了活,见殊玉还站着,微微皱眉。 李家人虽是自己的主子,可是平时很多行为,都让他十分不赞同。 暮色稍浓,李逢春在郎中扎了几针之后,幽幽转醒。 颜氏好一番哭诉,几个妯娌劝了好久,才让她停止了哭声。 李家老太太掐着眉心,满脸写着厌恶。 她看李逢春一脸病怏怏的样子,叹息一声,道:“那新娘子呢?” 颜氏呸了一声,“还在大厅里站着,我就说,她是个身份低贱的人,怎么配我的儿!” 说罢,颜氏嘴一撇,作势又要哭。 老太太将拐杖重重拄在地上,道:“把她叫过来!” 颜氏抿住唇,不敢再出声。 桑翊候在大厅,听老太太叫殊玉,便道:“少夫人,我家老太太请你过去。” 殊玉不置可否,跟在桑翊身后,道:“走吧。” 其实事到如今,明眼人都知道殊玉定要背上责罚,可是殊玉却表现得云淡风轻,一点都没有要害怕的意思。 桑翊走在曲折的回廊中,见殊玉不紧不慢跟着自己,渐渐放慢了脚步。 走到没人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道:“少夫人,其实,如果你肯服软说两句好话,他们也不好对你太过于苛刻的……” 殊玉反问,“我没有错,为什么要服软?” 桑翊愣了一下,站定脚步转过身,道:“并非少夫人有错,情势逼人,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万一……” 殊玉有些不耐,摇头道:“我不怕,我倒是觉得,他们能今夜休了我更好。” 桑翊:“……” 看来,殊玉与李逢春一见钟情的传言,是假的。 桑翊又对殊玉多了两分同情,“那……少夫人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 殊玉呵呵一笑,“你不怕被我连累吗?” 桑翊垂下头,“怕,但是也不忍心看着一个姑娘受欺负。” …… 二人来到李逢春的卧房门口,还没走进去,便摔出来一个茶杯。 “你这丧门星,都是因为你,我儿才会如此!” 颜氏一见殊玉就来气,李逢春身体虚弱这件事本就在她心上积压了太多年,颜氏一直压抑,如今,终于找到了撒气的出口。 “成何体统?!”老太太敲了敲拐杖,“逢春还躺着呢,你这个做娘的,能不能稳重一些?!” 破裂的半个茶杯滚了滚,停在了殊玉脚边。 桑翊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杯子,为殊玉捏了把汗。 李逢春坐在床上,虚弱道:“娘,别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终究活得久一点,她懂得委婉做事,轻叹一声,道:“玉娘啊,你嫁到我李家,李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但是你一来这家中,逢春便一病不起,我们要请一些高人来驱邪,你可别有怨气。” 这话说得高明,听起来很客气,却是实实在在给殊玉扣上了“克夫”的帽子。 桑翊忍不住抬头去看一屋子李家人脸上的表情,见他们个个如豺狼虎豹般盯着殊玉,根本就没有容殊玉拒绝的打算。 “请便。” 殊玉的声音从盖头下传出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睡了。” “你!” 颜氏站起身来,就想破口大骂,老太太见殊玉已经愿意,立刻给颜氏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看向殊玉。 “逢春媳妇别着急,等高人做了法,你便去睡。” 殊玉没有说话。 老太太道:“桑翊,去给少夫人搬个凳子过来。” …… 红烛高烧,却不是新婚夜该有的浪漫,婚房里坐着一屋子李家人,都看着高人在房间内舞动。 桑翊看不懂那道士在跳什么,只是听他口中念念有词,不时拿着一把剑在李逢春和殊玉周身晃动,然后又是点火又是烧纸,显得很忙。 将近半个时辰,屋子里烟熏火燎,那道士终于结束了做法。 “少夫人命格太硬,最近不要出东房,需得身体格外强健之人接触送水送饭,等七日过后,才能走出院子,不然,她会给少爷沾上晦气。” 道士说完话,便走了。 李家人千恩万谢地送了高人,老太太一回来,就给殊玉下了禁令。 “这七日,逢春媳妇还是不要走动的好,所有吃食叫下人去送,你们……” 老太太环视一圈,“桑翊,你身体好,就给少夫人送饭吧。” 其余下人面面相觑,同情地看向桑翊。 桑翊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被同情的地方,道了声是。 当夜,殊玉便住进了东院。 白日里为了成婚,殊玉自然没能好好吃一口饭,桑翊知道她饿着肚子,看她安顿下来后,便提着食盒,隔着门道:“少夫人,盒子里有些点心,我给你放到门口了。” 院子很大很空,桑翊的话在晚上都有了回音,更显得东院清冷寂寥。 他说完话,没听到殊玉回话,想是她不大方便,转身打算离开。 “吱呀——” 门开了,桑翊转身,看清了殊玉的脸后,微微出神。 殊玉已经揭了盖头,正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他。 她已经洗下了白日的妆容,此刻脸上并无脂粉,显得有几分疏离。 可正是这几分疏离,使殊玉显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美得不可方物。 桑翊一见到这张脸,反射性地觉得脊椎处有点难受。 接着,他已经不由自主地问道:“少夫人?” 话一出口,桑翊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 殊玉看着桑翊,觉得这个护卫,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们都说我是丧门星,你家少爷都被我克得躺下了,你不怕我克你吗?” 殊玉边走边问,话问完时,已经走到了桑翊身边。 桑翊高出她很多,殊玉仰头看着他,“我现在靠你这么近,克到你了,可怎么办?” 桑翊的双脚之下似乎生了根,一步也不想挪开。 他看着殊玉的眼睛,鬼使神差道—— “求之不得。” 第165章 闲言碎语 这下换殊玉愣住了。 她后退一步,将地上的食盒拎起来,“砰”一声关上了门。 殊玉本是一商人的女儿,可是一场天灾,镇子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她一家子人只有自己幸免于难。 逃难路上遇到一个老婆婆,殊玉与她相依为命,一直到了京城,老婆婆便病重得快不成了。 李逢春自小身体虚弱,老太太求遍各种方法,最后不得已求到一个邪招,便是找人与他换命。 符合八字的殊玉便在因缘巧合下,被李家人盯上了。 他们趁人之危,要殊玉答应以嫁过去的方式交易,这样就会拿钱请大夫给老婆婆治病。 殊玉见不得老婆婆受苦,答应了下来。 谁家好人愿意白白用自己的命给人家挡灾呢? 而且,在殊玉答应了交易之后,李家人办事拖拉,老婆婆的病情加重,已危在旦夕。 为了最后一丝希望,殊玉还是坚持了交易,可在她上花轿前不久,便得到了老婆婆去世的消息。 那个时候,李家人派了很多护卫,在暗中盯着殊玉,不叫她逃走。 可以说,殊玉其实是被逼着上了花轿。 所以,在李逢春吐血晕厥的时候,殊玉一点也不同情,反而觉得心里畅快。 原来以为这李家人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却不想,这个叫桑翊的护卫还有几分好心肠。 殊玉本来是挑衅桑翊,试探他会不会也信了什么“丧门星”的说法,可是她貌似失败了。 不仅失败,还反被……调戏了? 桑翊立于院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自认为一生清贫,不可能娶妻生子,只会在这李家大院里寥寥一辈子,却不想,在看到殊玉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便深陷其中。 并非单纯因为殊玉的容貌,而是一种玄妙的,无法言说的吸引。 他似乎,与殊玉有着更加紧密更加隐晦的联系,这联系不像是故人相见不相识,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熟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桑翊站在院中很久很久,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殊玉克人的传言一散开,除了桑翊,便再没人敢在七日之内走近那个小院,倒是方便了桑翊每日的送饭。 很快,到了第七日。 桑翊将饭放在殊玉门口,也同往常一样,打算默默离开。 殊玉看着这个护卫的背影,终于还是打开了窗户。 “桑翊”,殊玉道:“这几日,多谢你给我送饭。明天我就能出去了,今天留下来吃饭吧。” 桑翊没想到殊玉会主动和他讲话,顿了顿,道:“好。” 二人隔着窗户,殊玉坐在屋里,桑翊拿了个馒头靠在屋外的墙上,气氛祥和。 “我是被逼着嫁到李家的”,殊玉将一碟没有动过的菜放在窗台上,“他们要我跟李逢春同吃同住,这样就会把我的硬命过渡到他身上,可是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呢?” 桑翊偏过头去看殊玉,“少夫人不信这种话吗?” 殊玉冷笑一声,“我家世代从商,相信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双手获得,从来不信这些歪门邪道。” 桑翊点点头,“我也不信,可是少夫人,你若是有机会逃离这里,就逃吧,李家高门大户,里面藏了太多不干不净,这里不适合你……” 殊玉垂下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桑翊以为她不开心了,转身去往屋里看。 却见殊玉白皙的手举着一杯酒递到他手中,她自己也拿着一杯,不等桑翊反应,便主动用自己的酒杯碰上了他的,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夜,下起了很大的雨。 殊玉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夜风凉飕飕的,直要钻进人的心里一样。 第二日,殊玉去见颜氏。 颜氏自然不给殊玉好脸色,一番阴阳怪气的话,明着不把这个少夫人当一回事。 “你是个什么货色,自己也应当有个数,逢春岂是你能沾染,好好伺候他,让他身体快快痊愈,我还能给你两口好饭吃。” 在场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停去打量殊玉的脸色。 殊玉也不恼,看着颜氏不再开口,端过手边的茶杯,轻轻尝了一口,道:“说完了?” 颜氏皱眉狠狠拍桌,“你这是什么态度!” 下人们都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 殊玉放下茶杯,“态度?夫人,该注意态度的,是你们李家人,你们要我的命数换李逢春的命数,假如这些日子里,我不高兴了,吃不好了睡不好了,我这贱命一条换给李逢春,你愿意你的儿子被连带吗?还是说,你想以后看到一个郁郁寡欢的儿子?” 颜氏瞪大双眼,讲不出一句话来。 殊玉揉揉额角,“比如现在,我就很不开心,你说李逢春会不会也受到影响呢?我这样生辰八字的人,是不是不太好找啊?” 颜氏气得发抖,却又开始感到投鼠忌器。 “我乏了”,殊玉起身,“为了你的儿,是不是不该让我歇息了?” 说罢,她根本不等颜氏开口,就走出了房门。 下午,殊玉看了看卧病在床的李逢春,便坐在院子里看书。 桑翊在不远处干活,听到小院门口有几个丫鬟窃窃私语。 “那就是殊玉啊?” “她可刁蛮了,根本没有大家闺秀的做派,今天早上,把夫人气得不轻!” “真是没有女德,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贵人了……” 殊玉坐得不远,自然听见了这些话。 桑翊大步走到院门前,脸上冷冷的,道:“作为奴仆不知侍奉主子,倒是在这里嚼舌根,可是嫌做的活不够多?惊扰了公子养病,你们还想不想活?” 丫鬟们都怕这个跟在李逢春身边的护卫,见他发火,立刻化作鸟兽散。 桑翊转身,发现殊玉眼睛虽然盯着书,嘴角却勾了起来。 “桑护卫”,殊玉抬眼一瞥,“真够威风啊。” 桑翊知道殊玉在打趣,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少夫人别往心里去,她们就是闲的。” “何必在意闲言碎语”,殊玉合上书站起身,“不过,还是多谢桑护卫了。” 第166章 怨毒 暮夏结束,很快入了秋。 李逢春三天两头地生病,几乎没有从床上下来过。 殊玉整天闲着无事,也没有人敢给她找不痛快,她只需要对李逢春保持每日面子上的关心,然后就是坐在院子里看书。 李家有很多话本子,殊玉乐此不疲,每日靠着这些东西打发时间,乐得自在。 除此之外,桑翊还专门给殊玉做了个小手炉,怕她坐在风里着凉。 有一天,李逢春身体稍稍好些,出门站了会,看见桑翊和殊玉说说笑笑的一幕,愣了好久。 丫鬟碧桃见李逢春神情奇怪,问道:“公子,怎么了?” 李逢春对着桑翊和殊玉的背影扬了扬下巴,问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碧桃见怪不怪,“少夫人和桑翊吗?他们每天都会闲聊的,聊的都是他们以往遇到过的趣事。” 李逢春道:“每天都会?” “对呀”,碧桃点头,“桑翊经常帮少夫人买话本子,他不在的时候,少夫人还一直等桑翊回来呢!” 李逢春忽然没命地咳嗽起来。 当夜,李逢春的病情便严重到了请郎中的地步。 是风寒,但又加了急火攻心。 李逢春作为男人的尊严使他难以说出急火攻心的原因,只是在醒过来后,死死地看着站在一边的殊玉。 “玉娘”,李逢春让其他人都出去,“你留下来照顾我,作为我的妻子,这不是应该的吗?” 殊玉不知道李逢春什么意思,淡淡看了眼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夫君,点了点头。 李家人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殊玉坐在床边,不发一言。 李逢春看着殊玉完美的侧脸,忽然道:“玉娘,你笑给我看看。” 殊玉只觉得这个人有病,目光幽冷,盯着李逢春。 李逢春见她不笑,道:“玉娘,笑一下都不会吗?” “我是嫁给你替你换命的工具,不是卖笑的妓子。”殊玉看着李逢春,脸上微微有怒意,“李逢春,你娶我,心里也很清楚吧?” 李逢春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一把掀翻了床边的药。 “我只是让你对我笑一下,你都不肯?!” 药碗破碎,药汁弄脏了殊玉洁白的裙角。 殊玉动也不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逢春。 见殊玉根本不怕自己,李逢春忽然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在了床上。 他换了一个温柔的语气,道:“那玉娘,你给我讲讲你经历过的有趣的事,好吗?” 殊玉不想再跟这个人废话,转身就走。 李逢春的眼眸暗了下来。 “玉娘”,他的语气又变得冰冷不容拒绝,“你敢走出这间屋子,试试看呢?” 殊玉回头,眯起眼睛,“你在威胁我?” 李逢春咳嗽两声,“如果你不想那病死的老太婆坟墓被挖,就留下来,照顾我!” 殊玉指尖微蜷。 深呼吸两下,她选择了妥协。 整整五日过去。 殊玉被李逢春强行留在身边,叫她照顾自己。 慢慢地,李逢春身体修养好了,殊玉却被传染了风寒,体力渐消。 直到第六日,桑翊来送饭,才发现殊玉趴在李逢春床边,已经烧得昏迷不醒。 “公子,少夫人病得太重,得马上看郎中!” 李逢春第一反应却不是关心殊玉,而是看着桑翊,缓缓道:“你很关心她?” 桑翊不知道李逢春是什么意思,道:“少夫人已经晕过去了!” 李逢春冷笑,“我看得见,怎么,你要替我做主?” 桑翊觉得李逢春简直是脑子有病。 “少夫人她……” “够了!”李逢春瞪着桑翊,他看着桑翊越急,自己倒是生出了一种扭曲的心理,他道:“不准叫郎中。” 桑翊愣住了。 他见李逢春说不动,打算直接将殊玉背走。 可是不等他动作,李逢春拍了拍手,叫来了几个护卫,命他们将桑翊按在了地上。 桑翊虽然武功高强,可是陷阱在前,根本反应不及,再也挣扎不脱。 “将他关到柴房。” 李逢春冷冷命令,然后叫人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李逢春和昏迷的殊玉。 他蹲下身,试了试殊玉额头上的温度,发现烫得惊人。 “我就算让你病死,也不让你跟任何野男人暗通款曲。”李逢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殊玉搬到了床上。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殊玉,扑了上去。 可是还没有解开殊玉的衣服,他便感觉到了身下的尴尬。 他发现,自己缠绵病榻太久,那处竟然也不行了…… “砰!” 李逢春一拳砸在了床边。 他还没来得及圆房!他还没来得及!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李逢春恼怒不已,他看着昏睡的殊玉,再次下定了耗死殊玉的决心。 “你就算是死了做鬼,也是我李逢春的女人!” 他恶狠狠地想。 半个时辰后,李逢春又将殊玉拖到地上,自己躺在了床上。 殊玉已经病得人事不省,呼吸都微弱起来。 外面下起大雨,李逢春很快睡了过去。 桑翊悄悄翻进屋子,一个手刀,将睡着的李逢春打得晕死过去。 他方才假装顺从,等其余人将他锁在柴房离开后,挣脱了绳索,跑了出来。 他抱起殊玉就走,翻过李家的高墙,直奔郎中住处而去。 一路狂奔,虽然桑翊尽力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大半的雨,可还是有雨丝落在了殊玉的脸上。 殊玉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桑翊的怀里。 “桑翊,我们要去哪里……?” 桑翊脚下不停,“坚持住,我带你去看郎中!” 殊玉不再说话,紧紧靠在男人的胸膛,不再动弹,像一只脆弱的小猫。 终于,殊玉得救了。 后半夜,殊玉转醒,不再发热。 她一睁眼,就看见桑翊守在自己身边,不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桑翊抱着殊玉回了李家,将她放在李逢春床边,营造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假象。 然后,桑翊叫来了老太太。 老太太不知道李逢春发什么疯,可是她很怕殊玉这个换命的工具折掉,自然是不顾李逢春的意愿,让殊玉好好休整,每日良药不断,生怕殊玉再有个头疼脑热。 李逢春因为这事恨毒了桑翊,将他降职成了车夫,不再允许桑翊踏足院中。 第167章 劫后余生 凛冬飞速而至,李家人过了个平安的年节。 李逢春过了个年,吃食上被各种照顾,身体竟也渐渐有了硬朗起来的迹象。 可是只有李逢春知道,自己已完全不能再人道。 每天看着殊玉这样一个容颜清丽的美人在前,却没法得到,李逢春的心理暗处,早已滋长了太多扭曲的獠牙。 殊玉对李逢春一直都是冷冷的,二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待一个导火索,便会是势如水火的下场。 李家人看李逢春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坚信是殊玉换命给他的结果,个个都对殊玉客气起来。 桑翊偶尔能听到殊玉的消息,但是由于李逢春的刻意安排,他再也无法光明正大地见到殊玉。 无法光明正大,桑翊便偷偷摸摸。 他会在深夜的时候,悄悄翻入殊玉的小院,看着灯影投在窗户上殊玉的身影,默默发呆。 他不能打扰殊玉的生活,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叫殊玉被指指点点,那么他就是罪大恶极。 日子便这样平淡地过去,终于到了四月深春,百花盛开,人人都出去踏青的日子。 李家人欢欢喜喜地带着李逢春,要去庙里上香,求他健康长寿。 作为李逢春的妻子,殊玉自然要陪同。 桑翊站在马车前,看着殊玉带着面纱,踏上了最前面的一辆马车。 殊玉神色淡然,踩上矮凳上车的过程当中,并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她或许,早已忘了我吧......” 桑翊垂眸,眼中有一丝哀戚闪过。 寺庙建在深山,到了山腰时,李家人都已经个个劳累不堪,见前面是一片密林,便停下马车,开始休整。 李逢春被扶下马车,转身将手伸给马车里的殊玉,殊玉看一眼这个对着自己笑的男人,不发一言,自己跳下了马车。 李逢春眼神幽暗,将手握成拳,咬牙跟上。 丫鬟仆从们立刻替李逢春和殊玉铺好软垫,摆上果子,李逢春身体较弱,只能坐在太阳底下,其余人远远待在树荫下,与二人隔开很长一段距离。 殊玉背靠着石头,闭目不言。 她安安静静坐着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威严,神圣不可接近,像极了苦修的神仙。 李逢春的目光贪婪地粘在殊玉身上,他知道这个女子是替他换命的工具,但是这个工具也长得实在美丽,是他的妻子。 要不是他身体有恙,李逢春握紧拳头,他早就要了这个女子。 桑翊目力极强,远远看见李逢春黏腻在殊玉身上的眼神,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不悦。 忽然,一阵喊杀声传来。 密林深处涌出十几个蒙面持刀大汉,几个李家人来不及逃避,就被他们砍杀在地。 竟是强盗土匪盯上了他们,要杀人夺财。 桑翊第一反应,就是往殊玉那边跑。 李逢春距离强盗最远,他看到那些人杀人不眨眼,立刻站起来就跑,因为腿软,脚下一滑,趴在了殊玉的裙角上。 殊玉毫无感情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李逢春,嘴角噙着轻蔑冷笑。 李逢春顾不上和殊玉计较,立刻爬起来,继续跑。 殊玉拍拍裙角并不存在的尘土,冷静判断局势。 这些强盗能精准地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早就盯上了李家,他们打家劫舍经验丰富,必然不会单方向追杀。 那么...... 殊玉猜得不错,跑出去的李逢春又惨叫一声,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后面不知何时,来了几个围追堵截的土匪。 平日里李逢春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这个时候,倒是健步如飞。 殊玉后退几步,可是李逢春一把将她拉在了自己身前,道:“好汉饶命,我有钱,别杀我!” 殊玉被这一拽险些跌倒在地,她简直要被气笑了,道:“李逢春,你是男人吗?” 李逢春为了保命,并不回答,又求饶道:“这是我娘子,好汉们看看,她长得多好看,送你们享用,饶命啊!” 殊玉脑中一片空白,被李逢春拽得左摇右晃,忘记了挣扎。 那几个土匪自然早已经注意到了殊玉的容貌,此刻都带着猥琐的笑,慢慢逼近。 李逢春手中用力,将殊玉推了出去。 可是殊玉并没有落尽土匪的魔爪,有一个人更快,将被推出去的殊玉揽入怀中。 桑翊剑术了得,将最前面的一个毫无防备的土匪一剑封喉。 血溅了殊玉一脸,但她丝毫不慌,立刻指着桑翊身后,道:“小心!” 桑翊带着她一起往侧面躲,顺手一剑,将来者捅了个对穿。 这边几个土匪见桑翊是个狠角色,瞬息之内杀了自己两个兄弟,都有些忌惮起来。 桑翊护在殊玉身前,眼中杀气甚浓。 此处不宜久留,若是那边的土匪过来接应,桑翊也没有脱身的把握。 那么,便只能速战速决。 殊玉拿起一个死人手中的剑,她虽不会武功,但她能尽力自保,给桑翊少一些后顾之忧。 ...... 黄昏,天色渐暗。 桑翊拉着殊玉,在林中狂奔。 白日一场血战,桑翊拼死和十几个土匪对打,终于找到一个缺口,带着殊玉冲了出去。 土匪们贪图李家财产,大部分没有追上来,但是桑翊杀了他们的兄弟,他们并不打算真的放过桑翊。 殊玉看着桑翊后背一片血肉模糊,道:“不行,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落脚。” 桑翊嗯了一声,脚下不停,“跟得上吗?” 殊玉道:“能,天色暗了,于我们有利。” 或许是天意真的要帮二人,不一会,天上乌云密布,天色提早暗了下去,殊玉跟着桑翊在林中穿梭,身后的追杀声渐渐远去。 又过了不久,天上开始落雨。 桑翊终于敢松一口气,看看周围,发现一处矮坡,底下是繁密的树枝。 殊玉立刻明白了桑翊的意思,扶着桑翊跳下了矮坡。 树枝底下,有个小小的山洞。 二人对视一眼,走进了山洞,又将树枝掩盖在洞口。 桑翊自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放在石壁高处,将洞中照亮。 殊玉头发乱糟糟的,看着桑翊花了的脸,二人都笑出了声。 劫后余生,自然值得笑一笑。 第168章 情动 雨越来越大。 桑翊后背有一条深深的伤痕,此刻心放下来,才对疼痛后知后觉。 殊玉道:“你的伤口需要包扎,不能再露在外面了。” 桑翊点头,然后看着殊玉,发现对方并没有转身的意思。 殊玉见桑翊只是愣着,半晌,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不敢在我面前脱掉上衣?”殊玉忍不住笑道:“好好好,我转过身去,行了吧?” 桑翊脸上通红,见殊玉转过头去,缓缓脱下自己的衣衫。 “嘶!” 桑翊的衣衫和伤口粘在一起,脱衣服时又扯动伤口,猝不及防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黑,没忍住闷哼。 殊玉担心道:“你怎么样?” 桑翊立刻回答,“没事,就是稍微痛了点,我们做护卫的平时都随身带着金疮药,等我上点药,很快就好了。” 殊玉自然能听出来这是故作轻松,那些人是土匪,见桑翊伤了自己的弟兄,根本不可能手下留情,刀剑无眼,桑翊伤得多重,她都是看到了的。 殊玉悄悄回头,去看桑翊的伤势。 入目是鲜血淋漓的后背。 她不想再啰啰嗦嗦,看着桑翊手里拿着药艰难地侧身往伤口上倒,直接转过身去,“我来!” 桑翊没料到殊玉竟然转了过来,手一抖,一些药粉洒在了地上,殊玉接过瓶子,将桑翊推着转过身,“你又不是闺阁姑娘,怎么,在李家的时候晚上偷偷翻墙看我,这个时候扭捏起来了?” 桑翊:“……” 殊玉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瞬间尴尬得无地自容,殊玉眼睁睁看着桑翊的耳朵红到了脖子根,心里暗暗好笑。 药上好了,桑翊的外衣却已经破烂得不能再穿,殊玉知道不能再任伤口接触空气,便开始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的内衫还算干净,外衫早已在奔逃中染上了泥污。 殊玉心一横,脱下外衫,将内衫撕成了长长的布条。 她雪白的肩膀和手臂露在了外面,却丝毫顾不上男女大防,手里用力撕着为桑翊包扎伤口的布条。 这下,桑翊不止耳朵脖子红了,他整个人的身体像极了盘中的大虾,看上去已经九分熟了。 “过来点”,殊玉扳过桑翊的肩膀,胳膊从前面伸到桑翊后背,看上去就像是搂着桑翊的脖颈。 桑翊一动也不敢动,眼睛想要垂看地面,却看到了殊玉锁骨下,因为动作无意显现出的浅浅沟壑。 桑翊只感觉自己某处有了反应,他闷哼一声,殊玉立刻紧张地不敢再碰他,歉疚道:“我弄疼你了?” 耳边殊玉吐息极近,桑翊僵着身体,“没……没有。” 殊玉哦了一声,继续为他绑绷带。 殊玉动作很利索,可是桑翊觉得,这时间漫长得像是酷刑。 “好了”,殊玉盘腿坐到了地上,桑翊立刻转过了身。 动作太过于明显,殊玉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 桑翊支支吾吾,不敢看殊玉。 “你是在害羞?”殊玉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穿着很不得体,但是桑翊是因为带着她逃命受的伤,世俗的所谓清白,在这个时候,便显得一文不值。 “山洞就这么小,我也无处可去。”殊玉披上脏衣服,“就此将就一夜,你不必这般不自在,自然随便一点就好,我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桑翊还是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半转身,不敢回头。 殊玉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拉住桑翊僵直的手臂,用力一拽。 然后她看到了桑翊的尴尬。 桑翊恨不得挖个地洞逃掉,可是他已无路可逃。 殊玉先是一愣,再然后,低低笑出了声。 桑翊以为她是怒极反笑,讷讷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别生气,我……我这就出去。” 他竟站起身,想要走出这个山洞。 殊玉坐着没动,道:“你带着伤出去,淋一场雨,然后等死吗?” 桑翊顿住了脚步。 “你若是死了,明天我一个人无处可逃,落入土匪手里,也会死得很惨。” 桑翊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殊玉忽然想到,白日里李逢春将她推向土匪的那一刻,自己的所思所想。 她当时想,与其自己被这般侮辱,她还不如拿头上发簪自我了断。 在自我了断之前,先拉着李逢春一起死。 倘若没有桑翊救她,或许此刻,她已经与李逢春同归于尽了。 可是现在…… 这个救了她的男人,背着一背后的伤,怕她生气,要走向外面滂沱的大雨。 人在极度的危险下脱险,心脏本就亢奋。 一时间,桑翊抱着她上花轿,为她拦住闲言碎语,带她在雨中狂奔为她找郎中,还有在土匪手里救下她的一幕幕,迅速闪过心头。 在她被当作丧门星关在院子里的每天夜里,这个男人都会悄悄来到院子里,看着她在屋子里做事,直到灯光熄灭。 “你喜欢我。” 殊玉上前一步,从桑翊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她将头轻轻贴在桑翊的伤口之上,“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能做吗?” 平静而又直白。 桑翊觉得自己僵成了一块石头。 殊玉静静等待着桑翊的回答。 “做……什么?” 桑翊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像是喉咙里吞了炭火。 殊玉拉住桑翊的胳膊,男人情绪紧张,手臂上青筋突起,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随着殊玉的动作,桑翊回头,他高高的马尾因奔逃有些松垮,整个人嘴唇干裂,上半身满是殊玉为他包扎的绷带,还渗着血,虽看上去狼狈,可是并不让人感到脆弱。 反而,有一种与平时恭顺完全相反的野性。 殊玉才想起,从今日李家人出发到现在,桑翊作为车夫一路劳顿,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水。 他为她做了很多,自至亲去世之后,逃难路上一路坎坷,再到嫁入李家,再也没有人对她这般真心付出。 殊玉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疯魔。 她仰头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道:“做什么,你低下头,我告诉你。” 桑翊听话地微微弯腰。 殊玉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第169章 相拥 洞外电闪雷鸣,疾风骤雨。 林中处处皆是雨水敲打枝干的声音,仿佛要将这片土地冲刷得一干二净。 洞内,火折子的光投下来,驱散了阴沉的黑暗。 桑翊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就算受着重伤,他还是相当可以的。 殊玉有些后悔。 她没有想到桑翊实在是“天赋异禀”,从开始到现在,她几乎觉得自己能丢了半条命去。 桑翊因为紧张,后背绷带处又渗出血来,可是他毫不在意,与殊玉紧紧相拥。 殊玉就在他身边,就在他面前,与他坦诚相对。 虽然自己的一生很短,殊玉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时光,也仅仅是几个春秋,可他就像是实现了一个多年的夙愿,心理和身体,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人人都承认,殊玉是一个冷冰冰的清冷美人,可是此时此刻,殊玉在他面前,像极了一朵绽放的血红玫瑰,妖冶夺目。 桑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脊椎处,令他痛得想要发疯。 殊玉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像是沧海中的一叶孤舟,无处着力。 桑翊的呼吸就在耳边,殊玉皱着眉头,一口咬上了桑翊的肩膀。 两个灵魂相拥在一起,虽是半世相识相知,却好似早已牵绊了几百年,几千年。 桑翊感觉自己就像是抱着一株艳丽的梅花,这株梅花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散发着的幽冷的清香,直入他的肺腑。 花枝凌乱,幽然泣露。 雨下了一夜...... 次日清晨,桑翊与殊玉走出密林,到了繁华的大街之上。 他们听到了李家人无一生还的消息,站在告示之前,对视一笑。 “桑护卫,你的主子都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我可是少夫人,当心我治你的罪。” 殊玉故意冷着脸,对桑翊道:“还不快快认错?” 桑翊见街上人来人往,也陪着殊玉玩。 “少夫人我错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说罢,他拉着殊玉的手,走向一个小巷。 殊玉知道那不是李家的方向,却也不说破,任由桑翊拉着她,跟到了巷子中。 小巷里没有人,外面的繁华被阻隔在外,桑翊转身,手按在殊玉后腰,将人带入自己怀里。 “在下见少夫人貌美,起了歹心,不想放少夫人回去了,少夫人怕不怕?” 殊玉皱眉,“大胆!你敢?!” 桑翊眉眼间全是放肆的笑意,“少夫人怎么就肯定我不敢?” 说罢,他已低头吻住殊玉的唇。 殊玉也抱住桑翊的腰,闭眼回应。 桑翊低低地笑,“这下坏了,少夫人逾矩了。” 殊玉无可奈何道:“这可怎么办呢?要不,你带我私奔吧?” 桑翊伸手,“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白云悠悠,时光静好,二人对视而笑,自此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江湖自由...... 北渊之下,一片长藤残枝之中,师徒二人依旧昏睡着。 桑翊许下三生姻缘的期许,便要实打实经历完三生,方可清醒。 一世姻缘已然结束,桑翊睡梦之中眉目舒展,似乎连身上的痛楚,都减少了几分。 假若这梦境能够自己清醒,或许桑翊自己,都永远不愿醒来。 殊玉眉头微蹙,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 空谷之中,殊玉背着背篓,将采下的一株防风抛入篓中。 她是个医女,自幼被师父捡去,耳濡目染,七八岁便成了个抓药的小能手,如今长成一个大姑娘,师父也驾鹤西去,这手艺,自然也由她传承了下来。 毛毛草丛中一阵响动,殊玉低头去看,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灰兔。 这几日病人多,殊玉没来得及下山买肉,现在看到这么一只兔子,不由心中暗喜。 这就是老天爷看她医者仁心,见不得自己没肉吃,专门送上门的美味。 殊玉弯腰,一把抓住兔子的长耳朵,道:“小家伙,你说我是煮了你,还是炒了你呢?” 那兔子蹬动双腿,似乎是明白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没两下,翻了白眼,晕死过去。 桑翊是只开了灵智还未化形的兔子精,他本来开开心心在林中奔跑,却不想,栽在了阴沟里。 一条蛇躲在暗处,咬了他一口。 幸好他反应快,也幸好那蛇没毒,才叫他逃过一劫。 可是,桑翊碰上了殊玉。 “咚!咚!咚!” 桑翊是被一阵切菜声吵醒的。 他发现自己正被扔在厨房的地板上,那个抓了自己的女人,正在切葱姜蒜。 炉子上的水正冒着热气,想来是那女人洗剥自己准备的。 传说中,不是长得好看的女子,都心地善良吗? 按照他从别的精怪处听到的传说,自己被殊玉发现,不是应该被温柔地带回家,被温柔地治好伤,然后再被温柔地养在家里吗? 可是为什么,这和故事里的发展不一样?!见殊玉剁刀剁得虎虎生风,桑翊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一时间,桑翊脑子里已经想出了无数种死去的惨状。 不,他不能成为盘中餐! 殊玉这会还没有转身,自己是有机会逃走的! 桑翊鬼鬼祟祟地匍匐两步,然后一瘸一拐地往门外奔。 殊玉听到响动回头,发现这到手的午餐想逃,心里知道它身上有伤跑不远,便起了逗弄的心思,优哉游哉看着它扭动。 桑翊终于跑出了厨房,入目是一个长满了花草的小院。 不远处,就是柴扉。 生死在此一搏。 一步,两步...... 桑翊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还没开始松口气,就感觉到有只手抚摸在了他的背上。 ...... 那只手的抚摸相当温柔,可是桑翊觉得自己的胆都要被吓破了。 “小家伙,你想去哪?” 殊玉眯着眼笑,桑翊差点厥过去。 这个女人,好变态!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可是,对上殊玉的眉眼,桑翊却又乖乖垂下了头。 好吧,变态他也认了,谁叫她长得好看。 殊玉作势要揪桑翊的兔耳朵,桑翊撇撇嘴,心里咚咚直跳,小小的身体往后缩了缩。 一朵小花挨在了它的尾巴上。 桑翊急中生智,咬下那朵小花,放到殊玉脚边,前面两只小爪子并拢作揖,试图“萌”混过关。 殊玉一愣,眼睛都亮了。 糟了,更想吃了。 第170章 兔妖 桑翊躺在自己的兔子窝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在他送花卖萌之后,殊玉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直接把它丢到了切菜的案板之上。 当时只听“咚”的一声,菜刀就那么被定在他的兔耳朵边,切断了他几根兔毛,然后“嗡嗡”地震颤。 桑翊眼睛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原以为再次睁眼自己就已经是黄泉下的死鬼,没想到,殊玉竟然不知什么原因,打消了吃他的念头,还给他包扎伤口并做了个窝,将他养在了院中。 兔生真是起起落落,桑翊叹了口气,咬了口窝边的胡萝卜。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化形,桑翊这么一想又咬牙切齿起来,等到他修成人形,也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拉到厨房,拿着菜刀恐吓她一遍! 对了,自己打醒来就躺在这窝里了,怎么不见那个歹毒的女人……? 殊玉房中。 一片死寂,地上的中草药晾了一半,剩下一半留在药篓里,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殊玉双手捂脸坐在床上,因为害羞,连脖子都是红的。 她发誓,她就是想吃个兔肉来着,可是为什么上天要给她这么大一个玩笑? 记忆闪回方才,殊玉拿着菜刀,正想将那只捡来的灰兔洗剥干净,那怂兔子就吓晕了过去。 还没等殊玉嘲笑,那躺在案板上的兔子,就水灵灵地变成了一个…… 一个一丝不挂的男子。 殊玉用力抹了把脸,脸上红云不褪。 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那一幕。 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八块腹肌…… 那张脸也是风华绝代,俊美无俦。 还有…… 总之,一个这样的人在眼前,该看的不该看的,她也都看见了。 当时的殊玉整整愣了半刻钟,才如梦初醒般逃离了厨房。 她听说过什么狐狸野狼变成人的妖怪传说,曾一度认为那只是写故事的人整天闲着没事干编出来的瞎话,根本不屑一顾。 然而天道好轮回,这样的怪事,就叫自己给碰上了。 殊玉蹲在院子里不知平复了多久的心情,才想起来不能将那个兔妖赤裸裸丢进厨房。 不妥,非常不妥。 她一个医女,每天都会有父老乡亲找她来瞧病,这样是被人看到她藏了个男子在厨房,还没有衣服…… 这这这,这简直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殊玉鼓足勇气,又一次踏入厨房。 老天保佑,那只兔子,又在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回去。 灰扑扑的,小小一只,比刚才可爱多了。 殊玉有些后怕,万一这兔妖醒来,要取她性命可怎么办? 她一个小小凡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反抗。 不过,殊玉到底冰雪聪明,她很快将兔子爪子上的伤仔细包扎,然后又麻利地做了个兔窝,再将昏过去的兔子安置其中,营造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假象。 桑翊啃完了一个萝卜,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殊玉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桑翊顿时警铃大作,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防备地看着殊玉。 殊玉面色不改,温柔地笑着蹲在了桑翊身边。 桑翊最怕这个女人笑了,毕竟她之前还笑着问自己,是要煮了,还是炒了。 殊玉的手伸了过来,桑翊紧闭双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后,那只手贴在了自己的皮毛之上,温柔地抚摸。 手法太好,桑翊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小家伙,我就是跟你开玩笑吓吓你,你那么可爱,我怎么可能吃了你?” 殊玉违心地说着想好的词,“你看,我都给你包扎伤口了,还给你做了这么舒服的窝,连胡萝卜都是最新鲜的。” 桑翊打了个嗝,的确,刚才的胡萝卜他甚是满意。 殊玉手下抚摸不停,“等你养好伤了,我就放你回去,谁叫我心地善良呢?” 桑翊睁开眼睛,去看殊玉。 阳光下,这个女子笑得温和,眸子里满是怜爱,正看着自己。 啊,真是个美丽善良的仙女。 桑翊如是想。 殊玉对着这灰兔子的一双眼,感觉到他打量自己的眼神,的确不是一只单纯的动物,后背渗出一身冷汗。 也不知道这番哄骗,它信了没有。 千万不要忽然变成人的模样,然后吃了她。 不对,兔子不是肉食动物。 可是,成了精的兔子到底吃不吃肉啊……? 殊玉脸都要笑僵了,惹了这么一个妖怪,怎么善了啊! 下一刻,小灰兔闭上了眼睛,安心在她的抚摸下睡了过去。 这是……? 他竟然放松了警惕? 他竟然没有变成妖怪要吃了自己? 殊玉心中大喜,手中抚摸更加卖力,看来是自己的谎言起了效果。 等这兔妖伤一好,自己就送走他,以后的以后,她发誓再也不会去随便捡什么动物吃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这段日子还是要伺候好这兔妖,渐渐消灭它的杀心。 殊玉每天都给桑翊最新鲜的萝卜和蔬菜,有时候自己出门采药,桑翊还会执意跟在她脚边,一路出门,又一路回来。 以前殊玉的师父还在人世时,他们也是两个人一起去采药,后来师父去世,殊玉就成了孤孤单单的一样。 可是这几日,似乎又有所不同。 桑翊这只兔子精似乎对草药格外熟悉,总会帮殊玉找到各种难得的珍稀药株,这令殊玉感到分外惊喜。 除此之外,一人一兔每日作伴,在山中单调的日子,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殊玉有点舍不得放这只兔妖走了。 自从第一次见面它化为人形之后,便再没了化形的迹象,殊玉有了这样一个毛茸茸的玩伴,开始担忧失去这一份热闹。 桑翊何尝不这么想,他的伤早就好得彻彻底底,却一点都没有离开殊玉的意思。 他们就这样对于离开都硬生生揭过,桑翊便彻底赖上了殊玉。 秋去,冬来。 殊玉穿着厚厚的袄子,出门去砍柴。 大雪纷飞,天地白茫茫一片,门一推开,清新的空气便涌入殊玉肺腑。 身后雪地沙沙作响,殊玉回头弯腰,一只灰扑扑的兔子跳入殊玉怀中,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殊玉的胸口。 桑翊已经和殊玉达到了一种亲密的默契,殊玉摸摸柔软的兔毛,道:“走吧,一起去砍柴。” 第171章 化形 山间落雪不停,不一会儿,殊玉发间与桑翊的兔毛上都已覆盖了一层白色。 殊玉手起刀落,麻利地把柴火劈好,将其垒起来捆好,准备背回家去。 看着又是一大捆柴被殊玉扛在肩上,桑翊心中有些自责。 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化形? 若是自己化形成功,就可以替殊玉分担这些活了。 如此风雪天,殊玉的双手都被冻得通红,不停地搓着手,却丝毫不见有多少暖意。 桑翊将自己的肚皮贴在殊玉抱着他的手上,想要叫她好受一些。 殊玉却将手缩回袖中,道:“肚子不能着凉,你把肚子贴上来冻着了,会腹泻的。” 自从师父去世,殊玉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笨拙的关心,但是她不知什么心理,装作不知道,轻轻揭过。 桑翊耷拉着眉眼,耳朵也垂了下来。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村里老人们接二连三地去世,来殊玉院子瞧病的人也是只增不减。 整个院子里到处弥漫着煎煮药材的味道,桑翊是妖,能看到各种病气弥漫,心中担忧更甚。 殊玉是个凡人,她就算再精通医术,也是肉体凡胎,抵不住这样的侵袭。 事实证明,桑翊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殊玉病了,发烧咳嗽加上头痛,整整三日下不来床。 桑翊急得直打转,殊玉虽然懂得自己给自己抓药煎药,可是身体的虚弱,叫她几天就瘦了一圈。 同时,殊玉也没法再给桑翊找新鲜的胡萝卜,眼看着这小灰兔日渐消瘦,殊玉心里泛起了疑惑。 他不是妖吗? 不喜欢蔫了吧唧的胡萝卜,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另寻出路,自己去觅食? 可是他都饿成了这样,还是不肯化形? 直到有一天,桑翊先殊玉一步饿晕了过去,殊玉才知道,或许这个兔妖不知道自己能化形。 都说狡兔三窟,殊玉掩着嘴笑,这只兔子,真的好蠢。 等桑翊再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窝在火炉旁,有两根新鲜的萝卜,正搁在自己眼前。 桑翊张嘴就要啃。 “先别吃”,殊玉的声音传来,“雪地底下刚拔出来的,里面还冻着呢,吃了会生病。” 桑翊抬眼,看到殊玉面色带着疲倦,却衣衫整齐,肩头还有没有掸下去的雪。 她为自己出去找吃的了。 她的病还没好。 桑翊把自己的脸埋在两只前爪里,半晌没有动弹。 看着这兔子就这样自闭了,殊玉道:“你倒也不用这么不好意思,你帮我找了那么多药材,我给你找吃的,是应该的。” 桑翊还是耷拉着耳朵,小尾巴却动了动。 殊玉道:“你要是个人多好,这样就能自保了,不过,我的病也快好了,明天,陪我去砍柴吧!” 桑翊抬起头,看了眼殊玉。 第二日,殊玉抱着桑翊出了门。 前几日殊玉病着,因为畏冷,柴火也用得快,今日出门,打算大干一场。 村间小路积雪已消,可是山间积雪犹在,路比较滑。 同以前一样,殊玉很快就收拾了一大捆柴,可是病还未好,身体虚弱,动作了老半天,才把柴背在了背上。 桑翊撇着嘴,在殊玉怀里沉默。 山路陡峭,殊玉走得很小心。 可饶是小心,雪下面埋着冰,殊玉一脚没站稳,人已经往山空着的一侧摔去。 若是就此摔下,估计得摔个鼻青脸肿。 殊玉避无可避,只好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并没有摔下去。 她的手被紧紧握住,桑翊满眼担忧地看着她,然后用力将她拽回了安全的地方。 殊玉先是被吓得一脸苍白,看清了眼前的桑翊,脸上又瞬间变得通红。 桑翊第一次见自己化为人形,并不明白什么是羞耻,就这样一丝不挂地站在殊玉面前,挠了挠头。 桑翊不明白羞耻,殊玉明白,这青天白日,叫人看见怎生了得,殊玉立刻脱下外面的袄子,给桑翊披上。 桑翊不知道殊玉在紧张什么,他心中诧异的另有其事,便问道:“你......不害怕我?” “我更怕你这样光着!”殊玉两三下把桑翊用衣服包住,“先回家,回家了再慢慢说!” 桑翊一头雾水地被推搡回了家。 还好回去的路上并没有人路过,殊玉低着头,只觉得这条路变得格外漫长。 ...... “作为一个人,首先要有羞耻心,像你这样不穿衣服站在大路上,会被当成变态的!” 殊玉神情严肃,看着床上裹紧了被子的桑翊,“听到了没有?” 桑翊小声嘟囔,“我们兔子就不穿衣服,也没别的动物说我们变态啊......” 殊玉:“......” 她上前戳了戳桑翊的脑袋,“兔子是兔子,人是人,你在大路上看到过没穿衣服的人吗?!” 桑翊往被子里缩,“没有......” “没有就给我记住,今晚我给你裁衣服,以后先学会穿衣,一天之内,必须学会!” 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桑翊第一次见殊玉这么正经,一动也不敢动。 故事里都说人害怕妖,可是桑翊觉得,那些故事就是骗妖的,现在害怕的,为什么是自己...... 是他给妖丢脸了...... 当夜,殊玉冷着脸让桑翊变回兔子的样子,让他回窝里去睡。 桑翊委委屈屈地趴在窝里面,看着殊玉在灯下为自己缝衣服。 第二日,桑翊穿着短了半截的衣衫,为难地看着殊玉。 殊玉第一次给男子做衣服,尺寸并没有把握,看着桑翊露在袖子外的半截手腕,低头无语。 下午,殊玉带着桑翊,来到了镇子上的成衣铺。 老板很是热情,为二人量了尺码,不一会儿,桑翊便选好了布料,殊玉留下银子,带着他回家。 “那布料你喜欢吗?”殊玉知道桑翊其实刻意选了最最便宜的布料,心里有点触动,却假装不知道,随口问着。 方才老板介绍上好的布料时,桑翊明明很喜欢,可是问了价钱之后,他又摇了摇头。 “喜欢的”,桑翊眉眼弯弯,“殊玉姐姐送我衣服,我就很开心了。” 他自觉地喊殊玉姐姐,嘴上蜜一样的甜。 殊玉摸摸桑翊的头,“那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桑翊眼睛亮了亮,道:“萝卜!” 好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第172章 懵懂 殊玉让桑翊在院子里住了下来。 她告诉村里人桑翊是一个远房的表弟,因为家里再没人了,过来投靠。 殊玉平时治病救人,村民们记着她的恩情,自然也对桑翊十分客气。 就这样,白天的时候,桑翊帮殊玉干活,到了夜间,桑翊就会化为小灰兔,去自己的窝里睡觉。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可是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大大的问题。 殊玉的院子里,只有一间房。 这日殊玉为一个身体不适的阿婆诊脉,开完药方之后,阿婆欲言又止。 “婆婆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殊玉搀扶着老婆婆,真诚发问。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唉,玉姑娘,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这事或许怪你师父没有好好教导你,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殊玉一头雾水,“婆婆,这是什么意思?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婆婆看着殊玉的表情,想了个比较委婉的措辞,道:“玉姑娘,你这院子里只有一间房,可是你和桑翊,是两个人......” 殊玉恍然大悟。 她心里清楚自己和桑翊清清白白,桑翊有自己的兔窝,可是别人眼里,桑翊是个人。 “你们虽然是表兄妹,可是毕竟都大了......” 老婆婆以为殊玉不说话是还没有明白,只好说得更明显一点。 殊玉知道老婆婆是好心,道:“婆婆,其实桑翊是打地铺睡的,我之前没想太多,多谢婆婆的提醒了。” 老婆婆放心地走了。 殊玉站在院子里,愣了好久。 正这时,桑翊背着柴火走了进来。 殊玉道:“桑翊,你是想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桑翊不假思索,“当然。” 这样的不假思索令殊玉有些开心,她看着桑翊麻利地将柴摞好,又脱下衣服开始烧水,道:“那,明天修个房子吧。” 桑翊:“???” 院子里又热闹起来。 村子里的热心人都来帮忙,不久,一个房子便成了型。 在此之间,桑翊便听了殊玉的话,去邻居家借着地方睡。 一只兔妖,本来不懂得人情世故,殊玉为了让他融入人群,便细致入微地教导。 从衣食住行,再到品行习惯。 村里人都觉得桑翊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再加上桑翊过分好看的容貌,有女儿的人家自然都开始往他身上打主意。 这日殊玉正在晒草药,一个大婶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玉姑娘,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 桑翊从镇子上赶集回来,已经是薄暮。 晚霞很美,映得殊玉的小院子带上了几分美轮美奂的味道。 以往这个时候,殊玉都会站在院门口,等着他回家,然后拿出热了几遍的饭菜,和他一起吃。 可是今天,院门口没有人。 桑翊心里奇怪,快走两步,将买来的东西放在院中,推开了殊玉的房门。 殊玉静静坐在窗边,一言不发。 “姐姐?” 桑翊试探道。 殊玉淡淡回头,“你来了。” 桑翊感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桑翊顾不上擦汗,坐在了殊玉身边。 “去洗澡,一股汗味。”殊玉面无表情地表达了对桑翊的嫌弃。 “好。”桑翊乖乖点头,使了个清洁术。 “你又这样!”殊玉皱眉,“我都说了,你要做个人,就必须按照人的习惯,去乖乖的洗澡。” 桑翊嗯了一声,“我知道,可是姐姐不开心,所以其他事都不重要了。” 殊玉闭上了还想训话的嘴。 桑翊总是这么直接,说话的时候,真诚地要命。 她想起了白日大婶跟她说过的事,掐了掐眉心。 “桑翊”,殊玉不想错过桑翊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如果有人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桑翊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道:“喜欢。” 白日来的王家大婶,正是为了她女儿王溪的婚事而来。 王溪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她在村子里见过桑翊几回,便已经芳心暗许。 殊玉忽然站起身来,道:“只要别人喜欢你,你便喜欢对方吗?” 桑翊是妖,思想单纯,动物都有亲人的一面,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动物能被养成家宠的原因。 比如狗。 主人给它一口饭,那么就是对它好,它可以一辈子都喜欢主人。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桑翊觉得殊玉的情绪很奇怪,道:“难道不对吗?” 他的表情是那样的理所当然,纯情地令殊玉哑口无言。 殊玉抿着嘴站了半晌,忽然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般,坐在了凳子上。 “没有什么不对。” 真诚待人,不就正是她教给桑翊的吗? “好吧,王婶的女儿王溪喜欢你,她想要和你成亲,你可愿意?” 桑翊哦了一声,“姐姐,王溪是谁?什么是成亲?” 殊玉道:“王溪明天会来找你,成亲,就是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在一个房子里生活。” 桑翊追问:“我和王溪在一个房子里生活?那以后不能和姐姐一起生活吗?” 殊玉道:“你娶了她,自然不能再招惹其她姑娘,更不能和其她姑娘住在一起。” “那我不愿意”,桑翊摇头,“我觉得和姐姐这样住在一起就很好。” 殊玉道:“为什么要如此?” 桑翊胸口闷闷的,不知道如何表达,道:“因为姐姐能给我爱吃的胡萝卜。” 殊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王溪姑娘也可以给你很多好吃的胡萝卜的。” 桑翊嗯了一声,“确实。” “但是”,他又道:“但是我还是只爱吃姐姐给的萝卜。” 萝卜萝卜,他就知道萝卜。 殊玉觉得很心累,道:“桑翊,你虽然一直学着做人,可是,到底是只妖啊。” “对啊”,桑翊点头,“我就是只妖。” 殊玉自知有些东西讲不清楚,但她也不可能一直把桑翊留在身边,便道:“明天王溪姑娘找你,你和她相处相处,再来回答我,你......爱不爱她给的萝卜。” 说罢,殊玉站起身来,道:“来厨房,帮我做饭。” “哦”,桑翊跟着殊玉往厨房走,心里却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他懵懂地看着殊玉的后背,脊椎处开始暗暗发痛。 第173章 点破 王溪看着桑翊完美的脸廓,脸上透出几分红晕来。 桑翊道:“王姑娘,姐姐说你想和我好好相处,咱们这么坐着,就是相处吗?” 王溪被问得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她道:“那你陪我去走走吧?” 桑翊站起身,“好的,你想去哪?” 王溪指着山林,“去那里,我小时候可喜欢去里面玩了。” 桑翊点头跟上。 “你小时候在哪里玩?你突然来到咱们这里,习惯吗?” 桑翊想起自己还是兔子形态时的生活,“我小时候也喜欢在山林里跑,来到这里以后,姐姐对我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王溪道:“有多喜欢?” 桑翊专心走路,“很喜欢。” “哦”,王溪略觉尴尬,桑翊问了就答,不问不答,说话也一点不往情爱的地方奔,她也开始词穷起来。 这个人虽然长得养眼,可是丝毫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不懂得疼惜人。 王溪走着走着,道:“咱们还是在前面石头上歇息片刻吧。” “好”,桑翊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姐姐以前捡柴的时候,也喜欢坐在那里休息。” 这是桑翊主动找的话题,王溪便问:“你和你姐姐经常一起来这里吗?” 桑翊是兔子的时候,的确经常和殊玉一起来山林。 但是后来他变成了人形,这些活便由他一个人做了。 “也没有经常,就是来过几次”,桑翊说谎有点不好意思,“姐姐辛苦,我现在就想帮姐姐多干活。” 王溪觉得桑翊乖极了,道:“那玉姑娘一定很喜欢你这个弟弟了。” 桑翊低下头,“我比较笨,总是会不知道为什么惹姐姐生气。” “没有啊”,王溪善解人意道:“或许是你们刚刚生活在一起,各方面还不习惯。” 桑翊提起殊玉,话也变多起来。 “我很喜欢姐姐的,但是她说,我以后长大了,不能和她一直住着,她肯定是觉得我笨,才这么说。” 王溪被逗笑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这般不通人情世故,像是一个小孩。” 桑翊没明白她的意思,疑惑皱眉。 “玉姑娘是一个很好的人”,王溪道:“以前我很小的时候,奶奶摔断了腿,爹娘不在家,玉姑娘每天在雪里走很远的路为奶奶上药,见我爹娘不在,还不收药钱。” 桑翊知道殊玉心地善良,道:“姐姐一直都是这样的。” 王溪却摇摇头,“或许玉姑娘做人一直如此,她习惯了,可是作为被她帮助过的人,我还是记得她的好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桑翊觉得王溪的话有道理,道:“我也一辈子都忘不了姐姐的。” 王溪是个比较聪明的姑娘,她感觉到了什么,便问:“桑翊,你能给我讲讲玉姑娘的事吗?” 桑翊眼眸里亮了亮。 “姐姐喜欢蓝色和白色,院子里总是种着花,她最喜欢铃兰,每天都会起得很早,去给种的药浇水,或者拿个背篓去采药。” 王溪静静听着。 桑翊道:“她喜欢吃酸味和辣味的东西,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睡觉喜欢点一盏灯,讨厌吵闹的人。” “有一次,姐姐给我缝衣服......” 桑翊变得滔滔不绝。 王溪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玉姑娘治病救人,善良仁义,若是有桑翊这样一个品性端正的人喜欢,其实是天赐良缘。 见桑翊还要说,王溪道:“桑翊,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想和玉姑娘分开?” 桑翊突然被打断,啊了一声。 然后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是只妖。 妖的一生无比漫长,如果得了机缘,活过千年都不会有问题。 殊玉是人,他若是想一辈子待在殊玉身边,是很容易的。 凡人一辈子的时光对于他来说,不过弹指一挥。 所以一辈子待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 桑翊坦诚道:“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待在她身边,我有吃不完的新鲜萝卜。” 王溪忍不住笑。 她想帮帮桑翊,道:“只有萝卜吗?你,想不想靠近她,抱抱她?” 殊玉长得好看,性情淡然,曾经抱着兔子形态的他时,那种感觉很好。 桑翊露出微笑,“想的!” 果然如此,王溪站起身来,“那咱们回去吧,我有事想跟玉姑娘聊聊。” 殊玉晒好药材,坐在院子里看医术。 听到动静,发现桑翊和王溪正往这边走来。 二人一前一后分开走,殊玉只觉得不太妙。 莫非是桑翊说了什么话,惹了王溪不开心? 二人推开柴扉,桑翊自然而然拿起水桶,去干活。 “玉姑娘”,王溪笑道:“有些话,咱们进屋说说?” ...... 殊玉坐在屋檐下,看天上冷冷的月亮。 她最初决定养着桑翊,完全是怕桑翊这个妖怪吃了她。 可是后来,二人心照不宣地住在一起,成了朝夕相处的同伴。 一只兔子,生在山林之间,生出灵智,本来就是自由的。 殊玉从来都清楚桑翊不是她的兔子,不是她的宠物,更不是她的什么弟弟。 他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在有人向桑翊提出婚嫁之事时,她又是那样的不高兴。 为什么? 殊玉觉得是因为自己太孤独了。 师父去世之后,她就总是一个人,忽然多出一个聪明的小兔子,陪伴她采药,陪她玩,后来又化为人形陪着她生活,她单调的人生,忽然就有了不同。 她承认,她舍不得桑翊离开。 可是她以一己之私耽误桑翊的一生,自己又做不到。 等桑翊和王溪出去了,殊玉心情又不好。 她觉得,她可真是一个卑鄙的小人。 桑翊拿了一杯茶,递给殊玉。 “姐姐”,桑翊道,“你是不是不开心?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王姑娘和你说话之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 “我没有”,殊玉将脸埋在膝盖处,声音闷闷的,“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桑翊不相信。 “我虽然笨,但是姐姐,我能看出来的。” 殊玉觉得很无奈。 她抬起头,眸光因月色也显得幽冷。 “桑翊”,殊玉很郑重,“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第174章 万般不由人 桑翊道:“我喜欢萝卜,就像是每日都愿意贴着它,抱着它那样,所以,我知道什么是喜欢。” 殊玉不知道萝卜对兔子来说到底是有什么魅力,桑翊张口萝卜,闭口萝卜,说得她头疼。 他跟萝卜过一辈子吧! “但是”,桑翊话没说完,“姐姐,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当然......” 殊玉忽然卡了壳。 她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她不舍得桑翊离开自己,是因为害怕孤独,还是因为喜欢? 见殊玉久久不开口,桑翊笑道:“姐姐自己不知道,还要考我,这个问题其实不重要,对吗?” 什么是喜欢,为什么喜欢,喜欢到什么地步,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分的那么清。 有些问题无需用文字描述得一清二楚,无需用唇齿表达得掷地有声,只要这世上存在着那么一个人,让你看见了欢喜,陪在你身边时叫你满心安稳,便已是莫大的荣幸。 殊玉点点头,“的确,桑翊,你说得很对。” 冬去春来,又是夏至。 有一行人穿过层层密林,来找这林间的医女。 殊玉推开柴扉,看见这行人衣着华贵,不知为何,眼皮跳了跳。 “阁下可是玉姑娘?”来人之中有一年长的老人,看着殊玉点点头,“我府上老夫人有病缠绵病榻已久,四处寻医无果,听闻玉姑娘有妙手回春之能,想请姑娘去看看。” 殊玉道:“我只是乡间一普通郎中,并没有太大的本事,无法保证药到病除,但是您既然大老远来寻我,我自当走一趟。” 正在晒草药的桑翊停下手中的活,“那我陪姐姐去。” “不必”,殊玉道:“家中也要有人看护,我去瞧了病便回,你安心等我。” 桑翊向来听殊玉的话,没有再坚持同去。 殊玉带上药箱,匆匆便跟着去了。 赵府,老夫人屋中。 殊玉诊完脉,写下一副药方交给老管家,“老夫人这病时间已久,但是也不难治,要想挖除病根,需得日日吃药,再将吃食清淡。” 老管家连连道谢接过药方,“还请玉姑娘今夜在此处住下,我已命人备好房间,明日老夫人若再有症状,也省得姑娘再多跑一趟。” 殊玉皱眉。 可是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再推辞。 “好。” 桑翊坐在院子里,夜风微疾,屋檐上的风灯在不断摇晃,将桑翊的身影投在地上。 殊玉还是没有回来。 以往殊玉出去夜诊的时候,他都会在院中等候,可是今夜,桑翊心中总是感到不安。 赵府很大,殊玉被管家领去休息的路上,撞见了赵府的老爷和小妾。 这老爷年过五旬,整日喜欢花天酒地,殊玉瞧见他时,赵老爷正摸着小妾丽娘的手。 “这位是……?” 赵老爷打了个酒嗝,将丽娘手中的灯笼抬高了些,去看殊玉的脸。 管家知道自家老爷的德性,立刻道:“今儿老太太又犯了病,这是请来的女郎中,刚刚为老夫人开了一副药,今夜要歇在府上。” “哦……” 赵老爷松开丽娘的手,目光黏在殊玉身上,似乎这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了他。 丽娘在后宅争斗惯了,一看自家老爷的眼神,便明白了这臭男人的所有心思。 正好,她也老早就看不惯那死老太婆了,借此机会,她还能一箭双雕。 半夜,老太太用完药后,开始昏迷不醒。 殊玉被连夜叫起来,一摸老太太脉门,便知道了人已中毒,可是丽娘并不等她解释,叫来官差,将她下狱。 小院之中。 桑翊不打算再等下去,为了不引人注意,化作原来兔子的形态,去赵府寻人。 赵府上下,早已是一片混乱。 殊玉被送去牢狱,可是老太太没有撑到郎中来,天还没亮,便断了气。 桑翊趁着混乱,循着气息,跑进了赵府,去寻找殊玉的踪迹。 他作为妖,嗅觉要比人厉害,殊玉来过赵府,他便可以沿着残留的气息百里追踪。 最后,他追到了殊玉落脚过的屋子。 屋子里还放着殊玉的药箱,可在屋子里的人并不是殊玉,而是丽娘和她的贴心丫环。 丫环正在奉承她的主子。 “您真是高明极了,一下子就除掉了两个祸害。” 桑翊直觉此事与殊玉有关,继续躲在窗户下偷听。 “一个乡野医女,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小妾冷笑,“她长得再美,被落上庸医害人的名声,都难逃一死,况且,这次死的还是老夫人。” 桑翊的心沉了下去。 他跟着殊玉这么久,自然清楚郎中医死人是多么严重的事。 殊玉的医术虽不至于到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可是她绝对不可能出这样的错。 是这两个女人在害她! “不好”,桑翊心想,他往赵府门外奔去,“不能让姐姐出事!” 丫环看到一个黑影从门边跑了过去,速度之快,让她以为那是只大耗子。 “啊!” “叫什么叫”,丽娘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你这般一惊一乍,如何做当家主母的丫环?” 丫环听到这话,立刻闭上嘴巴。 是啊,丽娘已经使主母失宠,现在那老太婆一死,她就要上位了。 丽娘眼中闪动着野心,她看着手腕上老爷新给的翡翠镯子,笑道:“属于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殊玉在牢中刚受过一通酷刑,这会半昏迷着,满身都是伤痕。 她对于谋害老夫人的罪行抵死不认,眼看着都要被打死了,还是不松口。 那些人拿她没办法,只好饿着她。 桑翊跑到牢里找到殊玉时,看到的就是殊玉遍体鳞伤的模样。 狱卒已经开始打盹,桑翊再也忍不住将要崩溃的情绪,化为人形,一脚踹倒了牢门。 他平生第一次使用妖力伤人,将殊玉从牢中救了出来。 一路奔逃,逃回他们住的村子,可殊玉已经不省人事。 “姐姐,姐姐!” 桑翊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叫他痛苦得快要死掉。 她不能死,桑翊想。 若是她死了,那他也不想再活着。 曾几何时,北渊边上的某个伤心人,也是这般歇斯底里地呐喊,却天地不应,日月沉默。 直到他永远沉没在那透骨水中,书命石畔。 换来一世的风雨和仓惶。 第175章 共眠 又是一年秋天。 桑翊将殊玉从屋子里搀扶出来,二人看着南飞的大雁,不禁想到了曾经住过的小院。 “桑翊,你说,大婶大爷们现在怎么样了?” 殊玉肺腑之间满是麻痒,说完这句话呛了一口冷空气,没命地咳嗽起来。 桑翊心痛地将殊玉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 自从桑翊在牢里救出殊玉后,原来的地方他们已经不能再住下去,二人后来搬到了此处,几乎是避世隐居了起来。 看着殊玉难受,桑翊便恨毒了赵府的丽娘。 丽娘当时是下了死手,买通拷打殊玉的狱卒,在鞭子上浸泡了毒液。 她不想任何对自己地位有威胁的人活在世上。 殊玉虽捡回一条命,可是毒已经渗入皮肤进入筋脉,永远落下了病根。 桑翊第二天便瞒着殊玉去赵府杀了个痛快,丽娘被他活活掐死在了自己的屋中。 本来是一个单纯的小妖,可是害了人命,天道自不饶他,当天夜里,便降下天罚。 桑翊被雷劈得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了位置,但硬是坚持了下来。 他要活着,因为殊玉还活着,殊玉需要有人照顾。 桑翊扶着殊玉坐下,自己折回屋子里,端了药出来。 殊玉喉间腥甜,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一大口血。 她担心桑翊难过,立刻将血擦在袖子内侧,听见桑翊靠近,强打起精神,道:“有糖吗?” 桑翊展开左手,手心里是一颗青梅糖。 “一个医女还怕药苦,姐姐不怕我笑你吗?” 桑翊将药递给殊玉,自己蹲下来,去看殊玉的脸。 脸上的血未擦干净,殊玉却若无其事地对着他笑,这令他心如刀割。 最近,殊玉吐血的次数多了起来。 区区凡人之体,在毒药的侵蚀之下能坚持这么久,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殊玉看着桑翊,想起了他为自己报仇回来的那个晚上。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气息奄奄,可还是嘴里说着叫她不要害怕。 在休息了整整一个月后,桑翊才能行动自如。 接着,他便带着自己来到了这里住下,以天地为媒,日月为证,娶了她。 或许桑翊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欢,但是他已经做到了胜过山盟海誓的一切。 殊玉道:“桑翊,今年下雪的时候,你帮我堆个雪人吧。” “好”,桑翊将殊玉拥在怀里,“进屋吧,外面冷起来了。” 这个秋天,雨水分外多。 山间冷得快,眨眼之间,层林尽染,又万木凋敝。 殊玉每天都会站在屋子前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望着什么。 桑翊便默默站在她身后,陪着她一起沉默。 或许这样的日子很是无聊,比起自己还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兔子时,要单调很多,可是桑翊觉得已是心满意足。 他陪着她,便够了。 他想这时间拉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深秋,殊玉无法再起身随处走走了。 不管桑翊用什么样的方法,殊玉都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没有了多少生气。 一个医治了很多病患的医女,却无法救自己一分一毫。 桑翊觉得这好不公平。 情深缘浅,他甚至在苦难中,都不知道求谁。 天地之间,他是一个罪无可恕的妖,不会有任何人垂怜于他。 唯一怜爱他的人,却已近薄暮,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你在想什么?” 重病在床的人是殊玉,可是终日郁郁寡欢的人,是这个身体健康能够长命百岁千岁的男人。 桑翊摇摇头,“没想什么,就是在想着你。” 殊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想我的时候,就这么不高兴吗?” 桑翊知道她在开玩笑,将自己的脸贴在殊玉掌心,道:“那你捏捏我的脸,让我这不知好歹的脸长长记性。” 殊玉轻轻推开桑翊的脸,道:“油嘴滑舌。” 桑翊却猛地低下头,吻住了殊玉的唇。 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贴着,怕殊玉难受。 唇上沾着经年的苦涩药味,桑翊却留恋难舍,恨不得再吻得深一些。 他忽然想,他明白什么是喜欢了。 可是,会不会太迟了些......? 外面秋风呼啸,带上了几分冬风的凛冽,将屋檐下的灯笼吹得左摇右晃。 又要下雨了。 霜降。 桑翊照例折来一束花,插在殊玉床前的花瓶里。 秋日只有菊花,这菊花洁白如雪,殊玉很是喜欢。 桑翊每天去外面干活的时候,殊玉就会看着床边的花,打发时间。 他们初见的时候,桑翊还是一只兔子,为了保命,似乎也送过自己花。 殊玉想着想着,就笑了。 接着,她呕出一口血,闭上了眼。 桑翊端着炖好的鸡汤从院子里走进来时,就看到了殊玉朝着床边的花,静静地“睡”了过去。 洁白的菊花上,溅上了殊玉的血。 既圣洁,又妖冶。 桑翊以为,在殊玉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他会难过得撕心裂肺。 可是他却极度平静,平静地将鸡汤放到桌子上,平静地拿着毛巾,擦干净殊玉的脸,平静地将殊玉拥在了怀中。 “花这个样子,你肯定不喜欢,我给你再去采一束新的来。” 小院的前面,多了一方坟。 桑翊每日都会摘来新鲜的花,直到凛冬到来,没有花可以采。 他就这样该吃吃,该睡睡,一个人和之前殊玉在的时候一样,正常地活着。 直到有一天,山间飘起鹅毛大雪。 天地皆白,到处都仿佛一尘不染。 雪下了一夜,桑翊早晨推开门,看到积雪已经给坟墓盖上了厚厚一层白毯。 他拿出铲子扫帚,在殊玉的坟前,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雪还在下,桑翊的头上落下一层白雪,像是忽然白了头。 他拿出一根胡萝卜,做成了雪人的鼻子。 一切做完,桑翊靠在坟前,道:“姐姐,你看,我给你把雪人堆好了,还用上了我最爱的胡萝卜。” 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大雪压在树枝头,压弯了枝干。 桑翊闭上眼睛,化为了原形。 灰兔依偎在坟墓边,一如曾经,被殊玉抱在怀里,在大雪中漫步。 第176章 解难 兔子就那样冻死在了坟墓边,一世又结束,北渊之中,却还是一片死寂。 桑翊已经气息奄奄,长藤已经抽下他太多血肉,饶是大乘境修士,也难以抵挡这样的酷刑。 殊玉亦如桑翊一般,难以清醒。 梦中第一世,桑翊是个健康的正常人,只因他还有力量尚存,执念不消。 第二世,他的本体已消耗太多,所以在梦中都难以成形,成了只兔妖,连情爱都参不透。 第三世,桑翊已经性命垂危,念力都开始涣散。 所以,第三世,桑翊变成了一个傻子。 ...... 红袖楼是淮南最有名的青楼,此时正是黄昏过后,人群密集的时刻,来往客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殊玉站在楼上,皱着眉看院里那群骂着脏话的人,道:“他们又在打桑翊了?” 玉兰嗑着瓜子,随手将瓜子皮丢在裙边,“害,那傻子一天到晚总也学不会干活,也就因为长了个好皮相,不然,早就冻死在街头了。” 殊玉看不下去,准备下楼。 玉兰一把拉住她,“殊玉,你该不会又要去救他吧?” 上一次桑翊被罚三天不吃饭,因为饥饿难忍,偷吃了厨房的点心,结果又被一顿打骂。 当时殊玉正好碰见,拿了自己存着的一点银两,替桑翊解了围。 她一日也挣的不多,作为一个琴娘,卖艺不卖身,只有寥寥几人愿意给她打赏,为了救桑翊,殊玉的日子也紧巴巴了几天。 可是殊玉看不惯那些人欺负弱小,桑翊是个傻子,本来就已经很惨了,他们还要欺负他。 说来也怪,桑翊被打得极其严重,可是一声痛呼都没有。 殊玉道:“我去试着说说好话。” 玉兰无奈叹了口气,没再阻拦。 事实证明,说好话在青楼这种地方,并不值钱。 殊玉还是拿出了一些银两,才让桑翊从拳头下逃脱。 玉兰说的很对,桑翊虽然是个傻子,可是相貌俊美,尽管一身破烂衣裳,可是他的容貌,丝毫不因狼狈而受到影响。 殊玉带着桑翊,回到自己的房间。 身后欺负桑翊的人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 “还说什么卖艺不卖身,这女人救了这傻子两次了,现在带回自己的屋子,啧啧,原来是因为口味独特啊!” “我呸,一个傻子,长着一张小白脸,她竟然也看得上!”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还是见得少了.....” 殊玉反手关上了门,将这污言秽语一同关在了门外。 桑翊捂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怯怯地看着殊玉。 他虽然傻,但是还依稀记得,上次被打时,是这个女子救下了他。 殊玉拿出上药坐在桌子旁,道:“你过来,我给你擦药。” 桑翊没敢动。 上次他走错进了姑娘们的房间,被一个光着屁股的男人打了出来,然后被青楼的妈妈一通毒打。 现在站在这样干净的屋子里,桑翊生怕自己又做错什么被打一顿。 殊玉轻叹一声,放下药瓶,去拉桑翊的胳膊。 她在青楼几年,见的东西也多,自然清楚桑翊虽是个傻子,却被留下来的原因。 外面那帮人说的没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的人,就是偏好这种外貌清俊,却神志有损的人。 只不过有这样偏好的人比较少见,所以桑翊到现在,都没有为青楼挣来一分钱。 这样的脏污之地,殊玉很清楚不该久留,什么卖艺不卖身,到了一定的时候,一切都会由不得她。 为什么一直要在这里呢? 殊玉是为了报仇。 她从小是一个孤儿,幸运地被一个官员夫人收留,得以平安长大。 那夫人有一个女儿,叫做韩玉菱,与她从小就是好朋友。 可是好景不长,殊玉十二岁时,那官员因为办事不利被问罪,所有亲眷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自己与之没有亲缘关系幸免于难,可是韩玉菱,被卖到了这青楼为妓。 韩玉菱抵死不从,被一顿毒打,香消玉殒。 殊玉看到她尸体的时候,都差点没有认出来那是韩玉菱。 受到连坐的韩玉菱是无辜的,她不该就这样轻易地死去,殊玉调查清楚了打死韩玉菱的凶手,满怀仇恨地进了红袖楼。 她要毁了这里,给自己的好朋友一个交待。 桑翊感觉到殊玉不正常的沉默,乖乖跪在殊玉膝下,满眼歉意。 殊玉看到桑翊头发蓬乱,满脸狼狈的灰尘,道:“起来吧,我不会打你的。” 桑翊没有动弹,他被人戏弄欺负太久,已经学会了不轻易相信别人。 殊玉无奈,不想跟一个傻子较劲,拿起手边的药瓶,把药涂在了桑翊的伤口上。 桑翊很痛,满脸的委屈,却忍住了一声未吭。 殊玉观察着桑翊,手中也刻意放轻了动作,上完药后,轻轻吹了吹,道:“吹一吹,就不痛了。” 桑翊傻傻地看着这个温柔又美丽的女子,半晌没有动弹。 殊玉忽然觉得,桑翊在不说话的时候,其实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傻子。 造化弄人,坏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好人一个比一个凄惨。 盘子里还剩两块青梅糕,殊玉把盘子递给桑翊,道:“只剩下这么多了,你吃了吧。以后想要好好吃饭,不挨打,就尽量不要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尤其是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躲起来,知道吗?” 桑翊的眼睛盯在糕点上,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滑动,并没有在听殊玉的话,当然也并没有听进去。 殊玉:“……” 她也是可笑,竟然跟一个傻子讲道理。 片刻的功夫,桑翊已经狼吞虎咽地解决了糕点,这点东西显然不够他一个成年男子吃,可是这已经算是这几日来他吃到的最好的东西。 殊玉看他吃完,拉着他到门口,打算放他走。 桑翊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低着头乖乖跟上。 “你走吧,总是待在我这里也不好,以后我有东西吃了,也会给你一点,记住了吗?” 桑翊低头沉默。 可就在跨出门槛的刹那,桑翊鬼使神差地转过身,紧紧抱住了殊玉。 他虽然脑子是傻的,可是身体已是标准的成年男子身材,甚至比寻常男人还要高一些,将殊玉抱在怀里的时候,竟让殊玉有一种被保护的错觉。 拥抱一触即逝,桑翊傻笑一声,跑了出去…… 第177章 下饵 红袖楼艳名远扬,很多达官贵人,都会偷偷来这里厮混。 殊玉便是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在最最恰当的时机下手。 不知道是殊玉说的话真的被桑翊听懂了,还是因为那些欺负桑翊的人终于厌倦了欺负一个傻子,一个多月过去了,桑翊竟没有再挨一顿打。 殊玉看着桑翊捧着半碗米饭吃得津津有味,道:“慢点吃,别噎着。” 桑翊嗯了一声,真的放慢了速度。 “你也不是完全傻”,殊玉道:“一个月下来,你也能听懂我的话了。” 桑翊将空碗规规矩矩放在桌子上,对着殊玉笑。 “殊玉!”老鸨推门而入,看到桑翊坐在殊玉身边,皱起了眉,道:“你怎么又把这个傻子收留在屋子里?” 殊玉起身,“妈妈不必生气,我给他饭吃,他替我干活,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这傻子力气大,干活很快的。” 老鸨哼了一声,“你倒是会找苦力,但是你这样被客人看见,后果自负。” 殊玉恭敬答是。 “王大人在前厅等你弹琵琶,快点!“ 老鸨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殊玉道:“我这就去。”说罢抱上琵琶,走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桑翊以前挨过老鸨的毒打,低着头,不理会她。 这段时间,殊玉经常给桑翊吃食,没叫他饿着肚子,桑翊的身体便如同汲取了水分的草木,快速地生长起来。 他的个子仿佛比之前又高了些,身上也添了些肉,本就俊美的脸又添了几分清朗,若是智力正常,便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好儿郎。 老鸨对着这张脸,心猿意马起来。 她本在这风月场所待得久了,思想也不由龌龊,没有什么羞耻心,这会殊玉不在,只要关上门来,不会有人知道。 就算有人知道,她就是这红袖楼的主儿,谁敢说她的半分不对? 老鸨起身捏住桑翊的下巴,仔细看着那张完美的脸,笑道:“桑哥儿,会不会听话?” 桑翊被她捏得不舒服,皱着眉想偏过头去。 他长得好看,连皱眉拒绝的样子,都带上了一种禁欲的味道。 老鸨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竟然错过了这样一个极品,立刻跑过去将门关上,折回来去拉桑翊的手。 桑翊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却十分抵触这个老女人的触碰,火速缩回了手。 看着他猛的站起身往后退,老鸨没有了耐心。 “桑哥儿,我教你一件快乐的事,很舒服的,你乖乖配合我,今后我不会亏待你!” 说罢,她猛地将桑翊扑倒在床上,开始拽桑翊的衣领。 …… 殊玉抱着琵琶坐在大厅,王大人已经用完了一盏茶。 “客人想听什么曲子?” 王大人笑笑,“姑娘擅长什么就弹什么,老夫与姑娘投缘,就是来听个雅兴。” 殊玉点头,施了一礼,拨动两下琴弦,弹了一曲江南小调。 这位王大人,是前不久在红袖楼与殊玉碰上的。 他是韩大人的故友,曾在韩府做客时,见过小时候与韩玉菱玩闹的殊玉。 故人相见,王大人震惊于韩玉菱的下场,对着殊玉说起往事,便是老泪纵横。 他要为了老朋友翻案,已经找足了证据。 殊玉要为死去的韩玉菱报仇,就差一个时机。 二人商议好对策,就等着时机的到来。 这日王大人来听曲子,便是为殊玉带来一个消息—— 宫中严贵妃的侄子,有意来红袖楼找乐子。 一曲罢,殊玉正要拜别王大人,却听玉兰匆匆来传消息。 “桑翊又被打了!你快去看看!” 殊玉立刻起身,琵琶没有拿稳,绷断了一根弦。 王大人看殊玉的表情就知道殊玉或许遇上了麻烦,便没有立刻离开。 殊玉卧房内,桑翊被老鸨拿着鞭子,抽得浑身遍体鳞伤。 “你个贱奴还敢咬我!我打死你!” 刚刚她急着扑倒桑翊,却被挣扎的桑翊咬了手臂,这会正鲜血直流。 殊玉一回来就看到桑翊满身的血,愣在原地。 桑翊犯了什么错,这女人竟然如此下狠手? 可是她知道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立刻道:“还请妈妈手下留情,这傻子还有来钱的价值!” 老鸨其实打了好久打够了,听殊玉的话言之有理,道:“把这贱奴拖到柴房去,不准任何人医治!” 门外立刻走进来两个大汉,殊玉闪身挡在桑翊面前,“请妈妈放过他,这伤太重,怕是会出人命!” 老鸨冷哼一声,眯着眼恶毒地扫视了殊玉一眼,“你这妮子,喜欢他?” 殊玉立刻否认。 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落下,老鸨自己也对桑翊的皮囊把持不住,更何况殊玉这样的年轻女子。 越想越是如此,老鸨一把拽过殊玉,道:“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 桑翊被两人拽着胳膊,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老鸨心理得到了满足,自己得不到的人,别人更不能有机会得到。 “此处在喧哗什么!”王大人的声音传来,殊玉暗暗松了口气。 老鸨没想到王大人还在,立刻赔上笑脸,道:“哎呀大人,千万别叫这贱奴污了您的眼,他做错了事,我惩罚他呢!” 王大人看到被半拖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桑翊,皱眉道:“可是我听见,殊玉姑娘在为他求情,怎么,殊玉姑娘,你是受委屈了吗?” 殊玉红着眼眶,低头不语。 王大人道:“我与殊玉姑娘因音律结识,谁让殊玉姑娘不开心,我便不开心!” 老鸨脸色白了白,立刻道:“王大人说的是,放了桑翊,听殊玉姑娘安排……” 王大人离开了红袖楼,殊玉叫人给桑翊用了最好的药,看桑翊的血止住了,才放下心来。 她主动去找老鸨,乖乖跪下。 “请妈妈责罚。” 殊玉举着荆条,眼神诚恳。 她知道,若是自己不这样,老鸨的报复恐怕会更加可怕。 “哼,算你是个识趣的东西”,老鸨长舒一口气,“但是我今天受了气,你怎么赔我?” 殊玉嘴角勾起。 果然,她在这里等着自己。 “小女子愿意从明天起上牌子,为妈妈排忧解难。” 上牌子,便是愿意开始待客。 看着殊玉如霜似月的脸,老鸨几乎笑开了花。 “好好好!” 第178章 我也有钱 这夜,红袖楼一片醉生梦死。 殊玉换好衣服,听老鸨殷勤地在身后唠叨。 “今天来的可是大人物,殊玉,你若表现好,能给咱们楼挣一大笔银子呢!” 殊玉笑得很是温顺,“一切都靠妈妈照顾,我为楼里出力,是应该的。” “好好好”,老鸨笑得找不着北,“乖孩子,今晚一切顺利的话,我升你做楼里的头牌!”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桑翊端着一盆水走进来,怯生生绕过老鸨,将清水放到殊玉手边。 殊玉道:“桑翊,我之前吩咐你的话记住了吗?” 桑翊点头,“水,湿袖子,不要乱跑添乱!” 这话只有桑翊和殊玉听得懂,老鸨不耐烦地挤开桑翊,“去去,知道不要乱跑就好,若是今儿个你扰了爷们雅兴,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离殊玉上台还有一阵时间,所有人留下殊玉走了出去,半晌,殊玉用梳子理顺了头发,才道:“桑翊,进来吧。” 桑翊推开门,规矩站好。 “做一遍给我看看”,殊玉脸上难得的严肃,“再做不对,我就不再管你了!” 桑翊立刻将袖子塞入水中,然后用湿了的地方捂住口鼻。 “很好”,殊玉点点头,“这几日多加练习,只要有大火起了,不必管我,你就这样和别的姐姐往外跑,明白了吗......?” 大厅内,一舞罢,老鸨满面笑容地请殊玉出来亮相。 这红袖楼内,的确是面面俱到,低俗的花样有,高雅的,也会有所安排。 殊玉是个清冷的性子,平日里做个弹琵琶的清角,又惯会说好听的给客人听,某种程度上也能为楼里挣钱。 再加上她性格温顺,所以老鸨之前也并未多为难殊玉。 现在殊玉肯主动迈出这一步,却也是一棵上好的摇钱树。 不说那出水芙蓉般的容貌,光看那身段,那气质,都是一等一的料。 花台之上,忽然落下片片花瓣。 人们的目光被这番景象吸引,大厅内一时静了下来。 四面八方飘下红绸,殊玉抓着其中一片,轻轻从高楼之上飘然而下。 她的步伐简直轻盈地像是飞在空中,片片红绸随风舞动间,她一身白衣显得格外惹眼,像是抛却了凡尘的天外之人。 红袖楼这种地方,多的是五彩斑斓的装扮,殊玉如此,实在是显得稀罕至极。 严贵妃的侄子严贵坐在下面,看得眼睛都直了。 “唰!” 在所有人都怔愣的时候,殊玉自腰间摸出一把软剑,几个利落的剑花之后,开始舞剑。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桑翊拿着抹布跪在坐席间擦着地板,见人们纷纷望着殊玉,也停下了动作。 那道缥缈舞剑的身影映入眸中,叫桑翊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 曾几何时,他是否也见过那人在某处舞剑呢? 严贵是被当地溜须拍马的官员偷偷请来寻乐子的,他本来打算随便玩玩就走,可是没想到在这种远离皇城的地方也会有如此绝色。 看着殊玉舞剑的风姿,严贵的表情落在身边人眼里,那官员使了个眼色,示意手下将严贵找个由头留宿在红袖楼。 他们万万不敢叫严贵带这个青楼女子回家去。 贵妃侄子公然狎妓,这样的罪名谁也担不起。 殊玉因为王大人的消息,知道底下坐着的人是谁。 严贵,仗势欺人,无恶不作。 因为他而死的百姓不在少数,却总是因为他家里背景,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殊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剑尖反手一挑,似乎是失误一般,将自己头上的一朵珠花带了下来。 这珠花好巧不巧,落在了严贵的脚边。 “大胆!” 严贵身边的奴才立刻起身,“惊扰我家少爷,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老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殊玉会犯这样的错。 “退下!” 严贵站起来,眼睛直直看着殊玉,然后俯身将珠花捡起,朝台上走去。 殊玉没有多余的表情,静静看着严贵靠近自己。 寻常女子若是惹了自己,都会花容失色,可是这个女子竟如此冷静,这叫严贵对殊玉又有了几分不同的感觉。 他伸出手,将珠花戴到殊玉发间,笑道:“珠花配美人,都失色了。” 老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光看那严贵的眼神,就知道已经被殊玉拿下了。 今夜,绝对能大赚一笔。 殊玉施了一礼,道:“多谢。” 这声音清清冷冷,严贵的心都软了半边。 等剑舞完毕,便是对殊玉的竞价。 殊玉回去换舞衣,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道:“你怎么来了?” 桑翊已经干完了活,远远跟着殊玉,低头不说话。 殊玉往回走了两步,道:“你怎么了?” 桑翊结结巴巴,“剑,跳舞,见......见过。” 殊玉道:“这楼里会剑舞的姐姐的确很多,你见过也不足为奇。” 桑翊摇头,“你......见过。” 殊玉没有听明白。 今夜是计划实施最为重要的时机,殊玉不能拖后腿,她道:“乖,你在一边去休息,我还有事。” 说罢,殊玉匆匆回到房间。 桑翊落寞地走回大厅,人们正在激情喊价。 “我出八百两!” “八百五十两!” 桑翊见玉兰也站在人群里,不解地看着她。 玉兰平日与殊玉关系好,见殊玉对桑翊上心,便也对桑翊照顾一二。 见桑翊疑惑,玉兰正好无聊,道:“他们要花钱,花了钱,就能和殊玉在一起。” 桑翊道:“钱?” “对”,玉兰指着一个人手中的银子,“那个就是钱。” 桑翊望过去,道:“姐姐,有钱?” 玉兰笑了笑,“姐姐没钱,但是”,她指着自己头上的银簪子,“这些也算钱。” “哦......” 桑翊没再说话,看着底下的人疯狂喊价。 半刻钟后,殊玉换好衣服,来到了花台之上。 喊价已经到了一千八百两。 殊玉一来,呼声更高。 “我出三千两!” 严贵身边的仆人替严贵喊价,这一声出来,全场都安静了。 老鸨的嘴角笑得压不下去,红袖楼内的人看了她一眼,道:“还有谁喊价?” 三千两,无人敢再喊。 就在一锤买卖就要定下时,有人喊出了声音。 “还有我!” 殊玉震惊地看向桑翊,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发簪,怯怯道—— “我有钱,姐姐跟我走吧。” 第179章 大火 “哈哈哈哈哈哈......” 大厅内,人们都开始笑这个不自量力的傻子。 桑翊不明白这是嘲笑,便也笑着去看殊玉的脸。 严贵刚要去踹桑翊,殊玉却拦在了他面前。 所有人都在观察严贵的反应。 殊玉道:“这是我的弟弟,是个傻子,还请不要生气怪罪于他。” 说罢,殊玉俯身,对桑翊道:“这簪子很漂亮,我很喜欢,弟弟,你替我收好它,明天送我吧。” 红袖楼中的人自然清楚桑翊和殊玉不是什么姐弟,但是殊玉已经在尽力解围,她们便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再打岔。 严贵哈哈一笑,“原来是美人的弟弟,我当然不会生气。” 他反手一挥,示意自己身边的奴才们,“把这个小公子带下去,好好吃酒!” 言外之意就是快把桑翊灌醉,别叫他来打扰。 仆从们一哄而上,客客气气地把不明所以的桑翊抬了出去。 殊玉见那些人都有分寸,放下心来。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走进来一人。 “这美人是我的!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打得过我,才算你有种!” 人们齐刷刷看向来人。 对方是个个头极高的大汉,红袖楼的人自然也认出了这个人,这是之前在红袖楼闹事的醉汉。 他衣着华贵,气质阴沉,上次是因为醉酒,拉着楼里的姑娘不放,险些把红袖楼给砸了。 因为上头有人,所以老鸨不怕惹事,请了一群武夫,把人叉了出去。 殊玉站着没动,她心中清楚这人的来历,感叹王大人送来的这位真是及时。 这是草原鞑靼的王子牧风野,为了让他被搅入局中,殊玉还费了好大的心思。 比如,以自己的名义去和牧风野抢最后一份灌汤包。 这位从来无人敢忤逆的王子,表面不好意思和一个姑娘计较,实则是被实实在在地吸引了注意力。 所谓达官贵人,喜欢的不就是不寻常吗? 方才殊玉从红绸间飘然而下时,牧风野就在对面高楼之上目睹了全程。 谁人看到这样的女子不动心呢? 严贵妃的侄子,是没有几个人敢惹,但是鞑靼的人,可不管他是谁的亲戚。 严贵不知牧风野的身份,自然就拿出了贵公子仗势欺人的那一套。 二人的唇枪舌剑自然不必多说,好一阵你来我往的问候之后,牧风野直接一通暴打,将鼻青脸肿的严贵从红袖楼里丢了出去。 全程,殊玉都拉着之前被灌了酒的桑翊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发生。 酒水很烈,桑翊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但是他并没有醉意。 殊玉就这样冷静地看着两个男人因为她在楼里闹事,像个彻底的局外人。 严贵吃了亏,很快,就有人来处理这件事。 牧风野跟着处理事件的官差走了,所有叫价自然也跟着罢休,方才的热闹全然销声匿迹,像是这里从来都没有来过人一样。 “桑翊,饿不饿?” 殊玉知道桑翊干了一天的活,什么都没有吃,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点心塞到了他手中。 老鸨看着殊玉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扬手,就要给殊玉一个耳光。 玉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可是下一刻,殊玉一把握住老鸨的手,目光里丝毫不带怯意。 “你反了天了!” 老鸨不敢相信一向乖巧的殊玉会这样反抗自己。 殊玉笑道:“若是打坏了我这张脸,替红袖楼承担罪过的红颜祸水可就名不副实了。” 老鸨心头一惊,放下了手。 是啊,得罪了严贵,有人来找红袖楼的麻烦,把殊玉推出去就行了。 毕竟她那长相就是个红颜祸水,谁看了都无法反驳。 “算你识相!”老鸨瞪了眼殊玉,“来人,这几日好吃好喝给她供着,千万不要叫殊玉走出红袖楼一步!” 这便是要软禁她了。 桑翊捧着点心,没有动弹。 他虽然是傻子,可是对危险很敏感。 他觉得,殊玉可能要有麻烦了。 殊玉心中冷笑。 若只是严贵因为她吃了亏,红袖楼或许真的能把她推出去顶罪。 可是,这次牵扯到了国家之间的交好,不仅她,整个红袖楼,估计都要陪葬了。 夜色深沉,殊玉被困在红袖楼,看着窗外寂寥的长街。 桑翊看着殊玉的背影,将热水放到了地上。 长街之上一直望到尽头,都不见有一个人经过。 殊玉自从计划报仇的那一日起,便没有想过全身而退。 她想起了韩玉菱,不禁落下泪来。 桑翊见殊玉的肩膀微微颤抖,慢慢走过来,歪着头去看殊玉。 他震惊地发现,一向从容淡定的殊玉,竟然在哭。 “不要......哭......” 桑翊笨拙地安慰,却感觉自己后背的脊椎生疼。 他是正常人时,有了疼痛会忍着,可是当自己变成傻子之后,自然就没有了那么多隐忍。 “痛!” 桑翊眼前发黑,支撑不住自己跪在地上,“好痛!” 殊玉没料到桑翊会忽然这样,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表情却已经转为了担忧,蹲下来去看桑翊。 桑翊几乎要痛得打滚,殊玉顾不得其他,扯下他的衣服,去看他的后背。 没有血,也没有伤。 只看得到桑翊脊椎处有什么在微微颤动。 就像有一条鞭子,在脊椎里抽打。 殊玉皱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疑难杂症。 正这时,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一队官兵堵死了红袖楼的出口,道:“所有人不得擅动,放火!” 殊玉没料到,皇家的动作会这样快。 之前王大人告诉她,皇家毁灭证据的方法里,唯有放火,最最简单,最最直接,最最有效。 所以她一直训练桑翊在火中逃生的技能。 可是现在...... 桑翊痛得不能自已,如何还有力气逃离火海? 楼里的姑娘们惊慌失措,殊玉安置好桑翊,打开门,抓住玉兰。 “好姐姐,信我一次,王大人会派人在厨房后面为你们打开缺口,你们看准时机,自行逃命吧!” 玉兰很聪明,瞬间明白了什么,道:“你呢?!” 殊玉摇了摇头,只道:“求你,带桑翊逃吧,他不该死!” 火势迅猛。 玉兰和几个姐妹将快痛到昏厥的桑翊拖到了出口,殊玉站在火中,把要逃命的老鸨死死拖住。 老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可是殊玉的双手如同铁钳,不容她逃脱分毫。 她看着桑翊,被王大人的人拉出了火海。 手中用力,殊玉将杀了韩玉菱的老鸨推入了火中。 她闭上眼,等待火势将她吞没。 可下一刻,殊玉被一人拥入怀中。 “师尊,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180章 回峰 生死之间,殊玉的眼泪加上情鞭之痛,桑翊的神识竟醒了过来。 殊玉看着桑翊,似乎是在因为他的骤然正常和口中喊的师尊而怔愣。 桑翊抱起殊玉,几步奔出楼外。 梦境之中,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殊玉,这已经足够让他后悔。 只要他清醒,有一息尚存,绝对不会再想受一次那样的锥心之痛。 强行改变故事的下场,便是梦中的世界顷刻倾塌,一切都回到原点。 北渊之中。 殊玉眨眼之间,脑海中已掠过这三世的一切画面。 她怀中的桑翊已经奄奄一息。 “师尊,你若真的无心无情,就请留我在此自生自灭。” 殊玉不明白为什么桑翊到了这般地步还要执着,她心中残留着三世之中的感受,无端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懊恼。 看着桑翊虚弱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目光,殊玉反问道:“不然呢?” 桑翊呵呵一笑,呼吸间,碎掉的内脏都在发颤。 “若是师尊留我一命,那我今后,就要一直缠着师尊不放手了。” “你!” 殊玉恨不得扬起巴掌给桑翊一耳光,可是对方就这样毫无抗拒地在她怀里看着她,就连死在她手里都心甘情愿。 明明脆弱的是他。 明明毫无反抗之力的是他。 明明等待自己做决定的人是他。 可为什么,殊玉恨恨地想,自己还是这样的束手束脚?! 桑翊等不到殊玉的回答,但是自己已经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师尊还是没有立刻丢下他。 或许答案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桑翊心满意足,并不贪心,有了殊玉这片刻间的踌躇,就够了。 他安心地在殊玉怀中昏睡了过去。 殊玉:“......” 她周身灵力涌动,剑欢剑应了她的心境,悬在二人头顶三尺之处,照亮这一域。 三生三世,没有因果的干涉下,每一次,她都是主动对桑翊好的。 桑翊许愿的话一点都没有错,若是他们之间没有前世的纠葛,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隔阂。 还有,还有...... 殊玉掐了掐眉心,她不愿意再想起第一世山洞中的那一幕。 指尖凝聚灵力,殊玉探向桑翊的经脉。 化神之力想要保一息尚存者的性命,轻而易举。 灵力入体,桑翊破败的身体慢慢恢复,经脉重塑,血肉愈合,皮肤如新。 他说,如果他活下来,便会对自己纠缠不休。 殊玉心中有气,却又不能在眼下看着桑翊死掉。 北渊里的时间如同停驻一样,殊玉只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除了身边这一个活物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 纠缠吗? 梦中的三世只会是梦,与她殊玉没有关系。 她不是什么少夫人,不是山间医女,更不是青楼艺女。 她是一缕从地狱归来的魂魄,因前世的冤仇而枉死,带着至亲之人的遗恨,回来讨债的殊玉。 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她绝对不会因为做了几场荒谬至极的梦,便对自己脚下的道路有所犹豫。 殊玉从来不怕什么纠缠,就算知道了这个亲手养大养成的徒弟对自己有某种不可对外人道的心思,她也自信能用好这把刀。 无所谓,他所想,又与自己无关。 只要自己能在这方面冷漠待之,叫桑翊收起他不该有的妄念。 只要他不挡自己的路,殊玉可以留着他直到计划结束的那一刻。 殊玉苦笑,这世上最无情最冷血的人,可能就是她了吧? 见桑翊已经性命无忧,殊玉将他平放在地上,提起剑,走向远处。 她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只好对着这前世的葬身之地,搅了个天翻地覆。 北渊之水虽在侵蚀殊玉的血肉,可是在她毫无章法怒气冲冲的剑招之下,都显得有了几分颓败。 断掉的长藤被卷入由殊玉剑尖引起的漩涡中,北渊海底,到处都是狼藉。 唯有桑翊躺着的地方,一尘不染,静谧安宁。 等桑翊醒来时,以他为中心的十步之内完好无损,十步开外,几乎是摧枯拉朽的一片死气。 殊玉提着剑,转身看他。 “师尊”,桑翊十分清楚她在愤怒什么,只道:“回家吧。” ...... 昆仑仙门,凌霄峰。 殊玉看着一屋子的峰主们,只是冷笑。 “各位,虽然我不太过问门中大事,可是不代表我是个傻瓜。” 经过北渊妖魔异动的战乱之后,修真界各门派早已更新了实力。 有些寂寂无名的门派,在一战之后名声大噪,又有一些德高望重的门派,因为战场残酷失去了太多优秀弟子,元气大伤。 昆仑仙门三十三峰之间微妙的平衡,在几位峰主陨落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北渊之战后,殊玉没有立刻回到昆仑仙门,一个原因是为了调查清楚北渊书命石的背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殊玉知道,昆仑仙门要乱了。 在她和桑翊沉睡于北渊之下的这些日子,昆仑仙门的峰主们早已经为了掌门之位和各峰的天材地宝打了个不可开交。 一听到殊玉回来,各峰主都想拉拢毫不知情的她,来蹚这浑水。 殊玉又岂是随意被人拿捏的性格? 桑翊抱着怀书剑靠在门边,虽然没有说话,却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峰主们虽然清楚殊玉达到了化神境,但是一个在天劫之下受到重创的化神,自然是不会再有多厉害的实力。 真正恐怖的,是年纪轻轻便已经到了大乘境的桑翊。 他不仅实力恐怖,就连名声,都已经在修真界众所周知。 “殊玉仙尊”,樊一木道:“谁为了昆仑仙门付出良多,你是知道的。” 殊玉淡淡一笑,道:“我并不知道,樊峰主。” 樊一木愣住。 他以为,殊玉与他之间的交情,会站在他这一边。 “诸位”,一直沉默的桑翊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开了口。 “如果要说谁为了这昆仑仙门付出良多,我想,应该是我师尊吧?” 桑翊站直了身体,眼神里满是坚定,并没有丝毫怯懦。 “如果只是嘴上说说就算功劳,那这么多年压在凌霄峰下的灵脉,算什么呢?” 第181章 鸡汤 此话一出,在场的峰主们都面面相觑。 一人道:“压制灵脉是因为江离曾经犯错,五藏仙尊自己揽下的......” 话没说完,说话的峰主已经软了语气。 他忽然想到,拂岚宗之事,已经证明了,江离当年是被陷害。 这下,没有人再能有话反驳了。 殊玉冷笑一声,“您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这......”那峰主挠了挠头,尴尬地再也不敢看殊玉,拂袖而去。 桑翊不依不饶,“各位峰主,怎么,我说的有问题吗?” “那都是陈年旧事”,洛琉璃道:“为昆仑仙门出力,每个峰都应该如此。” “那不就好了”,桑翊道:“各位就更不能拿什么自己为宗门付出良多为借口争掌门之位了。”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殊玉站起身,“各位,你们说的事我不感兴趣,请回吧。”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了。 等到众人散去,殊玉走出屋子,望着远处的天光。 若是借助书命石报仇,殊玉直接能在书命石上为那些仇敌写上应有的结局,可是她不想。 自己前世就是死在了万般无奈之下,能重活一世,便是造化因果赐给她的机遇,她会竭尽全力去让那些人尝到自己的苦果,这样才不会有愧于重活一世的自己。 但是让她高高在上地书写别人的命运,她做不到。 人一生的命运,不应该被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师尊”,自从二人回来,殊玉都没有主动和桑翊说过一句话,桑翊心里清楚其间的缘由,却并不后退。 既然已经挑明,他就不会再逃避。 殊玉知道桑翊有话要说,道:“眼下局势混乱,你怎么想?” 桑翊心里一喜。 师尊肯与自己好好商议事情,这已经让他足够开心。 “唯有将事情搅局弄大,才有可能借助到外力”,桑翊随着殊玉的步伐,慢慢往前走,“现在局势虽然混乱,但是还没有到惊动别家的地步,等到今年宗门之间的悟道大会开始,纸便包不住火了。” 殊玉也是如此想。 桑翊接着分析,“天都宗、拂岚宗,还有云鼎派,他们都是我们的同盟,北渊之战我已经得到了需要得到的东西,所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年的秋天,凌霄峰格外的冷。 几场秋雨之后,凌霄峰上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意味。 桑翊对殊玉的心意闭口不谈,但是行为上,万般用心。 殊玉打坐一夜,刚刚推开门,就看到了桑翊小心温在饭盒里的鸡汤。 盒子应该是放了很久,桑翊老早便起来去后山练剑,想要熬出这样的汤,应当是天还没亮就开始在厨房忙活了。 殊玉不由叹息,看着脚边的食盒,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正在犹豫间,有仙侍来报,“仙尊,天都宗弟子周路遥求见。” 殊玉眼睛一亮。 她跟周路遥一起喝,就不会犹豫了! …… 周路遥咂咂嘴,不由感慨,“仙尊,你这里真好,我都舍不得回去了。” 殊玉给周路遥又盛了一碗鸡汤,道:“我这里和天都宗,环境差不多吧?” “不不不”,周路遥摆手,又指着桌子上的鸡汤,道:“就说这鸡汤吧,我们宗就没人能煮得这么香!” 殊玉有些好奇,“很好喝吗?” 周路遥睁大眼睛,“不好喝吗?” 殊玉有点好奇,拿着勺子尝了一口,愣了一下。 真的好喝。 不是周路遥夸张,而是这鸡汤,味道的确鲜美,不仅好喝,还带着某些灵药的灵力。 这是费了多少功夫? 殊玉并不觉得喝了这口汤开心,反之,她心里愈加沉重。 周路遥并不笨,看着殊玉的神情,猜到了什么。 她试探道:“仙尊,这汤,是你那徒弟炖的吗?” 殊玉嗯了一声,“他前几天说自己学会了炖汤,没想到,的确小有所成。” 周路遥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正这时,桑翊练剑回来了。 他看到周路遥,本能地拉下了脸。 周路遥却故意拿汤匙碰了碰碗,道:“哎呀,这鸡汤真好喝!” 桑翊:“!!!” 殊玉忽然有一种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感觉,顿时想要从这场合之中逃走。 “师尊”,桑翊脸上满是委屈,“你不喜欢这汤吗?” 殊玉咳了咳,道:“我……” 桑翊道:“师尊不必多说,徒弟明白。” 她竟然,避嫌到了如此地步,就连他炖的汤,都不愿意尝一口。 周路遥默默看着,没有说话。 殊玉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这个时候,她只要开口,说“没有啊,我并不是不喜欢,我尝了一口的,谢谢你”,这样桑翊肯定会开心起来。 可是,殊玉的嘴就像是失了声一般,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她心里清楚,喝一口汤而已,跟什么师徒情愫毫无关系,她不该如此警觉。 桑翊也等着殊玉说话,可是没等到一个字。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去问,“师尊,你一口都没喝就给别人了吗?你该不会生气到了连我的汤都不喝的地步吧?” 可是,他却没有勇气问。 殊玉害怕解释多了,给桑翊没有意义的妄念多一分希望。 桑翊害怕问了,殊玉会厌弃他,连以后正常的交谈,都变成奢望。 原来有时候,并不是当事人非要作天作地,是因为当局者迷,双方已入局中,有些话哽在喉头,真的难以出口。 周路遥虽然喜欢看桑翊吃瘪,可是一看桑翊那么难过的表情,觉得还是需要自己做个好人。 她放下碗,走到桑翊身边,叉着腰笑道:“你想什么呢你,仙尊何等人物,你做那么一大锅鸡汤,是想撑死仙尊吗?” 桑翊疑惑地看着周路遥。 周路遥道:“刚刚仙尊还尝了你的汤,说你的手艺小有所成呢!” 桑翊黯淡下去的眸光忽然又亮了起来。 殊玉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又不敢去看桑翊惊喜的神情。 她道:“我还有事,先回静室了,路遥若是喜欢在这里,就自行住下吧。” 说完,殊玉逃一样地走了。 桑翊看着殊玉就这样匆匆离开,自己也尴尬起来。 “周道友,你去找仙侍帮你收拾房间,我也有事,我先走了。” 周路遥:“……” 就这么一会,殊玉和桑翊都走了,徒留周路遥一个人,傻傻站在屋子里。 “行吧”,周路遥转身坐了下去,拿起碗自言自语道:“那这鸡汤,就算是我当好人的报酬了。” 第182章 来信 清晨。 周路遥嘴里叼着一个包子,正想去殊玉的院子里,听到身后有人步伐匆匆,回头去看。 一个仙侍手中捧着信件,见周路遥看她,行了一礼,道:“周姑娘也要去仙尊院里吗?” “嗯”,周路遥把包子拿在手里,“这一大早上的,你走这么急干什么?” 仙侍摇摇头,“唉,送信的人说十万火急,我只好这样了。” 周路遥觉得新奇。 修真界内,如果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怎么可能靠信件?这难道不是一个传讯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她道:“送信的人是谁?你认识吗?” 仙侍道:“不认识,对方说他是隐松派的弟子,自家掌门葛秋风找仙尊有事。” 周路遥哦了一声,“原来是他们......” 北渊之战那死皮不要脸的门派,全修真界都知道那档子丢人事。 据说当时桑翊还被许挽铃打了,周路遥忍不住不笑,桑翊可真是玩得一手精彩的苦肉计。 “我与你同去吧”,周路遥眯了眯眼,“她也很想知道,这隐松派究竟又想做什么恶心事。” ...... 殊玉将信件拿在手中,没有打开。 “仙尊,隐松派肯定憋着什么坏主意,这信件,会不会有问题?” 殊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信件里,是一滴血。” 化神期大能,无需动作,只要想看,一切都逃不过殊玉的眼睛。 许挽铃从一开始就用了自己的血,此事只有殊玉和桑翊清楚,但是许挽铃为何会被测出有天灵根,恐怕这世上只有殊玉知道来龙去脉。 不过现在看来,葛秋风也猜到了此事。 殊玉多年前埋下的一步棋,如今终于开始发挥作用。 周路遥不明白葛秋风送来这么一封信的原因,她皱眉道:“咦,好恶心。” “是啊”,殊玉皮笑肉不笑,“是真的恶心。” 二人正聊着,桑翊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鱼汤,正冒着热气。 殊玉刚刚还气定神闲的样子荡然无存,尴尬地四处看看,仿佛第一天认识到这个院子。 周路遥眼观鼻鼻观心,也跟着殊玉到处乱看。 桑翊:“......” 他这次学得聪明了点,道:“周姑娘,厨房里还有,我再去端一碗过来。” 他对周路遥的称呼从周道友变成了周姑娘,如今连鱼汤也有了她的份,周路遥还有点不能适应。 “师尊”,桑翊将碗递过来,“你尝尝,味道还行吗?” 殊玉盯着眼前的鱼汤,自然也看到了桑翊被锅底灰弄脏的手指。 她嗯了一声,接过鱼汤,认真尝了一口。 “很好喝”,殊玉掐诀使了个清洁术,桑翊的指尖变得一尘不染。 这气氛太过于暧昧,虽然殊玉的神情正经又冷清,可是周路遥总有一种自己显得很多余的感觉。 “呃......”周路遥开始转移话题,“桑翊,刚刚仙尊收到了来自隐松派的信件。” ...... 桑翊拆开信件,看到了信纸上那滴鲜红的血液。 “师尊?”桑翊一头雾水,“他这是在向你宣战吗?” 殊玉道:“我也不是很明白,得去了才知道,你说呢?” 桑翊感觉到了殊玉跃跃欲试的战意与杀意,笑道:“师尊说的,自然是对的。” 周路遥不知道这师徒两个究竟在笑什么,但是她明显感觉到,后背有点阴森森的。 当日正午,殊玉便带着桑翊和周路遥,丢下昆仑仙门一堆烂摊子,往隐松派方向而去。 隐松派地牢。 许挽铃两个手腕被铁链吊了起来,浑身上下没有几块好肉,她满脸都是血,抬着头看向葛秋风,道:“你个老不死的,今天又来做什么?” 葛秋风冷冷盯着许挽铃,像是在看脚底的脏泥。 “你别着急,我已经将沾了你血的信件送到了殊玉那里,相信很快,你们的仙尊就会来救你了。” 葛秋风最初收留许挽铃时,原本是看中了她的天灵根资质。 据许挽铃所说,殊玉嫉贤妒能,因为容不下自己也同为天灵根,所以设计将她陷害囚禁。 许挽铃来到隐松派时灰头土脸,说自己为了逃离昆仑仙门费了好大的力气,愿意入隐松派刻苦修炼,为自己报仇,为葛秋风争光。 葛秋风派人暗中打探许久,最后相信了许挽铃,收她为徒,为许挽铃下了很大一番心血,可是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许挽铃灵根觉醒。 明明是天灵根,可是修为悟性能力都比寻常弟子还要差许多。 葛秋风测来测去都没测出许挽铃的灵根有问题,他心底压着疑惑,直到北渊之战许挽铃当众伤了桑翊...... 桑翊在北渊之战中积攒的人气可想而知,许挽铃伤了桑翊,无异于把他们隐松派放在火上烤。 葛秋风想起桑翊受伤后修真界正道们对隐松派的各种针对,便不由地怒上心头。 许挽铃,就是个昆仑仙门派来的奸细! 专门消耗他的天材地宝,专门离间他们与修真界的关系! “哈哈哈哈哈”,许挽铃忽然发出了凄楚的笑声,葛秋风瞪着许挽铃,道:“你又想做什么妖?” 许挽铃呸了一声,道:“你不仅是个老不死的,你还是个蠢货!” 葛秋风扬手,“啪”地一声,给了许挽铃响亮的一耳光。 许挽铃却并不示弱,相反,她的笑声更大。 “你好蠢,你竟然会觉得,殊玉她会来救我?” 葛秋风的目光里淬着毒,“要不是看到一本古籍,我原本猜不到这里。” 最近,葛秋风才从古籍中得知,修为大乘者的血,可以在自己的血中加上密令,令饮了自己血的人显现出与自己一致的灵根。 “若不是殊玉对你视若己出,怎可能喂给你她的血?!” 许挽铃一愣,道:“你说什么?!” “少给我装蒜”,葛秋风一甩袖,“你们沆瀣一气,合谋害我!” 许挽铃的心跳加速跳动起来。 她向来是个聪明人,所以略受点拨,很快就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自己心中一对殊玉产生不敬的想法,就会心脏绞痛? 为什么,自己初次见到殊玉时,殊玉就会对她有莫名的敌意? 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天灵根,修为却怎么也上不去? 原来,原来! 许挽铃忽然自嘲一笑。 自己费尽心机筹谋多年,一直引以为傲的筹码,竟然来源于此! 她所享受的众星捧月,竟只是因为殊玉的血! 多么讽刺啊...... 第183章 就这? 殊玉御剑在前,桑翊和周路遥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片刻之间,三人已到达隐松派山门之前。 殊玉仰头望着门前巨石上“隐松”两个大字,念了出来。 周路遥道:“原来这就是那个传说中不要脸的门派。” 殊玉道:“怎么个不要脸法?” “说起来,那可真是精彩极了”,周路遥憋着笑,“你说是不是,桑翊?” 桑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北渊之战他们不仅不来战场帮忙,葛秋风的弟子许挽铃还打伤了我......” 许挽铃打伤大乘期的桑翊,周路遥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殊玉想了起来,桑翊的确说过这么一件事。 “那好”,殊玉直接往隐松派中走,随手将两个守着山门的弟子施了定身法。 她道:“今天上隐松峰,你自己去打回来。” 周路遥默默跟上,她感觉,仙尊心里憋着一团火,总之,有人要倒霉了。 不知仙尊在渡劫后身体如何,若是有人胆敢反抗,她一定帮仙尊摁住对方。 三人就这样毫不掩饰地上了隐松派,所有见了他们擅闯要阻拦的弟子,都在眨眼之间被殊玉定在了原地。 整个过程之中,殊玉的淡然表情都没变一下。 桑翊实在爱极了殊玉这种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睥睨一切的样子。 隐松派整个山头应了门派的名字,到处都是松树。 松涛阵阵,清风送爽,殊玉觉得,正是算账的好时节。 葛秋风站在许挽铃面前,与她对骂一阵之后,忽然察觉到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神识出了问题,因为殊玉竟然就这么直接走进了他的掌门内殿。 “她还真是重视你”,葛秋风心中更为不悦,呸了一声,“可就算她来了,她一个渡劫受重创的废人,也没法在重重包围之下救你出去。” 事到如今,葛秋风还是固执地认为殊玉是为了救许挽铃而来。 正说着,整个隐松派上下,忽然传来殊玉平淡的声音。 “葛秋风,我已经来了你门派,一直不出来,等着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你吗?” 这声音像是在每一个人耳边说出来,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 究竟要多高深的修为,才能做到如此? 葛秋风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不过他很快想起什么,看了许挽铃一眼。 只要殊玉在意的许挽铃还在他手上,他就要谈要求的筹码。 虽然心里这么想,他还是乖乖听话,屁颠屁颠地跑去内殿待客。 殊玉坐在葛秋风的掌门之位上,身后站着周路遥和桑翊,像看狗一样看着尴尬赔笑的葛秋风。 在看到殊玉第一眼的时候,葛秋风就跪趴在了地上。 不是他人怂,而是殊玉全然没有收起来自己身上的威压,葛秋风根本做不到站立。 他想拿着许挽铃要挟殊玉坑一把天材地宝的想法瞬间幻灭,只想抱着殊玉大腿,喊一声“仙尊饶了我。” 因为殊玉,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在天劫之中受到重创的样子。 这不是他心里想的冤大头,这是活阎王。 这一个照面,葛秋风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多么幼稚。 殊玉道:“葛掌门,你一直对着我傻笑,是有什么心事吗?” 桑翊盯着葛秋风的老脸,从他一开始对着殊玉笑,心里就已经很不爽了。 周路遥翻了一个白眼,她觉得这老头好生油腻,实在是膈应。 仙尊对着这张脸,坐着这老头的座位,实在是受委屈了。 葛秋风笑得像哭,道:“我......我只是没见过仙尊这么厉害的人物,我......我激动。” 桑翊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殊玉忽然觉得无趣极了。 她以为,葛秋风那样对着自己赤裸裸地挑衅,多少也是个有骨气的能打的人。 正好自己在北渊睡了够久,想活动活动筋骨。 结果,就这? 她真的,好想打一架。 这有气没地方出,让殊玉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见殊玉的神情更加不悦,葛秋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周路遥见不得他这死出,道:“你能不能有话快说?!” 葛秋风垮下一张老脸,道:“仙殊玉尊,您派许挽铃当我们宗门的卧底,用我们的资源,浪费我们的心血,还让她破坏我们隐松派的名声,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殊玉:“???” 殊玉:“......” 葛秋风在说什么玩意儿? 良久,殊玉反应过来葛秋风这番话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 葛秋风立刻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仙尊饶命!是小的口不择言,仙尊想怎样就怎样,爱怎样就怎样,就是拿着我这门派抛着玩,我都没有任何意见!” 原来是许挽铃太废柴,导致隐松派损耗太多,被误以为是自己刻意派去的卧底。 可笑啊可笑,殊玉万万没想到,葛秋风内心的戏这么多。 有生之年,还有人会以为她殊玉和许挽铃是一伙的。 桑翊的脸上也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真的想打开葛秋风的脑壳看一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周路遥忍不住道:“葛掌门,不是晚辈无礼,你怎能这样诋毁仙尊?仙尊要是看你不顺眼,挥挥手就能荡平隐松派,用得着派卧底?!” 桑翊第一次觉得周路遥这个人真的很不错。 句句到位,听起来实在是舒心。 殊玉笑完,长叹一声,看着葛秋风,笑着问道:“那你把许挽铃带过来,我想见见她。” 葛秋风心里委屈。 若是他直接把许挽铃拱手送出,那这么多年宗门花费在许挽铃身上的东西,向哪里去要? 看着葛秋风支支吾吾不动弹,周路遥皱眉道:“你冤枉仙尊,让仙尊一路辛苦赶来这里,现在仙尊都不计前嫌,葛掌门还在犹豫什么?” 葛秋风恨不得哭一嗓子。 但是他没有,他恭恭敬敬认了怂,道:“仙尊请稍后片刻......” 吃亏就吃亏吧,葛秋风心里流着泪,人家修为那么强,自己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第184章 真正面目 许挽铃赤脚站在地上,衣衫上满是新旧血渍,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很久的折磨。 周路遥看看许挽铃,又看看殊玉,最后盯着葛秋风,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修真界就是如此,葛秋风在比自己弱小的许挽铃面前,就可以残忍无情,将她折磨到这种地步。 可是换了在比他更强大的殊玉面前,却怂得连头都不敢抬。 周路遥从来没有与许挽铃有过更深一些的接触,现在有机会仔细观察许挽铃,自然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据说,桑翊曾到处对人说,他喜欢许挽铃。 可是周路遥相当明白桑翊的心思,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喜欢的一直是他的师尊殊玉,拉上许挽铃,实在是混淆视听。 不过,许挽铃的确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现在她一身破旧衣衫,形容狼狈,可是那几分楚楚可怜,却像是带在骨子里似的。 周路遥是个女子,都觉得许挽铃这样有些可怜,若换了一般的男子,肯定会被激发出怜香惜玉的情感。 不过,仙尊不喜欢许挽铃。 周路遥想,就因为这一点,那就算是许挽铃死在她面前,她都不会同情一丝一毫。 这样想着,周路遥忍不住去看桑翊。 这一看,周路遥心里一惊。 桑翊盯着许挽铃,目光可以说是带了杀气。 “殊玉仙尊啊,小的之前多有误会怠慢许姑娘,方才我带她出来,要给她疗伤,可是她不愿意啊……” 葛秋风知道许挽铃这是在赌气,他现在因为殊玉一点都不敢再激怒许挽铃,只好随了许挽铃的愿,把她原样带到了殊玉面前。 殊玉嗯了一声,没再搭理葛秋风。 葛秋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看到殊玉并不打算找他的麻烦,立刻闭上了嘴。 许挽铃嘴边噙着一丝讥笑,目光毫不胆怯,直视着坐在面前的殊玉。 殊玉也不放出威压,许挽铃观察她,她便也好整以暇地回看过去。 前世许挽铃给予殊玉的痛苦,积攒于殊玉心头的仇恨,都一一自殊玉心头掠过。 “她原来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殊玉没想到自己会产生这样一个想法,连自己都微微惊讶。 前世,许挽铃好像带着某种魔力,能让所有人都可怜她,亲近她,保护她。 那时候自己无论多么强大,都没有许挽铃的那几分本事。 殊玉曾觉得,许挽铃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女子。 可是现在。 这一世殊玉早有预谋,只多了几分巧妙的设计,便让许挽铃沦落到如此地步。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 若是殊玉现在随便抬抬手,许挽铃便能够血溅当场,且没有一个人会反驳她。 甚至,或许都不需要殊玉动手,只要她表现出对许挽铃有一丝厌恶,这三个人都会将其抹杀。 殊玉忽然觉得有些无趣,靠在了座椅背上,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屋子里安静极了,窗外的风声都明显起来。 “我想和仙尊谈谈”,许挽铃开了口,她看着桑翊周路遥和葛秋风,“能不能请你们离开?” 殊玉来了兴致,眼眸里带了几分兴味。 其余三人没有动作,都看向殊玉,等殊玉开口。 “好”,殊玉坐直身体,道:“就按许姑娘说的做。” 三人离开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屋子里又变得安静。 “许姑娘请坐”,殊玉指了指旁边一把椅子,“既然有话要说,那我也应当认真听一听。” 许挽铃拖着一身伤,慢慢扶着椅子坐下来。 “仙尊,我今日想说的话,还请不要告诉其他人。” 殊玉道:“那还是得分清是什么话。” 许挽铃点了点头,“的确,我如今的情况,是没有资格和人谈条件的。” 日光透过窗格,投在了室内地面上。 “很小的时候,我在村子里看见的属于女人的生存方式,便是争和抢”,许挽铃的目光放得很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村头有家富户,据说他小的时候,村子里就有很多女孩子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他叫哥哥。” 殊玉静静听着,没有多余的表情。 许挽铃道:“奶奶告诉我,那些女孩子其实都是被她们的父母所教,与富户少爷从小培养感情,争取长大之后,被富户少爷娶了,做夫人或者小妾。” 殊玉眼中露出三分不屑。 她对于这种将自己的前程赌在别人身上的行为,十分瞧不起。 许挽铃也知道殊玉这样的人不赞同这种方式,笑道:“仙尊是不是很看不起这样的人?” 殊玉嗯了一声,“这世上,唯有自己可靠,一个人选择当了菟丝花,最终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许挽铃苦笑一声,“可是,在我生存的那个环境里,女人都势单力薄,如果本就贫穷,又嫁不好,她的一生会十分凄凉。” 许挽铃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们村里有个疯女人,她小时候长相标致,与富户少爷关系可好了,可就是后来跟富户少爷闹别扭,最终没有成为少爷的妻妾,被一个懒汉娶了去,整日打骂,受不了撞了墙,没死成,疯了。” 殊玉道:“这就是你最初想要依附桑翊的理由?” 许挽铃点头承认,“我长大后,没有听奶奶的话去讨好富户,因为我觉得那些男人三妻四妾,心中没有真正爱的人,总归是不踏实,只有桑翊,他从小就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孩子。” 殊玉想起桑翊的童年,的确,桑翊是很不一般,某种程度上,许挽铃的眼光真的很厉害。 “他从小就待人有分寸,手底下勤快,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死心眼,我想,如果能得到他的爱慕之心,我的一生将会无忧无虑。” 许挽铃说着这番话,眼神却像是心死,殊玉道:“但是你来了昆仑仙门之后,并没有坚持下去。” 许挽铃抬头,冷冷地看向殊玉。 她道:“因为我被测出了天灵根,有了天灵根,我自己便是修炼的奇才,我为什么还需要去讨好一个男人?” 殊玉眼中一亮,心中忽然对许挽铃生出了一分欣赏。 这个女子,坦诚剖白的时候,还真是,不一般啊…… 第185章 小人 看见殊玉笑了,许挽铃道:“仙尊,我已足够坦诚,看在我坦诚的份上,你可否给我一个提条件的机会?” 殊玉道:“你想活下去,对吗?” 许挽铃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站起身来,将裤腿卷到膝盖以上,又将长袖挽起来,露出胳膊。 她的两条腿上全是淤青与伤可见骨的豁口血肉,膝盖上的已经青紫一片,两条胳膊,已经惨不忍睹。 “曾经隐松派弟子们以为我是天灵根时,都对我点头哈腰,不说他们,连彩霞峰的何明辉,隐松派的葛秋风,都对我厚望有加。” 许挽铃或许该委屈,可是此刻,她更像一个看透了世事内心已死之人。 “那时候,我想要什么宝物,人们都会不遗余力为我寻来,他们觉得讨好一个天灵根,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殊玉自然知道这一切,因为这一切就是她最初想要的效果。 “可是”,许挽铃将裤腿和长袖放下来,回到座位上,“当他们知道我其实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后,就开始将曾经平步青云的我打入深渊,极尽各种手段欺辱打骂,让我干最粗鄙下贱的活,用最最肮脏的字眼给我起名字,使我呈现出生而为人却最难堪的一面……” 殊玉前世也经历过这些,她并不同情许挽铃,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可怜你?” 许挽铃看了一眼殊玉,发现她的目光依旧冷淡,没有丝毫触动。 她忽然自嘲一笑,“仙尊,若是你我只如表面恩怨,你或许会动容,但是如今你这样的反应,便叫我不得不怀疑,我与你其实有血海深仇。” “不错”,殊玉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的假山,“你的确很聪明。” 许挽铃也跟着站起来,走到殊玉三步之外,却猛地跪了下去。 “咚”一声,跪得十分诚恳。 她膝盖上已是一片淤青,这一跪,恐怕伤又会加重几分。 “仙尊”,许挽铃道:“你对我做的这一切,我心中的确是恨的,最恨的时候,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在求情。 “可是”,许挽铃看着地面,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从小生存的环境便是那样,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正确的活法,所以我只能学着去争去抢。” 殊玉没有回头,却在认真听着许挽铃的话。 许挽铃声泪俱下,“等我见到了世界的广阔,我才知道自己曾经的生活态度是井底之蛙,我说这么多,并不为求得一个迫于无奈善良单纯的名声,我只求,我想要活下去!” 殊玉终于肯正眼去看许挽铃,道:“为什么向我求?” 许挽铃道:“倘若仙尊放弃我,不说其余与我有恩怨的人,葛秋风便会第一个杀了我,只要我没有庇护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都会找到我。” 殊玉冷笑,“那你凭什么觉得你求了我,我就会庇护你?你当我真的是慈悲心肠吗?” 许挽铃摇头,“仙尊并不是一个慈悲的人,若是仙尊慈悲,就没有今日这般下场的我。” 殊玉哦了一声,“你的脑子倒是很清楚。” “我的确清楚”,许挽铃膝行两步,想要抓住殊玉的衣摆,可对上殊玉幽冷的目光,又把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正因为清楚”,许挽铃道:“仙尊,我才会来求你,一时的可怜或许不会给您带来任何好处,但是仙尊,倘若我愿意成为您的棋子呢?” 殊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棋子,这是许挽铃给她提出的条件。 殊玉弯腰俯身,捏住许挽铃的下巴,直直看向许挽铃眼眸深处。 许挽铃收起了平日里可怜兮兮的伪装,亦看向殊玉的眸中,不带半分隐藏。 这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机会。 虽然自己内心坦坦荡荡地想得到苟且偷生的机会,可殊玉带着锋刃寒光般的目光穿透她内心时,许挽铃还是感到了一丝恐惧。 没有任何缘由,她还是很害怕身边这个女子。 良久,殊玉松开了手,许挽铃下巴生疼,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当我的棋子,你起码要有资本”,殊玉道:“我身边向来不需要废物。” 许挽铃道:“那这还不是在仙尊的一念之间?” 许挽铃不愧是能在前世把修真界正道耍得团团转的人。 这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殊玉想,为了活下去,肯放下脸面,去求自己这个几乎毁了她一生的人。 但不得不承认,许挽铃很清楚什么时候以什么为筹码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复仇之路上,或许的确需要这样的小人,但是要用小人,就要有把控局面的能力,若是一味自大,则会轻易被小人反噬。 殊玉忍不住感慨,“许挽铃,你真是个小人。” 许挽铃笑道:“世上小人千千万,可是有脑子的小人,没有特别多。” 殊玉道:“你想要我帮你提升修为?” 许挽铃不由感慨殊玉思虑之敏捷,“对,仙尊强大无敌,能知道在血中下密令的禁术,对我这样一个废人来说,自然也知道叫我拥有修为的方法。” 殊玉的手在袖中攥成拳。 前世她输给这样一个人,倒是有几分道理。 对方狡猾,会审时度势,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万事以自己为中心,最重要的是,她还不要脸。 而前世的自己,只懂得提高修为,对人情世故丝毫不重视,怪不得会输。 各人有各人的生存方式,殊玉自己却万万做不到,虽然许挽铃这样或许真的能得到一些好处,但是人活成了这种样子,又有什么风骨可言呢? 不过,用这样的人去对付与许挽铃同类的仇敌,或许是一种绝佳的手段。 殊玉道:“那便给你个机会,你若在一个月之内拿出一点像样的成果给我,倒是可以留下你一命。” 许挽铃立刻叩头谢恩,“多谢仙尊!” 造化弄人,殊玉想着前世种种,以及青崖的死,心中冷笑。 她与许挽铃,既然已相互利用,那么,她完全不介意再从她身上拿回来一些利息。 复仇的方式有很多种,把仇敌明明白白变成自己的狗,倒也有趣。 第186章 谈判 桑翊和周路遥看见许挽铃完好无伤地跟着殊玉要回昆仑仙门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 葛秋风从头到尾没敢说一句话,十分温顺地带着他们走到山门,友好地告了辞。 殊玉先一步御剑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许挽铃,想活,就自己走回昆仑仙门。” 周路遥和桑翊目不斜视,紧跟殊玉,没再管许挽铃。 许挽铃站在原地怔愣许久,从隐松派到昆仑仙门,其间有多少崎岖,自己当初是走过一遍的。 那时候云波助她逃脱,许挽铃便是一路风餐露宿,生怕被昆仑仙门捉回去,几乎丢了半条命才找到的隐松派。 现在事实何其残酷,又何其讽刺,她要再走一次来时的路。 但是只要能活下去,许挽铃抚了抚腿上的伤口,还是咬牙迈出了步伐。 御剑不过瞬息之间,殊玉回到小院,看了眼盛开的冰莲,坐在桌旁。 周路遥和桑翊互相使眼色,却无一人上前询问。 “你们想问我,为什么留下许挽铃一命,对吗?” 殊玉淡淡喝茶,热茶的雾气飘出,使她的脸上看不清情绪。 桑翊道:“她死一千次都不可惜。” “呵呵”,殊玉故意拿桑翊打趣,“之前还说对人家爱而不得呢,现在就这么无情?” 桑翊:“......” 周路遥没顾得上笑话桑翊,“可是仙尊,她就是一匹白眼狼,现在处于颓势,今后若是得了造化,你不怕被反噬吗?” 桑翊点头,“周姑娘此话有理,不过师尊向来不是目光短浅之人,难道,师尊另有打算?” 殊玉挑挑眉,“你怎么肯定我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万一,我就是被许挽铃的惨状打动了呢?” 周路遥道:“我觉得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殊玉反问,“我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啊?” 周路遥后背没来由渗出了一层冷汗。 方才殊玉冷冷说话的样子不可怕,在隐松派主动挑事的样子她也不怕。 可是,现在这个笑着说自己善良的殊玉,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杀气四溢。 周路遥很诚实,嘤嘤道:“仙尊你别这么笑,我害怕。” 殊玉笑眯眯盯着桑翊,“怎么,我这样很可怕吗?” 桑翊也眉眼弯弯,“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 周路遥被夹在这师徒中间,害怕极了。 “一切我自有安排,我不可能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种事情,许挽铃这个人,死对她自己来说,或许可怕,可是对我来说,直接让她死,太过于无趣。” 若是许挽铃有一丝一毫的反叛之心,殊玉会叫她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她重活一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殊玉道:“路遥,听说你们掌门最近闭关了?” 殊玉的问话太跳脱,周路遥愣了一下,才道:“是的仙尊,掌门忽然就闭关了,不知道为什么。” 殊玉理了理衣摆,“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啊?” 周路遥一头雾水。 “桑翊”,殊玉笑着把剩下的茶泼在了院子里,“咱们也是时候去天都宗看看了。” ...... 天都宗。 殊玉和桑翊站在徐清洞府之外,周路遥远远望着师徒二人的背影,一脸的疑惑。 赵天涯道:“他们这是真的要把掌门逼出来吗?” 周路遥唉了一声,“我觉得是,殊玉仙尊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 “你一直都很崇拜殊玉”,赵天涯摸着胡子,“万一,宗门利益与殊玉仙尊有冲突,你做什么选择?” “我不做选择”,周路遥道:“宗门于我有恩情,殊玉仙尊是我追求的目标,两者对我一样重要,我不可能在其中做出取舍。” 赵天涯思忖良久,没再说话。 徐清感知到殊玉正站在洞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脑门上汗直往下流,看来今日不妥协的话,殊玉能直接闯进来把他揪出去。 昆仑仙门在北渊之战后陨落峰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徐清心里很清楚,三十三峰之间的平衡即将打破,殊玉若想要在昆仑仙门掌权,必然需要外援,可是...... 可是万一此次夺权不成功,他天都宗也会沦为笑柄。 他只觉得殊玉到底是一介女流之辈,修为高已经算是逆天,想要直接掌管一个门派,那还是欠了些火候的。 殊玉冷笑,她已经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徐掌门”,殊玉道:“你非要跟我这样一直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说话的时候,殊玉丝毫不收敛身上的威压,徐清一个没有防备,趴在了地上。 这个女人,不是在天劫之下受了重伤吗,为什么能有这样恐怖的力量? 徐清心里一沉,紧接着,殊玉又讲了一句话。 “我夺权不成,天都宗顶多沦为笑柄,若是你这次不帮我,我就把天都宗夷为平地。” 这话要是在之前说,徐清只会认为殊玉在说大话。 可是现在,在他被殊玉的威压压到五体投地却无法反抗时,他完完全全信了。 “仙尊,我......我这就出来,我错了......” 殊玉收回威压,笑道:“你看,早这样不就好了?” 天都宗后花园,殊玉与徐清对坐。 “仙尊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徐清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您随便提,我都给您办到。” 殊玉垂眸看着杯子里沉浮的茶叶,“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们天都宗以后卖的剑只卖给我,就可以。” 徐清讶然。 天都宗铸剑师多,他们的财力,多半由剑的生意构成,这自然需要许多个宗门与他们来往。 现在殊玉要当唯一的买家,她有这个实力吗? 然而殊玉根本不想等徐清的意见,她道:“徐掌门,我并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徐清虽然人比较怂,但是宗门的事比他的命还要大,他道:“殊玉仙尊,你没有这个财力,就算是杀了徐某,徐某也不能拿整个宗门开玩笑。” 殊玉冷笑,“哦?徐掌门真是好气魄,那这件事先不谈,我想和贵宗弟子比试一番剑法,你看怎样?” 徐清皱眉。 殊玉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他毫无头绪。 “仙尊想和谁比?” 徐清不解地看向殊玉。 殊玉莞尔,“你们全宗弟子,都要和我比。” “如此……”徐清试探道:“长老和弟子比试,是三个弟子和长老对阵,仙尊也要按这样的老规矩吗?” “不”,殊玉淡淡道,“所有弟子,一起上。” …… 第187章 震慑全场 桑翊听到殊玉要和天都宗所有弟子比剑,一脸的震惊藏也藏不住。 “师尊?!” 他相信殊玉很有实力,可是天都宗算是一个大宗,所有弟子都上,殊玉就算能赢,肯定也少不了会有消耗。 殊玉道:“怎么,你觉得为师赢不了吗?” “不是”,桑翊回答得很肯定,“可是为什么啊?师尊和这些弟子比,究竟是图什么?” 殊玉笑得很神秘,“你可以猜猜。” 桑翊自然知道殊玉并非心血来潮。 可是殊玉所图,他根本就猜不到。 殊玉的心思,深沉得就像北渊的海水,就算是她身边再亲密的人,也难以洞悉她所有的思虑。 “我不仅要和他们比,还不会主动出手”,殊玉看着远远走过来的周路遥,“也不知道,周路遥怎么想?” “仙尊”,周路遥脸上有分担忧,“你为什么要向天都宗发出挑战?” 桑翊皱眉,“不是只和弟子比剑吗?” 周路遥语气急切,“仙尊要和天都宗所有执剑之人比试,什么叫只和弟子?” 桑翊睁大了眼睛。 天都宗本就以剑出名,所有执剑之人,不就是天都宗整个门派吗? 桑翊这下是真的急了,“师尊,要不换我来吧?我是你的徒弟,也可以为你分忧!” 殊玉摇摇头,“你太弱了。” 桑翊:“......” 的确,和师尊比起来,他的实力,根本就不够看。 这是事实,桑翊穷尽一生都在追求强大,可是无论他进步多快,现在的修为有多强,都还是比不上殊玉。 殊玉就像是修真界的顶峰一样,可望又不可即。 桑翊耷拉下脑袋。 他已经在脑子里飞速思考能有什么秘术把殊玉受到的伤害转移在自己身上了。 看见桑翊都没有办法劝下殊玉,周路遥也十分受挫。 “仙尊,天都宗上下,个个都会剑法”,周路遥拉住殊玉的衣袖,“虽然我隐隐猜到您或许并没有在天劫之下受到重创,可是,那毕竟是一个宗门的战力......” 殊玉道:“那你会将剑对准我吗?” 周路遥反问,“仙尊希望我怎样?” 殊玉道:“我希望你能拿出你的所有看家本领,来把剑对准我。” “好!” 周路遥深吸一口气,“仙尊希望我如何,我便如何。” 她不打算再劝殊玉,周路遥抿着嘴唇,她愿意尊重殊玉一切想法。 桑翊的神识已在这点时间之内于空间中找到了伤害转移的记载,他见周路遥都快哭了,道:“师尊心意既已决,那周姑娘,咱们走吧,不要打扰师尊战前的准备。” 他需要符纸和朱砂,桑翊想,趁着师尊不注意,把符纸放在她袖子里,谁都不会察觉。 他丝毫不去想整个天都宗的战力伤害若是叠加在他身上,到底会是如何。 桑翊只希望,殊玉能好好的,就好。 比试定在第二日,殊玉黄昏时分在天都宗后山走了走,回来的时候,看见桑翊等在屋子外面。 “师尊”,桑翊上前快走两步,“你去哪里了,我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他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这是我白天去天都宗山下买的,你尝尝。” 殊玉接过一串,凑在鼻尖闻了闻。 桑翊一只手护住她的袖子,“师尊小心上面的糖,会把袖子染脏的。” 就这一下,一道符纸已经被桑翊灵巧的手探入殊玉的袖子里。 殊玉毫无所觉,“无妨,我还从未吃过这个东西。” 桑翊道:“那我去学着做,以后天天做给师尊吃。” 殊玉咬了一口,酸得挤眼睛。 糖葫芦上的山楂明明看上去红艳欲滴,可是吃到嘴里,殊玉才发现那层覆盖在果子上的糖是为了什么。 “太酸了”,殊玉勉强吃下一颗,“我吃不了。” 桑翊连忙接过,“那我以后学着做甜的。” “我也不喜欢太甜的东西”,殊玉灵机一动,“能做成辣的吗?” “啊?”桑翊想了想,“那就只能在上面串菜和肉了,果子不能做成辣的。” “交给你了”,殊玉道:“我要去休整一番,你也早些休息吧。” ...... 灯下,殊玉看着那张桑翊藏在她袖子里的符纸,眨了眨眼。 火光将她蝶翼般的睫毛投出阴影,殊玉的情绪敛在未知里,没有人知道。 桑翊在放符纸的时候,殊玉便已经察觉了。 她知道那是一张转移伤害的符纸,如果自己在比试中受到伤害,会尽数被传到桑翊身上。 殊玉很无奈,她将掌心朝上,想要召出一缕灵火将符纸点燃。 顿了顿,殊玉又收回了手。 天边墨云滚滚,将黑暗拉得无限长。 桑翊在北渊对她说过的话,又回响在殊玉的脑海里。 烦,真的心烦意乱。 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前世到现在,一切事情的发生虽不至于全在意料,可是大方向,基本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唯一的变数,就是桑翊...... 这条路,殊玉自己都不知何去何从,最后的结果,会是自己所预料的吗? 长夜无声,殊玉叹了一口气,屋内的灯光黯然熄灭。 第二日清晨。 天都宗所有弟子应掌门之召,齐聚训练场。 他们个个目光严肃,手中拿着自己修行多年用的仙剑。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了,会以为这天都宗是要去打仗。 周路遥是弟子之首,她一身红衣,头发高高束起,显得利落飒爽。 她今日,听了殊玉的话,也来应战。 桑翊站在一旁,等待殊玉到场。 不多时,御剑破空之声传来,众人抬头往上看,发现殊玉正于空中负手而立,俯视着他们。 “殊玉仙尊”,徐清站了出来,“若是今日有弟子误伤了您,还请见谅。” 这么多人打殊玉一个,徐清难以保证战况。 殊玉笑道:“徐掌门不必担心,只怕,我今日会安然无恙。” 她能安然无恙最好,徐清实在是不想惹了这位,他只想和和气气地在修真界活着。 周路遥紧闭双眼,将自己的挣扎压在心底之后,睁开眼睛,大声道:“列阵!” 剑阵很快摆好,殊玉笑道:“来吧。” 天都宗上下看着她的狂妄神情,皆动手拔剑,不少人想要给殊玉一个教训。 可是,所有人发现,自己的剑,竟拔不出来! 殊玉反手持剑欢剑,另一只手并起剑指,衣袂在风中翻飞,像极了天上的神仙。 剑欢剑周身泛着小天劫的雷电,震慑着底下所有人的仙剑。 一时间,万剑不敢出鞘,皆在鞘中嗡鸣,似乎在向殊玉手中剑臣服。 竟是,无剑能出! 第188章 灵石矿 徐清看到这幅场景,自然是什么都清楚了。 殊玉想要将天都宗的剑都卖给她,他之前没有答应,所以殊玉提出比剑,要用事实来说服他。 他很想反抗,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剑也仅仅只是在剑鞘里嗡鸣颤抖,无法出鞘。 他认得殊玉手里的那把剑,正是曾经自己想方设法派赵天涯送给殊玉的“烫手山芋”。 还有什么可说呢.....? 殊玉自云端飘然而下,收起剑欢剑,所有仙剑立刻停止了颤抖。 “徐掌门”,殊玉挑衅地用手指点上徐清的剑柄,“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天都宗上下一片死寂。 他们看着殊玉,好像第一天才真正认识了殊玉这个人一样。 狂妄,却又狂妄得理直气壮。 周路遥的手在颤抖,她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与殊玉的差距。 低下头摸了摸手中的剑,周路遥低声自言自语道:“我还配执剑吗?” “自然是配的”,殊玉拍拍周路遥的肩膀,“心正,便可执剑。” 徐清叹息一声,躬身让开路,道:“仙尊,请。” 桑翊没想到这一战根本就没打起来,回想到自己之前的担心,无奈地笑了笑。 ...... 天都宗的剑就这样全部把买卖权交给了殊玉,这场交易,可谓兵不血刃。 殊玉当日便不知给谁修书一封,告诉徐清,三日内,所有买剑的灵石,将会结清。 徐清不信殊玉有那么雄厚的财力,却也不敢多话,殊玉很照顾他情绪地自愿留在了天都宗,表示钱不结清自己不会离开。 徐清有苦说不出,现在殊玉这实力,就是想走,自己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天地之间,还有这位活阎王去不得、离不开的地方吗? 但是天都宗上下弟子们都觉得憋屈,徐清是个好掌门,这么多年,一直带领门派蒸蒸日上,现在徐清受到了“威胁”,弟子们便心里不好受。 殊玉以往走在天都宗,会有天都宗弟子主动问候,自打比剑过后,除了受了刺激主动闭关修习剑术的周路遥,便无人去接近殊玉了。 殊玉心里也清楚背后的原因,她并不为此有任何不悦。 “桑翊,你觉得天都宗弟子如何?” 桑翊道:“比试输了,就摆脸色,这点不好。” 殊玉笑了笑,“他们没有因为输了比试而赌气,他们是觉得自家的掌门受了欺负,所以不喜欢看到我这个‘恶人’,这样看来,这些弟子真真有骨气,令人敬佩,是修真界的希望。” 桑翊道:“师尊没有欺负他们掌门啊?” “在你看来,我其实并没有欺负他们的意思,而且你信任我会按时将灵石付清,但是放在不了解我的人身上,他们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殊玉不甚在意,“但是只要结果令人满意,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的确,殊玉这样一个昆仑仙门的峰主,在修真界中很常见,就算她修为再高,能买下天都宗的所有剑,所花费的灵石也不在小数目。 不了解殊玉的人,会认为她是在以势压人,仗着自己修为高胡作非为,听起来显得极其不讲理。 眼看三日将到,殊玉所说的灵石依旧毫无音讯。 徐清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赵天涯也是一脸的忧愁。 “掌门,您想出办法了吗?” 赵天涯自己实在没辙,只能硬着头皮问徐清。 徐清这几日显得更加苍老了,他直叹气,“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得,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绝望地抬头看着屋顶,“如果走到最后一步,殊玉打算强买强卖,我就......我就自刎谢罪吧!” “啊?” 赵天涯万万没想到自家掌门会这么说,虽然这个掌门总是给自己很多难办的事,但是作为掌门,徐清的确是天都宗共同的恩人。 赵天涯心中不忍,刚要说话,却听一个弟子风风火火御剑而来,直冲书房,道:“掌门,快去看!整整一座矿!” ...... 徐清和赵天涯火急火燎地赶去演练场,只见一座灵石山拔地而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赵天涯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灵石,几乎觉得自己是这么多天劳心费神,开始眼花了。 殊玉和桑翊就站在那座“灵石山”旁边,友好地对着徐清和赵天涯笑。 “天呐”,周路遥挠着头御剑而来,“我正在闭关修炼,听见轰隆一声,乖乖,这是一座矿吧?!” 正说着,一声激动的呼唤自天上传来。 “爹——” 当日在殷墟的雏凰已经羽翼丰满,成了一只耀眼又漂亮的凤凰,它一听到鸣则念殊玉的来信,便连连求着鸣则派它来。 殊玉本来笑着的表情几乎要裂开,大庭广众之下,凤凰就那么欢快地喊了她爹一声。 “爹,爹!爹!!” 凤凰绕着殊玉打转,漂亮的尾羽扫过殊玉的袖子,亲昵之意不言而喻。 桑翊皱起眉,道:“吵死了!” 凤凰哼了一声,一尾巴拍向桑翊的脸。 桑翊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躲过攻击,神识已经在空间里开始搜寻如何烹煮一只凤凰的菜谱了。 殊玉拍了拍凤凰,道:“停下,别叫,再叫,我拔了你的毛。”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只嚣张的凤凰忽然就老实了。 “殊玉仙尊”,徐清上前一步,“这是......” “这是付给你们的报酬,徐掌门看看,可还够?” 够,绝对够,不仅够了,还超出原来价钱的几百倍! 殊玉看徐清的表情,道:“看来徐掌门还算满意,以后缺了材料,我也可以帮你周转来。” 徐清几乎要哭了。 这比之前自己门派做生意好得多,百年之内,天都宗都不会在灵石的消耗上费心了。 这简直,是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买主。 所有天都宗弟子都有些难为情,他们想起之前对待殊玉的态度,只觉得人情欠大了。 桑翊这才清楚了,殊玉当初去殷墟的目的。 东洲是殊玉的大目标,而殷墟的资源,算是殊玉顺手得来。 鸣则已经唯殊玉马首是瞻,灵石矿对他来说,只是泼天财富里的一粒沙。 如今这步棋,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第189章 请君入瓮 许挽铃跪在殊玉的静室,满脸汗泪交错,虚弱至极。 “仙尊,幸不辱命,我赶在悟道大会之前,回到这里了。” 殊玉剪了烛花,将剪刀放在桌子上,转身坐下来,道:“你为什么要赶在悟道大会前回来?是有什么计划吗?” 许挽铃一屁股坐在地上,“仙尊所谋甚大,给我一个机会表现,悟道大会便是我表现的契机”,她看着殊玉,笑得意味深长,“仙尊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殊玉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她点点头,“不错,那你想要如何表现?” 许挽铃道:“现在和仙尊说了,怕显示不出我的有用之处,留下一个悬念,也可以给你一个惊喜,不是吗?” 殊玉做出了一个拭目以待的动作。 许挽铃站起来,看着院外月色清冷,她道:“我来昆仑仙门被人看到前,仙尊就用传送阵将我传送到了凌霄峰,现在我的计划是需要被人看见,仙尊……” 殊玉嗯了一声,“你想被谁看见?” 许挽铃上前两步,凑近殊玉,笑得十分狡黠,“仙尊,现在这三十三峰里,谁是你最大的挡路石?” 殊玉了然。 许挽铃的脸与她的脸凑得极近,殊玉伸手,修长的食指从许挽铃鬓边滑下来停在下巴处,笑道:“你可真是聪明……” 第二日,桑翊从后山瀑布下练剑回来,半路听了一个消息,匆匆赶回凌霄峰。 “师尊”,桑翊神色微妙,“弟子今日听说了一件事……” 殊玉正在给窗下的铃兰花浇水,头也没抬,“有关许挽铃?” 桑翊啊了一声,脸上闪过几许思虑之色,恍然道:“这是师尊的计策?” “不”,殊玉放下花洒,“是许挽铃的计策,她想要修为,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交给我一个令我满意的结果。” 桑翊拿起花洒,继续给其余花木浇水,“如此也好,只要她能乖一些为师尊所用,她就活着吧。” 桑翊听到的消息,自然也传遍了整个昆仑仙门。 许挽铃回来了,被樊一木的弟子发现,不知道隐松派出于什么缘故,竟然将许挽铃打得几乎半死,现在,樊一木已经将许挽铃再次收为弟子,好生照料着。 黄昏,樊一木带着伤势恢复如初的许挽铃来了凌霄峰,说要见殊玉一面。 殊玉坦然地去院中迎客,桑翊紧随其后,眼神里满是戒备。 “呦,这不是殊玉仙尊吗?别来无恙。” 许挽铃说话间毫无话语里的亲昵,反之,她的眼中满是嫉恨。 樊一木示意许挽铃站在他身后,道:“殊玉仙尊,挽铃已经将她这些年的遭遇告诉我了,你竟然是这般毒辣的人!” 殊玉不怒反笑,“毒辣?樊峰主不妨展开说说?” 樊一木似乎是为殊玉的执迷不悟痛心疾首,他道:“殊玉啊殊玉,你千不该万不该,在当初杀害彩霞峰同门啊!” “樊峰主请注意言辞”,桑翊上前一步,挡在殊玉前面,“你无凭无据,不要张口便污蔑我师尊!”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真相,此刻也不知道许挽铃玩的是哪一出,但是转念一想,当日所有牵扯到的恶人,都在事后被自己清理干净了,心中又有了底气。 于是,桑翊又反问道:“你不会只是因为听了许挽铃这个昆仑仙门的叛徒一番话,就这样冤枉我师尊吧?” 樊一木哼了一声,“当年昊言宗几个下了牢狱的长老,都不明不白地死了,现在想来,定是你们心虚灭口!” 心虚? 殊玉心中冷笑。 她从重生以来,杀的都是她该杀之人,她以仇报仇,以暴制暴,怎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樊峰主”,殊玉叫桑翊退在一边,笑道:“你怕是并非当时想不到彩霞峰之覆灭,另有原因吧?” 樊一木一噎。 殊玉说的是对的。 彩霞峰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被灭门,虽然第二日有昊言宗顶了罪,但是每个峰的峰主心里都清楚,昊言宗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实力,人不知鬼不觉地在昆仑仙门里放肆。 仅仅一夜,就能把彩霞峰精锐全部屠尽,那是怎样的实力? 峰主们心照不宣,都一口咬死是昊言宗杀了人,不敢去窥探这个实力强横的幕后之人究竟姓甚名谁。 他们只要坐稳自己的峰主之位就够了,谁若是为了彩霞峰出头,必然会耗费自己峰上的人力物力,这样绝对会被其他峰趁虚而入,成为下一个“彩霞峰”。 见樊一木沉默,许挽铃不禁想起了那个雨夜。 殊玉就像地狱里走出来的厉鬼,提着剑,除掉了一个个碍她眼的人。 何明辉那样的大能,都在殊玉的剑下毫无反抗之力。 许挽铃大白天的,后背忽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她还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 “师尊”,许挽铃拉着樊一木的袖子,“不要被这女人的话蒙蔽,咱们韬光养晦,并非不敢伸张正义,你看,虽然当年之事人证物证都被毁得一干二净,我现在却还活着,这不是好事吗?” 樊一木有了台阶,就坡下驴,道:“徒儿说得对!” 殊玉冷笑,“无凭无据,就一个许挽铃,便想给我扣帽子?” “殊玉!”樊一木指着她,显得义正言辞,“当年你修为高,我或许不能奈何得了你,但是如今,你渡天劫失败,早已不是我对手,等到悟道大会,我一定会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 “对!”许挽铃补上一句,“怪不得你渡天劫会失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这样的小人恶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她话说得咄咄逼人,可是根本不敢直视殊玉的眼睛。 无论如何,许挽铃是从心底里害怕殊玉。 “如此”,殊玉拂袖转身,“樊峰主请回吧!” 桑翊紧跟着拔剑对准樊一木和许挽铃,敌意不言而喻。 樊一木瞪了桑翊一眼,道:“徒儿,我们走!” 只要守着凌霄峰叫她师徒不得而出,等到悟道大会那天,自己便可以借着推倒殊玉,把桑翊这个名望极高的对手也泼上脏水。 樊一木心中如是想。 到时候,还有谁能比他更有优势夺得掌门之位? 第190章 雪趣 “师尊”,桑翊察觉到有一个极其强大的阵法将凌霄峰笼罩起来,自己的灵力也开始感到了一阵束缚。 “无妨”,殊玉脸上丝毫不见慌张,“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都跟我意料中的一致。” 桑翊道:“我说他怎么敢直接当着你的面捅破这件事,原来是有备无患。” 殊玉往静室中走,“既然人家肯花这么大的功夫来招待咱们,咱们也该配合一下,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会就做出想要脱困的举止,困兽,就应该有困兽的样子。” 桑翊不由发笑。 殊玉说得很对,只有做出一副拼命想要脱困的样子,樊一木才会深信自己拿捏的证据对殊玉大大不利,若是按兵不动,对方定会起疑心。 一个时辰后,桑翊拿着怀书剑在困住他们的阵法中一通反抗,以逃跑无果告终。 殊玉手里剥着葡萄,津津有味看桑翊演戏。 这样的小阵法,殊玉抬手就能破,可是她偏不,她就要做出一派惊慌失措的样子,最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修炼了这么多年,樊一木才能拿出如此一个低等的阵法来对付她殊玉,真是废物到家了。 其余峰主自然察觉到了凌霄峰的状况,不过他们都是装聋作哑,选择了明哲保身。 毕竟争来抢去好一番折腾之后,樊一木是剩下的峰主之中最有望成为昆仑仙门掌门的人,他们再蠢,也不会去跟樊一木找不痛快。 远处晚霞散尽,夜色于天幕弥漫开来。 桑翊刚刚闹了一通,又回到了院子。 殊玉道:“外面还是没有想要支援我们的峰主,对吗?” 桑翊点点头。 殊玉回想起前世自己名声尽毁后昆仑仙门对她的鄙弃,不由感叹,这些同门真是一等一的会察言观色,隔岸观火。 如此,抢了他们当上掌门的希望,也是理所应当了。 桑翊看殊玉久久不说话,以为殊玉是在伤怀,便道:“师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 “你以为我在伤心?”殊玉忽然开口,“不,你错了,我正在开心。” 她看着头顶闪耀的阵法光纹,目光鄙夷,“我在开心,他们这样做,完全叫我丢掉了那仅有的一点同门情谊,更是让我有了直接下手不留情面的理由。” 桑翊脸上露出开怀一笑。 是啊,是他想多了。 师尊向来就不是一个容易被伤害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她就像是一把看起来薄如蝉翼,却其实锋利无匹的宝剑,本就应该寒光凛冽,所向披靡。 昆仑仙门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悟道大会顺利开始。 这一年,悟道大会轮到昆仑仙门举行,樊一木胜券在握,自然是花费了很多心思,给足了大会排场。 他不仅要让修真界所有人感叹他的办事能力,还要让这场大会,成为他继任昆仑仙门掌门的见证。 这期间,凌霄峰那师徒两个多次试图逃走,都被他强行镇压下来。 一个年轻狂妄的莽撞后辈,一个渡天劫失败的残败化神,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然而凌霄峰上,却其实是一片安详。 桑翊的修为精进不少的同时,殊玉又研习了不下百种秘术。 化神之后,殊玉不再有精力不足的感觉,她研习秘术的速度,比曾经快了不止一倍两倍。 看着外面白雪皑皑,殊玉打开窗户,对院中的桑翊道:“都多大了还玩雪,还堆雪人?” 桑翊爽朗一笑,真的如同一个没长大的少年,手中还拿着一个大雪球,道:“师尊想不想玩?” 殊玉叹气,却从静室走了出来。 她走到雪人面前,去看桑翊的成果。 桑翊的手的确很巧,雪人身材匀称,很是可爱。 只是看起来,稍稍有些眼熟。 殊玉忽然想起来眼熟的原因了。 北渊之下,桑翊许下三生姻缘的愿望后,第二世殊玉病逝的第一个冬天,桑翊也是堆了这样一个雪人…… 殊玉眨眨眼,将心头那一幕忽略过去,忽然蹲下身,抓住雪,趁着桑翊不备,扬在了她这徒弟的脸上。 桑翊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严肃冷淡的师尊会玩耍赖这一招,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连落在眼睫鼻尖的雪都忘记了抖下来。 殊玉看到桑翊这个样子,觉得好生有趣,却一本正经道:“徒儿,兵不厌诈,这是为师教给你的一课。” 听到这番话,桑翊才仿佛反应过来,长长的眼睫抖了抖,忽然“哎呀”一声,捂住了眼睛。 殊玉皱眉,上前两步,“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桑翊的一个雪球就朝她丢了过来,速度之快,就在一瞬。 可是没等桑翊的嘴角勾起,他就看到殊玉指尖凝着灵力,轻松将他丢过去的雪球悬在了半空。 桑翊:“……” 殊玉道:“我可不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我知道你学得快,所以为师还藏着一招连环计。” 话音刚落,桑翊的后脑勺就被一颗殊玉操控的雪球砸了个正着。 原来她在说话的同时,还吸引了桑翊的注意力,暗地里埋伏着一颗,瞄准了桑翊的脑袋。 桑翊泄了气一般撇撇嘴,捂着心口难过道:“师尊,你这是玩雪球吗?你这是在玩我吧?” 殊玉忽然觉得自己这么欺负徒弟,是有些过分了。 正说着,二人头上悬了数日的阵法忽然打开,殊玉和桑翊同时望向来人,刚才的轻松笑闹瞬间消散。 樊一木御剑在空中,道:“殊玉仙尊,悟道大会已经开始,请吧。” 殊玉冷笑,“恭敬不如从命,樊峰主,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吧?” 樊一木冷哼一声,两道金光直冲而下,殊玉和桑翊的手腕上瞬间被缚上了捆仙绳。 还真是防他们防得彻底, 殊玉御剑而起,桑翊也跟了上去。 这捆仙绳,早已对熟知秘术的殊玉与桑翊无用,可他们心有灵犀,都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桑翊趁着殊玉看樊一木,回头勾了勾手指。 原本被他埋伏在屋檐与树枝上的雪球,全部随着他手势炸裂开来,融于茫茫大雪,无声无息。 “师尊,兵不厌诈和连环计之外,其实还有苦肉计呢……” 第191章 反水 悟道大会,便是修真界各门派选出代表,在台上交流自己修行时的一些心得。 樊一木带着桑翊和殊玉来到大会时,徐清正在台上说着自己的领悟。 他看台下众人听得入神,心里也高兴,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远远就看见殊玉和桑翊手上捆着绳索,被樊一木御剑带了过来。 徐清直接喷出一口茶,引得众人哗然。 在天都宗上,徐清早就领教过了殊玉的手段,现在看着她被区区一根捆仙绳就限制了自由,只觉得假得不能再假。 不过现在殊玉可是能养活天都宗的活祖宗,她爱玩哪一出,自己就配合哪一出,虽然不能理解,但是绝对能尊重。 周路遥张大了嘴巴,还没出声,就被迅速掠下台的徐清施了禁言术。 周路遥:“……” 云鼎派掌门孙云海的大弟子被桑翊在北渊之战中救过,一直对桑翊很是看好,现在看着桑翊被樊一木这样带来,不禁皱起了眉头。 等樊一木将殊玉和桑翊带到台上,孙云海便不悦地问道:“樊峰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来好好的悟道大会被中止,各门派都开始议论纷纷。 原本这样扫兴的事樊一木是不会去做的,他凡事只求一个小心谨慎,可是现在昆仑仙门三十三峰之间的矛盾已经不能再等,樊一木急了。 他急于这个契机,让他顺理成章地坐上掌门之位。 樊一木示意大家稍安勿躁,道:“今日我也不想这样扫了大家的兴,可是,我们门派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我实在是发愁!” 殊玉和桑翊都不说话,静静看着樊一木铺垫。 樊一木道:“诸位道友,你们有一部分人曾经参加过我们昆仑仙门的奖赏仪式,也就是在那一次,昊言宗出手灭了我们彩霞峰一脉,此事,修真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渠山林长老站起来,道:“确有此事,可是樊峰主,今日为何旧事重提?” 樊一木对着林长老躬身一礼,却转过身冷哼一声,“为何旧事重提,是因为我后来才得知,害了彩霞峰同门的人,另有其人,她,就是殊玉!” 徐清按住想要冲上台去的周路遥,满是无奈道:“坐下,坐下!瞧你那样子,你殊玉仙尊啥时候吃过亏?” 周路遥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然后露出了一个“唉好像有道理”的表情,点点头,乖巧地坐在了座位上。 其余人议论声不断,许多人看向殊玉的眼神都变得不对起来。 孙云海道:“樊峰主,话不能乱说,你可有什么证据?” “自然是有的”,樊一木负手而立,“我樊某人向来不做冤枉好人的事,许挽铃,便是我的证人!” 台下隐松派的柳吟月眼皮一跳,瞪大了双眼。 她曾经在弟子大比时输给了秦双渡,后来又在宗门里被半途入门的许挽铃抢尽风头,憋屈了好久,好不容易熬到许挽铃吃瘪,得到了门派的再一次重视。 现在听到许挽铃还好好活着,柳吟月差点骂娘。 不过她的嘴还没张开,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施了禁言术。 柳吟月吃了哑巴亏,左看右看找不到暗算她的人,最后鬼使神差看向台上,和被捆仙绳束缚住自由的桑翊四目相对。 桑翊对着她眯了眯眼,阴森森的表情使柳吟月瞬间觉得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是错觉吗? 可是,那人明明被捆仙绳束缚住了,可为何还会使用灵力封住她的嘴? 想起之前殊玉在隐松派的所作所为,柳吟月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看向台上与殊玉针锋相对的樊一木,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可能就要倒霉了…… 不一会,许挽铃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个女弟子从拜入昆仑仙门被发现天灵根,到彩霞峰一夜覆灭神智疯魔,再到背叛门派投入隐松派门下,最后又成为樊一木扳倒殊玉的人证,其间的曲折多变,叫人们不得不感叹。 “诸位道友”,樊一木神情严肃,“请安静,许挽铃是目睹了殊玉杀害同门的,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心底藏着这个秘密,老天有眼,终于在今日给了她这个机会!” 说罢,樊一木脸上满是关切,指着殊玉和桑翊被束缚住的手道:“他们已经被捆仙绳捆住,你只管说出真相,为师会给你公道!” 许挽铃苍白着脸,不发一言。 樊一木想了想,道:“是我疏忽了,我这就把他们的剑封起来。” 虽然被捆仙绳捆住,可是仙剑有灵,万一护主,也会造成伤害。 许挽铃却一把拉住樊一木,连连摇头。 徐清唉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封剑?封得住吗?殊玉那把剑,可是剑里面的天王老子……” 许挽铃后退两步,与樊一木保持开一段距离,忽然跪在台上,对着底下众人哭诉起来。 “各位道友,挽铃一直被有心人恐吓,如今,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她满脸泪水地看了一眼殊玉,道:“今日说出真相,就算挽铃死了,也算是瞑目了!” 樊一木勾起嘴角,等待着殊玉师徒身败名裂失去夺取掌门资格的那一刻。 可许挽铃下一句话,就让他僵在了原地。 “是樊一木这个人面兽心的老东西害我!”许挽铃道:“他杀了彩霞峰整整一个峰的人,看我疯了,才放过我,殊玉仙尊为了宗门和气,让桑翊设下结界护我周全,可是一等殊玉仙尊下山,桑翊闭关,樊一木便又买通其他弟子,故意闯进彩霞峰,来看我是否是装疯!” 樊一木目瞪口呆,指着许挽铃:“你!你不要信口雌黄!” 说罢,他已经一剑刺过来,毫不留情。 殊玉手腕上的捆仙绳应声而断,隔空一掌,樊一木便被打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想起来,在许挽铃于彩霞峰修养的那几年,的确有一个外门弟子不慎闯入了彩霞峰。 殊玉看着许挽铃,看着她的神情,发现的确不像作假。 樊一木的确试探过许挽铃,那时候,他利用买通别派弟子,想要把许挽铃这个天灵根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桑翊和殊玉防得死,没叫他钻了空子。 许挽铃被殊玉护在身后,更加有恃无恐,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道:“我有证据!” 第192章 桑掌门 台上忽然“唱起戏来”,这让台下众人兴趣高涨,一番你来我往下来,可比枯燥的悟道大会精彩多了。 殊玉单方面对樊一木毫无保留地放出威压,樊一木才后知后觉,自己在殊玉眼中,不过一介蝼蚁。 可她为什么要韬光养晦这么久,不直接夺权呢? 许挽铃将樊一木曾经给那个“误闯”彩霞峰弟子的信展示出来,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熟知樊一木的人,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樊一木的字迹无疑。 信上写:“今日此弟子若帮我闯进彩霞峰,查看许挽铃神智状况,则在当日付弟子三百灵石——樊一木。” 樊一木悔不当初。 他以为何明辉死了以后,许挽铃那样一个天灵根就此疯掉太过于可惜。 樊一木老早就有当上昆仑仙门掌门的意图,所以当时故意请了别派弟子帮他去查看许挽铃神智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再请许挽铃这个天灵根做他的徒弟。 这信,就是他给指派的弟子付灵石的字据。 那个弟子当时为了真正查清许挽铃是否已疯得彻底,拿着樊一木给他的信让许挽铃过目,可是许挽铃已经被殊玉吓出了阴影,死活没敢相信,还抢了信,怎样都不肯再还给那弟子。 直到昆仑仙门的人发现彩霞峰有异变,那弟子都没有把信抢回去。 后来,桑翊出关,加固结界,许挽铃便更没有了与樊一木接触的机会。 樊一木曾经想的是挺美,可是他没想到自那之后,许挽铃为了躲开殊玉直接叛逃到了隐松派,断了和昆仑仙门的一切可能。 书信证据在前,他已经辩无可辩。 许挽铃的控诉还未停止,“这老贼不满我活着,多次试图刺杀,后来他一剑刺破结界,我穷尽手段才从他魔爪逃出,走投无路之际,才拜入隐松派,成了昆仑仙门人人口中的叛徒!” 她忽然捂着脸哭泣起来,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直让人想要上前去宽慰。 许挽铃这一套,几乎没几个不动容的。 殊玉暗叹厉害。 “可是!” 许挽铃哭声戛然而止,“可是他还是不放过我,挑拨我和隐松派的关系,我被隐松派折磨得死去活来,差点就死在了隐松派!” “北渊之战使得昆仑仙门中失去了几个峰主,这老贼就起了夺掌门的心思,他救下我,却要我为他作伪证陷害殊玉仙尊,因为,殊玉仙尊是比他更有可能成为掌门的存在!” 一连串的控诉,叫本就被殊玉威压压得喘不过气的樊一木干瞪着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桑翊挣开捆仙绳,配合着做戏,温柔地搀扶起许挽铃,道:“挽铃,你真是受苦了。” 台下被施了禁言束的周路遥翻了个白眼。 徐清解了周路遥的禁言,啧啧感叹,“看见了吧?只有你殊玉仙尊坑人的份,谁能有本事坑得了她?” 所有人在等着樊一木解释,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他在威压之下呼吸都是痛的,根本无从辩驳。 徐清知道这时候站队是最有效的,于是他踏出一步,“昆仑仙门这样高尚的门派,却总是被这种宵小惦记,我看,还是殊玉仙尊当掌门最合适,各位道友,你们觉得呢?” 有不少和徐清殊玉交好的人纷纷赞同,议论声渐渐高了起来。 殊玉却对着台下行了一礼,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北渊之战,我曾渡天劫”,殊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神情落寞,“很多道友都见了,我受了重创,现在,我的修为已经只减不增了……” “可是”,殊玉转头看向桑翊,“我不忍心昆仑仙门再受分权割据之苦,我心里有个人选,当信任的掌门最为合适,那便是我的徒弟,桑翊。” 孙云海听了这话,哈哈大笑,第一个站出来,赞成道:“桑翊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人品端正,修为又高,试问在座的各位,北渊之战的时候,哪个门派的弟子没有受到过桑翊的照拂?” 这话倒是真的,桑翊本就是北渊之战最大的功臣,这点恩情人人都记在心里。 殊玉趁热打铁。 “如果我的徒弟能够成为昆仑仙门掌门,我师叔愿意将拂岚宗归于昆仑仙门,并且,我已经买下天都宗的所有仙剑,这些仙器,我都会送给我的徒弟,用来壮大昆仑仙门。” 拂岚宗掌门是江离,这是修真界最大的药宗;之前传说天都宗的仙剑被一个神秘的买家包揽了买卖权,不想那人竟是殊玉。 最大的药宗,和天都宗这样的器宗,竟然会因为桑翊继任掌门,归附于昆仑仙门! 殊玉能买下整个天都宗,这又说明,她的财力有多恐怖? 更别说,桑翊在修真界的名声,还那样的受欢迎。 所有筹码加在一起,再没有一个人,能与桑翊的后台匹敌…… 这恐怖的实力。 这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 桑翊深吸一口气,殊玉原来从设计钱放之死那时起,便已经为今日埋下了伏笔。 空气微冷,可桑翊的眼眶已经红了。 师尊一切的筹谋,来之不易,却在最后把所有的好处都归于自己,所受之沉重,他根本再无可能还清。 其余峰主一看殊玉亮出的底牌,都纷纷沉默。 在场的门派也不傻,看清了昆仑仙门今后的实力后,纷纷为桑翊呐喊。 “这不就是妥妥的掌门苗子吗?” “对啊,年少有为,能力卓绝,谁能比得上?” “这就是咱们修真界的希望啊,桑掌门,看我看我,以后可要多来往啊!” 局势已定。 樊一木面如死灰,罪名加身,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原本花大力气为自己设下的继任掌门的舞台,变成了桑翊的主场。 看着台下众人和剩下的峰主们都开始喊“桑掌门”,樊一木垂下头,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悟道大会以半场告终,桑翊正式被拥为昆仑仙门新任掌门,樊一木的生死,也就交到了桑翊的手上。 许挽铃跟着殊玉回到了凌霄峰,再也没有看樊一木和剩下的峰主们一眼。 于情于理,除过那一己之私,樊一木其实并无大恶,殊玉明白他有多冤枉,也并不想要他的命。 桑翊应着殊玉的意思,将樊一木困在了他自己的玉花峰上,所用阵法与樊一木之前囚禁殊玉和桑翊的一模一样,充满了讽刺。 他将在玉花峰上,不得而出。 第193章 亲事 天幕星子稀疏,殊玉盘腿坐在凌霄峰山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阵风吹过,殊玉淡淡道:“你终于来了。” 苏杳呵呵一笑,现出身形,“好久不见啊,从北渊底下出来,心情怎样?” 殊玉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蒲团,示意苏杳坐下。 苏杳施施然伏在蒲团上,两条又长又白的腿从清凉的红色裙摆下显现出流畅的线条,毫不在意座位的粗糙。 殊玉坐姿端正,像是严肃的神仙,苏杳伏在地面,像是一个成了精的狐妖。 一红一白,像酷暑与寒冬,对比鲜艳。 殊玉道:“看来你也去了一趟北渊,怎么,惊喜吗?” 苏杳冷笑一声。 “你倒是聪明”,苏杳手指勾了殊玉落在袖子上的一缕长发,缠在指节上玩,“现在北渊那么一大块书命石,对我来说就是个石头了。” 殊玉竟也不恼,任由苏杳把玩她的头发。 在她离开北渊之前,殊玉曾对北渊之下的书命石写了一句话—— 从此,本书命石不会再对苏杳的任何要求应验。 苏杳去了北渊一场,万万没想到殊玉竟然还会这么“玩”。 “哼”,苏杳很快对殊玉的头发失去了兴趣,“就连别人帮我下命令,都没有用。” 殊玉道:“谁叫你非要引导我去看那书命石,我若是不知道书命石,自然也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一切。” “因为有趣啊”,苏杳又躺在了蒲团上,看着夜空,“只要知道了‘那个人’是你,我就不会让你轻松地活着。” 殊玉瞥了一眼苏杳,“那个人”? 苏杳嗯了一声,“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你竟然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就更让我生气了,凭什么?” 殊玉只觉得苏杳莫名其妙,转头失去耐心,道:“不知所云。” “哈哈哈哈哈”,苏杳随手折了身边一根毛毛草叼在嘴里,“我也想有这种感觉啊,我也想面对这样的话说一句‘不知所云’,殊玉啊殊玉,其实早在殷墟交手,我不用徐如初算卦,便知道了你是我要找的人。” “嗯”,殊玉语气冷淡,“我不管你要找什么人,既然你说的那个人是我,那么,你想怎么样?” 苏杳拿下嘴里的草,忽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殊玉的这个问题,很值得思考。 半晌,苏杳才喃喃道:“我想怎么样?我当然,是想毁,了,你,啊。” 话音刚落,二人已经一掌对上,殊玉化神修为,自然要更甚一筹,不过苏杳也没有狼狈到哪里去,被掌风掀开之后,在空中翻过一个跟头,然后稳稳落了地。 殊玉眯着眼打量苏杳,“除过殷墟,我不记得我跟你有什么过节,到了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苏杳拍拍手,“化神修为?你还真是什么都有,你既然什么都有,我更想要你消失了。” 殊玉怒而拂袖,“真是个疯子。” “谢谢夸奖”,苏杳说着就打出一掌,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不过殊玉早有应对,她脚下瞬间成阵,片刻之间便阻挡了苏杳的攻击。 桑翊静室内。 孙云海来回踱步,满脸的不悦。 桑翊也眉头紧皱,道:“孙掌门,其余事都可以商量,可是唯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自从桑翊成为昆仑仙门掌门之后,他便有了一个独立的院子。 掌门院中房屋摆设应有尽有,比殊玉的凌霄峰大了数倍,显得更加豪华。 可是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桑翊还是会趁着门派所有人不注意,把自己用传送符传送回在殊玉小院住过的那间小屋子,在里面休息。 孙云海哼了一声,道:“我孙女花容月貌,还有才情,修为也远超同龄女子,她的确是一个良配人选,桑掌门说不见就不见,实在是不给老夫面子。” 桑翊心里不耐烦,可是也知道不能闹得太僵,便道:“并非我不给您面子,而是我刚刚当上掌门,处理门派事宜还不顺手,正需要慢慢长进。” 孙云海面色稍缓,“唉,年轻人啊,听我一句劝,你早点成亲,也不会耽搁门派的。” 桑翊摇头,“我还是更想先当好一个掌门,再谈终生大事。” 孙云海思忖良久,道:“桑翊,你是我很看好的一个年轻人,这样吧,如果你能娶了我的孙女白莺莺,我会以我云鼎派作保,拉拢修真界与我交好的人,拥你为修真界仙首,你看如何?” 桑翊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孙掌门,我不是……” “小翊儿”,殊玉忽然从外面推开门,她对着孙云海点点头,“不好意思,我走得急,没有注意到你们在密谈,一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话,孙掌门,不会生气吧?” 孙云海先是愣住,又打了个哈哈,“哪里哪里,殊玉仙尊是桑翊的师尊,一直以来听说你对桑翊是照顾有加,桑翊也很是重视你这位师尊,如今儿女婚姻大事,被仙尊提前知晓,也是件好事!” 这话说得漂亮,殊玉点点头,“孙掌门客气了。” “不过”,殊玉满脸忧心,“我这徒弟比较死心眼,这种事情我也不能替他做主,这样吧,哪天让小翊儿见见您的孙女白姑娘,再做决定如何?” 孙云海一听有戏,立刻点头,“还是殊玉仙尊有办法,你放心,若是事成,我一定会尽我全力让桑翊当上仙首,桑翊本就年轻有为,是做仙首的材料!” 可不是嘛,殊玉想起前世的桑翊,又看着面前一脸委屈的桑翊,神思有了些恍惚。 苏杳与她对了几招,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不见了,殊玉无心纠缠,本来想找桑翊商议一些事,却不想听了一耳朵儿女情长。 送走了满脸笑容的孙云海,殊玉站在院子里,一时和桑翊相对无言。 桑翊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尊,你明知道我对你……” “够了!” 殊玉忽然打断。 “你现在是昆仑仙门的掌门,坐了这个位置,就要担起这个责任,你还要那样幼稚下去吗?” 桑翊胸口剧烈起伏,忽然跪下来抱住殊玉的腿,红着眼睛道:“师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第194章 试探 殊玉最害怕的就是桑翊这样,明明这个徒弟现在已经成了修真界一个众所周知的大能,可是撒起娇来,实在令人不好拒绝。 殊玉起了满胳膊鸡皮疙瘩,她挣动一下,道:“撒开。” 桑翊十分执拗,就是不动弹,“我不。” 殊玉:“......” 她道:“堂堂掌门,被人看见了,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桑翊道:“只要师尊不想被人看见,那就没有人能看见。” 殊玉:“......” 说得好有道理,这世上的确还没有人能偷窥到化神大能的隐私。 “那你怎么样才愿意松开?”殊玉皱眉,“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 桑翊道:“师尊不要逼着我去和什么莺莺燕燕见面就行。” 殊玉又想起了桑翊的心思。 她忽然冷下声调。 “桑翊,起来。” 桑翊感觉到殊玉情绪有变化,松开了手,但还是跪着看向殊玉。 殊玉低头,望进桑翊眼眸深处,一字一句道:“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你可以受到很多门派的支持,成为很多人一辈子都想当却当不了的修真界仙首,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这都是一个稳赚不亏的买卖。” 桑翊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殊玉道:“桑翊,你不是从小就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人吗?修真界仙首,还有谁比这个位置更厉害?” “不”,桑翊低下头,额头上的头发遮住了眼睛,高高的马尾从肩头滑下,落在腰间,看上去有几分乖巧。 “师尊,强大的人,难道不是真正坚守内心的人吗?” 殊玉一时没有明白桑翊的话,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桑翊道:“我内心只爱你一个,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会因为什么仙首之位而改变。” “你!” 殊玉为之气结。 她真的发了火,放出了威压。 “唔”,桑翊发出一声闷哼,感到头颅千斤重,无法抬起头来。 但是他嘴里依旧不服软,道:“我爱师尊,就算师尊不爱我,我也可以偷偷爱着师尊。” 殊玉眼中怒气更甚,桑翊跪不住,一只手撑在地上,青筋暴起。 桑翊声音都变得气息不稳,嘴里继续说,“师尊,北渊藤林里的长藤是被你毁去的,回来之后,我查遍古籍,长藤有灵,若被谁毁去,便会畏惧于谁。” 殊玉瞳孔骤缩,桑翊身上的威压瞬间暴涨,他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趴在了地上。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连开口说话,都变得极其艰难。 肺腑之中几乎要被挤压变形,呼吸之间带上了血的味道,桑翊嘴角溢出了鲜血,却还是低低笑了两声。 他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所以,师尊,三生姻缘的梦境里,只有我失去了记忆,而你,从始至终,没有丢失一丝一毫的记忆。” “你胡说!” 殊玉双手紧握成拳,隐于袖中颤抖,胸膛起伏,显然是气得狠了。 桑翊道:“若我是胡说,师尊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化神大能的威压,却丝毫停不住桑翊的嘴。 “师尊,我不管你怎么想,可是那姻缘梦境,于我而言,刻骨铭心。” 殊玉深呼吸几次,渐渐平复心情。 “桑翊”,她忽然冷笑,“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桑翊也笑,“是吗,师尊”,他忽然将自己的所有修为全然封闭,“那我也随时可以因为你死。” 封闭所有修为,便如同凡人一般,于修士面前弱小如蝼蚁。 化神大能的威压能压死修士,凡人之躯,更加脆弱。 就在那一刹那,殊玉心里一沉,压在桑翊身上的威压消散殆尽。 桑翊咳出一口血沫,爬着坐起来,眼睛看着殊玉,慢慢用袖角擦去嘴边血痕。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殊玉心惊。 “师尊,你看,我这么大逆不道,你也没有杀了我。” 威压之下,当时只是一念之间,可是殊玉收了手。 殊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收了手。 杀了桑翊,不过弹指一挥。 前世仇恨与现世纠葛缠绕在一起,让殊玉觉得窒息。 她转身,再也没有看坐在地上的桑翊一眼,沉默离开。 殊玉走远了,桑翊才猛地呕出一口血,然后没命地咳嗽起来。 长藤之事,什么查了古籍,都是假的。 桑翊在雪地里堆了一个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雪人,才是试探的细节。 若殊玉在梦境中当真没有丢掉记忆,便会认出那个雪人。 若她梦境中也只是个凡人,桑翊堆雪人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是不会认得雪人的。 可是,就在殊玉于院中看到桑翊堆出来的雪人时,当时的眼神,便说明了一切。 这是一场心理的博弈,桑翊只是试探,却没想到竟然真的令殊玉勃然大怒。 难道......? 他自卑,不敢深想。 殊玉实在像是一个无情道修,往情一字上去想,桑翊都会觉得这是一种亵渎。 但是他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殊玉却没有当场诛杀他,是真正发生的事。 明明完好无损离开的是殊玉,狼狈咳血的人是桑翊,可是这一场交涉,却好似是桑翊赢了。 夜色很浓,微风无声...... 许挽铃来到殊玉卧房,道:“仙尊有事找我?” 殊玉还没从方才的怒火中缓下来,她知道有很多事还未解决,便用力掐了掐眉心,压住心头诸多心事,道:“让普通人有修为,我的确有办法,但是这办法来自魔族,用不用,在你。” 许挽铃眼神坚定,道:“我用。” 殊玉摆手,“先别急着下定论,这功法有些凶险,若是把握不好度,会让自己有不可逆转的损失。” “我已经没有更好的路可走了”,许挽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为了修为,我愿意,我绝不会甘愿做他人眼中的蝼蚁,力量才是我的后路。” 殊玉认真看着许挽铃,道:“悟道大会做得不错,既然我兑现我的承诺,你也自己愿意,那你便拿去吧。” 她将一本禁术递给许挽铃,许挽铃开心地伸手去接。 “可是”,殊玉又收回手,“养狗也要有条狗链子”,她又从空间里拿出一枚丹药,“吃了它,我便给你。” 许挽铃看着那枚丹药,沉默片刻,点头接过,吞了下去。 这是她选择的交易,她无怨无悔。 第195章 苏吟 魔族。 徐如初坐在巨大的星盘阵中,垂眸不语。 他周身散落了一地的古籍,手中半掩着一卷书,若有人仔细去看,就会看到满页都是在说一种叫做书命石的东西。 苏杳一回来,就来这里找徐如初。 空荡荡的大殿里,唯有徐如初头顶有一道外面的光射进来,投在徐如初的身上,显得他多了几分疏离与出尘。 他依旧穿着自己的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仅仅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他像个神仙。 “你终究还是去找她了?”徐如初不用回头,便听出了苏杳的脚步声,他道:“终究,还是宿命。” “不要总对人家说这样高深莫测的话嘛,人家听着头疼”,苏杳瞬移到徐如初身边,挨着徐如初坐下来,然后抱住徐如初一边胳膊,靠在他肩头。 徐如初手中的书卷滑落,他想伸手去捡,苏杳却弹指一挥,把书卷甩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看那些干什么?”苏杳语气里充满了疲惫,“今天怎么没去看你那苏吟妹妹?” 苏吟,那便是徐如初与魔族沾染上关系纠缠一生的起因。 徐如初曾以为她命不久矣,卜出了害她之人是苏杳的卦,然后引起了苏杳的注意。 看徐如初垂眸不语,苏杳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用洁白如玉的手撑住地面,然后朝着徐如初凑过去,红唇微张,作势要吻上去。 徐如初感觉苏杳贴近,睁开双眼,见苏杳的双唇已经与自己的不过毫厘,突然伸出手,将掌心挡在了苏杳面前。 苏杳戏谑地一笑,道:“不是不理我吗?怎么,现在肯正眼看我了?” 徐如初看进苏杳婉转魅惑的狐狸眼深处,自己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 苏杳最厌恶徐如初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一把推开徐如初站起身来,道:“滚!” 徐如初坐着没动,反而开始回答苏杳刚刚问的问题。 “苏吟已经痊愈,不再需要你的血了。” “哦?”苏杳眼里又带上了兴味,“她不是说不用我的血就得死吗?怎么现在就痊愈了?” 言外之意,其实是苏吟一直在骗徐如初。 徐如初淡淡道:“我是一个卜卦的人,苏杳,你知道的,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骗得了我。” 苏杳道:“那你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在我身边任劳任怨给苏吟求血续命,难道只是在作践自己吗?” 徐如初手指微蜷。 “哦!”苏杳忽然转身,走到徐如初面前,弯腰仔细打量徐如初的脸,“原来你喜欢被羞辱?” “苏杳!” 徐如初真的忍无可忍了。 “你一直这样像个疯子,很好玩吗?!” 苏杳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 “你敢这样和我说话?”苏杳一把扼住徐如初的脖子,“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只不过觉得你有趣,拿你玩玩罢了。” 徐如初喘不上气来,对着苏杳又露出了她最厌恶的悲悯表情。 苏杳的怒火“蹭”地被点燃,手中加重了力道。 她是魔族之主! 这天下,几乎没有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凭什么徐如初总要拿着这么一种可怜的眼光看她,凭什么?! 她可不是什么需要人怜惜的可怜虫! 徐如初眼前开始发黑,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大限将至。 “魔主”,就在这个时候,殿外忽然有人来报,“苏吟说,要见你。” 苏杳冷笑一声,忽然松开手,徐如初肺腑间呛入空气,开始剧烈咳嗽。 他半趴在地上,眼睛里流出生理性泪水,眼睛红红的,看上去狼狈极了。 苏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怎么,想不想去看看你的苏吟妹妹?” …… 魔主的位置下方,跪着一个衣着素雅的柔弱美人。 苏杳侧躺在美人榻上,露出光洁的两条长腿,一只胳膊支着头,看也不看地上的人。 徐如初沉默着站在苏杳身后,不发一言。 这柔弱美人,正是苏吟。 她哭起来,就像是朵被细雨打湿的小白花,于风中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姐姐”,苏吟用手帕擦着眼泪,“你可是我的亲姐姐,为什么,总是容不下我呢?” 苏杳依旧没有看苏吟,她目光放空,仿佛沉浸在什么回忆之中。 “如初哥哥”,苏吟膝行两步,“你说姐姐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徐如初看着一脸无辜的苏吟,低声道:“没有,她只是在发呆罢了。” 苏杳听到徐如初的话,翻身坐起,道:“我想吃荔枝。” 徐如初立刻上前两步,用修长的手指捏起一颗荔枝,开始认真剥了起来。 “不要对着我用哭哭啼啼那一套”,苏杳很不耐烦,“我是个女的,喜欢美男,你这样哭,不会让我觉得可怜,反倒容易叫我起杀心。” 苏吟立刻不哭了。 “姐姐”,她道:“我听说,你从北渊带来一块石头,作为妹妹,我也想看看那块石头……” 苏杳眯起眼睛,气氛忽然凝固。 徐如初正好剥好了荔枝,将其递到苏杳嘴边。 “啪”地一声,苏杳反手打掉了徐如初喂过来的东西。 荔枝落在地上,一路从台阶上滚下去,沾满了灰尘,已经不能再吃。 “不是我告诉她的”,徐如初似乎并不惊讶苏杳的行为,“若是我告诉她,就等于我在帮她送死。” 苏杳眨眨眼,也觉得的确如此,她站起来俯身,看着苏吟,“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吟忽然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她道:“姐姐,颜无锋那个傻子,不如我好用的。” 颜无锋,曾被苏杳捡到,成为了魔族少主,更是魔族里的一个修炼疯子。 苏杳从北渊拿回书命石的事,他算是知情的一个。 颜无锋向来崇拜苏杳,不会去做故意泄露消息给苏吟的事,看来,颜无锋是被苏吟套了话。 “姐姐何必生气?”苏吟一改方才怯懦,“如今你已成魔主,我对你构不成威胁,让我当你的助力,比那个只知道修炼的莽夫有用得多。” “你?”苏杳冷笑,“你会那么好心?” “当然”,苏吟勾唇,“我有办法,能让你除掉那个叫做殊玉的人……” 第196章 名单 许挽铃在一个深夜离开了凌霄峰,她心中想着殊玉对她说的话,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土地,又抬头望天。 她因殊玉而坠入深渊,又因殊玉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力量,其间情绪,并不能简单道出。 但是此时此刻,许挽铃却又多看了一眼殊玉静室里亮着的灯。 “殊玉,你说,我能信了你吗?” …… 殊玉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个平安扣。 那是曾经她和桑翊下山时,桑翊买给她的礼物,并许愿希望她平安。 那时候,殊玉一心想要桑翊死,并不曾仔细去看过这个礼物。 现在这黛色的玉就静静躺在她的手心,在烛光下带了几分暖色。 “你来了?”殊玉感到一阵凉风窜进屋中,“看来,这次你并不想要只是打架。” 苏杳显出身形,她身上依旧是那件火红的裙子,整个人如同一朵艳丽的玫瑰,优雅至极。 “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盯上你?”苏杳不客气地拿起殊玉面前的茶盏,饮下一口茶,“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殊玉道:“那个杯子是我喝茶用的。” 苏杳无所谓地将杯子放回桌案,“咱们本就不分你我,我不嫌弃。” 殊玉听了这句不分你我,皱起眉来。 “你什么意思?”殊玉知道苏杳这句话定然不会是无心,“你究竟想要找我做什么?” 苏杳道:“你若肯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殊玉略一思索,道:“你想让我跟你再去北渊?” “聪明”,苏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不过你聪明,也是正常。” 这肯定不会是一个简单的邀约,殊玉道:“我还有凌霄峰这么大一个峰,很多事没有处理好,我的徒弟才当上掌门,我凭什么扔下这么多正事不做,赴你的约?” 苏杳哈哈笑了几声,“你不要和我谈条件,我能知道你的心思,在你眼中,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之事,你一定,会跟着我去北渊的。” “哦?”殊玉也笑,“我连我自己的心思都不清楚,你就清楚?你以为你是谁?” 苏杳忽然道:“殊玉,生而为人,我苏杳也有姓氏,虽然我那便宜妹妹苏吟深为我所厌恶,可是我们还算是姐妹,都姓苏,可你呢?” 殊玉看着苏杳,心里尘封的酸涩渐渐生出。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生来孤独,没有亲缘。 苏杳见殊玉沉默,并不打算停嘴。 “你或许一直是觉得自己没有亲人,一路陪你走来的,也只有你的师长,是吗?可是我若问你,你为何连姓氏都没有,你该作何回答?” 殊玉忽然觉得手脚冰凉。 在桑翊回溯轩辕厉和冷无伤梦境的时候,她看到桑翊有亲生爹娘牵绊,自己就生出过一次难以言明的情绪。 她对自己的幼年记忆一无所知,从记事起,就已经是夙灵仙尊的徒弟了。 为何,自己对更早以前的曾经,毫无执念呢? “如此”,苏杳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殊玉的眸子,挑衅道:“你还不跟我去北渊一看究竟吗?” 殊玉隐隐约约觉得,苏杳会让她知道一个不得了的真相。 北渊底下,她已经去过一次,那里除了一块山一样高的书命石,便什么也没有了。 不,好像,还有一具不知道望了书命石多久的骸骨,和被自己毁了一半的藤林。 可是,那些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机会只有一次”,苏杳冷哼一声,“想必你也大概了解我的脾气,若是你这次拒绝了我,下次我或许就没有心情帮你了。” 这样的催促,咄咄逼人。 殊玉似乎再没有选择。 可是殊玉很快从不该有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干脆道:“不,我不跟你去。” 苏杳没想到殊玉拒绝得这么干脆,不解地看向她。 殊玉拿回主动权,勾唇道:“魔主大人也不是闲的没事做好人的人,我不跟你走,你那不为人知的目的就达不到,我这次就算拒绝了你,你还是会来找我的。” 苏杳:“……” 殊玉继续道:“等我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跟你去吧。” 苏杳语气冷了下来,“心情?你还是个做事看心情的人?” “不然呢?”殊玉伸手轻轻一拨,那个被苏杳用过的茶杯就摔到地上变得稀碎,“你看,用不用这个茶杯,也是看我心情。” “这是我凌霄峰,是我殊玉的地盘,魔主,你和我硬打打不过我,就想用我可能在意的东西扰乱我的心神,我轻易上钩的话,也太让你这个对手觉得无趣了。” 苏杳简直要被殊玉气笑了。 她终是甩袖而去。 殊玉看着地面碎了一地的茶杯,道:“桑翊,你隐藏身形的功夫还不到家。” 桑翊垂着脑袋从窗户翻了进来,乖乖跪在地上。 “你都听到了?” 桑翊点头。 殊玉道:“你能在这里偷听,是我不介意你听。” 桑翊道:“徒儿明白,没有人能偷听化神大能的秘密,可是……” 殊玉道:“可是什么?” “可是师尊,你的确是一个无姓之人,你的身世,你真的不在意吗?” “在意”,殊玉如实回答,“一个人,怎么可能甘愿连自己是怎样出生在这个世上的都不在意?” “那师尊真的要跟着苏杳去北渊吗?”桑翊很是担心,“她是一个性情乖戾的人,定然没安好心。” 这些,殊玉怎能不清楚? 她沉默片刻,忽然道:“桑翊,我要闭关,在我闭关之后,我要你帮我除掉一些人,甚至一些门派,你做得到吗?” 桑翊目光坚定,“我能。” 殊玉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弟”,她将一张纸从空间拿出,递给桑翊。 这张纸上列着很多人的名字和门派的名字,桑翊仔细一看,发现上面的“何明辉、钱放、云啸、拂岚宗、昊言宗都被朱砂画了大大的叉,剩下半页有人的名字,也有一些眼熟的门派名,还没有被画上叉。” “没有用朱砂画上的,我都要他们下场凄惨,记住了吗?” 殊玉自知北渊她非去不可,但是前世的仇家,她都不会放过。 桑翊已经成了一把完美的锋利的刀,也是时候让他发挥该有的作用了。 桑翊跪在地上,眼神诚挚,道:“只要是师尊剑之所指,皆是我的仇敌。” 第197章 三魂七魄 “仙尊”,剑欢的声音里带着关切,“你一个人真的没有问题吗?” 殊玉站在北渊边上,看着墨色海水翻滚,沉默不语。 文庭道:“此处凶险异常,仙尊你虽然有书命石在手,可是凡事都有意外,你......” “我是非去不可的”,殊玉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我总不能活了这么久,还不清楚我自己是谁,我为什么会经历这些。” “唉......” 文庭跟了殊玉这么久,知道殊玉的脾气,不再说话了。 “仙尊”,剑欢道:“我陪你去,你是最厉害的,我也是剑里面最厉害的!” “好”,殊玉低头看着剑,“放心吧,我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你还真是老奸巨猾”,苏杳的声音传来,“要不是我气不过又在凌霄峰去而复返,今日还真要被你先下手为强了。” “那是你笨”,殊玉挑衅地对着苏杳笑,“我也是高估了你,我以为你会看透我的想法,早早在这北渊边上等着我。” 苏杳:“......” 二人一同飞入北渊,一红一白两道灵流闪过,顷刻间被海水吞没了身影。 北渊之水一沾上皮肤,便是熟悉的疼痛。 苏杳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比起化神境界的殊玉,被侵蚀出来的伤口要多一些。 亘古不变的安静...... 殊玉先苏杳一步到达书命石旁,祭起剑欢剑环视四周,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苏杳落地时踉跄几步,看着殊玉几乎毫发无损的样子,道:“你总是受尽了偏爱。” 殊玉呵呵一笑,“偏爱?不,这世间从不曾给过我偏爱,只是你弱我强罢了。” 苏杳没有办法辩驳,站在一边生闷气。 殊玉看起来是个不谙世事的人,为何嘴上这么会怼人,简直令人讨厌得紧! 见苏杳不说话了,殊玉继续沿着书命石走,想要发现一些上次没有发现的细节。 “别瞎走了”,苏杳抱着胳膊看着殊玉的背影,“你不明白你的身世,再怎么走,也不会有结果的。” 殊玉听了苏杳的话,转过头问道:“身世?”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苏杳,我问你,我的灵力波动,为何会和书命石有呼应?” “你猜”,苏杳并不回答,反而靠在书命石上,“我倒想知道,你能聪明到什么地步?” “我并不是神仙”,殊玉继续往前走,“你若不告诉我,那我就在这里消磨时间,反正我不急。” 苏杳:“……” 二人一前一后就这样默默走了许久,殊玉将自己的灵力凝聚于指尖,轻轻抚摸着书命石,感受到来自它的深邃回应。 苏杳见殊玉真的不急,大有一种在自家花园散步的调调,道:“我若告诉你,你敢信吗?” 殊玉站定脚步回头,“都到了这一步,我不配合你,似乎也别无选择。” 算你识时务,苏杳道:“你将自己的三魂七魄试着融入书命石,你就能因为书命石逆天的作用看到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修士的三魂七魄离体,这说白了,是要命的事。 “反正我把方法告诉你了”,苏杳抱着胳膊,“你做或者不做,都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若是不做,苏杳也奈何不得她,大不了在北渊底下打一架,反正以苏杳的修为,也讨不到她的便宜。 可是,这样或许便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永远不会知道,她的重生,是不是另有原因。 若是想要知道真相,殊玉便要将魂魄抽离身体,把自己的命作为赌注,这无疑是找死。 难道,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 殊玉试图用灵力在书命石上写“殊玉知道了身世”这句话,可是,她发现自己的灵力无法写出这样的字。 “你能让书命石不听命于我,难道我就不能让世间只有这一种方法帮你了解前尘吗?” 苏杳终于在殊玉面前找到了几分成就感,“殊玉,认命吧,除了我告诉你的这个方法,你再也找不到了解前尘的途径了。” 殊玉低下头,叹道:“我早就该想到的。” 下一刻,殊玉凝聚灵力,在书命石上写下一句话:“殊玉抽离三魂七魄融入书命石,查清前尘往事,安然回归之前,任何人无法趁机干扰。” 下一刻,苏杳硬生生被定在了原地。 殊玉坐在书命石下,集中念力,使三魂七魄于肉体脱困,下一刻,白光大盛,书命石微微颤动,苏杳眼睁睁看着殊玉魂魄进入书命石,竟是毫无迟疑。 其实,本就该如此的。 苏杳垂下眼睛,也不知殊玉知道真相了,事情又会是怎样的走向…… 一片混沌。 殊玉感受着自己能感受到的一切,发现她正处于一个人的神识之中。 她发现这个人的神识极为强大,自己虽然已经到了化神境,可是与她能感受到的此人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神识里,这个人因一个问题,产生了两个念头,正在争吵不休。 “这个位面诞生我这样的存在,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听到另一个与她类似的东西在大喊,“是错的,天生你,你却一无是处,你带来的,是争夺、是矛盾、是战争!“ 同时,她又感觉到自己在呼喊,“不,是对的,众生皆苦,能完成他们的心愿,又有何不对?!” 这两个相左的意见忽上忽下,忽强忽弱,神识的主人开始躁动不安,最终,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是对是错,交给天来回应,我愿化为磐石,以意念结成精石两块,让这乾坤造化给我答案!” 语罢,殊玉感到一阵强大的推力,将她和另一个与她争辩的存在推出了神识,接着,她似乎是随着汹涌的波涛,被强力的海水带到了岸边。 两颗石头日日受风吹雨打,又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很快,她旁边的石头化为了人形。 那是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殊玉虽没见过,但是也认出了她是谁。 苏杳。 苏杳化为人形后,仔细观察了一眼殊玉魂魄所在的石头,然后将她丢在了一边。 殊玉就看着小女孩形态的苏杳坐在海边,静静看着日升月落,连着半个月不吃不喝,一言不发。 直到三个月后,海边走来了一个人…… 第198章 心声 一个路过的男人看着苏杳,上前两步,刚想说话,苏杳猛地回头,眼神凌厉。 他后退两步,苏杳的眼神游移在他身上,像是毒蛇盯上了猎物。 这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善,男人低声骂了句小杂种,看着苏杳有一种要冲过来的架势,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恐吓道:“小杂种别过来,过来打死你!” 可是苏杳似乎并不害怕这样的威胁,她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快步朝着男人走过去。 那男人没来由地害怕,用力把石头砸在了苏杳的头上。 殊玉看到苏杳因疼痛站住停了片刻,然后顶着一脸的血,仇恨地看着男人。 男人又捡起一块更大的石头,逼近两步。 苏杳趋利避害的本性被唤醒,后退了几步,与男人拉开距离。 这样的退让取悦了男人,他嘲笑两声,刚想转身离开,却看见脚下有颗玉石在阳光下发出了夺目的光芒。 他俯身捡起玉石,殊玉看到男人的脸在自己面前不断放大,然后发出了感叹—— “这可真是颗宝贝!” 他转身,将殊玉化成的石头揣进袖子里,心满意足。 可这一幕刺痛了苏杳,她忽然发出疯魔般的吼叫,一下子上前扑倒了毫无防备的男人,手中随手拿起一块石头,敲晕了他。 “凭什么,你就算是一颗石头,也能引人爱怜?!” 苏杳从男人袖子里翻出殊玉化成的石头,将它摔在地上,“为什么因为他的一个问题,我就要背负恶,背负被人忽略的命运,你就能背负善,去感受善意?!” 殊玉虽是一颗石头,但是被苏杳这么一扔,浑身漫上疼痛,觉得筋骨都要碎裂了。 苏杳犹觉不够,她用灵力覆盖在手中的玉石上,玉石表面浮现出几句命途真言:“仁爱世间,受人尊敬,一世无忧,伴侣忠诚。” 殊玉作为善念,将在化为人形后,感悟世间的真善美,被爱,被尊敬,来证明为芸芸众生奉献是没有错的。 苏杳并起剑指,自心口注入灵力,她的命途真言便也显露出来。 “憎恶人间,永世孤鸾,机关算尽,人心炎凉。” 这意味着苏杳的一生,将会与人世间的恶处处相关,来证明无偿为别人付出,是愚蠢的行径。 她不愿,不服,不甘。 凭什么自己的诞生,就仅仅是为了给人解惑? 凭什么自己一开始就是个工具,还要不明不白受到这些冤屈? 凭什么殊玉那块石头,就能拥有那么好的一切?! 苏杳越想越难受,忽然嘴角一勾,看着殊玉化成的石头,道:“你的命好?” 她并指如刀,将光滑的石头表面,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殊玉只觉刺骨的痛。 然而苏杳丝毫不满足,一笔又一笔,直到将手中的石头划到面目全非。 “我要你仁爱世间反被世间抛弃,受人尊敬却又被人构陷,一世无忧最终死于非命,伴侣忠诚却又遭到背叛!” 她本就非寻常人,诅咒一出,便已在真言之上生了根,发了芽。 苏杳将自己的命途真言也划掉,想来想去,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好,便写道:“我要有亲人,我要有人愿意爱我。” 真言一出,苏杳化为石头,落在了殊玉旁边。 后来的后来,殊玉被海浪冲刷到不知什么角落,日月更替,在一个清晨,开始了这故事的第一回合。 彼时夙灵与江离还是青年模样,他们受五藏仙尊教导,时不时会来海边修行,感受自然的规律更替。 “师兄,你看”,夙灵捡起了殊玉所化的玉石,“这颗石头本来那么漂亮,可是却被不知道什么人划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太可惜了。” 江离凑过来看,嗯了一声,“的确可惜,这是故意的吧,这什么变态干的事?” 他们看不到玉石上面的命途真言,却看得到石头上面的深深划痕。 夙灵道:“这颗石头不普通,我觉得,我和它有缘,师兄,我想把它带回凌霄峰。” 江离哈哈大笑,捏了捏夙灵的鼻子,“你可真是有趣,和石头有缘,想带回去就直说,还七拐八弯说这么多干啥……” 于是,殊玉便被夙灵带回了昆仑仙门。 昆仑仙门灵力充沛,加上夙灵每日在殊玉身边诵读经文,终于有一日,殊玉化为了人形。 夙灵得意地叫江离来看还不通人情的小女孩殊玉,“师兄你看,我就说这块石头不俗吧?” 石头竟然真的化为了人形,江离目瞪口呆,然后干笑着挠了挠头。 夙灵蹲在殊玉身边,看着殊玉无意识啃着手指,把手指从殊玉嘴里解救了出来。 “这个孩子还是石头的时候就命途多舛,被人以恶念对待,但是她在我心中十分特殊,所以我想等她开灵智之后将其收为徒弟,给她起名‘殊玉’,师兄,这名字如何?” 江离念了几遍名字,道:“好啊,特殊的石头,也就是殊玉,很好,以后,我就叫她小玉儿!” 后来的后来,便是殊玉记忆里的事了。 为什么师尊一直要自己一心向正道? 为什么师尊常挂在嘴边的,是要她“雕琢”自己? 为什么师尊一直在说,要她坚守本心? 因为,她受到诅咒,能轻易走向黑暗,能轻易放弃雕琢,能轻易失去本心…… 师尊,一辈子都在为了护好自己而努力。 殊玉的三魂七魄,都在因知道了真相而微微颤抖。 她想哭,可惜魂魄没有眼泪。 故人,早已陨落,无处可寻…… 原来,她的过往,竟是这般…… 因果恍然悟,当时却惘然。 殊玉的三魂七魄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却下意识觉得,还没有到归体的时候。 她看着自己的一生走到仙历二千四百六十三年,也就是她收桑翊为徒的那一年,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一切,是前世之事。 前世,她有什么事,是一无所知的呢? 殊玉带着满心无解的题,看向那个跪倒在殊玉脚边,恭恭敬敬的少年桑翊。 “弟子桑翊,拜见师尊!” 前世她没有过多注意这个徒弟,现在殊玉站在第三视角,才发现,少年桑翊看着殊玉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他看殊玉,不像是在看师尊,更像是在看着一个…… 一个故人。 殊玉皱眉,心中疑惑桑翊的目光,神识因书命石的加持,却如同拥有了无上神力,竟带着殊玉,融入了桑翊的神识。 殊玉惊讶地发现,自己成为了前世桑翊灵台里的一部分,她能够听得见桑翊的全部心声! 少年桑翊跪在殊玉面前,心中所想让殊玉心惊肉跳。 桑翊想的话是—— “殊玉,师尊,这一世,只要我成功让你杀了我,我便能为你改命成功了……” 第199章 师尊,恨我吧 转眼之间,殊玉已经听着桑翊的心声,听了三天。 这三日震惊连着震惊,到了这日再次看到桑翊做出反常举动,殊玉已经能够做到毫无波澜了。 桑翊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在胳膊上划口子。 前世殊玉与桑翊的住处并没有安排在一个院子里,所以殊玉从来没有发现,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桑翊会这样对待他自己。 殊玉这三日听桑翊的心声让她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前世的桑翊,是一个重生之人。 并且,不是第一次重生。 从各处细节推断,桑翊最少也经历了两世,并且每一世都会亲眼目睹殊玉的死去。 前世是桑翊重生的第三世,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桑翊一直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殊玉摆脱死去的惨烈下场,改变命运。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办法,那就是殊玉若要改命,就必须出于自身意愿,亲手杀了桑翊。 可惜,没有足够的积怨,殊玉一个一心向着正道的人,根本不可能出于本心,去随意杀掉任何人。 没有积怨,此局无解。 桑翊重生,似乎就只为着给殊玉改命这一个目标而活。 他整日找不到办法,压力过大时,便会一言不发地去划破自己的皮肤,释放内心膨胀的情绪。 每每看到殊玉时,桑翊的心声里,就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自责与懊悔。 殊玉与桑翊的灵台密不可分,日夜沉浸于如此压抑的思绪之中,她感觉自己即将疯魔。 前世的桑翊,是如何带着这份沉重,存活于世呢? 殊玉收下桑翊为徒三日之后,许挽铃见到了桑翊。 “阿桑”,许挽铃满脸委屈,“如果你师尊能收下我,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桑翊道:“师尊不肯收下你,是因为你拜师不成,踩死脚边蚂蚁泄愤,她觉得你没有善根。” 许挽铃愣住了。 “阿桑!”她一把抓住桑翊的胳膊,“我平日里很善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修仙之人,哪里会因为一只蝼蚁而动摇主意,分明是她冷酷无情!” 桑翊皱眉,“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因为你的力量太小,你泄愤也只能对着蝼蚁,谁知将来你修为高深,是不是,也会拿着凡人百姓泄愤呢?!” 许挽铃面对恶声恶气的桑翊,一时显得有些恍惚。 若是其他人这么凶她,她一定会凶回去。 可是,她已经失去了亲人和家园,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里,她只想要好好活下去。 桑翊是雷灵根,又拜了昆仑仙门的天灵根为师,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她唯一向上爬的机会。 “阿桑”,许挽铃眼中溢满泪水,“柳坡村时,别的女孩子都不跟你玩,我却一直拿家里的好吃的送给你,我帮你干活,还阻拦其余女孩子欺负你,我这样一直跟着你,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桑翊将头偏到一边,“你对我好,我感念你,可这与你诬陷师尊是两码事。” “怎么是两码事?!”许挽铃道:“一个好的师尊,怎么可能任凭徒弟那般苦求,也不动容,她就是把你陷于两难境地,她就是冷心冷肺!” 桑翊握紧了拳头,想要继续反驳,可那一刹那,他似乎找到了自己解决难题的方法。 假如他当一个不乖的徒弟呢? 任性、无理取闹、处处与殊玉唱反调,殊玉会不会先厌弃了他? 殊玉在灵台里将桑翊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忽然想起了前世桑翊对待她的种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心头掠上苦涩。 那些,原来都是他刻意为之吗……?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他就非要如此吗? 与许挽铃见面之后,桑翊回到凌霄峰,去了一处荒败的悬崖。 山风呼啸,桑翊对着天地下跪,语气里是压制不住的悲伤。 “师尊,前世为了改变一切,我当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以至于囚禁你,强娶你,你最终都不愿意出于本心杀死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啊……”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这是殊玉在轩辕厉冷无伤梦中梦听到过的话。 桑翊说罢,脑海里闪过前世的点点滴滴,他的记忆与殊玉共通,一瞬间,殊玉看清了桑翊口中的前世。 她看到桑翊拜入凌霄峰,日夜苦修,瞒着自己联络魔族,步步为营,打得修真界正道毫无还手之力,成功成为魔尊,最后将她殊玉囚禁于魔族强娶。 那时桑翊满心等着殊玉亲手杀死他,可是到最后,殊玉都因桑翊未取无辜之人性命为由,不忍杀他。 最终,殊玉命途难改,患上恶疾,受尽苦痛折磨,死在了桑翊怀中。 多么牵强,一个修为大乘期的人,竟也会莫名其妙地患上恶疾,然后死去。 命途真言,像极了悬在殊玉头上的剑,让她的每一世都逃不脱无形的桎梏。 桑翊跪在风里,他心中满是对命运无奈的怒火,满是已经渗透了灵魂的无力。 “师尊,只要我一步一步让你对我失望,终有一日,你会想杀了我吧?” 他想,他会在暗处把自己的师尊保护得很好,却不知,事情发展到最后,处处都会充满了不得已。 感受着桑翊内心痛如刀割般的无助,殊玉只觉得全身都在战栗。 桑翊背负了几辈子的担子,几乎压弯了他的脊梁。 他低下头,眼泪砸进黄土。 “师尊,求你恨我吧……” …… 后来,桑翊的表现与殊玉前世的记忆毫无二致,他因为许挽铃多次顶撞殊玉,怪怨殊玉冷心冷肺,与殊玉争了又吵,吵了又争。 在岁月的推移间,桑翊凭借自己的能力,当上了修真界的仙首。 直到,有人设计让桑翊丢失灵力,并将其嫁祸在了殊玉身上。 桑翊第一次感到了事情的失控。 能让他丢失灵力,背后的黑手,自然有着十足的把握。 若是殊玉因愤怒与众仙门对上,怕是更会将事态推向不可扭转的地步。 他不敢赌,他已经失去了殊玉两次,他宁愿将殊玉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都不要她再卷入未知的变数。 …… 第200章 无力 桑翊当天夜里,便在殊玉的院子里偷偷搜出来三本假的心法口诀。 这是那幕后黑手留下的东西,若是等第二日人们来搜,便可以直接对着殊玉“人赃俱获”。 却没想到,许挽铃当夜就要去排查殊玉的院落。 桑翊怀疑许挽铃与幕后黑手有关,便跟着许挽铃,来到了殊玉的院门外。 彼时桑翊与殊玉正处于冷战,他看见殊玉会心里难受,便躲在树下,偷偷看殊玉从屋子里走出来,与许挽铃对峙。 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师尊了,桑翊垂眸看着靴面,殊玉听着他的心声,前世记忆与眼前所见一一重叠。 院子里的殊玉发现了站在树后的桑翊,与他四目相对。 桑翊想要提醒殊玉小心,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质问。 “殊玉,你一点都不怕吗?” 殊玉似乎被这一句直接激怒,桑翊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又不得不冷下脸来,对自己珍之重之的师尊投去挑衅的目光。 他只能胡搅蛮缠,把殊玉越推越远。 可千防万防,桑翊还是没料到,有人在他自己的书房里,也放下了假的功法。 从他拜入师门的第一日,殊玉便用心教导他,从不曾对他有任何保留,假的功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能事态已经失控,分明是有人想要逼着殊玉出手,到那时,师尊有理也要变成没理。 桑翊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要“囚禁”殊玉,至少在外人面前,他要把她囚禁起来。 他假借与殊玉合作揪出幕后黑手,派人监视殊玉,实则是怕殊玉冲动,想要拦着她。 没想到,幕后之人比他更狠,那个监视殊玉的人也被买通,当夜便自我了断在了殊玉的院子里,根本不给桑翊一点点缓冲的时间。 监视殊玉的人死在了殊玉的院子里,脏水已经泼了出去,无法收回。 桑翊看着那么多人将自己心中神圣的师尊逼跪在地上时,恨不得杀了所有人泄愤。 可是,可是…… 只有殊玉出于本意亲手杀了他,她才能摆脱命运,活下去。 桑翊心一横,隐于袖中的指尖都在颤抖,他强行镇定,握紧双拳。 “殊玉,你害我在先,又在昨夜杀我手下的人,你罪恶滔天,心思歹毒,不配为峰主!” “今后,我与你的师徒情分,一刀两断!” 他不敢看殊玉被背刺后难以置信的眼神,他甚至,不敢再去想殊玉。 他想,他真是个废物。 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保护师尊,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留住师尊…… 可是,他赌不起了,他也,不想再看到殊玉因为命途真言又一次死在他面前了…… 殊玉终是被他关在了地牢里。 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仇恨,似乎已经堆叠到了合适的程度。 桑翊想,若是自己这个时候去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殊玉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他一路匆匆赶去地牢,却在牢门口看到了拼了命也要挣脱枷锁的殊玉。 再挣扎,怕是整个手都要废掉。 “你别费力气了。” 桑翊尽力让自己面无表情,看着殊玉仇恨的目光,心脏如同被针扎一样痛。 他道:“殊玉,你真的很傻。” 你太傻了,我上辈子坏事做尽,这辈子害你至此,你却还是没有杀了我…… 他掩藏不住心中翻涌的哀伤,只好垂下眼,道:“你恨我吧,反正你我这一世,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都不会改变了。” 殊玉愣了片刻。 桑翊觉得,那静默的一瞬间,仿佛被拉得无限久远,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殊玉笑得凄楚,“桑翊,你多大脸啊?我为何要恨你?你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无足轻重…… 桑翊喉间涌上腥甜,他忽然就像是被抽去了脊梁,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心力。 他手里拿着能消除殊玉身上压制的法器,若是殊玉被激怒,他便可以立刻解开一切禁锢,把自己送给殊玉杀。 可是殊玉说,他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那么,便让仇恨更深一些吧。 他在牢门口站定,挑衅道:“对,我在你眼中无足轻重,你在我眼中,也是一样。怎么样,来杀了我?” 这句话说完,桑翊已经不敢再停留一刻,逃也似的离开了地牢。 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 后来,拂岚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主动出手,保下了殊玉。 桑翊心里开心,认为是师尊早些年所行善事颇多,受人尊崇,扶岚宗的行为,是出于侠义心肠。 只要她平安,就好。 可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灵力被封,人们就非要去为他找什么山鬼草,还非要加上一个殊玉。 雪山之行倘若有人挑衅殊玉,以殊玉的秉性,必然不会生受。 可是没有修为,殊玉太不安全。 桑翊自作聪明,只解了殊玉一半修为,他自认为,自己可以保护好她。 造化弄人,事实再一次证明,他桑翊就是个凡夫俗子,并没有三头六臂。 雪崩来得毫无预兆,看着殊玉差点被雪吞没,桑翊几乎是喊破了嗓子。 那一日,众修士目瞪口呆地看着灵力被封的桑翊以符咒为引,并以刀刺透心脏,放血施展禁术,将雪崩在顷刻之间,融化成了一场雨。 他们看着重伤的许挽铃,都道桑翊是个情种,能为了红颜疯魔赌命。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桑翊却越过朝他伸出手的许挽铃,抱起了昏迷不醒的殊玉。 然后,他将青崖收回了自己的空间戒子,留下原地僵直的许挽铃,一声不吭地下了雪山。 众人面面相觑,许挽铃自己找了台阶,道:“阿桑本就仁义,他还是不想弃师长不顾,我受些委屈,不碍事的……” 殊玉通过共通灵台,看到了下了雪山安置好她之后,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避不见人的桑翊。 禁术凶险,桑翊没有了灵力,一关上门,就大口呕血,倒在了地上。 他筋脉寸断,肺腑皆碎,疼了个死去活来。 整整三天三夜,他都没再清醒。 第四天,许挽铃终于忍受不住怒火,来找桑翊吵架,才发现这个可以依附的男子,离死已经不远了。 然而等众人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桑翊救过来后,桑翊便屏退所有人,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殊玉的院子,跪在了她的身边。 “殊玉,求求你,醒过来吧……” 第201章 活死人 殊玉已在桑翊灵台中,不知待了多久。 从殊玉于雪崩受伤之后清醒,到得知青崖死去、江离被扶岚宗算计反抗,再到她又一次被关进地牢,这一切,都是她亲眼目睹。 接着,她便看到了自己昏迷在地牢里时,不为人知的一切。 原来,桑翊后来曾看望过她。 桑翊将奄奄一息的殊玉抱在怀中,脸上的悲恸毫不掩饰,那一刻,他终于能将真正的面目展现在殊玉面前,将压抑了许久的滚烫泪水落在她发间。 “师尊,我也不想的啊,我既不想你受委屈,却又不想你莫名其妙地因为那破诅咒死掉,我该怎么办啊……” “青崖还活着,我给许挽铃的是假的山鬼草,她欣喜若狂地吃了,却不知以后每个月都会受蚀骨砭心之痛,师尊,我替青崖报仇了,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啊……”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殊玉的三魂七魄仿佛被这句“杀了我吧”四面八方地围困,在一片喧嚣之中,她本该利用化神修为来破除这魔障,可是…… 可是,她却只有难过。 前世桑翊对着她一口一个“杀了我吧”,她只当是无所顾忌的挑衅。 却从来不曾想到,这句话,是桑翊一生的目标。 后来,江离自刎,桑翊看着生不如死的殊玉,决心亲手结束这一切。 在因仇恨疯魔的殊玉一路杀到北渊之前,桑翊已想好了最后的对策。 青崖与江离已在殊玉心中死去,她一定恨透了他,会拿他偿命。 可若是等殊玉杀了他,大仇得报,失去目标,自己也不想再活了呢? 桑翊想起了轩辕厉那句让他努力活着的诅咒。 “你冷心冷肺,没有人会喜欢接近你,没有人会近你,爱你!” 就让这句话,也如同“诅咒”一样,在殊玉心里种下活着的念头吧。 就让北渊,成为他最后的埋骨之地吧。 等他临死之前,定会用尽全力自爆,将追杀殊玉的所有修士,一同带入地狱。 这样,殊玉便能从此自由,安然无恙了。 所有一切,都如同设想中的一样,殊玉被围困在了北渊之上,桑翊说出那句诅咒,等待着殊玉勃然大怒,然后一剑刺死自己。 可是…… 仇恨堆积到无以复加之时,天地静默间,殊玉还没有杀过来,桑翊便被不知名的力量困在了原地,硬生生被活活抽去了三魂七魄。 殊玉于桑翊灵台间,看到了那个让自己一生都苦不堪言的始作俑者—— 苏杳。 苏杳对着桑翊冷笑一声,瞬间化为桑翊的模样,对着瞳孔失焦的桑翊做了个鬼脸。 然后,层层阴云包裹住真实的桑翊,苏杳盯着桑翊的脸,带着他的三魂七魄,让剑身涌动着殊玉熟知的属于桑翊的灵力,将殊玉一剑穿心。 “还想改命?想得美。” 这是苏杳将三魂七魄还给桑翊时,对他说的话。 变故仅在一瞬间,殊玉的生命急速衰竭,“扑通”一声,落进了北渊。 那无底的深渊,似乎一张深不见底的嘴,殊玉一落下去,就不见了踪影。 桑翊来不及去追目的达到了就遁逃的苏杳,从云端跳了下去。 可是殊玉已无处可寻。 北渊之水侵蚀血肉,桑翊顾不上灵力护体,顷刻间,浑身重伤,伤可见骨。 他茫然地在海水之中翻找,呼喊着一句又一句的师尊。 她不会回应我了,他想。 就算她活着,她都要恨死我了。 那可是,一剑穿心。 修真界因桑翊反常的举动乱作一团,堂堂仙首如自戕一样跳入了北渊,然后不知所踪。 许挽铃也慌了神,她站在北渊边上团团乱转,不知道桑翊若是死了,她会不会又变回一生都无所依靠的惨烈境地。 十天,整整十天。 桑翊才从北渊之中游了出来。 修士们苦寻无果,早都失了耐心各回各家,唯有许挽铃,不心死地等在北渊边上,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结果。 可是,她的心还没死,等来的人,却已经心死了。 确切地说,许挽铃等来的,是一具骨架。 桑翊浑身除了上半张脸,其余地方,都已经被北渊之水侵蚀殆尽。 留着上半张脸上的眼睛,是为了寻找殊玉。 许挽铃等来这么一个失魂落魄的怪物,尖叫着后退。 桑翊却视她如无物,木然地朝前走着。 一步,两步,三步…… “哗啦——” 骨架散裂开来。 殊玉一生见过生死无数,却还是被桑翊的惨状惊到颤抖。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许挽铃几乎要被这一幕吓到精神失常,可是若是眼前的这个人死了,自己就很难再有一个依附的大树了。 于是,她压制着自己恐惧的本能,从空间里找出一瓶又一瓶从桑翊处偷来的符咒和灵药,不管不顾地给桑翊骨骼化的嘴里塞。 不仅塞,她还拿着药水罐,全然不顾灵药是否有用,全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或许是桑翊命不该绝,也或许是天意,经过许挽铃这番瞎折腾,桑翊竟真的再次生出血肉,重塑了经脉,活了过来。 殊玉于灵台中木然地感知着整个过程,却再也没有听见一句桑翊的心声。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 若非将自己的三魂七魄融入书命石,恐怕永生永世,殊玉都不会知道,前世的她死后,那个她满心仇恨怨怼的人,这般地痛彻心扉,这般地死去活来过。 他们谁欠谁的,早已分不清,道不明…… 活过来吧,桑翊,活下去,不要再为了谁而活,不要再去背负你背负不了的事。 殊玉看着虽然活了过来,却呆滞如木石的桑翊,只觉得窒息。 是她迟钝,是她这个做师尊的,从来没有护住这个徒弟。 他原来,是这世上最好的徒弟。 都说化神境心境坚定,不会再为外物所扰,可是殊玉了解前因后果,才知道一切都是放屁。 她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桑翊就那样如同提线木偶般活了小半年,直到有一次,许挽铃牵着他散步,他无意间瞥到了凌霄峰上,那个殊玉曾经住过的,小小院落。 …… 第202章 复仇 “你现在可是仙盟之首,多好的日子你不过,你到底想不通什么啊!” 许挽铃还在絮絮叨叨,这些日子以来,她其实已经隐隐感到了一种无力,桑翊这个活死人的模样,显然是不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她拽着桑翊的胳膊,却发现自己拽不动。 拽不动,说明这个人有了他自己的意识。 许挽铃的心忽然剧烈地跳起来,她抬头去看桑翊的脸,发现他竟然有了一丝表情。 桑翊看着那个若隐若现的小院落,眨眨眼,又眨眨眼。 殊玉在日复一日的寂静里,倏忽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咚咚的心跳声。 是一种类似溺水上岸后的第一口呼吸,心脏开始复苏,经络的末梢都开始有所回应的感觉。 那一瞬间,她的心也跟着那心跳的节奏,开始剧烈跳动。 桑翊忽然挣脱许挽铃,朝着凌霄峰跑去。 “师尊,殊玉,师尊,殊玉……” 殊玉的脑子里被这反复不断的呐喊占据,她自为人那天起,便不曾对世间的什么人或物执着到这样的程度。 即使是她自己这般被人执着,她都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人,真的会对另一个人重要到这样的地步吗? 她殊玉有什么值得让人如此的地方? 或者说,生而为人,其实各有各的执着,只是她没有执着罢了。 原来,最无情的,还是她殊玉自己吗? 她终究和正常的人不一样,人人都说铁石心肠,本就是一块石头,当什么人呢? 可是,可是…… 殊玉深处纤细的手指,从眼眶便接下一滴泪。 石头,却为何会流泪呢……? 桑翊冲进殊玉生前待过的小院,推开殊玉住过的静室大门,看着物是人非,终于发出了一声泣音。 这泣音如同一个开关,桑翊的憋屈眼泪,终于随之落下。 一花一木,东窗西栏,和殊玉生前别无二致,可是他再寻来,已是物是人非。 那个人,再一次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整整三生三世,他桑翊重生了两次,都没有能够改变这样的结局。 难过到极致,桑翊甚至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一个于殊玉而言的陌生人,不是一个不开情智的畜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听着这所思所想,殊玉想起了桑翊和自己在北渊底下的三生梦境,对那莫名其妙的三生,才恍然大悟。 那不是,一一都有对应吗? 第一世,桑翊和殊玉素不相识;第二世,桑翊是一只未开情智的兔妖;第三世,桑翊成了一个傻子…… 而结果,却是她殊玉回回与桑翊惹上因果,纠缠不休…… 万般,皆是命…… 桑翊跪在小院里,额头贴地,哭喊着,一拳又一拳,砸进泥土里。 许挽铃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时,桑翊的手已经伤痕累累。 她恨死这些修仙的了,即使是个疯子,跑起来还是像个活牲口。 她跑得腿都要断了。 胸口剧烈起伏,许挽铃的嗓子眼里就差冒出火星子了,她看着眼前颓败的男人,翻了个白眼。 “你”,许挽铃终于说出了那句猜测,“你喜欢你师尊吧?” 桑翊停下动作,缓缓直起腰,看向许挽铃。 许挽铃被他恶狠狠的眼神一瞪,心虚地后退两步。 “你可别恨上我,你心思藏得那么深,连你师尊都不知道,又哪里能叫其他人猜得出?” “再说”,许挽铃声音带了几分嘲讽,“你要这么难过,就去找害死她的人啊,在这里哭到死,也没有用。” “我会的。” 许挽铃没听清,道:“什么?” “我会的”,桑翊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修真界里,没一个真正干净的,不管你们谁,我都不会放过。” “哦”,许挽铃没把这话当回事,毕竟,桑翊疯了的事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他就算要重回仙首之位,都免不了各种崎岖。 更别说,为一个尸骨无存的死人对全修真界复仇了。 然而,许挽铃终究是小瞧了桑翊。 从凌霄峰那一趟之后,桑翊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将自己的住处搬到了殊玉的小院,仅仅三个月,便在修真界重新名声大噪。 他用极短的时间,利用自己缜密的心思与阴暗的手段,将所有对他重新成为仙首有阻碍的人的龌龊一面抖了出来,使其身败名裂。 然后,在他们不被人关注的时候,用极其残忍的手段灭口。 当上仙首之后的桑翊,戴着谦逊温和的面具,却将曾经对殊玉之死有推波助澜的人,一一铲除。 许挽铃将要被丢入北渊的时候,是满脸的绝望。 “姓桑的,你再怎么难过,你杀再多的人,殊玉都不会再活过来了!” “你以为我死了你会心里舒服?我呸,就算我死了,再多人死了,全修真界都没了,你的师尊,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了解桑翊的心思,自然也更明白把刀子戳在哪里桑翊最疼。 果然,桑翊灭了修真门派弟子无数,都从未有任何波动的表情,仅仅因为这两句话,便碎裂了。 看着桑翊眼眶通红,许挽铃像是心里平衡了一样,挣脱桑翊掐着她脖子的手,一头扎进了北渊。 临死前,她还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老娘愿意自己死,都不要任何活牲口杀了我!” 殊玉看着桑翊,看着他站在北渊边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后来,一个接一个的门派覆灭,一个接一个的所谓大能死去,修真界日渐衰败。 有的门派,是被人揭露了往日的错失;有的门派,是不知为何,忽然就触犯了其余门派的利益被群起而攻之;有的大能,死于再平常不过的历练;有的修士,直接消失于无痕…… 只有殊玉明白,这一切的背后,都脱离不了桑翊在暗中的搅弄风云。 原来,桑翊狠起来,是这样的可怕。 随着岁月的推移,桑翊的下巴上渐渐长出胡茬,眉宇间染上沧桑,连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令人高不可攀。 终于,在最后一个仇人被消灭后,桑翊在修真界失踪了。 殊玉看着桑翊再一次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北渊,一路下沉,来到了那片可以实现任何人心愿的藤林前。 藤林前的石碑上,一行大字分外明晰—— “天上地下未可实现之心愿,入此藤林,受尽鞭笞,可换一求。” 第203章 念种 桑翊抬起脚步,就要往藤林深处走。 身后山一样的书命石,忽然开始晃动。 随着这动静,北渊之水开始浑浊,藤林中的长藤变得摇晃不休。 一个声音仿佛带着来自远古的低吟,回响在整个北渊。 “这,便是这世间,给我最后的答案吗?” 这声音,殊玉在刚刚和书命石融合的时候,也听到过。 桑翊似乎并不惊讶,他哀痛莫过于心死,语气平静,像是在问又像是在陈述。 “你终于,又出现了。” 山一样的书命石化为一个老者的模样,来到了桑翊身边。 “答案不出,我便不愿出来,这是你我的约定。” 他似乎和桑翊很熟,听他的话,或许二人还曾有过什么交易。 “怎么样”,老者看着桑翊,“整整三世,你赢不了人性,她还是死了。” 桑翊眸子里浸着怨恨,“那是你提出的要求太过分,我师尊向来仁慈大度,你却要她杀了作为徒弟的我才能改命,这本就是强人所难!” 老者呵呵一笑,并不在意桑翊的愤愤,道:“并非你们师徒的关系,也并非我要为难你,而是你这个人,是一切的起因罢了。” 桑翊不明白这老者在卖什么关子,皱起眉头。 那老者于白沙里席地而坐,道:“我名‘念种’,顾名思义,有什么念头,就种什么果。这大道之中,存在千万位面,像我们所在的世界,你就可以理解为一个位面。” 桑翊道:“你的意思,是这大道之中,有无数个我们这样的‘世间’?” 念种摸摸胡须,“孺子可教,位面有多少,我们念种就有多少。你看这世间的人,各有各的脾气,位面也一样,而每个位面的‘脾性’,都由着我们念种决定。” 念种继续解释道:“有的位面,人性好斗;有的位面,人情淳朴;而有的位面,人们无欲无求……” 桑翊似乎听懂了一些,道:“那咱们这个位面呢?” 念种摆摆手,“我之前没有得到答案,所以咱们的位面,算是‘混沌’,可是现在,我有答案了。” 桑翊道:“你的意思是,我师尊因为你这破答案死了三次?!你得到了什么重要的狗屁答案?你简直欺人太甚!” “别生气”,念种示意桑翊心平气和地跟着他坐下来,“一般情况下,念种一旦有意识,位面的脾性就会产生,可是在我有意识的那一天,我遇到了两种待遇。” 桑翊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可是他心里隐隐希望念种能给他一种逆天改命的提示。 “那一日,我化为人形,打算若是遇上好人,便让这个位面宁静祥和,若是遇上坏人,就让这个位面主打杀伐。” 念种的目光变得很悠远,似乎回到了回忆的最初。 “我化为一个乞丐,走在路上,不小心冲撞了一个纨绔,然后被他的下人一通拳打脚踢。” “那时候,我就恶狠狠地想,这个位面,注定充满血光之灾。” 念种的表情满是怨怼,他道:“可是……” 随着“可是”出口,念种的眸子里又浸染上了一层迷茫。 “我遍体鳞伤在街上拖着断腿爬行的时候,一个小孩跑过来,塞给我一颗糖……” 桑翊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念种对于“答案”的执着从何而来。 “我尝了一口那颗糖,真甜,那一瞬间,我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暖暖的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暖暖的东西,叫做‘善念’。” 念种的表情里满是回味,“我生来便可以实现世人所有愿望,那时我就忽然想,我这样的存在,对于满心杀伐的人来说,对于善良仁义的人来说,会不会有不同呢?” “若是恶人得到我,便只会拿着我做坏事;可若是好人得到我,就会用我去救人。出乎意料地,我这个念种,便生出了独属于我的意识。” 桑翊不耐放道:“你的话题扯得有些远了。” “不”,念种摇头,“这正是一切的起因,你知道塞给我糖果的小孩,是谁吗?” 桑翊忽然怔住。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念种看着他的表情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猜得没错,那小孩正是你的某一世,因为恶人,我生出了恶念,而因为你的善举,我生出了善念。” 桑翊腹诽:“那可真是要不得的孽缘。” 念种道:“善恶在我心中摇摆不定,终于有一天,我忍受不住,将这两个念头化为实体,善念是你师尊殊玉,而恶念,因为擅自改命,入了轮回,我也不知道它去了何处。”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殊玉杀了你,才能改命的原因。” “因为,她的诞生,因你而起啊……” 桑翊彻底陷入了绝望。 念种并不在意他有多难受,继续道:“我想要看它们最终的结局,并按照结局来定这个位面的脾性,而很显然,善输给了恶。” 桑翊低着头,久久无话。 念种就这样坐在地上,看着桑翊。 过了很久,桑翊抬起了头。 “你说完了?” 念种点点头。 “那我便告诉你,恶,是战胜不了善的。”桑翊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往藤林中走,“我不和你打赌了,我也不要再重生,我要走完这藤林,去给我师尊再换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要证明这个答案是错的!” 念种脸上有些茫然,“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恶胜不了善?” 桑翊停下脚步,“因为,这句话是我师尊教给我的!” 念种看着桑翊的背影,忽然笑了。 他忽然,也很想再赌一把。 “你想不想知道,你师尊去了何处?” 桑翊猛地转身,道:“你知道?” 念种点头,“她本来出自我的意念,所以她死后,自然又与我融为了一体。” 说罢,念种转身,不再言语,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化为了山一样高大的书命石。 桑翊跑了几步,看着眼前沉默的巨石,忽然热泪盈眶。 为什么书命石边会有实现世人心愿的藤林? 为什么念种肯为他解释这么多? 为什么,念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他? 其实,念种也想要自己所在位面宁静安详,充满善意。 他其实,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罢了…… 第204章 何为所求? 往事种种,浮于眼前。 桑翊回想着第一世自己看到殊玉的第一眼,便其实已是沉沦。 她看上去没有大多女子体现出的温婉柔美,只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剑,冰冷、凛冽。 像极了冬日结成的霜花,不立于枝头争春,不愿留人间太久。 美丽,却又失了几分亲近。 桑翊从小就失去了双亲,轩辕厉和冷无伤是迫于难以言明的原因,所以对他说不上特别亲和,可是这样的幼年环境,便给桑翊一种错觉。 他觉得,温和亲柔,是他不配得到的东西。 许挽铃对他很好,陪着他度过了一段少年时光,可是这样的好,叫他觉得不真实。 他的心里,会有莫名其妙的负担。 然而他遇上殊玉,就变成了另外一种舒适的、没有压力的感觉。 这个人对待所有人都清冷淡泊,即使是真心对你好,也不会说出来,只会暗地里帮你处理好一切。 桑翊自成为她徒弟的那天起,便也用着同样的方式,默默对殊玉付出。 他们师徒的日常可以说是岁月静好,师徒俩虽没有过多的交流,却都把彼此放在心上。 有时殊玉在清晨推开窗户,就会看到窗台上桑翊为她摘好的花。 殊玉心里开心,却也不会去问桑翊,她拿走花束,在原来的地方放下一碟点心,等桑翊练剑回来时,正好垫垫肚子。 桑翊因为幼年经历害怕直面善意,殊玉因为原身是石头,不明白人情世故,两个奇怪的人,却以某种奇怪的因缘,联系在了一起。 含蓄,却又热烈。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可是殊玉的命途真言,并不会凭空消失。 在某个时间节点到来之后,所有事情开始往不对劲的方向改变。 桑翊感觉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让他朝着背叛殊玉的道路上靠近。 比如本来正常的仙盟会面,会有人突然跳出来,以一些牵强附会的理由,抨击殊玉。 那些人会说桑翊是被殊玉蒙蔽了双眼,叫桑翊与殊玉撇开关系。 一次两次,这样不可理喻的泼脏水堆积在一起,仿佛殊玉真的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要命的是,殊玉的性情,也根本不屑于解释。 可笑的是,全修真界都觉得,她不解释,就是承认。 人人都在逼桑翊与殊玉划清界限,可是桑翊都会据理力争,坚定地站在殊玉一边。 冥冥之中,桑翊与殊玉的牵绊,叫他能与命途真言,抗衡几分。 但终究,人性可怕。 殊玉没能逃过苏杳的诅咒,死在了桑翊面前。 绝望的桑翊抱着殊玉的尸身,准备跳了北渊殉葬,那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念种。 念种与他赌了三生三世,若桑翊为殊玉改命成功,便算是桑翊赢。 桑翊不在乎什么输赢,他想的,他要的,都是殊玉活着。 这个念头,一直到桑翊现在站在藤林边,都未曾变过。 “师尊,殊玉,下一世,换你重生,你想怨我,想恨我,想杀我,都随你的心意,是我太蠢笨,是我没有做好一个徒弟。” 他向藤林踏入一步,心甘情愿地挨上了长藤的第一抽。 霎那间,血肉模糊。 他知道藤林的厉害,却也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痛。 可是,走完藤林,才能换得那人一世生机。 “不就是死吗?殊玉,师尊,你死了,我来陪你。” “啪!” 又是一抽。 血肉飞溅。 桑翊不断说着自己的心愿,“我求你重生,求你带着一生的恨,向我复仇,杀了我,改了你的命,师尊,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 长藤抽出了桑翊的血肉,血腥味瞬间漫延到周围,整个藤林,都开始兴奋起来。 自藤林生出,世间都从未有过人,心甘情愿地涉足此地,供奉血肉。 饿了多年的长藤包围住桑翊,他就像是羊入虎口。 “可是”,桑翊被长藤抽得跪下来,一根腿骨已经断裂,他艰难的半跪起来,说完了他的话。 “可是,让我揣着明白看着你恨我,太痛苦了,所以,下辈子,叫我忘记这三世吧,我实在,实在不想看见你恨我的样子。” “……” 桑翊被抽得死去活来,殊玉感受着桑翊因疼痛而动荡的灵台,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痛。 不能抽了,不能再伤害他,他已经足够苦了…… 殊玉不知道化神之上还有什么可求的存在,在凡间历练时,她曾见过凡人求神拜佛,那一瞬间,殊玉一个石头化成的人,忽然就很想求个什么。 她就算是死,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心。 她于一片混沌间,对着传说里的诸天神佛,三界六道,万千位面,不断哀求。 “前尘往事,宿命真言,她皆无怨无悔,能不能,不要再伤害这个人?” 可是她心情过于悲恸,早已忘记,自己的所见,是早已发生的过往。 桑翊从藤林的前面走到后面,殊玉以为这酷刑终于结束,松了一口气。 然而,已经不成人形的桑翊,又艰难地爬起来,意图原路返回。 殊玉理智回笼,才想起,自己在第一次看到北渊这片藤林时,有一具骸骨,可是在藤林的入口的。 当时她以为那具骸骨的主人,是从藤林后方走到了入口前死掉的,却不知…… 那具骸骨是谁的骸骨? 殊玉看着原路返回的桑翊,泪流满面。 原来就是他,他竟走了两遍藤林。 为的是什么? 去而复返,是有什么叫他不得不去而复返? 念种说过,殊玉死后,与念种融为一体,念种化为书命石石山立于藤林前,也就代表着,殊玉在藤林前…… 他想,死在殊玉身边。 殊玉的三魂七魄如同疯了一样,在桑翊的灵台间挣扎。 她要出去,她不要再看了她后悔了,她甚至后悔诞生于这个位面。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世上还有更好的人,世上还有更多的风景,他为什么就那样死心眼,非要往她这南墙上去撞? 殊玉施展所有修为,不要命地对着这道无形的阻力冲击。 终于,她从桑翊的灵台里冲了出来。 殊玉跪坐在双腿俱断的桑翊身边,紧紧拥住了桑翊。 桑翊已经不剩几口生气,她却听见,他还在嘴里念着两个字—— “殊……玉……” 长藤穿过殊玉的三魂七魄,结实地抽在了桑翊的身上。 殊玉一个无形的魂魄,根本起不到任何遮挡作用。 无论她站起来挡,还是将桑翊拥在怀里,还是护住桑翊,长藤都无处不在。 可是殊玉还是倔强的护着,跟着,直到桑翊又走回了入口。 他最后,只剩下一具白骨了。 白骨轰然倒地,可是还是倔强地将头颅偏向静默的书命石石山,才不再动了。 殊玉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还是感到,那早已空洞的骷髅头,若其上还带着点血肉,应该是释然地笑了。 …… 第205章 劫亲 三生牵绊,苦海难求岸。因果牵缠命阑珊,踽踽难渡情关。 心门何处叩问,轮回拜换相逢,半寸相思燃尽,徒挽三分余温。 …… 殊玉收回三魂七魄,睁开双眼,看见依旧被定在原地的苏杳。 苏杳一看殊玉的眼神,便知道她已经了解了想要了解的一切。 “怎么,瞪着我,想杀了我?”苏杳笑道:“你大可以试试。” 殊玉却对她的挑衅视而不见,反而转身,走向那具骸骨。 她蹲下来,伸开双臂,轻轻地将那尸骨拥入怀中。 一截纯白的长袖堆在地上,剩下大部分衣袖遮住了空洞的白骨,似乎想要给它一些属于活人的温暖。 殊玉仿佛拥住了桑翊悲苦的前三世,心绪翻涌,不觉落下泪来。 也正是这个时候,苏杳忽然发难,一掌拍向殊玉后心。 殊玉晕过去之前,才反应过来,她用书命石写的话是:“殊玉抽离三魂七魄融入书命石,查清前尘往事,安然回归之前,任何人无法趁机干扰。” 是啊,她已经查清了前尘往事,苏杳自然也就挣脱了束缚。 那便也难怪苏杳会暗算到她了…… 凌霄峰。 桑翊跪在殊玉房门前,一如前几日一样诚恳哀求着。 “师尊,云鼎派是厉害,仙首之位是诱人,可是你要我娶了白莺莺,那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静室之内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桑翊心里着急,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殊玉了,殊玉留给他名单上的门派和人,他已经清理了很多,殊玉没道理一直闭关不出。 孙云海就他和白莺莺的婚事已经上门催了好几回,桑翊每次都用各种理由推脱,下一次,孙云海肯定就不干了。 桑翊实在别无他法,咬咬牙,大声道:“师尊,就算你不理我,我也不会成亲的!” 依旧无人应答。 这不对劲。 桑翊心中一产生这个念头,就开始不安。 他忽然起身,一掌挥开了静室的房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殊玉的身影? 桑翊第一反应,就是殊玉去了北渊。 接着,桑翊一个闪身,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 北渊。 桑翊再次来到海水之下的书命石山旁,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人来过的痕迹,难道,殊玉没有到过这里?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力,用神智大范围搜索,却仍旧一无所获。 桑翊原地转了几圈无果,只好回去。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那堆在地上的尸骸,然后挠了挠头,离开了北渊。 桑翊回程路上,又去了好几个殊玉可能去的地方,可是依旧连殊玉的影子都没看见。 回到昆仑仙门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昆仑仙门山门前,站着一道窈窕身影。 “你,就是昆仑仙门掌门桑翊吧?”那女子上前两步,靠近桑翊了些,“是长得俊了些,可惜,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桑翊猜出了女子的身份,道:“你是白莺莺?” “你还挺聪明”,白莺莺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或许有大把的姑娘喜欢你这种的,可我真的对你不感兴趣。” 桑翊道:“孙掌门对你怎么说的?” 白莺莺道:“你不请我去你门派坐坐?” 桑翊反应过来,道:“失礼了,姑娘请随我来……” 白莺莺喝了一口茶,长叹一声,看向桑翊。 “我那爷爷就是个老古板,听你这么一说,他就是乱点鸳鸯谱。你有心悦的人,我也有我自己心悦的人,分明强买强卖嘛!” 桑翊也跟着叹息,“我当初没答应孙掌门这婚事,我师尊都生气了,到现在还躲起来不肯见我,唉……” 白莺莺笑道:“你这师尊还挺有意思。” 桑翊耷拉下脑袋,没有了继续说话的意思。 “别担心”,白莺莺道:“我们可以假成亲,骗过我爷爷,或许也能骗你师尊出来,你假装娶我,我假装嫁你,到时候,咱来一个‘偷梁换柱’。” 桑翊道:“怎么做?” 白莺莺招招手,“你过来,我跟你细说……” 幽幽烛光下,二人达成密谋,相视一笑。 三日后,昆仑仙门掌门桑翊要办喜事的消息传遍了修真界。 昆仑仙门桑翊办喜事,这话说得巧,旁人一听就觉得是桑翊要成亲,殊不知,这是在玩弄字眼。 到时候新郎换成白莺莺的心上人,桑翊再站出来为他们主婚,可不就是桑翊在昆仑仙门办喜事么。 苏杳在回魔族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时,“扑哧”笑出了声。 “哎呀呀”,她看着身边被限制了自由的殊玉,“你那乖徒弟,趁你不在,要娶妻了啊。” 殊玉一言不发,她被苏杳施咒语昏睡了一段日子,等醒过来时,自己的行动就已经被苏杳限制了。 “我那妹妹还真有一些手段,这药,竟然真的困住你这么久。” 苏杳想起苏吟,眼神又沾染上了杀气,“所以,她就更不能活了。” 殊玉冷冷瞧着苏杳,忽然开口。 “苏杳,苏吟可是你当初求来的亲人,怎么,现在你又要让她死?” 苏杳冷哼一声,“她?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她这样时刻盼着我死然后自己再接任魔主的亲人,还是去死的好。” 殊玉又不再说话,只给了苏杳一个轻蔑的眼神。 她感到自己的灵力正在一点点复苏,不需多少时间,她定能从苏杳身边离开。 只是…… 桑翊,真的要成亲了吗? 殊玉抬头望天,不再理会苏杳的挑衅。 事情未知全貌,自然不足以擅动情绪,若是不解,只消自己去当面问他个明白,不就好了? 这么想着,殊玉又开始暗暗在静脉之中冲击灵力。 三日后,昆仑仙门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新娘子白莺莺提出了一个要求,自己要御剑去昆仑仙门求嫁郎君,不然,她便不应这婚事。 桑翊满口叫好,孙云海虽然奇怪,但是白莺莺向来是他的心头肉,既然夫婿都愿意,他自然也不会多话。 于是,一群人抬着嫁妆跟着白莺莺御剑而行,天上是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 这任谁看了,都不免会艳羡。 一路高调,白莺莺终于到达昆仑仙门,她御剑立于云端,大声道:“夫君还不快快出门?” 桑翊于门内立刻回应,“来了!” 然而下一刻,变故陡生。 一把锋利的仙剑自云霄“唰”地飞出,所到之处一片人仰马翻。 而仙剑一刻不停,直冲着打开房门的桑翊飞去。 桑翊来不及躲闪,袖子已经被剑尖钉入门框,整个人已逃脱不能。 那剑还在不停震颤,所以还没有人认出那把剑。 来客们纷纷去拔腰间的剑,势要给着神秘刺客迎头痛击。 可是,他们腰间的佩剑,无一不是瑟瑟发抖,无法出鞘。 殊玉的声音响彻九霄。 虽只是对着桑翊,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桑翊,你敢娶别人,我就灭了你。” 第206章 尘埃落定? 殊玉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硬生生打断了婚事的进程。 白莺莺趁乱与自己的心悦之人逃脱,知道了真相后的孙云海差点被气得厥了过去。 这场乌龙被整个修真界讨论了很久,然而其中的两个当事人,现在正在桌上对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 殊玉看着桑翊,眼神时而难过,时而愤愤,桑翊对上这样的目光,后背不由一层又一层地出冷汗。 师尊那天当着全修真界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说:“桑翊,你敢娶别人,我就灭了你。” 可是,之前师尊不是还很同意他娶了白莺莺的吗? 难道,是事情有所变化,师尊改了主意? 桑翊自知假成亲骗师尊出现这件事不厚道,所以他不敢多问,只好沉默。 殊玉了解到白莺莺和她的心悦之人私奔之后,就已经明白了桑翊所谓的办喜事是什么意思,可是她那么高调地在大庭广众之下阻拦桑翊,已经人尽皆知了。 殊玉也不知道如何打破这尴尬。 怎么办? 二人都不管外面的各种喧闹,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疯狂地想着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凌霄峰院子外一阵吵嚷,师徒二人同时看向窗外。 敢在昆仑仙门凌霄峰撒野的人,的确少见。 周路遥扯着嗓子,骂声已经清晰地传了过来。 “桑翊你个王八蛋,混球,大猪蹄子!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你将我仙尊置于何地?!” 劝阻的昆仑仙门弟子实在听不明白周路遥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女子好生厉害,隐隐有拦不住的架势。 “让她进来”,殊玉推开门,“不要阻拦。” 周路遥委委屈屈地走进来,一把抱住了殊玉。 “仙尊,我今天不为找你,我是为了来除了那个混蛋!” 周路遥指着桑翊,“你,敢不敢跟我单挑?” 桑翊一头雾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不想再把事情闹大,桑翊屏退所有人,心平气和地给周路遥倒了一杯茶,道:“周姑娘,你有事,能不能说……人话?” 周路遥听到这一句,更气了。 她道:“仙尊,我有话跟他说,你……” 殊玉眼皮跳了跳,“行吧,我回避。” 经周路遥这么一掺和,师徒间的尴尬倒是减轻了几分,看着殊玉离开,周路遥抬手就要打桑翊。 桑翊自然不会白白吃亏,他灵巧地躲过袭击,道:“周姑娘,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路遥道:“想干什么?你之前装出一副对仙尊钟情的样子,转眼就要娶了那什么白莺莺为妻,你说我想干什么?!” 桑翊忽然“扑哧”一笑。 “周姑娘”,周路遥这样,桑翊其实心里很高兴,毕竟只有对殊玉真心好的人,才会能这样豁得出去。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殊玉虽离开了凌霄峰小院,但是桑翊与周路遥的对话,她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毕竟化神大能想要听到的东西,距离根本就不是问题。 她因为周路遥心里有她高兴,也因为桑翊假成亲找她出来而心头酸涩。 自那日一路赶回昆仑仙门,殊玉已经在路上听说了她不在的日子里,修真界发生的变化。 桑翊果然用他的各种手段为殊玉除去了前世的多半仇敌,现在剩下的,已经是不成气候的群体,不堪一击。 殊玉不觉又是悲从中来。 自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她不明真相,满心报复,便立下了血誓,要所有仇人万劫不复,包括桑翊。 现在她自北渊回来,已经知晓一切因果,要亲手再去伤害桑翊,杀了桑翊,都是不可能。 可是,血誓没有成真,她就会死。 不仅会死,还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入轮回。 这是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天上地下,不会有人再知晓。 她也,绝对不会让桑翊知晓。 殊玉忽然第一次,真真正正对这个世间,有了一丝留恋。 会不会,太迟了些……? 回到凌霄峰,殊玉看到了清楚真相后冷静了下来的周路遥,道:“谈完了?” 周路遥乖巧地点点头,“仙尊,这次来得太急,表现得没有礼数极了,你会不会从此厌烦我啊?” 殊玉摸摸周路遥的头,“不会”,她看着周路遥,“这世上真性情的人太少了,多你一个,也是世间之幸。” 周路遥脸蛋红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 修真界因桑翊暗中布局,已经有很多藏污纳垢的地方被清理,殊玉看着当前干净的修真界,感到了一阵神清气爽。 自各大宗门重新被洗牌之后,桑翊这个年轻的昆仑仙门掌门,已经成了一个极其有威望的存在。 所以,就算白莺莺与桑翊的婚事最终毫无结果,孙云海还是看清了局势,选择推桑翊为仙首。 此事得到修真界正道许多门派支持,殊玉作为桑翊的师尊,看到这样的结果,心里也很是欣慰。 经过仙门各派的商定,大家定下了一个良辰吉日,推桑翊正式成为修真界仙首。 苏杳现在没法号令书命石,魔族内部也有内讧,殊玉坐镇凌霄峰,桑翊成为仙首的过程中,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前世的仇已经了结,似乎所有一切都尘埃落定,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桑翊每天因为门派内的事和门派间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可是每到暮色迫近,他都会来凌霄峰一趟,看看殊玉在干什么。 殊玉的目标实现之后,变得有些懒懒的,连出门的次数也少了。 这天她心血来潮,抱了几坛烈酒,在凌霄峰喝了个痛快。 桑翊来时,殊玉正靠在床边,脸颊微红,眼神朦胧地目光放空着。 “师尊?”桑翊俯下身,闻到了殊玉身上浓浓的酒味。 殊玉很少喝醉,桑翊有些好笑,“你怎么喝酒了?” 殊玉脑子里一片混沌,只看见桑翊那俊脸离自己很近,下意识地,她抬起了手。 桑翊没有躲开,好奇地看着殊玉的手,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下一刻,殊玉的手扣住桑翊的后颈往下用力,然后对着他的唇蜻蜓点水地一下。 桑翊僵在了原地。 殊玉得偿所愿,笑着睡了过去。 “砰砰,砰砰……” 心跳声,鲜明无比。 桑翊的目光由迷茫变得清明,接着又不可思议地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他这是,被殊玉给,调戏了……? 第207章 变故 桑翊被殊玉按着坐在镜子前,脸上有几分尴尬。 “师尊,我就是去当个仙首而已,至于这样……吗?” 殊玉认真地将桑翊的头发束好,然后在一堆发冠里挑选了好久,最后拿着一个乌木发冠,为桑翊戴好。 “这是大事,我养大的徒弟要当仙首了,做师尊的,自然要上心。” 桑翊站起身来,伸开手臂转了一圈,感觉身上的衣袍极其沉重。 “师尊,我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他将拖在地上长长的衣摆拽了一把,“这根本就不方便!” 殊玉摇头,“人到了一定的位置,就不一定非要总是带着武器,穿着便装了。如今成了仙首,普通小事用不着你出手,说得俗气一点,这种衣服,也可以帮你在某种程度上树立威望。” 桑翊明白了殊玉的意思,嘴唇动了动,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可是我还是习惯在凌霄峰的日子,若是让我选,我还是选择以前的生活。” 以前的生活…… 曾经桑翊拜入凌霄峰的时候,自己是满心的仇恨,从来都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那种平淡的日子也会令人怀念。 殊玉道:“还是小孩子心态,人总是要长大的,你现在在修真界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当上仙首,可以说众望所归。你的路还很长,为师,又不可能真的陪你一辈子。” 若是少年桑翊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情绪激烈。 可是现在,桑翊身上穿着繁复的锦袍,头上带着颇有分量的发冠,每走一步,都会觉得重量加身,连思绪,都像是被加上了筹码一样。 虽然万般不愿,可是桑翊不得不承认,殊玉是独立的,是自主的,更是自由的。 如果殊玉不想陪在他身边,他也无可奈何,还只能笑着附和殊玉。 “掌门”,外面有弟子敲门,“仪式准备得差不多了。” 殊玉点点头,看着桑翊,道:“徒弟,恭喜你!” 桑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这一日,各大宗派齐聚昆仑仙门。 桑翊一站在台上,台下的议论便停了下来。 真是玉树临风,气质非凡。 年轻的掌门身形高大,一身华服在身,不显得臃肿,也不显得邋遢,而是衬得桑翊更加挺拔若松,气宇轩昂。 多年的世间历练,已经让桑翊沉淀出了某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他往台下一看,倒带了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 殊玉作为桑翊的师尊,被安排坐在台上,桑翊对着天地说完仙首继任的誓言后,便端了一杯茶,跪在了殊玉面前。 “师尊,徒儿能有今日,都是师尊的功劳。” 殊玉也不多让,接过茶杯,浅浅饮下一口。 茶是热的,却有几分苦涩。 殊玉想,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修真界已经安定下来,桑翊也顺利做了仙首,既然自己的血誓已经不能更改,那么剩下的日子,她就去魔族找苏杳,与她同归于尽。 殊玉有自信利用自己的化神修为,完全可以除掉苏杳。 将一切苦果的源头结束,把安宁还给这个位面,说起来,也算是桑翊和念种赌赢了。 台下人们纷纷喝彩起来,表示对桑翊的支持。 桑翊看着人们的笑脸,下意识回头,对上了殊玉若有所思的眸子。 “师尊”,他想:“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当仙首的,你说要我强大,我便刻苦修炼;你说要我杀敌,我便搅弄风云;你说想让我当仙首,我便接下这个位置,你,开不开心呢?” 其实,殊玉是不开心的。 桑翊能看出来,殊玉的笑里,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殊玉真正开心的时候,反而不会笑,那时候,她整个人都会表现得很轻松,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桑翊不知道怎么样才会让殊玉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也不知道,自己当上仙首之后,会不会与殊玉渐行渐远。 他仿佛得到了全世界,又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这一方天地里,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情,皆不相通。 天上乌云密布,似乎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殊玉没来由地觉得心慌,修炼这么多年,这莫名的心慌令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直到,她看到了带领魔族前来的苏杳。 苏杳身边站着魔族的少主颜无锋,殊玉前世与他打过一架,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 是什么大事,会让苏杳把这个沉迷修炼的疯子请出来? 其实,在对上苏杳那双带着坏笑的眸子时,殊玉便已经察觉到,自己或许,失算了。 下一刻,殊玉浑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四肢开始不听使唤。 她的意识清醒,却清醒地看着自己,变成了一具没有自主力量的傀儡。 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药物? 殊玉被无形的力量强迫着站了起来,对着毫不设防的桑翊,挥出一掌。 血雾四溅,桑翊倒在地上,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得摸不着头脑,苏杳见桑翊倒地,立刻瞬移到了台上。 她对着桑翊单膝下跪,道:“魔尊,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殊玉的头上像是在寒冬腊月被浇了一桶冷水,她的脑袋里不断出现尖锐的耳鸣声,整个人在苏杳的控制下,动弹不得。 苏杳说完,站起身来,挡在受伤的桑翊面前,道:“殊玉,你这卑鄙小人,竟在这样的场合算计我们魔尊,魔族不会放过你!” 她从袖子里抖出一幅画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殊玉和桑翊都认出了画上的人—— 轩辕厉。 桑翊和轩辕厉长得多像,殊玉是知道的。 “这是我们的前任魔尊,因他离奇失踪,所以魔族由我暂时代管”,苏杳哼了一声,“没想到,我们魔尊的后人,竟被殊玉处心积虑地养大,还扶持他当了你们狗屁正道的仙首!” 苏杳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握着“试心石”,这“试心石”是修真界法宝,手中持试心石者根本无法说谎,所以,苏杳刚才所说,全部是真。 这就很微妙了。 苏杳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殊玉的双唇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她被苏杳控制,要说出一句话。 殊玉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于是用力咬紧牙关,咬住双唇,甚至咬出了血来。 苏杳在她昏迷的时候,想尽办法,给她用上了某种控制。 她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想限制殊玉的自由,任殊玉逃脱,都是她的算计,她最终的目的,原来在这一刻! 殊玉的下巴都挣扎到了脱臼,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说出了那句话—— “我从不知道……桑翊是魔族……之子,既然如此,我……当亲手诛杀他,大义……灭亲!” 说罢,她被控制着,挥开苏杳,使出化神境所有修为,一掌拍向了桑翊的天灵盖。 …… 第208章 轩辕翊 桑翊觉得很痛。 殊玉的一掌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化神境的力道,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 他觉得,自己这次或许真的要死了。 头上的血止不住,一道道的血流下来时,遮住了他的视野。 满目的红。 可是桑翊最痛的地方不是头,而是他的脊椎,他的心脏。 他从来没有体会到后背的情鞭会抽得那样狠那样疾,他也从来没想到,心脏,真的会因为难过而疼痛。 苏杳和她带来的魔族人立刻将灵药往桑翊嘴里塞,可是他的喉咙里总是往外面涌着血,药根本咽不下去。 殊玉就那样被控制在原地,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做出表情。 所有人都觉得,殊玉在知道了桑翊身份后,直接下了杀手。 虽是大义灭亲,却也无情地令人恐惧。 桑翊,可是她从十几岁一直养到现在的徒弟啊。 殊玉的心意被身体所困,一时难过,五脏六腑剧烈颤抖,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可是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这样的形势,没有人愿意掺和。 于是,魔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桑翊以魔尊之后的身份带了回去。 苏杳一离开,殊玉身上的控制便随之消逝。 桑翊,无论是死了还是活下来,都不可能再原谅她了…… 殊玉脑中一片空白,如同断翼的蝴蝶,晕倒在了台上…… 修真界出了一件大事。 被寄予厚望的仙首,在一夕之间,被揭露了魔尊后人的身份,其师尊殊玉仙尊当日大义灭亲,却因不知名的原因,身体亏虚,卧病在床。 桑翊被带回魔族后是生是死,还没有任何线索。 只是,这件事怕是无法善了。 若是桑翊死了,魔族人必然会因为殊玉杀了魔尊后人而寻仇。 若是桑翊没死,等他当上魔族魔尊,岂不是会带着魔族大军,直接攻打修真界? 这些年,经过北渊之战和修真界大换血,整个正道才处于复苏阶段,拿什么跟魔族打? 也不清楚,魔族会不会给修真界议和的可能性…… 江离坐在殊玉床边,皱眉不语。 问荆摸着殊玉的脉搏,道:“先生,仙尊是中了魔族的噩咒和迷药。” “可有解法?”江离站起身来,“你在魔族耳濡目染,有什么办法,都要试试。” “我有办法”,问荆冷静道:“以我对苏杳的了解,她也知道我会为仙尊医治,只是……” 只是,就算噩咒和迷药解了,桑翊与殊玉反目这个目的,苏杳也已经达到了。 她不在乎这个噩咒会在殊玉身上保留多久,而是,只要一次发作,就够了。 真是卑鄙至极,险恶至极! 江离摆摆手,“快治!” 问荆立刻拿出自己的药箱,开始忙碌起来。 …… 魔族。 所有能用的方法用上之后,桑翊九死一生,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静静看着魔尊寝殿的床帐,沉默不语。 苏杳也知道桑翊并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便也识趣地屏退所有人,自己也走了出来。 徐如初站在门外,皮笑肉不笑道:“苏杳,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苏杳冷冷地从徐如初身边走过,并没有理会。 心死,也是有个过程的。 只要桑翊的心死了,苏杳勾起唇角,才是她计划的开始。 问荆坐在殊玉床边,看着醒过来的殊玉,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仙尊,你自己的身体你最清楚,你为什么一直在隐瞒?” 问荆是个医者,殊玉明白瞒不过她,便道:“我曾立过血誓。” “血誓?!” 问荆睁大眼睛,她实在想不到,连殊玉这样厉害的人,都会去立誓。 殊玉摆摆手,无所谓道:“或许是因为没有达成目标,开始反噬了吧。” “那你为什么不去用书命石?”问荆语气带上了几分急促,“书命石无所不能!” 殊玉没想到问荆竟然知道这件事,道:“苏杳告诉你的?” 问荆摇头。 “是徐如初告诉我的”,她缓缓坐在地上,“他算到了今天,他让我告诉你,仙尊,只要你想活着,书命石完全可以用的。” 殊玉道:“他能算到这一步,自然也是知道我不可能用书命石。” 问荆不能理解,“仙尊,何必一心求死呢?” 何必? 因为殊玉心里有愧。 她算计了桑翊那么多年,到头来发现自己心里的仇敌为了给自己改命,苦了三生三世。 本以为这一世能护他无忧,却不想,还是被苏杳控制,重伤了桑翊。 伤了他的身,更伤了他的心。 他一定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问荆满怀心事地走了,临走前,殊玉道:“生死有命,徐如初都说他占卜不了我的结局,所以,你也不必心里有负担,且走且看吧。” 若是犹犹豫豫,人生便充满了怀疑,失去了太多风景。 只要桑翊能在这一掌之下活下来,殊玉想,他一定会成为魔族之主。 到时候,他想怎样,她都可以奉陪到底。 …… 殊玉的猜测没有错,桑翊在魔族花了很多心血之后,身体竟真的痊愈。 他的身份已经被揭开,自然没有了回到修真界的可能,子承父业,天经地义,短短半月,魔族便在桑翊的带领下重整旗鼓,有了更加强盛的势头。 对了,桑翊成了魔族魔尊之后,改回了自己本来的名字——轩辕翊。 殊玉只觉得轩辕翊从别人口中听到,是如此的陌生,就仿佛那个叫做桑翊的少年,已经死在了她的那一掌下。 半年后,魔族在苏杳、苏吟、颜无锋的带领下,重创了修真界几处险要的护山大阵。 虽无人伤亡,可是这护山大阵融入了修真界太多心力,造成的损失,无法估量。 最可怕的,是魔族并没有发挥全部实力和修真界真正对上,假如发动战争,正道中人就不止是会折进去一两个门派那么简单了。 局势艰难,很多人心里想的,便是求和。 可是轩辕翊曾被殊玉那般重伤,哪里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一时间,很多人都开始暗戳戳地议论殊玉,如果不是她,他们就不会白白遭受这些恐慌。 可是这议论还未成气候,魔族便传来了一句话—— 若想保住修真界,就将殊玉完好无损地生擒,献给魔族为奴为婢,做不到,所有人就等死。 …… 第209章 陌生 殊玉身体刚刚痊愈,正是脆弱之时,便听得传言,魔族点了名要她这个人。 江离一听这话就摔了东西,扬言谁敢动殊玉一根手指头,他就举拂岚宗之力与之敌对。 拂岚宗身为药宗,于修真界而言地位非凡,一时之间,想要有所动作的人,都开始停手观望。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殊玉没有表态,也没有去找江离商量任何对策。 所有人都以为她仗着自己的背景,打算做个缩头乌龟的时候,魔族传来了消息。 “殊玉已到魔族,停战。” 这直接让蠢蠢欲动的人措手不及。 江离听到消息的时候,立刻去殊玉屋里找人,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唯有一封书信静静躺在桌面上,墨痕已干。 “师叔,世间万般,皆是因果,桑翊是我种下的因,所以果也该由我承受,一切都是我的选择,请您不要为我涉险。” “当然,我知道您此刻就已经想要找去魔族,但是,整个拂岚宗已被我设下阵法,若您执意要来,我一旦通过阵法感受到不对,就立刻自刎。” “原谅我执迷不悟,做法激进,殊玉拜上。” 江离差点被气晕过去。 犟种,天地之间罕见的犟种! 殊玉的布阵手法他了解,这简直是将他软禁在了拂岚宗,叫他进退维谷。 怎么办? 殊玉可是直接对着桑翊天灵盖一掌,毫不留情。 这是无论谁都承受不了的绝情,他虽然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殊玉的这个徒弟,可是于情于理,桑翊都没有做过坏事。 那么微妙的时间,殊玉做出了那样的举动说了那样的话,桑翊会相信殊玉是被控制的吗? 有谁会相信呢……? 殊玉的行为,简直是去送死。 …… 魔族,殊玉站在轩辕翊寝殿外,看着苏杳对她冷笑。 “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们魔尊可要攻打修真界了。” 苏杳曾是魔族之主,现在说起轩辕翊一口一个魔尊,竟也丝毫没有被取代了的不悦。 不过也是,殊玉想,这本来就是苏杳的计划。 让桑翊恨了她殊玉,让修真界为了保命放弃她殊玉,苏杳都成功地做到了。 “我不是为了修真界而来”,殊玉淡淡道,“修真界还不值得我这样。” 苏杳冷哼一声,“为了什么我都无所谓,只要你来,就够了。我还没有见过正道仙尊为奴为婢的样子,正好看个新鲜。” 殊玉并不看苏杳,“让我为奴为婢的人是谁?”她嘴角勾起,“你现在,不也是在给人为奴为婢吗?” “你!” 苏杳没想到殊玉这般牙尖嘴利,她危险地眯起眼睛,“你的噩咒解了?是问荆给你解的?” 殊玉转过头来,对着苏杳笑:“你觉得我敢这么气你,是因为噩咒被拔除了所以有恃无恐?” 苏杳嗯了一声,“不然呢?” “呵呵”,殊玉轻笑,“就算你苏杳种在我体内的噩咒没有拔除,我想气你,想打你,想杀了你,都不会有任何顾忌。” 苏杳一点都不信,“话别说得太满,毕竟你的身体已经脱离了噩咒的控制,若是没有问荆,你到现在还是我的一条狗。” 殊玉眸色微冷,威压全部释放。 苏杳瞬间没有了力气,被压得单膝跪地。 “不就是噩咒吗?”殊玉眉头都没皱一下,“世间最痛的我已经受过了,只要我不死,你的得意也总是只有一时,我终究不会放过你。” 苏杳觉得自己的膝盖骨都要裂开了,她想抬头去瞪殊玉,却发现连头都抬不起来。 “殊玉仙尊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言善辩啊”,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寝殿传出来,带着空荡荡的地方独有的回音,“你说是吗,师,尊?” 殊玉方才的咄咄逼人瞬间消散,她猛地回头,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眸子。 熟悉,却又陌生。 这双眼睛曾经看向她时,是尊敬的,仰慕的,温柔的。 而现在,这眸子里,带着仿佛千万年都化不开的冰寒。 殊玉想过很多次自己与这个徒弟再见时的场景,刀剑相向的最坏结果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时,她忽然就有点想要退缩。 她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害怕过什么困难,夙灵也教她迎难而上才是修行的上上策,可是这一瞬间,殊玉觉得她怕了。 她不怕桑翊的杀意,她害怕桑翊对她从骨子散发出的那种冷漠。 越冷漠,就越说明,她伤他有多深。 不可能了,不可能再重归于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他差点死了。 愧疚,真是世界上最恶劣的感受。 “殊玉仙尊怎么不说话?”轩辕翊逼近一步,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一眼殊玉,“莫不是不认得我了?” “桑翊……”殊玉沉默半天,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就剩下了他的名字。 “哦”,轩辕翊冷笑一声,他周身似乎带着来自深渊的幽冷,唇齿间的话语都仿佛带上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殊玉仙尊的确是不认识我,我是魔族的轩辕翊,桑翊?又是什么人?” 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屑,若不是他身上涌动的灵力太过于熟悉,殊玉几乎都要觉得这是别人假扮的桑翊。 她接受不了,却清楚地知道,自从苏杳控制她打出那一掌,说出那番话后,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在桑翊的眼里,她都做了什么啊? 从收他为徒起,她就一直让他做自己复仇的刀,逼他强大,逼他成为修真界仙首,却在他身份暴露的时候,急于撇清关系,出手杀他。 这样的冷酷无情,这样的翻脸不认人! 殊玉最后的自尊让她张不开口去解释,因为那样巧合的事,那样离奇的事,说出来,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轩辕翊见殊玉低头沉默,周身的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度。 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捏住殊玉的手腕,用力之大,使殊玉瓷白的手臂瞬间便有了红痕。 殊玉心有愧疚,却不喜欢被人挟制,她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挣不开。 虽然身体有血誓反噬,但化神修为,不该如此虚弱。 除非…… 殊玉的语气里带着颤抖,“你,你修习了什么术法?!” 轩辕翊却并不回答,转身反手一带,将殊玉甩进了寝殿,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他步步逼近,带着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 “殊玉,既然来了这里,就永远,也别想着出去了……” 第210章 讨好 殊玉挣脱不开,也有了气,大声道:“我能来这里,本来就没想着离开,放手!” 轩辕翊被她这么一凶,冷笑一声,“殊玉仙尊,我是你什么人,你说放手就放手?你来这里,是来当仆从的,你以为,你能命令我?!” 殊玉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很痛,她本来怀着的亏欠之心在轩辕翊的油盐不进下淡了几分,选择了赌气。 看着殊玉连正眼都不肯给自己,轩辕翊忽然伸手,将殊玉的下巴捏住,强制性要她看过来。 殊玉气得胸口明显起伏,即使脸被掰了过来,可还是垂下眼睛,不去看轩辕翊。 “好得很,很好”,轩辕翊松开对殊玉的钳制,来回走了两步,道:“既然你觉得你高傲,那我就让人教教你规矩!” 说罢,轩辕翊大步往寝殿外走,对着外面喝道:“来人!滚进来!” 几个侍从慌忙迎上,轩辕翊看也不看殊玉,背着身体指着殊玉,“给她教教,什么叫做仆从!” 殊玉站在原地,眼神如刀地看向那几个人,没有言语。 一时之间,气氛凝固。 轩辕翊撂下话就走了,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有什么动作。 寝殿里站着的那个,据说是个化神境。 他们的魔尊连人家的修为都不了解的吗? 不可能,听苏杳说,那位曾是自家魔尊的师尊。 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门口,碰上了魔头生涯里最艰难的选择。 最后,他们决定还是听自己主子的话。 侍从们大着胆子走进寝殿,一人一边握着法器一边试探道:“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休怪……我不手下留情……” 下一刻,所有侍从以一种极不体面的姿势,被扔出了寝殿。 轩辕翊回到魔族时,已经是深夜。 他看着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侍从,脸都黑了。 “魔尊,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她能动手,就不多说一句话!” “魔尊,那可是化神境啊,我们的命也是命啊!” “魔尊,她这是对你赤裸裸的挑衅啊!” “……” 轩辕翊一个眼刀递过去,周遭瞬间安静了。 去寝殿的路上,到处都没有人。 殊玉所在的方圆十里,没有一个魔族的活物敢靠近。 这不像是来为奴为婢的,这是来当主子的。 “吱呀——” 寝殿的门被轩辕翊推开,殿中两侧的灯火因门外骤然吹进的风摇曳不止,半明半昧里,那个静静坐在桌旁的身影,也显得绰约不清。 殊玉看见轩辕翊,站了起来。 不过,她也仅仅是站了起来,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轩辕翊不理会殊玉,径直走过殊玉,坐在了桌子旁边。 “我要喝茶”,轩辕翊的语气真的像是在使唤一个下人,很显然,这话是对殊玉说的。 殊玉转身,拿起托盘里一个精致的玉盏,神情自然地倒满了一杯茶,放在了轩辕翊手边。 她站在男人身边,低头能看见轩辕翊完美的侧颜,看着看着,殊玉的思绪又飘回从前的点点滴滴。 “我肩膀酸”,轩辕翊并没有察觉殊玉的走神,这一句把殊玉叫回了现实,他道:“作为一个仆从,捏肩的手法应该也有吧?” 殊玉笑笑,将双手搭在轩辕翊肩头。 她感到,轩辕翊似乎有一瞬的僵硬。 不过很快,轩辕翊的僵硬倏忽不见,他不耐道:“有让主子花时间等着的仆从吗?” 殊玉不说话,却轻轻的揉按起来。 烛光摇曳,屋子里两个人,皆是一言不发。 轩辕翊拿起殊玉给他倒的茶,喝了一口,不满道:“太冷了。” 殊玉手上动作一顿,伸手去拿茶杯。 轩辕翊也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殊玉的手腕。 殊玉想拿杯子的手又动弹不得。 两个有修为的人,此刻却谁也不动用灵力,用蛮力抗衡着。 “你想干什么?”殊玉率先开口,“叫我来魔族,只是让我端茶倒水,给你捏肩捶腿吗?” 轩辕翊道:“殊玉仙尊以为呢?” 殊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道:“难道不应该是打断我的双腿,挑了我的筋脉,废了我的修为,再把我丢进地牢吗?” 轩辕翊皱起眉头。 他的眼神里含着太多的东西,叫殊玉看不分明。 前三世,这个人已经因为他过得太苦太苦,殊玉在书命石中看他受苦看得太多,现在见他皱眉,就有些不忍。 不自觉地,殊玉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轩辕翊紧皱的眉心。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 轩辕翊手上用力,一把将殊玉扯进怀里。 年轻的魔尊坐在桌边,殊玉被扯得坐在他怀里,怎么看,都是在投怀送抱。 轩辕翊道:“殊玉,我想干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他眸子里含着的挑衅浓郁非常,“你看,你已经进了魔族,修真界没有人能有实力来救你出去,你被魔族通缉,也回不去了,讨好我,不才是你的出路吗?” 殊玉道:“鄙人不才,是个化神,只要我想,应该做什么都不难。” 轩辕翊不跟她争,忽然灵力涌动,一阵细微的电流瞬间自殊玉指尖蔓延至她全身,猝不及防,殊玉整个人在轩辕翊怀中被卸了力。 “不,殊玉仙尊,你想多了”,轩辕翊嘴角勾起,“你是有修为,但是,我比你更狠,更卑鄙,更不择手段。” 殊玉抬眼,看着轩辕翊野兽一样盯紧猎物的眼神,道:“那可怎么办呢?似乎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轩辕翊另一只手已开始慢慢蓄力。 据他对殊玉的了解,下一刻,她应该就要动手了。 可是,猜测中凌厉的攻击并没有出现。 殊玉忽然伸手搂住轩辕翊的脖子,在他的喉结处落下一吻。 “这样,算不算讨好呢?” 殊玉认真地看着轩辕翊发问。 喉结处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轩辕翊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殊玉见他不为所动,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又吻了轩辕翊的嘴角一下。 她与他已错过三世,自北渊回来之后,她便什么都放下了。 无非“情”之一字,承认又如何呢? 殊玉睁开眼,想着轩辕翊再无动于衷,她就识趣离开算了。 可是,她看到了一个变成了“红色”的轩辕翊。 轩辕翊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盯着她好像害羞又好像气愤一样,咬出了几个字。 “不、知、廉、耻!” 接着,这个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魔尊,竟硬生生晕了过去。 殊玉:“……” 第211章 我爱你 翌日清晨。 轩辕翊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也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睁开眼时,愣了许久。 作为魔尊的寝殿,床自然不会很小,可是轩辕翊觉得自己今日躺在上面,感觉与平日有所不同。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见殊玉正躺在自己身侧,静静安睡。 这位年轻的魔尊再次失态,一下子因太过震惊,掉下了床。 殊玉睡眠很浅,听到这动静,唉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轩辕翊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指着殊玉,“你……你……”了半天。 殊玉坐着往床边挪了挪,“是你说的要我讨好你,现在我照做了,你又不高兴。” 轩辕翊愣住了。 昨晚,他似乎就是这么说的来着。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在他当众暴露身份时,殊玉分明是要杀了他的。 可现在殊玉坐在他的床上,是什么意思? 轩辕翊心头涌上一阵委屈,道:“殊玉仙尊若是为了修真界的安危如此,倒是不至于如此!” 殊玉一时间没听懂轩辕翊的话,想了想,才呵呵笑出了声。 “怎么,魔尊大人,你觉得我来魔族,是怕你攻打修真界?” 轩辕翊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转过头去,不看殊玉一眼。 这个样子落在殊玉眼里,殊玉就觉得他有些可爱。 明明还狼狈地坐在地上,非要装出一副高冷的样子。 殊玉的心又软了几分。 她走下床来,不顾身上的衣裙铺了一地,用手捧住轩辕翊的脸。 “别气了,师尊给你道歉,好不好?” 轩辕翊不接招,“呵,殊玉仙尊哪里还会犯错,我等魔族卑鄙血脉,不值得你如此放低身段。” 殊玉听他说自己血脉卑鄙,心中不悦,语气冷了几分,“桑翊,你做人非要这么自轻自贱吗?!” 她叫习惯了这个名字,心里一有情绪,脱口而出之后,才后知后觉了不对。 轩辕翊反射性地露出几分徒弟害怕师尊生气的惶恐,等回过神来,又想要转过头去。 殊玉柔声道:“是我错了,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殊玉只觉得自己的语言显得格外苍白,连哄人都不会。 轩辕翊肯定不会听的,她想。 可是下一刻,轩辕翊坐直了身体,道:“好,你解释。” 殊玉:“……” 这和她听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情绪上头的人,都是不肯听解释的吗? 殊玉看着轩辕翊真诚的眼神,不自主地笑了。 她伸开双臂,紧紧将即使坐着也高出自己很多的徒弟拥入怀中。 轩辕翊就这样乖巧地由她抱着,本来冰冷一片的心脏,又开始回暖。 “小翊儿,是我中了苏杳的噩咒,被控制了身体,才当众伤害你,说出了那样的话,我真的,不想那样的……” 殊玉抱轩辕翊抱得太紧,脸贴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 “是我不好,我当时就想,如果你活着,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如果你死了,我就拼尽全力杀了苏杳为你报仇。” “我现在说完了,你以后,不要再炼那些禁术伤害自己了,好吗……?” 轩辕翊被抱着,胳膊不能动弹,他低头,看着殊玉这几日因奔波而显得稍稍凌乱的头发,将脸轻轻贴在她头顶。 “师尊”,轩辕翊眼角落下一滴泪,落入殊玉发间,鼻腔里带上了无法自抑的难过,“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殊玉松开双臂,抬头看着轩辕翊泛红的眼睛,道:“我说的,你相信吗?” 轩辕翊没有说话,可是变得更红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要她肯开口,她说什么他都相信。 即使她是骗他,他都会因为殊玉肯因他花心思而甘之如饴。 殊玉笑着哭,“你这个傻子!” 她又将轩辕翊紧紧抱住。 师徒二人就这样坐在地上,抱着流泪。 这情景若是叫修真界或魔族的任何一人看了,估计眼珠子都要震惊地掉出来了。 “师尊”,轩辕翊哭完,把殊玉扶着坐在床上,自己端了一杯热茶,递到殊玉手中。 “我之前说的叫你来魔族为奴为婢,不是故意要羞辱你的……” “我知道”,殊玉笑着,“来了魔族之后,我就知道了。” 殊玉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击杀新任魔族的事,就注定不会安然。 修真界一定会在某个平衡打破之后,集中针对殊玉。 只有将殊玉带到魔族,她才是最安全的。 假如盛情邀请殊玉去魔族,会让人觉得殊玉和魔族是一伙的,麻烦更会层出不穷。 所以,只能以为奴为婢的借口,将殊玉护在魔族。 作为化神境大能,殊玉本不怕别人针对,可是既然是轩辕翊开口,那她便愿意赴约。 所有话都说开了之后,轩辕翊又变回了那个乖巧的徒弟。 “师尊,以后你就安心待在魔族,这里也适合你闭关修炼,任何人都不会打扰你,我,也不会来打扰你的……” 他心里还是自卑,他知道殊玉一心向道,不可能会对自己有半分别的情感,只是话到嘴边,他又想争取一分。 “但是……” 轩辕翊看着殊玉,喉头滑动两下,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殊玉想逗逗轩辕翊,“你还有什么要求?” “要求不敢”,轩辕翊有几分心虚,“但是,师尊,我一个月来看你一回,可以吗……?” 殊玉半晌不答话。 轩辕翊道:“那三个月一回呢……?” 殊玉只觉得自己真是爱极了面前的这个人。 明明他现在已经大权在握,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的情绪,一退再退。 殊玉之前有大仇未报,所有夙愿达成之后,因前世纠葛,不肯回应轩辕翊半分。 可是再后来,她通过念种了解到了真相,现在又因血誓未成而命不久矣,她忽然就什么都想开了。 世间一切她都不在乎了,她就是喜欢面前的这个人,她就是想要面前的这个人。 她想在生命的最后,和自己爱的人一起走完剩下的时间。 “不可以”,殊玉冷着脸,“三个月见我一次?你也说得出口。” “果然还是不可能……”轩辕翊心头失落,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蔫了吧唧的。 殊玉不打算再逗他了,将轩辕翊冰凉的手握住。 她道:“什么三个月一个月,轩辕翊,我命令你,今后的每一天,一天到晚除了处理你魔族的事,你都要待在我身边,不准再去想任何人任何事,你的眼里心里,都必须只有我一个。” 轩辕翊没有立刻明白这句话,道:“什么?” 殊玉摇头:“没有什么,轩辕翊,我爱你。” …… 第212章 做戏 轩辕翊亲耳听到殊玉说爱他,一时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他一生都在追寻的那轮皎月,忽然就将清辉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路走来,轩辕翊都像是在夜里彷徨的幽魂。 他看着殊玉坚定不移地走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上,自己的脚步也无处着落,心,也随之无处安放。 现在,殊玉那条路似乎走到了尽头,然后笑着转身,对他说,她爱他。 是不是,这就是所谓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轩辕翊觉得,或许是自己足够诚心,也或许是自己终于有了一两分的运气,命运终于肯将这世间最珍贵的礼物,分给他一点点。 他满眼含泪,紧紧将殊玉抱在怀中。 “是真的吗?”轩辕翊无法自制地颤抖,“师尊,就算是骗我,也骗我骗得久一点,好吗?” 殊玉轻轻拍着轩辕翊的后背,“没有骗你,是真的,真的爱你。” …… 轩辕翊处理了魔族一堆繁杂事务,一得空,便回到了族中。 苏杳见轩辕翊行色匆匆,道:“魔尊,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殊玉锁在魔族藏书阁一天,现在,她应该是把书籍都整理得差不多了。” 轩辕翊露出一抹冷笑,“苏护法费心了。” 说罢,他径直往藏书阁走去。 苏杳抱起胳膊看着轩辕翊的背影,若有所思。 “姐姐”,角落里走出来一人,“你说,若是魔尊看到她把藏书阁毁了将近一半,会发多大的火呢?” 苏杳不去看苏吟,“我发现,论恶毒,在某种程度上,我都对你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苏吟用手帕掩着嘴笑,“为姐姐分忧罢了,你看,现在他们反目成仇,姐姐心里不是快意得很吗?” 苏杳听到苏吟的声音就觉得恶心,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轩辕翊推开藏书阁的门,发现殊玉正坐在一堆灰烬旁边,发着呆。 “师尊?”他用符咒将声音隔绝于外,“这是怎么回事?” 殊玉用手托着下巴,“还不是你那苏吟护法?一听你罚我去打扫藏书阁,马上就来找我的麻烦,烧了这大半典籍栽赃在我头上,等着你回来找我算账呢。” 轩辕翊觉得这手段太低端,一时无话评价这番行为,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殊玉站起身,“你难道不应该将我这个放肆的纵火犯狠狠惩治一番,然后昭告魔族吗?” 二人自互相解释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并没有叫魔族其他人知道这一切,而是继续扮演着离心的师徒。 苏杳这般大费周章地挑拨殊玉和轩辕翊,自然是别有所图,唯有将她希望的结果演给她看,才能洞悉她的所有计划。 轩辕翊听到殊玉这么讲,知道她在逗她,于是上前一步,故作愤怒道:“殊玉仙尊真是好大的胆,一把火烧了我魔族的藏书,真是放肆。” 这话听起来真的像是怒不可遏,可是殊玉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轩辕翊是在开玩笑。 “那可如何是好?”殊玉也上前一步,“我现在被修真界抛弃,可赔偿不起啊。” 轩辕翊道:“干什么,让我想想。” 殊玉一本正经道,“魔族应该还有练功用的洞府吧,让我去打扫打扫洞府如何?” 魔族的练功洞府,石壁上自然都是各种修炼的术法,殊玉这么说,轩辕翊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轩辕翊故意皱眉道:“你想偷学我魔族秘法,我又不傻,不可能答应你。” 殊玉道:“唉唉!不带走这么玩的啊!” 轩辕翊见自己的师尊急眼了,笑道:“那也得有筹码交换。” 殊玉道:“嗯?” 轩辕翊反手一个符咒,将自己和殊玉瞬间传送到了寝殿里。 殊玉没想到是这么个展开,道:“你想干什么?” 这里是寝殿,轩辕翊刚说完什么交换筹码,殊玉不由地就会想歪。 她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变得这么不单纯…… 轩辕翊似看透了殊玉的心思,干笑道:“师尊,你在想些什么啊?” 殊玉:“……” 轩辕翊坐在床边,“上次师尊为我揉肩可舒服了,我还想再来享受一番那种待遇。” 殊玉有些尴尬。 她尴尬地坐在轩辕翊身边,道:“那你还不转过去?” 轩辕翊:“……” 气氛怎么忽然就有些微妙起来了? 轩辕翊发誓,他真的就只是想让殊玉为他捏肩来着…… 当夜,魔族上下都听说,魔尊因为殊玉烧了大半个藏书阁,发了很大的火。 苏杳听到这个消息后,去寻了徐如初一趟。 徐如初已经很久没有从自己占卜的屋子里出来了,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并不回头,道:“我不想与你说话。” “可是我想”,苏杳见桌子上有一壶好酒,伸出修长的食指将酒壶勾在手中,仰头灌了自己满满一口。 “你这酒还挺烈”,苏杳道:“你看,你占卜多少年,终究还是算不过人心,我赢了,你坚信殊玉和轩辕翊不会离心,可是现在,他们明明是渐行渐远了。” “所以呢?”徐如初站起身,朝着苏杳走近两步,“你看上去,也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苏杳只觉得酒很烈,自己修为高超,本不该因为两口酒酒发晕,她伸手扶住徐如初的肩膀,感觉徐如初冷冽的气息围绕着自己,情不自禁地往徐如初肩头靠。 “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我见过的人心炎凉太多了,什么师徒情分,本该就是这样,一触及到利益,终究会你死我活。” 徐如初看着苏杳,眼底流露出不知名的怜悯。 苏杳昏昏沉沉,“其实,她殊玉虽然一开始就命比我好,可是,她现在,也可怜极了!” 徐如初道:“苏杳,你醉了。” “我没醉!”苏杳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渴望的亲人,巴不得我死,我渴望有人爱我,其实是天下最大的笑话!爱?爱是什么?是个狗屁!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关心我……” 她说着说着,终于睡了过去。 徐如初扶着苏杳,慢慢蹲下,将她抱起放在了自己打坐的蒲团之上。 他看着苏杳的睡颜,久久不语。 “苏杳,你怎么能说没有人爱你呢……?” 第213章 茶香四溢 “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徐先知,竟然也是个情种。” 石室暗门被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一人。 徐如初道:“你这种没有心的女子,自然不明白。” 那人听到这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殊玉叫我来这里,我差不多也到发挥我作用的时候了。“ 说话的,正是许挽铃。 她蹲在徐如初面前与他平视,“其实你在苏杳眼里,也比较不一样呢。” 徐如初低头看着苏杳,并不接话。 许挽铃道:“当初我来魔族求收留时,她那么精明的人,根本不想要我这个‘三姓家奴’,可是你一开口,她就答应了。” 徐如初否认道:“那是她后来看到你在修习魔族术法上有天赋,才改变的主意。” 许挽铃垂眸想了想,“嗯,也对,你觉得怎样就怎样吧,那你现在卜一卦,看看我该怎么办?” 徐如初道:“殊玉就是教你这么做的?” 许挽铃点头,“她叫我来魔族当卧底,说如果她和轩辕翊闹掰了,就让我求你算一卦。” 徐如初只觉得好笑,“殊玉可是一个不信天不信地的人,她竟然还会把我算出来的卦当成后路?” 许挽铃露出一个非常无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啊,那个女人的心思就是难以捉摸,不过我虽然看不懂她,但是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有手段的人,她想做的事,一般都会做成。” 徐如初认真审视了一番许挽铃。 “我记得”,徐如初的眼神带着怀疑,“你曾经可是把殊玉当成死敌。” “没错”,许挽铃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就是很单纯地讨厌过她,我觉得她自以为是,故作清高。” “可是”,许挽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后来我发现,看不惯我的人也很多,她看不惯我,也用过一些法子算计我。” 徐如初道:“若是如此,你今日一定恨透了殊玉。” “不”,许挽铃摇头,“殊玉恨我,会吓唬我,教训我,甚至出手伤我,但是她从来不会折辱我。” 许挽铃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语气变得癫狂。 “可是其他看不惯我的人,羞辱我,作贱我,毫无底线!你根本想象不到,隐松派的人是如何折磨我的!” 她来回踱步的速度加快,“那时候,我才知道了有的敌人有操守有底线,而有的敌人,就是这世间最肮脏的存在,我忽然就开始敬畏殊玉,因为她作为我的敌人,从来都没有用过下作的手段。” “这也是我走投无路之时,愿意真心向殊玉求饶的原因。” 徐如初听了她一番话,终于点点头,“或许,这也是殊玉回回都能赢的原因吧。” 许挽铃从记忆中挣脱出来,道:“那你倒是快卜卦啊?” 徐如初嗯了一声,拿出了星盘。 许挽铃蹲下来,不放心地去看苏杳,怕她醒过来。 “醒不过来的”,徐如初道:“我专门酿制了能让她昏睡的酒,她喝得猛,估计能睡三日。” 许挽铃觉得新奇,“石头也能喝醉?” “她不是石头”,徐如初手上不停占卜的动作,眼睛里却满是温柔。 “她是我独一无二的珍宝。” …… 轩辕翊正在书房处理卷宗。 要当上魔族之主,他必须将魔族大小事都了解一遍,作为轩辕厉的儿子,身份虽是一个筹码,但想要稳住位置,修为和心性一样都不能拖后腿。 可是无论怎么查阅书籍,他都觉得魔族的最初有一段空白,怎么都找不到记载。 也就是这一段历史,魔族失踪了一个极其厉害的魔尊,以至于他失踪后,足足有五百年,魔族都没有出现一个能胜任魔尊的人。 这段岁月虽然与如今的魔族关系不大,可是轩辕翊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心头不安稳。 正在这时,有人推开了门。 殊玉抱着一盆铃兰花,一脸不开心地站在门边。 轩辕翊一看那盆已经蔫掉的铃兰,便知道殊玉此来是为了什么了。 “师尊”,他将垂下了的一朵铃兰用手指挑起来,叹息一声,“看来魔族的确不易培育铃兰。” 殊玉将花盆推到轩辕翊怀中,“灵力护持也试过了,怎么就是一个劲的死,真是不识抬举。” 轩辕翊只觉得好笑。 师尊原本那么高冷霸气的人,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会因为养不活一盆花而苦恼成这样,这实在,都有点不像原来的她了。 “师尊别生气”,桑翊笑道:“不就是一盆花吗?我慢慢钻研,总会种成功的。” “慢慢钻研?!”殊玉似乎是失去了耐心,“那要是一直都种不成功呢?!” 她的声音带着急切,音调高了些,话喊出来,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小题大做了。 殊玉忽然沉默下来。 她为什么会这样,殊玉心里一清二楚。 因为,她觉得自己快要没时间了。 血誓的反噬一天比一天强烈,轩辕翊不死,她就得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她喜欢铃兰花,从一开始她住在凌霄峰上时,轩辕翊为她采来铃兰的那一天起,殊玉便发现这种花格外的美丽。 她还能在这世上存留多久呢? 好想再亲手养着这样的花。 等轩辕翊成功种出铃兰的那一天,自己还活着吗……? 殊玉这样在脑子里患得患失着,书房的门又被人敲响。 她知道自己和轩辕翊还在做戏,一时之间,她忽然不知所措。 轩辕翊眼疾手快,打开身后的柜子,殊玉便忙不迭的藏了进去。 敲门的是苏吟。 她今日似乎用心打扮过,一身白裙曳地,鬓边还插着一朵洁白的小花。 “魔尊请喝茶。” 她将茶盏放在轩辕翊手边,“魔尊日夜读卷宗,辛苦了。” 轩辕翊没有碰茶盏,道:“你没有别的事,就可以走了。” 苏吟站在原地,半晌不动。 “魔尊,是嫌弃我这茶吗?” 看来不喝,她是不走了。 殊玉还藏在身后的柜子里,轩辕翊只能尽快把苏吟打发走。 “好了,喝完了,你可以走……” 轩辕翊感觉到了不对。 他发现,苏吟原本恭维的笑,变成了得逞的笑。 一时之间,轩辕翊身上的力道几乎被全部卸光。 苏吟解了外衫就往轩辕翊怀里钻,一边投怀送抱,一边还夹着嗓子表示心意。 “魔尊,为殊玉那个不解风情的划不来,你看,我也很爱你……” 她身上不知用了什么香粉,腻得发齁。 轩辕翊气得眼睛都要冒火,他爆破手臂血管,用疼痛唤醒理智,抬脚就踹,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苏吟被踹到门口,一阵眼冒金星。 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轩辕翊的德行,实实在在挨了这么一下,直接晕死过去。 殊玉冷着脸,从柜子里走了出来。 “魔尊大人,真是好大的魅力啊,这茶,喝得香不香?” 第214章 绿茶对白莲 轩辕翊浑身不对劲,看着殊玉冷着一张脸,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想将这种药物丑态下的自己被殊玉看见,顾不上解释,轩辕翊冲出了书房,直奔寝殿后的冰泉。 “扑通”一声,世界安静了。 殊玉抱着胳膊,满脸不悦地走到冷泉边,道:“清醒了?” 轩辕翊满头满脸的水珠,狼狈又有些滑稽,他怯怯地看着殊玉,“我......我也不知道她会这样......” 殊玉蹲在冷泉边,对着轩辕翊招招手,“你过来。” 轩辕翊心虚地游过来,仰头望着殊玉。 发梢上的水珠沿着轩辕翊完美的脸型流下,滑到他的喉结处,殊玉的目光也跟着留在了那里。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轩辕翊的喉结。 轩辕翊不知道殊玉是什么意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喉结在殊玉指腹下上下一动。 “以前在凌霄峰上的时候,还没有人敢大胆到这样的地步”,殊玉轻轻摩挲着轩辕翊的下巴,“魔尊,你这统领得有问题啊。” 轩辕翊不敢动,一点都不敢动。 殊玉道:“有时候,真想给你脖子上拴一条链子,不叫任何人靠近。” 这样的占有欲,连殊玉自己都觉得心惊。 她不去想任何与感情有关的事时,对于一切都可以无视。 可是现在已经确定了自己认准了一个人,心底便有了晦暗不明的各种想法。 这是她养大的徒弟,凭什么别人要染指? 殊玉眯了眯眼,将心头情绪压了下去,“你今晚就跪在这池子里面,不准出来。” “好”,轩辕翊立刻答应,“师尊不要生气,我跪多久都可以。” 二人正说着,有侍从忽然来敲门。 轩辕翊看向殊玉,想询问她的意见,但是殊玉并不看他,直接偏过了头。 轩辕翊只好清清嗓子,没叫人进来,道:“什么事?” 外面的侍从语气有些僵硬,“魔尊,徐如初收下的那个叫许挽铃的,和苏吟护法不知什么原因吵起来了,谁都拦不住,这会就快动手了!” 轩辕翊眼皮一跳,皱眉道:“苏杳呢?她是干什么吃的?” 来人道:“苏杳护法醉了酒,怎么叫都叫不醒......” 轩辕翊几乎想要骂出来。 “那颜无锋呢!” 他问完,自己先软了语气,颜无锋那个修炼疯子,怎么可能管这种事。 真是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他当这魔尊,看起来威风八面,实则一堆烂摊子。 殊玉道:“去吧,把烂事处理完再回来。” “哦”,轩辕翊立刻乖乖爬上岸,两步之间,衣衫已无风自干。 魔族大厅。 许挽铃和苏吟对峙着。 轩辕翊一看就头疼,女子间的冲突,他其实并没有自信能解决好。 他修行的生涯里,唯一长久陪伴在侧的殊玉,心性根本就不像个人,男的女的都无法与之相比。 不过令他微微惊讶的,是旁观的人里面,竟多了个颜无锋。 颜无锋见轩辕翊过来,道:“魔尊,她二人打归打闹归闹,把我的洞府都掀翻了一处,这就有点不厚道了吧?” 轩辕翊:“......” 好吧,果然,颜无锋不是为了凑热闹来的,是他的房塌了。 这么一想又是一阵牙疼,轩辕翊知道魔族财力紧张,如果给颜无锋再修补修补洞府,估计又是一大笔支出。 都怪苏杳当魔主的时候不省着点,现在留下个穷穷的魔族,轩辕翊都不知道啥时候能把魔族的“窟窿”补完。 苏吟看到轩辕翊,就是一阵后怕。 许挽铃看出了苏吟的心思,笑道:“苏吟护法不是最会告状了吗?魔尊来了,你倒是告呀!” 苏吟没想到许挽铃这么直接,眼中带泪,环视周围人一圈,然后求救般地望向轩辕翊。 轩辕翊直接转头,“你别看我。” 苏吟愣住了。 许挽铃哈哈一笑,“桑翊,这么多年,怜香惜玉还是学不会啊。” 许挽铃来魔族的时候,轩辕翊的身份还未暴露,那时苏杳还是魔主,允了她被徐如初收为仆从,为其护法。 后来轩辕翊成为魔尊,见到许挽铃时,是直接打算杀了她的。 可是徐如初出面保下了许挽铃,轩辕翊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因为往日人情,不得不给徐如初一个面子。 许挽铃,是魔族里唯一一个直呼轩辕翊旧名的人。 轩辕翊并不计较,道:“身为徐先知护法和魔族护法,你们这样,是想造反吗?” “是她恶心我在先!”许挽铃毫不退让,“她满身的艳粉味,走路不看道,慌慌张张的,撞了我一身。” “艳粉?”轩辕翊没有听过这名字,问周围人道:“什么东西?” 魔族人没想到自家魔尊这样纯情,一个个都低下头,清起了嗓子。 “啊?”许挽铃笑出声,她忽然想起何明辉之前说过的话,一时心里惊讶到了极致。 难道说,轩辕翊,真的和殊玉清清白白? 颜无锋咳了一声,道:“魔尊,艳粉,是修真界助兴之物。” “助兴......?”轩辕翊回过味来,脸上有点挂不住,许挽铃不依不饶,“她苏吟着急忙慌的,一身艳粉,自己清不清白的另说,撞我身上,还嫌我挡路!” 许挽铃忽然露出一个刻薄的微笑,“刚才还来不及问,苏吟苏护法,你这是从谁的屋子里出来?被拒绝了吧?” 一时间,众人脸上表情都变得很精彩。 苏吟,难道不是喜欢徐如初的吗? 徐如初为了保下她的命,甘愿被苏杳奴役多年,现在苏吟所在的地方,根本就离徐如初的住所差了老远,她这是,移情别恋了......? 这么看来,徐如初,可真是个冤大头啊...... 轩辕翊也不能大庭广众戳穿苏吟,他冷冷道:“够了,苏吟行为不检点,就在自己的住所反省半月吧,到此为止。” 魔尊都发了话,其余人自然也就散开了。 苏吟哭着就跑了,颜无锋拉住许挽铃,“你们掀翻了我屋子!” 许挽铃皱眉,“那你找我干什么,找魔尊啊!我没钱!” 颜无锋震惊了。 一个靠着徐如初进了魔族的“关系户”,竟然没钱? 他道:“你靠着徐如初这棵大树,能没有钱?!” 许挽铃忽然怔住,回味了一番这句话后,猛地扇了颜无锋一耳光。 她愤然道:“这辈子,我最讨厌别人说我靠男人了,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什么厉害人物,我告诉你,你再敢胡说我靠男人,我下次拼了命也要撕了你的嘴!” 说罢,她愤愤离开,徒留颜无锋在原地。 ...... 第215章 未知深渊 颜无锋觉得自己好生委屈,他真的不是刻意侮辱许挽铃的人格,可是现在,她好像误会了。 自他被苏杳捡到以来,就成了魔族重点培养的少主,认了苏杳做阿姐,自然就是魔族里备受尊敬的人物,他何时受过这些气? 再说了,这些年他一直醉心修炼,都没有怎么接触过外人,更别说女孩子了,不就是随口说了句话,至于这么强烈的反应吗……? 轩辕翊给颜无锋做了修补洞府的承诺后,垂头丧气地回了寝殿。 推开门,殊玉正坐在屋子里,随手翻看一本闲书。 轩辕翊走过去,道:“师尊,我跪在哪里?” 殊玉眼睛都没离开书本一下,随手一指,“就那里吧。” “哦”,轩辕翊乖乖跪好,“师尊,我跪好了。” 殊玉久久无话。 “许挽铃,是你派来的?”轩辕翊忽然开口,“起初我以为她是劣性不改,又来了魔族找依靠,可是后来,我感觉她真的变了许多。” 殊玉嗯了一声,“你现在不那么反感她了?” 轩辕翊摇头,“不,我还是不喜欢她,一个聪明到人人都能看出来的人,她便不是真的聪明。” 殊玉终于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书放到桌子上。 “轩辕翊”,她坐着俯身,“不要把话题扯远了,苏吟她敢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轩辕翊连连摆手,“我真的没有做什么让她误会的事,她就是莫名其妙!” 殊玉唉了一声,“你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苏吟一个能在魔族周旋许久的人,今天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你的美色?” 美色这个词一出口,轩辕翊的脸都热了。 殊玉这么说话,还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轩辕翊尴尬地挠了挠头,殊玉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道:“她能为了苏杳这个仇敌出谋划策对付我,离间你我,真的只是为了在苏杳手底下讨生活吗?” 轩辕翊道:“我与师尊反目,能够得到利益的人太多。” 比如修真界,轩辕翊的身份暴露,就无法做仙首,那么最有可能接任仙首的人,就是值得怀疑的人。 又比如魔族,让轩辕翊和殊玉反目成仇,最大利益获得者,就是苏杳,她可以不用再一个人忌惮殊玉。 又比如,苏吟如果真的赌对了轩辕翊是个好色之徒,那么她就有可能登上魔尊夫人的位置。 轩辕翊道:“苏吟,并不是一个甘心为人妇的人。” 如果她这么做不是为了魔尊夫人,那么…… 殊玉道:“她想当魔尊。” 或许,这也是苏杳当初想要置苏吟于死地的原因。 轩辕翊道:“魔尊这个位置,或许旁人看着耀眼夺目,其实做起来……” 殊玉见轩辕翊一脸的苦笑,道:“怎么?” 轩辕翊唉了一声,“刚刚许挽铃和苏吟打了一架,把颜无锋的洞府掀翻了一处,我把修缮的钱拨给他,现在,我已经在想着卖洞府卖地了……” 殊玉:“……” 原来轩辕翊,这么穷的吗? 她看着轩辕翊,撇了撇嘴,眼中流露出一两分同情,这目光被轩辕翊看到,只觉得难堪得令他窒息。 轩辕翊道:“苏杳花钱太过了,魔族之前还是有点积蓄的,可是哪有败不完的家……” 殊玉哦了一声,“所以你现在其实就是个穷光蛋对吧?” 轩辕翊的心脏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 殊玉见他吃瘪,刚刚因为苏吟涌起的气愤已经荡然无存,她道:“起来早点休息吧,我去外面走走。” 轩辕翊默默起身,道:“师尊去哪里?” 殊玉低下头考虑了一下。 轩辕翊立刻道:“师尊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跟我说的。” 殊玉眨眨眼,道:“好。” 许挽铃卧房。 殊玉看着许挽铃满脸的不开心,道:“你跟苏吟打架打输了?” 许挽铃摇头,“没有,她那小样,打不过我。” 许挽铃修习魔族之术的时间不长,能够说出这番话,可见她其实在修魔方面有着一定的天赋。 殊玉道:“听说你们吵了一架,还掀翻了颜无锋的洞府?” 许挽铃没好气道:“他就是个扫兴玩意儿!算了不提他,我知道你是来问卦的,徐如初的确为你算了,你确定想要知道?” 殊玉郑重地点点头。 许挽铃道:“殊玉,如果这个卦,会让你死呢?” 殊玉道:“我曾经也告诉你修习魔族之术对你一个凡人来说也有可能致死,你是怎么想的呢?” 许挽铃立刻明白了殊玉的意思,道:“好吧。” 她道:“此事还要从魔族很久远的一段历史说起,你知道位面吗?” 殊玉道:“就是这样的世间,有很多个,我们所在的世间,就是其中一个位面。” 许挽铃笑了笑,“你还真是厉害,徐如初给我讲了很久,我才明白。” “徐如初告诉我,这个位面在很早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的混乱,这混乱不知缘由,不知终结,只是在混乱消失后,魔族这个地方出现了一道深渊裂缝。” 殊玉不由地将其与念种之事联系起来,道:“这裂缝怎么说?” 许挽铃站起身,走了两步,“这裂缝连接着不可知的恐怖地界,每一任成为魔尊的人,都会为了填补这道裂缝而不得善终。” 殊玉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魔族的魔尊,是谁呢……? 轩辕翊。 殊玉道:“徐如初还说什么?” 许挽铃看殊玉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殊玉,徐如初说,你和轩辕翊,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心,但是,或许永远都没有办法同时活着。” 殊玉脑中一片空白。 她旁观过轩辕翊的前三世,的确,每一次,她和轩辕翊,都不能好好地同时活着。 殊玉知道自己因为血誓的原因命不久矣,现在她听到轩辕翊即将背负上一条路走到黑的命运,自然是万般不愿。 他已经苦了三世,自己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死路? 许挽铃道:“殊玉,苏吟一身艳粉从轩辕翊书房方向跑来,想来,她很愿意当魔尊。” 殊玉道:“那是因为她不知道当了魔尊意味着什么,况且,以她的修为和能力,她就算做了魔尊,也不能活得长久,轩辕翊迟早会再次接任魔尊。” 许挽铃忽然弯腰,盯住了殊玉的眼睛。 “殊玉,我这一生,都从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作为仇人,自然不希望你好过,可是我现在好奇的不得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她道:“你真的,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第216章 放纵 殊玉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这里是苏杳给她分配的住所,之前她都嫌这里简陋,每夜叫轩辕翊给她找干净的去处,可是这一夜,殊玉哪里都不想去了。 她从怀里拿出书命石,想要在上面为轩辕翊改掉魔尊不得善终的命运,然后如意料中的一样,书命石没有半点反应。 没有反应,便是最好的答案。 殊玉再次利用书命石,去核对自己猜到的真相,结果,与她所料,相差无几。 念种在纠结善恶的时候,便是徐如初所说的位面不知名的混乱。 混乱结束后,魔族出现的裂缝,便是念种所为。 念种在世间留下殊玉和苏杳两个种子,也在世间留下了希望与绝望两种对立的东西。 如果说北渊下的藤林代表希望的话,那么魔族莫名其妙连接恐怖地界的裂缝,便代表了绝望。 所以一旦沾染上念种自己刻意留下的事物,那么就连书命石,也不会起作用。 苏杳为什么离间殊玉与轩辕翊,真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让殊玉被修真界针对,让轩辕翊继承魔尊之位替她去死,她的算计,可以说是步步到位。 不愧是苏杳。 或许曾经她和苏吟为了争抢魔主之位时,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苏杳自己会拼了命去想办法摆脱这个位置吧? 殊玉是一个怎样的人,她自己说不清楚。 但是在她已经确定了自己已经是死局的情况下,她肯定不会让轩辕翊再去白白送死。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夜色渐深,殊玉本打算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凑合一宿,手边却亮起了一道光。 轩辕翊放心不下殊玉,感觉到她今日的反常,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来寻,反而利用传讯,问她道:“师尊,我把寝殿的床铺好了,你来睡吧,我睡地上。” 亮光在殊玉袖边时明时灭,像是在呼吸。 殊玉道:“好。” 轩辕翊没想到自己真的叫来了殊玉,他看着殊玉平静得过了分的眼神,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殊玉推开门,就径直往轩辕翊身边走。 “师尊”,轩辕翊也上前几步,“以后我直接在我寝殿里再放一张床吧,这样……” 他话没说完,殊玉就已经走到他身边,扯着他的领口,吻了上去。 轩辕翊愣住了。 为什么?殊玉这是怎么了? 他不得不承认,殊玉现在在做的这件事,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 甚至,他还想做更多说不出口的事。 可是现在,殊玉这样反常的情绪,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轩辕翊想要先停下来,问问殊玉,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可是殊玉分明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轩辕翊只好使用蛮力,握住殊玉的肩膀,将她推开一步。 “师尊……?” 殊玉根本不想听任何话,她朝着轩辕翊逼近,轩辕翊便只能后退。 退到床边的时候,轩辕翊退无可退。 殊玉朝着他胸膛轻轻一推,轩辕翊坐在了床边。 殊玉跪坐上去,抱住轩辕翊的脖子,道:“苏吟那么对你,我很生气,我出去冷静了一整晚,还是生气,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还是打算先下手为强。” 殊玉就在他怀里,轩辕翊只觉得口干舌燥。 殊玉道:“你想要我吗?” 轩辕翊回答得很诚实,“想,时刻都想,想得快要疯了。” 殊玉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 寝殿烛火在化神境的意念之下瞬间熄灭,黑暗间,轩辕翊感觉到殊玉整个人连呼吸都在颤抖。 “轩辕翊,既然说了想,那就拿出你的所有本事,我不满意的话,就去换人!” 殊玉的话在耳边分外清晰,轩辕翊到了此刻,还是觉得如在梦中。 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挑衅,轩辕翊无奈道:“师尊,还是不要随便小瞧人的好。” 多少年暗中生长的情愫,在此刻,终于不必再隐藏。 殊玉眼角滑下一滴泪,她的心中不时想到轩辕翊在北渊之下藤林之中的样子,难过得窒息。 既然没有多少时间了,那就让她做她想做的事,爱她想爱的人…… 终是,一场痴缠。 第二日,轩辕翊被殊玉从美梦中踹下了床。 这一踹相当用力,可是轩辕翊一声都没吭,麻溜披上了自己的衣服,规规矩矩跪在了殊玉的床边。 殊玉盯着头顶雨过天晴色的帐子,一点都没有同情轩辕翊的意思。 他该! 她几乎一夜都没睡! 她为什么要在昨晚说那么多挑衅的话! 殊玉气轩辕翊更气她自己,刚刚踹的时候用力过猛,自己的腿隐隐有了抽筋的感觉。 轩辕翊道:“师尊,我错了。” 但下次还敢。 殊玉翻了个身,朝着靠墙的一面,一言不发。 她莫名地想到了曾经在轩辕厉的梦境中看到的一切。 似乎冷无伤每每遇上这种事,都会对轩辕厉翻白眼。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冷无伤那么性格温良的人,为何都会翻白眼了。 她没有一巴掌呼过去,都已经算是用尽了此生的涵养了。 轩辕翊就继承了他爹的特性,不知道什么叫做累。 轩辕翊见殊玉不理会自己,回想他爹是怎么哄娘亲开心的,顿时灵光乍现。 他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寝殿。 殊玉想起昨夜自己的行为,直接把自己烦躁地包进了被子里。 魔族人正奇怪他们的魔尊竟然赖了床时,就看到轩辕翊满脸笑意地走出了寝殿,直奔小厨房而去。 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开火的炒菜声之后,厨房里飘出了令人无法忽视的香味。 接着,他们的魔尊挂着一脸不值钱的笑,提着食盒,走进了自己的寝殿。 据他们所知,魔尊是一个人住在那寝殿的。 那么,就说明了,是他们魔尊自己睡了一夜,然后忽然跑出来,给自己做了一顿早饭,接着又把早饭带回屋子里去吃了。 这,是什么毛病? 回想起轩辕翊脸上的笑容,魔头们都觉得毛骨悚然。 难道是因为魔族金库亏空,他们的魔尊压力太大,受刺激了? 果然,这年头,做魔头哪有不疯的,强撑罢了…… 第217章 废墟 这几日,殊玉都一直喜欢去魔族的藏书阁。 藏书阁里剩余的书卷被一遍又一遍地翻阅,最终,殊玉找到了一些能够对付那道裂缝的方法。 殊玉将这些方法记在脑子里,正打算考虑下一步的时候,藏书阁传来了脚步声。 “师尊”,轩辕翊从身后拥住殊玉,“苏杳的目的还是不清楚,我都不知道做戏要做到什么时候。” 殊玉低头拍拍轩辕翊手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放长线钓大鱼,你难道不明白吗?” 轩辕翊声音闷闷的,“我想和师尊一直在一起。” 殊玉道:“轩辕翊,你堕落了,你知道吗?” 轩辕翊收紧手臂,“我愿意。” 殊玉忍不住笑了。 她从轩辕翊怀中转过身,看着轩辕翊,道:“我不喜欢没有上进心的人,你这样一天到晚粘着我,说不定,魔族就要破产了。” “那倒不至于”,轩辕翊道:“我近来发现了魔族有一种修真界没有的灵药,可以修复灵力,已经派人去采集,昨日有人通报,售卖效果甚好。” 他说的时候,脸带笑意,像一只讨好主人的犬。 殊玉没想到轩辕翊整天看上去一直赖着她,却其实也在帮助魔族运作,道:“那你还挺忙。” 轩辕翊道:“毕竟师尊喜欢有上进心的,我不得好好努力?” 殊玉道:“堂堂魔尊,为了一个阶下囚努力,这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轩辕翊知道殊玉在开玩笑,道:“谁让这位打扫藏书阁的人这么令人难以忘怀呢?” “哦?”殊玉一只手攀上轩辕翊肩膀,“说说看,什么时候开始肖想我的?” 她的眼神带着挑衅,轩辕翊越看,越觉得喜欢。 如此嚣张,如此无畏,如此的“跋扈”。 殊玉与轩辕翊贴得近,感觉到轩辕翊某处似乎有了变化,嘴角抽了抽。 就只是对视了一会…… “这位魔尊大人,这里,你这样,不合适吧?” 轩辕翊道:“整个魔族现在都是我的,哪里有什么不合适?” 殊玉道:“廉耻,还是要的吧……?” 轩辕翊忍不住笑。 “那师尊想在哪里?” 殊玉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涨红了脸,“我没说想啊!” 轩辕翊却已经吻了上去,“已经晚了,师尊……” 苏杳醉酒醒来之后,再也没去找过徐如初。 她上当一次,就知道徐如初的酒有问题,回来后,她听说苏吟满身艳粉奔逃之事,更是勃然大怒。 殊玉来到魔族这么久,轩辕翊一直对待殊玉冷冰冰的,可是一直这么冷冰冰的,反而叫她觉得诡异。 不对劲。 按照轩辕翊对殊玉的重视,他们应该有一场激烈的争吵才对。 这样的平静,实在显得有些突兀。 难道,他们两个并不想要互相解释,或者互相伤害? 殊玉被自己算计,就打算这么吃了哑巴亏? 苏杳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去找许挽铃。 路上经过正在修缮洞府的颜无锋,苏杳气在心头,都没有理会他笑嘻嘻对她打招呼。 “阿姐这是怎么了?”颜无锋挠挠头,“谁敢惹她那么生气?”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修缮事务转移,“把那个门再往外一点,你,过去搭把手……” “砰!” 许挽铃的门被踹开,苏杳满眼杀意,道:“我醉酒这几日,你跟殊玉都说了什么?” 许挽铃一对上苏杳,心里便已经明白了苏杳已经猜到了某些关节。 她二话不说,一张符纸拍在地上,将自己瞬移了出去。 苏杳怒喝一声,也跟着瞬移,许挽铃好死不死,瞬移在了颜无锋刚刚安好的门上。 上等的木制大门,被许挽铃的传送符威力震成了两半。 在场修缮的众人:“……” 颜无锋:“……” 许挽铃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苏杳已经跟随而至,一脚下去,颜无锋刚砌好的墙,塌了。 颜无锋的怒吼还没从嗓子眼里出来,又看到墙都塌了,怒吼在喉咙里拐了个弯,变成了尖叫。 苏杳一掌打出,许挽铃被击中肩膀,滚到了地上。 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砌墙的仆从们看看颜无锋,看看苏杳,又看看许挽铃,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合适。 许挽铃捂着肩膀,瞪着苏杳,道:“你这疯子。” 苏杳道:“你这走狗!” 气氛剑拔弩张。 颜无锋已经从二次塌房的震惊中缓了过来,他道:“两位姑奶奶,你们这是故意欺负我的吗?” 当然,没人理他。 苏杳掌心聚集灵力,就要杀了许挽铃。 颜无锋很了解苏杳,知道她要下杀招。 许挽铃虽然据说很有修魔天赋,但是她根本不是苏杳的对手。 魔族没有太多的讲究,弱肉强食,若是被同族杀了,那只能怪自己弱。 可是,当颜无锋看到许挽铃满眼哀伤的表情时,忽然就不想看着她死了。 他想起了许挽铃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她最讨厌别人说她靠男人了。 世道艰险,弱者本就不易,就算是依靠别人,又有什么错呢? 颜无锋鬼使神差地拉住苏杳的袖子,道:“阿姐,放过她吧。” 苏杳僵在了原地。 她回头,看着这个整日沉迷修炼,不通人情的便宜弟弟。 从她把他捡来到如今,颜无锋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人求过情。 可为什么,他竟然给许挽铃求情? 苏杳忽然就觉得很无力。 “放过,放过,谁又肯放过我呢……?” 她的掌心攻势消散,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甩开颜无锋的手,默默走了。 许挽铃看着颜无锋,满眼的不解。 颜无锋蹲下身,坐在了坍塌的石块上,对许挽铃伸出了手。 许挽铃并没有把手伸过来。 颜无锋笑笑,身体前倾,握住许挽铃手腕,将她也拉起来,示意她坐在石头上。 “你看”,颜无锋觉得自己嘴笨,于是尽力表现得自己真诚。 “你靠我的力量,坐了起来,这其实并不丢人。” 颜无锋的掌心温热,许挽铃因受了一掌而失去温度的手臂,也似乎染上了温暖。 她盯着握住自己的手,忽然甩开颜无锋,站起身,转身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她的人生,像极了颜无锋坐着的一片废墟,碌碌到头,最终什么都没有。 第218章 咱们成亲吧 殊玉睁开眼,觉得浑身酸痛。 轩辕翊还保持着将她揽入怀中的动作,睡得很沉。 若是按照殊玉的心情,她想给轩辕翊一拳头,可是现在,她连胳膊都酸痛地抬不起来。 寝殿里的帐子垂下来,满室昏暗,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殊玉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轻轻唉了一声。 轩辕翊还在梦中,却仿佛听到了殊玉的叹息一样,轻轻将殊玉往怀中带了带,呢喃道:“没事。” 殊玉咬了咬牙,没事个鬼。 她很有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克制知礼的轩辕翊会有那样不知节制的一面。 曾经听说魔族人都有很强的耐力,殊玉还想着耐力与修为才息息相关,那一切不过是以讹传讹。 现在,她信了。 不过,这一生,所有仇怨已经结清,剩下的时光,她都可以和轩辕翊一起度过,这便很让人开心了。 殊玉嗯了一声,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梦里,一切安稳,岁月静好…… 苏杳是个很聪明的人,逼问许挽铃不成之后,却也很快猜到了其间的猫腻。 她不知道自己的计划会不会实现,但是也并不想去问徐如初,所以,她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试图推演出了好几个结果。 不过所有的结果,都指向了自己可以成功。 只要轩辕翊和殊玉都在乎对方,那么这个局他们总会有人去入。 这便是阳谋,让人知道这是个圈套,却又不得不跳。 苏杳对此感到心满意足。 宿命,终究不能奈她何。只要她有足够的智慧,有不择手段的心性,一切都可以被她踩在脚下。 “笃笃笃——” 有人敲门,声音不轻不重,只听这力道,就能想出来人的身份。 是徐如初。 苏杳没有要找徐如初的意思,于是徐如初就来见苏杳。 “上次拿酒没让我喝够,这次又带了过来?”苏杳盯着徐如初手上提着的酒壶,“你觉得,我会再次上当吗?” 徐如初没有回答,将酒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这酒,是我自己喝的”,徐如初拍开泥封,“我本来是个不喜欢喝酒的人,但是在为你酿酒的过程中,改变了对酒的看法。” 苏杳道:“你本来可以前途光明,因为苏吟因为我,走到如此地步,连习性喜好都因为我改变,你其实,很恨我吧?” 徐如初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酒香四溢,屋子里涌上一阵佳酿的香醇。 徐如初摇头,“苏杳,恨是因为追悔不及,我是个会卜卦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什么事后悔?” 他被人称为先知,一切因果,都在他的掐算之中。 苏杳苦笑,“你既然已经算到这是劫难,为何还要甘心入局,你就那么爱苏吟吗?” 徐如初只觉得心头苦涩,又喝了一大口酒。 苏杳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淡淡道:“徐如初,你来我房间,就是为了喝酒吗?你和殊玉里应外合,现在在我面前上演什么委屈?” 徐如初将酒壶放在桌上,定定地看向苏杳。 “我不委屈”,徐如初脸上漫上一层红,“我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难道你不觉得,我和殊玉所谓的里应外合,也都是必然吗?” 苏杳听得心烦,“什么都是定数,你是想说,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吗?” 她的烦躁越来越浓,“我想要亲人,苏吟却那样对我;我想要人爱我,结果一无所获,我有时在想,我许下的愿,难道就那么不容易实现吗?非要我背负,非要我痛苦!” 徐如初忽然伸手拉住苏杳的手,道:“苏杳,萍水相逢,也可以是亲人,缄默不语,也可能是爱入骨髓。” 苏杳不明白徐如初的话。 她道:“徐如初,你醉了。” 徐如初点点头,“我头晕,趁着我头晕,你可以问我所有问题的,说不定,我会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告诉你一切呢?” 苏杳冷笑,“我不关心,我也不在乎。” 徐如初笑出了声,只不过这笑声像是在哭。 他小时候因为会占卜而被师门重视,长大后,因为占卜灵验,一直被人尊崇。 可是到了这一刻,徐如初忽然觉得,自己为什么会占卜呢? 有些事情,他不想知道,可是却一清二楚。 人人都说难得糊涂,可是他想糊涂,都糊涂不了。 知道的越多,心里担负的便越多。 “苏杳”,徐如初将一条胳膊平放在桌子上,然后枕上胳膊。 “我从来都不爱苏吟啊,人人都说你聪明绝顶,可是,你真的很迟钝啊。” …… 殊玉手里捧着轩辕翊为她做的瘦肉粥,道:“你的手艺,似乎又有进步。” 轩辕翊心里抹了蜜一样,只是一个劲看着殊玉笑,并不回答。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殊玉又喝了一口粥,“轩辕翊,你不觉得,苏杳其实已经有所察觉了吗?” 轩辕翊又把桌子上的糕点推给殊玉,“我知道。” 殊玉拿起一个点心看了看又放回去,“你知道?那你还不想想对策?” 轩辕翊嗯了一声,“不用想对策,谁对你不利,我就杀了谁。” 殊玉:“……” 几日以来,轩辕翊无所不用其极地赖着她,撒娇打滚不择手段,差点让殊玉忘了他灵魂底色里的幽暗。 轩辕翊,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殊玉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太纵着轩辕翊了,这样下去,轩辕翊这个魔尊,会不会被宠坏了? 真的宠坏了,可如何是好? 轩辕翊见殊玉若有所思,道:“师尊,在想什么?” 殊玉随口道,“在想你,开心吗?” “开心”,轩辕翊的眸子亮晶晶的,“师尊若是能天天想着我,我就开心得要死了。” 殊玉:“……” 这里有个花痴,谁来管管他? 门外忽有人来报,“魔尊,有个人在魔族附近鬼鬼祟祟,被抓起来了,她说她叫周路遥,要见你一面。” 轩辕翊立刻收了笑脸,道:“不必伤害她,我会去见她。” 说罢,轩辕翊看向殊玉,意在请示。 他正经的时候,其实有一种锋利尖锐的气场,如同寒光出鞘,带着冬日的凛冽。 殊玉想起了轩辕翊与自己初见时的模样,一句话已脱口而出—— “轩辕翊,咱们成亲吧。” 第219章 筹备 当轩辕翊即将与殊玉成亲的消息传遍魔族的同时,修真界也听到了这令人震惊的讯息。 这件事有太多的地方令人匪夷所思,一时之间,这消息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纷纷炸开了锅。 “殊玉和轩辕翊是师徒,他们竟然要成亲?可见这其间有很多隐晦之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师徒背德,这简直是有辱斯文!” “殊玉也算是修真界正道吧,轩辕翊一个魔族的头领,他们二人,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殊玉之前不是差点杀了轩辕翊吗?轩辕翊还敢爱一个这样薄情寡义的人,真是够胆大的。” “嘿嘿,或许,轩辕翊就好那一口也说不定呢……” 可是不管人们怎么议论,用词多么龌龊下流,魔族上下,都已经开始筹备这场婚姻大事了。 魔族有一个优良的传统,那便是只要是魔尊决定的事,每个人都不会去反对,只会听从。 轩辕翊将成亲的意向告诉魔族人后,他们虽然震惊,却还是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准备。 苏杳手里拿着鲜花,正在往琉璃瓶里灌水。 “你们,终于不装了?”她看着手里的花朵,话却是问着殊玉。 殊玉坐在床边,看着轩辕翊为她置办的首饰,道:“不装了,想必你也能猜到我们有猫腻,所以,不如随心所欲。” “真是看不出”,苏杳语气讥讽,“你们师徒,还有这样的苟且。” 殊玉浑不在意,“人生在世,谁不苟且?苏杳,你一辈子在命途的控制之下,难道就不苟且吗?” 这一句问得扎心无比,苏杳拿着花的手瞬间握紧,花枝尽数折断。 殊玉放下手里的一支青玉簪,慢慢走近苏杳,“呦,还生气了?” 苏杳将断了的花枝丢在桌子上,“别笑话我,你自己看看自己,我寻思着,你这有悖伦理的情感,也走不长吧?” 这赤裸裸的挑衅,苏杳不信殊玉不生气。 然而殊玉就是一点也不生气,她道:“长不长久的,我不知道,但是我起码有人爱,你有吗?” “你!” 苏杳纷纷甩袖,“你别得意得太早,我告诉你,你们注定不能好好在一起,不信你走着瞧!” 殊玉知道苏杳说的是魔族裂缝之事,不过,她早已在心中有了选择。 即使道路艰难,她还是敢迈出这一步。 轩辕翊的三生三世都没能与她贴近距离,那么这一世,就由她来走出那一步。 她不过是念种意念凝结出来的石头,何其有幸被师尊夙灵收留,何其有幸,被人珍爱。 拂岚宗。 江离看着失魂落魄的周路遥,心中的惊骇依旧难以消散。 “你确定小玉儿就是这么说的?没有被人胁迫?!” 周路遥点点头,一屁股坐在檀木座椅上,“江掌门,有谁能有能耐,胁迫殊玉仙尊嫁人啊?” 江离:“……” 周路遥想起自己冲进魔尊寝殿的时候,轩辕翊和殊玉紧紧相拥的一幕,不由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没敢信,轩辕翊暗恋那么多年,竟然真的有了结果。 她也没敢相信,殊玉那样冷静睿智的人,竟然也有掉入情网的一天。 当殊玉亲口告诉她他们要成亲的消息后,周路遥觉得自己像是做了梦。 老天…… 问荆看周路遥的反应觉得好笑,将一杯参茶放到周路遥手中,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话痨鬼,看来你内心的震惊还是挺强烈的,第一次感到你这么文静。” 周路遥眼神呆滞地摆摆手,“小妖女,一边待着去。” 问荆笑而不语。 更加震惊的是江离。 他忽然意识到,夙灵亲手养大的交到他手里的白菜,被拱了。 ??? 不对劲啊,他们两个,是怎么产生的感情? 江离拍着脑门,“现在的年轻一辈,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是我真的老了吗?!” 周路遥干巴巴道:“我觉得我才是老了,我瞬间老了十岁……” 她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智计无双的榜样啊! 怎么就便宜了轩辕翊那小子! 周路遥默默喝了一口参茶,道:“这个世界,真的很玄幻。” 江离长叹一声,道:“我的小白菜啊,小白菜啊……” 问荆看着这两个唉声叹气,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转身出去了。 路上遇上来找江离的弟子,问荆都只是一个回答。 “别找掌门了,他白菜被偷了,正伤心呢。” …… 魔尊要成亲,徐如初作为久居魔族的客人,自然也要出手相帮。 他看着轩辕翊满心欢喜地为殊玉准备婚服,问道:“这些也有讲究吗?” 轩辕翊点头,“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学到一些,如果能在婚服上亲手绣上大雁,那就能保佑二人永世姻缘呢。” 徐如初眨眨眼,“那绣在平常的衣服上有用吗?” 轩辕翊道:“徐先知还真信这些?我倒是觉得,绣大雁不过是求一个彩头,若是真心相爱,大雁绣与不绣,都没有意义。” 徐如初嗯了一声,认真道:“有道理。” 殊玉走过来,看见徐如初,道:“徐先知,好久不见。” 徐如初笑道:“殊玉仙尊,恭喜。” 殊玉不知道这声恭喜在能预知一切的徐如初嘴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却还是笑着回道:“多谢!” 无论后续如何,当下能结良缘,那便是真正的可喜可贺。 殷墟鸣则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大手一挥,直接送了魔族三座矿山。 轩辕翊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富有的魔尊,他虽向来不随意收礼,可是这一次,却罕见地收了。 整场筹备花了将近三个月,无论修真界的非议有多少,轩辕翊和殊玉都无动于衷。 终于,一切就绪。 轩辕翊与族中人商议几日,终于定下了一个良辰吉日。 他与师尊殊玉,将于那一天,对着天地起誓,永结同心。 “成亲那天,来的人有多少?我已经准备了酒水,不知够不够?”殊玉看着轩辕翊忙活,“我想要女儿红,那酒味道不错。” “魔族上下都来,至于用什么酒,师尊喜欢什么,就定下什么。” 轩辕翊停下手里的活,握住殊玉的手,情深款款。 “师尊”,他道:“原来上天,真的待我不薄。” …… 第220章 囚禁 当面对一个足够真诚的人时,心脏是会刺痛的。 殊玉垂眸,似乎是有了一丝难得的害羞,道:“别说这些了,你看,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清点呢。” 轩辕翊回过神来,“对,瞧我,开心得不知道做什么了。” 他又将该准备的东西迅速过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魔族魔尊若与修真界正道之人成亲,这代表着天下将会太平。 所以,就算很多人不看好轩辕翊和殊玉的感情,却还是迫于给修真界做出贡献的压力,纷纷送上贺礼。 这日,艳阳高照。 殊玉坐在镜子前,看着施了粉黛的自己。 从夙灵将她带回昆仑仙门凌霄峰直到现在,殊玉是第一次盛装打扮。 镜中之人本是一张淡颜脸,现在覆上红妆,竟多了几分独特的魅惑。 她的青丝被高高盘起,上面点缀着轩辕翊为她准备的珠翠琉璃,显得格外奢华。 而她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箱子,里面放着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各类宝物。 殊玉起身,将婚服换上。 这婚服也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其上绣工精湛,用金丝绣上的大雁栩栩如生,走动间,婚服上被熏染的香味还会淡淡氤氲开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有心甘情愿嫁人的一天。 可惜…… 殊玉盖上盖头,随着仆从,走过长长的青砖路。 前方一人亦穿着婚服,殊玉从盖头下去看,正好能看见那袖口绣着的大雁。 据说大雁对感情忠贞不二,所以婚服上绣了大雁,代表了对美好感情的期许。 殊玉抬起手臂,婚服上的绣雁,栩栩如生。 轩辕翊伸出手,殊玉将指尖搭在他手心,二人便往前走。 两边的魔族侍从安静站着,目送他们的魔尊和魔尊夫人,朝着大堂走去。 五彩的花瓣随风飘落,带起香风阵阵,鼓瑟亦是齐鸣。 这算是整个修真界最盛大的婚礼。 轩辕翊紧紧握着殊玉的手,“师尊,你开心吗?” 盖头下的人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轩辕翊便也笑了。 他脊椎处痛得发疯,却觉得自己开心到了极致,满足到了极致。 与殊玉互通心意后,轩辕翊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情鞭的砭骨之痛,但是他心甘情愿。 “吉时到——” 一拜,拜天地。 天地无声,却也在见证着这不被人祝福看好的感情。 二拜,拜高堂。 轩辕厉和冷无伤的牌位在上,江离捧着夙灵的牌位站在旁边,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三拜。 轩辕翊与殊玉,郑重对拜。 礼成。 许挽铃看着殊玉被几个女魔修带到堂后,对旁边的徐如初道:“这喜酒,徐先知怎么不喝?” 徐如初淡淡道:“听话的人,自然用不上这些。” 许挽铃道:“那徐先知觉得我算不算听话?” “听不听话,对姑娘来说,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愿意臣服于谁。” 二人话里话外尽是哑谜,彼此,却心知肚明。 魔尊的喜酒,魔族人自是要喝的。 殊玉准备的女儿红入口醇香,后劲十足。 轩辕翊作为敬酒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多饮几杯。 苏杳坐在角落,苏吟手里端着酒,满脸的嘲讽。 “姐姐,我也是尽力帮了你的,可是殊玉魅力太大了啊,作为一个阶下囚,还能翻身成为魔尊夫人,唉……” 苏吟当魔尊夫人的计划落了空,心里自然不开心,可是看到苏杳不开心,她便又开心了。 苏杳淡淡地将苏吟递过来的酒挥在地上,道:“滚开。” 苏吟满脸带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徐如初远远看着苏杳,又眨眨眼,将视线投在了轩辕翊的身上。 苏杳的高明,就在于事情怎么变,她最后的目的,都会被实现。 她的命途,总会有一个人替她扛下。 可怜苏吟还觉得她自己才是最聪明的那个,其实一开始,她便输在了眼界上。 没有大局意识的输赢,在苏杳眼里,都是小打小闹。 毫无意义。 酒过三巡,宴席渐渐安静。 当第一个魔族人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们发现,自己竟使不出一点力气了。 是谁,谁在酒菜里动了手脚?! 他们互相对视,发现就连魔尊,都动弹不得。 轩辕翊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下升起,一直窜到天灵盖。 他不想深想,也不敢深想。 徐如初和许挽铃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在桌前端坐,与中了招的魔族人显得格格不入。 魔族人性格桀骜难驯,虽然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了力气,可还是要拔剑就上。 不过,他们的剑根本拔不出来。 轩辕翊手中的怀书剑“嗡嗡”颤抖,难以出鞘。 是为什么,答案已不言而喻。 “别白费力气了”,淡漠的声音无波无澜,不用回头,轩辕翊都知道那人是谁。 殊玉已经掀了盖头,她一身红衣站在大堂,看着倒了一地的人,目光冰冷。 “魔族,魔尊?”她从高高的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蹲在轩辕翊面前。 “轩辕翊,你还是不了解你师尊啊。” 殊玉挑起轩辕翊的下巴,与他对视。 “你可真是笨,差点被我杀了,还敢娶我为妻?”殊玉疯魔似的笑,笑完,又站起身来,道:“诸位的魔尊已经落到我手里,若是你们胆敢反抗,他能不能活,就看我心情了。” 苏杳并没有饮酒,但是此刻,她也装作中招的模样,毫无反抗之意。 轩辕翊眼眶通红,看着殊玉,眼角落下泪来。 “从此之后,我便是魔尊”,殊玉转身坐上大堂高位,“你们体内的蛊药只有我有解药,该如何是好,就看着办吧。” 霎那间,魔族人怨毒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殊玉的身上。 他们烈性难训,但是为了魔尊,都不敢轻举妄动。 殊玉释放威压,一时之间,在场众人无一可以抬起头来。 “至于你”,殊玉看着轩辕翊,“关进地牢,限制修为,永远都别出来了吧。” 轩辕翊露出苦笑,“殊玉,你骗我,骗的好苦啊……” “瞧这可怜见的”,殊玉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可是很快,这怜惜变成了轻蔑的冷笑。 “那就看在你伺候我还算舒服的份上,时不时放你出来走走,给我解闷吧。” 说罢,她轻轻抬手,霎那之间,轩辕翊浑身修为被一道密令封印,整个人再也动弹不能,如同砧上鱼肉。 “你便,永远当我的阶下囚吧……” 第221章 掌控 这些日子以来,震惊修真界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人们越来越惶恐不安。 殊玉在和魔尊轩辕翊成亲的时候,骤然发动篡位,现在已经成了魔族的新任魔尊。 在殊玉统领魔族之后,她也没有停下来贪图享乐,而是立刻以不可压制之势,命令魔族人去四处征战,抢夺天材地宝。 据说一夜之间,几个比较大的门派,已经被抢地家徒四壁了。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只要魔族过处,就连鸡屁股上的毛,都要被薅两根。 殊玉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没有人知道。 女儿红中下的蛊药,本就出自拂岚宗问荆之手,江离从头到尾都知道殊玉想要在魔族放松警惕时反杀,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殊玉竟然当上了魔尊。 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江离前脚刚离开魔族,殊玉与拂岚宗决裂的书信后脚就送到了修真界。 江离百思不得其解,他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撬开这个师侄的脑袋看看,去研究她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魔族。 殊玉站在魔族裂缝边,若有所思。 这条裂缝深不见底,殊玉探入灵力进去,都收不到任何回应。 徐如初道:“这裂缝诡异非常,刚又把抢来的天材地宝一一炼化,投进去之后,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这条裂缝在魔族的记载中变化莫测,极其难寻。 徐如初等到殊玉夺了魔尊之位后,才有了四处占卜查探的权限。 “你先下去吧”,殊玉盯着脚下的深渊,“这件事,总该有个解决的法子。” 徐如初走了。 殊玉只觉得一阵又一阵阴森寒气自脚下深渊渗透出来,无端叫人心生恐惧。 从各大门派抢来的法宝,都对这深渊无效。 殊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皱着眉,去回忆在书命石中看到的一切。 用书命石,为什么可以斩断北渊的藤林呢? 相对应的,这条裂缝,也应该有封印他的办法。 殊玉在脑子里不断地猜测、推倒、重建,依旧想不出可行的办法。 “魔尊”,有仆从来报,“前任魔尊,被封住修为,如同肉体凡胎,现在他不肯进食,已经饿晕过去了。” 殊玉哦了一声,道:“下去吧,我知道了。” …… 魔族地牢,殊玉隔着牢门,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轩辕翊。 有些日子没见,轩辕翊整个人的脸已经瘦了一圈,听看守说,他就像是个丢了魂的人,整日里一言不发,毫无生气。 殊玉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轩辕翊似乎做了噩梦,双眉紧皱,极度不安。 殊玉将一粒药丸塞入轩辕翊口中,道:“把人带到我寝殿去,用链子锁起来,给他换洗一身衣服,不要扫了我的兴。” 守卫立刻领命照办,殊玉踏出牢门,与徐如初四目相对。 “徐先知,这是来看前任魔尊?”殊玉道:“不过不巧了,我想找点乐子,以后前任魔尊不会待在牢里了。” 徐如初道:“我只是来确认一件事,并非见轩辕翊。” 殊玉道:“现在确认了?” “确认了”,徐如初道:“件件琐事的走向,都在幽微变动之间,魔尊既然这样做了,那便有这样做的后果。” “看来这走向还不错”,殊玉笑道,“毕竟徐先知用的词是‘后果’,不是‘下场’。” 正午时分,殊玉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魔族人这段时间在她的引导下,于修真界四处征讨,敛聚来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在某种程度上加强了魔族的实力。 这样的风格,比起轩辕翊的“仁治”,其实更加符合魔族人的天性,所以现在,魔族大多数人已对殊玉心服口服。 对殊玉打心里接受,那么魔族人为殊玉办事,也就尽力去往殊玉的心上办。 比如轩辕翊作为前任魔尊,在殊玉继承魔尊之位后,是应该被诛杀的。 但是殊玉不仅没有杀了轩辕翊,还留着他的命不肯伤他,这便耐人寻味了。 轩辕翊的长相,的确算是难得的优越。 所以,一听到殊玉要把轩辕翊洗刷干净送寝殿,办事的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殊玉掀开床帐,看着轩辕翊四肢被锁链锁起来,半吊在床上的模样,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些魔族人,还挺会玩哈? 殊玉早先喂给轩辕翊的药丸效果甚好,此刻他已经清醒过来,察觉殊玉掀开床帐,轩辕翊抬起了头。 动作间,他领口微微敞开,锁链“哗哗”直响,颇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殊玉忽然觉得能将轩辕翊绑成这个样子的人,的确是个人才。 “师尊”,轩辕翊红着眼睛,“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一个痛快呢?杀了我,你岂不是高枕无忧?” 殊玉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她轻蔑地看向轩辕翊,道:“不杀你,就凭我的修为,我一样可以高枕无忧。” “还有”,殊玉的眸子里忽然多了两分戏谑,“你伺候我也伺候得不错,我怎么舍得杀了你?” 她说着,用手指勾起轩辕翊的下巴。 轩辕翊跪在床上,被迫抬头看向殊玉,这副模样,的确是难得一见。 殊玉手指滑到他领口,道:“这么愤怒地看着我干什么?师尊我如今当了魔尊,能硬刚整个修真界,你不应该高兴吗?” 轩辕翊愤愤偏过头去。 殊玉也不生气,把轩辕翊地领口挑得更开。 连着几日不进食,这身体也跟着瘦了一圈,凉风吹进胸口,轩辕翊忍不住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殊玉又把他下巴掰正,直视轩辕翊眸底。 轩辕翊明明知道自己该恨极了面前这个一再欺骗自己的人,可是他后背的情鞭半分不消停,抽得他死去活来。 更要命的是,他某处很诚实地有了反应。 殊玉忽然笑出声。 “轩辕翊,你这身体,原来这么诚实吗?” 这一句话就像是火,轩辕翊整个人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殊玉忽然觉得,自己的本性里,竟然还潜藏着如此恶劣。 “既然如此”,殊玉解开轩辕翊身上的锁链,“那就好好表现……” 第222章 灭门 “唉唉,你听说了吗?魔族里都传,前任魔尊轩辕翊,被现任魔尊殊玉囚禁在寝殿,当作男宠!” “不会吧?这么刺激的吗?那殊玉仙尊我曾见过,看上去明明是个正直之士啊!” “人不可貌相,现在魔族都传疯了,能不真吗……?” 周路遥走在天都宗,听到几个弟子的谈论,瞬间石化原地。 她只觉得自己一生之中遇到的事件都太过于荒谬,显得她这个人,都像个假的。 殊玉仙尊在魔族谋权篡位,取代轩辕翊成为魔尊,这件事,就已经够周路遥震惊了。 更重要的是,自殊玉成为魔尊,事情的后续发展就像极了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复返。 这些事,让周路遥对待人生的态度,都变得异常不确定起来。 殊玉仙尊将轩辕翊当作男宠夜夜笙歌? 这话要是放以前,周路遥会觉得传谣言的人魔怔了。 可是现在…… 周路遥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 “你们给我站住!”周路遥叫住那两个弟子,“这消息,是真的?”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他们了解知道周路遥对殊玉的仰慕敬佩,都不敢说话。 他们越沉默,周路遥的心就下沉地越快。 看来是真的…… 见他们的大师姐一副快要碎了的模样,一个弟子道:“唉,师姐,说到底都是人嘛,没准,殊玉仙尊的人生目标就是踏上高位,抱得美色归呢?” 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周路遥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两个弟子很会看眼色,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周路遥于风中静立片刻,理清了杂乱的思绪。 根据她对殊玉的了解,殊玉的行为越是难懂,便越是说明,她要做的事越难。 “仙尊究竟想干什么呢?”周路遥垂眸,再一次感到了自己与榜样的差距。 殊玉睁开眼,发现轩辕翊还在梦中。 她起身穿好衣服,一挥手,又将轩辕翊用锁链困在了寝殿。 不过这次,锁链仅仅是无声地束缚住轩辕翊,连他的梦都没有打扰分毫。 深渊裂缝。 殊玉盘腿坐下,以自己的灵台为辅助,去感受深渊下潜藏的力量。 此刻,她已经有了头绪。 北渊的藤林被毁,是她利用书命石斩断了长藤。 那么,魔族裂缝的深渊想要被毁,就需要自己利用某种手段,杀尽其间未知的恐怖生命。 果然,当殊玉的灵台到了不知多深的某处时,她听见了心跳声。 杀了这些怪物,她便可以填补裂缝。 反之,怪物不除,这深渊之中,迟早就会逃出这些未知的生物,毁灭魔族,祸害人间。 殊玉倏地睁开双眼。 她需要更多的天材地宝,这样便有更多的胜算。 魔族既然资源有限,那便再去抢。 裂缝一开,人人都得死,所以,向修真界收点利息,也是情理之中。 殊玉的命令一下,苏杳、苏吟、颜无锋和许挽铃,都立刻出动,带领魔族之人,兵分四路,对修真界形成包围之势。 一场在书命石控制之下的单方面抢夺,就此拉开序幕。 隐松派。 颜无锋翘着二郎腿,看着几个魔族人将葛秋风老窝里的法宝一箱一箱搬出来,不屑的神情渐渐变成了震惊。 “你隐松派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竟然能有这么多宝贝?” 颜无锋想起自己之前一块灵石掰九份花的憋屈,道:“你这老头不简单啊!” 葛秋风老泪纵横,不停地控诉着:“你们这帮强盗,欺负人啊!杀人诛心啊!” 颜无锋眼皮跳了跳,挥挥手,就有一个魔族人上前,堵住了葛秋风的嘴。 “我们魔尊说了,只要是好东西,就往回来拿,你看,我不杀你们门派的人,也不动你,破财消灾,你该感恩的。” 他说着,偏头去看身边的许挽铃,“你说对吧?” 许挽铃并不理会颜无锋,反而冷冷看着葛秋风。 她向来对待自己是这样的态度,颜无锋也不生气,笑道:“麻利点,把东西清点好,我们就撤。” 许挽铃道:“隐松派不止这些,我还知道有些地方。” 葛秋风眼睛瞬间睁大,目光变得怨毒。 许挽铃给魔族人指了一个方向,径直走向葛秋风,拿掉了堵着他嘴的布条。 葛秋风骂道:“你个贱人!” 许挽铃无动于衷,“贱人就贱人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呦!”颜无锋看向葛秋风,“原来你俩有旧仇啊。” 葛秋风用力挣扎,若不是被束缚得太死,他一定很想亲手撕了许挽铃。 可是,他挣扎不动。 许挽铃就默默看着他挣扎,直到葛秋风用完了力气,魔族人搜出更多的好东西,才跟着颜无锋撤了。 殊玉利用夺来的法宝,将三魂七魄融入进去,于深渊中杀得昏天黑地。 每件法宝在深渊怨气之中都熬不过多久,所以她只能不停地更换法器。 这样的法子太过于消耗生命,可是殊玉毫无停留的意思。 她本就命不久矣,她害怕没有时间,她担心来不及。 每到深夜,殊玉回到寝殿,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 轩辕翊被锁在床上,看着一天比一天劳累的殊玉,百思不得其解。 有时候,他会盯着殊玉沉睡的脸,发好久的呆。 有时,他会忍不住伸手去揉开殊玉梦中紧锁的眉。 她骗了他不知多少次,或许就连初见,都是她的计谋。 可是,轩辕翊还是看不得她难受。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半夜,一道惊雷巨响,殊玉骤然睁开双眸。 外面有人来报—— “魔尊,许挽铃许护法,不知什么缘由,不听命令,孤身闯隐松派,殁了!” 殊玉的心怦怦直跳,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感到了一阵沧桑。 被锁在床上的轩辕翊也默默坐起来,良久,苦笑一声。 隐松派。 雨特别大,然而颜无锋周身,没有一滴雨水能近他身。 他怀里抱着七窍不住流血的许挽铃,目光呆滞。 隐松派上下整个门派,都被许挽铃亲手杀了。 到底是什么恨,要许挽铃不惜过度修习魔族禁术,都要将其灭门? 可是天地之间,再也没人能给出答案了。 颜无锋看着许挽铃惨白的脸,想起了她临终时的话。 她说:“你看,我也可以不靠任何人,真真正正地为我活一次,我厉害吗?” 第223章 下坡路? 颜无锋自隐松派消失了,殊玉没有派人去找他。 她知道颜无锋碌碌一生,就为了提高修为,可是当亲眼看到许挽铃为了修为而丧命时,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或许,颜无锋需要自己冷静一下。 殊玉与裂缝之中的怪物周旋过久,整个人已经到了灵力即将枯竭的地步。 魔族上下都看的出来她的虚弱,若不是殊玉先前指引有方重振了魔族士气,又有解药在手,现在想要篡位的,估计已经排队到了魔族大门口了。 可魔族终究是魔族,弱肉强食是他们的本性,一旦殊玉露出颓势,他们就会有立刻反杀的想法。 毕竟殊玉若是死了,他们就有找到解药挣脱枷锁的可能。 徐如初看着殊玉,道:“你已经时日无多了,对吗?” 殊玉虚弱地笑笑,“我曾请徐先知为我占卜,想知道我活得长不长,现在,徐先知算出来了?” 徐如初苦笑,“这都不用算,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已经不太行了。” 殊玉眨眨眼,“这不是更好吗?” “你还有谋划?”徐如初微微睁大眼睛,“难道,你在等着……” 殊玉笑而不语。 她在等,等一个出头鸟。 裂缝深渊下的怪物看上去层出不穷,可是它们的攻势,已大不如从前。 殊玉虽然累,却也感到了一点点希望。 要解决深渊裂缝,或许也只有苏杳和她殊玉有可能做到。 殊玉相信,自己在魂飞魄散之前,一定能将这裂缝封印。 更深露重。 殊玉拖着一身疲惫,走到自己的寝殿。 轩辕翊正站在寝殿中间,等待着殊玉回来。 他只穿着一身里衣,赤脚踩在地上,脚踝处是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发出碰撞声响。 殊玉夺了他的魔尊之位,封住了他的修为,拿走了他的自由,还泯灭了他的尊严。 轩辕翊忽然想起来曾经从人间历练归来,他遇上的柳妖幻境。 柳妖奉献一生给心爱的樱桃儿,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在死之前,问过他一句话。 “你感我所觉,受我所痛,若有朝一日,你到我今日这般境地,还会无怨无悔吗?”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今,他已到了这般地步…… 那么,他自己无怨无悔吗? 轩辕翊低声苦笑,他竟然一点都恨不起来。 殊玉一直有着他不知道的心事,一直在走着一条不归路,如果自己的牺牲能让她达成目的…… 轩辕翊想,他其实也心甘情愿。 他太喜欢这个人,太爱这个人,爱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伤害他,他都能够坦然接受。 门被推开,冷风吹进寝殿里,轩辕翊单薄的衣衫随风摆动,二人在那一刻,对视良久。 这些日子,轩辕翊的三餐,都由殊玉经手,他整个人稍稍长了些肉,不再那般虚弱。 “你来了”,轩辕翊拖着锁链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锁链扯住了他,令他再动弹不得。 殊玉道:“我累了,今天不想说话。” 轩辕翊低下头,道:“好。”说罢,便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深渊裂缝的怪物要穷追猛打,殊玉闭上眼,感觉自己的灵力还在缓缓流逝。 她为了不浪费时间,动用秘术,在自己的魔尊之位与寝殿的床上设下阵法,确保自己在休息的同时,还能分出神魂去对付那群怪物。 魔族人还在修真界四处劫掠,她吩咐过,只要是有用的法器,通通往回来抢。 如此,殊玉的名字,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万人唾骂的对象。 轩辕翊不明白,殊玉将他这样锁在屋子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她不直接把他关在地牢里,让失去修为无法辟谷的他活活饿死。 现在殊玉已经利用他对付完了修真界的仇敌,也夺取了他的魔尊之位,明明怎么看,他都对殊玉不再有用了。 于是,轩辕翊直接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师尊,你还留着我的命,干什么用呢?” 殊玉翻了个身,没有回答。 也对,轩辕翊想,她说她今晚不想说话。 烛火摇曳,一个偌大的寝殿里,两个人,皆是沉默。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轩辕翊想起自己曾被殊玉从狼嘴里救下开始,似乎就开始了对殊玉的追逐。 或许,聪明如他,他已经猜到了当初为什么殊玉能及时地把他从狼嘴里救下。 修真界各类用途的符咒很多,其中就有一种叫做唤兽符。 殊玉身为化神大能,又爱研究各类秘术符咒,她一定知道唤兽符的用法。 轩辕翊闭上眼,他真的不想相信,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半夜,苏吟来到了殊玉的魔尊之位旁。 她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宝座,第一次从眼底流露出一种势在必得。 魔族人说,殊玉在偷偷练习一种见不得人的功法,每天会神秘地消失一段时间,回来时,就会疲态备显。 苏吟也仔细观察过殊玉,发现她的脸色的确是越来越差。 很好,那个叫许挽铃的贱人就是为了短时间内提高修为,压制不住体内力量被反噬而死,殊玉她一个渡劫失败的化神,想要在修为上走捷径,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眨眼之间,苏吟心中已经想出一条毒计,誓要殊玉万劫不复。 翌日清晨。 殊玉坐在魔尊之位上,俯视着台下众魔族,听写他们从修真界四处劫掠的成果。 她神情恹恹,不一会儿,就挥退了所有人。 等到人都走完,殊玉抬眼,左右打量一番,确保无人后,推开了一道暗室的门。 接着,她走了进去。 苏吟隐匿身形,悄悄跟上。 殊玉手持一颗夜明珠,走进了一个堆满了古籍的屋子,然后从书架最高处拿下一本,开始认真研读。 苏吟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 不一会,殊玉果然闭上眼睛,开始修习。 苏吟手握符咒,眼里已经蔓延出杀气。她知道,只要殊玉入定,那就是她动手的最佳时间。 一分一秒,慢慢过去。 终于,殊玉周身灵力稳定下来,整个人陷入了忘我的状态。 苏吟嘴角勾起,直接朝着殊玉攻去…… 第224章 宝座 这一掌,几乎押上了苏吟的半生修为。 这是她距离魔尊之位最近的一次,比曾与苏杳夺权还要令人振奋。 殊玉对她的偷袭浑然不觉,挨上一掌之后,身体如断线风筝一样落到远处,血雾溅满墙壁,鲜艳如泼墨红梅。 苏吟看自己已经得手,不忘上前补上两剑,边刺边道:“当魔尊,你们也配?” 苏杳,轩辕翊,殊玉,他们都不配,他们头脑简单,只适合做自己的垫脚石! 苏吟泄愤一样,在已经死去的身体上补了一剑又一剑,眼睛因兴奋而发红。 一刻钟之后,苏吟提着滴着血的的剑,从密室里哈哈大笑着走了出来。 杀魔尊者,为下一任魔尊。 如今,轩辕翊已废,苏杳早已失去人心,颜无锋下落不明,谁还能和她争? 苏吟觉得满怀舒畅,从来都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 她点燃魔尊被杀的信号弹,一朵烟花在魔族上空炸开,接着,天幕之上出现了她苏吟的名字。 苏吟等不到魔族人来迎接她这个新魔尊,便奔着只属于魔尊的那个座位而去。 多少年,她的夙愿,就是坐在那位置上,感受一番“一览众山小”的快意。 三步,两步,一步…… 苏吟终于摸到了魔尊的宝座,然后,欢天喜地地坐了下去。 轩辕翊半夜被信号弹吵醒,愣了片刻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那是,魔尊被诛的信号! “师尊!” 轩辕翊跳下床就往外跑,他忘记了自己的四肢上缠着锁链,没走两步,便被牵制住了步伐。 “殊玉!” 轩辕翊不管不顾,并起剑指直指灵台,以一种修真界罕见的灵诀,打开了体内的封印。 灵力磅礴涌动,刹那之间,轩辕翊已恢复如初。 原来,以他的实力,从未被真正禁锢。 只不过是他甘愿画地为牢罢了。 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一些魔族人趁乱出动,想要杀了轩辕翊这个名正言顺的魔族继承人,永绝后患。 他们对上轩辕翊,纷纷拿出法器。 然而这一切,都不足为惧。 轩辕翊心系殊玉,根本不想浪费时间,他召出怀书剑,周身威压就要荡开。 可是,一阵更为霸道的威压出现,所有敌对着他的人,都被压倒在地。 这熟悉的灵力波动! 轩辕翊抬头,在爬了一地的狼狈人群尽头,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殊玉。 “走吧,小翊儿”,殊玉转身,“既然链子都挣脱了,就陪为师去看一场好戏。” 轩辕翊情不自禁地收了剑,跟上了殊玉的步伐。 一路走去,所有见到他们的魔族人皆丢下法器,垂手而立,瑟瑟发抖。 直到魔族大厅。 殊玉指着魔尊宝座上的人,道:“你看呢,她终于实现了她的心愿。” 宝座上,苏吟的三魂七魄被不知名的力量扯碎,整个人惊恐地看着不知名的远处,死不瞑目。 殊玉为了夜以继日地和裂缝深渊里的怪物拼杀,在宝座上设下的阵法,还在不停地运转。 毫不知情的苏吟一坐上去,神魂便被卷入裂缝,她修为远远不及殊玉,自然只能沦为怪物们的养料。 苏杳闻讯赶来,看到了早已凉透的苏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带上的情绪太多,以至于在场的人听不出她到底是悲是喜。 “苏吟”,苏杳的眼角笑出了眼泪,“你终于坐上你渴望已久的魔尊之位了,怎么,高兴不高兴?!” 殊玉掀起眼皮看向苏杳,凉凉的杀意毫不掩饰。 徐如初跟着苏杳走进来,在看到苏吟的死状之后,道:“苏杳,回去吧。” “回去?”苏杳眼神像天真的孩童,“回到哪里去?我还能回到哪里去?” 徐如初捂住苏杳双眼,道:“别看了,苏杳。” 别看了? 不看,就没有吗?不看,就不存在吗?不看,就没有发生过吗? 苏杳的双眼在徐如初的手心里依旧在努力地看,她的眼睫毛扫在掌心,痒痒的,却又让徐如初难过。 他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因苏杳的眼泪变得湿润。 可是徐如初十分倔强,依旧捂着苏吟的双眼,不知是在挡着苏吟死去的事实,还是苏杳流泪的真相。 他第一次发现,眼泪是如此的灼烫。 外人以为是徐如初看到苏吟死去伤心,不想再让苏杳侮辱苏吟的尸身。想来也对,苏杳那么恨苏吟,苏吟死了,苏杳能不开心吗? 那简直是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殊玉掌心燃起灵火,将魔尊之位与苏吟一起焚烧殆尽。 一场火,什么都没了。 “轩辕翊”,殊玉解决完苏吟,淡漠的眸子对上了自己的徒弟。 “看来我对你还是太仁慈了,一般的锁链锁不住你,那么,就换更合适你的吧。” 话音刚落,轩辕翊身边两侧便出现了两条带着凌厉攻势的锁链。 轩辕翊反应敏捷,立刻闪开,他没想到殊玉还要继续囚禁自己,道:“师尊,你已经看到了,只要你开口,我会乖乖将魔族之位让给你的,你又何苦继续限制我的自由?!” 殊玉冷哼一声,“夜长梦多,你以为我是傻的吗?” 轩辕翊又躲过殊玉攻击,他看着殊玉满眼都是擒住他的意思,根本就不曾手软,心里便真的没有了底。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魔族人看着轩辕翊诚恳地央求殊玉,可殊玉却一点停手的意思都没有,皆在心底叹息。 师徒二人瞬息之间已经过了几百招,在旁众人纷纷避让,唯恐殃及己身。 殊玉不敢赌,她不敢赌轩辕翊有了修为知道了裂缝深渊之事会做出什么。 所以,唯有镇压! 她忽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呕出一口血来,轩辕翊瞳孔骤缩,攻势慢了一瞬。 也就是在这一瞬,殊玉眼神陡变,擒住了轩辕翊。 锁链在眨眼之间,已从两侧缠绕而上,束缚住了轩辕翊的臂膀。 这锁链带上了某种秘术,使得轩辕翊再也动弹不能。 殊玉撕住轩辕翊领口,道:“从今往后,不要再想着逃脱,你就永永远远,被我踩在脚底下吧。” 第225章 爱你好痛 魔尊寝殿。 轩辕翊再次被锁链牢牢困在原地,这一次,无论他使出如何手段,都已再逃脱不能。 他的所有力气在锁链的缠绕之下,都变得如泥牛入海,颓败难堪。 殊玉见他没有了反抗的余地,转身就要出去。 “殊玉”,轩辕翊从她身后叫住了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轩辕翊神色落寞,“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不好吗?” 殊玉沉默半晌,转过身来。 她带着讥诮的眼神,“轩辕翊,我就是要当魔尊,杀遍修真界,让天下对我一呼百应,你是魔尊之子,魔尊之位的继承人,说白了,你现在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囚禁你,还需要理由吗?” 轩辕翊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若是杀了我,岂不是永绝后患,你不杀了我,不符合你做事的作风。” 殊玉转身靠近轩辕翊,勾了勾他的衣带,神色暧昧道:“你说,是为了什么?” 这无异于羞辱,轩辕翊猛地转过身,道:“殊玉,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殊玉道:“你我都快活,这样不好吗?” 轩辕翊嘴唇发抖,他颤抖着伸手抓住殊玉的衣袖。 脊椎上的情鞭抽得他肺腑都快震碎了,张嘴说话的时候,他的呼吸间都带上了血腥味。 “师尊,殊玉”,轩辕翊哽咽,“你,真的这么想?” 殊玉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不是这样的。 殊玉从来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殊玉做的事,越来越不像原来的她。 轩辕翊第一次无比地抵触殊玉的接触,“殊玉,我比谁都要爱你,我如此诚恳,如此追逐,你看不懂的吗?我多想好好地爱你,可是”,情鞭几乎要破骨而出,轩辕翊眼前一黑,道:“可是,爱你好痛……” 殊玉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轩辕翊抓住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求你,师尊,求你不要再这样了。” 殊玉转头,不叫轩辕翊看见她眼中的泪,发出冷笑。 “那就乖一点,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兴许我心情一好,还能放你出去走走。” 说罢,殊玉不再停留,走了出去。 裂缝隐隐有变宽的趋势,实在刻不容缓。 殊玉握着书命石,看着远方,深吸一口气。 利用书命石让轩辕翊不再痛苦,无非是在上面写一行字的事。 可是让轩辕翊不再痛苦,就会让轩辕翊彻底忘记她。 何其讽刺,轩辕翊的痛苦,竟与她殊玉息息相关。 可是殊玉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纵然她对万事万物都表现地无情又冷血,可是轩辕翊于她而言,她舍不得。 若是他真的忘了她,她不知道那样陌生的注视,那样疏离的对待,她能不能坦然待之。 殊玉抱着一盆铃兰,再一次来到裂缝深渊之前,继续她的封印。 徐如初站在魔尊寝殿,看着紧紧关闭的大门,欲言又止。 他知道殊玉这么做的原因,可是因为种种,他做不到去将一切解释清楚。 苏杳,殊玉,轩辕翊,一个是自己心头挚爱,一个是自己敬重的道友,一个是他看好的年轻一辈,于情于理,他都难以取舍。 如何破局呢? 徐如初苦笑,他竟算不出来事情的走向。 正徘徊间,苏杳的传讯已至。 魔族洞府外。 苏杳的穿着她最喜爱的红裙,撑着伞,站在太阳下。 徐如初只觉得她显得格外耀眼,格外明媚,一点也不像是个魔族女魔头。 “你,跟我走吧。”苏杳朝着徐如初伸出手,“我已经实现了我的目标,换了我的命途,从今往后,可以过完平凡的一生,再也不会有苦厄缠着我了,你要不要一起?” 徐如初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很快清醒过来,站定脚步,摇了摇头。 苏杳不解地皱眉。 “你出生天都宗,不就喜爱清闲吗?我现在一走,殊玉不会强行留你,为何不走?” 徐如初道:“这清闲建立在别人的性命之上,我如何能坦然离开?” 苏杳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在因为苏吟之死而怪我?呵呵,我早就该清楚的!” 她道:“你徐如初的品味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样一个人渣,都能让你魂牵梦绕,既如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吧!” 徐如初看着苏杳果断转身离去,终于再也忍不住。 “苏杳!” 这样的声音,与他这般温和的性格,显得格格不入。 苏杳有些诧异,回头看过来。 “苏吟,苏吟,你过来过去,就知道个苏吟!” 徐如初情绪激动,有些难以自抑。 “你为什么就不想想,我若是喜欢苏吟,为何总是留在你身边?!” 苏杳有些没明白。 的确,她仔细想了想,徐如初其实和苏吟没有过多接触过。 那他为什么还留在魔族? 原来,原来?! 苏杳震惊道:“原来你是想当魔尊?!” 徐如初:“……” 他忽然觉得心好累。 苏杳越想越觉得如此,她道:“可是当了魔尊会死的啊,那条裂缝,就是对魔尊的诅咒!” 徐如初道:“苏杳,所有事在你眼里,就只有功利,只有生死吗?” 苏杳道:“我生来就不详,命途由不得我想其他。” 这下,徐如初说不出话了。 命运命运,谁不被命运左右呢? 苏杳转身就走。 “从我见你第一面起,便心悦于你了。” 徐如初快走两步,“当时你睥睨一切的眼神,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生命力,令我沉迷其中。” 苏杳站住脚步,“徐如初,别骗我了,没有人爱我。” 徐如初并不接招,“我发现只有以苏吟为借口,我才能留在魔族,留在你身边时,便以自己为人质,甘愿被禁锢。” “苏杳,你总说你自己没人爱,其实无情的,偏偏是你。” 苏杳愣了片刻,还是抬脚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徐如初目送她离开,然后,失魂落魄地回了魔族。 此局还未解,他看不清前路,所以只好停驻。 “如果是殊玉的话”,徐如初想,“或许会有奇迹吧……” 第226章 告别 殊玉看着面前的十来座矿山,眼皮跳了跳。 不用手下汇报,她都知道这是鸣则的手笔,当然,还有这只一看到她就不停喊爹的聒噪凤凰。 魔族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他们在修真界一番洗劫,没想到到了殷墟,鸣则已经把这些矿山和凤凰主动“打包”,双手奉上。 他还说:“殷墟就是殊玉的后花园,不够的话,他再亲自送来。” 真是殷勤得像狗腿。 显而易见,这只凤凰当狗腿当得不亦乐乎,连男女都不分了。 不过…… 一个魔修悄悄问道:“咱魔尊,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另一个魔修看傻子一样看他,“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都叫爹了,肯定是男的。” “但是……”一个魔修开口,他指着殊玉,“你确定?” “额……” 另一人道:“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只要是魔尊,她可男可女!就算是不男不女,都是魔尊大人!” “有道理!” “对对对!” 殊玉化神境的修为听了一耳朵,表情终于裂了开来。 她忍无可忍,指尖轻点在凤凰额头之上,仅仅片刻,凤凰便垂下脖子,睡了过去。 “把它还给殷墟,太吵了!”殊玉皱眉,“还有那些矿山,我用不了那么多。” 一魔修战战兢兢地回道:“魔尊,鸣则说,这凤凰太吵了,他驾驭不了,既然它只认您,那便……” 殊玉:“……” 要不还是煮了吧。 凤凰还是被好吃好喝地招待住下了,殊玉整日里本来也忙,从它住下之后,也再没有多见过凤凰。 于是,魔族人的耳朵齐齐遭了殃。 “爹爹爹爹!爹你在哪?!” “我爹呢?谁见过我爹!?” “你们这里的水就没有泉水吗?你们这里就没有梧桐树吗?” “……” 终于有一天,有人救了他们的耳朵。 凤凰闻到了一股酒味。 苏杳虽离开了魔族,可是徐如初酿酒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当他酿制的果酒开封了之后,凤凰的灵魂都因这酒香升华了。 于是,凤凰与徐如初成了好友。 这一人一鸟,在酒的牵线下,臭味相投,整日只求酩酊,乐在其中。 一个占卜天才,一个百禽之首,就这样开开心心的堕落了。 等到殊玉想起来她还有只凤凰的便宜儿子时,已经是某个深夜。 她一路循着灵力波动,推开徐如初的房门时,脸在瞬间黑得彻底。 徐如初的头上正插着凤凰两根花里胡哨的尾羽,凤凰的翅膀里还抱着半坛子酒,正打着酒嗝。 “嗝~爹?” 殊玉二话不说,隔空一个巴掌,直接把凤凰扇到了墙壁里。 凤凰体质强过铁石,这一下并不打紧,反而把墙撞出了一个窟窿,双爪扑腾着,还蹬下来几块碎石。。 徐如初半醉半醒间,道:“你……你发什么脾气?” 殊玉道:“裂缝就要封印成了,我看你们这模样,根本不放心你们还能辅佐轩辕翊。” “什么?!” 徐如初瞬间醒了酒,“你说,封印就要成了?” 殊玉虚弱地点点头。 那深渊裂缝已经殉了几位魔尊,这样被魔尊千辛万苦捂住的沉重事实,这样难解的题,竟然真的被殊玉解决了。 眼看着殊玉摇摇欲坠,徐如初立刻上前搀扶,道:“你感觉怎样?” 殊玉摆摆手,“我怕我直接封印裂缝会……我就是想去,去看看他最后一眼。” 徐如初忽然心痛难忍。 殊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死了。 她背负骂名,在成亲之日“谋权篡位”,在修真界四处劫掠,却其实,是为了整个位面的安危,赌上性命,去填补那道裂缝深渊。 难道结局,便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不知不觉,徐如初已经落下一行泪。 殊玉道:“徐先知,我求问心无愧,现在终于能安心去了,你哭什么?” 凤凰并不是真的傻,它默默从墙壁里出来,看着殊玉和徐如初。 它已经差不多听明白了他们的话。 殊玉对凤凰招招手,道:“聒噪,你过来。” 因为凤凰太吵,魔族人都私底下叫它“聒噪”,殊玉知道后,还自己偷笑了好久。 聒噪垂头飞过去,用鸟头蹭了蹭殊玉的手背。 殊玉道:“不要告诉轩辕翊,好吗?” 聒噪点点头,出奇的安静。 徐如初擦干眼泪,道:“我扶你去见他。” 殊玉摇头,“我走不动了。” 堂堂化神大能,有着移山填海的能力,竟在此刻,没有了走一步的力气。 徐如初红着眼眶,道:“我背你。” 殊玉其实并不想露出这样的软弱姿态,可是,她已经油尽灯枯。 殊玉很轻,徐如初将她背在背上,都觉得像背了一团棉花。 这个女子,原来竟也如此的脆弱。 聒噪默默站在徐如初的头顶,贴着殊玉的头发,一声不吭。 轩辕翊已经很久没有见殊玉了,他看不见外面的天光,只在这一方殊玉设下的囹圄之中,煎熬度日。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殊玉站在门边,一步一步,朝着轩辕翊走来。 徐如初和凤凰站在门外,没叫轩辕翊看见他们。 “轩辕翊”,殊玉还是一脸冷淡,“这些日子,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没有?” 轩辕翊没有发现殊玉的异常。 事实上,只要殊玉还活着,只要她想瞒,没有人能看出她的异常。 “师尊大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何必来关心我一个阶下囚?”轩辕翊心里赌气,语气也不好。 殊玉笑了。 她道:“我累了,你起来,抱我一下。” 轩辕翊诧异地抬起了头。 殊玉就在他面前,伸开胳膊,等着他拥抱。 轩辕翊的脸“唰”地就红了。 他的话都变得支支吾吾,“哼,师尊向来……诡计多端……肯定又想……骗我……” 可是,他的身体很诚实。 他站起身,将殊玉轻轻拥入怀中。 锁链声哗啦啦直响,这是殊玉亲手套在他身上的刑具,可他却,拖着这刑具,将刑具的主人小心地抱在怀里,舍不得松开。 没有办法,他的一生,早已被这个人禁锢。 第227章 以身入局 殊玉闭上眼睛,在轩辕翊身上靠了一会,然后道:“好了。” 轩辕翊不明白什么好了,露出几分诧异神色。 方才的温情忽然就随着殊玉抽身离去,她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然后深深地看了轩辕翊一眼。 轩辕翊没来由地心往下沉,他不知道为什么,殊玉的这这一眼,似乎是想把他整个人描摹一遍,刻在什么地方一样。 他伸出手想要挽留,就像是初见之时一样,可是殊玉转身了,没有看见轩辕翊的动作。 “师尊”,轩辕翊心想,“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我终究都没有办法留住你。” 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她存在于世间,便已足够。 明月只需仰望,不必占为己有。 有的事物,本就应该在高处发光的。 裂缝深渊之上,阴云密布。 殊玉执剑立于风中,剑欢道:“仙尊,就这样结束吗?” 殊玉神情肃杀,“在填补这道裂缝的过程中,我其实已经领悟到了一些真相,裂缝由念种而来,所以也只会因念种而终结。我和苏杳,无论如何,都要殉掉。” “可是我舍不得您”,剑欢的声音有些失落,“您赋予了我生命,今后您不在了,无论是谁用这把剑,我都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了。” 殊玉知道他有些难过,但是事实终归是事实,无法逃避,只能向前。 她道:“你当初献祭剑的时候,可没有对什么留恋过,剑欢,你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不是的”,剑欢的声音很低了,“其实在剑成之后,我是后悔的。” 他后悔自己把一生都花在了铸剑上,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这个世间,感受这个世间。 春花烂漫,夏日清风,秋高气爽,冬雪雱雱,他都从未去领略…… 可是,等到他自己意识到后悔的时候,自己已经与剑不分你我,什么都迟了。 文庭幽幽地唉了一声,道:“殊玉仙尊,你为何非要求死不可呢?” 殊玉向来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所有的行为都有背后的图谋,文庭过了这么久,却在这一次,一点也看不懂殊玉了。 殊玉道:“这本是个死局,除了与念种有关之物,无人能够破局。况且,我本来因血誓命不久矣,用这条命去破局,只赚不亏。” 文庭沉默了。 原来天下最佳的棋士,本身,亦能成棋子。 这棋局赢了,谁会得利呢? 文庭想到了轩辕翊,想到了江离,可是算来算去,他们都不算是最大的赢家。 “那么仙尊”,文庭直接问了出来,“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您心怀天下吗?” 这话问出来,文庭都觉得荒谬。 世人哪有没有私心的? 果然,殊玉摇了摇头。 积云之中,开始“刺啦啦”震出闪电,直接蔓延到裂缝之上,隐隐有将其劈开之势。 “我恨死这个修真界了”,殊玉眸中溢出了无法克制的愤怒,“只因为人心,因为利益,我的师尊,我的师叔,我的徒弟……他们生生世世被捆绑,被左右,痛苦不已,无法逃脱,我恨不得整个修真界都陪我下地狱!” 是的,所有的亲人,包括她自己,都被这早已腐朽了的世界伤害过。 文庭和剑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感应着殊玉的战意,剑身也“嗡嗡”颤抖着。 “但是”,殊玉看着裂缝旁那盆早被轩辕翊用尽方法养活的铃兰花,道:“铃兰花很美。” 如果这个世间毁灭,那个为她种花的人,也会消失。 电闪雷鸣。 殊玉足尖点地,飞身迎上那必死的阵法。 徐如初看着自己手中的转盘,那指针疯狂地颤动着,总是指不出来一个确切的结局。 聒噪这只凤凰已经烂醉如泥,它的鸟脑袋里记不住多少事,满满的都是——殊玉要死了! “算卦的”,它用爪子踹了踹徐如初的后背,“你到底算出来没有!爹不让我跟着,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啊!” 可是它的鸟爪再怎么踹,都对徐如初造不成任何伤害。 见徐如初不理会它,聒噪抱起酒坛子,飘飘悠悠往外飞去,“懒得跟你说了,嗝~” 它在魔族的洞窟里漫无目的地飞着飞着,就来到了一个眼熟的地方—— 魔尊寝殿。 一路上,它又喝了很多酒,这会,已经神志不清。 “砰!” 聒噪一头撞了进去,和惊诧的轩辕翊四目相对。 一人一鸟,就这样默默对视起来。 殊玉自云端落下,已浑身是血。 她的白衣被血浸透,远远看去,就像是穿了一身红裙。 剑欢剑因方才的封印,与裂缝中霸道的力量斗得不亦乐乎,现在还在殊玉手里不断震颤。 寝殿里,聒噪的脑子里忽然连上了一根神经似的,道:“你个孽徒!你师尊,我爹,都同归于尽了,你还在这里傻愣着!” 轩辕翊直觉不对,站起身来,不顾锁链牵扯,道:“你说什么??” …… 殊玉护持着封印阵法,万钧天雷加身,感觉浑身的骨骼都要碎了。 但是就算是在这个时候,她睥睨天地的眼神,依旧没有变。 不过毁灭而已,她生为顽石,本就来去自由,何谈恐惧? 生于乾坤间,散于云尘前,不过尔尔。 “哗!哗!!哗!!!” 轩辕翊没命地在锁链下挣扎,他已经猜到了殊玉的意图,可是任凭他如何挣扎,都逃不脱这殊玉专门为他设下的禁锢。 “殊玉!” “师尊!” 轩辕翊根本不敢想失去殊玉之后他怎么办,只知道红着眼睛,朝着门口挣扎。 聒噪被他这疯模样吓得醒了几分酒,才知道或许它已经做错了事。 轩辕翊越是挣扎,眼泪越是夺眶而出。 殊玉似乎是猜到他会挣扎,就连他挣动的时候,扣在他手腕脚腕上的铁环都会自行生出保护符咒,不叫他受到半点勒伤或是擦伤。 怎么办…… 轩辕翊浑身修为全部被封,如何挣脱? 他脊椎处的情鞭抽得一刻不停,痛得他发昏。 情鞭…… 不对,情鞭? 情鞭! 轩辕翊脑中忽然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情鞭,不就是自带灵力的吗……? 第228章 拔除 从体内拔除情鞭的痛苦,无异于抽筋剥骨。 聒噪看着轩辕翊整个人因为疼痛而皮肤发红,自己也感到心惊动魄。 情鞭早已根植于轩辕翊脊椎,时间一久,与血肉筋骨混合生长,不分彼此。 就算是从前修为在身,轩辕翊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亲手将情鞭从脊椎里抽离出来。 现在他一具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得了如此剧痛。 若不是情非得已,轩辕翊不可能铤而走险。 原本他进入魔族,以为殊玉再也不会要他,所以自暴自弃学过一些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邪术,现在用来找出情鞭,已绰绰有余。 聒噪眼睁睁看着轩辕翊将后颈割开,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条泛着红光的鞭子,鸟生达到了无以复加的震惊。 这是什么狠人,竟然将鞭子埋在自己的脊椎里! 轩辕翊刚抽出一寸情鞭,便晕了过去。 痛,实在是太痛了。 可是这是唯一有可能劈开锁链去见殊玉的方法…… 聒噪虽然也同情轩辕翊,可是它知道殊玉对轩辕翊的重视,或许他醒过来,真的能扭转殊玉死掉的结局也说不定呢? 它心里最重视殊玉,于是,它毫不留情地在轩辕翊的胳膊上啄了一口。 轩辕翊幽幽转醒,虚弱的视线在聒噪脸上扫了一下,沙哑着嗓子道:“多谢。” 聒噪瞬间就涌上了满心的难过,它用脸蹭了蹭轩辕翊的手背,道:“对不起……” 七重封印已成,还剩两重,殊玉已满脸苍白,失血过多,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修真界早已被这天生异象惊动,纷纷赶来。 不过,他们无一例外被阻隔在了魔族之外。 剑欢感到殊玉的痛苦,道:“仙尊,还能撑住吗?” 殊玉握紧手中剑,“有何不可?” 天地无声,风云卷动,殊玉孤影一道,却敢与十方幽怆抗衡。 轩辕翊晕过去一次之后,无论身体有多痛,都再没有晕过去。 他不能浪费时间。 聒噪看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却还是执拗地紧握着脊椎里的长鞭,不由地落下了眼泪。 终于,轩辕翊将整条情鞭抽了出来。 他手下动作不停,使出最后的力气,将情鞭抽在了身上的锁链之上。 他知道情鞭的威力,果然,鞭身所到之处,锁链纷纷断裂。 裂缝深渊旁,殊玉已完成第八重封印。 聒噪瞬间膨胀数倍,将重获自由浑身虚脱的轩辕翊安置在背上,一路横冲直撞,直往徐如初住处而去。 还没到地方,却发现徐如初已经等在路口。 “走吧”,徐如初手握星盘,“我不知何去何从,所以便追随你们的方向吧。” 第九重封印,已经开始。 殊玉毅然决然掐诀,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值得吗?”苏杳来到殊玉身边,“就为了那个小白脸?” 殊玉不愿对夏虫语冰,手上动作不停。 “这世上的小白脸那么多,你这样的修为,要怎样的不能?非要为了他这样?” 天下人的确很多。 可是为了她肯付出三世的人,只有一个。 殊玉道:“苏杳,比起我来,你更像是一个石头。” 苏杳听不懂,皱起眉头。 “算了”,苏杳抱起胳膊,“无所谓,反正你填了这裂缝,也算帮我换了命,随便你。” “师尊!殊玉!” 这一句撕心裂肺,将原本淡然的殊玉直接定在了原地。 轩辕翊? 她都用了那般极端的方式囚禁他,为何他还会赶到这里?! 殊玉睁大双眼,轩辕翊同样苍白的脸映入她眸中。 他正在痛苦。 她忽然,有点不敢看这个人。 殊玉加快了掐诀的方式,聒噪眨眼之间就要飞到殊玉身边,眼看着地面将近,轩辕翊伸出手,就要抓住殊玉的长袖。 然后,所有一切,全部静止。 殊玉袖中,飘出一颗书命石。 轩辕翊在那一刻忽然就知道了,自己可能真的,要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书命石发挥效用,其上一行字,像刻在轩辕翊心上一样,再也拔除不了。 “深渊裂缝为殊玉填补封印,殊玉为轩辕翊改命成功,轩辕翊健康平安,寿长千古。” 情鞭可以抽离,可是这句命词,变成了另一条“情鞭”,刺入轩辕翊心中,再也拔除不了了。 “轰——” 化神之力以殊玉为中心朝四面荡开,独独护着聒噪他们所在的一隅,将周遭一切震为齑粉,连同头上密布的乌云,都被这力道撕成了碎片。 殊玉的身体,除了手中剑,再也没有了支撑。 轩辕翊被定在原地,一如初见,看着殊玉飘然而起,却无力挽留。 “呛啷——” 剑欢剑倒在地上,殊玉的身体如同柳絮,被第九重封印的力量带到空中。 封印将成,殊玉化为原形,呈现出了本来的模样。 轩辕翊才发现,原来殊玉的原身,是一颗石头。 这块石头,刻痕深深,斑驳遍布,如同这无力的现实,满目疮痍。 苏杳从聒噪身后走出来,望着悬在空中的石头,表情严肃。 接着,这块石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崩裂开来,散落在了深渊裂缝的每个角落。 下一刻,苏杳浑身僵硬,她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撕扯,与殊玉一样,化为原形散落空中。 她死之前,看着徐如初痛失所爱又无能为力的表情,第一次感到了后悔。 同时,她忽然想起了当年魔族大乱,轩辕厉废掉大半修为镇压内乱后满心失望离开魔族时,满脸嘲讽对魔族人说的一句话。 “我甘愿放下魔尊之位,成为一个凡人去求我所爱,只是,下一任魔尊,终究不得善终。” 她以为,那只是轩辕厉单纯的诅咒。 却不想,他在那时,原来已经将下一任魔尊,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绑定在了深渊裂缝上。 万般,皆是命…… 从此,深渊闭合,世间再无念种留下的一丝痕迹。 殊玉一死,轩辕翊修为回归,威压荡开,魔族上下一片惶恐,皆臣服膜拜,瑟瑟发抖。 然而,轩辕翊的心,已经死了。 殊玉仙尊,为护苍生,以自身为献祭,封印了位面隐患,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到处传播,虽是寥寥几句,可是那天被惊动的人心里都清楚,当时是如何的可怖。 江离与周路遥,皆是悲恸不已,万般锥心。 一个传奇,似乎已经在世间落幕。 而与此同时,北渊之下,书命石山中,有一具沉睡了很久的身体,睁开了眼睛…… 第229章 幻觉 聒噪看着枯坐的轩辕翊,又看了看正在收拾行囊的徐如初,叹了口气。 “算命的“,聒噪有点诧异,”同样都是死了心上人,你怎么看上去像是没事人一样?“ 徐如初将星盘收起来,没有回答。 他擅长占卜,是一个能看清很远的人。 苏杳的死在他看来,本就是既定,虽然他做了很多事去绕开这个结局,可是终究都是苏杳的命,没有办法。 所以,他无可奈何,只好顺应一切,坦然接受了。 聒噪见徐如初不理会它,便默默待在一边,盯着轩辕翊看。 那天殊玉死后,轩辕翊就要跟着去死,可是他用尽各种方法,都死不了。 毕竟书命石是一个逆天的东西,殊玉说了轩辕翊寿长千古,那么他便只能寿长千古。 他死不了,却也活不下去。 很快,徐如初收拾好了一切,道:“聒噪,轩辕翊,我就要走了,你们多保重吧。” 聒噪有些不舍,伸长脖子叼住徐如初的袖子,垂下了眼睛。 徐如初用另外一只手敲了敲聒噪的小脑袋,道:“总会再见的,我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了,我走了,其实是件好事。” 聒噪松开了嘴,点点头。 它看见徐如初的袖子上绣了一只鸟,问道:“这绣的是我吗?你会想我对不对?” 徐如初轻笑一声,很快,脸上漫上一层淡淡的悲伤,“不是,再见。” …… 魔族深渊裂缝闭合,修真界的人便涌入魔族,纷纷去查探其间的情况。 九重封印力量震撼人心,叫人看不出原有的缝隙何在。 但是,他们找到了一颗留影珠。 那留影珠记录了殊玉在封印裂缝时对修真界放的狠话。 当时她浑身是血,在与怪物厮杀的同时,眼神凶狠道:“我为整个位面付出至此,倘若我死后,有人敢对魔尊轩辕翊、拂岚宗掌门江离不利,那么这条裂缝,将重新打开,不信的话,可以一试。” 诚然,没有人敢试。 殊玉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令人忌惮的存在,她死后,也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话题。 修真界本就元气大伤,这下,整个位面,轩辕翊都可以横着走了。 只是,轩辕翊已不知所踪。 他在殊玉消失之后,便再也没有在人前露过脸。 有人说他殉情了,有人说他成了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疯了,也有人说,他或许是因为太过于伤心,藏起来了…… 与此同时,某个小院子里,厨房之中,飘出了一阵香味。 这个小院之中,有假山、鱼池、回廊、盆景各种装饰,一片花架之下,还有两把藤椅。 院中七层楼拔地而起,房间古色古香,雅致非凡。 轩辕翊曾经与殊玉住在这里,经历了北渊之战。 而此刻,轩辕翊又回到了这里。 “师尊!”轩辕翊端着一盘菜,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 他坐在花架下的一把藤椅上,对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道:“我今天炒了蘑菇,你尝尝。”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他脸上神情自然,丝毫没有作假,“师尊,你怎么不尝尝?” 他夹起来一口蘑菇,自己尝了味道,皱眉道:“哎呀,是不是我辣椒放多了?怪不得你不吃,对不起,我再去炒新的来。” 依旧没人回应。 可是轩辕翊立刻起身,又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他欢天喜地地又端了菜出来,坐到原来的位置上,道:“现在你尝尝,是不是味道好多了?” 如果有个正常的人来到这里,就会发现,轩辕翊因为太过于思念殊玉,已经出现了幻觉。 他把自己关在殊玉的戒子空间里,幻想着自己和殊玉住在这小院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轩辕翊动了几筷子之后,又笑着把剩下的饭菜倒掉,道:“师尊,你今天吃的可太少了。” 依旧没有人回应。 轩辕翊失去殊玉之后,哭过,自我了断过,病过,也麻木过。 人人都觉得殊玉之死为他谋取了最大的利益,他的修为超凡,纵观整个位面,都几乎没有了对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可是,他在众星捧月的虚名之下背光而活,挣扎得生不如死。 太痛苦了。 一般人就算死了,起码还有遗骸,再不济也有一把骨灰,起码能让活下来的人睹物思人。 可是,殊玉一颗石头,陨落时候崩散成沙,什么都没有留下。 轩辕翊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他留不住殊玉,找不到殊玉,甚至也梦不见殊玉。 于是,他有了幻觉,为自己硬生生“造出了”一个殊玉。 就在这小小院落之中,轩辕翊觉得,一切都未曾发生,他就这样,和殊玉安安稳稳地生活着。 每天,他都会对着自己臆想中的那个殊玉说话,在空无一人的戒子空间里,自欺欺人地活着。 轩辕翊就这样做在魔族中消失了,没有人能找到他,聒噪苦寻无果,只得返回殷墟。 而回到殷墟之后,它发现鸣则变得眉头紧锁,都不对它笑了。 据妖族兄弟们说,最近,东洲不大太平。 那里本来充斥着各类魑魅魍魉,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那边向来横行霸道鬼哭狼嚎的魑魅魍魉都没有了声音。 能让那些怪物噤声的,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殷墟距离东洲太近,若是有什么万一,鸣则不敢深想。 现在殊玉仙尊陨落,轩辕翊失踪,整个修真界魔族找不出一个能主事的人,聒噪听了这事,忽然就觉得生不逢时,鸟生艰难。 为什么总是出现这些破事,一天天的,尽不叫人省心。 很快,这个消息也传到了修真界。 难道,又要起战事了吗? 魔族和修真界为此不得不达成共识,团结对外。 他们对东洲试探着传讯,想要弄清楚,是不是真的来者不善。 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可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竟然收到了回信。 信上的话很简单,只有一行。 “乖乖给东洲献上魔尊即可。” 这一句,修真界听了沉默,魔族听了流泪。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 第230章 移山 魔尊轩辕翊已经失踪,这是铁打的事实。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来自东洲的神秘人物,肯定是在故意找茬。 不然,此人为何一开口就是一个条件,而且是一个根本实现不了的条件? 如今,与轩辕翊有关系的人已经找不到几个,徐如初远走江湖,江离和周路遥因殊玉陨落太过伤心各自闭关,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地密切关注着东洲周边的动静,就怕里面突然杀出个不得了的魔头。 又过了几日,东洲有一头魍顶着满头的大包,委委屈屈地给修真界传出一条消息。 “我们女帝说,要见拂岚宗掌门江离一面。” 女帝? 东洲向来是个妖魔横生的混乱之地,一夜之间,就多出了个女帝? 什么来头? 可是,扶岚宗的掌门江离,早就心死如灰,根本不过问世事了,谁请得动他? 但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修真界的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都纷纷去拂岚宗请江离出山。 结果,无一例外,全部被江离赶了回来。 江离因为殊玉之死迁怒修真界,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江离的修为,也是这样的逆天…… 这位东洲神秘的女帝,每次提出的要见的人,都是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实在是,让人们不得不认为,她就是要挑事。 眼看着期限到了,东洲的两个要求,愣是没有一个有着落。 修真界各个门派被逼到这个份上,只能聚在一起,交流修炼,抱团取暖。 曾经没有威胁的时候,他们总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生怕自己吃亏。 可是现在,一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他们就重归于好,似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 终于,东洲的那位女帝,失去了耐心。 她似乎不想再等,有一天,她从东洲出来,目标明确地闯到了魔族,扬言要见魔尊。 可是当她得知魔尊人已经失踪之后,并没有多做停留,也没有多为难魔族人,便又匆匆折返东洲。 她长什么样,没有人看清。 据说当时从她身上传出来的威压,修真界没有一人可以抵挡。 人们皆被威压压倒在地,无法抬头,更别说看清东洲女帝的容貌。 魔族的魔尊究竟与女帝有何恩怨,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后来,那位女帝又出了东洲。 她二话不说,直接上了昆仑仙门,将凌霄峰整座峰搬回了东洲。 乾坤之间,能移山填海的,也就只有化神境界的大能了。 昆仑仙门的峰主们根本不敢反抗,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存在,他们根本就招惹不起。 东洲女帝莫名其妙的行为像一个传说一样传遍了修真界,很多人都开始猜测她和轩辕翊的关系,却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大家都隐约觉得,这个人和轩辕翊有仇。 不然,为什么连他曾经住过的地方都要针对? …… 徐如初正在某深山山洞中闭关,却不想,身边的星盘忽然开始转动。 他向来冰山一样冷淡的表情,霎那间破碎。 轩辕翊! 所有人都在找轩辕翊。 唯有找到轩辕翊,才会有与东洲对话的筹码。 徐如初连夜赶往魔族,却再也找不到轩辕翊的踪迹。 …… 戒子空间里,轩辕翊还在对着面前的幻影说话。 “师尊,今天,你想去哪里走走?” 没有回应。 他将怀里的剑欢剑细细擦拭,道:“师尊,我把剑给你擦干净了,你瞧,是不是很干净?” 一片死寂。 连同剑欢剑,都在殊玉陨落的那天,沉默自封了。 轩辕翊垂下眼睛,摸着心口的位置,“师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口怎么这么痛呢?” “轩辕翊!” 忽然,一道怒喝自戒子小院的上空传来。 轩辕翊似乎已经对外界没有了执着,他听到了那声音,可是,却强行忽略了声音的来源。 似乎,只要他一与外界产生联系,眼前的“殊玉”就会消失。 他下意识地不去注意外界,将自己沉浸在自己创造的幻梦之中,不愿醒来。 “轩辕翊!” 一道强横的灵力自上而下,带着整个戒子小院中的灵力震颤起来。 眼前的“殊玉”忽然消失,幻影碎裂,轩辕翊的眸中陡然充满杀意,抬头看向苍穹。 徐如初占卜出了戒子空间的玄奥,不顾一切地要唤醒其间失意的灵魂。 “轰——” 愤怒至极的轩辕厉自戒子空间撕裂结界,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徐如初被这力道掀飞,落在了十丈之外。 轩辕翊红着眼睛,满脸的杀意,像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连做梦,都不肯让他消停吗……? 他瞬移到徐如初面前,撕住他的领口,就要一拳打上去。 徐如初知道轩辕翊要来真的,立刻道:“凌霄峰,被移走了!” 轩辕翊满身的戾气瞬间消散,眼中清明几分,道:“什么?” 徐如初道:“有人,把你师尊的凌霄峰,带走了。” 诚然,徐如初是个会抓重点的。 若说别的,轩辕翊根本就不会在意。 可是只要跟殊玉有关,那么轩辕翊就算是死了,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有所作为。 下一刻,空间扭曲,撕着他领口的轩辕翊已经原地消失,瞬移了。 魔尊人纷纷上前搀扶徐如初,道:“先知,魔尊他去哪了?” 徐如初没命地一通咳嗽,许久才缓过气来。 轩辕翊的修为太高,就方才那么一下,徐如初的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了位。 “他去昆仑仙门了”,徐如初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颤抖,“不必管他,接下来,他会去东洲……” 昆仑仙门的峰主们看见疯了一样的轩辕翊,都不敢上前说一句话。 自轩辕翊上了昆仑仙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凌霄峰,可是那东洲女帝早就先他一步,现在哪里还有凌霄峰的影子? 无奈至极的轩辕翊情绪无法发泄,祭出怀书剑就是一番劈砍,直砍得昆仑仙门各峰灵脉俱断,引得苍穹天雷滚滚,雷电遍布,几乎是把炼狱之景带回了人间。 他发泄结束后,到处都是一片焦黑。 “是谁?” 轩辕翊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感,他一步一步走向瑟瑟发抖的峰主们,似乎每一步,都带着强烈的杀意。 “是谁,将凌霄峰带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