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齐九条狐尾可召唤神龙》 第1页 [gl百合] 《集齐九条狐尾可召唤神龙？》作者：花匠先生【完结+番外】 文案：听说这个故事里只有三个秘密： 一是妖怪小笼的真名； 二是世上究竟有没有龙； 三是最怕麻烦的女主角为何总避不过麻烦。 温情日常向的小故事，有妖怪，有鬼魅，有善人，有恶人，有世间光怪陆离，有人心脉脉含情。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笼，苏螭 ┃ 配角：苏虬，赵笑烨 第一章 恶作剧【一】 盛夏炎炎，苏螭举着葫芦瓢往便利超市门口洒水祛暑的时候，店长带了个人站到她面前，邀功似的唤道：「小苏，快看！」 苏螭抬起头，正午酷暑之下，一个身量高瘦的年轻女孩垂着手站在店长身后，炽热的阳光轰轰烈烈照在她满头银白短髮上，衬得她一张脸素茫茫像块白瓷。 店长是个矮胖圆润的中年男人，心地和善，长得却像只万年蛤蟆精，那女孩被他一衬，白鹤一样站在阳光里，她微微颔首，学着店长的口气，笑嘻嘻也唤了一句，「小苏，你好呀。」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听上去就像十载故友旧地重逢，生疏之中透着亲昵。 苏螭眯着眼上下打量这个陌生女孩，末了冷冷说道：「我不认识你。」 「现在就认识啦，」店长歪着嘴笑道：「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要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哦。」 苏螭对此并不表态，倒是视线离不开女孩白茫茫落了十年积雪似的头髮。 女孩注意到她的视线，揉了揉自己被剪得又短又乱的一头短髮，笑得灿烂，「天生的！」 那一头耀眼至极的少年白和她全身乱七八糟混搭在一起的衣服相得益彰，只可惜了一张素白姣好五官端正的鹅蛋脸。 这女孩就像一块裹在花花绿绿破布之中的洁白玉石，只不知道，她究竟是块璞玉，还是块成了精的老石头。 苏螭摇摇头，拎着葫芦瓢往店里走。 关她什么事呢。 女孩追上来，笑眯眯问道：「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苏螭望了眼毒辣辣的日头，又看了眼女孩每时每刻都在汇聚光亮的脑袋，冷淡道：「你别在我眼前晃，眼花，头晕。」 女孩果然不动了，她静静地站在苏螭面前，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笑明艷之间渗出点叫人匪夷所思的狡黠，「你还没问我名字呢。」 苏螭皱眉，「我并不好奇。」 总归要知道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 女孩张嘴正要说话，店长浑厚的嗓门蓦地响起，「小笼，快进来！我教你整理货柜。」 「这不是知道了。」苏螭看也不看女孩惊愕后失笑的脸，推开便利超市的玻璃门，叮铃，超市门上悬挂的贝壳风铃愉悦奏响，沿海南方城市的盛夏故事在一片晴天里清清脆脆拉开帷幕。 「是个好兆头呢。」跟在苏螭身后进店的女孩仰头瞥了眼贝壳风铃，微微笑。 --- 苏螭今年二十岁，在城市繁华街区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市里当一个小小收银员，苏螭自己对这份工作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倒是店长对苏螭十分重视。 在胆小怕事的店长眼里，能够在龙蛇混杂闹市区的二十四小时超市里坚持上了大半年夜班还从没出过事的苏螭无疑是个天纵奇才。 上夜班这件事并非店长故意为难苏螭这么一个小姑娘，而是苏螭某夜代班过后发现夜班相比白班不仅清静还能增加休假福利，便义无反顾地承担了超市的大部分夜班。 普通人对夜班唯恐避之不及，像苏螭这么趋之若鹜的前所未闻，等苏螭平平静静完成一个月的夜班，既不疲倦也不上火一张脸完好无损后，店长终于勉强放下心来。 用店长的话来说，苏螭什么都好，唯独待人接物比顾客还要上帝，不适合从事服务行业，安排在夜班，也是不错的。 相比苏螭的冷淡疏离，新来的员工小笼无疑填补超市客服长久以来缺失的热情与活力，她那头翘得乱七八糟的银白头髮几乎成了超市的活招牌，只要她出现在超市附近，不管隔着多远，总有认识的客人大老远沖她打招唿。 「小笼啊，你这人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天换班的时候，店长终于忍不住，拉着正在整理生活用品货柜的小笼虚心求教。 「天生的啊。」小笼的刘海长长了，她用一截笔帽将白白的头髮松垮垮夹在头顶。 「你怎么什么都是天生的？」店长笑道。 苏螭恰好推门进来，明明见到这两个站在进门通道里聊天的同事，却堂而皇之地当做没看见，径直路过。 店长朝苏螭努努嘴，小声问小笼道：「小苏这性格也是天生的吗？」 小笼笃定笑道：「是天生的。」 「说得你见过似的。」店长不以为意，转身沖苏螭笑道：「小苏，今晚小笼和你一起值夜班。」 「知道了。」苏螭给自己套上超市围裙，依旧没往他们这边看。 店长解开围裙，笑道：「你们两个小女孩，半夜如果遇到可怕的事，逃跑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带上今晚的营业额，好吗？」 小笼从货柜后探出脑袋，笑着沖店长挥挥手。 店长推开店门离开，超市里一时只剩下苏螭和小笼两个人。 第2页 苏螭从来不多话，这会儿也只是埋头整理收银台，对从货柜后走出来明显有话要说的小笼视若无睹。 小笼站在收银台前，她个子高，手肘撑在檯面上时，上半身必须倾倒。 苏螭一抬眼，看见的就是小笼脑袋上的黑色笔帽。 小笼对上她的眼，笑眯眯道：「苏螭，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脾气一定不大好。」 苏螭淡淡说道：「什么时候不爱说话也变成坏脾气了？」 小笼更加弯低身，手掌撑住脸颊，上挑了一对桃花眼笑吟吟道：「不过没关系，我挺喜欢的。」 「你喜欢不喜欢与我无关，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苏螭用手指轻敲收银柜，难得耐心地说道：「你偷吃的那几包滷鸡腿和辣鸡爪，并不算在员工福利内，你得自己掏腰包买单。」 小笼惊得瞪圆了眼，「你怎么知道是我偷吃的？」 「一天之内少掉一箱存货，还全都是鸡。」苏螭嘀咕道：「你是狐狸吗？」 小笼摸摸鼻子不说话，门外恰在此时进来几个客人，店里一下热闹起来，小笼起身招唿客人，苏螭也不再搭理她。 夏天入夜的时间晚，但是一入夜，城市里蛰伏了一整个白天的人倾巢而出，带出的气息几乎要再次沸腾这座临海城市。 忙忙碌碌，等到苏螭和小笼终于清闲下来，已经到了深夜两点。 小笼趴在收银台前，笑道：「你去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 「我不困。」苏螭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从夹着书籤的位置开始翻。 小笼并没有马上离开，她笑道：「我从来没见你打过瞌睡，你精神这么好，为什么对很多事都爱理不理毫无兴趣？」 苏螭头也不抬，淡声应道：「毫无逻辑。」 不犯困和好管闲事，为什么必须牵扯在一起？ 小笼哈哈笑了两声，跑去小仓库拖了把摺叠椅出来躺下，她高高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简直比吃饱打盹的熊猫还要悠闲。 苏螭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去屋里睡。」 「没关系，这个时候不会有客人。」小笼双臂枕在后脑勺，翘着腿准备睡觉的模样不矜持得像个粗老汉。 苏螭不再理会她，由着她折腾。 夜班寂静的超市里，只剩下苏螭翻书的哗哗声。 不知过了多久，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市的玻璃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叮铃，盛夏深夜潜伏的热气涌进室内，和超市里的冷气无声碰撞，惊动到收银台后埋头看书的苏螭，她从书里抬起头，静静看向这一位三更半夜的来客。 半夜会出现在便利超市的客人无非两种——午夜放纵的灵魂和无家可归的肉体，反之亦然。 苏螭放下书，瞥了眼柜檯后的监控画面，显示器上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时间。 午夜三点四十五分。 来客是个身穿殷红连衣裙的女人，身材娇小，及腰的乌黑长髮凌乱地披散在她耷拉微驼的肩嵴上，随着她拖曳无力的走路姿势，长发晃荡，偶而擦过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露出两瓣咬痕明显的薄薄红唇。 女人一路脑袋低垂，黑髮散乱，她看也不看收银台后的苏螭和长椅上唿唿睡觉的小笼，沉默着从柜檯前摇摇晃晃路过，接着拐进后面的食物货柜。 苏螭伸长脖子望去，正好瞧见女人拖曳的一条小腿下赤裸骯脏的后脚跟，以及后脚跟后紧跟不放的影子。 有影子的话，那就不是鬼了吧？ 苏螭将视线转回监控画面，那个诡异万分的女人一动不动地站定在方便面货柜前，她既不挑选口味，也不转移目标，就只是怔怔地站在一人高的柜檯前，像是在发呆，又像是灵魂出窍。 收银台的小抽屉上悬着个明黄的护身符袋，里头装着一小串佛珠，是胆小谨慎的店长专门为值夜班的苏螭挂上的，据说特地请得到高僧开过光，能像杀虫剂似的防御各类妖魔鬼怪。 苏螭想起店长每天换班时的殷殷嘱託，随手将那护身符往抽屉里塞了塞。 长发女人站在方便面柜檯前足足十分钟毫无动静，这期间，苏螭便也站在收银台后盯着监控画面一动不动。 苏螭看得分外认真，总觉得下一秒，那个女人就要从监控显示屏里爬出来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恶作剧【二】 超市里静到落针可闻，偶尔传来小笼的一两声呓语，此外毫无动静。 叮，电脑发出整点报时声，声音并不响，但是在这样的深夜，足以将一切沉睡的生灵惊醒。 长发女人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她如梦初醒，终于将手伸向柜檯，取下其中一个桶装方便面，然后继续拖曳着她□□的双脚，失魂落魄地回到收银柜檯前，阴沉沉地将食物放在桌子上。 苏螭替她结帐，言语简洁利索，「客人，三块五。」 长发女人点点头，半晌却没有动作。 苏螭也不催她。 「我没有钱。」女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和她的人一样有气无力，「对不起，我没有钱，但是我很饿。」 苏螭想了想，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零钱，放在桌子上，说道：「那边有热水，你可以去那里泡。」 「谢谢。」长发女人点点头，捧着方便面走到超市角落，当真接了热水撒了调料包，等待面熟。 第3页 超市的灯光打在女人身上，照亮她形单影只的背影，苏螭望了她一眼，低头将钱放进收银柜。 便利超市沿街的玻璃窗后是一长排板桌和高脚凳，长发女人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安安静静等了五分钟，这才揭开盖子，唏哩咕噜地吃起了泡面。 整个便利超市充斥着方便面强劲有力的香味，苏螭吸了吸鼻子，微微皱眉，她转头看向长椅上躺着的小笼，手里捏了个纸团，悄悄扔向她脑袋。 谁知小笼恰在此时转了个身，纸团落空，从椅子上弹动着落到地上。 苏螭无语，再不打算叫醒这个没心没肺的人。 女人吃泡面的时候很是小心，汤汁溅出一点点也要用纸巾仔细擦干净桌面，她将面底的汤汁一口不落得喝了个精光，然后舔舔嘴唇，动手将塑料碗捏扁后扔进垃圾桶，就连离开时都不忘把自己坐过的椅子摆正，这才站起身往店门口走去。 苏螭把一切都看在眼底——看来这是一个教养良好尽量不给人添麻烦的人。 路过收银台的时候，长发女人闷声问道：「请问这栋楼的楼顶要怎么上去？」 苏螭心里疑惑，嘴上答道：「我不知道。」 「哦，谢谢你的面。」长发女人往外走，蓦地又退回一步，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直勾勾看向苏螭，「谢谢你让我做了个饱死鬼。」 苏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女人话里的意思。 女人推门往外走的时候似是被门上的风铃吸引，她站在门下仰起脖子朝上望，苍白如纸的一张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但是这种笑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她马上又低下死气沉沉的脑袋，拖曳着瘦瘦的两条小腿，离开便利超市。 苏螭看了眼玻璃门外蒙昧的天色，又看了眼监控视频上的时间，店门外的古怪女人已经拐进旁边大厦的入口，眨眼没了身影。 苏螭想了想，将收银台锁好，转头要去叫醒小笼，谁知她刚转身，小笼那个白花花的脑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下一秒，自己就被这个刚刚睡醒的女孩紧紧搂住。 「好吓人啊啊啊苏螭我好害怕！」小笼紧抱住苏螭，声音拉得又紧又尖，刺得苏螭耳膜生疼。 苏螭身体后仰，撑臂推开小笼的脸后，冷冷问道：「你醒了多久？」 小笼哭丧着脸答道：「刚才就醒了。」 苏螭说道：「你害怕的话……」 她以为小笼是因为害怕才装睡，不想小笼立即扭过头来，一扫之前的胆怯懦弱，一脸恶作剧得逞地笑道：「她只是个人，我为什么要害怕？」 苏螭盯着小笼，神情严肃，半晌不说话。 小笼挠挠后脑勺，小心问道：「生气啦？我和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 苏螭冷静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人？」 普通人半夜遇到这种事，有几个能像她这么淡定？ 小笼不答反问，狡猾的像只千年老狐狸，「你不也知道吗？」 苏螭顿时无话可说。 应该说，普通人半夜遇到这种事，有几个是能像她们俩这么淡定的。 「还不去追吗？」小笼敲了敲桌子，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却又善意提醒道：「如果现在不去把她追回来，说不定真的就要变成恶鬼了。」 「如果真想死，她就不会给我机会阻止她了。」被忽然醒过来的小笼打了岔，苏螭差点忘记自己锁好收银柜的意图，她言辞虽然冷漠，还是拔了钥匙急匆匆往门外跑。 「有什么好抱怨的呢？这就是你半夜看店的代价嘛。」小笼笑嘻嘻说着风凉话，脚下却不忘紧跟苏螭，同她一起跑出去。 她们俩追出超市，相继跑进大厦的入口，值班的警卫室里鼾声雷动，苏螭拐进楼梯间，底楼的三部电梯有一部已经升到五楼，苏螭和小笼赶紧跑进另外一部电梯，直接摁了顶楼。 电梯很快到达顶楼，隔壁的电梯自然比她们早到，苏螭想也不想，转身跑进楼梯间，在黑暗狭窄的楼道里噔噔往上跑。 可千万不要死啊。 通往楼顶天台的小门已经被打开，苏螭跑出去，在天色渐明的楼顶找到了那个身穿红裙的落魄女人。 女人的一条腿已经架在了天台石栏上，听到身后的动静，她立即回过头来。 「喂！」追上来后被苏螭的后脑勺撞到鼻樑的小笼捂着鼻子着急唤道：「你不要自杀！」 女人对苏螭和小笼的出现并未显得十分惊奇，她的神情虽然绝望，但被凌乱长发遮掩住的双目在看向她们俩时，暗暗错错地流露出垂死之人抓到救命稻草的希冀。 苏螭只觉得双侧太阳穴隐隐作痛，她一把拉过小笼，拽着她的手腕，低声说道：「快劝她。」 「诶？我？」小笼虽然不明白这烫手山芋为什么忽然落到自己手上，但还是耐下心来，劝道：「你从石栏上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们俩已经追到这上面了，如果你还是往下跳，就算这事彻彻底底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脱不了关系。」 女人虽然绝望到要自杀，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一跳了事的，小笼抓稳了这一点，耐心劝道：「你会把这事告诉我们，不就是希望有人能阻止你吗？现在如你所愿，我来劝你了，你快下来。」想起来不及关门的便利超市，小笼皱眉显出忧虑的神色，「小姐，我们的店门还开着，如果有梁上君子趁机光顾，我们店长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咱们速战速决好吗？」 第4页 小笼说的话一点也不像劝慰将死之人的良善之言，从头到尾似乎只为自己考虑，但就是这样的两句话，反倒对女人起了作用，那女人手脚并用地爬下石栏，站在顶楼上，不忘抚平裙子，向苏螭和小笼讷讷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苏螭看向小笼。 她以前以为小笼不过是个喜好奇装异服待人热情过度的普通年轻人，但是今夜她在装睡的情况下竟然还是观察到了红裙女人的一举一动，在紧要关头剑走偏锋，看似随意，实则正中红心，三言两语说动了一个心中有死念的绝望之人。 苏螭朝侧边退开一步，避开小笼。 不管这个人究竟是谁，她不想惹麻烦。 小笼没注意到苏螭的动作，她好奇地问女人道：「你既不愿意麻烦别人，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你知道你这样跳下去，明天早上有多少人要为你麻烦吗？」 女人积压了一个晚上的痛苦宣洩而出，「我出差在外，本来想给丈夫一个惊喜，所以拼命赶工终于可以提前今晚回来，我半夜回到家里，却看到了不堪入目的画面！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的丈夫面对他自己的出轨事实，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向我道歉，而是质问我为何提前归来！我实在气不过，便跑了出来。」 「于是你就想着自杀？」小笼简直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不向亲友寻求帮助？或者直接上前痛揍你丈夫一顿？」 女人难过道：「这是我自己婚姻里的痛苦，本该和我一起承担这个痛苦的人却感受不到痛苦，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小笼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贊同道：「痛苦本身只是痛苦，但是痛苦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那便成了满足别人好奇心的笑料，换来的不仅仅是同情的眼泪，还有暗地里扬起的眉毛和掩饰起来的轻蔑。」 女人哀痛欲绝，「我不知道我还应该信任谁，我所为之奋斗努力的一切都让我感到绝望，我也想让他感到绝望。我知道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想不出还有另外的路。」 小笼刚刚认同了女人的痛苦，这会儿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她手往边上伸，想碰碰苏螭由她接话，谁知两人之间增长的距离让她的手落了空，她不解地朝侧面看去。 苏螭立即说道：「你也明白你这是冲动主导了判断，所以临死前还希望我们能救你。」 小笼显然不满于她们之间的距离，她像只螃蟹不断往苏螭身边挪。 可是她一动，苏螭也跟着往边上避开，嘴里同时劝着女人，「死是最容易的事，谁也拦不住你，往下一跳，砰地一声，你这一生，是还未结果便被雨水打下的果子，未熟便烂，除了引来虫子蚂蚁，你什么也得不到。」她停顿片刻，又说道：「如果你觉得那男人值你一条命，你为什么不给他第二次机会？如果你发现一切于事无补，你又为何为他赔上你的命？不如趁早离婚做回你的自由闲人，洗个澡换身衣服化个妆，从从容容地去活自己的命。」 小笼第一次听到苏螭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再不计较她的躲避，只是偏过脸，用一种似是而非的笑脸看向女人。 苏螭一直以来独自看顾深夜的便利超市，清晨轮班后便回到公寓安安静静休息，她不常与人交流，更不常劝慰别人，她没有谈判的技巧，反倒给人一种直抒胸臆的坦荡与豁达。 女人虽然有轻生的念头，但心底活着的想法更执着，许多如她一样的人，要的不过是别人一句「活着比死去好」的肯定。 而苏螭恰恰做到了这一点。 女人从石栏边上往回走，走到苏螭身边的时候十分惭愧地垂下了脑袋，「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只是为了避免将来更大的麻烦才来阻拦你。」小笼笑问道：「你出差回家就穿着这身衣服吗？」 「嗯，他喜欢红色，所以我挑了条他喜欢的裙子穿回来见他。」女人微微侧过脸，长发掩映间，她的容颜有种柔弱少女的单纯美。 「既然没事，我们下去吧。」苏螭转过身，径直往楼梯走去。 穿着红裙子来跳楼，死前还吃了苏螭免费赠送的方便面，死亡时间又选在苏螭值班内——如果让这怨妇跳楼成功了，苏螭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以后要面对的是多么难缠的角色。 小笼嘻嘻笑着来拉女人的手，带着她一同下楼。 三个人乘坐电梯回到大厦底楼，小笼松开女人的手一路小跑回超市，还没推开玻璃门，她已经哀嚎道：「天吶！」 玻璃门内，便利超市临近街边的两排货架恍如遭遇龙捲风，狼藉一片。 自杀未遂的女人赶了过来，同样吃惊道：「谁干的？快报警！」 苏螭脸色阴沉地推门而入，「我知道是哪个小鬼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恶作剧【三】 小笼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随即笑道：「既然是你认识的，那我也没办法了。」 「是哪里的流浪小孩吗？」女人义愤填膺地说道：「太过分了！」 苏螭闷不吭声，心里却暗想，如果你刚才跳楼了，往后只会比它们更过分。 女人帮苏螭和小笼收拾货架，好奇问道：「你们俩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又是女孩子，怎么敢职夜班看店？遇上坏人怎么办？」 苏螭没有回答。 第5页 小笼却笑道：「因为夜班福利多啊。」 「……那也太不安全了。」女人说道：「你们还是报警吧，如果不是特别需要这份工作，就换掉工作吧。」 苏螭面无表情地拒绝道：「不换。」 刚从鬼门关里收回脚的女人显然不认同，正要细问，小笼忽然抱着一堆膨化零食站起身，笑容满面道：「店长很快会来和我们换班，你这个模样会吓到他，还是先离开吧，你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女人低头看看自己赤裸骯脏的双脚，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先回家，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小笼笑道。 苏螭捡起一袋零食，摇了摇，发现塑胶袋虽然完好无损，但是里头的薯片似乎已经被掏空吃光。 女人见苏螭不耐烦，也不好意思多加逗留，她走到门边，诚心诚意地说道：「谢谢你们。」 「再见啦。」小笼朝她挥挥手。 苏螭忙于手头的工作，并没有回应，等她想起那个差点变成地缚厉鬼的女人，再回头看去时，女人已经消失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了。 室外鸟鸣渐起，旭日东升，不久阳光就会普照大地。 天亮了。 苏螭不知道的是，叫她头疼烦恼的事，不过刚刚开始。 --- 店长因为胆小怕黑，对待踏实值夜班从来不抱怨的雇员苏螭就像对待革命友人般温柔和煦，如今又来了个同样乐意值夜班的小太阳小笼，他更是欢天喜地，一张脸日日都是春光灿烂。 早上六点半，店长照例提了苏螭和小笼的早饭来换班，苏螭已经把被偷吃光的货架整理清楚，并自行买单，见到店长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拿了自己的肉包豆浆坐在超市大门外的休息椅上开始吃早餐。 小笼拎着自己的早餐非要往苏螭身边挤，苏螭皱眉道：「你坐那边。」 「那边有太阳，热。」六点多的清晨哪里来的炙热阳光，小笼睁眼说瞎话，不忘又朝苏螭挤过去，「店长是在里面核对帐单顺便看监控吗？」 「嗯。」苏螭应了一声。 小笼笑道：「我们来猜店长多久之后开始尖叫。」 苏螭没有理她。 不出半个小时，超市里笃信了神爱世人的店长便扯开嗓子嚎啕，「苏苏苏苏苏螭！」 小笼笑得几乎要滚下长凳，她一手举包子，一手拎豆浆，就差手舞足蹈地应道：「在呢！」 苏螭掏掏耳朵，眉头紧皱。 店长从店里跌跌撞撞跑出来，拉住苏螭的胳膊往回跑，苏螭正叼着半个肉包子，被他一拽，包里的肉馅掉在地上，心疼得苏螭伸长手，无言以对。 店长拉着苏螭撞在收银柜上，他指着监控录像，支支吾吾问道：「那那那那是什么？」 监控视频里正在播放长发红裙女人拖曳进店然后飘过收银台最后垂着脑袋站定在货架前的片段，监控录像并不高清，画质灰濛濛的充满了噪点，这让整段视频愈发鬼气森森耸人见闻，别说店长会毛骨悚然，就连苏螭看着都觉得不舒服。 「她……」店长吓得脸色发白，抓着苏螭胳膊的手越来越紧，他像是怕惊扰到店里其他看不见的东西，左顾右盼后，惶惶然地压低声，说道：「她是……那种东西吗？」 「不是，她是人。」跟在他们俩后头进店的小笼欢快笑道：「她不是鬼。」 店长犹自不确定，谨慎地看向苏螭。 苏螭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店长死心塌地地信任着苏螭，一见她表态否认，整个人便长松一口气。 苏螭挣开老闆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如果是鬼，我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对对对。」店长恍然大悟。 小笼见苏螭离开，急忙也跟了上去，走出几步后，她回头沖店长笑得诡谲，「店长，友情提示，昨晚的监控你别往下看了，再往下，可就真的要出现不得了的东西了。」 这话一出口，老闆脸上稍稍恢復的血色立即褪得干干净净，他的两粒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悠了半天，最终还是好奇战胜恐惧，扭动脖子，慢慢朝继续往下播放的视频里看了过去。 视频里，苏螭和小笼追出店门，然后，空无一人的便利超市在静默了几分钟后，画面开始出现短暂的信号错误，在模煳不清的画面里，靠近街道的两排零食货架上，一包又一包的彩色零食悄无声息凌空而起，这些零食飘到两米高的地方，又在同一时间集体坠落。 啪啪啪啪。 无声的监控视频里传出膨化零食袋被爆开后此起彼伏的声响，以及伴随其中的，中年店长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苏苏苏苏苏螭！」 苏螭掉落在超市门口的肉馅已经被附近的伶俐野猫叼走了，她仰头望向这座城市蔚蓝的晴天，打了个哈欠，伸了下懒腰，无视身后亦步亦趋粘上来的小笼和超市里店长的鬼哭狼号，决定下班回家。 --- 苏螭在离便利超市相隔一条街外租了一套小公寓，公寓位于老式居民区的六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苏螭是个懒人，只要能拎包入住她绝不在乎条件好坏。 苏螭爬上六楼，却在家门口的楼梯上瞧见一只蜷缩而卧的白毛小犬，那犬听到苏螭的脚步声立即抬起头，两只黑熘熘的眼睛兴味十足。 第6页 苏螭盯了那犬半晌，直觉那是狐狸，可城市居民区里鲜少出现狐狸，尤其还是白毛狐狸，她摇摇头，暗想大概是谁家饲养的日本银狐犬跑散了。 苏螭跨过那只白毛小犬，找钥匙开门。 白毛小犬在苏螭脚边转了一圈，舔了舔她的脚踝。 苏螭被脚边湿漉漉的触感吓了一跳，连忙俯身拎起那只小犬。 被拎高的小犬和苏螭四目相对，竟然咧开嘴巴，霍地笑了。 苏螭的脸色僵硬片刻后，把小犬重新放回地上，又顺势往外推了推，这才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长得和那傢伙太像了，吓人。」 吓人两个字一出口，白毛小犬如遭雷噼。 苏螭看也不看它，开门关门，将一切有可能遇上的麻烦重重锁在门外。 --- 苏螭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可是就在她淋浴的时候，她分明听见外头客厅沙发被挪动的声音，那沙发是款式老旧的布艺沙发，并不重，但是四个脚被人推着走的时候肯定会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螭穿好睡衣走出浴室，皱眉看向连个鬼影都没有的客厅——那组沙发就在客厅原来的位置好端端摆着，根本没有挪动的迹象。 苏螭第一个念头便是那只白毛小犬跟过来了，想起跟它相像的小笼，苏螭起了疑心，她将房子里大大小小的角落全检查一遍，没发现任何异状后，这才走进卧室，紧紧关上门窗，将空调调到最适宜的温度，甚至点燃床头助眠香薰灯，戴上眼罩和耳塞，然后躺平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开始酝酿睡眠。 一秒，一分钟，一小时。 时间在这个昏暗沉静的房间里迅速熘走，苏螭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这一次，她还是失败了。 两个小时十五分钟后，苏螭摘掉眼罩耳塞，从床上万分无奈地爬起来，打开房门回到客厅沙发上呆呆坐下。 这才是苏螭在过去二十年里真正为之烦恼却一直没有办法解决的一个难题——她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睡觉。 这并不是普通人常见的失眠症状，而是真正的无法掌控睡眠——她最长时间里曾经一个半月没有睡着，但是紧接着，她陷入了长达半个月的睡眠——不吃不喝，天塌地陷也唤不醒的睡眠。 这种长时间的休眠总是毫无预兆地降临，不分场合，更不懂得看人眼色，时常让苏螭措手不及。 在人群中忽然睡着被当做昏迷送进医院的事屡见不鲜，最严重的一次是苏螭倒在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差点被飞驰而来的车碾成血红柿饼。 从那以后，独居的苏螭尽量减少外出的时间，生活只在店铺与公寓之间，两点一线。 因为睡不着，苏螭只能像往常那样做点别的事情解闷，等到晚上八点多，她才换好衣服，拎了本刚拆封的书，慢慢走回便利超市。 一走进灌满冷气的超市，收银台后的店长便兴高采烈地笑道：「苏螭，有个人等了你好久呢。」 苏螭第一反应以为是小笼，她朝便利超市的长桌望去，就见一眉清目秀的女人笑盈盈站在原地，端庄柔美地沖她招手。 第四章 恶作剧【四】 「是你啊。」苏螭一眼认出那就是昨夜自杀未遂的有夫之妇。 胖胖的店长好奇地探出头来，小声问道：「是谁啊？」 苏螭放下手中的书，漫不经心答道：「昨晚监控里的那个人。」 「诶？」店长难以置信地拉长声，蓦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只留两粒黑豆似的眼，惶然地眨了又眨。 不过是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把自己好好梳理一遍，看上去形如鬼魅的灵魂就能重回人类的躯壳。 说到底，还是太脆弱了。 苏螭一边和店长交接工作，一边问那女人，「你怎么来了？」 女人笑道：「我来向你道谢。」 店长对昨夜的监控心有余悸，一看女人靠近，立即退出收银柜檯，慌慌张张地贴紧墙根。苏螭头也不抬，轻声问女人道：「回家以后一切安好吗？」 女人笑道：「他向我认错道歉了，我决定给他一次机会，他今晚请我去楼上的餐厅吃饭，算是将功折罪。」 这栋商业楼占据了本市不少美味餐厅，他们选在这儿用餐，大概是真心悔过吧。 苏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女人疑惑道：「你不替我感到开心吗？」 苏螭漠然道：「你我不是朋友，我帮过你，你也向我道过谢，一切就该结束了。」 超市本来就在闹市沿街，又是这个时间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苏螭的言语神态过于冷淡，女人也不好意思久呆，便尴尬道：「……那我不给你添麻烦了，我走了。」 「再见。」苏螭说道。 女人沉默地走出超市，苏螭瞥了眼监控上的时间，八点四十四分。 「是个善良识大体的好女人啊。」店长从墙根挪回来，感慨道：「你为什么这么冷淡？我还以为你终于能有一个朋友了呢。」 苏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接过店长手上攥着的粘纸，低头道：「换班吧。」 「也是，小笼那种人都不能成为你的朋友，更何况别人。」店长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下超市围裙，唠叨道：「苏螭啊，一个人是没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 苏螭没有答话，店长无奈地将围裙挂到里间，又老生常谈地叮嘱了几句安全事项后，这才离开超市。 第7页 店长一走，本来客人还挺多的超市渐渐安静下来，苏螭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做多想，她趁空整理完货柜，又清理了垃圾，再回到收银台后坐着的时候，显示屏上的时间竟然已经走到了十点多。 苏螭纳闷地眨眨眼。 她做事的效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最靠近超市的一盏路灯从刚才开始就在不停闪动，忽明忽灭之间，街上的行人逐渐减少，苏螭心里隐隐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她朝玻璃门外盯了半晌，最终只是疑惑地翻开书本，静下心来看书。 对于肉眼看不见的变动，她除了等，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螭的视线渐渐模煳，白纸黑墨印在书本上的方块字像是集体坐上了滑滑梯，朝书嵴那一侧倾斜而去，苏螭摇摇头，揉了揉双眼，再睁开眼朝书页看去，那上头的字一个个又恢復如初，什么动静也没有。 苏螭虽然称不上心细如髮，但也绝不粗心大意，她恍惚有种不祥的预感，索性推开书站起身，扬起脖子深唿吸。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苏螭往监控显示屏的时间看去，午夜十二点整，她又低头翻了下自己看过的书页，不到十页！ 苏螭越想越不对劲，她转身往柜檯外走，膝盖却撞上了柜檯的活动门，她低头一看，发现柜檯被人挪动，从原来的位置向里挪近了几厘米，被挪后的地面上露出浅浅的灰尘痕迹。 店长不会无缘无故挪动柜檯。 苏螭伸手抓住收银抽屉上挂着的护身符，推开店门，大步朝外走。 砰！ 苏螭没走出几步，一样巨大的东西裹着凄凉的夜风唿啸着摔在她脚尖前。 血的气息迅速瀰漫在盛夏有些潮闷又有些凉快的深夜里。 苏螭低下头，在自己脚尖前瀰漫的血泊中，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昨夜那个跳楼未遂的女人，这一次，真的摔死在了自己面前。 --- 二十岁的苏螭没有上大学，因为身世特殊，她连普通的中小学集体生活都不曾经歷过，因此本来就寡言少语的苏螭言行间常常不由自主与人生疏，甚至不习惯与人为友。 但是这不代表苏螭是没有感情的人，尤其当几个小时前还因为被救的事情沖自己道谢的人就这样血肉模煳地摔死在了自己面前。 苏螭此刻心底里的惊怒不是别人能想像的，尽管她看上去还是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要死？ 街道两侧的行人听到动静都朝这处奔来，人群汇聚，有人拨打110，有人唿叫救护车，就是没人敢上前查看一下死者的情况。 苏螭站直身体，思绪有些混乱，她仰头看向女人摔下的楼顶，乌压压的夜和黑漆漆的楼让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她知道，这楼，确实是女人昨晚爬上的那一栋。 苏螭拨开人群朝大厦入口跑去，沿途的行人都被便利超市外的动静吸引，人群像水一样正面流向苏螭。 唯独一个高瘦男人，面色匆匆，步履急促地背对苏螭而行。 苏螭想也不想，从路边花坛捡起一块小石子，挥手砸向那个男人。 男人后脑挨了砸，反射性回过头，但马上又故作无事地继续离开大厦。 苏螭看清了他的脸，暗暗记下他的体貌特徵。 --- 「也就是说，这女人昨晚就想跳楼，但是被你和同事阻止了？」警察站在便利超市门口，一边询问苏螭一边做笔记，「今天她跳楼前，还特地前来向你告别？」 苏螭皱眉摇头，「她昨晚是想寻死，也确实被我们阻止了，但是她今天不是来向我告别的，她只是来道谢……我认为她不是自杀。」 「她有充分的自杀理由，楼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她的一双鞋，鞋子底下就压着她的遗书。」警察打了个呵欠，「这不是自杀是什么？」 「你们做过笔迹鑑定吗？我在楼下遇到的那个男人，你们调查了吗？如果什么都还没有做就不要如此草率地下决定。」苏螭面无表情地说道。 办案警察被一个年纪轻轻的收银女孩当面指责草率，一张脸立即耷拉下来。 苏螭的脸色并不比他友善，甚至更加冷漠，这让他们的对话被迫提前结束。 等到女人的尸体被运走，警察在便利超市门外拉起的警戒线像一条护城河般将店里的苏螭与店外的世界隔绝开来，苏螭站在收银柜檯后，冷冷看着最后两个警察坐上警车离开，剩下不多的围观群众也不再留恋现场纷纷散去。 深夜的便利超市一如往常只剩苏螭一人，苏螭却不像平日那般看书消磨时光，她走出柜檯，俯身将手指抠进柜檯的底缝，试着将柜檯往上抬。 整个柜檯纹丝不动。 「……奇怪，」苏螭喃喃自语，「太奇怪了……」 被人任性拨快的时间，一个本不该自杀的女人，沉重到几乎不能被移动却还是被移动了的柜檯。 今晚发生的事，不管大小，哪里都透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古怪。 苏螭自己就是个古怪的人，所以她从不轻视任何一处古怪。 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这一切，难道只是幻觉？ 可是幻觉，又从何而来？ 苏螭盯着监控画面里死气沉沉的便利超市，表情愈发凝重。 第8页 叮铃。 超市的玻璃门被推开，苏螭视线离开监控画面的前一秒瞥到了时间，午夜三点四十五分。 一个身穿红裙的长髮女人颓唐狼狈地出现在便利超市内，她身材娇小，及腰的乌黑长髮凌乱地披散在耷拉微驼的肩嵴上，随着她拖曳无力的走路姿势，长发晃荡，偶而擦过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露出两瓣咬痕明显的薄薄红唇。 苏螭胆子再大，这个时候都惊骇得苍白了脸。 几个小时前明明摔死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此刻为什么又重新出现在超市里？ 难道这一回，她终于如愿以偿变成了厉鬼，往后终年只能游离在这一块小小的土地上吗？ 苏螭后退一步，背嵴撞上身后的货架，发出哐的一声响，但是这声响却没有惊动到来者，红裙女人恍若未闻地从苏螭面前走过，转眼晃荡进后排的货柜，没了动静。 苏螭跟在女人身后，躲在货柜后望向那名女人。 女人同前夜一样□□的双脚下有着淡淡的人影，就连她垂头髮呆的模样都与昨夜一模一样。 苏螭心理默数时间，很快，电脑发出整点报时声，货柜前的女人被惊醒，伸手去拿桶装方便面。 和昨夜毫无异处的情形，苏螭心里渐渐产生一个想法，她没有回到收银柜檯，而是躲在货柜后，眼睁睁看着红裙女人走到空无一人的柜檯前，说着与昨夜一致的话，然后走到超市内接水泡面。 这根本不是重演，而是完完全全的复制。 苏螭奔回收银柜檯，低头调出监控视频，打算把从昨夜到现在的全部录像都调出来查看清楚。 有些事情，不一定是眼见为实。 她要找出这其中的漏洞。 苏螭埋头往显示屏上凑，浑然不觉背后何时出现第二个人，那人小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冷淡？我还以为你终于能有一个朋友了呢。」 骤然出现的人声吓了苏螭一跳，她勐然回头，惊讶地发现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矮矮胖胖满脸关切的店长。 店长一边脱下超市围裙，一边唠叨道：「苏螭啊，一个人是没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 苏螭讶异地张大嘴，但是下一秒，她马上将视线转向监控。 监控画面里，时间又回到了晚上八点四十六分，店长交接了工作，便拎着自己的小袋子离开超市。 苏螭讷讷地俯下身往桌角看——桌子没有移动的痕迹——她又朝玻璃门外看去，大街上热热闹闹的人群你来我往堪称花团锦簇。 叮铃，陆续有客人进门购物，超市的长桌角落自然也没了那个红裙女人的踪影。 一切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我这是……撞邪了吗？」苏螭迷茫地摁摁自己的额角，随即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个女人，到底是死是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提前存稿系统自动更新，所以发文的那一天忘记说些话了。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苏螭和小笼，就如我在《光年》后记里说过的，我本来不打算写她们的故事，因为再写小笼，感觉会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而且我也不想让大家熟悉的人在看不见的时间流逝里消失不见，但是到最后我还是忍不住跑来存稿开坑，虽然确确实实是自己打脸了，但是我没有后悔。 那天微博上有位朋友问我，小笼的成长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一天，她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会离开。 我告诉她，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写这个故事了，那就往好的方向去创造奇蹟吧。 在写这个故事的大纲时，我脑海里的小笼对苏螭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不会遇到反派，因为命运才是我们的敌人。」 属于她们的命运到底是什么呢？ 在《光年》里陪伴着苏螭出生，并且见证了小笼和苏螭最初缘分的大家，如果喜欢的话，真的可以一起继续走下去的。 因为小笼、苏螭、小龙，还有赵笑烨都会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你问我赵笑烨是谁？ 哈哈哈。 小心他爸爸放火烧你衣柜哦。 这个文是发在晋江百合频道，可能会遇到很多新的朋友，也可能会失去很多旧的朋友，希望新来的朋友能给予我一点点耐心和信心，也希望离开的老朋友可以在下一个故事里继续热闹，花匠一直都在，所以不必急于一时，也不会让你等到地老天荒。 最后说一句，因为这篇文是存稿箱每天早上自动更新的，有些问题我未必能及时统一解释在作者有话说里，因此大家遇到问题都可以留言，我会回復的，谢谢你们0 0 第五章 恶作剧【五】 苏螭大步走出超市，在繁华的城市街道上来回张望，却根本瞧不见几分钟前才从自己超市离开的女人，她若有所思地返回超市，给客人结了帐后，便搬了把凳子坐在超市大门口，静静地望向通往大厦顶楼的街道。 凝神等了一个晚上，也没等到那个女人重新出现，直等到夜里近十二点的时候，苏螭还是没见到她。 几乎已经笃定了先前女人坠楼只是幻觉的苏螭再一次陷入自我怀疑，难道现实是女人确实已经死亡，倒叙的刚才和现在才是苏螭脑海里真正的幻觉。 庄生晓梦迷蝴蝶。 第9页 苏螭头痛难忍。 返回收银台的苏螭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她摁住太阳穴，转身再次离开，这一次她不仅仅只是等在店门口，而是锁了超市，快步朝大厦顶楼走去。 再次来到大厦楼顶，夜景深沉，霓虹闪烁。 空无一人的楼顶上，苏螭低头苦笑，她往回走，却在楼道口与两个人迎面碰上，苏螭一眼认出走在前面的男人正是先前她在出事大楼底下看见的人。 跟在男人身后的，正是今夜来向苏螭道谢的女人，这一次，不等女人开口，苏螭主动走上前，唤道：「餵。」 女人转头瞧见苏螭，很是惊喜，「是你！你怎么在这？」 「这个人就是你出轨的丈夫吗？」苏螭心神疲累了一整晚，口气十分不善。 女人有些尴尬道：「是。」 男人被当面戳穿家丑，虽然生气，但隐忍着没有发怒，反倒故作友好地朝苏螭伸出手，「你就是救了我妻子的那位……」 苏螭一手拍开男人的手，冷冷看向女人，语速飞快地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一点证据也没有，但本着尽量减少麻烦的原则，我还是要警告你，如果你现在不离开这里，这个男人就会杀死你，并且假造自杀现场。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从现在开始，远离你的丈夫，他要你单独前往的地方不要去，他给你的食物不要吃，回到真正关心你的人身边，找可靠的律师马上离婚。」 相比妻子有些发懵的神情，丈夫的面色骤白，眉眼间凶光微露，「你在胡说什么？」 「为为为什么？怎么会？」女人抬起一只手，颤颤地捂住胸口，「……我这么爱你，我们刚刚约好要珍惜婚姻的啊……」 苏螭后退一步，不愿多做解释，「你搜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一封为你代笔的遗书。」她停顿了一下，不耐烦道：「有人又给了你一次活下去的机会，那就抓紧这个机会，别错过了。」 其实苏螭对这一切毫无把握，但是女人听信了她的话，当真转身去扯男人的衣服。 男人自然不配合，他越是反抗女人疑心越重，二人争执之间，女人竟然真的从男人外套里兜里找到了一张摺叠起来的信纸。 苏螭冷笑一声。 女人拆开那信，只扫了几眼，神情骤然大变。 男人不知何时竟悄然挪到门前，咔嚓，顶楼铁门一落锁，苏螭恍然惊醒。 「快跑，他要杀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苏螭耳边骤然响起，苏螭一愣，随即往楼道的石墙后躲去。 男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弹簧刀，女人瞧见那刀，脸色又白上三分，她惊恐后退，每退一步，便是朝顶楼边沿的石栏靠近一步。 苏螭在黑漆漆的石墙角落摸索到半块砖头，她捡起砖头朝男人扔去，砖头砸中男人的肩膀，男人身体一倾，又挺直了背朝苏螭望来。 「我先杀了你！」男人将刀口对准苏螭，恶狠狠直扑而来。 苏螭虽然胆大镇定，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孩子，这样一个壮年男人朝她持刀扑来，她在狭窄的顶楼根本无处可躲。 眼看刀口就要扎进苏螭的胸膛，一个白色高挑的人影凭空出现在苏螭与男人中间，苏螭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已经捂住脑袋，滚倒在地嚎啕抽搐了。 苏螭愣愣看向挡在身前的小笼，喉咙堵塞，半晌说不出话，「……你……」 眼前的小笼根本不是苏螭熟悉的模样，她的白色短髮爆长如丰盈的大雪，在顶楼夜风的拂动下，这头长及脚踝的银白长发随风而动，像冷冽的泉水抚上苏螭的脸颊。 在银丝飘渺的视线里，苏螭所见的小笼虚幻的不像真人。 「……小……」苏螭从喉咙深处发出短促的音节，依旧开不了口， 小笼却听到了她的唿唤，她迅速回过头，那头浸润了月光的雪白长发像破碎的泡沫般，一瞬间恢復回之前又短又乱的模样，她沖苏螭弯眼笑道：「你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你……」苏螭喃喃问道：「我产生的那些幻觉……是你做的？」 「哦，我只是想救人救到底，顺便帮她探查一下她丈夫，没想到瞧见了她丈夫的阴谋，我就赶来通知你，让你去救她啦。」小笼抚开自己凌乱的刘海，义愤填膺道：「这个男人很坏吧！要不要我把他丢下楼，反正如果是我出手，福尔摩斯也查不出谁是真兇。」 「你可以直接告诉她真相。」苏螭指向惊魂未定的女人，眉宇间开始隐显怒气。 「可是她会相信我吗？打草惊蛇的话就不能人赃俱获了呀。」小笼瘪嘴，有些委屈地皱着眉头，「更何况，那样就没有意思了。」 「那你折腾我做什么？」苏螭气道：「把人摔碎在我面前，有意思吗？把我耍得团团转，有意思吗？」 「我只是想看看苏螭你这张脸会不会有其他表情嘛！」小笼哈哈笑道：「没想到就算她摔死在你面前，你也还是这张面瘫脸！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说的就是你啊！」 她兴高采烈哈哈笑了两声，见苏螭一张脸越来越黑，终于识相地停了笑，讷讷地摸着自己的鼻子。 苏螭气得五官都要扭曲了，「在你看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恶作剧吗？有意思吗？有意思吗？啊？」 小笼被连吼两声，耷拉着肩膀往后退，嘴上却还火上浇油地嘟哝道：「挺有意思的啊……」 第10页 苏螭被气得彻底没了脾气，她用力推开小笼，扯开门锁就要往楼下跑，小笼急忙追过去，「诶，诶！苏螭！我好歹救了你一命……呜！」 前头的苏螭忽然停下脚步，小笼避之不及撞上她的背，苏螭被撞得差点滚下楼梯，幸好小笼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她。 苏螭想起重要的事，连忙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小笼笑道：「我是小笼啊。」 苏螭眉头再次皱起。 小笼连忙严肃表情，掰着指头一本正经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太外公是咒器，我外公曾经是活灵，我外婆是咒术师，我父亲是狐狸精，我母亲是半狼妖，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器是人是妖是怪还是灵。」她霍然笑开，傻乐道：「其实我是集天下之灵气大成，棒棒哒。」 「……你在说什么？」苏螭越听越头疼。 「你只要记着我是小笼就好了呀。」小笼笑道：「我是小笼，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小笼。」 苏螭头痛道：「也就是说，那只白毛狐狸是你？」 小笼嘻嘻笑着点头，几秒后又耷拉下嘴角，哭丧道：「……你说我吓人……」 苏螭两侧太阳穴突突作痛，她难受得摁住脑袋，晕头转向地往下走，「……我得回去……」 小笼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你要去哪？我们不是还没下班吗？」 「……闭嘴！」苏螭捂住耳朵，再不想听到小笼聒噪的声音。 --- 苏螭和小笼搭乘电梯下楼，拐过弯后快步走回超市，可就在她们距离超市大门不过十步的时候，一样重物咚的一声，像被砸坏的西瓜，触目惊心地摔裂在她们面前。 红色的血，白色的浆，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珠。 「这也是你的恶作剧吗？」苏螭大怒。 小笼也被猝然发生的惨剧惊骇到，「不是我不是我！这是现实！」 在现实里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活过来。 苏螭双目瞪大，立即抬头望向黑压压瞧不见尽头的大厦。 黑夜和霓虹，什么也看不清。 --- 那一晚，苏螭瞪着眼睛在超市门外等到深夜近一点，警车唿啸，人群散乱，那个年轻柔弱的妻子哭哭啼啼地被警察带下楼，她一路垂头，再没有往超市这边看来。 据围观打探的人说起，那位丈夫因为出轨本想害死妻子，没想到挣扎之中，他自己反倒不慎摔下楼。 啧啧啧，众人皆说恶有恶报，那妻子生的娇小可人，哪有那样的恶念和力气存心害人。 「那男人虽然没了反抗能力，神智却是清醒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顾求饶将他亲手推下大厦，拿着遗书将所有责任推到死人头上，她和她丈夫其实半斤八两，一样的心狠手辣。」小笼站在超市玻璃门后，笑道：「苏螭，你知道这对夫妻有多少财产吗？单单这笔遗产，可都比离婚来得划算吶。」 苏螭没有回应。 「苏螭，你说昨晚如果我们没有上楼，那女人最终到底会不会跳楼？」小笼问道。 苏螭冷冷说道：「闭嘴。」 看够了外头的热闹，小笼回到苏螭身边，笑道：「你真的不打算揭穿那女人嘛？」 「别人的婚姻惨剧我没兴趣。」苏螭说道：「到头来，还是有人死在了店门口，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真冷血呢，我还以为你那么努力地识破我的幻境，是真的关心那个女人，哼，算啦算啦。」小笼一派轻松道：「明早店长可要吓坏了。」 店里安静了会儿，小笼又感嘆道：「不幸的婚姻数不胜数，每年却还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跳入婚姻。」 「总不能因噎废食。」苏螭说道。 「嘁，我父母这辈子都没有结婚，可是他们永生永世都会相亲相爱！」小笼骄傲道。 苏螭淡然道：「挺巧，我父母相爱一生，却也都是未婚。」 「是吧是吧。」小笼得意道：「将来我要是遇见我喜欢的人，我也不会结这虚名一场的婚，我只要带着这个人，好山好水看足，好酒好肉管饱，不羡鸳鸯不羡仙，死后再找块地，舒舒坦坦长眠不醒，一生无憾。」 明明只是一晚，苏螭却觉得好似过了两天，从来不知疲倦的身体也难得出现了睏倦的迹象，她又喜又愁，在天快亮的时候给店长发了病假简讯，让小笼守着超市后，这才步履匆忙地回到家中。 一回到家，苏螭连澡都没洗，直接奔向卧室的大床，可是她刚推开卧室房门，眼前场景一花，人已经扑通栽倒在地，合上眼陷入昏天黑地的沉睡了。 苏螭的睡眠犹如女生从来不准时的大姨妈，一开始懵懵懂懂，反覆几次后开始掌握规律，渐渐领略了预兆和感觉后，总要经歷一番似是而非的不安和惊疑，再往后，才能准确做到根据自身情况备好护垫和卫生巾。 苏螭的这个情况，属于仓皇之中只能拿纸巾垫着，不仅让自己不舒服，还羞于启齿。 尽管苏螭和她的睡眠搏斗多年，醒醒睡睡，但这之中，她很清晰地记着，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梦。 这一次，她却开始做梦。 梦里她从高空下坠，她的父亲就在身后，可是奈何父亲伸长手也抓不住她。 苏螭一路下坠下坠下坠。 最后，一个小孩接住了自己。 第11页 苏螭看不见那孩子的脸，却能听到父亲在身后不停地喊。 小笼。 小笼。 小笼。 这个梦做的稀奇古怪，一个星期后，苏螭从床上醒过来，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这个梦，她翻身下床，找出久违的手机拨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电话那头是个慵懒懒似乎同样刚睡醒的男人，「餵？哪个？」 「……我。」苏螭答道。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紧接着传来男人大惊小怪的唿叫，「苏螭！你真的是苏螭吗？你居然给我打电话了？天吶！你是不是睡傻……」 「……我做了个梦。」苏螭打断男人的聒噪，平静说道：「梦见了一个叫做小笼的孩子。」 「诶？」男人疑惑道：「你梦见我了？」 苏螭答道：「不是你，是另外一个孩子。」 男人更加疑惑，「我就叫做小龙啊。」 「不是你那个龙，」苏螭冷冷说道：「你帮我问一下，我小时候是不是遇见过一个叫做小笼的孩子，笼子的笼。」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是一个女孩。」 第六章 老房子【一】 等苏螭挂断电话，才想起另外一件事。 她明明记得她是在卧室门前忽然睡着的，可等她醒来，她却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 这么一想，苏螭回忆起这一趟睡着前发生的种种异变，心里疑云重重。 既然麻烦已经主动找上门来，苏螭没有犹豫，洗漱后换了身衣服，便往店里走去。 天气太热，街上并没什么人，苏螭一推开超市的大门，就听到墙角货柜里传来的嘈杂声。 「喵！喵呜！」 「咕咕咕咕！咕！」 「哎呀！天吶！天吶！」 苏螭快步绕过货柜，在看到超市角落里的荒唐情景后，又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只见她那矮胖如□□的可怜店长被逼到了货柜最角落，在两排货柜中间的走道上，一只黄毛母鸡被一只白胖三花大猫和一只白毛尖嘴狐狸围堵在了中间，黄毛母鸡仓皇得左顾右盼，在两只垂涎欲滴的饕餮食客里惊悚得像只小雏鸡。 店长最先看到苏螭，哭丧的脸犹如见到救星，急忙求救道：「小小小小苏！不知道哪里跑来了一只母鸡，接着又蹿出了一只猫和一只狗，它们俩好像都想抢这只母鸡，你看看！这是要打起来了！」 那只三花白猫苏螭认的，是这条闹市街道上出了名的地痞一霸，经常在超市门口堂而皇之地抢走苏螭的食物，可是相比白猫，那只白毛狐狸苏螭更是眼熟。 「小笼。」苏螭沉声唤道。 白毛狐狸摆摆尾巴，两粒黑亮亮的眼珠子片刻不离肥美母鸡，尖尖的狐狸嘴边只差流下晶莹口水。 店长以为苏螭在喊小笼，忙摆着手解释道：「小笼那孩子刚才就不知道跑去哪了，现在不在店里。」 苏螭返身回到收银台，从底下的柜子里抽出一把店长的藏品桃木剑，开始驱赶三花白猫，白猫欺软怕硬，见到木棍扭头就跑，跑到门外不忘回头沖苏螭卖凶嘶叫。 白猫一跑开，场上的白毛狐狸立即占据上风，它两边尖尖耳朵兴奋地一阵哆嗦，蓄势待发就朝母鸡扑了过去。 只可惜它跃起一半，脖子处就被苏螭逮住，苏螭将它拎高，毫不留情扔出门外。 狐狸在门外滚烫的路面上连滚数圈才停稳身子，它也是被摔懵了，傻呆呆坐在地上，迷茫地看向超市门口的苏螭。 苏螭看也不看它，转身就走。 超市里，店长抱着那只黄毛母鸡走到柜前，先是对苏螭的身体客气慰问了一番，紧接着忧国忧民地询问该拿这只鸡怎么办？ 「出去就是个死，不是被飢不择食的野猫吃掉，就是被那只狐狸生吞活剥。」苏螭头也不抬道：「不如炖成鸡汤，吃了算了。」 母鸡立即将脸埋入店长胳膊，店长的脸皱成抹布，不忍心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鸡，吃了不好吧。」 超市大门被人从外推开，小笼兴高采烈地冲进来，「我知道谁家的！交给我！嗷呜！」 一把桃木剑重重敲上小笼伸向母鸡的手。 苏螭手执长木剑，神情冷漠的像个灭绝人慾的女道士，「拿笼子把鸡锁上，等主人自己来找。」 一锤定音。 --- 小笼因为得不到鸡，恼羞成怒，躲在仓库里啃袋装的泡椒凤爪。 店长不知从哪弄来个铁笼，居然当真把母鸡养在超市门口，他忙着给母鸡置办伙食，苏螭便站在他身旁，打听她睡前从大厦顶楼摔下来的男人。 「那个男人死得好惨，听说砸坏的脑袋里没一块完整的骨头。」店长一听这事脸就发白，「我那天已经烧了纸钱，今晚是头七，家属说会请法师过来，咱们等着就好。」 苏螭点点头，又询问起小笼这几日的动向。 「你不在的这几天，夜班都是她在上，除了库存的零食一直在少，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店长夸道：「她虽然贪玩，但看得出是个好孩子，你对她不要那么严厉，偶尔也可以夸夸她嘛。」 「……她比我大。」苏螭咕哝道。 店长没听清她的声音，抬起头疑惑道：「你说什么？」 苏螭摇摇头，反身径直走进超市小仓库。 说是仓库，其实只是个狭窄的储物间，平日里堆满货物，连个好好坐下的地方都没有。 第12页 小笼正翘着腿坐在仓库的纸箱上，嘴里噗噗噗往一个塑胶袋里吐鸡骨头，见到苏螭，她没好气地转过身，摆明不想和她说话。 苏螭关上仓库的小门，压低声单刀直入，「是你把我搬到床上的？」 「总不能让你睡在地上。」黑暗里，小笼的双眼亮如灿星，「不过你真的睡了好久，怎么叫都醒不过来。」 苏螭警惕地盯了小笼半晌，蓦地问道：「我以前见过你吗？」 小笼既不回答也没任何动作，只拿那双亮晶晶的眼直勾勾盯住苏螭。 苏螭皱眉，追问道：「我小时候见过你，是不是？」 「你是因为那个梦才想起我的吗？」小笼终于说话。 苏螭疑惑道：「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梦？」 小笼笑道：「那根本不是你做的梦，只是我放进你意识里的一场回忆，好让你想起来，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认识你了。」 苏螭惊讶地看向小笼。 小笼笑着咬碎一块鸡骨头，咔嚓咔嚓。 苏螭低头思索了许久，试探着问道：「你叫小笼？那你知道我哥哥也叫小龙吗？」 「他呀，」小笼漫不经心道：「他不是因为刚出生的时候头上冒出了龙角，才被叫做小龙的吗？和我又不一样，我是从小被关在笼子里，所以才叫小笼。」 苏螭没有想过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陌生人竟然连他们家里最重要的秘密都知道，面上神情不自觉微微紧张，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身处黑暗，小笼还是察觉出了她的情绪变化，她爽然笑道：「你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坏人。」 坏人一开始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 苏螭的脑子里已经飞速盘算出一整套离开这座城市躲开小笼的计划。 小笼像是猜到了她的念头，霍然站起身蹿到苏螭身前，阻止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可千万别再乱跑了！」 她离得太近，一开口满嘴的酸辣气味直冲苏螭眼睛，刺得苏螭登时辣了眼。 小笼一着急，挨得更近，「苏螭，你哪里都不要去！」 苏螭眼里直冒泪花，气得拿手推她，「你闭嘴！」 小笼听她声音不对，果然安分地闭嘴了。 苏螭抹掉眼泪，平心静气地问道：「我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小笼无辜道：「有件事是我猜的，古人说龙分四种，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你生出来的时候只是个普通婴儿，所以你父亲给你取名苏螭，那么生下来就显现出龙角的你哥哥，应该就叫苏虬了，对不对？」 「……你……」苏螭哑口无言。 竟然全被她说中了。 小笼捏起苏螭肩膀上的衣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记得我，但是我记得你，苏螭，我把你还给你父亲的时候承诺过等你长大就来找你，现在我来找你了，你可别跑。」 苏螭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小笼说的事情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她直觉小笼没有骗自己，这些都是确有其事。 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 「既然你能让我做梦，为什么不把你说的这些都在我梦境里演示一遍？或者像那晚你恶作剧的幻境一样，让它们直接发生在我眼前。」苏螭说道：「这样，我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小笼退后一步，坐回在她的零食纸箱上，闷闷不乐地重复，「我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苏螭不解。 这明明就是最快最简单的方法。 店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苏，小笼，你们在仓库里吗？」 苏螭得不到小笼的回覆，也不再等待，她推开仓库的门，走回超市里，应道：「我在这。」 「既然你来了，就让小笼回去休息吧，她也累了很多天了。」店长说道。 「好。」苏螭答应了一声，转身打开仓库小门，超市里的光线射进小仓库，狭窄的储物间里除了一袋碎鸡骨头外，哪里还有那个赌气少女的身影。 --- 到了晚上，先前摔楼而死的男人的家属陆陆续续到达，他们带来的头七祭品在街上浩浩荡荡一字铺开，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外头哭声震天，议论声不绝于耳，苏螭站在超市里，隔着玻璃门墙往外望。她在人群里瞧见了死者妻子，那个女人显然也瞧见了她，但她并没有上前打招唿，而是冷淡得扭过头，只当没看见。 「她不是你朋友吗？」店长在苏螭身后同样好奇地往外望，「出事那晚她还来找过你。」 「我不认识她。」苏螭转过身，漠然道：「我也没有朋友。」 因为外边要办头七仪式，店长把母鸡笼子暂时搬到了超市内一隅，上头用一块油布盖着。 苏螭要去给母鸡加食物时，居然在母鸡笼子前瞧见鬼鬼祟祟的小笼。 笼子的钥匙在店长脖子上挂着，小笼偷偷摆弄了半天锁扣，就是打不开笼子，索性蹲在笼子前，和母鸡大眼瞪小眼。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苏螭双臂环胸，冷冷地看着她，「这只鸡真有这么大魅力？」 「哈哈哈。」被发现踪迹的小笼挠着白髮回过头来，本来还笑着的眼一看见苏螭，视线立即落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冷酷说道：「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快滚，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第13页 苏螭微微眯起眼。 小笼冷凝的脸立即软化，桃花眼睁得圆熘熘，一个劲摆手虚声道：「不是说你，绝对不是你说！」 苏螭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身后看去——什么也没有。 「害死你的人就在外头，你不去找那个人，却跑来纠缠无辜的人，」小笼站起身，翻脸比翻书还快，满身煞气地靠近苏螭，威胁道：「你活得已经不耐烦了，连死了都想挫骨扬灰吗？」 苏螭只觉身后一阵冷风吹过，头皮发麻后便一切如常，她疑惑地看向小笼，「你……」 小笼却一改先前冷面阎罗的模样，笑嘻嘻扫了扫苏螭的肩膀，笑道「没事了，他已经出去了。」 苏螭看向超市外热闹非凡的场景，挑眉问道：「是那个摔死的男人？」 「嗯。」小笼抬手指向门外，「那傢伙现在就在他老婆身边站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年轻妻子的面色确实暗沉不少，绝不是健康之相。 「……哦。」苏螭点点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恶有恶报，而已。 第七章 老房子【二】 死者的头七进行到下半夜才结束，在超市里跟着诵了半天经的店长终于熬不住困意，嘟哝着要回家休息，小笼尤为热情地将他送到车里，看着他的车稳稳开出街角消失不见，这才兴高采烈地走回店里，对苏螭邀功道：「店长干干净净地走了。」 苏螭正在清点货柜，听到她的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应道：「知道了。」 小笼高高兴兴地靠过来，笑道：「很多大鬼小鬼都跑出来凑热闹，有个常来咱们店里偷吃零食的小孩死搂住店长的脖子非要跟他一起回家，也被我扯下来啦！」 苏螭转头看向小笼，见她神情十足孩子气，满满都是「快来夸奖我」的意味，显然早已将因母鸡引发的冲突抛到九霄云外，她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愁，便木讷着一张脸，将手伸到小笼脑袋上，敷衍地摸了摸，「辛苦了。」 「嘿嘿嘿。」小笼连蹦带跳地跑到收银台，欢天喜地地玩起游戏。 苏螭自己一个人看店的时候，电脑的唯一用途就是录制监控，等到小笼出现，店长为了照顾她，特地换了高配置的主机，让她无聊的时候就在店里玩游戏。 苏螭探身瞥了眼坐在收银台后，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游戏吸引走了的小笼，便悄悄回到角落，拎起装母鸡的笼子，蹑手蹑脚往外走。 母鸡被安全地转移到了超市门外，苏螭掀开笼子上的油布，超市里的灯光以及路灯明亮亮照在母鸡身上，原本蹲卧着的母鸡立即站直身体，侧过脑袋，贼熘熘盯着苏螭。 苏螭微微皱眉。 母鸡一动不动地盯着苏螭，好不容易看了半晌，这才下定决心似的低下头，从嘴里发出有节奏的咕咕声。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老太太三更半夜无事可做，便低头嘟嘟哝哝，不停地埋怨别人。 苏螭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她皱着眉头思考片刻后，挺直身唤道：「小笼！」 小笼一熘烟地跑出来，好奇道：「怎么了？」 母鸡一见到小笼，几秒钟前的气定神闲转瞬消失不见，整只鸡如临大敌，吓得退回笼子角落，簌簌发抖。 小笼瞧见母鸡，禁不住欢欣雀跃地朝鸡扑去，「苏螭，你终于决定要把这只鸡送给我了吗？」 苏螭拉住小笼的后衣领将她扯回来，耐心问道：「你看这鸡，觉得有什么地方古怪没？」 小笼耷拉着肩膀，嘆道：「如果把它的鸡腿拿去红烧，鸡翅拿去碳烤，鸡身切半，一半切块小炒，一半熬煮炖汤，那它就什么古怪也没有了！」 苏螭抿嘴。 小笼立即正步站好，认真说道：「它就是只鸡，如假包换的鸡。」 「那看来是我多心了。」苏螭点点头，抬脚往店里走。 小笼追上去，笑道：「苏螭，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你是不是统统看不见？」 苏螭睨她一眼，大方承认道：「是。」 小笼笑道：「看不见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我和你无亲无故，你不用保护我。」苏螭毫不犹豫浇下一盆冷水。 小笼瘪瘪嘴，在苏螭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嘁」了一声。 --- 苏螭看书，小笼戴着耳机玩游戏，两个人在深夜的便利超市里静静相处了两个多小时后，外面天色渐亮，环卫工人已经出街工作，踩着三轮车从近郊往农贸市场赶的摊贩也例行公事地出现在这个城市的又一个清晨。 苏螭合上书，伸着懒腰走到超市外，面向东方渐起的鱼肚白，嘆息般自言自语道：「……狐狸啊……」 「啊……」 身后忽然响起另外一个人声，苏螭吃了一惊，急急回身。 就在超市沿街玻璃墙的拐角处，一个身穿灰色老人衫黑色短裤，脚踩塑料人字拖的干瘦老头正颤巍巍趴在墙壁上，疲惫不堪地朝苏螭张开嘴，「……请问……」 清早的天白得很快，苏螭清清楚楚地瞧见老人风尘僕僕的一张脸上写满的拘谨与无措，那老人看上去像是走了很远的路，以至于他的夹脚拖鞋都被磨平，大脚趾已经贴到地上，五指间布满尘土和老茧。 苏螭问道：「有事？」 苏螭本来就是个待人寡淡的人，对着陌生人的时候尤其冷言冷语，那老头明显更加紧张，拿肩膀上的毛巾摁了摁额头，这才结结巴巴问道：「请请问……那只鸡……」 第14页 苏螭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超市门口的黄毛母鸡，母鸡恰好也在看她，苏螭心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口气便带上了点不耐，「鸡？」 「嗯嗯嗯，我是想问你……这只鸡应该是我家走失的鸡……我想问你，我可不可以把我家的鸡带走？」老头支支吾吾说道。 苏螭疑惑道：「你的鸡？」 老头忙不迭点头，并从身后掏出一叠列印纸，小心翼翼地递给苏螭道：「你看，这是我家的寻鸡启事，我已经找了它五天，终于被我找着了。」 苏螭直觉这事荒唐，听说过寻猫寻狗的，却没听说过大费周章来寻鸡的，但她并不想惹事生非，这只鸡本来就奇怪，如今有更奇怪的人愿意把它带走，苏螭求之不得。 「既然是你的，带走……」苏螭话未说完，小笼气唿唿撞门而出，怒道：「谁要带走我的鸡？」 落魄老头被小笼的动静吓到，往后跌坐在地板上，惊恐万分地看向那个气势惊人的白髮姑娘。 小笼飞身挡在鸡笼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谁要抢我的鸡？谁？」 苏螭说道：「一只鸡而已。」 小笼气道：「什么呀，它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鸡，它是迄今为止我最满意的食物，是造化的灵秀，是我身心得以飞升的重要介质，就算我的灵魂最后不得不屈服于你，但是我的肉体也绝对不会妥协！」 「你不就是想吃它吗？」苏螭不耐烦道：「胡说八道什么？」 小笼说理不成，索性蹲下身抱住鸡笼，开始耍赖，「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要这只鸡，我就是要这只鸡！」 苏螭气道：「胡闹！」 老头坐在地上，半天不敢插嘴。 苏螭拉不动小笼，只能对老头说道：「笼子的钥匙在店长那儿，店长今天午后才能到，你午后再来领你的鸡吧。」 说完，苏螭扭头就走，既不把千里寻鸡的可怜老头放在眼里，也不把蹲在鸡笼前犹如生死离别的小笼放在心上。 反正在她眼里，这两个都是怪人，不值得浪费时间。 老头绕着曲线远离小笼，这才小跑着跟进超市，对苏螭说道：「你相信我，这只鸡真是我们家走失的鸡，我绝不是在骗人。」 其实他是不是在骗人，对苏螭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可他偏是如此认真地追进来解释，加上小笼那幅模样，苏螭便难得追问道：「鸡都长的一样，你怎么知道它就是你家的鸡？」 「我也不骗你，事情是这样的。」老头拉过超市里的凳子，并不灵便地爬上坐好后，这才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身体不好干不了力气活，我家老太婆过去为了照顾孩子上学，就在家里弄了个鸡舍，养着土鸡给孩子赚学费，家里的鸡一养就是几十年，村里时常丢鸡，老太婆几十年里每晚睡前都要数一遍鸡，遇到数量不对的，她能挨家挨户找上一整夜，她养的每只鸡，她都认的。」 苏螭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遍门外那只鸡有何与众不同的地方，得出了结论——鸡还是鸡，人却不是一样的人。 「那为什么不是你妻子出来找？」苏螭问道。 身体好，能够记住自己养的每只鸡的妻子不出来找，反而让身体瘦弱病秧子的丈夫千里迢迢来找鸡。 老头神情忽变，他警惕地瞥了眼四周，待到确定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这才压低声，神神秘秘说道：「这事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 苏螭皱眉。 老头原本就苍白没什么血色的脸因为他说出口的话，乍然间变得阴森诡密起来，「我家老婆子，已经死了一个月啦！」 苏螭惊讶地瞪大眼。 老头遍布黑斑的一张老脸上扬起诡秘笑容，他接着说道：「原本一切都还好，可是最近鸡舍里丢了只母鸡，家里每到半夜就响起各种翻箱倒柜的声音，吵的人不得安宁，别人不知道，我却可以肯定，是老婆子丢了鸡，就算做鬼也不能安心。」 「……所以你才来找鸡？」苏螭问道。 「对啊。」老头嘆气道：「……剩下我一个人，总要吃口饱饭，睡个好觉。」 小笼推门而入，见到苏螭和老头，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老头害怕小笼，见她进来，坐立不安地挪了半天屁股，最后站起身，胆怯怯地说道：「我得回家了，那我傍晚来拿鸡，行不行？」 「行。」苏螭应道。 老头子绕过小笼，费力地推开玻璃门，步履蹒跚地走了。 他一走，苏螭立即问小笼道：「怎么样？」 小笼迷惘道：「什么怎么样？」 「那个人。」苏螭的眼神瞟向门外。 门外的大街上，那个老人孤独的背影汇入清晨喧闹的人潮，渐渐消失不见。 「哦，他呀。」小笼不满道：「一个死气沉沉阴气重的老头子，他家里肯定不干净，弄得他看上去也像个死人。」 苏螭若有所思道：「闹的是他的妻子。」 「哦，我说嘛。」小笼并没当一回事，「我去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随便。」苏螭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的收藏留言撒花，真的很谢谢你们qaq 第八章 老房子【三】 午后店长来换小笼的班，苏螭把那只鸡的来头说了一遍，店长惊骇得差点掉了下巴，他手忙脚乱掏出钥匙，再不肯接近那只被鬼看上的鸡，连声催促小笼赶紧将鸡还回去。 第15页 小笼对于还鸡一事极其不情愿，直拗到店长答应再给她买两只鸡，她才最终答应亲自去送鸡。 等到小笼提着鸡走出超市，苏螭忽然不放心，几步追出去吩咐道：「小心点，早去早回。」 店长被苏螭一提，想起小笼是要去闹鬼的人家，也不放心了，「……要不然，小苏你跟她一起去吧，小笼还小，没你稳重，有你在，我也放心。」 小笼一听这话，欢天喜地牵了苏螭的手不放。 苏螭无奈道：「她比我大……」 店长离得远，没听清这话，只招了招手，笑道：「你们俩早去早回啊！」 --- 计程车在国道边上停下，司机指着前方铺满碎石的狭窄山路说道：「车子上不去了，你们只能从这里开始步行。」 小笼从后备箱里拎出被五花大绑的母鸡，望了眼不见尽头的山道，气道：「这么远？」 苏螭下车，对着陡峭崎岖的山路，一时也傻了眼。 小笼唉声嘆气道：「走吧走吧，走到九月九，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苏螭斜睨了这个就连说话都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孩一眼，不搭腔。 天色渐沉，小笼拎着母鸡往山上走，嘴里问道：「你为什么平时不睡觉，一睡却不醒？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苏螭应道：「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看出来了。」小笼说道：「如果能控制，你也不会睡在地板上了。」 苏螭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你是怎么认得我家人的？」 「哦，我救过你父亲一命。」小笼说得云淡风轻，苏螭听在耳里，却惊得立即停住脚步。 「你救过我父亲？」苏螭惊问道：「怎么救？你那个时候才几岁？」 小笼甩了甩胳膊，笑道：「别忘了，我是四不像，一个四不像儿童，在她身上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她停顿了一下，忽然义愤填膺道：「你父亲从没在你面前提起过我这个救命恩人吗？这个混蛋臭老头！看我下次见到他，不挤兑死他！」 苏螭皱眉道：「那你对我父亲的血统，也很清楚吗？」 「哦，反正我知道他不是地球生物，」小笼看向苏螭，说道：「你没法控制你的睡眠，是因为你虽然继承了你母亲的人类血脉，但还是受到你父亲那边兽类基因的影响吧？」 「不单单是影响，是一片混乱。」苏螭说道：「父亲并非地球生物，但是他可以变成任意一种地球生物。我和哥哥虽然是双胞胎，但是他从我父母那儿遗传来了能力与天分，剩下的混乱基因，就成了我，因此我没法控制我自己的身体。」 「混乱吗？」小笼笑道：「真巧啊，我也是我父母混乱的产物。」 苏螭低声说道：「我只想过上平凡普通的生活。」 小笼转移话题道：「那你父母呢？他们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苏螭答道。 「又是更重要的事。」小笼笑道：「我和你真的很像吶。」 她们俩边说边往山上走，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前找到了那户人家。 「妈呀，这就是他们家吗？」小笼指着傍晚暮光笼罩下的一户独栋农舍，郁闷道：「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那栋农舍看上去十分残旧破落，周围没有其它人家，院子的矮小砖墙甚至塌陷掉一半。 苏螭说道：「我也觉得奇怪，这房子风水太差，简直是我见过最差的房子。」 「你懂风水？」小笼惊讶道。 「书上看过，略知一二。」苏螭指着房子解释道：「这房子位于山间陡坡之下，山势急冲而下，煞气急劲，住在房子里的人容易发生伤亡事故。这房子四面远近都有山，遮天蔽日，长久不见阳光，你再看我们脚下唯一的这条路，山路弯曲，却直冲大门而去，镰刀割腰，这样的房子避之则吉。屋后远处居然还有座庙，寺庙阴气凝聚，住的太近反而招惹麻烦。」 小笼在院子外踟蹰了会儿，回头凝重说道：「这房子阴戾之气太重，里面估计有什么古怪，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苏螭原本也不打算进去，她说道：「把鸡放在门口，喊那老人自己来拿。」 小笼点点头，当真将鸡放下，在院子外接连大喊道：「喂！有人在家吗？喂！我们来送鸡啦！你的鸡啊！鸡啊！」 小笼喊了几声，天色越来越沉，农家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笼看向苏螭，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苏螭答道：「把鸡丢进院子，物归原主，仁至义尽。」 小笼点点头，给满面惊惶的母鸡松了绑，一口气丢进院子里。 母鸡在院子里翻了几个跟头，晕头转向停在中央，讷讷地朝苏螭和小笼看来。 「我们走吧。」小笼拍拍手，满意笑道。 苏螭率先转身，没走出几步，身后农舍宅门忽然打开，那个千里寻鸡的老头竟然从门里艰难爬出，他颤抖着举起一只手，唉声叫唤道：「……救……救命啊……」 小笼转身要去扶，苏螭拦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怎么啦？」小笼只得站在院外高声问道。 「我从竹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摔断了腿，一直找不着人来帮我，你快帮帮我，我求你帮帮我！」老头不停地哀求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身上哪里都不舒服！小妹妹你快救救我吧！」 第16页 「废话！住在这种阴损的老房子里，能舒服吗？」小笼沖老头喊道：「你还能走嘛？」 苏螭拉住小笼，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总不能见死不救，我去看看情况，想办法把那老头弄出来，那老头再在这里呆下去，必死无疑。」小笼对苏螭低声说道：「你呆在这里，哪也别去，尤其别进那房子。」 苏螭点点头。 小笼直接从院墙塌方的位置穿过小院，长腿几步走到宅门前。 苏螭就站在墙外，有些不安地看向小笼。 小笼俯身拉住老头的一边胳膊，将他搀扶起来。老头靠着小笼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站好后，懦懦问道：「你能扶我进去吗？」 小笼直接拒绝，「我不进去，你也别进去了。」 老人祈求道：「我的脚根本走不动，你扶我进屋坐下就行了，很近的，不会耽误你什么事。」 「你不能进去，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小笼说道。 「可是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除了这，我还能去哪呢？」老人面露哀容，戚戚说道。 小笼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也不能在这儿再住下去了，你知道你这房子风水有问题吗？迟早要出人命的。」 「什么风水？我不懂啊。」老人哀求道：「就算你要把带到别处，也让我进去拿点钱，收拾两件衣服，哪怕别的都不让我带，也让我带上我家老太婆和我儿子的照片，好不好？」 老人提的都是些最诚挚的要求，小笼找不到语言反驳，便勉为其难地答应道：「……那你动作要快一点，再晚，入了夜，我们一定要离开这儿。」 「行行行。」老人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苏螭站得远，她听不清小笼和老人的谈话，但一看到小笼扶着老人往屋里走，她连忙出声制止，「小笼！回来！」 小笼却毫无反应地扶着那老头继续往屋里走。 她像是根本没听到苏螭的声音。 苏螭转身跑到围墙缺口处，她攀上残垣，正要跳进院子里，那只一开始便被丢进院子里的黄毛母鸡咕咕咕也跳上破墙，扑棱着两边翅膀，心急火燎地要往外逃。 苏螭想也不想，一把抓住黄毛母鸡，将它拖到身边。 黄毛母鸡用力挣扎。 苏螭捡起小笼扔在墙角的绳子，将母鸡重新五花大绑，摁在身下。 黄毛母鸡哀莫大于心死，不挣扎了。 苏螭满意地抬起头，却惊讶地发现农宅屋顶上最后一竖日光在天地之间，最终消失。 这一片山地，彻彻底底陷入黑夜。 小笼和那老头已经走进了黑暗的屋子，苏螭顾不上其他，连忙跨进院子，朝小笼追了过去，可是她刚穿过院子来到宅门前，这扇看似破旧实则沉厚的农家木门却再次紧紧闭上。 苏螭用力敲打木门，大喊：「小笼！小笼！」 门里毫无回应。 苏螭使劲推了几下大门，黑漆漆的大门纹丝不动，苏螭只能跑到边上的小窗户，拉住窗上的铁条，垫着脚尖往里看。 窗户里的耳房也是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苏螭将脸挨近窗户，瞪大眼努力想看清楚些事物，忽然，一阵冷风从窗口吹出，寒冰一样刮上苏螭的脸，苏螭被冻蒙了，手一松，人便从墙上滑下来。 胳膊上鸡皮疙瘩簌簌冒起，苏螭搓搓胳膊，从肩膀上抓下一只黑色小虫。 那虫子黑壳软肚，背上还有两道暗红的花纹，苏螭将它扔在脚下，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上，碾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老房子【四】 小笼扶着老头子往屋里走，他们俩刚刚跨进门槛，门后的大门便嘎吱合上，小笼立即回头，老人却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苦笑道：「老房子啦，门是破的，没关系，等会儿我们出去就能打开。」 小笼将信将疑，但她心知一旦踏入想要临时退出也非易事，便没有想着立即出去，而是稳下心来继续扶着老头往前走。 屋子里虽不明亮但也绝非暗无天日，客厅墙壁上用电线吊着颗电灯泡，昏黄的灯光隐隐错错照亮了大半客厅。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农家瓦房，进了大门便是客厅，客厅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残破的水墨画，小笼想不到这样的农家竟然会以墨宝来装饰房子，便忍不住往画上看。 那是一幅画龙点睛图，画面右上角是一条腾云驾雾的白龙，左下角是一个仙风道骨手执画笔的古人，只不过因为年代较久，那画毁得厉害。 客厅两侧各有四扇房门，往后，还有通往后院的另一处空门。 老头领着小笼而去的方向，就是那处空门。 小笼问道：「你的孩子呢？你不是说你有一个儿子吗？他在哪里？」 老头垂着脑袋没有回答。 「喂，你到底要拿什么东西？」小笼又问道。 老头还是没有说话。 这屋里越来越冷，往后走更是越来越黑，小笼搭在老人手臂上的手趁机偷摸了下老人的皮肤——又冻又硬，就像一块被风干后冷冻的死猪肉，叫人触之惊心。 小笼咋舌，心想刚才抓他手臂的时候怎么还没这种感觉，这才过了多久，这老人给人的感觉居然已经不像个活人了。 小笼心中产生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她咽下一口口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脚下依旧跟着老头缓慢前行。 第17页 他们俩徐徐穿过那道空门，老人拉亮墙壁上的灯泡，小门之后是他们的厨房和另外两扇木门，一侧木门打开，小笼隐约可见外头的小院轮廓，另一侧木门却紧紧闭住，从那门里传出一股浓烈的臭味，这臭味小笼在浪迹山林的时候十分熟悉，因此她没有退却，反倒皱紧眉头，低声问老人道：「这就是你们的卧室吗？」 老头这回总算有了反应——他点了两下头。 小笼松开老人的手，独自走到那扇门前，她屏住唿吸，手臂用力一推，薄薄的木门嘎吱被她推开，门外的灯光照进小屋内，清晰可见门内小床上一具腐烂已久的老妇尸体。 小笼捂住鼻子走进屋内。 床上老妇身体平卧，右手上举五指张开，左手放在胸前成握拳状，尽管她的脸已经被尸虫掏空，但是小笼还是看得出来，这老妇人死前一定相当痛苦。 盛夏农宅，一具死上月余的尸体闷在房间里，其腐烂臭味和恐怖模样可想而知，但小笼并未表现出慌张或惊恐，比起先前，她反倒更加镇定。 「死人也有尊严。」小笼对着尸体冷冷说道：「你们将死人的身体当成温床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控制死人的身体，去伤害无辜的人？」 床上的尸体没有復活开口，回答她的声音来自身后。 「因为我们需要更多的死人。」老头慢吞吞走进屋内，他白髮苍苍的脑袋一路低垂，起脚落脚间身体僵硬得不似常人，「你不是人类，你一早就察觉出这里不对劲，刚才也认出了我们，为什么还要主动走进来？」 「我虽然察觉出不对劲，但也没你想像的那么聪明。」小笼说道：「如果不进来亲眼看看，我哪里会知道，你这老头已经成了具被操控的行尸走肉，我就算想救，也来不及了。」 「呵呵呵。」老人的身体不自然地前倾，脖子却古怪地抬起来，他脸上的皮肤显现出灰败的死色，他在笑，嘴角抽搐，下巴耸动，笑得像个制造失败的塑料娃娃，「咯咯咯。」 小笼神情严肃，「你想吃我吗？」 「你是妖，吃了你，我们的孩子会生得更多，长得更大。」老人诡异地裂开嘴，从他嘴里蓦地探出两根手指粗长的棍棒触角。 黑色的触角越往外伸，老人的嘴被迫张得越大，同时，一个黑色发亮形似甲虫的脑袋从老人的嘴里渐渐伸了出来，那脑袋有如成年人拳头大小，随着它的外伸，更多更庞大的身体从老人嘴里吱吱嘎嘎往外挤。 狭窄的房间里根本无处可避，唯一的木门又被老人堵在了身后，小笼后退一步，双目滴熘熘往边上转，寻思着逃跑的方法。 就在一只巨大成虫半个身子钻出老人身体，迎面向小笼伸出触角的时候，老人身后的房门却被人轰然踹开。 「小笼！」苏螭站在门外，捂着口鼻，横眉竖眼气得嚷道：「快出来！」 小笼哭丧着脸，说道：「可是他挡着我啊！」 「一个老头子还能把你挡住？」苏螭一脚跨进门，伸手抓住老人的肩膀，一使劲，便把他掰过身来。 这房间本来就是当做仓库使用的，狭窄阴暗，老人一开始又背对着苏螭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因此当苏螭不明就里地将他转过身，下一秒，她便和那只从老人裂开嘴里钻出来的巨大虫子近距离面对面了。 「……小笼，」苏螭隔着咫尺与虫子面面相觑，末了眨眨眼说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真的抬脚往后退。 但是那只虫子哪里会放过她，眼见她要退，虫子的前脚立即伸长，眼看就要抓到苏螭的脸，一个酱油瓶子从边上甩飞过来，哐当砸中虫子的脑袋，同时，老人的后膝盖被人狠踹一脚，扑通跪倒在地。 小笼踩着老人的肩膀跳到苏螭面前，拉住她的手，急道：「快跑！」 小笼拉着苏螭穿过空门回到客厅，苏螭指向大门右手第一间房，说道：「从那里出去！」 小笼立即拐向那处，可是她还没靠近那扇门，黑暗的门内已经传来簌簌爬行的声音，听动静，还是成千上万只爬行动物同时行动的声响。 前路被阻，小笼拽着苏螭站在大厅里。 苏螭急道：「怎么办？」 小笼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动静，勐地拽过苏螭，往背后第二扇房门跑去，「那里没虫子！」 这扇房门并没有上锁，小笼抓着门把手一推就开，她将苏螭扔进门内，自己也躲进去，随手锁上门。 啪，房间里的白炽灯亮起，苏螭站在门边，手里还攥着拉灯的绳索，神情凝重，「现在怎么办？」 小笼说道：「不知道。」 苏螭问道：「你不是妖怪吗？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小笼郁闷道：「我只是个血统混乱的半妖，爹妈只给了我两种能力，一是做一只狐狸精制造幻境，二是变成混沌狼妖大开杀戒，这两样目前都不可行。」 「怎么不可行？」苏螭问道。 「外头那是成了精的埋葬虫，俗称尸虫，虫王寄生在那死人身体里，靠他行动，死人没有意识，我怎么给他制造幻觉？再说门外那么多低级小虫子，我也没办法一一控制。」小笼解释道：「至于狼妖，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最好祈祷我别变成狼妖。」 「那老头已经确定死了吗？」苏螭问道。 第18页 「看样子已经死过一段时间了。」小笼心虚地偷瞥苏螭。 苏螭一听果然生气，「在店里的时候不是让你留意了吗？你事先怎么什么都没发现？」 「一个耄耋老人，家里又死了人闹鬼灾，他身上死气重很正常啊。」小笼瘪嘴道：「那埋葬虫其实就是虫子，就算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还是小打小闹的妖怪，被老头那么重的死气一藏，我哪里发现得了？」 苏螭斜睨小笼一眼，不再说话，而是转头打量起眼前的房间。 比起不靠谱的小笼，苏螭决定自力更生。 小笼担心苏螭生气，小心地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进来的？」 「那只鸡带我进了鸡舍，鸡舍连着房子，我从鸡舍直接进来的。」苏螭冷冷说道：「你不用想着和我说什么，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哦。」小笼无话可说，便乖乖地闭了嘴。 --- 相比这栋独处深山的破旧农宅，以及那两位已逝老人生前居住的小屋，苏螭她们眼前所见的这间房间明显与众不同。 这是一间就连家具摆设都十分不协调的房间。 床是红漆剥落的农村老式雕花床，床下有床榻，床上有床顶，四四方方，里头还有抽屉格子，对方在床脚的一整套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从上头积累的灰尘来看，这床在几天之前显然还有人定期打扫过。 床的对面却是一整排现代化风格的书桌架，布满灰尘的书在书架间塞得满满当当，每本书的书页间还夹杂着各色做了笔记的便笺纸。书桌上还有一台款式老旧的白色电脑，电脑的显示屏已经裂掉，主机的硬碟也被拆除。 床与书桌正中间的位置上居然还摆着一座香案，香案上有一个香炉，看上去也是使用了很多年，并非普通摆设。 此外，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画，七八张画的内容，不是仙人便是龙。 小笼指着书桌上的一座龙模型，嘀咕道：「这人好像很喜欢龙。」 「何止喜欢龙。」苏螭从床前走回来，面色不愉道：「你看看他的床顶。」 小笼几步蹿到床边，俯身侧头往床顶上看，惊道：「哇！」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认为，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龙呢？ 第十章 老房子【五】 床榻正上方，也就是床顶中央赫然画着一颗巨大的龙头，龙头彩绘的颜料虽然已经斑驳，但依旧不毁神龙威风凛凛的气质，尤其那两粒灼灼发亮的龙眼不知是用什么画的，栩栩如生，盯着你久了，让观者心里一阵发憷。 这龙虽然威风，但难免狠戾，就连古代帝王，也不会在床顶上画一只压住自己的龙头。 「这房间的主人到底是谁？每晚盯着这样一张脸，他真的能睡好吗？」小笼纳闷道。 「应该是那对老夫妻的儿子。」苏螭从电脑后头抽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家三口，被埋葬虫控制了身体的老头在照片里较为年轻，不过五十上下的年纪，他身边左右站着的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父母惨死家中，这儿子去了哪里？难道是失独老人？」小笼奇怪道：「如果这儿子还活在外头，让他怎么面对自己父母的死？」 「照理来说普通的埋葬虫不可能在家中成精成怪，只能说这房子本身阴戾之气太重，才会像温室一样培养出了这些尸虫。」小笼一边嘀咕一边往书架上瞅，「这傢伙不仅喜欢龙，还迷恋修仙吶，他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啊？我看看，《钟吕传道集》、《太上感应篇》、《周易参同契》，哇，这傢伙这么想修仙，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老家成了精怪温床，他还不得气死。」 「书上笔记记着，这些书是这儿子二十年前看过后留在家中的，一个迷恋修仙的人，难道看不出自己家中的古怪？」苏螭冷冷说道：「倘若二十年前他能把房子重新修葺，改变风水，散去家中阴气，他年迈的父母二十年后说不定就不会成为孤寡老人惨死家中无人问津，最后成了那些蝼蚁的玩物。」 「就是！这种混蛋，要么已经死了，如果还活着，可别让我遇见他！」小笼捏了捏拳头，义愤填膺。 苏螭对这事并不在意，她更担心的是现今如何从这座已经被埋葬虫占据的巢穴里全身而退。 「你有什么办法出去吗？」苏螭问道。 「暂时没有诶。」小笼指着书架上的书，笑道：「这里还有很多旁门左道的书，如果我们把这些书都看完，说不定也能找出办法出去！」 苏螭被她气到头痛，虚弱道：「闭嘴吧你。」 小笼不过安静了一分钟，又忍不住喋喋不休道：「你说为什么门外的埋葬虫不敢进这间房？是因为这房间里充满了修仙之人的浩然正气吗？可是为什么我就敢进来？而且来去自如？」 苏螭全当她在自言自语，她掏出手机，手机理所当然地没有信号，房间里也没有窗户，唯一的门外又浩浩荡荡地挡满了四脚死虫。 怎么办呢？ 「等着吧。」小笼似是猜透苏螭的烦恼，坦然笑道：「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我们虽然出不去，但是它们也进不来。」 「我不喜欢这个房间。」苏螭强调道：「我讨厌这里。」 苏螭对事物极少有强烈的爱憎情绪，因此小笼一听她强调，立即追问道：「为什么？」 苏螭答道：「不知道，这里让我觉得不舒服。」 第19页 「不舒服是正常的，换谁呆在这儿都会不舒服。」小笼说道。 苏螭看向小笼，皱眉道：「你真的没有办法出去吗？」 「对死人，我是没有办法的。」小笼摊手道：「看来只能等店长发现我们迟迟没回去，进而找人来救我们了。」 苏螭嘆气道：「店长是没用的，但是我们可以等另外一个人。」 「谁？」小笼好奇道。 苏螭瞥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 尽管小笼缠着苏螭问了十几遍来者会是谁，但是苏螭如同入定老僧，往地上一坐，坚决一个字也没透露给小笼。 小笼纠缠到后头，不知是渴了还是累了，索性坐到苏螭身边，同她一起倚靠墙壁，闭目养神。 苏螭刚刚睡过一场七日长觉，精神饱足，短期之内根本不会犯困，小笼却不一样，她值了几天夜班，精神不济，随着夜越来越深，她也越来越困，最后干脆歪着脑袋，迷煳煳睡着了。 在身陷险境的情况下依然能酣畅入睡，苏螭真是服了她。 谁想苏螭刚在心里感嘆完，身旁睡着了的小笼脑袋一歪，已经沉沉地靠在了苏螭肩膀上。 「餵。」苏螭警告道。 小笼无动于衷，鼻子里发出均匀沉厚的唿吸。 「……不要得寸进尺。」苏螭说道。 小笼咂吧咂吧嘴，似乎真的睡着了。 苏螭沉声说道：「现在不把头挪回去，以后说不定就没有头了。」 「……嘁。」小笼终于睁开眼，眼神清明，她郁闷地挺直脖子，揉着白花花的头髮，嘀咕道：「真煞风景。」 她们俩并排坐在墙角，视线里除了正前方的香案，便是贴了满墙满壁的仙人神龙。 小笼问苏螭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龙吗？」 苏螭答道：「世上有没有龙与我无关。」 「怎么与你无关？」小笼翻了个白眼，「你的名字就是龙啊。」 苏螭反睨她一眼，说道：「你的名字不也有龙？」 「我是笼子，」小笼的手指在空气里无声划动，迅速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得意笑道：「我是将来要用竹篾编个框框把你关起来的笼。」 苏螭对这种孩子话语嗤之以鼻，「笼是形声字，不过是从龙声，有什么关不关的？」 小笼被堵得哑口无言，鼓胀了腮帮子不说话。 苏螭她们来到这座宅子时天色刚晚，虽然被关在小房间里一整夜，到底和门外的埋葬虫相安无事。 后半夜的时候，小笼实在坚持不住，大喇喇往陈年床榻上一躺，长胳膊长腿伸开来，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苏螭无事可做，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阅。 不知过了多久，醒着的苏螭忽然闻到一阵烟味，她疑惑地环顾四周，最后发现白色的烟是从房门底下的缝隙里飘进来的。 苏螭大吃一惊，连忙奔过去，谨慎地将手贴向门板。 手掌还未接触到门板，苏螭的掌心已经感受到了木门的热量。 「不是吧……」苏螭皱紧眉头，大感不妙。 门缝底下的白烟越来越浓，房间里找不着水，苏螭快步扯过被褥，打算用厚重的棉被严严实实堵住门缝，希望能争取点逃生的时间。 就在苏螭忙着隔绝浓烟的时候，房间木门忽然被人踹开，门后的苏螭躲避不及，被撞得往后栽倒。 「谁……」苏螭捂住额头爬起来，在门外滚烈的热焰和浓烟里，看见一个头盖毛巾，手拎两床湿被的魁梧男人。 「你……」苏螭惊骇得半晌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男人将一床湿哒哒的棉被兜头盖在苏螭身上，「还不快跑？」 男人一脚踹开房间的门，犹如救世主般出现在苏螭面前时，小笼刚刚转醒，她从榻上坐起，晕头转向地揉着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破开的木门飞了苏螭一头木屑粉尘，她从地上爬起来，裹紧棉被，瞥了小笼一眼，只留下一句「带她出去」，便自顾自往屋外走。 客厅里大火肆虐，无数来不及逃生的埋葬虫被火焰一烧，臭气熏天，剩下活着的虫子自顾不暇，纷纷逃散。苏螭看也不看这些虫子，捂住口鼻往客厅大门的方向走去。 一具半身着火的怪物从大火中匍匐爬出，艰难地靠近苏螭脚下，苏螭定睛一看，认出那是被虫王占据了身体的落魄老头。 虫王虽然已死，但尸体还卡在老头的脑袋里，苏螭心生厌恶只想早点离开，谁知老头的手簌簌动了半天，竟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艰辛地递到苏螭面前。 苏螭低头，在那张老旧的独照里见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孩子。 那孩子十五上下的年纪，身量挺拔，五官端正，最重要的是，他的双目炯炯有神，神情中透着刚毅执着，假以时日，绝非池中物。 「嘎……嘎嘎……」老头昂起已经非他所有的脑袋，被撑破的上下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嘎……」 苏螭冷冷看着他，始终没伸手去接那张照片。 --- 大火还未蔓延进房间，魁梧男人走到床边，没事人似的盯着刚睡醒的小笼看。 「你这头髮是染的吗？」男人趁小笼还未彻底清醒，在她脑袋上摸了一把，笑道：「挺可爱的，像只北极狐。」 第20页 「我不是北极狐，我是九尾狐。」小笼打了个哈欠，从床榻上站起身，伸着懒腰往门外看，一脸惊奇却不害怕，「着火了？」 「九尾狐狸，看来你就是那个小笼了。」男人将剩下的湿棉被披到小笼身上，想了想，又把自己头上的湿毛巾盖到了小笼脑袋上。 「我知道你是谁了！」小笼眯着眼上下打量苏虬，机灵灵地笑，「你就是苏虬，苏螭的双胞胎哥哥！你长这么大了？诶，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男人在漫天的火焰与烟尘里哈哈大笑，「我当然记得你。」 第十一章 白狐狸【一】 苏螭裹着湿棉被站在黎明前的荒山野地里，目睹滔天大火将眼前的农家老宅一点一点吞噬。 火光将逐渐泛白的天色烧得红彤彤犹如晚霞，也将苏螭的视线烧得触目惊心，她踮起脚尖，眉头紧皱。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燃着火的房子里磨蹭什么，到现在还不出来。 一只黄毛母鸡从草丛里冒出来，咕叽咕叽地挨蹭到苏螭脚边。 苏螭瞥它一眼，被烟火熏到的嗓子微微有些喑哑，「就算你无家可归，我也不会收留你的。」 母鸡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只是流连在苏螭脚边，啄啄啄，就是没有离去。 「我不想惹麻烦。」苏螭冷冷说道：「留着你，肯定后患无穷。」 母鸡瞅她一眼，还是没有离开。 说理不成，苏螭打算动粗，直接将它绑一绑扔进深山算了。 苏螭是行动派，她松开棉被正要动手，裹成馒头的小笼从烈烈烧着的大门里轻快地弹跳出来，在她身后，苏虬也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而出。 这两个人明明一身狼狈，神情却都轻松自在，看不出一点紧张惊吓。 苏螭迎上去，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慢？」 「还不是他，」小笼甩飞毛巾，用手簌簌拍落头髮上的焦尘，被熏脏的一张脸笑得难以自抑，「他非要从那僵死老头手里抠出东西，我阻止了半天都没用。」 「东西？」苏螭产生不祥的预感，「难道是……」 「是一张照片！一张神秘兮兮的照片！」小笼幸灾乐祸地笑道：「我可阻止他了啊，我说了苏螭一定不想添麻烦的，这照片不能拿，千万不能拿，可他不听，偏要拿，哈哈哈！」 不等小笼笑完，苏螭便瞪了她一眼，怒道：「你闭嘴。」 小笼立即乖觉闭嘴，但眼底里还是按捺不住笑意，一副小人得志的可气可笑模样。 「你别骂她，照片确实是我非拿不可的。」苏虬边说边将手里的照片摆到苏螭面前，疑惑道：「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被困在这房子里什么时候才能脱身？遇到这种事，你难道不想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想。」苏螭不用看也知道那张被火烧掉边角的照片上有着怎样一张脸，她冷凝着一张脸，气道：「如果你真想查明真相，那么放火烧房子就是下下策，你不仅一把火烧光了所有证据，说不定阴错阳差也会把我们俩一併烧死。」 「哪里会！」苏虬竖起手掌在下巴前小幅度快频率摇摆，两只被火光映到发亮的眼难以置信地瞪大，「我哪里会烧死你们，绝对不会！」 「你事先知道我们在哪里，又考虑了风向吗？」小笼探过脑袋，好奇问道。 苏虬老实答道：「不知道。」 苏螭哼了一声。 小笼想了想，自作聪明道：「哦，那你一定设置了特殊的封印，只要苏螭在的地方火势就能得到控制！」 苏虬诚恳摇头道：「也没有。」 苏螭嗤之以鼻。 小笼尴尬笑了两声，自我纾解道：「起码你为我们准备了两床湿棉被！哈哈哈！」 「不，两床棉被我一条妹妹一条，我不知道你也在。」苏虬眨了下眼，被火光映到通红的脸颊诚实得像远方黄土地上的红高粱，「我只是觉得直接放火烧会快一点。」 小笼的脸终于耷拉下来，垂头丧气道：「……好吧，感谢这把随心所欲的火没把我烧死。」 大火将山上的风都烧得炙热，苏螭对苏虬严厉说道：「你现在就把照片还回去。」 小笼惊讶道：「火那么大，你让他怎么还回去？」 苏螭说道：「那就扔进火里一併烧了。」 「啊？」苏虬对自己辛辛苦苦取出来的重要物证相当不舍，郁闷道：「一定要还回去吗？」 苏螭气道：「你留着这种不祥遗物，是想惹一身麻烦吗？」 她话刚说完，身后的破旧农宅终于抵挡不住大火凌虐，轰然倒塌，彻底葬身火海。 被房屋倒塌的动静惊到的三个人，在废墟与火光中面面相觑。 苏虬将照片收进口袋，毫不顾忌苏螭的脸色，松了口气，「这下想还也还不回去了。」 苏螭按捺住情绪，没有说话。 小笼的眼珠子在苏家两兄妹之间转了一圈，小声说道：「既然还不回去，那就不还了吧。」 苏螭看向她，冷冷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你怂恿，他哪会注意到死人手心里攥着的什么照片？又怎么会冒犯死者？你玩心大想接下去玩是你的事，不要把我和我家里人拖累进去。」 「喂，妹妹！」苏虬着急阻止道：「人家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苏螭简直心塞到无话可说。 第21页 苏虬拉住苏螭的手，示意她往小笼那边看。 小笼的一头白髮被烟火燎烧得乱七八糟，脸上更是脏污一片，被苏螭当场责备，她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落寞可怜地拿脚尖在荒草地上画圈圈。 苏虬安慰小笼道：「妹妹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吧，咱们先离开这。」 一个圣父杰克苏，一个装乖老狐狸。 苏螭沖夜空翻了个悲天悯人的白眼，骤感前程灰暗。 果然，苏虬话音刚落，小笼立即抬起头，先前的可怜一扫而空，整个人只差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了，「我肚子好饿！」 确实如苏螭所说，在火海里，是小笼一眼看中了老人手里的遗物，但她心知苏螭同样路过却不取，就是摆明了不想平添是非，倘若她再拿，苏螭一定会生气，这才拿反话撺掇了苏虬去拿。 什么这样重要的线索一定马上能牵连出幕后主使你可千万不要拿千千万万不要给苏螭添麻烦。 苏虬信她，说不能拿更要拿，就算出来果真被苏螭责怪，他也依旧袒护着小笼。 这样想着，小笼便沖苏虬笑。 见小笼在笑，苏虬也跟着笑。 「……」苏螭简直不能再与这两人多相处一分钟，果断转身离开。 她一动，一直藏在她小腿后的母鸡也跟着往前走。 苏虬注意到那只母鸡，问道：「哪里来的鸡？」 小笼这才发现先前的母鸡，她欢唿一声，扑过去就要抱住母鸡，母鸡一个纵跳，重新躲回苏螭脚边。 苏螭低头看了眼母鸡，再想到身后天雷地火相遇在一起的两大麻烦制造者，实在无奈，「算了，麻烦已经够多了，你既然无处可去，那就跟过来吧，多你一个无妨。」 母鸡也不管听不听得懂苏螭说的话，反正苏螭往哪里走，它便摇摆着胖胖的身躯，飞一般跟上。 --- 超市店长万万没想到，今夜原本应该去还鸡的苏螭和小笼非但没有把鸡还掉，天亮之后居然还带了个犹如金刚的陌生哥哥回来。 而且，这三个人的模样就像刚从火场里熘达一圈回来，除了那个金刚哥哥，苏螭和小笼一个累坏，一个饿坏，都有些站不住脚了。 店长连忙打了盆洗脸水，站在一旁看他们各自擦脸，观察到最后，店长疑惑道：「苏螭，苏虬，你们真的是兄妹吗？」 说起苏虬的长相，他虽然生得高大强壮四肢发达，但一张脸绝非粗制滥造，相反，他长得极其好看，五官俊朗精緻，神情开朗坚毅，比如今大部分所谓「漂亮」的男人更加英俊健康，尤其他的眼，像极了非洲草原上的野生动物，既能卖萌又能耍狠。 相比之下，妹妹苏螭就显得平凡许多。她蓄着一头披肩黑髮，长可扎辫，短可任散，夏可乘凉，冬可取暖，正是最方便的髮型，她的脸称不上美不美，清秀有之，肤白有之，若不是因为常年冷着张脸，双目洞悉世事冷静自处，本来六七分的相貌又让她独添高不可攀之感，便成了个□□分的佳人，引人观望。 这样寡冷的苏螭和开朗外向的苏虬站在一起，外貌又找不出相似点，难怪店长认了半天，也不敢相信他们会是同胞兄妹。 「来来，既然是小苏的哥哥，那也是我们店里的人了。」店长对母鸡重归店铺的事虽然有异议，但在刚认识的苏虬面前，一切都可以搁置再议，「小苏从来没提过自己的家事，我还以为她是孤儿呢。」 「可别让我父亲听到这话，否则即使他现在身处外太空，也一定沖回来与你拼命。」苏虬笑道。 「哦，原来小苏的父亲是太空人！」店长恍然大悟。 坐在一旁忙着吃薯片的小笼噗嗤笑出声。 苏虬站在货柜走道间，两条大长腿往边上一跨，高大的身形几乎完全挡住整条走道，他环视周围，好奇问道：「原来这就是我妹妹工作的地方，会辛苦吗？」 店长顿时如临大敌，紧张道：「小苏虽然常值夜班，但我也尽我所能给她提供最好的福利待遇……」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虬摸着后脑勺诚恳笑道：「你让她值夜班，也是如她所愿，她心里肯定感激着你。这段时间，是我们家木头一样的妹妹托你照顾了。」 「哪里哪里，托小苏的福，我们超市才能一直平安经营到现在。」矮胖的店长站在苏虬面前，从头到尾都高仰着脑袋，却笑得分外开心。 小笼把玩着薯片盒，对这一高一矮一美一丑的两个男人，越看越有趣。 一回来就在收银柜檯后整理清单的苏螭终于听不下去，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唤道：「苏虬。」 「诶！」苏虬连忙转身，一路小跑停在苏螭面前，「什么事？」 「你可以回去了。」苏螭说道。 「哎？」苏虬纳闷道：「我也想看看你平时是怎么工作的啊。」 「不要。」苏螭直接拒绝，「你在这影响我心情。」 走道边的店长和小笼互看一眼，各自默默转身，心照不宣地散开。 苏虬嘆气道：「好吧，那我去你家等你下班。」 苏螭点了下头。 苏虬瞥了已经没有小笼身影的凳子一眼，压低声说道：「关于小笼，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帮你问清楚了。」 苏螭又点了下头。 第22页 苏虬在超市里没瞧见小笼，高声和店长告别后，便推开玻璃门，走出超市。 超市外艷阳高照，一颗白灿灿的脑袋突然蹿到苏虬面前，苏虬吓了一跳，说道：「我还以为是哪路白菜精。」 「苏虬，你和苏螭许久没有联繫过了吧？」小笼桀桀怪笑道：「那你这一次，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深山老宅里？又恰恰好救了我们？」 苏虬笑道：「因为我正好有事要找我妹妹。」 「哦，」小笼笑道：「什么事？」 苏虬看见小笼嘴角边上的一点薯片碎屑，笑道：「还用问，当然是关于你这只九尾狐狸的事。」 第十二章 白狐狸【二】 「我？」小笼无辜道：「我能有什么事？」 「虽说你和我们家确实有些渊源，但是时隔二十年，你忽然出现在我妹妹身边，别说我妹妹那种疑神疑鬼的性格，换成我，我也得起点疑心，想想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苏虬认真说道。 小笼点点头，「也是，对你们两个人而言，我确实来路不明，偏偏又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她难得正色道：「大概是属于危险人物那一类吧。」 苏虬观察着小笼的神情，小心问道：「你生气了吗？」 「算不上生气。」小笼瘪嘴苦笑道：「应该说有些伤心吧，苏螭不记得我也就算了，就连记着我的你，不也还是怀疑我吗？」 苏虬抿了下嘴唇，犹豫道：「小笼，你为什么来找我妹妹呢？」 「为什么？」小笼歪着脑袋寻找一个自己都没考虑过的问题，「我只是想见她，就来找她了，这需要什么理由吗？」 苏虬笑道：「好像确实不需要理由。」 小笼哈哈笑道：「对吧。」 「可是对我妹妹而言，她需要一个理由啊。」苏虬笑道：「像我妹妹那样长大的人，对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她是怎么长大的？」小笼问道。 「她呀，因为她……」苏虬话未说完，超市里便传来店长召唤小笼的声音，苏虬笑了笑，对小笼说道：「等我下次告诉你，你先进去吧。」 小笼也笑着点头，「那好吧，再见。」 --- 小笼面对苏虬的时候还能保持基本的礼义廉耻，可是一见到苏螭，她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苏螭从柜檯后抬起头，便看见小笼紧巴巴皱着一张苦瓜脸趴在自己面前，「有事？」 小笼俯身凑近苏螭，哀怨道：「苏螭，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 「不可能想起来的，」苏螭低头写写画画，应付道：「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住了。」 「如果你一直想不起我的话，」小笼苦恼道：「你就不会知道我来找你的理由了。」 「不知道也无妨。」苏螭说道。 「为什么？」小笼惊讶地瞪圆眼，「可是苏虬说你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合理理由，否则你不会接受的。」 「你不是已经站在我面前了吗？」苏螭冷淡道。 「诶？」小笼不解。 苏螭斜睨她一眼，清冷冷说道：「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马后炮永远都是无用的。」 小笼动了动嘴唇，想想她说的有道理，但再想想，又觉得自己费尽周折出现在苏螭面前的理由怎么就成了马后炮呢？ 「不对啊。」小笼不满道：「你都没问怎么知道会是马后炮？」 「你看门外。」苏螭说道。 小笼往门外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苏螭接着说道：「死在门外的那个男人，还有门外那只母鸡，对我来说，都是与你脱不开关系的麻烦，我生平最讨厌麻烦，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小笼的哀怨满噹噹地溢出身体，滋滋滋渗进周围的空气，她苦中作乐，自我纾解道：「你是不是还在为我怂恿你哥哥拿照片的事生气？」 「没有。」苏螭回应道。 「苏螭，」小笼陪着笑脸唤她，「你是不是讨厌我？」 稍微懂得人情世故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人雪上加霜，苏螭虽然没有直接肯定，但她也没有否定。 保持沉默的苏螭，就像默认了一般。 亦或是连承认都懒得。 小笼在收银台前站了一会儿，因为有客人要结帐，她被挤到一旁静悄悄等着。 等了半晌，苏螭再没看她一眼。 小笼越想越伤心，垂头丧气地走进货柜，找到店长说是要下班回家，晚上再过来值班。 店长看她神情有异，连连叮嘱了几句，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小笼路过收银台的时候，回头偷瞥了苏螭一眼。 「你……」小笼支吾道。 「什么？」苏螭问道。 「……算了，没什么。」小笼低下头，耷拉着肩膀，沮丧地离开超市。 --- 苏螭在超市里上了一个白班，午后天色忽然转暗，乌云压城，大风唿啸，店长把门口的铁鸡笼搬到店里，让苏螭趁雨下下来之前赶紧回家。 苏螭答应，和店长简单地交接了工作，便从超市离开。 一路往家疾走，却还是赶上了盛夏的雷阵雨，石子大的雨点哒哒砸在路上，强劲的大风将路旁的gg牌一一掀翻，路人纷纷躲雨，苏螭也只能钻进路旁商铺的雨帘之下，暂时避着。 第23页 苏螭躲雨的地方距离她家还有一段路程，因为是在繁华大街上突然下起的暴雨，与她一同挤在雨帘下的路人并不少，苏螭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便往前挪动，站到了躲雨人群的最前方。 大雨瓢泼，即使头上有雨帘遮着，苏螭的身上很快也被打湿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小腿，面无表情。 低俯的视线里忽然蹿出一个人，这个人赤着两条光滑白细的小腿，一声不吭地站在苏螭身前。 苏螭视线往上移，瞧见了这个人花花绿绿的t恤短裤，以及一头白到耀眼的短髮。 砰，挡在身前的人打开一把伞，将伞遮在身前，替自己，也替苏螭挡去了外头的大部分风雨。 苏螭伸手轻拉了两下面前的白菜脑袋，「餵。」 白菜脑袋硬梗住脖子，就是不回头，只将自己怨气冲天的后脑勺留给苏螭。 小笼那一头少年白已经足够显眼，她又放着空位不站，独独站到了人群最顶头的位置，一时间，半条街上躲雨的人群纷纷侧目，都盯住了她。 「还不往后退？」苏螭轻声说道。 谁想小笼也是倔脾气，头也不回地拒绝，「就不。」 「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要做多余的事情？」苏螭往边上走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小笼后脑勺上像是长了眼睛，苏螭往左边移，她也跟着移到左边，苏螭往右边挪，她也紧跟到右边。 噗嗤，苏螭身后的一个小姑娘低头掩嘴偷笑。 苏螭的脸蓦然一红，再不好意思和小笼纠缠下去，她低声抱怨了一句，上前挽住小笼的手，将她直接拉入雨中往前走。 路上，苏螭问小笼道：「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看见你没带伞，就找了伞出来接你。」小笼答道。 「你也住这附近吗？」苏螭问道。 否则怎么能看到她被大雨困住的模样。 小笼显然在迴避这个问题，「……就是看见了啊。」 她不愿答，苏螭便不问了。 沉默了会儿，苏螭转动伞柄，忽然注意到雨伞上悬挂的吊牌，以及还没拆除的防盗磁性扣。 「……小笼，」苏螭问道：「这伞哪里来的？」 「街上找的啊。」小笼理所当然地答道。 苏螭问道：「你直接拿了人家的伞，没有付钱吗？」 小笼摸摸鼻子，眼神开始虚飘。 苏螭无奈道：「你从哪里拿的伞？」 小笼知道这是没有办法迴避的问题，便郁闷答道：「那边。」 苏螭朝她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一家精选商铺。 「用你把伞带出来的方式，悄悄把钱放回去。」苏螭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零钱，递给小笼道：「这伞就当是我托你买的。」 「……连这种小事都要和我划清界限……」小笼不高兴地抿紧了双唇，但她没有拒绝苏螭，而是接过她给的钱，当真朝店里走去。 商铺不大，苏螭等在店门口，一眼便能看到商店最后的收银台。 小笼穿过商店门口的感应器，在一群购物兼避雨的客人中旁若无人地径直走进收银台，并当着所有人的面拉开收银台的抽屉，将手里紧攥着的钱扔进去。 整个过程里，除了门外等着的苏螭，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那个白髮高挑的女孩子。 小笼还完钱，穿透形形□□的人群，木头一样地往回走，苏螭看着她越走越近的脸，习惯性皱眉。 有些事情，或许当真避无可避。 既来之则安之……吧。 小笼无精打采地回到门外，沉默不语地和苏螭站在同一把伞下。 苏螭忽然问道：「你家住哪？」 小笼沉闷答道：「这里没有我家。」 苏螭点点头，可能是因为小笼情绪不好，也可能是她自己想明白了某些事，她第一次对这个比自己个子高，比自己年纪大的女孩产生了妥协，「你来我家吧，我给你做点吃的。你想吃什么？鸡汤？」 一听到有鸡可吃，小笼的双眼就像被人点着了火，扑簌簌霎时明亮起来，她捣蒜似的点着头，忽然就开心了。 「苏螭，你最好了。」小笼笑着搂住苏螭的肩膀，接过她的伞，高高举起。 雨水飘进伞下，迷花了苏螭的眼，她看着小笼的笑脸，哭笑不得。 原本短短的回家之路，因为自己的心软，苏螭只得踩着积水淋着大雨，和小笼一起拐去附近的生鲜超市进行採购。 就连乌龟都懒得投食的苏螭从来不养宠物，尤其不养猫狗。甩不掉，骂不走，到最后，离不开，捨不得，简直庸人自扰。 但是这一回，苏螭有种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往回带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超级麻烦的流浪狗。 作者有话要说：　　自此麻烦不断，纠葛不断，情感不断。 =。= 第十三章 白狐狸【三】 进到家门口的时候，小笼并没有马上见到先她们回家的苏虬，而是在客厅沙发上见到一头睡得四仰八叉的灰黑色大狗。 走在前头的苏螭瞥了眼沙发上的大狗，从购物袋里翻出一个苹果，随手抛向大狗，苹果划着名弧线眼看要砸到大狗脑门时，一直睡着的大狗忽然睁开眼，紧接着身体一扭，上蹿着叼住了那颗苹果，再威风凛凛地蹲坐在沙发上。 小笼站在玄关处啪啪鼓掌，「少侠好身手！」 第24页 咬着苹果的大狗踩着沙发站到了扶手上，它后腿用力一蹬，灰黑色的身体直直扑向小笼。 小笼身体后倾，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大狗。 大狗的身体在半空中急速变化，似乎不过一眨眼，原本的灰黑色大狗已经变成了人高马大的苏虬，就在小笼身前不过寸许处，气定神闲地站着。 小笼笑道：「我小时候见过你父亲变身，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 苏虬手里一上一下抛接着那个红彤彤的苹果，笑道：「那现在呢？」 小笼笑得更加开心，「现在还是觉得，能变成各种动物的人，或者说能变成人的各种动物，这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苏虬哈哈笑，顺便咬了口苹果，咔嚓脆。 --- 苏螭做饭的时候，小笼自告奋勇说是要打下手，但是当她接连摔坏厨房里的两个碗后，苏螭把她赶出了厨房，命令她有多远闪多远。 小笼万分寂寥地趴倒在沙发上，一边摆动小腿，一边无聊地摁着电视遥控器。 「这不是你第一次来我妹妹家吧？」苏虬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练瑜伽似的将两条腿卷在一起，「这里到处都是你的味道。」 「嘘，明面上可是第一次。」小笼见到苏虬能把自己的腿拧成麻花，惊到目瞪口呆，「……你下半身长着的，真的是腿吗？」 苏虬哈哈大笑，像松开气球的阀口般松开自己的两条大长腿。 小笼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伸出手指惊嘆地戳戳苏虬的膝盖。 原本应该坚硬的膝盖此刻却是软绵绵犹如面团，那种触感太过惊奇，小笼咻得缩回手，啧啧感嘆。 「你再摸摸。」苏虬笑道。 小笼果然再次伸出手，半信半疑地去戳他的膝盖。 苏虬的膝盖已经变得和寻常人无异，是坚硬的骨头质感。 「哈哈哈！它硬了！」小笼大笑。 苏虬得意地晃动长腿，「想软就软，想硬就硬！」 苏螭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确认客厅里的两个人并没有在做奇怪的事情后，才黑着脸转身继续打蛋。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身体。」小笼下结论道：「难怪当年那些人追你父母追得那么紧，你们这样的体质，换做哪一个科研机构，都会当成宝贝来研究。想想看，如果人类破解了你们这些外来族群的遗传秘密，可以根据需求自动变化身体，那么上天入地下海，都不会只存在于超级英雄传说里了。」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苏虬陷入回忆，说道：「我们从一出生，就跟着父母隐姓埋名，恨不得从人前消失，为的就是躲过那些想从我们身上窃取基因秘密的傢伙。因为我父母吃过亏，所以我们俩兄妹从小就被教育着不要相信任何人，我还算有自保能力，我妹妹如你所见，基本就是个普通人，因此她的防人之心比谁都强。」 苏虬感慨道：「其实你也别怪妹妹完全记不得你，我们俩兄妹里，她受我们人类母亲的影响比较大，我们虽然是双胞胎，但是成长速度完全不一样，你出现的时候，她不过刚刚出生一天，又怎么可能记得你。」 「我知道，你们俩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你就在疯狂地长大，因为长得太大，还差点害死苏螭和你们的母亲。」小笼笑道：「比起苏螭，你还未出生的时候便隔着你母亲的肚皮和我说话了呢。」 苏虬听她说起小时候的事，忍俊不禁，「是吗？我和你说什么了？」 「你说你喜欢我呢，哈哈哈。」小笼得意洋洋地笑，「被一个还未出世的婴儿告白，我觉得我真是棒棒哒。」 「哦！」苏虬侧过头看着小笼笑，忍不住也跟着笑，「虽然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但我也觉得我应该会喜欢你。」 二十年前的往事，小笼印象深刻，那个时候她虽然还小，却已经学会了和山林里的野狼为伴，结果那几日她和野狼狼狈为奸，竟然瞒着父母离家出走，本是一场儿童冒险之旅，最后却意外遇到了被同伴设陷围攻的苏家大叔，小笼干净利落地救下大叔，顺道带他去寻找他失散的妻子，也是因此，小笼才认识了当时还未出世却已经引来各方势力觊觎的苏家双胞胎。 说起苏家的背景，就连小笼这样的混血妖怪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苏家双胞胎的父亲苏家大叔是天外来客，是货真价实的外太空不明生物，他们星球的生物都具备适应外部环境改变自身生物形态的能力，也就是说，如果他们需要速度，他们可以变成猎豹，如果他们需要力量，他们可以变成黑熊，如果他们需要飞翔，他们可以变成鸟。 他们可以根据自身条件，变成任何他们想变成的地球生物，这之中，尤以苏家大叔为最。 苏家大叔的星球同胞们先后引起过国家安全局和外国神秘力量的窥视，虽然他们最后还是获得了自由身，但谁也不知道现代科技对他们身体内部潜藏的生物基因究竟有多么虎视眈眈，因此，留在地球上的苏家大叔和他的两个孩子，就成了解开这个基因秘密的最后几把钥匙，谁都想把他们据为己有。 小笼忽然眯起一双桃花眼，正经说道：「我一直找不着你们，这过去的二十年，莫非你们为了躲避那些坏人，最后当真举家回到了外太空老家？」 「怎么可能？」苏虬说道：「我母亲和妹妹去不了，因此我们一直留在地球上，只不过为了躲避那些傢伙的追踪，我们极少在人前露面而已。」 第25页 「哦。」小笼说道：「躲躲藏藏，防备着见到的每一个陌生人，你和苏螭就是这样长大的吗？」 「差不多吧，毕竟我们要躲避的，是国家机器啊……哎不说这个了。」苏虬盯着小笼黑白分明的一双眼，诚恳笑道：「我问过父亲，他说那时候如果不是你救了妹妹，妹妹一定已经摔死了。虽然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但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唯一的妹妹。」 --- 苏螭过惯了一个人深居简出的日子，不知不觉间便练出了一手好厨艺，她麻利地将所有菜餚摆上客厅的玻璃矮桌，又木着脸将两个坐垫踢到那两位长腿半人类屁股下，自己则坐到了沙发上，弓背吃饭。 小笼立即蹿上沙发，挨着苏螭坐下。 苏螭奇怪道：「不挤吗？」 小笼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不忘又往苏螭身边挪了挪，「我们俩都是女孩子，应该坐在一起。」 苏螭放下饭碗，拿汤匙盛了一大碗热乎乎的鸡汤，放到小笼鼻子底下，面无表情地问道：「想吃吗？」 小笼垂涎欲滴，连连点头。 苏螭说道：「你坐到地上，我就把汤给你。」 小笼瘪嘴。 苏螭作势要把汤碗没收。 小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到苏虬身边，眼巴巴地看着苏螭手里的碗。 苏螭点点头，满意地将汤碗搁到小笼面前。 菜品丰富，尤其一整锅的鲜鸡汤简直让小笼幸福到飘飘欲仙，她埋头狼吞虎咽，再也顾不上苏螭的冷淡和苏虬的笑话。 外头犹在颳风下雨，开着窗的客厅里难得凉爽宜人，苏虬玩笑道：「这时候来两瓶冰啤酒最好了。」 苏螭目不斜视道：「冰箱里有。」 苏虬立即爬起来，迅速熘进厨房，片刻后，他神情复杂地搬来小半箱冰啤酒，心痛问道：「妹妹，你平时都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吗？这么多酒？」 苏螭平平淡淡说道：「反正我喝不醉。」 苏虬惊讶地看向她，忧心忡忡道：「妹妹，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头生活。酒可是穿肠毒药呢，酒精被吸收进血液之后，代谢过程主要在肝脏中进行，绝大部分酒精在肝脏中与乙醇脱氢酶作用，产生对人体有害的乙醛……」 「……」苏螭默默转过身，只把自己的侧脸留给唠叨的哥哥。 苏虬还在喋喋不休，「酒精在我们身体里的代谢速率是有限度的，饮酒过量，酒精积蓄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酒精中毒症状，这个时候……」 「苏虬，」听不下去的小笼义愤填膺地打断苏虬的话，「是你说要喝酒，也是你把酒拿出来的啊。」 苏虬左右看看自己手上各举着的啤酒瓶，顿时哑口无言。 小笼同情地将他拉下来重新坐好，顺手为他倒满一杯酒，玩笑道：「女大不由娘，更何况是哥哥，这个时候只有喝酒才能缓解你心中的愁闷，喝！」 小笼一说喝，苏虬当真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啊」得吐出一口长气，皱眉咂巴了两下嘴。 「哈哈哈！」小笼被苏虬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苏螭瞥了他们俩一眼，默默往自己杯里倒酒。 苏虬虽然说要喝酒，但是这种提议就像女孩子看到偶像剧里男主角英雄救美往往也要问一句男朋友相同情况下你会不会来救我，完全属于随口一问式，只需敷衍一把不用真的创造情景去救人。 可惜苏虬显然是个老实人，他不停地喝酒，两瓶酒下肚，他酡红着脸开始耍酒疯。 「小笼！你也喝！」苏虬抢过小笼的筷子，夺了她的杯子，往里头咕噜咕噜倒酒。 小笼嘻嘻笑道：「我不能喝酒，我喝醉了变成妖怪，你们可就遭殃了。」 苏虬拍着胸脯保证有他在什么妖怪都不怕。 小笼依旧拒绝。 苏虬很是失望，好不容易安分下来。 小笼喝多了鸡汤，起身去厕所，她一离开，苏虬立即将她杯子里的饮料倒掉，斟上满满一杯酒，末了不忘沖对面目睹这一切的苏螭眨眨眼，要她保密。 苏螭拎着瓶啤酒盘腿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 小笼回来后重新落座，苏虬诓她杯里是饮料，捏了她的鼻子将一整杯酒悉数倒进她嘴巴里。 从来没喝过酒的人忽然间被凶兇勐勐灌下一大杯，小笼很快就兴奋得晕煳了，她跳起来和同样喝多了的苏虬手拉手跳舞，两个人一边跳一边往对方嘴里灌下更多的酒。 半箱啤酒很快便只剩下一堆空瓶子。 苏虬最先阵亡，他趴在客厅的窗户上，说着自己可以变成一只五彩斑斓的鸟，晴空万里自由翱翔，便迷迷煳煳抬起腿要往大雨瓢泼的窗外爬，苏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拽回客厅，塞到沙发上让他睡觉。 苏虬半醉半醒间嘴里一直嘟嘟哝哝喊着小笼的名字。 苏螭想起小笼，转身在客厅电视柜底下找到她。 小笼抱着膝盖缩在狭窄阴暗的柜子里，脑袋歪靠在木板上，似乎也醉得睡着了。 窗外大雨倾盆，室内酒气冲天，小笼蜷在方方正正的柜子里，灯光和阴影在她脸上一分为二，让这个明明比苏螭大上许多的大人，看上去却像极了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第十四章 白狐狸【四】 第26页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吃早饭/午饭/晚饭了吗？吃过了的话，我担心以下内容会引起你们的不适qaq 「真是……」苏螭蹲下身，轻轻推了小笼两下，不耐烦道：「喂，要睡躺下来睡。」 小笼嘟哝了两声苏螭听不懂的话，根本没有要从柜子里爬出来的意思，更别说睁开眼。 「餵。」苏螭无可奈何，只能加大力度去拉她的手。 谁知道苏螭不过刚刚碰到小笼放在膝盖上的手，原本正熟睡的小笼忽然睁开眼，手腕一转，紧紧反握住了苏螭的手。 「你……」苏螭以为她又像之前一样开玩笑，正要责备，一抬头，却勐然发现小笼睁开的双眼里竟然通红一片，那不是普通的血丝，更像颜料染上般，通通透透的红，简直天生魔障。 苏螭用力往后缩，惊异地发现小笼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简直力大无穷，她根本挣脱不开，「小笼！」 小笼毫无反应，只拿一对红彤彤疯兔子似的利眼，漠然地盯住苏螭。 苏螭被这样一双眼毫无感情地瞪着，一颗心不由自主逐渐拧紧。 她忽然想起小笼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最好祈祷我别变成狼妖。 「不会真要变成狼妖了吧？」苏螭和小笼的血色双眼对上，试探性地唤了声，「小笼？」 小笼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根本不认识这个名字。 苏螭正打算开口喊苏虬来帮忙，下一秒，她的嘴生生长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小笼那一头标志性白髮从髮根开始渐渐变成黑色，紧接着，她本来白如瓷器的一张脸上竟逐渐冒出黑色的细小绒毛，这些绒毛跟随着她的头髮越长越长，很快就变的和手指一样长，将小笼的整张脸黑森森埋葬起来。 不仅脸部，小笼身上同样在往外生长着黑色的毛髮，这些毛髮不过两分钟便已经长长一米有余，像黑色的水草般有生命地轻轻摇曳。 被这些疯狂蔓长的黑色水草占据了的方柜底下哪里还看得到小笼的身影，似乎一切都只剩下这一大团带着冰冷唿吸的不明物体。 苏螭的眼前摇晃着这些浓黑密集的毛髮，她觉得噁心，但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的手就被迫伸在这些冰冷冷软绵绵的毛髮里。 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手依旧被人紧紧握着，而且这种力道更紧更纠结，就像溺水的人最终抓住了救命稻草，死也不会松开。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受让苏螭忽然便放弃了往外抽手的打算。 「小笼，」苏螭对着黑乎乎的毛线团说道：「我是苏螭，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人回答她。 苏螭又说道：「这就是你变成狼妖的模样吗？」 还是没有人说话。 苏螭想了想，似是下定决心，轻嘆一口气——她屈膝往前挪进一步，用她没有被握住的右手，摸索着伸进毛茸茸黑色的毛髮丛里。 那些黑色的毛髮一开始还会纠缠着绕住苏螭的手，但是当苏螭的手指尖拨开重重障碍触摸到一点属于人类温热的皮肤后，一直都在轻轻晃动的毛髮丛林突然停下一切动作。 「小笼，我摸到你了。」苏螭问道：「你还要躲在这些东西后面吗？」 说时迟那时快，苏螭的话音还未落尽，就在她右手触摸到的位置上，那些黑色的缠人毛髮像含羞草般急速后退，甚至缩回到小笼的皮肤里，就像从未出现过般。 在露出来的空隙里，苏螭终于看到被自己摸到了脸颊的小笼的脸。 「……没变成狼妖嘛。」苏螭自言自语。 睡着的小笼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犹如黑色猕猴桃的恐怖模样，依旧将头靠在木板上，鼻息间散发出浓浓的酒味。 「小笼？」苏螭轻声唤道：「该醒过来了。」 被黑色毛髮厚茧般团团围住的小笼蓦地再次睁开眼，她眼里血色未退，这一次更带上了叫人惊怖的戾气。 那种情绪就像一个有起床气的人在最不愿意醒过来的时候被人强迫叫醒。 苏螭暗道不好，可她还来不及抽回手，小笼已经抓住了她的两只手，将她用力一拽，勐地拽到自己面前。 「小笼！」苏螭低唿一声，已经失去了挣扎后退的机会，那些原本散开的黑色毛髮再次蔓延过来。 这一次苏螭因为离得太近，整个人都被迅速包围进去。 黑暗一下子降临到苏螭周身，除去被紧紧抓住的两只手，苏螭什么也感受不到，她就像被放逐在幽冥黑暗里的孤魂野鬼，连踏实存在，都成了奢侈。 黑暗之中，有一道光在苏螭身前不远亮起，她诧异地朝光源望去，很快发现在光亮之中，是一头蜷缩而卧的黑色小狼。 小狼很小，看上去两三个月大，软趴趴地卧倒在地时，孱弱得像个布娃娃。 「小笼？」苏螭有些犹豫地喃喃唤道。 听到声音的小黑狼立即抬起头朝苏螭望来。 苏螭与它四目相对，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那对狼眼不是普通的狼眼，而是血红一片，看起来就像嗜血的妖兽，下一秒就会扑来将你撕碎。 小黑狼也确实龇着牙，朝苏螭的方向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 苏螭刚要退后，急速飞蹿的小黑狼像是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用力过勐地弹翻在地。 随着光亮的扩大，苏螭这才看清小黑狼活动范围之外居然是一面铁条围拢成的墙壁。 第27页 小黑狼显然撞得狠了，在铁笼内测的地面上翻滚着发出低咽。 苏螭恍恍惚惚地想要朝小黑狼走过去，双手被人一扯才想起虽然看不见，但小笼确确实实拉着自己。 她大概是被意识混乱的小笼拉近了她的梦境，也就是说眼前所见所闻，其实都是幻觉。 「小笼！」黑暗中慌慌张张跑出一个年纪三十上下的男人，他背对苏螭蹲到铁笼前，抓着栏杆往里看，声音紧张又心疼，「宝贝，摔疼了没有？」 小黑狼呜呜咽咽地抬起头，看到男人，又龇起一排尖尖的狼牙，朝男人冲去，并且跳着要去咬他的手。 男人急忙缩回手，心疼道：「你不想办法控制你自己，你这辈子也出不了这个笼子。宝贝，听爸爸的话，想想外头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想想你为什么叫做小笼。」 小黑狼根本不理会男人的话，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啃咬着将它困住的栏杆。 「铁做的笼子关不了你一辈子，更何况你很快就要长大了。」男人耐心说道：「小笼，真正能把你锁住的人没有别人，爸爸希望能锁住你的这辈子只有你自己，这样，能给你自由的，也只能是你自己。」 「你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对不对？幼儿园的小朋友，邻居家的大黄猫，还有外公外婆他们，他们那么疼你，你也想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对不对？」男人言辞恳切地说道：「相信爸爸，相信你自己，你可是九尾狐狸，如果连你都锁不住你自己，这世上就再没谁能靠近你。小笼，宝贝，小笼，记着你的名字，记着你的名字啊！」 苏螭在心里默念，小笼，小笼。 原来这就是你被叫做小笼的原因吗？ 吾日三省乎吾身。 笼，困兽之笼，困己之笼。 忽然，苏螭察觉到有人抓着自己的脚踝往外拉，尽管看不见，但她知道，一定是现实世界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妹妹，你钻在柜子里干什么？」是苏虬，他困顿迷茫的声音在苏螭身后空荡荡的黑暗中响起。 苏螭最后看了眼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黑狼，铁制的囚笼在它的牙齿下发出嘎嘎嘎的刺耳声响，它瞪大愤怒迷茫的一双血红狼眼，只知道拼命往外闯。 客厅里，刚刚转醒对一切不明所以的苏虬拉住了苏螭的脚踝，用力要把她往外拖，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外力威胁的小笼反射性也用力将苏螭往回拉。 两方作用之下，被扯疼了的苏螭开始挣扎，「你们……」 陷入梦境的小笼和半醉半醒的苏虬用的都是全力，苏螭感觉自己手脚就要分离，于是大喊道：「我要断了！」 酒醉的苏虬没听明白，倒是陷入自己梦境的小笼居然最先松开了手。 咚，苏螭被苏虬拔萝蔔一般拔出黑洞洞的毛髮丛，也拔出了小笼的某个梦境。 眨眨眼，再眨眨眼，苏螭跌坐在自家客厅里，难以置信地看向依旧被黑色毛髮覆盖，俨然已经变成像一颗巨大的，镶嵌在角落里的毛线团小笼。 什么也没弄清楚的苏虬扯开了苏螭后竟然自己手脚并用地往毛线团方向爬，「……这是什么……诶？」 「等等！」苏螭惊讶地发现地板上蔓延出来的毛髮居然一点一点缩了回去，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异变的苏螭赶紧将苏虬拉回来。 那些黑色毛髮很快消失不见，苏螭低下头，透过苏虬的肩膀，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柜子底下蜷缩着的已经不是小笼，而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狼妖。 「……这下真的引狼入室了……」苏螭瞪大眼。 狼妖抬起眼皮，血红双目与苏螭对上，它转转脖子，身体向外舒展。 嘎嘎嘎，电视机柜发出不堪承受的折裂声，摆在上头的老式电视机倾倒在地，咚，电火花噼噼啪啪炸响，房子里的电路大概出了问题，客厅的吊灯忽明忽暗地闪烁。 窗户外头，一道惊雷噼过。 轰。 第十五章 白狐狸【五】 狼妖在客厅里彻底舒展开了身体，站直了身体的它比苏虬还要高大，它低头俯瞰苏螭，血红的双眼微微眯起，右前爪毫无预兆地朝前挥出，尖利的爪子抓向苏螭。 苏螭仰着头承受狼妖的压迫感，身体一动不能动。 危急关头，是苏虬一把捞过苏螭的腰，带着她滚倒在沙发下，躲过一劫。 苏螭晕头转向地躲到沙发角落，捂着撞疼了的脑袋朝外看。 狼妖在客厅里踱着步，它来迴绕圈，脑袋不停撞上客厅的吊灯，最后，它被撞得不耐烦了，索性一把扯落吊灯。 客厅里彻底陷入黑暗。 苏虬吐着酒气问苏螭道：「现在怎么办？」 苏螭赶紧捂住他的嘴。 狼妖被他们的说话声吸引，转身怒气沖沖地朝沙发走来，可它没走出两步，脚下一个踉跄，竟然直接栽倒在地，撞翻玻璃桌，咕噜噜打起了唿噜。 「什么情况？」苏虬在昏暗中心有戚戚地往外看。 苏螭从沙发后跑出来，捡起散落在地的手电筒，朝狼妖照去。 客厅狼藉一片的地板上，哪里还有什么巨型狼妖，手电筒的亮光之下，只有一个清清楚楚正正常常的小笼四脚八叉地仰躺在地板上，唿唿大睡。 那是一个苏螭真正熟悉的小笼。 但是这种正常模样的小笼不过维持了短短几秒钟，她那一头已经恢復回白色的短髮再次抽长生长开。 第28页 「……有完没完……」苏螭手脚并用地从小笼身边爬走，头疼地看向第二次如潮水般蔓延至她脚边的白色长髮。 这一次的小笼没有再让自己长成黑色海带球，只是没有知觉地狂长着银白头髮。 「……这是要变成莴苣姑娘了吗？」苏螭站起身，用脚尖挑起一缕银白如水的头髮，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笼这副模样，就是她用幻术将自己骗到楼顶，最后又救了自己的时候。 似乎，只有在使用幻术的时候，她的白髮才会变的与寻常不一样。 「不好，她这个样子，该不会……」苏螭忽然意识到危险，正要去拉同样醉醺醺的苏虬，但是，客厅里的家具摆设已经开始移动、旋转、扭曲。 一转眼便都消失不见。 苏螭用力拍打自己的额头，气道：「下次谁再让你喝酒，我先杀了那个人！」 世界不过一晃眼，苏螭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山间小溪旁，前头不远的溪水里，一个背影瘦削单薄的女人背对着自己踽踽独行。 那女人踩在脚踝深的冷水里，嵴背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整个人疲倦的随时都能被风吹倒。 「……」眼前女人光是背影已经让苏螭觉得熟悉，她不由自主朝前伸出手，脚下踏水前进，她张开口想要唿唤那个女人，「……妈妈？」 后头的河水里忽然传来脚步声，苏螭回头，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从自己身边快步跑过。 这孩子噼里啪啦踩在清澈的溪水里，溪水溅到苏螭身上，冰凉凉，就像小笼的白髮轻轻拂过她的皮肤。 于是苏螭认出了那个孩子。 那是小笼，那个刚刚遇见自己父母的小女孩儿。 --- 十岁的小笼跑过木头似的苏螭身边，往前一头扎进了闻声而转的女人怀里。 女人转身接住小笼的时候，苏螭一眼便被她隆起的肚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孕妇。 苏螭一剎那梗住了喉咙。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与当年辛辛苦苦怀着他们两兄妹的母亲隔溪而站。 二十多岁的母亲，和二十岁的自己，中间还有一个十岁的小笼。 哦，还有未出世的自己与哥哥。 苏螭的母亲在这时候还相当年轻，虽然风沙满面，倦容无遮，但这些都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父亲曾经说过，母亲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地球女人，而眼前即将为人母的母亲，神情疲乏不失坚毅，身姿瘦弱不乏柔韧，显然更加动人。 苏螭脑海里神经一跳，带着期盼回头朝小溪另一边望去。 果然，同样年轻了二十岁的父亲就站在溪水的另一边，他年轻刚毅的脸上五味杂陈，望着母亲的方向深情中夹杂着心疼和难过。 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父母，原来是这个模样，再想想他们如今不惑而知天命的样子——苏螭心生感慨。 苏螭想更清楚地看看小笼和母亲，她试着往前靠近一点，脚下刚动，被撩开的粼粼水波盪到小笼脚下，那个正缠着母亲说话的小女孩忽然朝苏螭看来，两道稚气的眉疑惑地皱在一起。 尽管明知小女孩看不见自己，苏螭还是被她眼中一晃而过的严厉吓了一跳。 正尴尬着，身下水波忽然急剧晃荡起来，苏螭脚下不稳，微微向后踉跄了两步，待她再次站稳，她已经离开了山谷小河，重新来到一片夜晚的寂深小树林里。 树林里凉风袭人，叶香瀰漫，苏螭舒展了下身体，并不着急离开。 她开始好奇，在小笼的幻境里，她还会看到什么。 果不其然，苏螭不过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树林之外就传来年轻男人急切焦心的喊叫声，「小笼！我知道你在这！出来！」 苏螭回过头，与迎面而来的父亲咫尺相望不相看。 在小笼制造的世界里，苏螭只是一个透明的看客。 「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是除我父母之外，第一个识破我幻术的人。」从月色照不到的暗影里走出一个娇小稚嫩的女孩子，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个婴儿，相比苏螭年轻父亲的紧张焦灼，小女孩面上的惬意简直轻松得像是正在进行一场游戏。 父亲说道：「我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我只当你过去的几个小时是在和我玩游戏，抓迷藏，现在，你可以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了。」 苏螭看见父亲冷着脸朝小女孩走去，心知他必定是生气了。 也是，小笼不知轻重恶作剧的时候，连苏螭自己也会生气。 小笼抱着女婴——那个刚刚出生一天就被掳走的苏螭——往前彻底走出暗影。 苏螭注意到小笼伸出袖外的两只胳膊不仅红肿僵硬，稚嫩白皙的皮肤上更是布满可怕的擦伤。 父亲也注意到了她的伤，「你受伤了。」 「妹妹也受伤了。」小笼有些自责地将女婴递还给父亲，「虽然我已经很小心了，可是她还是受伤了。」 女婴的额头上果然有一条血痕。 苏螭立即撩开自己的刘海，用手指在额头上摸了摸。 那里确实有一道不细看几乎看不出的疤痕。 父亲小心翼翼地将脸贴上女婴温热骯脏的小脸，亲昵地蹭了蹭，「谢谢你救了她。」他说：「谢谢你把她还给我。」 「……我其实不想还的。」小笼皱起好看的鼻子，认真说道：「我想把妹妹带走的。」 第29页 苏螭挑眉，好奇地看向小笼。 「我知道。」父亲说道。 小笼为难地摊手，小小年纪却把成年人的自嘲学得游刃有余，「技不如人，我只能认输。」她的神情有些黯然，又有些豁达，「其实我看到阿姨生弟弟妹妹的模样了……」 苏螭等着她往下说。 小笼说道：「看到阿姨那个模样，我突然想到我妈妈了……妈妈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和阿姨一样辛苦？爸爸是不是也和叔叔你一样担心。」 「……你是不是想你爸爸妈妈了？」父亲问道。 小笼点点头，「嗯，我想回家了。」 父亲说道：「……你终于想回家了。」 小笼嘿嘿笑道：「叔叔，等我长大，我会再来看妹妹的。」 父亲怀里抱着失而復得的心肝宝贝，脸上不自觉柔情万种道：「嗯，她的命是你救的，我会告诉她，让她等你来找她。」 晚风穿透树林吹起苏螭的刘海，轻抚她额上浅淡的疤痕。 小笼淡淡点头道：「那就行啦。」 --- 苏螭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城市中的家。 小笼仰躺在地板上，双目紧闭，白色的长髮厚厚地铺满整个客厅，并继续向卧室延伸。 苏螭踩着软绵绵的头髮，走到小笼身边。 苏虬虽然醉，但意识还算清醒，他问道：「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 苏螭没有回答苏虬的问题，她蹲在小笼身旁，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坐起来，「小笼，醒醒。」 小笼身体一歪，倒进苏螭怀里。 苏螭伸手就要将她扶正，怀里的长髮少女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白毛尖嘴小狐狸。 苏螭抱起这只小狐狸，小狐狸在她怀里舒舒服服打了个酒嗝，憨然而睡。 苏虬摁着脑袋，勉强坐到苏螭身边，低头盯紧了她怀里的白毛狐狸，问道：「她到底是狼妖还是狐妖？」 苏螭深思道：「他父亲是狐妖，母亲是半狼妖，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九尾狐狸……九尾狐狸……」苏虬头疼道：「还是九尾狐狸的模样可爱些。」 苏螭点点头。 苏虬自言自语道：「如果在短时间内大量饮酒，初始阶段，酒精会像轻度镇静剂使人兴奋，但是这个阶段不会维持很久，接下来，大部分人会变得安静、忧郁、恍惚、直到不省人事……」 「苏虬，」苏螭打断他的絮语，说道：「我刚才在她的幻境里，看到了过去。」 「过去？」苏虬纳闷道：「什么过去？」 「……过去，」苏螭摇摇头，轻声道：「……就是过去。」 「是吗？」苏虬坐到一旁，用手指揉了揉小狐狸的脸，笑道：「过去对你而言，不是都没什么意义吗？你连人家来找你的理由都可以当做马后炮。」 「你偷听我们说话。」苏螭说道。 「呵呵呵。」苏虬傻笑。 苏螭抱着小狐狸，木愣愣地坐在地板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虬侧身搂住自己的妹妹，安慰道：「妹妹，你不要担心。」 苏螭看向苏虬，「我担心什么了？」 「你不是在担心小笼吗？」苏虬反问。 苏螭沉默不语。 「虽然咱们的身份是秘密，但是这些年我们一家四口不是都隐藏得挺好的吗？日子稳稳噹噹，没什么能真正伤害我们。」苏虬笑道：「你也看到了过去，小笼曾经救过我们一家，或许，这一次她重新出现在我们身边根本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因为这个样子的她恰好需要我们。」 苏螭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该报恩吗？」 「哈哈哈……」苏虬宽厚的手掌盖上苏螭的脑袋，将她温柔地压向自己的肩膀，「总之不管发生什么，有哥哥在，你和她都不会有事的，所以，放心吧，嗯？」 在苏虬的催促下，苏螭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 放心吗？ 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回，是小笼需要苏螭了t_t 第十六章 梦想家【一】 晚上，苏螭冒雨急匆匆推开超市大门的时候，店长正踮起脚尖往货柜上补充饮料，见到苏螭，他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今晚不是小笼值班吗？」 「她今天有事来不了。」苏螭用纸巾擦干被雨飘湿的脸，淡淡说道：「接下来几天，她可能都来不了。」 「她怎么了吗？」店长推着装满饮料的小推车来到店门口。 「她生病了。」苏螭搪塞道。 「哦，她的身体也不好吗？」店长关心道：「你们俩身体都不好，平时更要互相照顾啦，因为你们是朋友嘛。」 「嗯。」苏螭漫不经心地点头，转身将湿淋淋的雨伞挂上门口的伞架。 店长□□似的一张脸忽然近距离凑到苏螭眼前，满面惊奇道：「小苏，你没事吧？」 「什么？」苏螭疑问道。 「你居然没有反驳我的话。」店长惊得两只眼睛都要凸出来，「我以前说谁是你的朋友，你一定会矢口否认的！哪里还会承认！」 苏螭一时怔忪。 店长很是激动地抹抹眼角，感慨道：「……我太欣慰了，小苏你终于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总觉得，未来的每一天都会阳光灿烂风调雨顺呢。」 第30页 苏螭没有回应，默默往仓库方向走去。 独自感怀着的店长忽然注意到苏螭的雨伞，纳闷道：「你换伞了？颜色这么亮，不是你的风格诶。」 苏螭回头看向伞架上的新伞，嘆气道：「……那是小笼的。」 「哦哦！」店长理解地点点头，「你们已经是朋友了嘛。」 这一场雨竟然淅淅沥沥下了整夜，到了深夜，苏螭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超市，神情凝重，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她都想了些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她与普通人无异的双眼里，又将目睹到什么样的未来。 --- 喝醉酒的小笼又是变成狼妖又是施展幻术将苏螭拖入幻境，生而为妖的精力受到损耗，短时间内居然不能再变回人形，只能以小狐狸的模样暂时居住在苏螭家中。 苏螭对此不置可否，每日照旧两点一线三餐固定，只当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但是即使变回狐狸模样，小笼显然也不能安分守己。 白天苏螭下班回家休息的时候，小狐狸便在家里围着苏螭上窜下跳，苏螭烦它了就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看书上网，小狐狸没奈何，便窝在苏虬身边，将自己团成一个糯米糍粑，唿唿睡觉养精蓄锐。 苏虬大部分时候也喜欢保持黑色大狼狗的形态，小狐狸去烦苏螭的时候，它吐着舌头看热闹，小狐狸被赶出来的时候，它又主动贡献出温暖柔软的肚皮，充当小狐狸的临时寝窝。 小狐狸拿头拱大狼狗的肚皮时，会笑着说苏虬你好像我爸爸呀。 大狼狗听到这话就甩着尾巴拍小狐狸脑袋，但是每回拍着拍着，那毛茸茸的尾巴就成了被毯，温暖轻巧地盖在小狐狸身上，一动不动。 变成小狐狸的小笼依旧能说人话，但是变成大狼狗的苏虬却只能发出狗的吠叫声。 苏虬有次不平衡，抱怨了句不公平，坐在一旁吃饭的苏螭正好听见了，便说这是妖与动物的区别，人属于动物的一种，因此，人妖殊途确有其事，不是好事者胡编乱造。 结果话一出口，饭桌对面苏虬和小狐狸都不说话了。 于是苏螭也不说话。 一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尴尬。 --- 就这样过了几天，小狐狸的精神终于好上一些，夜里苏螭值班的时候，它会偷偷熘到超市，美其名曰不放心苏螭一个人，实际上就是想来店里偷吃零食。 苏螭也不揭穿她，反正小笼在店里不过是吃吃零食吓吓母鸡，三更半夜的，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城市角落里一只聒噪的白毛狐狸。 这天晚上十一点五分，店长前脚刚开着车子离开，照例值夜班的苏螭刚刚清点完货柜，小狐狸的声音就在超市里清亮亮响起，「苏螭，我来啦。」 苏螭从记录本里抬起头，眼前一亮，神情微微怔住。 站在苏螭面前的不再是白毛狐狸，而是恢復回人形面貌的小笼。 小笼顶着头白到耀眼的短髮，大摇大摆地穿过走道，走到苏螭面前，其气势大有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感，「嘿嘿，苏螭，有没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苏螭回过神，低头合上记录本，冷淡道：「看来你恢復得差不多了，那今晚就从我家搬出去吧。」 「诶？」小笼前一秒还洋洋得意的脸立即垮塌下来，「其实我还很虚弱，这个模样维持不了多久的。」 「真的？」苏螭显然不信。 小笼用力点头，「真的！」 苏螭绕过她，往收银台走去，「随你便吧。」 小笼转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笑道：「苏螭，你真的不想我吗？」 苏螭头也不回，「你不是成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吗？」 「不是说狐狸模样，」小笼笑道：「是说我这个样子！」 苏螭两边嘴角往下一瘪，没有说话。 小笼恰好瞧见她的表情，漂亮的双眼立即瞪得熘圆，「你这满脸不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苏螭背对小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小笼正要绕过收银台去纠缠苏螭，超市玻璃门外忽然响起啪啪啪地拍打声，小笼和苏螭同时转过头。 超市大门外，一个醉醺醺的年轻男人一边拍打玻璃门，身体一边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滑。 在这种盛夏的夜里，男人穿着黑色西裤白色衬衫，臂弯里还挂着西装外套，皮鞋虽然不新，但是擦得锃亮，如果没喝醉，清醒状态下的他大概也能算个风度翩翩的小白领。 看样子，大概是刚刚从酒桌上退下来的应酬者，不知何故，身边竟然连个扶着的都没有。 「看起来喝得不少呢。」小笼看向那男人，惊奇道：「他不会要吐了吧？」 小笼话刚说完，门外的醉酒男人脸色骤变，歪倒在玻璃门上，哇地吐出一堆黄黄白白的秽物。 「恶！」小笼眼白一翻，差点将晚饭吐出来。 苏螭蹭地站起身，一张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霎时阴云密布。 门外男人身体一拱一拱，稀里哗啦间已经将超市大门糟蹋的惨不忍睹，瞧他呕吐的架势，兇勐地像是要把胃一起吐出去。 「……」苏螭一脸嫌恶道：「小笼。」 「……」小笼捂住嘴，拼命摇头。 苏螭俯身在底下的柜子里翻了翻，拎出一条黄底红纹的软布，递给小笼道：「把鼻子捂上。」 第31页 「这是什么？」店长在收银台底下储藏了许许多多奇怪玩意儿，小笼好奇地摊开黄布，惊讶道：「这上面画着的是咒吗？」 苏螭说道：「听说是从青城山求来的。」 「咿！」小笼将软布捏成两个小圆柱，气恼地塞进鼻孔，鼓着腮帮子，无可奈何地上前推门。 醉汉沉甸甸的身体恰恰挡在了门外，小笼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推动那扇门。 「苏螭，我推不开！」小笼回过头，瓮声瓮气地喊道：「怎么办？」 苏螭一脸不可思议地走到门边，伸手抓住门把手，往内一拉，门外压住大门的醉汉顺势倒下，轰地砸在小笼脚边。 小笼目瞪口呆。 苏螭同样不能理解，「这是双向门。你把你的脑袋遗忘在妖怪的世界里了吗？」 小笼呵呵干笑两声，指着男人问道：「现在怎么办？」 「把他扔出去。」苏螭捏着鼻子说道。 小笼摇摇头，「我可拉不动他。」 --- 酒醉男人最终还是被小笼和苏螭合力抬出超市大门，扔到路边绿化带里餵蚊子。 苏螭提着水桶在前头沖洗大门，小笼跟在后面用刷子刷台阶。 呕吐物散发出来的酸臭酒气熏得苏螭头脑发胀，她屏住唿吸闷头沖水，脸色愈发难看。 小笼尽管左右鼻孔都拿咒符堵住了，但架不住视觉上的噁心效果，整个人也蔫蔫得说不出话。 等两个人齐心协力快速刷干净了大门口，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小笼累得直捶脖子，扔了木刷瘫坐在门前的休闲椅上，抱怨道：「累死我了……啊啊！感觉又要变成小狐狸了！」 苏螭递了杯水过来，「喝吧。」 小笼感激不尽地接过水，咕咚咕咚往下灌，「唿！」 苏螭忽然问道：「……他在干什么？」 小笼朝苏螭视线方向看去，立即瞧见先前那个被她们丢弃在绿化带里的男人不知何时竟然钻进了旁边一辆小车车底，只留两条腿露在车外，正费力的一蹬一蹬，犹然往前钻。 小笼哈哈笑道：「喝傻了！」 苏螭斜睨她一眼，「你没喝醉过？」 小笼想起自己喝醉酒的状态，果断闭嘴。 男人还在往车底钻，并不时伴有不成句的叫唤声。 苏螭站起身，想要回到店里，小笼也站起身，却是一熘烟往酒醉男人方向跑。 小笼蹲在男人的两条腿边上，问道：「喂，出来，你往人家车底下钻，会吓到路人的。」 男人没有搭理小笼，依然用力地往车里头钻，「……出来……你出来……」 小笼这回听清了他的话，便好奇地俯身往车下望，「你在找……呜啊！」 站在超市门口等着小笼的苏螭一听到她的惊叫声，立即跑回来，扶住吓跌在地上的小笼，问道：「怎么了？」 小笼坐在地上，指着车底下气道：「眼睛！车底下有一双眼睛！」 第十七章 梦想家【二】 「眼睛？」苏螭惊道：「什么眼睛？」 小笼从地上爬起来，郁闷道：「就是眼睛，黄色的，很明亮，吓我一跳。」 苏螭从车前退开一步，审慎地盯着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小车和车底下男人的两条腿，「那他是怎么回事？」 苏螭咋舌，「不会是被上身了吧？」 醉酒男人还在咿咿呀呀地往车里勐钻，苏螭犹豫片刻，俯身拉住他的一条小腿，对小笼说道：「把他拉出来。」 「不是说不多管闲事吗？」小笼嘀嘀咕咕地拉住男人的另一条腿。 「是你先管他的。」苏螭说道：「一起用力，一、二、三！」 小笼和苏螭同时发力，大半个身子钻在车底下的男人尽管哐当撞到车底，但最终被完整地拽了出来。 男人还是那个男人，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心智失常，顶多就是喝醉酒意识不清，被藏在车底下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一心一意想将那玩意儿抓出来。 眼见男人狗改不了□□地继续往车底下钻，小笼紧紧抓住男人的两边脚踝，气道：「你再爬！你再爬！再爬我可松手了！」 谁知浑身酒气的男人忽然跳起身，越过小笼一把搂住苏螭，苏螭躲避不及，四条腿绊在一起，她与男人双双栽倒在地上。 「苏螭！」小笼紧张地跑向苏螭，「你没事吧？」 苏螭摔下的时候背部着地，一时疼得她起不开身，只能侧过身体，倒抽冷气，「疼疼疼！」 这一摔，视野降低到地面，也让苏螭在翻身的时候，避无可避地和车底下的东西对上了眼。 那确实是一双眼睛，黄色的，明亮的眼睛。 「……」苏螭眨眨眼，难以置信道：「……猫？」 「诶？」小笼也趴到地上朝车下望，这一回没有男人挡住光线，对面超市的灯光照进车底，小笼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车底下双眼的主人。 果真是只猫。 这只猫小笼也认识——就是上回凶神恶煞和她抢母鸡的那只霸王白猫。 「……连只猫都没认出来，」苏螭扶着腰坐起身，气道：「你真的是狐妖吗？」 小笼趴在车底，认认真真看了会儿，终于意识到不对，说道：「苏螭，你来看，它是不是受伤了？」 苏螭扶着摔疼了的腰走回超市，不久便拎了把手电筒出来往车下照，「……是受伤了，看样子伤得不轻。」 第32页 那只三花白猫面对苏螭和小笼探查的眼，一改往日嚣张跋扈谁也不理的劲头，只瞪圆了两只猫眼，异常警惕兇狠地盯着她们俩。 小笼朝白猫伸出手，「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白猫沖小笼的手龇牙咆哮，脑袋上的毛倒竖起立，活像只小刺猬。 「它听不懂你的话，现在又受伤，正是最警惕人的时候。」苏螭提醒道。 「苏螭，那是血吧？」小笼抢过苏螭的手电筒，照向白猫湿漉漉的下半身，「妈呀，她是被打断腿了吗？」 灯光晃动，苏螭也看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小笼忽然丢掉手电筒，几步跑回超市，不知做什么去了。 苏螭低头和白猫俩俩对视，嘆气道：「警告你多少次远离人类，结果还是让人逮住了吗？」 白猫没有做声。 它本就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 五分钟后，城市夜间高楼里扑簌掠过一只苍鹰，嘶鸣出尖锐洪亮的叫声，伶俐停在了苏螭和小笼身前的车顶上。 苏螭立即回身，发现那个酒醉男人经过先前一摔，此时已经昏昏然睡在路面上，毫无动静，她这才放心地看向苍鹰。 小笼笑着举起手，打招唿道：「来啦！」 苍鹰滑着脚从车顶上熘下来，熘到一半，它已经变成一只黄色虎斑小猫，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喵呜喵呜叫唤着往车底下钻。 「这就是你的办法？」苏螭双臂环胸，看向小笼，「让苏虬变成小猫把它骗出来？」 「不是骗，是哄。」小笼认真说道：「它那伤势，我们又不能用强的，如果它不配合，就算把它弄出来了，也是伤上加伤。」 苏螭决定静观其变。 谁也不知道苏虬变的小猫最后究竟是如何劝服白猫的，苏螭只看到小猫轻快钻出车底，眨眼变回人类苏虬的模样，对小笼和苏螭说道：「可以了，找个笼子把它送到医院吧。」 小笼把早就准备好的纸箱搬出来，绕到侧边小心翼翼将白猫抱出来放进纸箱。 「沿着这条街直走，在红绿灯处右拐，有一家宠物医院开通了二十四小时急诊。」苏螭说道：「我留下来看店，你们自己去吧。」 小笼抱着纸箱就要往前跑，苏虬却攥着她后衣领将她一把抓回来，「不要跑，你身体刚好，小心摔着。」 小笼的个子在女生中算是高的，站在苏虬身边却娇小得像个小女孩，他们俩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深夜大街上，明亮的路灯和霓虹照在他们身上，就像照在两个同样炫彩的宝石上。 一样具备与生俱来的奇异能力，对待外物一样乐观好奇热情满满，虽然小笼说苏螭和她很像，但是苏螭觉得，真正和小笼相像的，难道不该是苏虬吗？ 苏螭怔怔站在车边的空地上，直到那两个相得益彰的人拐过十字路口消失不见，她才摇摇头，为自己脑海里冒出的想法感到别扭。 面无表情地回到超市后，苏螭给附近的派出所打电话，请他们来处理门口的醉汉。 那酒醉男人仰面躺倒在空地上，在深夜寂静的街头，既无人来寻，也无人可托，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不知道像谁。 --- 小笼和苏虬这一走，两个人直到早晨八点多才晕乎乎地回到超市。 坐在大门口吃肉包的苏螭一见到他们，便问道：「怎么样了？」 小笼往苏螭身边一挤，愁眉苦脸地趴倒在桌子上，瘪着嘴闷声不吭。 苏螭看向苏虬，以眼神询问。 「医生给猫做了手术，命是救回来了，只不过被打断的两条后腿已经坏死，只能截肢了。」苏虬说道：「我问过那只猫了，好像是前天跑去餐馆厨房偷了块腊肉，被逮住打了一顿。」 「早知道就把这只鸡让给它了。」小笼趴在桌子上，转头郁闷地瞪向店门口关在笼子里的母鸡。 母鸡被她眼神扫过，吓得退到笼子最角落。 苏螭掰正小笼的脑袋，将母鸡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 附近商业楼里上班的年轻人从超市里拎了面包牛奶出来，见到一蹶不振的小笼，上前关心询问。 小笼头也不抬，蔫蔫地只说附近的流浪猫被打断了腿。 年轻人笑着说流浪猫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你要是喜欢猫，我买只更可爱的宠物猫给你。 小笼不高兴地扭过头。 苏虬和苏螭面面相觑。 年轻人赶着去上班，很快便走远了。 小笼心情不好，起身蹲到鸡笼前欺负母鸡。 苏虬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凑近苏螭，小声说道：「……小笼好像挺受欢迎的嘛，不光是店长，连路人都喜欢她。」 苏螭咬着豆浆吸管，从上往下扫了遍苏虬，默不作声。 苏虬奇怪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苏螭放开吸管，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小笼？」 「什么？」苏虬蹭地站起身，一张英俊立体的脸胀得通红。 他动静太大，惊动到超市门口蹲着的小笼，小笼和笼子里的母鸡都朝他们这边看来。 苏虬悻悻地坐下。 苏螭说道：「……这一带唯一不喜欢她的，应该只有我。」 「为什么？」苏虬不解。 苏螭低头撕开肉包上的硬皮，忽然想起往常会来她这边偷肉包馅吃的白猫如今还在宠物医院里奄奄一息地躺着，她心底里忽然窜上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喝在嘴里的甜豆浆都变的无味起来。 第33页 「苏虬，」台阶上的小笼出声唤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接猫？」 苏虬看了眼手錶，说道：「麻醉应该快醒了，我们过去吧。」 「嗯。」小笼从台阶上跳下来，问苏螭道：「苏螭，店长可以看店，你要不要一起来？」 苏螭心里正烦躁，便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去。」 小笼的脸上立即闪过一丝失望。 苏虬从休息椅后绕过来，对小笼笑道：「妹妹去了也帮不上忙，我们走吧。」说着，他便拉住小笼朝前走。 小笼即使被拉着往前走，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望向苏螭。 苏螭却没有看她，她依然背对着他们坐在休闲椅上，肩膀下沉，没有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的性格像她妈妈，但是又不全是。 第十八章 梦想家【三】 「唉……」苏虬坐在客厅左边的沙发上嘆气。 「唉……」小笼坐在客厅右边的沙发上嘆气。 苏螭正好握着水杯路过客厅，被这冷凝哀郁的气氛绊住了脚，只得停下脚步，问道：「你们怎么了？」 小笼转身趴在沙发上，疑惑重重地看向苏螭，语速飞快地抱怨道：「你说一只猫，脑子里想的不是小鱼干和小麻雀，心心念念的却是龙，这是为什么？」 「龙？」苏螭看向苏虬，眼神示意他解释清楚。 苏虬挠挠后脑勺，说道：「就是那只白猫啊，它的腿已经断掉了，小笼想安慰它，问它有什么想实现的梦想时，它说它想像龙一样飞在天上。」 「……」苏螭的脑袋在苏虬和小笼之间转了个来回，难以置信道：「你们俩就是为了这件事，在这里烦恼了一个下午吗？」 苏虬和小笼互看一眼，双双点头道：「对啊。」 苏螭摁住额头，「这是你们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吗？」 「嗯？」小笼看向苏螭，「它现在在住院养伤，医疗费也都支付了，我们还需要考虑什么吗？」 「……」苏螭看着小笼认真严肃的脸，一时语塞。 苏虬笑道：「本来以小笼的能力，让它在梦里变成一条龙自由翱翔天际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小笼之前精力损耗过大，没办法制造出这样真实的幻术。」 手里的水杯热热地温暖着掌心，苏螭脱口而出道：「那就由你变成真正的龙啊。」 「诶？」苏虬惊讶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龙？」 「没有龙吗？」苏螭反问道。 小笼也看向苏虬，用不一样的口气重复苏螭的问句，「没有龙吗？」 苏虬被这两个人问懵了，自己也不确定道：「……应该没有的吧？龙不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吗？是人类编纂出来的生物吧？就算我可以变成各种各样的动物，但前提是，这种动物是确实存在于地球上的啊。」 「你可以试试，」苏螭说道：「如果你能变成龙，不正好证明了龙的存在？」 一句话激起了小笼的兴趣，她立即说道：「对，如果你最终无法变成龙，也证明了龙的不存在！」 苏螭又说道：「你刚出生的时候额头上不是冒出过龙角吗？所以你的小名才叫小龙啊。」 「对对对！」小笼拍拍额头，兴奋道：「你出生的时候确实长出过龙角！不要忘记你可是被叫做小龙的啊！」 小笼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只是单纯的高兴，可听在苏螭耳里，却让她不由自主想起那天在小笼梦境里看到的场景。 小笼的父亲也曾对小笼说过，不要忘记你的名字。 你之所以叫做小笼的原因。 「谁也不能确定那就是龙角啊！」苏虬抱着抱枕，紧张道：「有角的生物那么多，说不定我刚出生的时候，其实是一只海马呢？」 「……海马有角吗？」苏螭问道。 「海马也是龙！」小笼抓着抱枕扑到苏虬身边，哈哈大笑。 「……海马不是龙。」苏螭沖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这整个家的智商，全被她一个人承包了。 --- 尽管并不情愿，苏螭最后还是被拉来了宠物医院。 医院的一个笼子里，后肢被成双截断的白猫蔫得像颗缺水的茄子，侧卧在柔软的毯子上一动不动。 就算双眼明睁着，它的眼里也已经失去了往昔的明艷色彩。 苏螭忽然明白苏虬和小笼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帮助它实现梦想了。 对于能变成各种动物的苏虬，以及本身就具备了狐狸和狼血统的小笼而言，小到一只蚂蚁，大至一个人，在他们眼里，并无明显异处。 在他们的世界观里，生命，是包含了整个宇宙与自然的。 小笼站在白猫的「病床」前，怀里抱着苏虬变成的黄毛虎斑小猫，让小猫和白猫沟通，她自己则什么也听不懂地干瞪眼。 苏螭和医生在前厅里聊了许久，回到宠物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傻愣愣模样的小笼。 她没有惊动到小笼，只是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小笼就算没有她那一头引人注目的白髮，单凭她的长相以及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妖异气质，她对旁人的吸引力都是十足的。 她就像一处发着光的热源，平凡生活里的普通人都会忍不住为她所吸引，更何况是那些心底里藏着阴影，一直生活在暗处的人呢？ 第34页 一面小镜子忽然出现在苏螭眼前，苏螭吓了一跳，慌张后退一步。 举着小镜子的人正是刚才和苏螭聊天的宠物医生。 苏螭皱眉道：「你干什么？」 宠物医生将镜子收进白大褂，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刚才的表情有些狰狞，想让你自己也看看。」 「……」苏螭瞥了医生一眼。 宠物医生笑道：「你说的事我会尽量帮忙的，等我这边有消息了，我会通知你的。」 苏螭僵着脸点点头。 宠物医生拍拍苏螭的肩正要离开，忽然又顿住脚，转身朝猫笼前的小笼看去，笑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苏螭看向医生，没有回答。 「……」医生退后一步，摆手苦笑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哈哈，看她去，使劲看她去，阿弥陀佛。」 年轻的宠物医生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病房，留下苏螭一个人，黑着脸走向前头无辜的小笼。 「小笼，」苏螭轻声问道：「在全新的幻境里把一只猫变成一条龙，和在现实世界里让它看错眼以为自己骑在龙背上相比，哪个是你现在能做到的？」 「这还用问，当然是后……」小笼的眼蓦然亮起，白皙的一张脸绽放出欣喜的光彩。 苏螭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那就去做吧。」 做你想做的每一件事。 --- 「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龙呢？」苏虬坐在电脑前，手指哒哒敲着滑鼠，疑惑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说自己真的见过龙呢？还有人说自己就是龙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网络上的事情谁知道。」小笼坐在超市的高脚凳上，一边无聊地旋转，一边朝嘴里丢薯条。 苏虬抱着箱生活用品从仓库走出来，一条一条地往货架上摆放折好的毛巾。 盯着忙碌的苏螭看了半晌，小笼忽然想起一件事，正色道：「苏螭，我们在那栋被火烧掉的老房子里看到的房间，你还记得吗？」 苏螭手上动作一顿，「记得。」 「那对老夫妻的儿子，也很喜欢龙呢。」小笼说道。 电脑前的苏虬转过头，好奇问道：「就是照片里的小孩吗？」 「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可能有四五十岁了吧？」小笼偏头看向苏螭，问道：「苏螭，你在那房间里的时候就没有回答我呢，你到底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龙啊？」 「……」苏螭答道：「我不知道。」 「又敷衍我。」小笼笑道。 苏螭难得认真回答道：「我没有敷衍你，我是真的不知道。觉得没龙的人或许自身就是一条龙，觉得有龙的人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一条龙。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龙，我觉得倒不如像那只白猫，把这当成一个梦想。」 小笼挑眉，「梦想？」 「对，梦想。」苏螭说道：「因为是梦想，所以能够实现的时候会很高兴，但是实现不了的时候也不会失望，因为这是梦想嘛。」 小笼若有所思地笑，「把龙当成梦想吗？」 苏螭没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做了个似是而非的表情，便抱着被清空的纸箱回到仓库。 小笼扔掉手里的薯条袋，绕过收银台跳跳地就要往仓库跑。 电脑前的苏虬噗嗤笑出声。 小笼被苏虬的笑声阻止了脚步，奇怪道：「你笑什么？」 苏虬笑得十分明朗，「我笑你，你对我妹妹就像刚出世的雏鸟遇到了水鸭，打从心底里将她当成亲人，于是，飞翔可以不要了，天空可以捨弃了，留你一片水塘，和一个妈妈，就行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笼不满，反驳道：「我比她大，她刚出生的时候是我抱着她，凭什么她是水鸭我是雏鸟？」 苏虬颇为得意地笑，「因为妹妹从小就很聪明，她可以简单利落地杜绝掉所有麻烦，是个不亚于妈妈的人物啊。」 小笼靠在柜檯上，不甘心地说道：「苏螭能长成麻烦绝缘体的模样，一定是因为你和你爸爸都太麻烦。」 「哈哈哈！」苏虬大笑。 小笼挑眉，微恼道：「你又笑什么？」 苏虬笑道：「我笑你年纪虽然比我们大，却是个十足十的孩子。」 「嘁。」小笼不想再和苏虬说话，绕过他往仓库里走。 「小笼，」苏虬转过椅子，唤住她，「你知道你和我妹妹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小笼回过头，嫌弃却又好奇地看着苏虬。 「你是孩子，」苏虬的手慢慢抬起，指向仓库小门内看不见的苏螭，「而我妹妹是个大人。大人虽然会嫌孩子麻烦，但后天的经歷让他们学会了忍耐和包容，孩子却不一样，孩子是无法理解大人的。」 小笼皱起眉头，「我不是孩子。」 苏虬笑道：「对于妖怪而言，你就算到了五十岁，依然只是孩子，而我们到了五十岁，就已经可以知天命了。」 这逻辑既诡异别扭又顺理成章，小笼竟然无言以对。 苏螭恰好从仓库里推门而出，见到收银台前沉默以对的苏虬和小笼，疑惑地皱皱眉，不知这两个人又在做什么。 小笼定定地看向苏螭，半晌后努嘴冒出一句，「……水鸭……」 「什么？」苏螭莫名其妙道：「你在骂我吗？」 第35页 苏虬在收银台后笑趴在电脑前。 作者有话要说：　　店长一定是全文幸运值最高的人……雇一个苏螭，就能吸引来一票义务劳工，难怪他那么看重苏螭Σ(っ °Д °;)っ 谢谢大家的踊跃留言哦，我会一一回復的，等我一会儿(●???●) 第十九章 梦想家【四】 苏螭再见到那只被截肢的白猫时，已经是两天后小笼将它接出宠物医院来到家里了。 白猫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復，不仅如此，失去双腿对一只流浪猫意味着什么，苏螭众人不言而喻。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让白猫极度萎靡，从它被小心翼翼接进家里开始，苏螭便没听到它的一点声响。 它总是悄无声息地趴在毛毯上，毫无生气。 小笼和苏虬对白猫没有过多言语上的安慰——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一只已经残废的猫，他们只是遵照医嘱照顾好它，然后呆在家中，静待深夜来临。 等到夜隆隆深邃的时候，苏螭将白猫放进一个四面镂空的猫包里，在方形小包拉拢之前，她用一条黑色缎带绑住了白猫的眼睛。 什么也看不见的白猫安安分分地呆在猫包里，苏螭连包带猫抱在怀里，对阳台上等候已久的苏虬说道：「可以了。」 苏虬点点头，微微一笑，身体下俯的顷刻，他原先生长着双臂的位置上蓦然延展出两只巨大的翅膀。 「哇唔！」小笼在苏螭身边惊嘆道：「就算中国的龙不一定存在，史前翼龙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苏虬变成的鸟并非小笼口中的史前翼龙，而是至今仍然存在的北方金雕，这种勐禽相比别的鹰类，飞行更加敏捷有力，身形也更加庞大——即使是普通成年金雕，翅膀延展开来也足有两米多，更何况是苏虬催动体内基因变化出来的升级版金雕。 苏螭对自家兄长的「超能力」见怪不怪，她抱着猫包快步走向那只大鸟，并催促道：「快点，不要让人看见了。」 小笼立即跟上，跃跃欲试地要往金雕背上爬。 苏螭将她一把揪下，叮嘱道：「我抱着猫，没法抓紧它，你坐我后面，抱着我。」 小笼恍然大悟，「对对对，你先上去。」 苏螭爬上金雕背部，她刚刚坐稳，后头小笼也爬上来，紧挨在苏螭背后坐下，她的一只手从苏螭后腰伸出，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苏螭身体一僵，别扭道：「别抱这么紧。」 小笼却不依不挠地压上来，认真说道：「摔下去怎么……咿呀！」 就在她们俩对话的间隙里，犹如翼龙一样的金雕已经抬起遍覆羽毛的腿跨上栏杆，翅膀一挥一拍间，它的身体已经踏开阳台的护栏，沖向长夜高空。 苏螭特意挑了个阴天执行计划，月亮遮蔽，万里无星，高空之中能见度差，给了她们极好的隐蔽效果。 尽管如此，盛夏夜风凉飕飕地刮在苏螭脸上，虽不刺骨，但也吹得她双目紧闭脸皮生疼，更要命的是，在她身后还坐着个从来不懂「老实」二字为何物的小笼。 「呜哇哇哇！」小笼紧靠苏螭，从升天之时便一路兴奋大笑，「哈哈哈哈哈！」 苏螭嫌她聒噪，骂道：「闭嘴！」 小笼靠近苏螭耳边，拉长了语调笑道：「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苏螭气道：「你闭嘴！」 「哈哈哈！」小笼手臂一缩，更加用力地抱紧苏螭，笑道：「苏螭，飞翔的感觉原来这么好！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做一只飞鸟，永生永世翱翔在九天之上，不復着陆！」 高空之上冷风如刀，苏螭与小笼离得极近，她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卷着风声传到苏螭耳里，振聋发聩。 她们身下的金雕苏虬一定也听到了小笼酣畅淋漓的笑声，它长翅舒展，绕着本市最高的建筑物顶塔旋转一圈，并长鸣三声，仪式一般。 身下是城市万千闪烁霓虹，赤橙黄绿青蓝紫，炫彩非凡，入视瑰境。 毕竟是在城市里，苏虬就算有心带着她们驰骋夜空欣赏夜景，也不得不收敛七分，渐渐拔高身姿，平稳顺遂地飞上云层之中，并穿过厚厚叠叠的乌云，冲破云霄。 眼前所见骤然开阔起来。 云层之上，恍如仙境。 苏螭觉得自己唿吸有碍，但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头问小笼道：「你准备好了吗？」 小笼点点头，骄傲笑道：「包在我身上！」 苏螭低头打开猫包，将猫眼上覆盖的缎带解开。 白猫难以适应地摇摇头，眨眨眼，紧接着，它两只明亮漂亮的黄眼睛骤然瞪大。 就连苏螭都忍不住微微睁大了双目。 就在她们身下，苏虬所变的金雕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居然真的是一条只在影视画卷里见过的黑色虬龙。 龙首之上，两方长角斜出，威武赫赫，叫人不敢直视。 白猫显然被惊懵了，她从方形猫包里努力昂起上半身，前爪搭在包沿上，冷风将它的鬍子吹得贴紧面颊，一张小脸也几近变形，但它没有害怕，反而双目圆熘有神，炯炯发光。 苏螭瞧见白猫的神色，心知小傢伙对这结局已经满意，她刚在心里琢磨着何时结束，身后忽然传来小笼低低哑哑的笑声。 苏螭好奇回头。 哗。 小笼满头银白长发随风摇曳，高空之上，游龙之嵴，她就像一个即将羽化的仙人，随时要乘奔御风而去。 第36页 长风灌眼，苏螭忽觉刺痛，嘴里呢喃，「……小……」 身下的白猫忽而发出一声惊喜的颤叫声。 苏螭朝前看去，立即恼怒叫道：「小笼！」 就在虬龙左右两侧，一条红龙和一条青龙游弋而出，在黑夜云层之上，更添壮丽。 身下黑色虬龙左右摇摆脑袋，显然也在纳闷何时多出了两个「同伴」。 苏螭正要责怪小笼过分损耗精力，可她正打算回身，身后一直紧搂着她腰部的手忽地松开了。 苏螭吓了一跳。 那手已经沿着苏螭的腰部滑开。 苏螭心上骤然升起强烈的不祥，她再顾不上其他，转身朝着那手松开的方向不顾一切地抓去。 就在苏螭背后，白髮苍茫的小笼已然脱力，她双眼微闭，身体后倾，无可抑制地朝高空跌去。 「小笼！」苏螭惊恐到声音扭曲，伸长到极致的手终于抓住小笼的手。 牢牢抓住。 白髮一瞬间散开，苏螭视野一花，她手心里攥着的已经不是小笼，而是一只瘦瘦小小的白毛狐狸。 狐狸体小轻便，苏螭一缩手，就将它捞回怀里紧紧抱住。 砰砰砰。 砰砰砰。 苏螭的心跳响彻夜空，刀子似的冷风也不能将她背嵴上冒出的冷汗吹干。 从出生到现在，苏螭从未像刚才紧张害怕到肝胆欲裂过。 她的手犹在发抖。 小笼，小笼，小笼。 苏螭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嚼吧嚼吧，生吞活剥了。 --- 「不知所谓！不知轻重！好大喜功！沽名钓誉！不切实际！说好了的事情为什么要擅作主张临时改变？如果我当时晚了一秒怎么办？」苏螭在客厅里来来回迴转圈，简直气到七窍生烟，「老天爷让你的脑子长得比你眼珠子大不是为了让你鼠目寸光，而是要你三思而后行的！」 客厅墙角，一只白毛狐狸蹲坐在墙壁前，显然正在「面壁思过」。 「一开始根据你的身体状况给你制定行之有效的办法不是为了让你挥霍你好不容易恢復回来的精力！」苏螭骂完长句，停顿下来深吸一口气。 白毛狐狸趁着这个间隙，对着墙壁连连点头，并说道：「对对对！」 苏螭抓起桌上的水杯勐灌一口凉水，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对错什么时候再吃饭！」 「……哦。」白毛狐狸不敢回头，只能讷讷答应。 它好想应一句新学来的电影台词。 小孩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但是估计会火上浇油，想想还是算了。 苏螭气得累了，扑通躺到沙发上休息。 清晨的凉风吹起窗帘一角，小狐狸偷偷转了脑袋往窗外的蔚蓝晴天望去。 鸟语花香，晨光怡人。 小狐狸深吸一口气，再窃窃看向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苏螭，即使被骂，心情也是一派春光明媚的模样。 昨夜在虬龙之背，苏螭胆颤心惊不顾危险奋力抓住自己的样子，小笼全部记得。 好像只为了那一剎间的紧张，她今天所挨的责骂都是值得的。 尽管她真的不是故意让自己深陷险境。 高空、云层、大风、夜幕、黑龙。 小笼也不知道自己在当时当刻究竟是被什么蛊惑了心神，居然宁可耗费刚刚恢復的心神，也要让无边夜空之上出现一条红龙和另一条青龙。 就好像它们理应现身，和黑龙并肩而行。 就算是梦，好歹也是一场经由她手实现了的美梦。 小狐狸望着窗外的晨光，心满意足地笑。 第二十章 梦想家【五】 因为小笼又变回了小狐狸的模样，苏螭只能再次替她向店长请假，并包办了去宠物医院照顾白猫的一切差事。 至于苏虬，他半夜把因为兴奋差点口吐白沫昏死过去的白猫重新送回宠物医院后，不知受了苏螭什么嘱託，至今未归。 苏螭一个人来到宠物医院，坐在前台登记资料的还是那位宠物医生，见到苏螭，医生立即笑道：「正好我也想联繫你。」 苏螭问道：「怎么了？」 「你跟我来了就知道。」医生神秘兮兮笑道：「连我都大吃一惊呢。」 苏螭莫名其妙地跟随医生来到先前的宠物病房，这间病房里关了好几只宠物，有猫有狗有豚鼠还有一只鹦鹉。 「发现了吗？」医生笑嘻嘻问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 「……吵。」苏螭皱眉道：「……好吵。」 确实，比起苏螭第一次来到这间宠物病房时感受到的安静默然，今日的病房可以说是嘈杂到鼎沸的。 不仅是相邻铁笼里的几只猫正在喵呜喵呜地相互叫嚣，底下分离开来的拉布拉多和哈士奇也在各自的笼子里汪汪直叫，甚至连最顶上的几只豚鼠和兔子都用小爪子扒着笼子，一边窸窸窣窣交流一边拿好奇的眼看向门口的苏螭。 苏螭走向白猫，只见一日前还生无可恋的白猫此时却精神抖擞地昂起上半身，双目晶亮地沖苏螭喵呜叫唤。 「你们昨天带它去了哪里？不过出去一趟，为什么它回来后却像重新捡回一条命，精力十足，连带着挑起了这些病号的兴致，都集体叫嚣了一早上了。」宠物医生啧啧称奇道：「重燃生命之光，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第37页 苏螭盯着神情大有不同的白猫，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是带它去看了回平时看不见的东西罢了。」 「什么东西这么神奇？」宠物医生好奇道：「弄的我也想去看看了。」 苏螭想起白髮飘扬的小笼，喃喃道：「……梦想。」 「什么？」宠物医生没听清她的话，低头追问道：「你说什么？」 苏螭摇摇头，转身正色问道：「我订做的东西呢？有着落了吗？」 「哦，那个啊，没问题。」医生笑道。 苏螭点点头。 宠物病房里仍旧热闹非凡，所有的动物都在争先恐后地发出自己的声响，它们就像正在参加自由辩论的无纪律选手，只管陈述意见，却未必听得进旁人的话。 苏螭忽然庆幸自己听不懂它们的语言，便不用为它们感到烦恼。 医生出门给苏螭列印白猫的住院单，苏螭停留了一会儿，正要走出病房，门口被细细铁链锁在吊杆上的鹦鹉忽然低下头，沖她嘎嘎叫道：「龙！龙！」 苏螭一怔，抬头看向鹦鹉时，鹦鹉又转开身体，无聊地扑打翅膀道：「骗人！骗人！骗人！」 苏螭盯着那只绿毛红顶鹦鹉，微微皱眉。 宠物医生拿着住院治疗清单回到苏螭面前，笑道：「苏小姐，你是付现还是刷卡？」 苏螭接过单子，看到底下的总金额，额角一抽，再次坚定要把小笼关紧闭的决心。 等待苏螭刷卡签字的时候，宠物医生不甘心地追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那只猫的状态就像做了场梦，前后判若两人，我作为医生，也想学习参考一下。」 「不必了。」苏螭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转身走人。 这世间，苏螭只认识一个能够造梦的人，而这个人，目前正在她家里面壁思过。 --- 苏螭去了趟宠物医院，又去了趟生鲜超市，再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四点多了。 客厅里，本该面壁一天的小狐狸却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苏虬玩起了抽鬼牌，苏虬大概抽中了鬼牌，这会儿正被小狐狸骑在背上满客厅学乌龟爬。 见到门口的苏螭，这俩傢伙纷纷抬起头，笑着各自打了声招唿。 「苏螭！」 「妹妹！」 「……」苏螭黑着脸将装满食物的塑胶袋提进厨房，手一甩，厨房的玻璃门咚锵上锁，将她与门外的那两个傻子隔绝开来。 晚饭很快做好，因为客厅的玻璃矮桌在上回的「事故」中被狼妖小笼踩坏，他们只能席地而坐，把地板当成了饭桌。 苏螭在分饭和汤的时候各自分成三份，此外再无多余，饭桌上甚至多了份夹菜的公筷。 没手的小狐狸奇怪道：「这筷子做什么用？」 苏螭斜睨它一眼，冷冷说道：「防止传染。」 「传染什么？」苏虬疑惑道，「有人生病了吗？」 苏螭想也不想地答道：「愚蠢和感冒都是流行病，都会传染。」 「嘿嘿嘿……」小狐狸笑。 苏虬也笑，「哈哈哈……」 今天这顿饭，一样在三分之二的愉快和三分之一的不愉快里，愉快地度过了呢。 --- 白猫从手术到出院，花了将近半个月时间，等到宠物医生和小笼在病房门口各自拉响一束纸炮，苏虬抱着白猫笑眯眯数漫天的彩色纸片时，苏螭带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宠物医院里。 小笼第一眼便认出那个男人，她惊讶道：「喔唔！你是那个喝醉后吐在我们店门口的傢伙！」 「咳！」苏虬说道：「他也是真正发现这只猫的人。」 男人这回只穿了身寻常便装，看上去年轻许多，他垂着手笑道：「上次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们。」 「你来做什么？」小笼笑道：「你还是清醒的模样好看些。」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 苏螭言简意赅说道：「他想领养这只猫。」 「诶？」最让小笼惊讶的是，不管是苏虬还是宠物医生，对这件事似乎都心知肚明。 男人说道：「我在这个城市打拼了七年，生意到底还是失败了，喝醉的那一晚其实是我想和朋友们告别，可是到头来，不仅仅是身外物，就连情谊都是假的。我要离开这里了，临走前，我想从这里带走一件东西，一件能证明我曾经在这儿颠沛流离过的东西。」 「所以你想带走它？」苏虬瞪大眼。 「这位小哥后来找到我，他说因为我的关系，这只猫得救了。」男人说道：「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我遇到了同样落魄的它，我们也同样失去了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我总觉得，我和它是有缘分的，所以我想照顾它。」 小笼犹豫不决地看向苏螭。 苏螭指向白猫，说道：「别看我，问它。」 小笼看向白猫。 白猫听不懂人言，但它一直好奇地看着新出现的陌生男人。 男人努力睁大眼睛，学着网络上查到的知识，对着猫认认真真地眨了下眼睛。 据说这是猫语言里的亲吻。 苏虬将白猫递给男人，男人小心翼翼接过，和它四目相对。 白猫伸出前掌，用厚厚的肉垫碰了男人的鼻子。 男人噗嗤笑出声。 苏螭忽然开口道：「医生，把单子给他。」 第38页 「好嘞！」宠物医生只等着这一刻，立即从背后掏出一叠早已备好的单子，笑道：「这是这只猫住院期间的全部开销。」 男人接过单子，刚才还笑成向日葵的脸立即耷拉如葵花籽。 苏螭说道：「既然是和你命运相通的猫，救它一命的花销，你也承担了吧。」 男人抱着白猫，一咬牙，当真刷卡付款。 宠物医生兴高采烈地从办公桌底下搬出两个用横杆炼接在一起的小轮子，横杆上面戴着皮套，轮子之上又有搭杆。 医生笑道：「苏螭，按照你吩咐为它量身订做的，虽然难免残疾，但它又可以像过去一样跑来跑去了。」 苏螭点点头，一张脸似乎永远看不出喜怒哀乐。 --- 男人抱着白猫离开后，苏虬笑道：「刚才那笔钱是他剩下的最后一笔存款。」 「你怎么知道？」小笼问道。 苏虬笑道：「妹妹让我暗中查过他，他是个好人，就是不太聪明，因此才会破产。」 「不聪明的人有不聪明的好处。」宠物医生捧着杯热茶笑道。 小笼又问道：「既然是好人，为什么要拿走他的钱？」 宠物医生笑道：「花大钱领养回去的猫，就算不疼猫，也得疼疼这笔钱，顺便看看他的决心，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说，把猫当成家人善待。这招虽然狠了点，但从猫的角度考虑，也不失好办法。钱么，总是能再赚回来的，但是好主人却难找。更何况，这钱苏小姐早付过了，这笔钱，过段时间就会打回那人帐户上的。」 门外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春雨一般。 小笼看向门口低头摁着手机的苏螭，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苏虬站到小笼身边，轻拍她的肩膀，低声笑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妹妹是真正的成年人了吗？」 小笼似懂非懂。 「从寻找产商定制专用的宠物轮椅，到物色主人，调查主人，并最终将它放心託付出去，妹妹会把我们考虑不到的事情一一办妥，她从来不说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她做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给它找到真正的家。」苏虬苦笑道：「我们所实现的梦想，其实在过分遥远的高空，但是生活，是需要脚踏实地的。」 「……家。」小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边的苏螭。 苏螭并没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眉间微锁，不知在思索什么。 「苏虬。」小笼轻声唤道。 「嗯？」苏虬低下头。 「你有梦想吗？」小笼问道。 苏虬思考片刻，摇摇头，「暂时没有。你有吗？」 小笼看向门外的苏螭，嘴角微勾，眉间落下一点盛夏的温度，浅笑道：「我有。」 作者有话要说：　　苏螭觉得小笼棒棒哒，小笼又觉得苏螭棒棒哒，哈哈哈，我觉得她们都是棒棒哒。 第二十一章 香樟木【一】 「小笼。」深夜的超市里，苏螭搬出一箱袋装方便面，一边往货柜上填充，一边说道：「你的身体已经恢復正常了吧。」 「哦，差不多了。」隔着一道货柜，小笼站在苏螭对面整理包装明亮的各色饼干。 透过货柜的空隙，苏螭一抬眼，便能看到对面心情愉悦的小笼，她本来就是个爱笑的人，心情大好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所有春光一併展现在脸上。 苏螭心下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坚定说出口，「既然如此，我想你可以回自己家了。」 「诶？」小笼一把推开货架上的饼干方便面，只差将脸塞进货架间，凑近苏螭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为什么？」 苏螭用两根手指将小笼的脸推出货架，又将散开的食物重新归拢整理，这才淡然道：「我穷，养不起你和苏虬两个人。」 「我有工资啊。」小笼急道：「店长马上就要发工资给我了！」 「……你没有算过吗？」苏螭心中哭笑不得，脸上却无什表情地说道：「你的工资一大半都被拿去抵你偷吃的零食了。」 「什么？我是把整个超市的零食都吃光了吗？」小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她的手掌不停地拨扯头髮，好不容易想起这事的决策人，立即笃定道：「不行，我要去找店长！」 说完，她兴沖沖跑出货柜，朝收银台上的电话奔去，不顾一切地给熟睡中的店长打电话。 苏螭等她打通了电话，这才抬起头朝那个白髮少女定睛望去。 小笼抓着话筒的手很紧，她在讲话的时候总是伴随着许多肢体动作，有时候天真可爱，有时候凶神恶煞，有时候可以温暖善良，有时候也会恶贯满盈。 苏螭说不清这个人与生俱来的种种性情，总之，没有一点是和自己相似的。 其实住不住在一切都是无所谓的，以小笼那种黏人的性格，就算把她从家里赶走，她也能分分钟贴上来，与你纠缠个没完没了，因此苏螭要她离开的话不过说了个七分满，其中有几分真心只有她自己明白。 有些时候，不过是想挣扎一番，代表她曾经好歹负隅顽抗过。 --- 苏螭拿穷来要挟小笼，小笼既不能偷又不能抢，如蛇恰恰被摁住了七寸，便耷拉了一整晚的长脸，无计可施。 到了清晨，半夜被吵醒的店长黑着眼圈前来换班，瞧见萎靡不振的小笼，叫苦连天道：「为了钱憔悴成这样又是何苦？来来来，你过来签字画押，我可以预支下个月的工资给你。」 第39页 小笼兴高采烈地跳过去看所谓的「合同」，结果发现那分明就是份吃人不吐骨头的卖身契，立即发作，拔了门口母鸡的鸡毛，追着店长满超市闹腾。 收拾好了东西的苏螭推开玻璃门，轻声唤了一句，「小笼，走了。」 「哦。」小笼扔掉鸡毛和店长，小狗一样跟在苏螭身后。 两个人头顶朝阳脚踩晨露回到家，惊讶地发现客厅沙发前竟然多了张款式老旧四角坚硬的方桌。 苏螭愣在大门口，皱眉盯着那古朴方桌，有些犹豫要不要踏进自己家大门。 「这是什么？」警惕心没有苏螭那么强烈的小笼已经围着方桌转了半天，好奇道：「这桌子又老又丑，谁把它搬进来的？还摆在这个地方？」 苏螭想了想，高声唤道：「苏虬！」 大哥苏虬从卧室里揉着脖子走出来，睡眼惺忪地答道：「你们回来了啊……」 苏螭沉下脸指着那桌子问道：「那桌子是怎么回事？」 「哦……我买的。」苏虬说道：「家里不是没有吃饭的桌子了吗」 小笼将手撑在桌面上，用力摁了摁，奇怪道：「你为什么要买一张这么老旧的桌子，方方大大的，还高，如果不再买三张凳子，我们是要站着吃饭吗？」 苏虬和她一起围着方桌瞎捣鼓，说道：「不会啊，饭桌本来就该这么高啊。」 「可是……」小笼瘪着嘴，还是嫌丑。 门口的苏螭打断他们的对话，忽然问道：「你哪里来的钱买桌子？」 苏虬顿时心虚道：「我把你银行卡里的钱给取出来了……」 苏螭强忍住内心的不祥预感，摁着微微抽搐的额头，低声问道：「……多少钱？」 苏虬这么高大挺拔的男人在被妹妹问到价格时，也忍不住低下头扭捏起衣摆，嘀咕道：「……五万。」 「……」苏螭觉得自己太阳穴那儿的青筋已经要跳出脑壳了。 小笼见苏螭铁青着脸，又见苏虬颔首低眉，即使再不通人情，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险兆，她默默退后一步，悄悄远离罪魁祸首苏虬。 苏螭的声音从未如此低沉冷峻过，「……五万块的破桌子，你好大的手笔。」 「妹妹你听我解释啊！这桌子是人家家里祖传的家具，别说是这木头，单说它从明末清初传到现在，如果不是因为那老太太家里有变故急需用钱，五万块哪里买的来？」苏虬急道：「你来闻闻，这桌子真的是香的。」 「……」苏螭有点不忍直视自己亲兄长的智商了。 这么寻常的骗术，他究竟是如何上当的？ 苏虬见苏螭不信，抓了旁边小笼的胳膊说道：「这木头的年纪骗不了人的，不信你问小笼！」 「什什什么？」小笼没想到战火突然波及到自己头上，紧张道：「我怎么知道！诶，五万块很贵吗？」 「……我至今的全部积蓄。」苏螭怒极反笑，「小笼，如果我还有这五万块，你就算一时拿不到工资，也可以在我这儿继续吃住一段时间。」 这话一说出口，本来就为钱所困的小笼登时就恼了，她放开方桌，一脚跳到苏虬身上挂着，气得直掐他脖子，「把钱还给苏螭！快还给苏螭！」 苏虬急道：「可是我已经货到付款了啊。」 「退货！」苏螭怒不可遏。 「退货！」小笼同仇敌忾。 苏虬把小笼从自己身上抓下来，拎着她胳膊将她塞到方桌上坐下，垂死挣扎道：「你先坐坐看，这桌子真的很好。」 小笼正要挣扎，身下一晃，她一头撞进苏虬硬帮帮的胸膛，惊异道：「呜，地震了？」 苏虬扶稳小笼摇头道：「没有啊。」 「可是……诶？」小笼刚刚重新坐稳，身下的方木桌子忽然左右摇晃起来，它晃动地太剧烈，小笼只能压低身抓紧桌沿，大叫道：「还说没有地震！」 可事实上，整个客厅除了她身底下的方木桌子外，没有一样东西是有在震动的。 苏螭盯着那张像是被安装上了强力马达自主晃动的桌子，惊道：「苏虬，快拦住它！」 苏虬离小笼本来就近，未等苏螭吩咐，他已经伸手摁住桌角，用力压制这张古怪木桌的咚咚震动。 谁知在苏虬的钳制之下，原本稍有平稳的木桌就像长了脚——它本来就有四只脚——从苏虬的手掌下向后急退，一熘烟抵在了沙发前。 苏虬愕然地看向木桌，「这……」 苏螭也惊疑不定，「……」 被塞在了方木桌上一时间骑虎难下的小笼似乎还未回过神，讷讷地在苏螭和苏虬之间来回扫视，「……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根本没人有答案。 苏虬与方木桌子成斗牛之势，他们各自蓄势待发，客厅里陷入诡异的死静。 几秒钟后，苏虬伸长胳膊扑长方桌，桌子四脚一迈，极其灵活地避过苏虬，带着小笼在客厅里像匹疯马般拔足狂奔。 「啊啊啊啊！」小笼在桌面上被颠得头昏脑胀，就连叫喊都显出方桌得得得狂奔的节奏感。 「别跑！」苏虬急得面红耳赤，也不知是在追方桌，还是要去抓小笼。 苏螭站在大门口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在自家客厅里还能瞧见如此猎奇的一幕。 第40页 就在苏螭怔愣间，被追得无处可躲的方木桌子带着手足无措的小笼直直冲向大门。 它想逃跑。 可是门前却堵着个无处可去的苏螭。 「妹妹！」苏虬急唿。 「苏螭！」小笼尖叫。 方桌在撞上苏螭的前一刻，小笼从桌上飞身扑出，挡在了呆若木鸡的苏螭身前。 砰。 方桌撞上小笼的背，小笼抱着苏螭撞上大门，紧随其后的苏虬拉住了方桌翘起的一条桌腿。 咚。 喧嚣一时的客厅终于恢復平静。 --- 「疼疼疼！」小笼盘腿坐在沙发上，拔高了声音响亮哀嚎。 「闭嘴！」苏螭坐在她身后，一手撩高她的衣服，一手揉热了红花油，往她背后的淤青上摁压揉散。 客厅里，方木桌子被五花大绑捆在角落里，尽管如此，它依旧不老实，恨不得挣开绳子继续破坏世界和平。 苏虬从卧室里拎了跌打药出来，一见到小笼红红白白青青紫紫的背，惊地立即背过身，支吾道：「伤伤伤伤得重不重？」 小笼倒是无所谓，苏螭瞥了自己哥哥一眼，没有说话。 苏虬背对着她们俩，将药放到地上，斜指了方木桌子，问道：「现在怎么办？」 苏螭毫不犹豫说道：「退货。」 小笼义愤填膺地帮腔道：「没错，换钱！钱钱钱！钱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苏虬蹲到挣扎不休的方桌前，疑惑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笼气愤道：「你傻啊！几百年的桌子，又是在老家庭里接触了几代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早就成了精怪，说不定还是人家世代家传的镇家宝，哪里是你想买就能买的？你问过人家桌子的意见了吗？昂？」 「呃……」苏虬郁闷道：「……把桌子卖给我的人什么也没说啊。」 「……傻。」苏螭摇摇头，恨铁不成钢。 小笼也摇摇头，落井下石道：「是真的傻。」 作者有话要说：　　说小龙哥哥有一颗小鹿斑比一样心灵，头顶上冒出来的一定是鹿角的……放学别跑，小苏妹妹一定不会打你的=-= 第二十二章 香樟木【二】 苏虬在客厅墙角面壁思过了十分钟后，终于心如死灰，接受了自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莫须有罪名，在小笼鸡毛掸子的鞭笞下，将受骗过程详细交代。 原来他昨晚半夜熘到山上磨练自己作为野兽的各项技艺时，在山腰一户农家院子里听到了哭声，他一时心软，天将亮时作为人类，特地去探访了农户。 农舍里只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唉声嘆气，苏虬询问了缘由，那女人说自己丈夫出了事故手术治疗要花钱，可是家里一贫如洗，唯一值钱的一张桌子也被人当做仿旧赝品典当不出去。 貌美女人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红肿如核，起了怜悯之心的苏虬怎么看都不觉得她在说谎，待他瞧见那张待售的方木桌子后，更加肯定了年轻女人的可怜。 「那桌子既然能成精，说明确实是前清的古物，」苏虬可怜兮兮说道：「那木材也是很不错的香樟木，本来是那家里当做书案用的，那女人确实没有骗我，我本来也是想先给她救急，等桌子拿回来，再找个可靠卖家转手卖掉。」 「就那玩意儿，你打算卖给谁？」小笼手里的鸡毛掸子利剑一样戳向即使被绑也要噔噔噔四脚乱踹的方木桌子，难以置信道：「或者说，你想害谁？」 苏虬耷拉下脸，长嘆一声。 听了这么多，苏螭从沙发上站起身，冷着脸说道：「走吧，先去找那女人，是不是骗子，一看就知。」 小笼拍拍苏虬的肩膀，笑道：「走吧走吧傻大个。」 苏虬也从墙角站起身，愁眉苦脸地带着两个女孩出门寻仇，不，是退货。 --- 苏虬口中的半山腰距离市区并不远，他们拦了辆计程车，很快就在山上找到了苏虬遇见年轻女人的那栋农舍。 小笼这回长了心眼，进院子之前先缠着苏螭问道：「这房子风水怎么样？吉乎？邪乎？能进乎？」 苏螭越过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小笼这才迈开大步跨进院子，几步跑到前头，咚咚咚敲响农家紧闭的大门。 门窗都锁着，半天没人应答。 小笼怀疑道：「不会是捲款逃逸了吧？」 苏螭的视线扫过积满灰尘的窗台，默然不语。 苏虬正要爬上人家窗户往里瞧的时候，隔壁院子里跑出个怀抱婴儿的中年妇人，义正言辞问他们道：「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这家的女主人呢？」苏虬客客气气地问道：「我找她有事。」 「什么女主人？」中年妇人阴沉下脸，怒道：「这家里几十年前就是个荒宅，根本不住人，哪里来的女主人！你们大白天的，胡说八道什么？」 「没人？」苏虬茫然地睁大眼，「可是我昨晚确确实实在这家里见到一个年轻女人，她穿着条黄色裙子，年轻漂亮，一边哭一边和我说……」 「呸呸呸！阿弥陀佛！」中年妇人抱着孩子直往地上吐唾沫，气道：「快别说了！晦气！」 苏虬转头疑惑地看向苏螭。 苏螭也是不解，她朝中年妇人走去，中年妇人却赶紧后退，生怕这些人身带不祥，口里骂道：「你别过来！」 第41页 「……我不过去，我就站在这儿说话。」苏螭隔着几米远，皱眉问道：「你知道这家里有个刚刚出了事还在抢救的男人吗？」 「我怎么知道！不都说这儿没住人了吗？」中年妇人越想越害怕，白着张脸，见鬼似的往家跑。 三个人一起往院外走去，小笼生气道：「难不成真被骗了？」 苏虬着急道：「我怎么会看错？」 小笼取笑道：「你难不成真是活见鬼了？没想到鬼也有财迷心窍的。」 「……从不知道，鬼也是要卖桌子的。」苏虬有气无力道：「现在想想，说不定真是鬼……」 「不一定是鬼，你应该也没看错，」二人身后，苏螭忽然说道：「那年轻女人，说不定就是那张桌子。」 --- 苏螭他们回到家，客厅里，被绳子结结实实绑在墙柱边上的方木桌子依旧不老实，居然趁着他们不在家，偷偷拿桌脚磨蹭绳子，想把绳子磨断。 苏虬蹲在方木桌子前，恳求道：「你快把你主子供出来，我保证不折磨你。」 「跟它废什么话，」小笼一脚踹开苏虬，她不知从哪弄出把铁锯，狰狞笑道：「先让我把它的一条腿锯下来再说！然后我还有汽油，再往它身上烧出几个窟窿，死不了，但也绝对痛不欲生！呵呵呵呵呵呵呵！」 方木桌子在小笼的逼近下节节败退，最后干脆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苏螭独自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盛夏白昼，她在外头跑了一圈，背上衣服早已汗湿。 喝光了杯里的水，苏螭一转身，却被骤然逼近自己的一张女人脸吓了一跳，手里杯子落到地上，哐当，碎了。 「姑娘救救我！救救我！」这位陌生女人紧拉住苏螭的手，恨不得往她怀里钻，边哭边骂：「他们要放火烧我！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太惨无人道了！太吓人了！」 苏螭被推到水池边上，惊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女人是谁？ 这女人怎么进的她家大门？ 这女人…… 等等。 「你是……」苏螭脑子里警钟长鸣，大喊道：「小笼！苏虬！」 听到苏螭的唿唤后，身轻体便的小笼最先冲进厨房，揪着陌生女人的后衣领，一把将她甩飞出去。 陌生女人撞进随后赶进来的苏虬怀里，一阵头晕目眩后，又被苏虬抓了个正着。 「就是你！」苏虬紧紧攥住女人的手腕，气到横眉竖眼，「欺骗了我感情的傢伙！」 「……」苏螭翻了个白眼。 小笼将手掌撑在嘴前，小声提醒道：「喂，是钱啦。」 苏虬愤怒回头，「同情心也是感情！」 小笼捂住嘴，不说话了。 苏虬逼问陌生女人道：「你为什么骗我？钱呢？我妹妹的钱去了哪里？」 陌生女人手腕被捏疼，龇牙咧嘴叫嚷道：「我没有骗你！钱都送去了医院，全在医院里！」 小笼质问道：「你一个精怪，哪里来的人类丈夫？」 「他不是我丈夫，但是他是我主人，我必须救他！」陌生女人高声哭叫道：「家里没有钱！唯一值钱的就是我，不把我卖了，谁还能救他！」 「什么情况？」苏虬松开了钳制着女人的手，问道：「你是为了救你主人？」 苏螭看向身穿鹅黄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她确实如苏虬所说，貌美如花，见者生怜。 黄衣女人揉着手腕，面有哀色，「就像你们猜的，我确实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百年香樟桌，见多了人世间悲欢离合后，渐渐的，我也有了点能力，就成了你们口中的精怪，但我从没害过人，我只要守着我的家人继续十年百年地过下去就好了。」 「那你主人……」小笼疑惑道。 「想必你们去找我的时候也了解到了，我们家里家道中落，到了我小主人这一代，更是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孩子。本来我也不奢求什么，只盼着小主人平平安安结婚生子，做一世幸福凡人。」黄衣女人脸色痛苦之色更甚，「可是谁知道，小主人几天前在楼顶拍照，不慎摔下楼，虽然有人家阳台拦住了他，但是几米高的位置脑袋落地，差点性命不保。」 「那后来呢？」苏虬问道。 黄衣女人哀哀哭道：「因为小主人身边没有亲人，我只能显出人形将他送进医院，小主人的全部积蓄在他做完第一场急救手术后便所剩无几，他至今昏迷未醒，医生还要留他在重症监护室观察，术后住院恢復，包括今后调理养伤，都是不菲的一笔帐，我实在没办法，便想将自己卖了换钱，可谁知因为我成了精，那桌子不知不觉便与寻常古物不同，典当行的人怎么看都说是仿旧赝品，出的钱连我家小主人一天的医药费都付不起。」 苏虬问道：「所以我遇见你的那天，你才会哭的那么伤心？」 「我没有守护好小主人，今后又不知该何去何从，实在伤心，那晚便是回祖宅向列祖列宗请罪的，没想到就遇见了你。」黄衣女人说着说着，又要哭出声。 「那苏虬既然买了你，你又来了我家，为什么不能做一张安分守已的饭桌？」小笼奇怪道：「最后既把自己暴露了，还差点伤到苏螭。」 「因为你们说要退货……」黄衣女人嗫嚅道：「我怕你们要我还钱，一时情急才……」 第42页 苏螭问道：「那你家主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本来是想偷熘回去照顾小主人的，但是被你们用绳子绑住了……」黄衣女人委屈道：「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求求你们让我出去，我得去医院看看我家小主人。」 「不行！」苏虬这次学聪明了，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见见你主人我才能相信你的话，走，你带我们去医院。」 黄衣女人本来就担心小主人，忙说道：「那快走吧，只要你们肯让我见见他，我马上就带你们去！」 苏虬和小笼都跟着女人往外走，唯独苏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笼退回到她身边，问道：「你不想去吗？」 苏螭皱眉道：「我不仅自己不想去，说实话也不想让你们去。」 「为什么？」小笼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苏螭嘆气道：「……我怕你们这一去，我损失的就不止是五万块了……」 第二十三章 香樟木【三】 苏螭最后到底还是跟着去了医院，因为小笼提醒她，如果她不去，下一个被卖的，指不定就是她那仁爱世人的哥哥了。 计程车里，小笼询问黄衣女人的姓名。 女人有些腼腆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乌栳o）。 她说那是她的名字。 小笼一听就炸毛，「你看上去没比我大几岁，起这种一喊出口就长辈分的名字显然存心占人便宜，其心可诛，凭什么人人都得把你当祖宗供着吶？」 苏螭一把拉过小笼，将她喋喋不休的嘴死死捂在手里，末了在她手心里写下乌栳两个字，又在她耳边小声教训道：「香樟木又名乌樟、栳樟，人家叫这个名字天经地义。你不识字还得嚷嚷着全天下都知道吶？」 前方司机默默回头瞥了她们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苏虬低头在大腿上偷偷写了半天字，也没写出妹妹说的那个字。 他决定不懂装懂，大愚若智。 --- 去到医院，乌栳一路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带到住院部脑科重症监护室。 透过开阔形的玻璃窗，苏螭确实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躺在临窗的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气若游丝，面若土色。 旁边护士站的小护士看到乌栳，立即上前询问为何一天不见她的人影。 乌栳不敢说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差点汽油烧身，便岔开了话题，询问小主人的病情。 医院里只知道乌栳是男患者的妻子，便事无巨细地将男人今天的情况一一解释给她听。 乌栳越听越难过。 苏螭他们也没说话。 护士走后，乌栳欲哭无泪地喃喃自语，「……怎么还不醒呢？医生也说该醒了，如果再不醒，可就要变成植物人了啊……」 「可能是身体还未痊癒，再过几天，等他状态更好一些，说不定就醒了。」苏虬安慰道。 苏螭张张嘴想说什么，一转眼瞥见小笼像只壁虎似的趴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上，神情古怪，她便问道：「小笼，你在看什么？」 小笼回过头来，问道：「一个本该醒过来却迟迟未醒的人，他是不是自己不想醒来？」 「什么意思？」乌栳惊问道：「他为什么不醒过来，躺在那儿有什么好的？」 「那不一定啊，」小笼从玻璃窗边走开，靠到苏螭身后，泰然自若道：「尘世再好也有诸多烦恼，有些人为了逃避一时的苦境，也是心甘情愿躺在这儿无知无觉一动不动的。要不然，你说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自杀？」 「自杀……」乌栳脸上血色骤退，一张脸就像生嚼了苦瓜，拧得比阴天还黯淡，「……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小主人是怎么从屋顶上摔下去的，他明明站得好好的，又不靠边，又没有其他人……」乌栳勐地扑向苏螭，拉着她的手嚎啕大哭，「他不会真的是自杀吧？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他怎么能自杀，他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他对得起他爹妈吗？他对得起我吗？」 苏螭瞪了小笼一眼，费力从哭到涕泪横流的乌栳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袖，尽力安抚道：「你别听小笼乱讲……\\\" 「怎么是乱讲了？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小笼理所当然地说道：「如果不理解一个人陷入的真正困境，光救回他的命有什么用？你看他不还是醒不过来吗？我觉得对症下药才是正经事。」 「对症下药，怎么对症下药？」乌栳泪眼朦胧地转而拉住了小笼的手，看向她的眼犹如看华佗在世。 「很简单啊。」小笼说得云淡风轻，「看看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呗。」 「脑子里……」乌栳诧异地瞪大眼，「那我怎么知道？」 「她说的看就是真正的看，」苏虬解释道：「有小笼在，这个办法可以一试。」 乌栳面对小笼，已经恨不得将她供奉起来。 「要我进入那傢伙的意识很容易，但是……」小笼忽然转向苏螭，脸上露出狡猾得意的笑，「我要让苏螭和我一起去。」 苏螭莫名奇妙道：「我？」 苏虬也觉得奇怪，「妹妹去做什么？」 小笼理所当然道：「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一个消极失意想要自杀的人，没有一个能说会道足以劝服他的人在场，我们就算去了，不也是白去吗？」 「能说会道？还要劝服他……」苏虬看向沉默不语的苏螭，小声怀疑道：「……我总觉得妹妹应该是掉头就走的那种人吧……」 第43页 乌栳和苏螭相处的时间短，对她的信任感却远超所有人，她当即挽住苏螭的胳膊，抖着哭腔哀求道：「求求你帮帮我家小主人，只要小主人好过来，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你是用我的钱被自动卖进我家的，就算我不帮你，你对我做牛做马，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苏螭冷静说道。 「……诶？」乌栳怔住，半天回不过神来。 「……」苏虬捂住额头，心想这才是妹妹的风格啊。 「噗！」小笼一把搂住苏螭的脖子，靠着她哈哈大笑。 苏螭被她勒住脖子，难受地挣扎了半天，这才推开她，揉着脖子对木讷的乌栳说道：「你只要记住，帮你是我的好意，但绝不是我的义务。」 乌栳连连点头，抖落满脸泪花。 苏螭重重嘆气，转头问小笼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小笼笑道：「很简单，首先，你得睡着。」 --- 睡觉这件事对苏螭而言，恰恰是最难办到的。 苏螭和小笼并排坐在医院寂静无人的楼梯间里，隔着几层楼梯，苏虬和乌栳一左一右站在她们俩身前，各自束手无策。 「爱莫能助。」苏螭摊开双手，说道：「或者让乌栳去吧，毕竟是熟人。」 乌栳一听惊慌道：「不不不，我紧张！」 小笼也不愿意，瘪着嘴扭过了脸，「我不要她。」 苏螭说道：「又不是宜嫁娶忌拆迁的大事，和你喜不喜欢她有什么关系？」 小笼顿时来了精神，撞撞苏螭的胳膊，贼兮兮笑道：「诶诶，你可不要上升到喜不喜欢谁的高度啊！容易让人误会！」 苏螭烦她，推开她的胳膊，就要站起身，「这事你自己挑起来的，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等等！」小笼将半起身的苏螭重新拽下来，一只手从她脖子后面绕过来，手掌贴面，既搂住了苏螭，又捂住了她的耳朵。 苏螭不解地看向与自己面对面的小笼。 小笼的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苏螭的另外一边耳朵，她凑近苏螭，与她距离咫尺，四目相对。 「苏螭，我知道你为什么睡不着。」小笼的笑脸在苏螭眼里逐渐放大。 苏螭惊异地瞪大眼。 可是未等苏螭得到小笼的下文，下一秒，苏螭身体一歪，人已经重重倒进小笼怀里。 「妹妹!」苏虬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紧张地想要扶助苏螭。 小笼却没放手，「没事，她睡着了。」 「睡着了？」苏虬疑惑道：「怎么就跟被打晕了似的？」 「没打晕！」小笼哭笑不得道：「只要让她以为自己是安全的，她其实就能睡着！」 --- 「小苏苏？小小苏？」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纠缠不休，「乖女儿，该睡觉了。」 苏螭从一个温暖的胸怀里睁开眼，瞧见自己许久未见的父亲正站在自己面前，他粗壮有力的两只胳膊正小心翼翼地撑在自己腋下，支撑着她稳稳站直。 苏螭低头朝身下看，立即瞧见了自己矮小白胖的身体。 这模样，好像是还不足五岁的自己。 「……爸爸？」意识十分清醒的苏螭没有被自己吓到，她惊讶过后，立即镇定下来，她先审视了会儿面前的男人，确证了他的确就是自己年轻的父亲后，这才向四周张望。 这是她的房间，是她的童年。 那么，小笼呢？ 她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小笼，因为她还不能确定这究竟是自己真实的记忆，还是小笼又一次创造出来的虚假梦境。 「小小苏，你在看什么？」前头的父亲尽心竭力地帮小苏螭换好衣服后，让她躺倒在舒适柔软的小床上，并为她盖上被子，「要睡觉咯。」 「爸爸，」苏螭试图与眼前的父亲交流，「我的房间里应该还藏着一个人，我要找到她。」 「……」父亲刚毅的脸上露出惊诧，继而苦笑，他抚摸着苏螭的额头，柔声劝道：「宝贝，你的床底下和衣柜里都没有藏着坏人和怪兽，这里很安全，爸爸向你保证，所以，你可以安心睡觉，爸爸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苏螭盯着眼前年轻的父亲，脑子一热，也不知被什么情绪蛊惑了心神，明知不该说却还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道：「骗人。」 父亲惊讶地睁大眼，被女儿当面指责，大概于他也是手足无措的经歷，他慌道：「我哪里骗你了？」 许下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诺言，这本身难道不就是在骗人吗？ 苏螭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掀起被子严严实实盖住脑袋，保持沉默。 父亲动手扯开苏螭脑袋上的被子，叮嘱道：「别捂着自己，你睡觉吧，爸爸等你睡着再走。」 「……嗯。」苏螭从被子里露出半张小脸，乖乖地闭上眼睛，「爸爸……」 「嗯？」父亲回应。 苏螭明知这只是意识里的世界，却还是闭着眼轻声说道：「……其实这是梦，其实我已经睡着了，所以，你可以离开了，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 没有人回应她。 苏螭悄悄睁开眼，却在眼前瞧见一张放大的笑脸，以及笑脸之上白灿灿的一顶鸡窝头髮。 「苏螭，你为什么要说破呢？说破了，这一层幻境结束，你爸爸就只能消失不见了。」小笼坐到儿童床上，晃荡着两条小腿，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在这房间里？」 第44页 苏螭从床上坐起来，冷冷说道：「你怎么捨得不亲眼瞧瞧我的笑话？」 小笼盯着苏螭看了半晌，最后实在憋不住，扑倒在床上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螭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小笼一边捶床，一边捂着肚子笑道：「你这小小模样，连声音都是奶声奶气的，却偏要摆出大人的神情语气，能不好笑吗？哈哈哈哈！」 苏螭低头，注意到自己穿着儿童睡衣的身体并没有随着父亲的消失而变回成年人的模样，她踹了踹小笼，不满道：「让我变成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小笼避开她小孩子似的撒泼打人，两步爬到她面前，捧住她白嫩嫩的小脸蛋，在脸颊上吧唧用力亲上一口，嘿嘿笑道：「这样我才能时刻提醒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 「……无聊。」苏螭用被子擦掉脸上的口水，自己跳下床去，踩着软软的儿童室内拖鞋，冷冷说道：「走吧，去看看那个男人究竟为什么醒不过来。」 「好好好！」小笼连连点头，乐不可支。 走在最前头的苏螭踮起脚尖转动门把，门嘎吱被推开，一束白光从门外强射进屋，苏螭被刺痛地紧闭上眼，但她没有站立不动，而是直接跨出了自己的卧室，来到外头未知的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还烦请大家帮忙收藏一下文章，收藏关系到能不能入v，稍微熟悉我的人也知道我现在就靠着大家给的稿费过活了，所以在此先谢谢大家了，入v之后我会保持日双更的（尽我所能做到），麻烦大家了qaq 【感觉这个地方应该卖卖萌，但又是比较重要的事，就认真地说了，希望大家不要见怪0 0】 第二十四章 香樟木【四】 结果外头除了一片虚白，什么也没有。 苏螭等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小笼，「这是什么？」 「哦，如你所见，就是虚空和荒芜。」小笼双手插在裤兜里，笑起来的模样有些气人。 苏螭又问道：「那我们站在这儿等什么？」 小笼俯下身，沖小孩苏螭笑道：「在等他出生啊。」 「……」苏螭头疼道：「等他醒了，我是不是可以告诉他，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之一。」 小笼俯身将苏螭勐地抱起来，苏螭蓦然离地，唬得急忙抱住小笼的脖子。 「你干……」苏螭就要发怒。 小笼紧紧抱住她，低声说道：「来了。」 她话音刚落，二人身边的白光忽然快速流动，像湍急的河流落下悬崖，扑溅出无数水花。 在悦动的水花和光影一样的激流中，成千上万只雪白的飞鸟骤然冲出水面，从小笼和苏螭身前飞掠而去，腾冲向高空。 「那是什么？」苏螭惊问道。 小笼在万千飞鸟掠身而过中欣然笑道：「是记忆。」 每一只飞鸟都代表了那个男人的一段记忆，从婴儿到男孩，从男孩到少年，再从少年到青年，无数人类的声响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拍翅声吵吵闹闹地迴旋在苏螭耳边，有欢笑，有哭泣，有争吵，有耳语。 苏螭被吵到头疼，她捂住耳朵，将眼睛瞪大到最大。 飞鸟越来越密集，漫天的白色羽毛纷纷落下，苏螭眼花缭乱，几乎要迷失在这一片没有尽头的白里。 「找到了！」一直没有动静的小笼忽然大喝一声，她的手朝前伸出，手掌一张一合，四周无数飞鸟、流水、羽毛和声响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只坡了脚的秃顶白鸟可怜兮兮地站立在小笼掌心。 「就是你了！」小笼得意笑道。 「什么？」苏螭显然没弄明白。 小笼举着白鸟，笑道：「这是钥匙。」 苏螭立即问道：「通往哪里？」 小笼眨眨眼，笑道：「通往某段破碎的，不愿被人提及的黑暗记忆。」 --- 小笼话一说完，她掌心上停着的白鸟忽然变成一团缭绕的黑烟消散而去，小笼抱着不足五岁的苏螭朝前踏出一步，她脚步所到之处，白色退散，黑暗与色彩降临。 苏螭眼睁睁看着世界被颠覆，连眼睛都未眨，她们俩已经站在了某栋楼房的顶楼水塔上，身前不远处，是一个架着三脚架正在拍摄夜景的年轻男人。 男人背对着她们，尽管并不相熟，苏螭还是认出了这个男人正是乌栳躺在病床上的小主人。 小笼抱着苏螭走到男人侧边，两个人一起好奇地盯着男人看。 男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俩的存在，他一直弯腰盯着镜头，他很有耐心，也很有毅力，全神贯注地像是对待心心念念的珍宝。 苏螭看向周围，疑惑道：「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距离边缘也有一段距离，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 「看他这样，不像是自杀啊。」小笼也感到奇怪，她揣测道：「不会是拍到什么旷世奇作，一时兴奋摔下去的吧？」 苏螭嗤之以鼻，「你以为是你吗？」 小笼皱皱鼻子就要反驳，身边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疑问，「咦？」 苏螭和小笼立即盯向男人。 男人的脸从镜头里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远处的高楼，「……那是什么东西？」 苏螭和小笼随着男人的视线，也朝远处夜里的高楼望去。 第45页 但是她们也和男人一样，什么都没看见。 男人又将脸埋进相机，嘴里不停喃喃自语，「……什么东西……好奇怪啊……」 苏螭也想凑过去查看男人的相机，可是小笼却一把将她拽回怀里，「危险！」 还未等苏螭看清楚小笼所说的危险是什么东西时，一团巨大的黑影从高空垂直落下，气势惊人，却又悄无声息地落在男人身后。 苏螭骇然后仰。 小笼脚下未退，神情肃穆。 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压力，他原地转身，尽管与背后黑烟散去的怪物面对面，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是什么……」苏螭惊问道：「是妖怪吗？」 小笼严肃道：「……是蛊雕……」 「是凶兽蛊雕？」苏螭大惊失色。 月亮从云层间显露出来，清清楚楚地照亮这一小块平地，站在男人身前的怪物长着雕脸独角豹身，身姿颀长劲瘦，它大嘴一张，发出刺耳的婴儿啼哭声。 苏螭立即捂住耳朵。 名叫蛊雕的凶兽张开大嘴就要咬向毫无察觉的男人，远处夜空忽然传来一声哨响，蛊雕偏过头，沉吟片刻后，惋惜地咂了咂嘴，身体朝前勐地撞出。 「啊！」男人撞翻三脚架，连着相机一起摔下高楼。 眼见男人摔落，苏螭反射性伸手要抓向他。 小笼来不及阻止，苏螭的手滑过前方蛊雕的脸颊，即使在幻境中，蛊雕竟然也直直朝苏螭瞪来。 那眼神，就像飢饿了半辈子的野狼，不将你生吞活剥，誓不罢休。 「不好！」小笼抱紧苏螭，转身就跑。 苏螭惊问道：「怎么回事？」 小笼边跑边答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个男人为什么醒不过来，就是因为他的这段记忆被这只蛊雕镇压封锁了，男人根本看不见它，又怎么会让它的真实面貌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让我们看见！」 苏螭立即明白过来，惊道：「你的意思是，它和我们一样，是进入男人意识里的他物，它发现了我们，这会儿要杀人灭口了？」 「对！」小笼拔足狂奔，气道：「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来了啊啊啊啊！」 小笼带着苏螭一路急奔，苏螭被颠得胃内翻江倒海，直到小笼脚下一绊，她勐地向前栽倒，脑袋朝下，眼前一黑，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她们俩眼皮子一直在动……」乌栳俯身凑近台阶上的苏螭和小笼，手指在她们俩的眼皮前晃来晃去，疑惑道：「是在做着很激烈的梦吗？」 苏虬坐在一旁，无聊地抠着扶手上剥落的油漆，「不知道啊。」 乌栳的手指移动到小笼眼前，愈发困惑道：「她的眼珠子一直在动，越动越厉害啊……啊！」 「啊！」勐然睁眼前倾的小笼被乌栳的手指戳中眼睛，疼得捂住眼睛大叫，「谁戳我眼睛！」 乌栳急急缩回手，假装四处看风景，坚决不敢承认。 苏虬跳起来，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笼将犹然昏睡的苏螭推进苏虬怀里，顾不上解释什么，只是一边手忙脚乱地往上跑，一边大喊道：「快快快快快！」 见她往楼上病房跑，乌栳立即跟了上去，苏虬想了想，将妹妹背到背上，也跟着跑了过去。 小笼跑出楼梯间，神色紧张地跑进医院走廊，重症监护室在楼层正中央，她身后跟着一脸迷茫的乌栳和背着苏螭的苏虬，来往病患和护士都以为昏睡未醒的苏螭出了急症，纷纷避让。 就在她们距离重症监护室不过几米远的时候，监护室靠近走廊的玻璃窗上忽然融出一团黑影，那黑影渐渐膨胀凝聚，很快便化出一团黑色的实体。 整条走廊上的患者、家属和医生护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团膨胀的黑色物体。 他们似乎都看不见它。 小笼朝前狂奔的脚步紧急剎车，乌栳一头撞上小笼的背。 「……还是晚了……」小笼呢喃道：「……来不及了封住它，它追出来了……」 「什么？」乌栳探头朝前方的黑影望去，惊恐道：「那是什么？」 小笼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转身往回跑，边跑边沖正前方百思不得其解的苏虬喊道：「是蛊雕！快跑！带着苏螭快跑！」 乌栳跟在小笼身后差点被绊倒。 这几个人在医院走廊里大喊大叫还横冲直撞，后头有医生冲出办公室，刚要阻止他们，一阵阴冷大风忽的灌进走廊，吹得所有人不约而同俯下身体。 苏虬率先返回楼梯间，乌栳也跟着躲了进去，落在最后的小笼挡在楼梯口，冲着迎面袭来的大风，砰地甩上楼梯间大门。 乌栳被吓哭了，第二次问道：「那是什么？」 合上的大门在强风的吹刮之下开始摇摇欲裂，苏虬问道：「你们怎么惹上这东西的？」 小笼挡着门，气道：「这傢伙一开始就镇守在那男人的意识里！」 乌栳一听到与自己主人有关的事，立即止住泪，惊问道：「主人？为什么？」 小笼没好气道：「傻啊！当然是你主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才被杀人灭口！就算他大难不死，他的记忆也被人封住了，所以才一直醒不过来！」 「可是……可是……」乌栳可是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狭窄的楼道里急得团团转，最后，她跑到小笼身边，和她一起顶住门板，「小笼你快和苏虬走，这祸是我主人引出来的，我来顶着！」 第46页 苏虬默默地就要放下苏螭上前帮忙。 「不许放！」小笼大骂道：「苏螭醒不过来，除了你没人能把她安全带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放开她！」 「可是……」苏虬犹豫。 小笼一脚踹开乌栳，气道：「你也走！」 乌栳摔下台阶，被苏虬稳稳扶住。 「我顶不住了！」小笼压不住剧烈摇晃的门，沖苏虬嚷道：「把苏螭带到安全的地方去！离我越远越好！快啊！」 第二十五章 香樟木【五】 苏螭这一觉睡得浑身难受，尤其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嗡嗡作响，吵的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管怎么样，都不得安宁。 她总惦记着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分不清楚是梦境里的敌人还是现实中的灾祸，加上一直有人在颠簸她的身体，这让她终于忍受不住——醒了。 「醒了醒了醒了！」耳边有人在高声唿叫，听声音像是苏虬。 「醒了吗醒了吗？我看看！」这个女人的声音虽然陌生，但也是新近听到过的，像是……乌栳？ 苏螭全身疼痛，她疲倦地睁开眼睛，身下的剧烈颠簸还没有停止，她被摇晃地几乎要吐出来。 等苏螭彻底清醒过来，瞧见身下不断颠着自己的东西后，她觉得她还不如睡死过去算了。 那是放在她家卫生间里的洗衣机，十年前的款式了，修修补补，使用的时候动静极大，发出的声音就像火车碾压铁轨般，哐嗤哐嗤哐嗤。 见苏螭醒了过来，苏虬赶紧将她抱下洗衣机，放在卫生间的小板凳上。 苏螭仰着头看向苏虬，表情有些狰狞，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把亲妹妹放在洗衣机上面坚持不懈颠醒，还能保持这样一张天真无邪的正直脸孔，苏虬大概是全宇宙第一人吧。 苏螭觉得心很累，非常累。 「妹妹……」苏虬看着苏螭，欲言又止。 本来不会睡着的苏螭先是被小笼强拉进梦境睡着，接着，本该不会醒来的她又被苏虬强行震醒，她低头紧摁住两侧太阳穴，微微浮肿的眼睛之下是难得出现的暗影，「说吧，大费周章把我弄醒，是为了什么？」 谁知苏虬和乌栳面面相看，双方反倒都不说话了。 苏螭撩起眼皮斜睨了他们俩一眼，忽然觉得关了洗衣机的房子里太静了。 「……小笼呢？」苏螭勐地站起身，脑子里骤然发懵，整个人扶着墙摇摇欲坠。 她想起来了，在她陷入无知无觉状态之前，小笼正抱着她从男人的意识里拼死逃命。 小笼把她送回了她自己的世界，做一个安静的睡眠者，那么她呢？ 「小笼……」苏虬黯然道：「你睡了两天，她也失踪了两天……」 「什么？失踪？」苏螭惊讶地瞪大眼，「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失踪？」 「在医院的那天，蛊雕从封闭的意识里追出来，小笼为了给我们争取机会逃跑，自己一个人留在楼梯间挡住了门。」苏虬哑声解释道：「我背着你离开医院住院大楼，再回去找小笼的时候，不仅蛊雕消失了，就连小笼也不见了。」 乌栳哭丧着张脸，说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 「你等会再哭。」苏螭伸手挡住乌栳梨花带雨的脸，转而问苏虬道：「你追踪过她的气息吗？就算是人多的市中心，变成狗的话，也不会引人注意吧。」 「我当时就追出去了，但是她的气味出了医院就消失了……」苏虬沮丧道：「这两天，我在城市各个角落都打探寻找她的踪迹，可是什么也找不着，我实在担心，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把你弄醒了……」 本来就混乱的睡眠模式被打乱后的苏螭简直头疼欲裂，但她什么也没抱怨，而是冷静说道：「……我知道了，你别着急，先带我回医院。」 「回医院？」苏虬还想多问，想想又闭紧了嘴，他将脸色苍白眼圈深重的妹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卫生间。 乌栳紧紧跟在后头，一脸焦急。 苏螭靠在苏虬怀里，闭上眼调整唿吸。 既然人是在医院里弄丢的，自然先从医院找起，至于找不找得到…… 苏螭摇摇头。 那傢伙千辛万苦找到自己，总不至于遇上这么点挫折，就自此江湖再见了吧？ 怎么可能？ --- 苏螭回到那一日她们呆着的医院楼梯间，隔离的大门显然被大力冲撞过，门上虽没有明显划痕，但是门栓和合页槽都已经松开扭曲。 苏螭在男人的意识里见过蛊雕，她站在门内，手指摸上门板，皱眉道：「门是从外撞进来的，看来蛊雕最后还是沖了进来，就算门外的普通人看不见它，它的力量依旧是有形的。」 苏虬和乌栳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连连点头。 苏螭摸着墙壁往楼下走，走下数步台阶后，她蹲下身，指着墙角的抓痕，皱眉道：「苏虬，看看那是什么动物的抓痕。」 苏虬走过去，拿自己的手比划了一阵，惊道：「是狼！而且是体型巨大的狼！」 「不变成狼妖，就靠她白狐狸的那点技能，又怎么能从蛊雕这种古代凶兽嘴里逃命。」苏螭头疼道：「你沿着楼梯往下找，看狼妖和蛊雕一路翻到哪一层，又是从哪一层逃了出去，再去把那一层的走廊监控弄到手，大致也能知道她最后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第47页 苏虬点点头，当下便一级一级地沿着楼梯往下查看。 乌栳见苏螭不舒服，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并试图安慰道：「呃，你不要担心，小笼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螭瞥她一眼，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乌栳，你为什么只把自己卖了五万块？」 「咦？」乌栳说道：「五万块难道不多吗？」 「……你这样的小精怪，难怪只会卖身救主。」苏螭说道：「明式家具在古代家具史中地位最高，在极其讲究的选材方面，你香樟木至少排名中上，你又保存完好善存灵气，就你这一张桌子想要养活你主人几代都不成问题，你却为了区区五万把自己卖了。」 苏螭忽而嘆气，「没有认清自己的价值，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是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天物，在我眼里，我不过是张活了几百年的桌子，如果没有主人一家，我什么价值也没有。」乌栳好看的眼微微弯起，笑道：「暴殄就暴殄吧，反正没了主人，我不过是堆废柴，我害怕我在乎的人消失不见，比起价值千金，这才是我的一无所有。」 「……是吗？」苏螭点点头，「你们非人一族，倒是相像。」 乌栳欢喜道：「你是说我和小笼苏虬一样率真自然仗义耿直吗？」 「不，我是说你们都对钱没有概念，和你们生活在一起，累的是我。」苏螭想起她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主人，脑子里蓦然闪过他被撞下高楼的画面，便问道：「你家主人醒了吧？你怎么不去照顾他？」 「你怎么知道小主人醒了？但是脑袋受到重创，他现在意识有些混乱。」乌栳崇拜地看向苏螭，「苏虬说任何难题到了你手上都能迎刃而解，看来是真的呢！」 「哼！」苏螭嗤之以鼻，「尽添麻烦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哦。」乌栳立即安分守己地低下头。 苏螭又说道：「蛊雕追小笼去了，你小主人自然就醒了。」 乌栳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暗暗高兴着，「嗯！」 「你家小主人摔下楼时的相机还在吗？」苏螭轻声问道。 「哦，相机直接摔到底楼，烂成碎片了。」乌栳说道。 苏螭问道：「相机碎了没关系，内存卡呢？还在吗？」 乌栳恍然惊醒，「哎呀，出事到现在，我都还没去楼下捡过相机！现在估计已经不在了！那相机很重要吗？」 「……」苏螭看向别处，嘀咕道：「丢了就丢了吧。」 只要找回小笼，不管男人究竟拍到了什么，也不管蛊雕为什么要害男人，这件事就此揭过，不要徒增烦恼。 「找到了！」苏虬的声音从三楼之下传来，「你们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偷监控！」 「偷监控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乌栳问苏螭。 苏螭冷冷说道：「对你一张香樟桌子来说不容易，对他这种百变生物，却是简单得很。」 --- 因为要尽快找到小笼，乌栳带着苏家兄妹来到距离医院不远的家中。 「这是小主人住的地方，很小，也很乱。」乌栳从进门开始便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一个单身汉的家，这样也不错了吧？」 没人留意她到底在说些什么，苏虬一进门便打开了客厅里的笔记本电脑，将不知怎么偷来的u盘连接进电脑，开始播放监控视频。 画面很快进行到小笼失踪的时间段，在这段时间里，除了一个身穿白衣蓝色牛仔裤的年轻长发女人从楼梯间走出来外，再没任何人的行踪。 「这视频我看了好几遍，快进慢放都试过，除了这个女人，什么活物都没出现过。其他楼层的监控我也一併查过，都没有收穫。」苏虬说道：「楼道里没有窗，难不成，小笼变成了蚊子苍蝇，就这样飞走了？」 「她又不是你。」苏螭指着视频里的女人，问道：「你能找到她吗？」 「能！」苏虬笃定地站起身，开门离开。 苏螭站在电脑桌旁，视线定格在桌上的一个小盒子。 乌栳给苏螭递来一杯水，好奇道：「那是什么？」 「内存卡的盒子。」苏螭的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倒有些许哭笑不得的意味，「看到上面的标籤了吗？你家小主人用的相机内存卡是可以直接上传网络的货，也就是说，就算相机摔坏了，内存卡不见了，只要他有随手上传保存照片的习惯，他那天拍下来的所有照片，就都在他的网络空间里。」 「是吗？这意味着什么吗？」乌栳迷惑不解。 苏螭嘆气道：「这意味着，看或不看，全在我一念之间了。」 「看又如何，不看又怎样？」乌栳问道。 「看了就能解开你家主人遭劫的谜题，不看我就省了麻烦。」苏螭说道。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看啊！」乌栳二话不说将苏螭摁到椅子上坐好，自己则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出网盘网页，「我家主人的照片，全在这儿了！」 第二十六章 好朋友【一】 苏螭盯着显示屏上一一出现的照片，两道眉毛几乎要拧成麻花。 乌栳站在她身后，同样将脑袋凑近显示屏，聚精会神地紧盯着每一张照片。 滑鼠滑轮在苏螭手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整个客厅里悄无声息。 乌栳主人作为摄影爱好者，用的是长焦镜头，拍出来的城市夜景虽然很美，但因为是远景，又是夜晚，灯光迷离色彩纷呈，苏螭第一遍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 第48页 乌栳也全神贯注地看了半天，却不明白自己要看什么，便问道：「我们找什么啊？」 苏螭斜睨她一眼，说道：「我也不知道。」 那个年轻男人被撞下高楼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是人，是物，还是怪？ 苏螭把上传日期最近的几张照片放到最大，然后移动滑鼠，一点一点地挪动查看。 「诶？那像不像是一个人？」乌栳忽然问道：「还是雕像？gg牌？」 苏螭倾向她手指点出的位置，皱眉细看。 就在远处高楼顶端，一个黑色的影子伫立在边沿，城市的霓虹和光亮没有照亮他的身体，反倒将他笼进光的暗影边缘，以至苏螭一开始根本没发现他。 苏螭凝神盯着那个黑影，自言自语道：「他真的是人吗？」 「是不是人对比一下就知道啦！」乌栳从书桌抽屉里翻找出一张列印好的彩色照片，虽然是白天的风景，但是看得出来与电脑照片里的是同一处景致。 苏螭对比两张照片，说道：「白天这里什么也没有，看来是有人站在那儿，恰好被你主人拍了下来……难道就是他想要杀人灭口吗？除了半夜像个傻子站在楼顶，他看上去不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苏螭，你看这里！这里也不一样！」乌栳将白景照片塞到苏螭面前，喜道：「这里！这里多了东西！」 确实如乌栳所说，夜景照片里的楼顶边沿比起白景多了些不规则的凸起，而就在那个人影的脚前，一个圆形盘绕状的东西悬空浮起，只可惜光线晦暗，苏螭她们别说这个奇怪东西，就连黑色人影都看不清。 照片中隐约只能看出那个人影正在低头，恰与盘绕的物体面对面。 「那又是什么？」乌栳歪着脑袋疑惑道：「看起来像……线？蛇？绳子？」 苏螭心头一紧，脱口而出道：「……龙……」 「什么？」乌栳没有听清她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苏螭摇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脑子里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就好像盯久了照片里的那个人，她心内不由自主便跑出了关于「龙」的想法。 「乌栳，」苏螭收敛心神，说道：「既然你主人喜欢摄影，那你认识哪些擅长处理照片的人吗？」 「我知道有些店可以帮忙后期处理照片。」乌栳答道。 苏螭从椅子上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你把这几张照片拿去处理，别的什么要求都没有，把照片里的人和物调光弄清楚后，再交给我。」 「好的。」乌栳笑道：「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跑腿可是很在行的。」 事情交代完，苏螭独自离开乌栳主人家，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调转方向，往工作的便利超市前去。 --- 推开超市大门时，正午的店内只有店长一个人在玩电脑纸牌游戏，见到苏螭，店长笑着招唿道：「你怎么来了？」 苏螭从货架上拿了瓶水，又从裤兜里掏出两元零钱，放到收银台上。 「你这孩子……」店长苦笑着收下钱，并郑重其事地给苏螭打了张收银小票。 苏螭拎着水坐到超市靠窗的高脚凳上，从玻璃墙看出去，可以看见母鸡在笼子里的稻草堆上咕咕睡觉，香沉的似是谁也闹不醒。 窗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苏螭拧开水瓶盖，咕咚咕咚喝水。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店长磨磨蹭蹭走到苏螭身边，探头问道：「小笼没跟你一起来吗？这两天你们不在，都是你哥哥和另一个女孩帮忙看店。」 苏螭放下水，手指摩挲着塑料瓶盖，问道：「我平时不也是这幅模样，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是心情不好？」 店长笑道：「会问这种话，更证明了你现在很不好。」 苏螭不置可否。 叮咚，超市大门的风铃被推响，顾客上门，店长看了眼客人，拍拍苏螭的肩膀，往收银台去了。 苏螭独自坐在长桌前，闷声不语。 进门的是位长髮披肩的青年女顾客，她买了一堆零食，结帐之后并不出门，却提了塑胶袋坐到靠近店内热水机的高脚凳上——和苏螭隔了一个位置。 女青年用超市的热水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后，便坐在位置上，将塑胶袋里的零食一样一样拆开。 苏螭朝女青年瞥了一眼，喝水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又泰然自若。 女青年往嘴里塞了口巧克力，似乎也注意到身边的苏螭，她将散乱在桌上的零食轻轻推向苏螭，友好笑道：「吃吗？」 苏螭摇摇头，「不用。」 女青年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形似无聊地将桌面上的每一样零食整整齐齐摆好。 苏螭盯着那些零食，眉头渐渐皱起。 女青年转头看见苏螭的表情，噗嗤笑道：「想吃就直接拿，不用客气，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的。」 「既然吃不完，为什么买这么多？」苏螭问道。 女青年笑道：「因为我朋友喜欢吃。」 苏螭从零食堆里拣起一粒水果糖，说道：「我也有一个朋友，比起这些甜食，她更喜欢吃肉，尤其是鸡肉。」 「是吗？」女青年笑起来的样子恬淡静谧，让人如沐春风，「能被朋友惦记着喜好，你朋友也是幸运。」 苏螭放下水果糖，捻了捻手指，面无表情道：「彼此彼此。」 第49页 店长剥了个桔子走过来递给苏螭，笑道：「你在说小笼吗？我还欠小笼两只鸡呢。」 苏螭将桔子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女青年。 女青年大大方方地接过桔子，笑道：「谢谢。」 店长从未见苏螭对哪个陌生人如此客气过，惊喜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大家能坐在一起吃零食就是缘分！来来来，茶水免费！」 女青年呵呵笑，看起来和店长一般友善。 苏螭却笑不出来。 超市里陆陆续续来了客人，店长扎根在收银台前抽不开身，长桌边上只剩下苏螭和女青年两个人，苏螭不讲话，女青年便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甜食。 这一吃，竟然就吃了一个小时。 女青年口口声声说零食是给朋友买的，自己一个人吃不完，可是一个小时后，满袋子的零食都被她消灭干净，就连半粒花生米都没有剩下。 女青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将所有垃圾丢进垃圾桶，这才站起身欣然离开超市。 等女青年一走，苏螭立即跟上去。 路过收银台的时候，店长唤住苏螭，「你去哪儿？」 苏螭头也不回，「去找小笼。」 --- 女青年走在前头，城市闹区沿街不少特色小食铺，她一路走走停停，这家煎包吃两个，那家手抓饼来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清清瘦瘦的女青年，吃起东西来就像往无底洞里填土，永远填不满。 苏螭跟在她身后，光是看她吃，都想吐了。 女青年左手握着大杯奶茶，右手提着只烤鸭，终于不再往食铺里拐，而是正正直直地转进边上的居民区小巷，不知要去到哪里。 仅容两人通行的小巷两侧除了花草就是高耸的楼房外墙，苏螭跟进小巷不久，就主动唤住了女青年，「餵。」 女青年咬着吸管转过身，对苏螭的贸然出现，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苏螭开门见山，说道：「我在医院的监控录像上见过你。」 「是吗？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女青年笑眯眯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螭说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消息，关于我朋友的。」 「你朋友？」女青年笑道：「你那位爱吃鸡的朋友吗？」 苏螭点点头。 女青年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朋友的消息？」 「你在我朋友消失的时间里出现在同一个地点，以我朋友当时的状态，我觉得你一定会留心到她的。」苏螭说道。 女青年微微笑，「很遗憾，我对你说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螭皱紧眉头。 「再见啦。」女青年沖苏螭挥挥手，转身欲走，却吓了个心惊肉跳，手里的奶茶也从手中松落，「呜哇！」 苏虬站在女青年面前不足分米的位置，轻轻巧巧替她接住了杯子。 女青年抬头看向苏虬，伸手比划了两下自己与他的身高差，默默后退一步。 小巷前后都被拦住，女青年无奈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告诉我小笼的消息。」苏螭冷冷说道：「你先是在医院里遇见了她，接着又跑来我工作的超市引起我的注意，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我没说这一切都是巧合啊。」女青年笑道：「我只是没承认自己有意为之而已。」 苏虬气道：「你究竟是谁？小笼是不是被你带走了？」 女青年转头沖他抛了个媚眼，莞尔笑道：「不告诉你。」 苏虬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向女人的手腕，谁知眼看就要抓住的当下，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却泥鳅一样滑到苏虬身后，反而擒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反转着推了一下。 苏虬朝前踏的同时，脚下绊住女青年，将她勾得摔向地面，下一秒，他灵活回身，一只手稳稳握住了女青年的胳膊。 「抓住了！」苏虬喜道。 苏螭却瞪大了眼，「小心！」 女青年没被制住的另一只手将烤鸭甩出，苏虬眼前一花，原本严严实实抓在手里的女人胳膊已经消失不见。 狭长的小巷里，女青年早已不见踪影。 「我明明抓住她了！」苏虬看着自己的手，万分气恼。 苏螭走上前，从地上捡起烤鸭袋子，「是障眼法，我们在监控上看不见小笼，说不定就是被她用这种方法带走的。」 苏虬气道：「她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苏螭想起夜景照片上的人影，从身形来看，他和今天的女人似乎重叠不上。 唉，这个事情要怎么解决呢？ 真愁人啊。 第二十七章 好朋友【二】 到了晚上，苏螭在去超市值班之前绕到医院，在脑科的普通病房里见到了乌栳和她刚刚甦醒的小主人。 乌栳的主人确实年轻，大学刚刚毕业的模样，脑部动了大手术，醒转之后不管面对什么都一片茫然，说话也不利索，据说忘掉了很多事，对同病房里的其他病患和家属乃至医生护士都心存戒心，唯独对乌栳，却是全心全意地信赖着。 显然他对乌栳之前编造出来的夫妻事实深信不疑。 因为护士对他说了生病期间乌栳如何担心他，每逢头痛发作，他再疼再难受也绝不撒泼，熬不住了便握紧乌栳的手，咬破嘴唇的忍耐着。 第50页 同室的病患开他玩笑，他一脸严肃，指着乌栳，用蹩脚破碎的普通话说不能再让老婆担心。 乌栳登时红了眼眶。 苏螭去见乌栳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等主人睡着了，乌栳这才得空，和苏螭一起离开病房，站到走廊上说话。 「照片已经弄好了，都在这里面了。」乌栳将u盘递给苏螭，愧疚道：「主人刚刚醒过来，根本离不开我……对不起，你们帮了我这么多，关键时刻，我却不能帮你找小笼……对不起！」她说着说着，便沖苏螭鞠了个大躬。 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苏螭忙将乌栳扶正，警告道：「别引人注意。」 乌栳擦掉眼角的泪花，乖乖地应了声好后，懦懦说道：「苏螭，我是被你们买回去的桌子，你们再等等我，等小主人身体好了，我就回到你们身边，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用了。」苏螭说道：「他既然把你当成了妻子，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你离开。」 一提这事，乌栳更伤心了，「……都是假的，我以前从没在他面前露过面，一直都只在暗中看着他……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所有的事，到那个时候他就会知道，他根本没有妻子。」 「婚姻不过是个形式，妻子也不过是个称谓。」苏螭说道：「感情才是真实的，更何况是患难真情。」 乌栳被苏螭说的瞬间泪崩，眼泪哗哗往下流，她低头拽着苏螭的衣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我害怕……毕竟我只是张桌子啊……我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 苏螭的衣服被她扯得领口直往下坠，无奈问道：「从哪里来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乌栳哭哭啼啼地反问。 苏螭将自己的衣服从乌栳手里抽出来，想也不想地说道：「我就没问过小笼从哪里来。」 「她是妖怪你都不问？」乌栳一脸难以置信，「真的吗？」 「……假的。」苏螭摸摸鼻子。 乌栳泪珠子还在往下掉，人却笑了。 苏螭伸手摸了摸乌栳的头，嘆气道：「进去吧，他醒了找不到你，会不安的。」 --- 从医院径直去了便利超市，苏虬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见到苏螭，他立即迎上来，唤了一声妹妹。 苏螭奇怪道：「你不去找小笼，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苏虬忧虑道：「我担心你。」 「比起好端端站在这里的我，你应该更担心小笼才对。」苏螭绕过苏虬，往超市里走。 「妹妹……」苏虬跟在苏螭身后，犹豫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螭回头看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咱们俩虽然差异大，但毕竟是双胞胎。」苏虬忧心忡忡道：「你心里装了事，却还瞒着我，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苏螭瞥了他一眼，坐进收银台，将乌栳给她的u盘□□电脑，嘴上问道：「上回我们救猫变龙的那件事，你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吗？」 苏虬摇摇头，「没有啊。」 苏螭点头道：「那就好，这件事谁也别提，就当没发生过，知道吗？」 「我知道了。」苏虬问道：「但是，为什么？」 苏螭打开u盘，点开里面处理好的夜景照片，指着高楼顶端临风而站的人，问苏虬道：「你看这个人身前的东西是什么？」 苏虬探身来看，只瞄了一眼，他便说道：「这不是龙吗？」 「果然。」苏螭嘆气，「就算调了色，这模模煳煳的一团东西，你也觉得是龙。」 「这照片是假的吧？」苏虬凑近了认真看，「ps过的？」 「没，只是后期调亮了。」苏螭说道：「乌栳的主人就是因为从镜头里目睹了这一幕，才被蛊雕撞下楼，不仅如此，还被强行封住了意识，差点变成植物人。」 苏虬张大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龙是真是假，单凭这张照片谁也不能辨别。你还记得那日你放火烧掉的房子吗？」 苏虬点点头。 苏螭说道：「我和小笼在那房子里见到了一个对龙心存执念的人，孟子谓恶者非人性自然之作用，而实不尽其性之结果，那个人对龙的偏执，远超你我想像，如果让这样的人知道了你曾经在小笼的帮助下幻化成龙，再加上你小时候头冒龙角的传闻，你想想，你和我，还有宁日吗？」 「等等，你的意思是，照片里的这个人，和我在火场里拿来照片的那个小孩，是同一个人吗？」苏虬惊道。 「我没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是在告诉你，如何尽量避免还未发生的麻烦，远离灾祸。」苏螭有些怨愤，「可惜你从小到大都学不会。」 苏虬对她话里的埋怨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盯紧了显示屏里的身影，疑惑道：「……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个男的，年龄长相都认不出。」 「总之，还是小心为妙。」苏螭提醒道。 「嗯！」苏虬答应了一声，过了会儿，忽然问道：「我要怎么样才能查到这个男人？」 「……你根本没把我的警告听进去，」苏螭头疼道：「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 苏虬高高的身体压在收银台上，满脸严肃，「如果这个人真的会威胁到我，我不想坐以待毙。」 第51页 「……想查这个男人，先去查清楚下午遇到的那个女人。」苏螭说道。 苏虬又一次惊讶道：「他们是一伙的？」 苏螭解释道：「蛊雕在小笼失踪后也消失不见，那个女人既然出现在现场，想必也知道些蛊雕的事情，蛊雕是那男人用来杀人越货的，顺藤摸瓜，总能找到些原主人的消息。如果他们是一伙的，那更简单，找到那女的，就间接找到那男的。」 「……」苏虬瞪大了眼看向苏螭。 苏螭被他看得古怪，问道：「你看什么？」 「我妹妹真是太聪明了！」苏虬双手伸过桌面，抱住苏螭的脑袋，俯身快速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 苏螭一把推开苏虬，抹着额头气道：「多大的人了！」 「再大也是我妹妹！」苏虬笑道。 「快走快走！」苏螭气道。 「那我去找人了！」苏虬边说边往外走。 苏螭想起一事，出声唤住他，「苏虬！」 「嗯？」苏虬扶着玻璃门，转身看向自家妹妹。 「如果这一次我救了小笼，」苏螭说道：「小时候我欠她的人情，是不是就还清了？」 苏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踟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和小笼之间，不是你来我往几次，就能理清楚的。」 --- 苏虬离开超市后没多久，下午那个在小巷里神秘消失的女青年就再一次出现在超市里。 苏螭抬头看见她的时候虽然惊讶，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有些时候，习惯了面无表情也是有好处的。 起码能起到敌人预料不到的震慑作用。 「咦？你不怕我？」女青年还是穿着下午的那套t恤牛仔裤，笑起来温温和和，因为苏螭没被吓到的缘故，神情上还有些许扫兴，「你真是个无趣的人吶。」 苏螭警惕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不是想找你朋友吗？」女青年笑道：「你跟我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 苏螭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不去。」 女青年万万没想到会被苏螭一口否决，惊愕道：「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吗？你不是在找她吗？难道下午把我堵在巷子里的人不是你？」 苏螭冷冷说道：「小孩子都知道不能跟陌生人去陌生的地方，更何况是现在，三更半夜的。」 「你又不是小孩子。」女青年郁闷道：「我看上去像是拐卖孩子的人吗？」 「我今年才二十岁，四捨五入来算，也还是孩子。」苏螭应道。 「……好大的孩子。」女青年拨了拨头髮，轻松道：「那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你让我考虑考虑。」苏螭坐在收银台后，手却伸进柜子里，悄悄摸索。 满柜子里都是店长收集来的除妖降魔道具，平日无人整理，到了关键时刻，竟叫苏螭什么也摸不着。 女青年看上去十分好脾气的脸渐渐也扭曲了，「……难道不应该是你哭着喊着求我带你去吗？」 苏螭抬起头，漠然道：「你就算哭着喊着求我去，我也还是要考虑清楚。」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女青年转过身，直接走出超市，「我在外面等你。」 等女青年一走，苏螭立即钻进柜子里东翻西找，好不容易找到一把割符纸的小刀，赶紧藏进裤兜。 往外爬的时候，苏螭头一抬撞上桌角，捂着脑袋嘶嘶吸气半晌，最后想起那个已经失踪近三天的小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骂道：「混蛋，下次再落到别人手里试试！一辈子关你禁闭蹲墙角！」 第二十八章 好朋友【三】 苏螭不紧不慢地跟在女青年身后，始终和她保持着两米远的安全距离，女青年数次回头，都被身后精准的「两米」逗到哭笑不得。 「我说过我不会害你。」女青年将一头青丝挽到身前，巧笑倩兮，顾盼神飞，「你离我近点没关系的。」 这女青年年纪比苏螭大，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和乌栳的漂亮明媚不一样，她身上有种成熟女性浑然天成的魅力，一颦一笑间总是出其不意的勾人。 这样说来，她比小笼和乌栳都更像妖精。 说不定她就是妖精呢？ 女青年自顾自抛了半天媚眼，苏螭却一点也不受这美人计所惑，冷淡道：「你还说那袋吃的你一个人吃不完呢。」 言下之意，你的话一点也不可信。 「……」女青年一张美脸瞬间耷拉下来，「真是……」 她彻底不知道该和苏螭这种话题终结者说什么了。 苏螭一路走，一路用揣在裤兜里的裁纸刀扎自己的手指，刀口处时不时挤出几滴鲜血，苏螭总是趁前方女青年不注意，将血滴在沿途走过的道路上。 两个人在市区深夜的大马路上走了半宿，等到远离市区走到近郊，苏螭实在走不动了，问女青年道：「还有多远？」 女青年一样累得气喘吁吁，刚才那股美劲已经被满头大汗所取代，她沖当空明月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道：「还要上山……」 「什么？」苏螭停住脚步，沉默半晌后问道：「你没有什么法术把我们直接弄过去吗？这样走下去，天都亮了！」 「诶你怎么这么不耐烦？」女青年怀疑道：「你到底是不是小笼的朋友啊？」 第52页 苏螭闭上嘴。 女青年忿忿道：「我没有直接带你过去的法术，倒是有让你一辈子走不出这条路的法术。」 苏螭没有被她话里的威胁之意吓到，反而追问道：「是禁锢之术吗？」 女青年点头道：「嗯，是我最擅长的法术。」 「难怪你能把化为狼妖的小笼带走，还能把她困住三天没有任何消息。」苏螭疑问道：「你是人是妖？」 女青年径直答道：「我是鬼。」 苏螭淡然道：「不可能，我看不见鬼。」 「……好吧，」女青年投降，「我是人，懂法术的人。」 「我猜也是。」苏螭说道。 女青年不满道：「你问东问西，却唯独不问我的名字，为什么？」 苏螭瞥了她一眼，「你的名字很重要吗？」 「问人名字不是常识吗？」女青年问道。 「我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所以我从不问名字。」苏螭答道。 人与人之间缘分深浅，有时候是可以人定的。 「名字啊……倒也确实。」女青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忽然沖苏螭伸出手，「我叫千帆，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千帆。」 苏螭没有握她的手，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女青年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人是你。」月光照在苏螭身前，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如剑，「你既然是小笼的朋友，为什么还要一直戏弄我？」 女青年将手缩回去，有些心虚地避开苏螭的眼，「……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个人究竟有没有恶意，我多多少少也能感觉的出来。」苏螭说道：「你来找我却不害我，更多的只是在观察我，你想从我身上看出什么？」 「我只是想确定你究竟是不是小笼的朋友。」女青年双手环胸，抬高了下巴说道：「在决定带你去找小笼之前，我总得弄清楚你对她有没有害处吧？以小笼现在的情况，如果让任何不会向着她的人瞧见了，只会引发轩然大波，我可不想冒险。」 「……她现在是什么情况？」苏螭皱眉。 女青年放下双手，眼神瞟向前方的高山，努嘴道：「你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月明星稀，林深草盛，苏螭跟着名叫千帆的女青年徒步爬上高山，等到她们终于穿越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时，天色已经浑浑然，大地一片将醒未醒的模样了。 苏螭身上衣服已经湿透，她再也挪动不了分毫，只能坐在岩石上咻咻喘气。 千帆走到前头，指着身下风景，回头对苏螭说道：「到了，她就在底下。」 苏螭痛苦地皱了下眉头，还是站起身像个行尸走肉般挪到千帆身旁，「在哪里？」 她们俩身前是一个小小的山谷，谷边或是滑坡或是陡壁，谷内有一积潭水，此外绿意盎然花团锦簇，透过初明的日光，苏螭当真看到山谷里的旷地上，一头巨大的黑色狼妖正卧倒在树丛下静静睡觉。 千帆将苏螭拉到一棵矮树后蹲下，小声说道：「我此次出行，本就是来找小笼的，那一天我尾随你们进到医院，本来只是想找个单独的时机见小笼一面，谁知道居然就听到了狼妖的动静。」 「我赶到楼梯间的时候，小笼变成的狼妖已经杀死了那头蛊雕，我担心小笼为祸，就用禁锢之术将她困住，再用障眼法将她带出医院，来到这座深山山谷里。」千帆压低声，烦恼道：「小笼以前就算变成狼妖，很快也能恢復神智变回狐狸，可是这一次，我在这儿守了整整两天，它一点要改变的迹象都没有，我想可能是杀蛊雕的时候激发了她的血性，因此她才会如此暴躁，连身体里另外一半的狐狸血统都压制不住她自己。」 苏螭紧盯着不远处正在休憩的狼妖，问道：「那该怎么办？」 千帆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苏螭问道：「什么办法？」 千帆答道：「找个人下去和她说说话，唤醒她的记忆，帮助她清醒过来。」 「那你打算找……」苏螭话未说完，人已经惊跳起来，转身就要往树林里跑。 虽然她反应快，但是早已做好准备的千帆显然比她更快。 千帆一把攥住苏螭的手腕，用力将她往回一扯，苏螭走了一整夜的两条腿本来就软绵绵无力，被千帆往后勐拽，整个人已经跌倒在斜坡上，咻地往下滑。 苏螭朝上胡乱伸出双手，试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下滑的趋势。 截至滑到半中央，苏螭终于抓住了一段树枝，她心惊胆战地往树上爬，待确定了裤兜里的裁纸刀没把自己切到肠穿肚烂，这才抬起头，愤怒地看向山坡顶上的千帆。 千帆从矮树后探出脑袋，摇手唤道：「小苏妹妹！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小笼从小就惦记你，我相信你能唤醒她的记忆，她也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呸！」苏螭气道：「等我死了，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千帆摇着手还要说话，视线朝前一探，忽的又将脑袋缩回矮树之后。 苏螭见到她那副模样，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她们俩动静太大，必然是惊醒狼妖了。 「吼！」山谷里传来狼妖的嘶吼声，这声音里蓬勃的怒气，显然就朝向树枝上挂着的苏螭。 第53页 「……混蛋……」苏螭咬咬牙，抓紧树枝往山坡上爬。 千帆说的那些鬼话苏螭一个字也不会相信，小笼惦记着自己又如何，她现在是意识混乱的狼妖，在梦境里，她小时候可是连亲生父亲都会咬的，更何况是她？ 苏螭手脚发软气力不济，山谷里的狼妖却是饱睡一番后飢肠辘辘，听到苏螭的动静，它四脚着地，飞快地朝苏螭奔来。 苏螭几乎都能听到狼妖奔跑中夹带的风声，唿唿唿，就像鬼门关前吹响的号角。 眼看巨大的狼妖已经奔至脚下，正沿着倾斜的山坡往上急蹿，苏螭大惊失色，更是没命地往前爬。 可惜心急不仅吃不着热豆腐，还容易惊慌出事——苏螭居然抓错了树枝。 那一截看起来柔韧的树枝竟然一扯就断，苏螭身体歪倒，整个人连攀带扯地抱着身下的大树枝，还是止不住往下滑。 脚下黑狼已经赶到，它腾空跃起，两排尖利可怕的狼牙在距离苏螭的脚掌不过分毫的位置，堪堪咬住了树枝。 「妈呀！」苏螭虽然没被咬中，但是承载了她全部重量的树枝被下坠的黑狼紧紧咬住，也跟着压弯到地面。 树枝上的苏螭不受控制地滑下滑滑梯一般的树枝，最后，她的两只脚掌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黑狼紧闭的嘴巴上。 黑狼咬紧了树枝不开口，只拿一对戾气十足的眼，上挑了看向脸上的苏螭。 山坡之上的千帆紧紧捂住双眼，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往下窥探，寄予奇蹟。 苏螭前胸后背都被冷汗热汗浸得湿透，她稳下心神，对着脚底下黑狼的脸，僵硬尴尬地挥了下手，「……好久不见……小笼……」 作者有话要说：　　千帆虽然缺德没品，但她才是最坚定站在小笼和苏螭这一边的那个人，真的=。= 第二十九章 好朋友【四】 「……好久不见……」苏螭的一只手还慢唿唿地摇摆在半空中，身下狼妖却已经不耐烦地唿哧了两下鼻孔，并朝着苏螭伸出了狼爪。 「等一下！」情急之下，苏螭的声音变的又高又尖，还夹带着破音，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嗓门吓一跳。 显然狼妖也被她吓了一跳，怔怔地，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人眼与狼眼四目相对半晌，谁也没有出声，就连山谷里的风，似乎都静绝了。 苏螭缓慢地蹲下身，伸长手，手指尖犹豫地伸向黑狼的额头，「……小笼……是我，苏螭……」 黑狼的一对红通血眼审视地看向渐渐接近自己的葱白指尖，「……呜……」 苏螭却没有一点宽慰之意，她越是靠近黑狼，便越发小心谨慎。 斜坡之上，千帆也紧张地探长脑袋，屏住唿吸。 「小笼，还记得我吗？」苏螭尽量放柔声音，像对待一个沉睡的婴儿般，低声呢喃道：「……你这个样子已经三天了，该醒过来了，醒过来吧，我带你回去……」 「……呜！」黑毛狼妖一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却忽然抬起头，冲着苏螭的手龇牙低啸，「吼！」 苏螭心知不妙，立即将手缩回，并抬起一只脚，用力踹向黑狼闭合的嘴巴。 她身体本就俯低，脚下一用力，身体重心歪斜，人在倾斜的树枝上更是站立不稳。 她孤注一掷地袭击黑狼，只要它松口，被压折了这么久的树枝一旦反弹，说不定能将她扔回斜坡上。 破釜沉舟，也比现在这个胶着不安的状态好。 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苏螭用尽全力的那一脚，除了把黑狼激怒，并没有真正让它松开口。 黑狼意识虽然混沌，但智商犹在，它没有立即松开牙齿，而是更加用力地咬紧树枝，同时伸出前掌抓向苏螭。 苏螭退后不及，马上就被抓住了一条腿，她急得大喊：「千帆！想办法救我！」 斜坡上的千帆也着急回应道：「你不能激怒它！试着唤醒它的意识！」 「说得简单！」苏螭脸都气白了，一边蹬腿一边骂道：「到底是谁告诉你我可以做到的？」 千帆捂住额头，仍然满怀希望，「小笼从小到大都想着你！她总说有一天要去找她小时候遇见的小女孩，她把你当成她整个人生里缺失的一块，她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的！你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啊啊啊啊啊！」苏螭的腿被抓住了，尽管她努力攀住最后一截树枝，她还是被黑狼拽得滑下赖以生存的小树。 我命休矣。 苏螭哀嘆。 「苏螭！」山坡之上，千帆凄声大叫，「你相信我！小笼她喜欢你！她绝对绝对不会害你的！」 什么？ 苏螭眼前景物漂浮起来，像落入水中的慢镜头一般，她的身体擦过树尖，视线充盈了整个初晨明朗的晴空。 万里无云。 「苏螭！」千帆的声音尖锐得似要戳穿天际。 紧接着，一切都消失了，天旋地转间，苏螭整个人都被甩飞，她的身体经过一条圆润的抛物线，最后重重落到山谷的草地上。 「呜！」苏螭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断得一干二净，她平躺在地上，咬紧牙关，半天动弹不得。 有那么一瞬间，苏螭以为自己瘫痪了。 「……喜……喜欢……我？」苏螭吐掉嘴里的草屑，咬牙切齿道：「……骗谁呢……」 第54页 谁会把自己喜欢的人或东西，毫不留情地甩飞出去？ 前头的黑狼终于松开牙齿，小树弹过它的鼻子，它恼怒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轻松滑下斜坡，威风凛凛地朝苏螭走去。 苏螭的手伸进裤兜，握住了那把并不尖利的裁纸刀。 黑狼一步一步靠近苏螭，在她身前蹲下，刚刚把苏螭扔飞的狼爪又泰山一般压向苏螭的脖子。 苏螭深吸一口气。 山谷水潭上吹过一阵冷风，冷风拂起苏螭的刘海，露出她额头上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的一道疤痕。 黑狼血红色的双眼一眨，迷惘地看向那道疤痕。 它厚重的手掌距离自己的脖子不过寸许，如果现在出其不意，将裁纸刀斜着插入它的手腕，在被压破脑袋之前，苏螭有信心挑断它的血管和手筋，废它一只胳膊。 苏螭插在裤兜里的手握紧裁纸刀。 时不我待。 她握紧刀柄，几秒钟后，到底还是松下劲，放开了刀子。 就算现在是杀人不眨眼的狼妖，但它过去和将来也会是小笼。 那个顶着颗白菜脑袋总是笑得一脸狡黠或愚蠢的小笼。 狼妖的手掌越压越低。 罢了罢了。 小时候从你那儿捡回来的一条命，别人是夺不走的，还给你却可以。 苏螭闭上眼。 但是预料之中被压爆脑袋的痛楚却没有出现，苏螭疑惑地睁开眼，却对上狼妖一样疑惑的双眼。 「……苏……」黑狼的脸纠结在一起，比苦瓜还苦，比皱纹纸还皱。 苏螭瞪大眼，终于瞧见了曙光，喜道：「是我！我是苏螭！」 「……苏……螭……」黑狼的双掌紧紧摁住脑袋，「……苏……嗷嗷嗷！」 苏螭连滚带爬地离开黑狼手掌的压迫范围，难以置信却又充满期待地仰望它。 黑狼身上的黑毛不断往外抽长，毛尖忽白忽黑，让它看起来像一个黑白混杂的巨型怪物。 「……小笼……」苏螭讷讷地看向自我纠结变化的黑狼，本想和它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黑狼虽然全身都在挣扎变化，但是它的双目始终紧紧盯住苏螭的眼。 就好像那双眼里有支撑它改变的力量，是一个溺水之人找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螭……苏螭……啊啊啊啊啊啊！」黑狼仰声长啸，嘱引凄异。 伴随着黑狼的啸声，它周身黑毛爆发如水草，扭曲着，舞动着，将它密密实实裹挟起来。 「它躲起来了！苏螭！」斜坡上，千帆大喊，「去找小笼！小笼就在那里面！」 苏螭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但她还是奋力爬向曾经见过的黑色毛球，双手一层层拨开如有生命的毛髮，朝里一阵摸索。 就像上次小笼喝醉酒裹住了苏螭一样，这一回，苏螭的身体很快也被这些黑色毛髮包围了。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不远处唯一的光亮之下，有个小孩背对着苏螭坐在地上，她将头埋进两膝，肩膀微微耸动，听上去哭得分外伤心。 「……小笼？」苏螭走近那个孩子，蹲下身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小笼？」 小孩回过头来，她虽然有着一头平凡的黑髮，但确确实实就是小笼。 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到苏螭，她哭得更加伤心，「哇！」 苏螭最不会安慰别人，尤其是面对一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孩，「……你哭什么？」 小孩抽抽噎噎说道：「……我……我差点杀了人……」 「……差点杀不就是没杀吗？」苏螭说道。 「可是那个人……那个人是我妈妈……」小孩颤颤地举起双手。 苏螭这才发现，小笼身上沾满了鲜红色的血，那血滴滴答答从她指尖落下，就像刚从血管中爆裂出来似的，触目惊心。 小孩瞧见苏螭脸上的畏惧神色，更加痛苦地放声大哭。 苏螭摸摸她的头，嘆了口气。 小孩抬起头，稚嫩的眼瑟瑟地看向苏螭，「苏螭，我刚才也差点杀了你。」 「……是差点……」苏螭说道：「但我不是还好好地出现在这里吗？」 小孩委屈至极地看向苏螭，「……对不起……」 苏螭郁闷道：「现在说的不算，等从这里出去后，再认认真真和我说一遍。」 「……可是我出不去。」小孩说着站起身。 叮叮噹噹，随着她的动作，一条铁链出现在这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脚下，「你看，我把自己锁住了。」 苏螭低头看向她脚部的锁拷，铁拷内测居然还有一圈铁刺，只要小笼稍微一动，铁刺就会扎进她稚嫩纤瘦的脚踝。 「……你自己锁的？」苏螭惊问道。 小孩点点头。 苏螭又问道：「那钥匙呢？」 小孩摇摇头。 「这不是你的幻境吗？你自己解不开吗？」苏螭问道。 小孩还是摇摇头。 苏螭蹲在原地，束手无策。 虽然是在小笼的幻境里，但苏螭确是真实的，她头痛胸痛背痛腰痛手痛腿痛，全身无一不痛。 痛到没办法了，苏螭索性躺倒在小孩身边，「算了，先让我休息一会儿。」 小孩低头乖乖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第55页 苏螭看向笔直站着的小孩，问道：「小笼，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能给你什么？」 小孩摇摇头，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吗？」苏螭郁闷道：「你自己贸贸然跑来的，结果你自己居然不知道……」 小孩慢慢蹲下身，匍匐着躺到苏螭身边，细细的两只胳膊抱住她的脖子，将湿漉漉的脸埋进她的肩窝。 苏螭从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怔愣，又到最后无奈地伸手搂住这个依偎过来的孩子——一个把自己残酷锁起的小孩。 苏螭的搂抱鼓励了主动的孩子，小孩将她抱得更紧。 苏螭尽管被勒得难受，却也没有反抗，甚至连抗议的话都没有说。 「苏螭……」小孩闷闷说话，唿出的气息吹在苏螭的脖子上，热热的。 「嗯。」苏螭应道。 小孩始终没有抬头，声音恳切地像是在乞求平安喜乐，「……等我长大，我会去找你，到那个时候，你带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苏螭沉默。 小孩紧张地微微颤抖。 苏螭摸上她柔软的头髮，轻轻闭上眼，答应道：「好。」 第三十章 好朋友【五】 「苏螭！小笼！苏螭！」千帆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飘渺渺地传来，「小笼！小笼！你们俩怎么了？」 苏螭额角一阵抽搐，眼皮能感受到来自外部强光的照射，她睁开眼，被刺痛的不自觉伸手想要遮挡阳光。 手刚抬，她便发现一颗白菜脑袋就枕在她肩膀上，睡得正香。 苏螭朝四周望了一圈，发现她们已经从小笼自我囚禁的幻境里离开，周围春光大好，她们俩正相互依偎着躺倒在山谷的草地上。 「唿……」苏螭转头看向小笼近在咫尺的脸，对这张脸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与满足。 总算捡回一条命。 「苏螭！小笼！」千帆从斜坡滑下来，一路又笑又哭又叫地往她们这边跑。 小笼被吵醒，皱眉睁开眼，迷迷煳煳地从地上爬起来。 被压着的苏螭也跟着坐起身。 就在千帆距离她们不过几米的时候，一只苍鹰凌空掠来，俯冲到她们身前时，不过晃眼，便变成了高大的苏虬。 苏虬风尘僕僕一脸焦虑地扑过来，双手各自搂住依然健在的苏螭和小笼，担忧道：「你们俩吓死我了！」他说完这话，放开苏螭，转而握住小笼的双肩，皱眉打量道：「你这三天跑哪里去了？」 小笼迷惘地看着他。 一旁的苏螭生气道：「太慢了！等你赶到，我说不定已经死了！」 苏虬马上放开小笼，转向苏螭，拎着她的衣领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愁苦道：「我闻到你的血味赶紧赶过来了，你哪里受伤了？」 苏螭气道：「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诶？那你怎么还能坐着？」苏虬一惊一乍，忽而又愤怒起来，「谁干的？」 终于回过神记起种种的小笼愧疚地垂下脑袋。 苏螭暗暗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道：「回去吧，超市整晚没人，等会店长就要来了。」 「哦。」苏虬在小笼和妹妹之间狐疑地来回查看，但他到底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背对向苏螭，弯下膝盖，关心道：「哥哥背你回去。」 苏螭抬头看了眼天空，想想这大白之日，实在不适合让苏虬变成大鸟直接把自己和小笼一併送回去，便爬上苏虬宽厚温暖的背，嘀咕道：「……回去的路也很长。」 「没关系，再远都能背你走完。」苏虬轻松说道。 千帆见苏螭被苏虬背起，便快步走向蔫头蔫脑的小笼，打算扶她一把，谁知她刚刚路过苏虬，一只纤细的胳膊横伸而出，拦在了她面前。 千帆看向被人背在背上的苏螭，尴尬笑道：「……呵呵……小苏妹妹……」 「妹妹也是你叫的？」苏螭收回手，冷笑道：「咱们的帐，改日再算。」 --- 苏螭一身外伤再加尘土草屑地回到了超市，洗了把脸后面对一无所知前来换班的店长，心中五味杂陈， 小笼同样脏兮兮地坐在店里，一张脸左边写着愧疚，右边写着难过。 店长不敢面对略显暴躁的苏螭，只能提了鸡笼子来到小笼身边，笑问道：「怎么啦？和苏螭吵架了？」 小笼抬头瞥了苏螭一眼，摇摇头，白生生的脸上，忧虑、惭愧、害怕、失望……甚至还有一丝丝违和的高兴。 店长捏起小笼脸上的一团肉，啧啧感慨道：「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能有这么多的情绪同时出现呢？累得慌！」 小笼的脸被捏到变形，但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苦笑道：「店长，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了。」店长壮胆地清了清喉咙，鼓足勇气，扭头对收银台后的苏螭教训道：「苏螭！说了多少次，小笼还小，咱们对她要多多关怀！」 苏螭抬起头，皮笑肉不笑。 店长哆哆嗦嗦地回过头，胆战心惊地问小笼道：「看见了没有？她刚才好像笑了。」 小笼点点头，一眨眼便把负面情绪抛到九霄云外。 「是笑了，我也看见了。」千帆撕开一块巧克力，笑吟吟地坐到店长身边。 店长认出她来，笑道：「是你啊！」 第56页 千帆笑道：「我是小笼的好朋友，这次专程过来找她的，上回进店因为她不在，所以没敢自报家门，不好意思啦！」 「哦！小笼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店长笑得格外开心，「我就说你和我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千帆温温柔柔地笑，说谎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 不远处的苏螭冷哼一声。 苏虬恰好从仓库里搬了箱饮料出来，听到妹妹的嗤声，连忙凑过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苏螭说道：「那女人说的十句话里有九句是假的。」 「可她确实是小笼的朋友。」苏虬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这么看来，她和那个神神秘秘的男人不是一伙的。」 「嗯。」苏螭说道：「既然是小笼的朋友……」 苏虬不等她把话说完，擅自接道：「也是我们的朋友！」 他声音太大，前头的小笼千帆店长都听到了，店长立即回过头，一张像是被平底锅拍过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些人，大概都是相见恨晚吧。 一片和谐之中，苏螭冷冷说道：「你们的，不是我的。」 整个超市陷入了落针可闻的沉默。 「呵呵呵！」店长最先弯着眼笑。 「嘿嘿嘿！」小笼跟着咧嘴直笑。 「哈哈哈！」苏虬自然也开始笑。 千帆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也跟着笑，「嘻嘻嘻，大家真是友好善良的好伙伴呢！」 「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为了祝福小笼身体健康祈祷苏螭笑容满面，今晚我请客吃饭！大家都来！」店长拍着胸脯豪迈笑道。 整个超市里欢唿万岁。 「……」唯有苏螭默默无语。 祈祷她笑容满面是个什么鬼玩意？ --- 一个小时后，小笼、千帆和苏虬在苏螭家的客厅里横尸遍野，各自唿唿大睡。 刚刚从浴室出来的苏螭擦着湿漉漉的头髮，随手将客厅空调温度调高。 擦头髮的时候，苏螭手指头的伤再一次被扯裂，她低低嘶了一声，在客厅柜子里找到创可贴，扭着手指要给自己贴。 「我来帮你吧。」小笼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蹲在苏螭身后定定地看着她。 苏螭毫不客气地将手指戳到她面前。 小笼接过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将苏螭受伤的手指包起来。 贴个创可贴再简单不过，可小笼贴完之后，却没有放开苏螭的手。 苏螭挑眉，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小笼握着苏螭受伤的手指头，低低说道：「……对不起。」 苏螭看着她，问道：「我说没关系的话你心里会好受一点吗？」 小笼摇摇头。 「正好我也不想违背良心说没关系。」苏螭说道：「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去面壁思过，想想一个说过要保护我的人，为什么到最后反而差点摔断我的脖子。」 小笼的脸剎那惨白。 苏螭盯着她，接着问道：「还记得你在幻境里对我说过的话吗？」 小笼摇摇头，又点点头。 苏螭瘪瘪嘴，说道：「笼子里的生活虽然单调压抑，但是起码安全，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笼子里，尤其是心嚮往远方的人。」 小笼沉默。 「既然我答应了要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苏螭说道。 小笼立即问道：「什么事？」 「……强大起来。」苏螭将自己的手指抽离小笼的掌心，转而戳向她的心口，「把这里武装起来。世界太大，不适合太小的心灵。」 小笼若有所思，笃定点头。 苏螭站起身，继续擦着头髮，「哦，你现在可以去面壁思过了，好好为我的骨头忏悔。」 小笼笑了笑，乖乖爬到沙发后的墙角盘腿坐下。 苏螭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她不是不笑的，只不过，她必须有笑的理由。 --- 到了晚上，一行四人吵吵闹闹地进到超市里，店长正在和几个熟客聊天，见到他们，眉开眼笑地打着招唿。 苏螭一语不发地去换围裙，小笼欢天喜地地跟着她，苏虬在她们身后唠唠叨叨地叮嘱不要碰到伤口，千帆走在最后，沖超市里的每一个人点头微笑。 超市里零零散散站着的人，一个个全都惊为天人。 紧接着，超市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还未反应过来的店长已经被拉入客群，所有人都在询问一个问题。 你们店的颜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紧接着又有人嫌弃店长。 诶，就你拖后腿了！ 店长是个老好人，一路点头哈哈笑，并骄傲地告诉所有人，他们都是苏螭的朋友。 苏螭对一切充耳不闻，好听的，难听的，她从小到大都听过，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 到最后，店长所谓的请客吃饭，也不过是从楼上餐厅订了许多的外卖，在超市的长桌上摆了长长一桌，跟自助餐似的。 为了小笼，店长特意点了两道鸡汤，还把养在门口的母鸡带进店里，明晃晃地摆在小笼脚边，美其名曰秀色可餐。 小笼笑得前俯后仰，抱着店长一路扯他下巴上的中年肥肉。 千帆看着娇弱清瘦，胃口却是奇大，一边吃一边和苏虬聊天，苏虬被她的食量和自来熟所慑，一顿饭后，已经和千帆大姐建立了深厚的兄弟情义…… 第57页 说不定是姐妹情谊。 苏螭坐在最边上的位置，看着这一长桌子上眉开眼笑的人，一开始只是沉默地夹菜吃饭喝汤，到后来，也不知道这一班人什么时候商量了诡计，竟然不约而同纷纷往她饭碗里夹菜。 空空的饭碗里很快就堆满了各种食物。 大家都盯着苏螭笑。 地上的母鸡咯咯咯吞下一粒玉米粒，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伟岸的公鸡，扑腾着翅膀绕住苏螭不放。 苏螭忽然产生了一种羞赧微喜的新奇感觉，她低下头，往嘴里扒了一口菜，讷讷道：「……吃饭。」 「吃吃吃！」店长大笑，招唿着大家继续吃。 苏螭从饭碗里抬起头，看看这桌人，又看看玻璃墙外声嚣渐起的人间夜景，第一次感到，热闹和单纯也不全是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完满的人生里，亲情、友情和爱情，缺一不可0 0 第三十一章 取款机【一】 乌栳的小主人已经可以下床稍稍走动了，乌栳兴高采烈来店里汇报好消息时，苏螭第一件想到的事却是她的全部积蓄五万块。 银行卡余额不足两位数——这还是因为自助取款机取不出零钱才侥倖保住的——这残酷的现实让凡事讲究安全感的苏螭觉得很没安全感。 钱已经全都填进乌栳主人的医疗费里，又不能当真把乌栳卖掉还债，总而言之，这五万块，是再也拿不回来了。 苏螭觉得心痛，这种心痛比被狼妖摔飞出去还疼。 小笼见苏螭烦恼，这才重新想起十多天前令她发愁的大难题。 「钱啊钱……钱啊钱……我需要钱……」小笼趴在长桌上，唉声长嘆，一只手不忘抓向虚无的空气，仿佛那里就有一捆长着小翅膀的钞票，「……我好想要钱啊。」 「谁不想要钱。」整理货架的苏螭路过小笼背后，听到她的自言自语，说道：「没钱只能饿死。」 「不会的，我们有储备粮！」小笼挺直背，高声宣布。 门外的母鸡在炙热暑天里颤了三颤。 「太残忍了。」苏螭认真说道：「一只鸡至少能吃一星期，如果用舔的，大概可以坚持一年。」 母鸡缩到笼子最角落，在三伏天里，向路人发出绝望深切的求救信号，「咕咕，咕咕，咕！」 她们俩正在说话，门上风铃响起，有顾客上门。 「欢迎……呃……」筹备了笑脸正要热情招待客人的小笼顿时僵住了神情。 进门的是个高个子男人，上身一件黑色长袖带帽卫衣，下身一条黑色棉质运动裤，脚穿运动鞋，头戴鸭舌帽，脸上却罩着个浅蓝色的医用口罩，一见苏螭和小笼看过来，他主动抬起手，笑着打了声招唿，「你们好。」 「……你是来抢劫的吗？」小笼双手挡在身前，严肃问道。 男人摇摇头，朗声笑道：「我不是强盗。」 小笼更加警惕地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这副打扮？」 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他解释道：「不论我出来多少次，我还是不能适应这里的空气。」 小笼勉强接受他的理由。 苏螭走上前，冷冷问道：「你要买什么？」 男人朝四周看了看，随手从临近收银台的架子上抽出一盒口香糖，递给苏螭，笑道：「我要买这个。」 苏螭点点头，绕到收银台后结帐。 男人一路紧紧盯着苏螭，笑着搭讪道：「你长得好看，却总是冷着张脸，为什么？」 苏螭微微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这个登徒子。 男人长得没苏虬高大，五官线条也没苏虬细緻，但看得出来他很爱笑，并且笑的时候是真的心情愉悦，他的样貌或许只是初晨平淡的阳光，但是他的笑容，却增加了他的温度，让他看上去像正午骄阳一样温暖明亮。 「你怎么不买这个算了？」小笼白灿灿的脑袋忽然□□这二人视线当中，她将另外一个盒子扔上收银台，不满道：「看看看，看脸能打折啊？」 苏螭瞥了那盒子一眼，默然不语。 男人却抓起那彩色盒子，哈哈大笑。 小笼扔过来的是一盒安→_→全←_←套。 「小……小姑娘，」男人沖小笼笑道：「你知道一个女人让男人买这个东西，有什么含义吗？」 未等小笼发作，苏螭已经抢过那定时炸弹一样的盒子，塞进抽屉里，一面没收，一面对男人冷冷说道：「口香糖，六块钱。」 男人掏出厚鼓鼓的钱夹，从一堆百元大钞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递给苏螭。 苏螭给他列印了小票，又找了钱，客气道：「欢迎下次光临。」 男人接了钱，又各自看了苏螭和小笼一眼，这才笑着离开。 小笼嘀咕道：「……好想揍他一顿。」 「他那钱包里至少一万块现金，还有各种金卡。」苏螭悠悠说道：「倒是一头肥羊。」 「你早说啊！」小笼摩拳擦掌作势要追出超市。 苏螭没搭理她的玩笑，只把这一切当成平凡工作中的插曲，无甚在意。 --- 苏螭和小笼并不总是一起值夜班，毕竟苏螭不用睡觉，小笼却是正常的生物钟。 最近几天，在苏螭一个人值夜班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紧盯住她的眼睛。 第58页 苏螭一开始没放在心上，长久值夜班的经歷告诉她，被什么东西盯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对方不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麻烦，她一般都视而不见。 可是当这种相对和平的状态在苏螭连回家仅有的独处时间都被占用后，苏螭觉得自己有必要认真对待这件事了。 她在这天交接班时，把这件事告诉小笼。 「什么？你被跟踪？」小笼听了苏螭轻描淡写的描述后，瞬间炸毛，「哪个变态这么变态？」 一旁听到事情前因后果的店长也忧虑道：「这可怎么办呢？」 小笼愤怒道：「不行，我要把这个变态绳之以法！」 「对，交给警察！」店长鼓励道。 小笼义正词严地拒绝，「不！我要处以私刑！世界上最残酷的私刑！」 店长立即不说话了。 小笼一把抓住苏螭的手，「今晚看我的！」 苏螭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冷静道：「不看你的，听我的。」 --- 到了夜里十二点，超市里客人散尽，只剩苏螭一个人后，苏螭很快便又察觉到那种被人监视的压迫感。 她给小笼发信息，言简意赅两个字，「来了。」 小笼迅速回復，「包在我身上ヽ(『⌒メ)ノ」 苏螭对着那个表情，回復了个省略号。 小笼回简讯的速度比谁都快，「(*￣ー￣)y-~~~~~~」 苏螭盯着新发过来的表情，半晌回了句，「……小心点。」 「好(tet)」这是小笼的回覆。 苏螭对着简讯上一排下来的颜文字，面无表情。 这种让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答覆的东西，肯定是千帆教她的…… --- 为防止被发现行踪，小笼并没有躲在超市里，而是整晚守在对街的夜宵餐厅临窗位，一眨不眨地紧盯住对面的便利超市。 从玻璃门望进去，小笼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苏螭站在收银台后工作的模样。 那种冷冷清清却又温温柔柔的模样。 就算离得再远，小笼都能感受到来自那个年轻女孩身上的力量。 千帆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一定要来找苏螭，从小到大，她们遇到的孩子不止这一个。 可是苏螭却只有一个。 那个打从在娘胎里，就古怪地不爱说话的小姑娘。 小笼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答千帆的，她只记得，她出门来找她了。 并最终找到她了。 滴滴，手机简讯响起，是苏螭。 小笼只要看着那个名字，心情不由自主就愉悦起来。 「来了。」苏螭说。 小笼一边回復甦螭，一边收网。 宵夜店里的其他客人都没有察觉到周围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照样吃喝交谈玩耍，简简单单地生活着。 谁也不知道，在看不见的空气里，有一道笼罩了整个市区的天罗地网，正在由外往内扫荡每一个街区巷角，甚至连那些已经躺在床上正在做美梦的人都没放过。 这是一张意识的网，而如今，撒网的人正在收网。 没有一个人发觉自己的意识已经被人悄无声息一扫而过。 就像翻书一样。 虽然看得不仔细，但确确实实被人翻过了。 小笼坐在位置上，认识她的店员见她半晌没有动静，便打算过来给她添水搭讪。 水壶里的茶水刚刚落入水杯，咕咚。 「找到了！」小笼霍然站起身，什么也不顾地往外跑。 被吓到的服务员手一抖打翻了杯子，惊得回头，「小笼！你去哪里！」 可是，店里哪里还有小笼的身影。 --- 小笼在意识之网里确立了一个搜索关键词。 苏螭。 因此，当她察觉到超市附近确确实实有个对苏螭异常专注的意识点后，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 小笼直奔她探测到的意识地点——与超市隔开一个店面的一条小巷里。 小笼待到接近了小巷，像猫一样放慢脚步，再勐地笔直冲进巷子里。 巷子里，一个男人背对小笼站着，看上去他对小笼的出现毫无防备，却在小笼骤然袭击他后背的下一秒，忽的转过身，精准无误地接住了小笼的手，并紧接着伸腿绊向小笼，从被擒到反擒拿，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这个男人反应之快，手脚之迅捷，反倒吓了小笼一跳，小笼虽然勉强没被绊倒，但摇晃的身体已经暴露了他们俩的实力差距。 路灯照不进来的黑暗小巷里，一晃眼，小笼和陌生男人已经来来回回交了数次手，小笼几次眼看要抓住他了，下一秒，男人又轻轻松松从她手里熘走。 论手脚功夫，小笼显然不是男人的对手，她改变策略，不再全力进攻捉拿他，而是改为迂迴缠斗，用手脚拖着他，转而试图进入他的意识。 茂密的树林，丰盛的草地，鲜艷的花朵，澄澈的湖水，蔚蓝的天空，肥沃的农田，活泼的雀鸟，微笑的老人，可爱的孩子…… 小笼一心二用，被男人一掌推开数步，靠着墙壁瞠目结舌，「……你的世界简直就是一档人与自然纪录片……你是拍纪录片的导演吗？」 「啊？」男人没听明白小笼的问话。 小笼站直身体，开门见山问道：「你为什么监视苏螭！你对她有什么企图？」 第59页 男人摆摆手，没有说话。 小笼摩拳擦掌，「……偷窥狂……我非得抓住你！」 说罢，小笼又沖了过去。 男人一见她冲过来，没有应战，而是拔腿就跑。 他还不是往小巷出口跑，而是助跑之后一跃而起，攀住一侧墙壁上的消防梯，簌簌爬上人家三楼阳台，又从三楼阳台跃到对面四楼的小平台，翻到栏杆后，一眨眼消失不见。 小笼盯着男人消失不见的方向，惊呆道：「……这傢伙到底是纪录片导演，还是跑酷运动员啊？」 第三十二章 取款机【二】 小笼空手而归,没脸回超市见苏螭,便蔫蔫地径直回了家,趴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 千帆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只剩下苏虬一人，苏虬见她无精打采，问了半天话也得不到答覆，索性自己进了卧室睡觉。 到了早上，苏螭下班回来，对昨晚的事显然早有所料，她一句话也没说,只给小笼倒了杯水,然后便站在一旁盯着她看。 小笼抱着水杯趴在沙发上,唉声嘆气，「……轻敌啊！轻敌！」 「让你不要打草惊蛇，结果还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苏螭落井下石之后，不忘问道：「和他交手后，有什么收穫吗？瞧见脸了吗？」 「巷子里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他是个怪人。」小笼抬起头，一脸古怪道：「我扫了眼他的记忆，一派鸟语花香春意盎然和乐融融，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这就奇怪了？」苏螭问道。 小笼严肃点头，「这放到现代社会里还不奇怪？」 苏螭横扫她一眼，说道：「那你也是怪人，哦不，你本来就不是人。」 小笼一听这话，马上放开水杯，扑上去，从后头抱住苏螭，嘤嘤嘤委屈到不行，「我怎么就不是人啦？」 刚刚睡醒的苏虬恰好从卫生间里出来，见到此情此景，疑惑道：「怎么啦？」 小笼跟条尾巴似的挂在苏螭脖子后头，告状道：「……苏螭骂我不是人。」 「……」苏螭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苏虬，诚实道：「……你也不是人……」 有了患难与共的朋友，同病相怜的小笼拍拍自己的肩膀，大方道：「来吧。」 苏虬默默攀住小笼的脖子，成了另外一条巨型尾巴。 小笼高兴地伸出一只手，笑道：「我们是非正常人类集中地！生来与众不同，不走寻常路！」 苏虬与她啪地击掌，呵呵笑。 苏螭翻白眼，感觉自己成了只陈年老母鸡，背上背着两只沉甸甸的鸡崽子，明明举步维艰，偏偏还有那么点苦中作乐的意味。 「哦对了，你们刚才到底在说什么？」苏虬想起自己在卫生间里听到的对话，忙问道。 一提这事小笼就来气，她松开抱着苏螭的手，把关于那个神秘偷窥狂的种种事情都和苏虬说了。 果然，苏虬听完也是勃然大怒，对苏螭生气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太危险了！」 苏螭转了转脖子，无所谓道：「这样看来，其实也还好。」 「什么叫还好？」苏虬对小笼说道：「你昨晚没抓到他，今晚我去！我倒要看看这个胆敢对我妹妹有非分之想的变态，到底有多厉害！」 小笼本就想拉上苏虬做帮手，立即答应道：「好！今晚再战！」 --- 结果说好了的今晚再战，真到了今晚，小笼一开始便出师不利。 「不行，我体内九尾狐的精力有些混乱虚弱，变回狐狸是小，如果给另一半的黑狼可趁之机就糟了，我不能用我的办法找到他，接下来只能靠你了。」小笼站在超市里，捂着胸口可怜兮兮道：「苏虬，我只能用肉体来支持你了！」 苏虬关心道：「没关系，我自然有我的方法，你就在店里休息，必要时候我们可以里应外合。」 「那就交给你了！」小笼看向苏虬的目光大有战场兄弟同生共死与有荣焉之意。 「嗯！」苏虬严肃道：「放心吧！」 两个人只差歃血为盟山唿万岁了。 苏螭撑住下巴冷眼瞧着这一出热血大戏，一点新奇和感动的情绪都没有，「你们就算不费这个心也没有关系。」她凉凉说道：「那傢伙应该不是坏人。」 「天真！」小笼斥道。 「太天真了！」苏虬附和道。 「……」苏螭不想和他们俩说话了，由着他们去折腾，最好折腾得都没力气了，她的世界也就清净了。 等苏虬按照计划先行离开后，小笼立即耐不住性子，问苏螭道：「苏虬说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方法啊？和他能变来变去的能力有关吗？」 苏螭点头道：「苏虬的身体就是个万兽之园，而这城市里最不缺的就是动物，传递在任何角落里的任何消息，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基本手到擒来，不过是要费些功夫罢了。」 「这么厉害？」小笼感嘆道：「家庭里的猫狗宠物，暗地里的老鼠蟑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如果把这些生物都纳进他的信息网，他岂不是无所不知？」 苏螭说道：「动物之间自有它们相处交流的语言，光掌握语言也不过是破译了它们的密码，还要像苏虬一样成为它们的同类，才能真正得到信息共享，因此，苏虬的价值，才一直被人所觊觎。」 「说的也是。」小笼愁闷道：「这确实是只有苏虬这样的物种才能办到的，难怪你们那些年非要躲躲藏藏了，如果苏虬被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第60页 「他厉害，你不也一样厉害吗？」苏螭说道：「比起掌握动物的秘密，自己的秘密被人窥探了去，这才是人类最畏惧的能力吧？」 「嘁！」小笼不屑地扭过头，「我对别人的秘密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如果是你感兴趣的人呢？」苏螭问道：「比如我。」 小笼哑然。 苏螭抛出了问题，却一点也不期待答案，她拿了进货帐簿，径直走进仓库，再没说话，只留下呆愣愣的小笼一个人站在超市里冥思苦想。 总觉得，苏螭这句话，大有深意啊。 --- 因为家里遭遇到前所未有的财政危机，苏螭和她的食客们的伙食被全面缩减，故而还未到下半夜，小笼的肚子便饿得咕噜噜叫唤。 小笼拉了摺叠椅摆在货柜间的走道上，自己躺上去翻来覆去，小小的脑子里已经被两样东西填塞得满满当当毫无空隙。 一是饿。 二是苏螭说的话。 坐在收银台里看书的苏螭见她一直瞪大着双眼翻身，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还不睡？」 小笼从摺叠椅上坐起来，盘着腿嘆气道：「我小时候明明挺聪明的，为什么遇见你之后，总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呢？」 「这也能赖我？」苏螭倍感滑稽地嗤了一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小笼贼笑道：「没关系，往后你出脑子我出力，我爸爸说了，两个一样太聪明的人是不能好好相处的。」 苏螭举高手中的书，淡淡说道：「你爸爸太宠你了，连天生愚笨这种事都早早给你想好了藉口。」 小笼并不生气，她抓住自己的脚踝，身体前后摇摆，压得摺叠椅也嘎吱作响，「苏螭，你喜欢和什么样的人相处呢？聪明的？可爱的？老实的？体贴的？」 「你果然有自知之明，四种人里都没把你自己数进去。」苏螭的脸埋在书后，语调是难得的微微飞扬，听上去竟像揶揄一般。 等了半晌没得到小笼的回覆，苏螭微感奇怪，正稍稍移下书本露出眼睛，就被近在咫尺的一对炯炯有神桃花眼震慑住了。 小笼不知什么时候便悄无声息地熘到了收银台前，正撑着双臂凑近了苏螭，一张明明白净似兔子的脸竟然开心兴奋的拉长成了哈士奇。 「苏螭，你刚刚是在笑吧？」小笼只差吐出舌头以表期待了，「是吧是吧？是在笑的吧？」 苏螭后仰着脑袋避开步步逼近的小笼，眼珠子在眼眶里别扭地左闪右避，「……你离我远点。」 小笼整个人已经爬上收银台了，她伸长手去抓苏螭的手腕，正要将她拉近自己的时候，超市玻璃门叮叮噹噹地被推开了。 「诶？」陌生男人站在深夜的超市里，被眼前的画面惊得瞪大了眼。 小笼和苏螭一同从收银台边探出脑袋，看到来人的面孔后，双双「咦」了一声。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是前几天来超市里买口香糖的年轻人。 小笼跳下收银台，气愤道：「你怎么又来了？」 男人后仰身子虚指玻璃门外的招牌，挑了眉毛笑道：「这里难道不是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市？」 小笼挡在收银台前，不满道：「哼，你要买什么？」 男人走进超市，朝苏螭看去，笑着打了声招唿，「你好啊。」 苏螭点点头，算是回应。 小笼始终挡着苏螭，不让男人正面瞧见她。 男人忍俊不禁，笑道：「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 小笼瘪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其心可诛？」 男人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盒糖果，上下抛接扔着玩，笑道：「我要是对她存了非分之想，这几天早就下手了。」他忽的停下动作，捏紧了盒子指向小笼，笑道：「要是真的打起来，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难道你忘记了吗？」 小笼冷下脸，「果然是你，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男人比划了两下小笼和自己之间的位置，以及从他进门起就被小笼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苏螭，笑道：「都说狐狸警戒防心重，九尾狐狸更甚，看来是真的呢。」 小笼冷哼一声，下巴高高抬起，也不知在得意什么劲。 男人瞧着小笼这模样，觉得可爱又觉得可气，哭笑不得道：「说我不是好东西这句话，你确定被你爹妈听见了你不会挨揍吗？小笼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小笼爹妈以及她爹妈的爹妈大概都会冲出来揍小笼吧。← ← 但是新来的这位朋友这样欺负小笼，大概也会被他自己的爹妈揍吧。→ → 另外，因为九月要进入双更节奏了，所以更新时间改为中午十二点和晚上七点，好下饭，嗯=-= 第三十三章 取款机【三】 小笼站在收银柜檯前,傻了一样看向陌生男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边笑边走向小笼,「因为我认识你啊。」 「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小笼十分不解，「我并不认识你啊。」 男人站定在小笼面前，伸手就要搭上小笼的肩膀时，一本厚厚的蔡元培所着《中国伦理学史》毫不留情地敲上他的手背。 苏螭拎着书阻碍了男人的贼手，双目却是看向小笼的，冷冷道：「这条街上有谁不知道你的名字？单凭一个名字根本不能证明他与你是旧相识。」 第61页 小笼登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男人，气恼地瞪着他,「差点被你骗了！」 「他倒也不完全是在骗你。」苏螭话锋一转,转而盯住男人,面无表情道：「我真正关心的是，你怎么知道小笼九尾狐狸的身份？」 「我不仅知道她是九尾狐狸，还知道她父亲也是九尾狐狸。」男人被苏螭和小笼互相袒护的模样逗笑，愉快地问小笼道：「小笼只是你的小名吧。」 小笼讷讷点头，双眉微皱。 男人笑了笑，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全名，但我知道，你应该是随母姓，姓陈。」 小笼彻底傻住，连嘴巴都因为震惊而不自觉微微张开。 苏螭见了小笼那副表情，心知男人没有说谎，连小笼从未提起过的姓氏都能知晓，看来眼前这男人与小笼的关系当真非比寻常。 苏螭正要开口询问，眼角忽然瞥见超市角落的气窗里竟然咻咻钻下一只灰色大老鼠，那老鼠沿着墙壁悄无声息地朝收银台快速跑来。 「等……」苏螭来不及出声阻止，那只灰毛大老鼠已经在男人身后变回苏虬。 对面的小笼也看到了苏虬，急忙唤道：「苏……」 她们俩神情刚变，男人已经察觉地回过头。 迎接他的是苏虬朝他鼻樑唿唿揍去的强硬拳头。 他们两个男人离得太近，男人虽然及时往后躲闪，但是下巴还是吃了狠狠一拳头，整个人踉跄着跌倒在收银柜檯下。 苏虬还要去抓男人，男人已经反应过来，他一脚揣向苏虬的小腿骨，趁苏虬后退躲避，他已经灵活地爬蹿起来，和高大的苏虬斗到一块了。 这两个块头不小的男人在空间本来就狭窄的超市里打斗，几乎带倒了一整面的货柜，苏螭快步走出收银台，冲到纠缠在一起的那二人身前，怒道：「别打了！」 苏虬正抓着陌生男人的脑袋往货柜上撞，男人被撞得懵了半晌，再回过神来，也不客气地扭住了苏虬的手，一个后肘打中了他的脸颊。 「嗷！」苏虬甚至听到了自己脸颊骨折的声音。 苏螭再看不下去，直接拎起大桶装矿泉水，拧开盖子，朝两个男人浇了下去。 冷水骤然灌下，两个打到眼眶发热的男人同时回头朝苏螭伸出拳头，在看清苏螭的脸后，又同时堪堪停住了手。 苏螭丢掉水桶，越是生气，表情越是冷淡，「打够了吗？」 两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各自喘着粗气，都没有说话。 小笼站到苏螭身旁，郁闷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 苏虬出于警惕心理不想去医院，小笼能够理解，但是陌生男人被撞伤了脑袋，也固执地不肯去医院治疗，小笼就有些疑惑了。 甚至，陌生男人受伤后，连伤口都不愿意让她们看见，只自己拿了条干净浴巾包住脑袋，便坐在一旁平心静气地慢慢喝着热水。 苏螭见他们俩都是皮肉伤，伤势也都不重，便放任他们自己处理，只拎来拖把，默默将超市里的水拖干净。 小笼一边整理货架，一边拿眼角偷瞥陌生男人。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男人究竟什么来路。 苏虬用冰块敷着脸，嘶嘶吸气，「好重的拳头。」 「你下手也不轻。」陌生男人捂着脑袋，蓦地笑了，「我好多年没受过这样的伤了。」 苏虬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对人对事素来积极乐观，只要小笼说了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他便当真认为这中间必然有误会，因此，他很快便调整心态，沖陌生男人笑道：「我是苏虬，苏螭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你是她哥哥。」陌生男人捂着脑袋笑道：「我姓赵，名笑烨。」 「赵笑烨……」苏虬重复了遍他的名字，认真问道：「你为什么跟踪偷窥我妹妹？你和小笼又是什么关系？」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名叫赵笑烨的男人无奈问道：「你是怎么做到悄悄出现在我身后我却毫无察觉的？在我进来之前，我明明确认过，这超市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在，你这么大的块头，我不可能一点都没发现。」他瘪了下嘴，自嘲道：「除非我瞎了，或者聋了，要不就是我从小到大的功夫都白练了。」 面对这个问题，苏虬沉默，苏螭也沉默，小笼更干脆地向窗外眺望假装看风景。 赵笑烨黑白分明的一对眼睛在这三个人之间来回查看，最后压压手，说道：「罢了罢了，如果是不能说的秘密，那我就不问了。」 苏虬沖他笑了笑，对他这种绝不为难别人的行为十分欣赏。 小笼问道：「你明明认识我，却一直跟踪苏螭，你到底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苏螭来的？」 赵笑烨笑道：「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目标的话，我是来找苏螭的，至于你，纯粹是偶遇。」 「你来找苏螭？」小笼皱眉道：「苏螭和你素昧平生，你来找她干什么？」 「虽然是素昧平生，但我却在某处听起过她的名字。」赵笑烨的脑袋被色彩鲜艷的浴巾紧紧裹着，看上去十分滑稽，可他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有趣，「我听说，她曾经召唤出一条黑龙，是真的吗？」 整个超市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苏螭紧紧抿着双唇，神情冷凝，看向赵笑烨的眼冷漠疏离到了极致。 第62页 苏虬从椅子上跳起，怒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荒谬！这世上根本没有龙，我妹妹又能从哪里召唤出龙？」 小笼走到苏螭身边，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苏螭的掌心在冒汗，温度却是极冷，小笼瞥了她一眼，不知她心底里在想些什么，但她自己也有了决定——只要眼前这个男人稍有异动，不管自己和他是什么关系，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她也一定要拦住他。 谁知，赵笑烨非但没有任何侵入冒犯的举动，相反，他有些颓唐地耷拉下肩膀，苦恼道：「有的。」 「你说什么？」苏虬问道。 「我说有的。」赵笑烨沮丧道：「这世上确实有龙，别的龙我不知道，但我确定，这世上一定有一条青色的龙，我找了它许多年。」 「什么？」小笼和苏螭面面相觑，迷茫道：「青色的龙？」 苏虬也倍感疑惑，「龙，还是青色的龙？真的假的？」 赵笑烨点点头，认真道：「是真的。为什么你们能够接受这世上有九尾妖狐，却不相信人间也有青龙在世呢？」 「……」小笼转头看向苏螭。 苏虬也看向苏螭，「妹妹……」 赵笑烨随着他们俩的视线，也盯住了苏螭。 成为目光焦点的苏螭静默片刻后，淡淡问道：「你只为寻龙而来？」 赵笑烨点头又摇头，「虽然是寻龙，但只为一条青龙，其他事情与我无关。」 这话似乎另有所指。 「你的意思是，乌栳的主人非你所伤，蛊雕也不是你饲养的凶兽？」苏螭问道：「我们前几日遇到的麻烦，都与你无关吗？」 「我本来想出手相助，但是有个女人比我更早出现。」赵笑烨肃然道：「若非必须，我从不伤人，更不会与凶兽为伍。」 他说的自然就是千帆了。 苏螭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信他，便换了个问题，问道：「你从哪里听来我与黑龙的事情？」 赵笑烨惊异道：「这事你们不知道吗？邻市已经传遍了啊。」 「传遍？」小笼惊道：「你说传遍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倒也不至于人尽皆知。」赵笑烨解释道：「这事一开始只在动物间流传，后来传进了妖兽们耳里，我这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打听到的。」 「动物间？邻市？」小笼看向苏螭，愕然道：「难道是……」 「没错，是那只白猫。」苏螭铁青着一张脸，说道：「我那天在宠物医院里见到动物们表现反常便隐隐觉得不妥，那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就存了侥倖心理，觉得不过是动物间的流言蜚语，不至于酿出什么大祸来，没想到……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 苏虬和小笼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里瞧出不安。 「呃……」赵笑烨对他们三人凝滞肃穆的气氛十分不解，问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但是这事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人知道，我也从未对别人提起……」 「有一便有二。」苏螭冷冷说道：「既然你能找来，别的人总有一天也能找来。」她看向苏虬，吩咐道：「回去收拾行李，我们明天便离开这里。」 第三十四章 取款机【四】 「什么？」赵笑烨莫名其妙道：「我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下那条黑龙,想着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它就是我要找的青龙,我找它也不是为了害它或者将它据为己有，我不过是想……」 「这件事和你无关。」苏螭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说道：「我从来没有召唤出什么黑龙青龙，那晚被白猫瞧见的龙，不过是小笼制造的幻觉罢了。」 「既然是幻觉，那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要离开这里？就因为我的出现打扰到你们了？」赵笑烨一头雾水，伸手就要去拉苏螭。 苏螭在他靠近前后退一步避开，说道：「我已经说了,这事和你无关,苏虬……」 椅子上的苏虬一动未动,连头也未抬。 苏螭奇怪地朝他看去。 「妹妹……」苏虬终于抬起头直视苏螭，闷闷不乐道：「我不想逃。」 苏螭没有说话。 苏虬又说道：「我们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从小到大却要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小的时候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可是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为什么还要过着风声鹤唳自我流放的生活？」 苏螭闭紧嘴巴，一个字也没有说。 苏虬站起身走近妹妹，抚着她的肩膀，皱眉道：「我知道你最担心的人是我，你担心我被抓，担心我受伤，但是比起这些，你能不能过上安稳简单的生活也是我最关心的事啊。这里有你的工作，你的公寓，还有很多能带给你快乐的人，我不想你离开他们，一切又重新开始。」 赵笑烨顶着彩色浴巾走过来，郑重说道：「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但是，如果你们是因为我的出现而被迫远离家园的话，我会过意不去。这样吧，我会暂时留在这里，不管你们遇上什么麻烦，我帮你们一起解决，怎么样？」 苏螭显然还在犹豫，她思考了一会，忽然抬起头，看向许久没有说话的小笼，问道：「小笼，你呢？」 小笼摇摇头，说道：「不管你去哪里，只要不是偷偷熘走让我找不到，我都没关系。」 苏虬拉住小笼的胳膊，急道：「你要劝她啊！」 第63页 小笼无辜道：「有什么好劝的，我说的是实话啊！更何况，我觉得苏螭心底里也是不想走的，如果她非走不可，那就一定是遇到连她都没办法解决的事，如果是那样，当然是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又有什么好劝的？」 苏虬放开小笼的手，看向苏螭，坚决道：「妹妹，咱们哪里也不去！」 苏螭斜睨他一眼，问道：「出了差错怎么办？」 这话一出口，便是有商量余地了，苏虬拍拍胸脯，喜道：「天塌下来，哥哥给你顶着！」 --- 店长对时不时出现在超市里自称苏螭朋友的陌生面孔已经不足为奇了，见到赵笑烨，他也不过是捏捏小伙子的胳膊，拍拍他的胸膛，赞嘆一声颜好身材佳，其他都没什么了。 苏螭交接了工作，便带着身后三人往家里去，进到家门，大家都累得不愿多说，苏虬往沙发上一躺便要瞌睡，赵笑烨则盘腿坐在了地板上，不知是在打坐运气，还是在闭目养神。 小笼连熬两夜，这会儿已经困到不行，一路飘向卧室的时候额头还磕到了门板。 苏螭跟在她身后进到卧室时，小笼已经直挺挺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盖上被子。」苏螭边吩咐边替她拉好窗帘。 小笼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向窗边的苏螭，忽然说道：「苏螭，苏虬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苏螭转过头，嘆息一般反问道：「那你呢？」 「我？」小笼笑道：「我也不会有事的。」 苏螭低下头，不知什么表情。 小笼拍拍身旁的空位，笑道：「你过来躺下。」 「我又睡不着。」苏螭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挪开步伐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小笼面朝苏螭，支着脸蛋侧卧，笑道：「你就是心事重，所以才会睡不着，只要让你觉得安全，你就一定能睡着。」 苏螭不置可否。 小笼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盖在苏螭双眼上，笑问道：「苏螭，你在担心外头那个姓赵的，和那个试图杀乌栳主人的傢伙吧？」 「单从身形来判断，我不知道他们俩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苏螭在小笼温暖干燥的手掌下放松地合上眼，问道：「你呢？你想起他是谁了吗？」 小笼摇头说道：「真奇怪，我连小时候遇见你都记得，却一点也想不起他，我敢打赌我一定从没见过他。」 苏螭说道：「他似乎认识你父母。」 「只要不是敌人，我才懒得管他认识我家里的谁。」小笼嘀咕道：「他说他是来寻龙的……最近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多和龙有关的事情？烦！」 「不是忽然冒出来，而是从我们在那栋阴宅里险些葬身火海开始，这一件又一件的事便雨后春笋地冒出来了。」苏螭想起那张照片就生气，「也不知道是谁多管闲事，怂恿苏虬去拿那张照片的？」 「可是这和那张照片又有什么关系？」小笼不服气道：「乌栳是被苏虬领回家的，赵笑烨也是冲着你来的，可都不关我的事啊！」 「白猫总是你救的吧？」苏螭一把推开小笼的手，爬起身瞪着她气道：「你现在想推卸责任已经来不及了！」 小笼一被瞪立马服软，赶紧凑上前拉住苏螭的胳膊挽留道：「行行行，猫是我救的，龙是我做的，是我不知轻重斗胆包天，是我行事鲁莽思虑不周，你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不好？」 「哼。」苏螭傲慢地瞥了她一眼。 小笼拉着苏螭重新躺下，笑道：「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住了。」 苏螭问道：「什么话？」 小笼闷闷笑着没说话。 苏螭见她笑得奇诡得意，莫名其妙道：「你又在盘算些什么呢？智商不够用千万不要勉强。」 小笼嘿嘿笑着凑近苏螭，抱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像只狗似的拱上去。 苏螭一手摁住她的额头将她往外推，「热死了！」 小笼越挫越勇，反倒把苏螭抱得更紧。 苏螭挣了半天挣不开，最后只能投降，「随便你了。」 小笼一听这话，将脸埋进苏螭的胳膊，笑得更加开心得意。 苏螭并无睡意，她在床上躺了会儿，直到身边小笼发出均匀沉缓的唿吸声后，这才从床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下床。 走出两步之后，她又折回身，给唿唿睡得正香的小笼盖上被子。 小笼是真的困了，苏螭从她胳膊底下离开她都没有发现，也不知是在做什么梦，长长的睫毛髮出细微的颤动，像薄翼的蝴蝶落在了密合的蛛网上。 危险又美丽。 苏螭盯着她的脸，竟然不自觉瞧得出神了——直到虚掩的卧室门外传来走动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苏螭走出卧室，在门口看见正打算往回走的赵笑烨。 赵笑烨手里拿着个白瓷碗，见到苏螭，他笑道：「我想喝水，可不知道该用哪个杯子。」 苏螭点了下脑袋，带他去厨房。 路过客厅的时候，苏螭瞥了眼苏虬，苏虬半个身子挂在沙发上，似乎只要风一吹就能咕噜滚到地上。 赵笑烨笑道：「他睡得可真熟，哈哈。」 苏螭斜睨他一眼，冷淡极了。 赵笑烨摸摸后脑勺。 第64页 苏螭在厨房里给他倒了杯水，又将他拿出的白瓷碗放回碗柜，这才说道：「我带你回来不是为了将你当成客人招待，而是我有问题要问你。」 赵笑烨生得剑眉星目英俊明朗，偏偏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往双目里塞进了两个大太阳，「你不困吗？」 苏螭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说道：「我不困。」 赵笑烨点头笑道：「离开是为了保护朋友的平安，留下来也是为了照顾他们的心情，苏螭，你看起来冷若冰霜，但是对待别人，却是意外的温柔体贴吶。」 苏螭并没有因为他的夸赞而与他拉近距离，她紧抿着双唇，脸上神情叫人完全捉摸不透。 赵笑烨摆摆手，笑道：「你别紧张，我不是要故意和你套近乎，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我对你的好感！我见过的女孩子很多，但少有你这个样子的，外冷内热，简直像深山冰窟里的一簇火苗。」 苏螭瞥了眼厨房门外，忽然开口，问道：「你头上的伤好了吗？」 赵笑烨一愣，笑道：「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已经好了。」 「那就好。」苏螭点点头，视线看向他的身后，「既然好了，就不怕再被打一次了吧。」 「什……」赵笑烨迅速回头，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沉甸甸的塑胶袋擦着他的鼻子甩过，赵笑烨后退一步，堪堪避过后，意识里想起一秒钟前掠过鼻尖的香味，脱口而出道：「糖炒栗子？」 千帆拎着塑胶袋站在厨房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赵笑烨后，厉声质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刚才和小苏妹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在追求小苏妹妹吗？不行！我不答应！」 赵笑烨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到头晕眼花，「等等，你又是谁？为什么偷袭我？」 千帆抬高下巴，堂而皇之道：「我是苏螭的小姐妹！」 苏螭立即泼冷水，「荒谬。」 千帆再接再厉，眨着眼笑，「那我也是你的朋友。」 苏螭丝毫不给她留台阶，「胡说。」 千帆举手投降，「好吧，我是小笼的朋友。」 赵笑烨想了想，说道：「我是小笼父母的朋友。」 「诶？」千帆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你不是小笼的情敌吗？既然你是她父母的朋友，你怎么还能背着她挖她墙角呢？太无耻了吧？」 「什么？」赵笑烨完全跟不上千帆的逻辑，「我怎么就无耻了？」 苏螭放下自己的水杯，打算默默退出嘈杂的厨房，可她没走出几步，两只手就各自被他们俩拽住了。 「小苏妹妹，你离这人远点。」千帆说道。 赵笑烨哭笑不得，「她怎么不能和我做朋友了？」 千帆正要解释，客厅里，苏虬揉着脑袋走了过来，「你们在吵什么？」 苏螭瞪了还要说话的千帆一眼，对苏虬说道：「没事，一些无稽之谈罢了。」 眼看苏螭要走，千帆急忙抓住了她的手，「我那天在山谷里和你说的话，绝不是假话！」 苏虬迷茫地看着她们。 苏螭拂开千帆的手，冷冷道：「小孩子的事，以后再说。」 千帆一时怔住。 苏虬还未睡醒。 唯独剩下赵笑烨，若有所思地看向苏螭独自离开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给我留言打分送地雷手榴弹火箭炮的朋友，大恩大德只能用更新来回报大家了qaq 第三十五章 取款机【五】 到了午后,小笼终于迷迷煳煳地睡醒,她一睁开眼,没在床上瞧见平平静静的苏螭，却看到了横眉竖眼瞪着自己的千帆，那种感觉就像美梦变噩梦，吓得她大叫一声，直接拿被子闷住了脑袋。 千帆受到了自尊上的侮辱，气得一脚将小笼踹下床，破口大骂：「见色忘义的傢伙！我算看透你了！」 小笼从被子里钻出来，顶着乱糟糟的白菜脑袋趴在床沿,迷茫道：「什么？」 千帆气唿唿瞪着她,越想越生气,干脆爬过床，伸手拧住小笼的耳朵，将她往上揪，「你看看你自己，到底哪里像个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了？」 「哎哎哎！痛痛痛！」小笼拍开千帆的手，揉揉自己差点被拧断的耳朵，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随随便便把苏螭推下山谷的事我还没有和你算帐呢！」 「你还和我算帐？」千帆的声音陡然拔高，恨铁不成钢道：「小没良心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逮回家送到你爹妈手上让他们来管教你？你可别忘了，我那禁锢之术是你爸亲手传授的，普天之大却只针对你，我让你往东你这辈子别想往西！」 小笼捏着耳朵嘿嘿笑，「我知道你不会的。」 「哼！」千帆坐在床上，双臂环胸，气得两鼻孔直冒气。 「到底谁给你这么大的气受。」小笼裹着被单从地上站起来，郁闷地扒拉着头髮，嘀咕道：「……我倒成了替罪羊……」 千帆竖起耳朵又要发火，卧室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 「出来吃东西吧。」苏螭站在门边，冷冷扫了眼她们二人，扭头就走。 小笼丢掉被单，欢天喜地便追了过去。 房间里只剩下千帆一人，她看着重新被合上的房门，郁闷得翻倒在床，连滚数圈，最后咬着被单咻咻磨牙道：「小的装傻，大的是真傻……造孽啊造孽！」 第65页 --- 苏螭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这小小的单身公寓里会同时间挤进五个人来，而且还是吵吵闹闹永远没有休止的组合。 简直就是民不聊生。 「哇，这么多菜？」小笼一见到客厅的豪华新餐桌，以及上头全面铺开的美味佳肴，就全然移不开眼了，「苏螭，我们不是破产了吗？」 新餐桌几乎占据了半个客厅，从材料和工艺来看，都是上乘家具。餐桌上的每一道食物色香味俱全，连餐盘上的摆花都是精雕细刻，一看就是出自大厨之手。 「这些东西，都哪里来的？」小笼一边入座，一边问道。 苏虬将全新的碗筷递给小笼，哈哈乐道：「我说咱们没有晚餐，赵小爷说买。我说我们碗筷不够用了，赵小爷说买买。我说我们没有餐桌，赵小爷还说买买买。」 小笼奇怪道：「我有没有听错，你为什么喊他爷？」 苏虬嘻嘻笑道：「因为有钱的都是大爷啊。」 小笼拆了双新筷子就朝苏虬扔过去，「买买买，他怎么不改名叫做买买提啊！」 苏螭和千帆也相继落座，赵笑烨举杯笑道：「这些都是为了感谢苏螭对我的收留之恩！来！大家干杯！」 苏螭连杯柄都没碰，只漠然接道：「我没有收留你，也不打算收留你。」 「噗！」千帆瞟了眼尴尬地举着杯子的赵笑烨，对他此刻的内心，感同身受。 赵笑烨并不生气，他放下酒杯，靠进椅子，奸笑道：「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呵呵呵。」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他。 赵笑烨满意道：「所以我把你隔壁的公寓买下来了。」 买买买。 小笼张大了嘴，一块肥厚鲜美的虾仁从她筷子尖落了下来，「……买买提。」 千帆眯起双眼，对如此荒唐的人间喜剧只给予一句话评价，「赵大爷，你家里缺张帮你吃东西的嘴吗？」 苏虬嚼着块里嵴肉，咔咔咔，得意道：「哼哼哼，这张嘴，我已经先你一步应聘了。」 「……你们这些财富的奴隶！」小笼愤慨道：「赵小爷！我要让你知道钱不是万能的！所以，快拿上你的钱，狠狠砸向我吧！」 被财富的圣洁光芒笼罩住的餐桌上，苏螭忽然煞风景问道：「你要找的青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让整桌的人一时都有些对不上话。 赵笑烨也正经道：「其实我说的青龙，并不一定非是青色的龙，它只是一种称谓，我从未见过它。」 小笼惊道：「你说的不会是四方神里的东方青龙神吧？」 赵笑烨笑道：「我本来不想这样说的，就是担心你们觉得荒谬。没错，我要找的，就是重生在人间的青龙神，谁也不知道它如今的模样，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总之，就是毫无线索。」 「你的意思是，这条龙，也是个人？」千帆惊讶道。 「神族早已陨落千年，就连神之子都已经远避人间成为传说，但是，身怀神的意识而觉醒的人，还是存在的。」赵笑烨说道：「上一代的四方神中，青龙神是最早觉醒的，也是最早消亡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它的接任人已经诞生。」 「龙……」苏虬呢喃。 赵笑烨看向他，严肃道：「传说中伏羲与女娲都是人首蛇身，所谓蛇身便是龙最初的形态，龙是最原始的神族之一，五帝龙王，四海龙神，只可惜随着诸神陨落，人的时代来临，别说远古兽群，就连侥倖存活下来的神们，也只能仰仗人类的繁衍来传承自我。」 「那你要找的到底是条龙，还是个人？」千帆问道。 「简单来说，是个能变成龙的人。」赵笑烨坦然答道。 小笼不由自主偷看向苏虬。 苏虬低下头，心虚地只管吃饭。 苏螭暗地里踩了小笼一脚，面上不动声色，问赵笑烨道：「因此你一听说我曾让黑龙现世，就急匆匆地赶来找我了？你觉得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我本来还存着点希望，但是一看到小笼我就预感到自己要失望了，」赵笑烨苦笑道：「果不其然，九尾狐狸造出来的幻境虽然能以假乱真，但到底不是真的龙，更不是我要找的青龙神。」 「那你有其他的线索吗？」苏螭问道。 赵笑烨沮丧地摇摇头。 无人说话。 赵笑烨忽的抬起头，双目发亮地看向小笼，「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晚上，我明明收住了我的所有气息，你又是怎么在吵杂的市区里，一下子锁定我所处的方位？甚至在那么漆黑的巷子里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我，你是怎么办到的？用你九尾狐狸的能力吗？」 「等……」苏螭想要阻止他们的对话。 小笼被赵笑烨机关枪一样的问话慑住，一时间老老实实点了脑袋，「哦，嗯，就是……在意识里找，你能屏住唿吸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但是你不可能控制得住你自己的思维……意识是不会骗人的。」 「太好了！我就猜是这样！」赵笑烨霍然站起身，越过桌子，一把握住小笼的双手，一对黑白明亮的星眼里就像燃烧起了两把小火炬，灼灼发光，「小笼！请你帮我找到青龙神传人！拜託你了！」 「诶？」小笼转头看向苏螭，眨眨眼。 苏螭捂住额头，无奈地别过脸。 第66页 这个赵笑烨哪里是留下来帮忙的，他分明就是看准了小笼的能力，留下来要人帮忙的！ --- 「求求你了小笼！」一整个晚上，赵笑烨都围着小笼满屋子乱转，期间用上了种种威逼利诱的方法，都没能让小笼松口答应下来。 「哎你们俩要转圈圈能不能到隔壁玩去？老挡着我们看电视是几个意思？」千帆在餐桌边上一面剥栗子吃一面不耐烦道：「人家电视里的小情侣都没有你们磨磨唧唧。」 苏虬坐在千帆对面，帮她剥栗子，应和道：「就是，这房子已经够窄的了，你们就不能去隔壁玩吗？」 小笼气鼓鼓地坐到千帆身边，抓了把剥好的栗子往嘴里塞，「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和他玩了？」 她嘴里塞满了栗子又要讲话，自然喷了千帆和苏虬一脸碎屑。 千帆怒得一掌拍过去，不想被小笼轻易躲开，反而将桌上盛壳用的塑料盆和洗手的小脸盆打翻，满满一盆的栗子壳和水落到沙发和地上，将苏螭前不久刚刚拖好的地板弄得面目全非。 一时间，整个客厅都安静下来。 鸦雀无声。 四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又同时压低声骂了起来。 「都怪你！干嘛坐我旁边！」千帆骂小笼。 小笼骂赵笑烨，「都是你缠着我！」 赵笑烨气道：「你早答应不就没这弥天大祸了吗？」 「什么？」小笼看向千帆，指责道：「你干嘛要把盆子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千帆索性瞪向苏虬，「你为什么要剥这么多栗子壳？」 苏虬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 换了衣服要出门上班的苏螭正好走进客厅，冷冷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任何指令的，客厅里四人齐刷刷站起身，一熘烟战成一排，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背后的狼藉。 「没事没事。」千帆笑得柔媚。 「你快去上班吧。」苏虬笑得真诚。 「想吃夜宵记得给我打电话哦。」赵笑烨笑得灿烂。 「呵呵呵，呵呵呵。」小笼傻笑。 苏螭扫了做贼心虚的众人一眼，只当自己眼瞎，默默出门。 第三十六章 神秘人【一】 这天晚上,小笼拎来一盒热气腾腾的饺子给苏螭当夜宵,三更半夜,超市里只剩下苏螭一人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小笼将塑料打包盒放到收银台上，俯身凑近了去看显示屏上的照片。 照片依然是乌栳主人被推下高楼前拍摄的城市夜景，经过后期制作，任何人都可以很清晰地瞧见远处高楼上迎风而站的那个人影。 「这个人到底是谁？」小笼问道。 苏螭摇摇头，转过椅子，掰开筷子洒下调味酱，一边吃饺子一边答道：「不知道。」 既不是千帆,也不是赵笑烨,苏螭对他毫无头绪。 「既来之则安之。」小笼关掉照片,打开游戏，兴致勃勃地玩起单机游戏。 苏螭吃掉全部的胡萝蔔饺子后，把剩下的几个韭菜饺子推到饭盒角落。 小笼瞥了饭盒一眼，笑道：「不要浪费粮食。」 苏螭夹起一个韭菜饺子递到小笼嘴边，「那你吃了它。」 小笼忙着打怪升级，鼻尖闻到韭菜的味道，皱着眉头往旁挪。 「不要挑食。」苏螭强行将饺子塞进小笼嘴里。 小笼倒不是挑食，只是忙着打怪无暇他顾，苏螭便把剩余的饺子一口一个，全餵给她吃了。 小笼打死了怪，游戏人物升级，她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了个嗝。 全是韭菜味。 苏螭嫌弃道：「离我远点。」 小笼却笑嘻嘻地将嘴凑近苏螭，非要让她闻闻韭菜的霸气味道。 苏螭骂道：「你这女孩子怎么比男孩子还招人嫌？」 小笼坐在椅子上，嘻皮笑脸没个正经，「我小时候总被人误会成男孩子。」 「小时候？」苏螭想起在梦境里见过的那个小女孩，说道：「一看就是女孩子啊。」 小笼猜出她心中所想，笑道：「比认识你的时候，更大一些，大概十五六岁的时候吧。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千帆的，结果千帆把我当成了男孩子，一度暗恋我，可喜欢我了。」 「……」苏螭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小笼见她表情有异，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苏螭说道：「千帆现在也很喜欢你。」 「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小笼笑道：「我爸爸还开玩笑，说如果我是男孩子，再过两年，就可以直接娶她为妻了，反正她和我们家的人都很熟。」 「是吗？」苏螭淡然道：「可惜你不是男孩子。」 「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最好。」小笼笑道：「自然、自由、自立。」 「自立不算吧。」苏螭揶揄道。 「苏螭，」小笼忽然朝苏螭凑近脸，难得认真问道：「有一天，你也会嫁人吗？」 「嫁人？」苏螭奇怪道：「嫁给谁？」 「嫁给一个长得不错，人品不错，工作不错，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还不错的男人。这座城市里的大半女人，不都是这么想的吗？」小笼盯着苏螭看，眼底里有晦涩的暗光流淌，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螭避而不答，反问道：「那你呢？你不也是女人吗？」 第67页 「我？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不会结婚的。」小笼说道：「我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好了。」 「像小时候千帆喜欢你那样吗？」苏螭刚刚问完这句话，自己便察觉出不妥。 但是小笼似乎并没有觉得异样，她坦然应道：「可是这种喜欢，后来已经没有了。千帆一知道我是女孩子，把我痛揍了一顿后，就再没喜欢过我了。为什么觉得我是男孩子就可以喜欢我，知道我不是男孩子后就可以不喜欢我？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根植于这个人本身，还是取决于他的性别？」 苏螭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开始谨言慎行了。 小笼却不依不挠地追问道：「难道异性相吸才是正确的吗？」 苏螭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就在她深感窘迫的时候，赵笑烨也拎着个饭盒出现在超市门口了。 「小苏，你饿了吗？」赵笑烨提高手上的饭盒，那木头做的方盒单从外形来看便不可与小笼的一次性塑料盒子相提并论，更不要说里头高级酒店二十四小时餐厅加工出来的精美小食。 小笼一见到赵笑烨就想跑，被苏螭拎住后衣领拽了回来。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苏螭说道。 赵笑烨将高级饭盒一层一层打开，把里头的点心往收银台上满满当当排开，笑道：「快趁热吃，我知道你们饿了，不要客气。」 苏螭将小笼的脑袋掰向赵笑烨，冷冷说道：「告诉他我们饿不饿。」 小笼气沉丹田，冲着赵家小爷的脸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饱嗝。 满超市的韭菜味，十里飘香。 赵笑烨脸都绿了，但还是维持着笑脸，笑道：「简单粗暴明了，好的，我知道你们都吃饱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谈正事吧。」 小笼委屈道：「赵小爷赵大爷，不是我不帮你，我前阵子出了大事你不是不知道，为了逮你我又耗损了精力，如果这时候再帮你，我指不定再也变不回人类，亦或是变成狼妖为祸苍生，你也不想这样的对不对？」 赵笑烨抹了把脸，痛苦道：「没事，我等你！我等你恢復精力。」 小笼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去找我爸爸？他比我能干多了。」 赵笑烨问道：「那你知道你爸妈现在在哪里吗？」 小笼顿时沮丧道：「不知道，他们云游四海斩妖除魔去了。」 赵笑烨忧伤道：「那我除了等你，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小笼本想说如若找人，苏虬也是上乘人选，可一想到这样会将苏虬和苏螭的身世暴露，便闭紧嘴巴什么也不敢提。 趁着这两个人说话的间隙，苏螭已经举了筷子将小碟上的夜宵一一尝过。 果然好吃。 「赵笑烨。」吃着吃着，苏螭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必有正事的苏螭主动喊他名字，赵笑烨以为她有什么事，立即回道：「怎么了？」 「我们下个月的房租，你能帮忙一併交了吗？作为小笼答应帮你忙的定金。」苏螭面不改色道：「我们破产了。」 小笼哀嚎道：「苏螭，我的人身价值，难道只值一个月的房租吗？」 「当然没问题，但是，」赵笑烨疑惑道：「为什么要付房租，把房子直接买下来，不就不用付房租了吗？」 何不食肉糜。 小笼看赵笑烨的眼神，犹如见鬼。 「……」苏螭低头继续吃夜宵。 本以为来了个正常人，没想到对金钱的概念，和小笼乌栳这些妖怪实则半斤八两。 …… ……算了。 --- 苏螭的豪华宵夜还未吃完，赵笑烨百无聊赖，便和小笼坐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逗母鸡玩。 小笼折了根狗尾巴草，在母鸡身前左摇右晃，母鸡无动于衷，小笼失望道：「它怎么这么懒散！」 「它又不是猫。」赵笑烨说道：「你等着。」 他不知从哪抓了把勺子，居然一熘烟跑到对面绿化带，悄悄干起了掘土的勾当，小笼跟在他身后，一面指责他不讲文明一面好奇地探头探脑。 赵笑烨很快挖出了条肥大的蚯蚓，他将蚯蚓绑在狗尾巴草上，母鸡的神色立即垂涎欲滴，恨不得追在小笼屁股后面朝奉她。 小笼悲愤道：「连你这只鸡都彻底沉沦在他的物质利诱之下了吗？」 母鸡仰着脑袋，什么也听不懂，唯独盯着蚯蚓的眼，发直又发亮。 他们俩在超市外又坐了会儿，小笼忽然问赵笑烨道：「你有没有觉得，忽然变得好闷？」 「有点，是要下雨了吗？」赵笑烨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夜空，「……总觉得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小笼低下头，发现一直围着她绕圈的母鸡不知何时重新缩回鸡笼里，面带惊疑，瑟瑟发抖。 市区小巷里稀里哗啦涌出十几只老鼠，从小笼和赵笑烨脚底下逃窜狂奔。 「这……」小笼看向赵笑烨，犹豫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的预感和你差不多。」赵笑烨严肃道。 超市里，苏虬拉着苏螭神色匆忙地跑出来，见到小笼和赵笑烨，他急唤道：「快往空地跑，要地震了！」 「地震？」小笼惊道。 「你为什么会从里面出来？」赵笑烨惊的却是另一件事，「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我又没察觉！」 第68页 苏虬着急道：「地下的动物都跑出来了，要么是地震，要么是……」 嗡。 就在他们站立着的地面下，突然传来一声细微闷长的响动。 但是地面并没有摇晃，这个世界还是完整的。 小笼说道：「真的是地震！」 赵笑烨的双目倏然瞪大，他伸长脖子望向深夜街道明明暗暗的尽头，惊怒道：「不是地震！是地牛！地牛来了！」 第三十七章 神秘人【二】 「地牛？」被苏虬拉出来后就没吭过声的苏螭惊道：「地牛翻身？可那不是传说吗？」 「你到现在还觉得这世上有完全虚假的传说吗？」赵笑烨紧张道：「地牛是相当古老的凶兽,仅剩下的两三只也早已深藏地底,轻易不会现身,但是它们一旦现身，轻则地动山摇，重则天崩地裂，必须想办法阻止它！」 「什么？」苏虬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赵笑烨气道：「因为我这一生，都在和这些兽打交道啊！」 「什么？」小笼惊呆道：「你是兽医？」 赵笑烨气得七窍生烟，骂道：「是凶兽和神兽，不是你在动物园里看到的那些！」 「哦。」小笼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双脚驻足的地底下，再次传来轻微绵长的声响,这一次,尽管地面依旧没有晃动,但是他们也都看见了地面上浮起的尘埃。 「它在集聚能量，一旦它将这些能量释放出去引发天灾，这里马上就会迎来强烈地震，到那个时候，别说普通人，就连咱们也未必逃得出去。」赵笑烨说道。 苏螭问道：「你能阻止地牛吗？」 赵笑烨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我自然会尽力，但是现在是半夜，如果我不能及时阻止地牛，强地震来袭，整个城市必定死伤惨重，苏螭，你留下来通知其他人，让他们去避难！」 苏螭沉吟道：「一一通知的话效率太低，我去钟楼敲钟，那钟声只在新年和防空演习前才会敲响，能敲醒不少人。」 「钟楼在乐山之上！我和你一起去！」小笼说道。 赵笑烨点头道：「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两路，苏虬，你和我一起去找地牛！」 苏虬答应道：「好！」 苏螭转身就要往乐山方向跑去，赵笑烨忽然拉住她的手，神情严肃道：「这座城市不在地震带上，少有地震，沉睡百年的地牛不可能无端端甦醒过来为祸人世，苏螭，你和小笼一定要小心，我担心这是人祸！」 苏螭皱眉，「天灾难避，人祸可躲，这个道理，我从小就知道。」 赵笑烨一怔。 小笼拉开他们的手，急道：「还瞎说些什么呢！快走！」 --- 乐山位于城市东郊，是相邻三座城市接壤处的巨大山脉，位于苏螭她们所处城市的这部分山群被叫做乐山，靠近另一座城市的部分山群又被称为匪山。 苏螭她们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夜间计程车，急催急赶地逼着司机花了二十分钟开到山脚下。 司机不肯上山，苏螭正要和他抬价，小笼却拉着苏螭下了车，临走前不忘警告司机赶紧找个空旷位置避难。 司机显然没把这两个半夜上山的疯子的话放在心上，哂笑一声便离开了。 等计程车走远，苏螭挣开小笼的手，皱眉道：「钟楼在山上，你是要我们爬着上去吗？」 说话间，她们脚底下的水泥路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这种震幅太轻，除非是意识集中的人，否则极其容易被忽视过去，尽管如此，大地底下的震感越来越强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能往主道上走，盘山公路和匪山是相通的，匪山上妖孽横行，一旦惊动到它们，只会耽误我们的时间，我们往这边的山道上走。」小笼紧紧握住苏螭的手，带着她钻进旁边的山林小路，「这边虽然是未开发区，但是这里的路清净。」 苏螭不再反驳，埋头前进。 乐山这一面的山势并不陡峭，山坡倾斜，草木茂盛，只是往上的路相对更长更远，苏螭一路都在看手錶，并时刻留心脚下大地的动静。 在她们爬山的过程里，大地不再发出震动，但是这种奇异的平静非但没有给苏螭带来安全感，相反，她愈发觉得忐忑。 不知道苏虬和赵笑烨是否找到了地牛，并且制服了它，如果地牛当真翻身…… 苏螭不希望自己留在这座城市的决定会成为一个永远的错误。 走在前头的小笼忽然停下脚步，并且回身示意苏螭噤声。 苏螭屏住唿吸，谨慎地观察四周。 黑暗的树林里，苏螭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她的身体，毕竟只是个普通人。 小笼朝前踏出一步，鼻尖嗅了嗅，似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脸上神情既紧张又欣喜。 苏螭很快就明白过来小笼在紧张并期待些什么了。 十几双闪亮慑人的兽眼在她们周围幽暗漆黑的树林里相继围拢了过来。 浮云退散，月光出笼。 那些眼睛的主人一一露出真身。 狼。 她们居然在城市的山区里遇上了狼群。 狼群咆哮低吼着步步包围苏螭与小笼，苏螭心跳加速，嘴角绷得死紧。 小笼将苏螭护在身后，她在狼群的包围圈里扫视一遍，最后似是选定了什么，勐地朝狼群主动踏出一步，与其中一头狼四目相对。 第69页 随着视线胶着，小笼逐渐前倾，那头狼则慢慢后退，并随后俯□，卧倒在小笼身前，呜呜低咽。 苏螭紧张道：「是头狼吗？」 「不是。」小笼直起上半身，盯向身前黝黑深邃的树林，「真正的大狼，在里头呢。」 --- 犬科动物的身体构造其实并不适合人类骑行，苏螭即使深知这一点，但是在坐上狼背之前，她还没有察觉到所谓的「不适合」其实约等于「不能够。」 出现在苏螭和小笼身前并最后成为她们坐骑的两头狼比起寻常的狼更大更强壮，它们威风凛凛地走出树林，却在小笼的视线下迅速败下阵来。 「你进入它们的意识了吗？」苏螭趴在狼背上，身体俯低的几乎与狼身平行，狼带着她在林间野地上飞驰奔跑，数次要把她颠下狼身，「你小时候第一次遇见我爸爸，就是这样控制狼群的吗？」 小笼没有回答苏螭的问题，就在一截树枝擦过她的脸颊，并留下浅淡红痕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道：「到了！」 乐山上的钟楼是明末古寺遗留下来的建筑物，因为钟声洪亮庄重，因此每年农历初一总会敲钟引拜，其余时候，则是拿来警戒市人。 钟楼有三层楼高，一楼门窗紧锁，值班室的小窗户里透出明亮灯光，不知守钟的人是醒是睡。 小笼跳下狼身，回头摸了摸大狼毛茸茸的脸，轻声说道：「谢谢你啦。」 苏螭跟着跳到平地，还是有些惊疑地看向这两头实在大到不同寻常的狼，「这狼，不是寻常的狼吧？」 「嗯，不是，比起普通的狼，它们俩很快就要妖化了。」小笼笑道：「因此才会愿意帮我，因为它们闻得出来，我也是狼妖，是同类。」 「……嗯。」苏螭不再多问，她指着钟楼值班室的窗，说道：「我们过去看看情况。」 小笼点点头，她灵活翻过矮墙和铁丝网，又把苏螭扶了过去后，两个人猫腰一路小跑到值班室窗下。 值班室里室灯大亮，小笼不过探头看了一眼，便惊唿道：「天吶！」 苏螭朝室内望去，也大吃一惊。 小小的钟楼值班室里，身穿值班服的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歪倒在地，他们面色苍白，身上遍布血迹，全都失去了意识。 苏螭迅速推开值班室大门，俯身查看那两个保安的气息。 「没死。」苏螭松了口气，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随后赶进来的小笼环视值班室一圈后，皱眉说道：「苏螭，监控都被毁了，袭击他们的傢伙不想留下证据……这傢伙可能就在附近。」 「看上去是有备而来。」苏螭站起身，严肃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去楼上敲钟，小心点。」 小笼点点头，视线转向前方。 值班室里有扇门直接通向钟楼的楼梯，苏螭从墙上取下一根电棍，握在手上掂了掂，朝门内走了进去。 因为是深夜，又非重要节日，钟楼的内外灯几乎全熄，只留下楼道和走廊的几盏照明灯供值班人员监控用。 小笼在前，苏螭在后，她们俩沿着楼梯很快爬上二楼，二楼的廊灯灭了好几盏，苏螭在昏暗中摸索前进，脚下绊到一样物件，差点摔了一跤。 小笼从后头扶住她，两个人朝地上定睛看去，神情愈发难看。 第三名受伤昏迷的保安就趴在走廊上，气息微弱，面色惨白。 苏螭将这名保安扶到一旁，保安吃力地撩起眼皮，见到苏螭，他有些意识茫然地呢喃道：「……怪物……」 苏螭压低声问道：「什么怪物？」 保安有气无力道：「……龙……」 苏螭一怔，和小笼面面相望，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保安再无力气，眼睛一闭，歪倒在苏螭怀里，不省人事。 苏螭将他放下躺平，转头问小笼道：「去还是不去？」 小笼朝黑漆漆的三楼望去，咬牙道：「去！」 --- 三楼是个半开放的楼层，楼层正中央便悬挂着一口巨大的铜钟，月光从悬钟塔顶上照射下来，像新娘的头纱，轻柔曼妙地照亮了铜钟四周。 铜钟周围还有一圈扩音器，只要钟声一响，整个城市都能被敲醒。 苏螭握紧电棍，不安地站在小笼身后。 小笼竖起耳朵，朝四周仔细听了一圈，这才小心翼翼朝前踏出一步。 嘎吱。 古老的钟楼顶层在她的脚下发出歷史悠久的迴响。 小笼头皮一麻，紧张地看向周围，等她巡查了一圈三楼的动静后，确认无误，这才对苏螭小声说道：「没事，这里没东西。」 苏螭嘱咐道：「保持警惕。」 小笼点点头，继续朝前走。 苏螭屏住唿吸盯紧了小笼，双手更是紧紧握住电棍。 三楼之上，除了她们，确实没有其他东西，但是，就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楼梯口，她们俩谁也没有发现，有一样东西正从黑暗的二楼，悄无声息升腾而上。 第三十八章 神秘人【三】 「快！这边！」赵笑烨领着苏虬一路往市区中心疾跑,速度之快,几乎要闪花了为数不多几位路人的眼。 他就像深夜里的一阵黑风,咻的一下，便蹿过了一道身影，随即消失无踪。 赵笑烨跑出几百米后，忽然意识到苏虬非他族类，不像他从小接受训练，能跟上他速度的概率实在太小，万一自己跑得起劲，却把苏螭哥哥给弄丢了,那可如何是好。 第70页 这样想着,赵笑烨终于留神注意身后的苏虬。 可是身后哪里有别人的脚步声,甚至连半点气息都没有。 赵笑烨暗想不会真把人丢了，赶紧停□回头找苏虬。 谁想他一回头，苏虬却好端端地站在赵笑烨身后一步外，脸不红气不喘，面色如常，跟平常一模一样。 「你看我干什么？」苏虬见他回头，以为事发有异，忙问道：「出什么变化了吗？」 赵笑烨疑惑道：「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苏虬认真点头，说道：「对啊。」 赵笑烨更加惊疑，「你跟得上我？」 苏虬点头如捣蒜，「跟得上啊。」 赵笑烨还想多问，苏虬赶紧催促道：「哎呀别问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快走快走！地牛还等着我们呢！」 赵笑烨疑思重重，但也知道地牛的事情不能耽误，他重新往前跑，脑子却更加灵活地转了起来。 如果说他刚才奔跑时只花了七成本事，那么现在，他是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 可是无论他跑得多快，只要他停下脚步回头，他都会发现，苏虬永远都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 这期间，他甚至感受不到苏虬的存在。 这个苏虬，简直是世界未解之谜之首。 在赵笑烨第三次转过身，惊疑不定地重新往前跑时，苏虬也第三次变成小蝙蝠，用它强劲有力的两条后腿，深深抓住了赵笑烨后背上的衣服。 蝙蝠小巧毛黑，倒挂在赵笑烨黑色的卫衣上常人很难分辨，当赵笑烨急速朝前奔跑寻找地牛的踪迹时，背后的小蝙蝠则利用它无与伦比的回声系统，朝相反方向探查地牛。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一只总能在赵笑烨回头前变回人类的蝙蝠，也是一只每次差点被发现后异常紧张，危机解除后又会长舒一口气的蝙蝠。 --- 赵笑烨说他是研究凶兽的专家——就算他原话不是如此——苏虬一开始还有所怀疑，但是等赵笑烨利索翻过高墙，跳进市中心一所小学的后操场，并在操场正中央的绿草地上见到一只正要破土而出的地牛后，苏虬再也不怀疑赵笑烨说过的话。 苏虬动用回声系统都没有找到的怪物被赵笑烨凭着经验迅速找到，不得不说，赵笑烨确实可靠。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虬问赵笑烨道：「杀了它吗？」 操场中央的地牛听到他们的声响，调转过笨重的身体，两只紧紧闭合的双目朝他们这处「望」来。 随着它身体的缓慢移动，以它四肢为中心的地面再次陷入晃动，只不过这种晃动还不足以引发动盪。 「它看上去也不大啊，」苏虬奇怪道：「为什么动一动就能引发地震？」 赵笑烨说道：「你看它脚下。」 苏虬果真借着月光和灯光，朝地牛犹然插在草地里的四只脚看去。 这一看，他登时惊道：「它脚上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地牛是破土而出的，它身边的草皮都被掀翻，露出底下黑乎乎的松软土壤，地牛的四只脚就插在这样的土地上，而在它的四蹄上，无数细小发黄的丝线像雾气一样旋绕，并延展至看不见的地底下。 「是地线。」赵笑烨皱眉解释道：「地牛是生养在暗黑地底下的凶兽，以地为家，以土为食，而这些地线就是连接它与大地的生命线，岁数越是年长的地牛，它的地线埋得越深越密，就像千年大树的根系，牵一髮而动全身，你明白了吗？」 「也就是说它翻的不是自己的跟头，而是被它牵连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一整块地底世界的跟头……」苏虬啧然道：「妈呀……难怪会引发地震了。」 赵笑烨严肃道：「地牛喜阴暗静谧不喜光明暖热，它们沉睡在地底下几乎灭绝，这一次它们违背生活习性钻出地面……」 「我知道。」苏虬打断他的话，接道：「你说是人祸，有人居心叵测，故意召唤出这只凶兽。」 赵笑烨点点头。 苏虬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妹妹和小笼已经赶去乐山了，不管那人是什么企图，我们尽力保住这一切，就可以了。你快告诉我，这地牛有什么弱点没？」 「它唯一的弱点就是它的慢……」赵笑烨话未说完，苏虬已经沖了出去，赵笑烨连拉住他的机会都没有，「……但是……」 但是，它力大无穷，而且在它脚下方圆百里之内，全在它地线掌控之中。 「哇啊啊啊啊！」苏虬还未接近地牛，从草地里钻出来的黄色地线已经缠住他的双足，将他一股脑拽进地底下。 地线力道之大，根本非凡人所能挡。 不过眨眼间，苏虬那么大一个人就被活生生扯进了地下，消失不见。 「苏虬！」赵笑烨急道：「苏虬！」 空旷的操场之上，已经没了苏虬高大的身影和沉稳的声音。 一想到苏虬高高兴兴和自己打招唿交朋友的笑脸，赵笑烨简直悲愤欲绝，他手臂一挺，一只薄如蝉翼的匕首竟然滑出他的卫衣长袖，转瞬握在指间。 「混蛋！」赵笑烨红着眼骂道：「我和你拼……诶？」 就在赵笑烨脚下一步远的草地上，一只土拨鼠钻出草皮，用两只前爪挠了挠圆滚可爱的脑袋，再活泼泼跳出地洞，咻的一下，变回苏虬的模样站定在赵笑烨面前。 第71页 「唉，幸好我机灵。」苏虬一边扒拉头髮里的土屑，一边对赵笑烨无所谓地说道：「这傢伙力气大得很，你可要小心点吶。」 一阵凉风卷着枯叶吹过赵笑烨的发梢，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苏虬奇怪道：「你没事吧？」 一秒钟后。 「诶？」赵笑烨尖叫，「你是土拨鼠妖？」 「啊！」苏虬恍然大悟，跟着尖叫，「你听我解释！」 赵笑烨花容失色，「你是土拨鼠妖，那苏螭也是土拨鼠吗？」一想到冷若冰霜的苏螭竟然会是只土拨鼠赵笑烨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才是土拨鼠，你全家都是土拨鼠！」苏虬怒道：「我只是可以变成任何一种动物而已，我是人！」 赵笑烨倍感荒唐，脱口而出道：「荒谬！」 苏虬破口大骂道：「我三更半夜跟着你来找一只会引起地震的牛，难道不荒谬吗？」 这个道理颇为耳熟啊。 赵笑烨怔住，但他马上想起过去种种，更加惊讶道：「所以你之前屡次悄悄接近我，其实都是因为你变成了其他不显眼的动物，因此我根本不可能察觉到『苏虬』的存在？」 似乎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 「这不是重点好吗？」苏虬头疼道：「我们难道不应该先对付眼前的地牛吗？」 「对我来说这就是重点！」赵笑烨一把握住苏虬的手腕，急道：「你就是那个可以变成龙的人！」 苏虬百口莫辩之时，从城市另一边的乐山之上，忽然传来悠长沉厚的钟声。 铛！ 铛！ 铛！ 绵延不绝的钟声迴荡在整座城市的上空，距离小学操场最近的一栋居民楼里，忽然亮起了灯。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灯亮了起来。 赵笑烨和苏虬面面相觑，同时停止了争执。 那悠远雄浑的钟声就好像苏螭当着他们俩的面，又给他们俩泼了盆冷水般。 「我……」苏虬正要说话，前方的地牛忽然抬起一只前脚，看起来毫无份量，却不偏不倚地踩回了土地里。 「糟……」赵笑烨话未说完，从地牛方向传来的震动像海浪一样冲击整个地面。 站在地上的苏虬竟然晃了晃。 「地震了！」操场附近逐渐亮起灯的居民楼里有人在高声唿喊，「地震了！」 整座城市正在迅速甦醒。 「学校的操场一般都是紧急避难处，这里很快就会挤满了前来避难的人。」赵笑烨松开苏虬的手，低声说道：「咱们的事先放一边。」 苏虬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正有此意。」 不远处的地牛循声望来，盲眼紧闭，神情暴躁。 想要阻止更大的地震，唯有阻止眼前这只凶兽。 苏虬和赵笑烨下定决心，双双朝地牛沖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个写手过劳去世了……唉……我不会死的，放心吧tat 第三十九章 神秘人【四】 小笼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到铜钟边上,借着月光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钟塔。 这巨大而古老的铜钟在月色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冽光芒,钟身周围刻满吉祥如意的图案，凑近了仔细看，似乎能在上头隐约瞧见仙人数位，神兽数头，他们各自腾云驾雾，看上去仙气正气缭绕，颇为精趣。 小笼看了会儿，自言自语道：「这要怎么敲……啊,看到了。」 苏螭就跟在她身后几步远,听到她的声音,忙制止道：「嘘，不要出声。」 小笼闭紧嘴绕到钟塔后侧，瞧见一根被横挂在半空中的巨大圆木，那圆木比她的腰身还要粗壮，通体红漆金边，只不过因为年代久远，许多地方剥落磨损，但也并没因此减少它的赫然威仪。 小笼想也不想，直接双臂环上圆木，用力一抱。 「啊！」小笼只觉双臂贴着圆木的内侧皮肤火烧一般，匆忙间甩臂后退，踉跄数步。 苏螭急忙上前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小笼指着那截纹丝不动的圆木，气道：「那上面雕满了锁妖镇怪的符咒。」 苏螭纳闷道：「这东西对你有用？」 小笼更加郁闷，「看起来是有用。」 「店长收集的那些玩意儿对你都不起作用，我还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无稽之谈。」苏螭奇道：「没想到竟然还真有用。」 小笼气愤道：「这种百年传承供奉下来的东西，能和店长街边小摊上买的玩意儿相提并论吗？」 苏螭摆摆手，示意她冷静下来，「既然你不能靠近，你往后退开，我来敲。」 「那你小心点，这东西很沉。」小笼一边说一边朝楼梯口退去。 苏螭抱住圆木，等了两下，见自己并无任何异常，这才深吸一口气，推着圆木往铜钟方向撞。 可是圆木太重，铜钟更重，根本不是苏螭一个女孩子就能撞得动的。 果然，苏螭抱着的圆木不过往前推进寸许，便又慢腾腾挪了回来，而使出浑身气力的苏螭反倒差点被圆木带的后跌而去。 「……」小笼瘪嘴嘀咕道：「……应该带苏虬来的。」 「……」苏螭站直身体，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算了，我忍着点，应该没问题。」小笼边说边往苏螭方向走去。 苏螭抬起头正要拒绝，余光瞥见小笼身后升腾而起的巨大黑影，她惊得长大嘴，喊道：「快闪开！」 第72页 小笼一愣，立即朝身边躲闪，但那黑影也不慢，竟然直接沖向孤身一人的小笼。 小笼被黑影一撞一挑，整个人摔懵在三楼墙角，晕乎乎地半天爬不起来。 苏螭放下圆木，直直瞪向横挡在她和小笼之中的巨大黑影。 月光穿过塔顶照射进来，黑烟散去，苏螭和小笼都看轻了阻隔在她们之间的巨物真身。 那竟然真的是一条龙。 「……龙？真的是龙？」小笼怔怔地看着眼前蟠曲迴环的黑龙，傻道：「……你真的是龙？」 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过头，看向圆木之旁的苏螭。 苏螭被那对锐利明亮的龙眼盯着，喉咙如物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龙。 竟然真的是龙。 可为什么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呢？ 「你……」苏螭犹豫再三，哑着声问道：「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盘踞了一条周身泛着薄薄黑气的龙，本来宽敞的三楼顿时显得分外狭窄逼仄，最要命的是，这条显然来者不善的黑龙正调转了身子，朝苏螭逶迤而来。 「苏螭！」小笼惊唿，「快离开那！」 苏螭步步后退，没过一会儿，身体就靠到了三楼边沿，她从敞开的木窗往下望，除了黑色寂寥的山林外，就是远方大片大片的城市霓虹。 面对一条黑龙，她根本无处可退。 黑龙在逼近苏螭时，显然也发现了她的绝境，它挺直龙身，高高昂起龙头，眼神睥睨，不可一世。 「你是龙？」苏螭迅速瞥了眼被龙挡住了的铜钟和圆木，说道：「我可从未听说，乐山之上，藏着条像你这样的黑龙。」她敲敲自己的脑袋，苦恼道：「小笼，说不定是我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出现这种幻觉，你有没有和我一样的幻觉？」 小笼眼底一亮。 龙一动不动地俯瞰苏螭，眼神犀利冷傲。 苏螭微微挪动脚步，身体左摇右晃，目光散乱。 龙紧紧盯着她。 苏螭虽然在动，但动作幅度都不大，也并未有任何异动。 龙斜睨着她，只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果然，苏螭忽然提起一口气，朝圆木沖了过去。 挡在她身前的黑龙似是哂笑一声，身体一扭，果断朝苏螭追了过去，并张开两排獠牙，毫不顾忌地沖她张嘴咬去。 谁想苏螭在即将沖向圆木前忽然拐了个弯，身体一俯，人已经捂住双耳蹲在了长长的圆木之下。 龙身躯庞大扭绕，勐追向苏螭的途中远没有苏螭灵活轻便，一见苏螭停下，它已知苏螭是要引它惯性去撞响圆木，便拼命停□子，要避开圆木。 「想躲？哼！」一声明亮的嘲讽在龙身后响起。 黑龙恍然大悟，但已经躲避不及。 就在黑龙被左右晃动的苏螭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时，小笼已经悄无声息熘到了黑龙瞧不见的背后，在它急速追向苏螭的时候，小笼更是躲在龙身之后蓄势待发。 等的就是黑龙发现苏螭的计划，仓促间堪堪停下的瞬间。 小笼勐冲向黑龙，在它身后一跃而起，直接蹿到了黑龙背上，冲击力加上小笼的重量，压得黑龙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重重撞向圆木。 铛！ 铛！ 铛！ 铜钟被撞响，钟声雄浑嘹亮，透过钟塔四周的扩音器，朝整座城市扩散而去。 --- 黑龙头撞圆木，圆木撞上铜钟后反撞回来，再次撞上黑龙，如此反覆几下，黑龙几乎被撞懵了，一条传说中的神龙蔫蔫委倒在地，反倒像条长了龙角的巨蛇。 小笼从龙背上跳下来，拍拍手，笑道：「要不就让我收了这条黑龙，让它做我的无牙仔。」 苏螭蹲在圆木底下，离铜钟极近，尽管她及时捂住了耳朵，但钟声还是迴荡在她耳里，让她难以避免地开始耳鸣，并不自觉提高音量，「你说什么？」 小笼跑到苏螭身边，揉了揉她的耳朵，紧张地大声道：「不会聋了吧？」 苏螭一个后肘撞向苏螭肚子，冷淡道：「没聋。」 小笼捂着肚子哈哈笑，「苏螭，我居然猜中了你给的暗号，不过稍微瞄了眼你的意识，就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了，我真聪明，是不是？」 「你说什么？」小笼一旦降到普通音量，苏螭就听不清她说什么了。 小笼盯着苏螭傻呵呵笑了会儿，小声说道：「我说你真聪明，又漂亮又聪明又可爱又善良又温柔又体贴，你简直是最好的。」 「什么？」苏螭一脸迷茫，「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小笼嘿嘿笑，再不说话。 苏螭瞪了她一眼，自己揉着耳朵走到黑龙身前，皱眉问道：「为什么我们前脚说要来钟楼，后脚你就追过来大开杀戒？像你这样的生物不应该随随便便出现在这里，你和地牛是什么关系？是谁把你们召唤出来的？」 黑龙眨了下眼，也是不动不语。 苏螭正要站起身，脚下的钟楼忽然轻微地晃了晃。 「地震了。」小笼在苏螭耳边大声说道：「我们已经敲了钟，现在快回去帮忙对付地牛吧。」 苏螭问道：「那这龙呢？如果它就是赵笑烨要找的青龙怎么办？」 「青龙？」小笼抬起黑龙的脑袋，左右摸了摸，郁闷道：「这明明是黑色的啊。」 第73页 苏螭拍开她的手，黑龙的脑袋咚地落到地上，又是不堪承受的重重一击。 黑龙简直要晕过去了。 小笼摊开手，无辜道：「……我不是故意的。」 钟楼更加强烈的晃动起来，小笼不敢耽误，拉起苏螭往外跑，「我们先出去，要是楼塌了，谁也救不了我们。」 苏螭指着地上的黑龙，问道：「它呢？」 小笼急道：「它是龙，它自有办法。」 「……龙吗？」苏螭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小笼往楼下跑。 她们俩合力将三名受伤的保安抬出钟楼，放在楼外的草地上，又等了等，见大地不再震动，这才一起望向钟楼。 月色下的钟楼，古朴、静谧、沉重。 就在钟楼四方顶一角，苏螭突然瞧见一道人影，黑梭梭地站定在屋顶，一动不动。 小笼也看见那个人影，她压住苏螭，没让耳朵还未恢復的她出声打草惊蛇。 没过一会儿，只见一团黑影从三楼的木窗间升腾而出，静悄悄来到那人影脚下，尽管黑烟难辨，但小笼还是认出那团虚无缥缈的东西正是那条缩小了身子的黑龙。 「……是他。」苏螭喃喃说道。 小笼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那晚被乌栳主人拍进照片的人，就是他。 似是感应到了小笼和苏螭的视线，屋顶上的黑影微微倾过身，竟然朝她们二人直直看来。 第四十章 神秘人【五】 黑龙相比在钟楼三层里时的庞大威仪,如今化作黑烟缭绕在那人身前,只露出若有似无的一团龙影,倒显得小巧可爱起来。 苏螭盯着那人影，尽管距离离得远，天色又暗沉冷寂，但是她知道，他们的视线是交汇在一起。 她在看他。 他也在看她。 屋顶上的黑龙绕着男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的肩膀上，男人脚下一迈，竟然直直从屋顶跨了出去,然后轻飘飘如树叶般落到了苏螭和小笼身前几米远的草地上。 保安室的灯光照在他们两方中间的草地上,几只小昆虫在上头不安的逃窜,大地陷入短暂的沉静。 男人站定在草地上，灯光照亮他的一对黑布鞋尖，露出鞋面上金白红三色绣线的龙卧祥云图。 苏螭视线上移，灯光只照亮了男人半身茭白长袍，再攀上男人胸膛时便渐趋黯淡，什么也看不清了。 神秘莫测的黑龙，奇谲诡异的男人。 一直没吭声的小笼忽然拉住苏螭的手，关心道：「苏螭，你耳朵还好吧？」 苏螭拍拍耳朵，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这可怎么办？」小笼上下左右拍拍摸摸揉揉捏捏苏螭的耳朵，嚷嚷着直问：「怎么还没有好？天吶！严不严重？难道以后再也听不见了吗？不行，我们得赶紧去医院！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说着，她挽起苏螭的手臂，拉着她径直往山道上走。 「耳朵聋了又不是眼瞎。」苏螭虽然不耐烦，但也没推开小笼的手，气道：「也别弄我鼻子！」 苏螭一生气，小笼愈发紧张道：「哎呀什么都别说了，我们赶紧去医院吧！耳朵可是人类心灵的后门口。」 夏夜的凉风颳过林间树梢，簌簌吹落几片枯叶，合着草丛里的聒噪虫鸣，更显出盛夏树林的凄凉夜色。 她们二人相互挽着手，只当从来没见到眼前的男人，目不斜视，双双往前直走。 「……呃……」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里的男人尴尬地伸出手，踟蹰着想要开口，继而失笑，缓缓摇头。 「呵呵，今晚的月色多美啊。」小笼干笑道：「幸好你伤的不是眼睛，要不然就看不见这么美的月亮了。」 「……耳朵也很重要的好吗？」苏螭冷冷说道。 旁若无人地走出数米拐了个山道后，小笼在苏螭耳边压低声紧张道：「我们能逃得掉吗？那傢伙看上去没这么蠢啊。」 「别说话，赶紧走。」苏螭同样低声回答道：「这个人心术不正加之心狠手辣，为了引出我们连整个城市百万人的性命都可以弃之不顾，咱们势单力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现在能逃多远就逃多远，逃不掉，你就先跑。」 小笼坚决不认同，「我不跑，要跑也是你先跑。」 苏螭还要争辩，身前草木扶疏处窸窸窣窣踏出一只脚，还是那只绣着龙卧祥云图的黑色布鞋。 她们疾走了许久才走到这里，这男人一声不吭便追了上来，小笼眉间狠皱，往前一步将苏螭挡在身后。 「呵呵呵，如果真有急事，我送你们一程也是可以的。」男人就站在草丛的阴暗处，白袍随风而动，却不像仙灵，反倒形如鬼魅。 「不用了。」小笼说道：「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可我却知道你们的名字。」男人低低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清澈悦耳，乍听之下，像极了山间潺潺流水，「你们俩，白髮的是小笼，黑髮的是苏螭，对不对？」 小笼瘪嘴道：「如果你是这样认人的话，全世界就只剩下小笼和苏螭两种人了。」 男人像束风铃，又叮叮噹噹地笑了起来。 「……笑笑笑……」小笼翻了个白眼，「喂，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市区里的地牛是不是你召唤来的？这龙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男人坦白笑道：「地牛确是我召唤来的，至于这龙……这不是龙，这不过是像极了龙的一种神兽。」 第74页 「不是龙？」小笼奇怪道：「怎么不是龙？它看起来就是一条龙啊。」 男人摇摇头，依然在笑，「它确实不是龙，龙乃古神，早在人族崛起之时就已经渐渐湮灭在神坛里，仅剩下为数不多的龙，也各自藏匿，如果能轻易被我召唤出来，我这许多年来的苦心孤诣，岂不都成了荒唐笑料？」 「……说来说去，难不成你也是来寻龙的？」小笼皱眉，厉声问道：「就算寻龙，你也不至于将乌栳她主人推下高楼吧？还弄只蛊雕镇守在他意识里，你做人这样赶尽杀绝，就不怕天道轮迴报应不爽吗？」 男人迟疑了会儿，似是在思考小笼的话，片刻后，他回想过来，笑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偷拍我的小孩，我至少没取他性命，也算仁慈。」 「他没死是因为他被楼下的阳台拦住了，还有乌栳和苏螭把全部家财捐献出去给他治病！」小笼见过无耻的，但没见过这样堂而皇之颠倒黑白的，怒极反笑，「你到底为什么召唤出地牛？你不知道地牛会引来地震吗？」 「哦，地牛啊。」男人语调悠扬地笑道：「我不过是听说这座城市里藏着条龙，心想如果真有龙，地牛翻身，神龙在此，绝不会置之不理。」 「什么？」小笼气得跳脚，「这算什么理由？」 男人的温和笑声戛然而止，倏然严厉尖锐起来，「你们身边，是不是藏着条黑龙？那黑龙曾经高高翱翔在天，对不对？」 事已至此，小笼冷笑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这样的传言？动物？妖怪？凶兽？还是……仙人？」 男人压制下暴躁的情绪，重新冷静下来，笑道：「只要你们把龙给我，你们要什么，我就给你们什么。」 「你也说了，龙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几条也早藏在寻常人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又何来的龙？」苏螭淡淡开口，「你若要龙，你肩膀上那条，就不能以次充好？」 「呵呵。」男人笑了两声，忽然透过黑暗与烟气，一手抓住肩膀上的小龙，将它狠狠摔在地上，「我说了！它不是龙！」 这一摔，力道之大，几乎把那条黑色小龙摔得倒地不起。 苏螭和小笼都吓了一跳，各自谨慎地看向笼罩在黑暗中的陌生男人。 「我要的是真的龙！真正的龙！上古龙神！只有它能带我入得九天之外，只有它能换我一世仙身！」男人指着地上的小黑龙，骂道：「这种小东西也配称之为龙？」 「……这么疯魔。」苏螭的脸冷凝如冰，「你是不是从小就执着于龙？寻仙问道，执迷不悔，以至于你已经忘记你尚有年迈双亲等着你赡养？」 男人定住。 小笼看向苏螭，似是有所预感。 苏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火烧毁了边角的旧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小笼也见过，他十五上下的年纪，身量挺拔，五官端正，最重要的是，他的双目炯炯有神，神情中透着刚毅执着。 假以时日，绝非池中物。 这是当日苏螭给的评价。 苏螭将照片甩向陌生男人，冷漠说道：「我总预感着有一日我必定会见到你，因此一直将这张照片带在身上，因果循环，现在，这张照片还给你。」 照片落在男人脚前。 苏螭说道：「你父母双双葬身火海，死前都受到尸虫所控，很是悽惨，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回家将两位老人的尸骨拣出来好好安葬——你父亲直到最后一刻，还是凭着仅余的一点意识将这张照片交给我，也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劝你回家而已。他们，在等你。」 冷风灌月夜，连山间虫蚁都噤了声。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穿过黑暗，将照片轻轻捡了起来。 苏螭直到那只手捡起照片，这才拉着小笼，径直穿过男人和小黑龙，快步朝山下走去。 --- 「苏螭……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两个人直走到山脚下的农家处，小笼才松了口气，问苏螭道：「是真的假的？」 苏螭拽着她继续往前走，一步都不敢停，「当然是假的，那照片不还是你和苏虬硬带出来的吗？」 小笼说道：「那你怎么知道你能说动他？放我们一回生路？」 苏螭说道：「我一成的把握也没有，不过是赌他心底里还有没有半分人性。」 小笼点头道：「结果你赌赢了。」 「不过是侥倖赢了一回，这一回，还把他仅剩下的善意全挥霍掉了。」苏螭冷峻道：「我最担心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那个执迷于求龙升仙的小孩到底还是长大了，而且彻彻底底堕入了妖魔邪道，赵笑烨也说过，地牛不是寻常人能召唤出来的，咱们俩今日若是不能脱身，非死在这乐山之上不可。」 小笼咋舌，「咱们可不能死。」 苏螭瞪了她一眼，「废话。」 小笼朝身后黑压压的高山望去，「苏螭，总觉得，咱们似乎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苏螭瞥向她，嘆气道：「谢天谢地，你终于知道了。」 第四十一章 鬼门关【一】 「哇啊啊啊啊！」苏虬第三次被拽进地里,又第三次从土里钻出来后,他终于生气了,「赵笑烨！快点把这傢伙解决掉！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不是天亮，是灯亮。」赵笑烨灵活地穿梭在数条飞舞缠绕的地线之间，眼神不断瞟向四周，「灯越亮，人越吵，地牛就越暴躁，我就越难制服它！」 第75页 「你不是专家吗？」苏虬又被缠住了脚,他暴跳如雷道：「难不成真要等它翻了身,再来收拾残局吗？」 「当然不。」赵笑烨朝四周望了一圈,皱眉道：「最好让他们把灯关了。」 「这时候谁还有功夫让他们关灯？」苏虬急中生智，「要不然我去把他们的电闸拉了。」 赵笑烨刚想嘲笑他的馊主意，操场周围数栋居民楼齐刷刷暗下灯来，原先嘈杂纷乱的人声也在瞬间消失停止。 整个操场只剩下皎洁的月光，以及他们几人的喘气声。 身后传来从容不迫的脚步声，赵笑烨惊讶地回身望去。 白髮如水的小笼踩在满目疮痍的黑暗草地上，一步步朝他们走来，她的身上似有淡淡银光闪耀，将她的脸衬得更加莹白透亮。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见小笼使用狐妖能力时的模样，但苏虬还是傻眼了。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朝他心口塞进了一只兔子，砰砰砰，腾腾腾。 在小笼身后光与暗的交界处，苏螭慢吞吞跟上来，她一个劲揉弄自己的耳朵，神情严肃，周身狼狈，似乎也经歷了不小的灾难。 「苏螭，」赵笑烨问道：「你怎么了？」 小笼额角一跳，身上白光悉数散去，她几步蹿到赵笑烨面前，气愤道：「在这种情况下，你第一个注意到的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你还盯着苏螭看？」 「嗯？」赵笑烨似是终于留意到小笼，问道：「是你关的灯？」 「嗯嗯嗯！」小笼苦恼地抓了抓头髮，气道：「我没关，灯还是亮的，人也都还在。只不过你们眼前所见的，是已经关了的灯，和闭上嘴的人。」 幻觉，或者说幻境。 九尾妖狐与生俱来的才能。 没了灯光和噪音，操场中央的地牛当真安静下来，它偏过脑袋，静静地「望」向小笼这处，神情不復起先狂躁。 苏螭走了过来，说起她们来时路上看到的景象，「学校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人们很快就会冲进来避难，你们最好快点。」 「还专家呢。」小笼双臂环胸，瘪着嘴对赵笑烨冷嘲热讽道：「我和苏螭可是把钟敲响了呢。」 「敲钟而已。」赵笑烨辩驳道：「这里可是有头根本近不得身的老牛啊。」 小笼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遇到麻烦？」 赵笑烨瞥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他亮出手里的薄刀，沖几步外的苏虬严肃地点了下脑袋。 苏虬习惯性也点头回应，可他马上又反应过来，惊问道：「喂！你还没告诉我点头是什么暗号啊！」 赵笑烨人已经沖向操场中央的地牛，「点头就是让你带她们快跑的意思！」 「什么？」苏虬愣了一下，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转身拼命沖向苏螭和小笼，「你倒是早点说啊！」 他跑得又快又用力，带动的强风甚至扭曲了他的脸，看的苏螭和小笼一阵心惊肉跳。 「怎怎怎怎么了？」小笼面对迎面冲来的苏虬，有些扛不住压力地想要后退，「你们没默契是你们的事，别冲着我们来啊！」 「那是什么？」苏螭最先看到在苏虬身后紧追不放的无数发黄细线。 「抓好了！」距离苏螭和小笼还有几米远的时候，苏虬平地跃起，双臂一展，曾经带着她们俩乘风九万里的北方金雕再次出现，巨大的双翼捲起狂风，拍散了周围拧紧成绳的无数细线。 紧接着，金雕低飞掠过，两只铁爪一左一右抓住了苏螭和小笼，将她们带上半空。 操场上，赵笑烨瞥见金雕带离了小笼和苏螭，心里松了口气，再往前沖的时候，也不再瞻前顾后。 赵笑烨的身手异常灵活，不管地线是天罗地网扑面而来还是拧股攥拳直袭他身，他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冲出重围，人类的身体在他身上似乎已经超越了极限。 他看上去是人，却又不是人。 赵笑烨再接近地牛的时候不再直冲而去，而是绕着他才去绕圈逼近的方式，半空中的苏螭一开始还觉得奇怪，等到她注意到赵笑烨的目标后，她顿时明白过来。 苏螭沿着金雕的身体往上爬，等爬到背上坐稳后，她俯身说道：「苏虬！帮他接近地牛！」 金雕对月长鸣一声，紧接着朝赵笑烨俯冲而去。 赵笑烨左闪右避，但凡靠近他的地线全都被斩断在刀下，密集的黄线在他身边飞扬舞动，看上去就像黄霞彩衣罩身，凌厉不失诡谲。 金雕冲进地线的包围圈，一爪抓向赵笑烨。 赵笑烨抱住它的爪子，随即被带上空中。 另一只爪子上的小笼盯着赵笑烨，问道：「需要帮忙吗？」 赵笑烨奇道：「你要怎么帮我？」 小笼勾起嘴角，有些轻蔑地笑了。 金雕带着他们三人飞到高处，身后，地线紧追不放，这让金雕根本找不到好的时机将赵笑烨放下。 小笼拍拍金雕的爪子，手蓦地松开，整个人直直落下高空。 「小笼！」赵笑烨骇然往下望。 空中已无白髮小笼，而是多了只白毛小狐狸，那狐狸体态轻盈，在高中之中居然稳稳噹噹又灵敏矫捷地踏着地线四处蹿动，一时如踩平地。 追上空中的地线，一大半被白毛狐狸转移了注意力，追着小笼而去。 第76页 金雕瞧准时机，沖向地面的地牛，将赵笑烨义无反顾扔了下去。 赵笑烨穿越地线直直落在地牛身前，他抿嘴一笑，手中刀刃迎光闪耀，薄如蝉翼的刀已经割开了古老地牛的脖子。 血光飞溅，凶兽已死。 在地牛翻身倒地之前，赵笑烨双臂上举抱住了它的身体，但是地牛体重，沉沉倒下来的时候还是压得赵笑烨单膝跪地。 咚。 整个地面轰然作响，大地撼动，生灵震慑。 地牛垂着头站立而死，没有翻身。 到底没有引发难以挽回的天灾。 「苏虬！」苏螭在空中惊道：「快接住小笼！她要掉下去了！」 地牛一死，地线没了力量支撑，像彩带般从空中纷纷散落。 一同掉下来的还有小笼这只白毛狐狸。 金雕在空中翻了个身，载着苏螭朝小笼俯冲而去。 白毛狐狸笔直下坠，就在距离地面不过十来米的时候，金雕冲到它身下，白毛狐狸咚地跌入苏螭的怀抱。 「接住了！」苏螭稳稳抱住小狐狸。 金雕高兴地长声嘶叫。 白毛狐狸在苏螭怀里，咧开嘴，也笑了。 --- 等金雕带着苏螭和小狐狸落到地上，又是三个完完整整的人的模样了。 被死去地牛压着的赵笑烨艰难回过头，满头满脸的冷汗，「总觉得像是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 「如果引发强地震，这里当真要变成鬼门关了。」苏虬也心有余悸。 赵笑烨动了动，郁闷道：「我动不了了！」 小笼蹲在赵笑烨身边，幸灾乐祸道：「你可千万别动，万一这地牛翻了，可就不是刚才那么点地震了。」 苏螭围着地牛转了一圈，说道：「那些线已经消失了，这牛现在看起来，和只普通的老牛没有区别。」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苏虬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地牛的鼻子，他原本只是好奇，谁知道指尖刚刚碰上地牛，这生养在地底下的生灵忽然间便成了座崩溃的石像，尘归尘，土归土，纷纷散落在小学后操场的土地上。 风一吹，竟然什么都没了。 赵笑烨被吹了个灰头土脸，「呸呸呸！呸！」 苏虬慌忙道歉。 小笼哈哈大笑。 苏螭看着他们三人，蓦地说道：「你们太没默契了。」 蹲在地上的三个人同时抬起头看向苏螭。 「往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你们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解决问题。」苏螭神情严峻，好似已经观望到了他们的未来，因而忧虑重重。 「那怎么办？」小笼问道。 苏螭看向她，没有说话。 周围的居民楼重新亮起灯来，睡梦中被钟声惊醒，紧接着又被地震吓到的男女老少相互扶携着走进操场，深夜里，没有人留意到脚下满目疮痍的草地，也没有人注意到，有四个年轻的男女，曾经并肩从他们身旁经过。 --- 苏螭四人回到家里，一个个都累到无法言语，苏螭打开灯，苏虬率先奔向他的客厅沙发，打算餍足地睡上一觉，可他没跑出两步，便定定地站在原地。 小笼从他背后探出头，气道：「我说怎么没见到她，原来在这睡觉呢！」 客厅沙发上，千帆仰面朝天，正睡得唿噜作响。旁边的餐桌上，还摆着满满一桌残羹冷炙，显然大半部分已经全进了这个女人的肚子。 「……这么能吃啊……」苏虬翻了翻食物袋子，咋舌道：「……她一个人是怎么吞下这些东西的？」 「外面闹腾成那样，她也睡得着。」赵笑烨将窗户关上，感慨道。 他们一路回来，街上全是人，每个小区都灯火通明，嘈杂非常。 小笼蹲在沙发前，拿被单上的绒毛痒千帆的鼻孔，等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喷嚏后，这才说道：「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美国超级英雄拯救完世界，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却发现……」 苏虬兴高采烈接道：「却发现妻子小孩都平安无事地睡在床上，觉得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不。」小笼斜眼千帆，桀桀怪笑道：「是发现老婆带了个野男人一起睡在自己含辛茹苦保卫着的床上的心情。呵呵呵，我觉得此刻我又充满了力量，可以重新召唤出地牛再次毁灭世界了。」 啪。 回家后就没吭过声的苏螭重重拔开一根油性记号笔，笔尖朝向沙发上浑然未觉的千帆，她沖同时望过来的三人，阴森森诡笑道：「既然如此，在毁灭世界之前，我们先毁灭她吧。」 第四十二章 鬼门关【二】 「唉！」清晨,店长坐在便利超市门外的休闲桌旁,以手撑颊,眉有郁色，唉声嘆气，「唉！」 母鸡紧紧挨着店长的腿蹲在地上，同样愁眉苦脸，只差学着店长的腔调，一同嘆气了。 苏螭和小笼一早回到超市，见到的就是此番情景。 「怎么了？」小笼快步跑到店长身边，紧张问道：「出什么事了？」 店长抬手指了指超市,心塞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苏螭望向店门大敞的超市,心头一跳,脱口唤道：「糟了！」 小笼跑进超市转了一圈，义愤填膺地跑回来，气鼓鼓道：「这是趁火打劫！」 昨晚值班的苏螭因为地牛的突然出现，和小笼前往乐山敲钟，事发紧急，她们俩匆匆离开的时候都忘记了还有超市要顾，接着整个城市被钟声和地震唤醒，她们俩又直接回家休息，导致无人看管的超市被洗劫一空，偌大的店面里狼藉成灾，只剩下一点最廉价的生活用品还摆在货柜上。 第77页 「查一下监控，看看都是谁干的！」小笼咬牙切齿道。 「我查了……」店长的一张老脸惊惧无血色，「……什么都没拍到，东西自然而然就被席捲一空了……」 苏螭这下明白过来，难怪店长如此抑郁，原来又是盘踞在这一带的孤魂野鬼趁机闹事。 既然无人作案，这事也只能无疾而终。 店长还算看得开，拉着苏螭和小笼的手，苦笑道：「昨天地震，大家都跑去避难，到处都乱得不成样子，幸好你们俩没事，唉，没事就好……不就是损失了点……钱……钱……钱……吗？」 说到后头，店长已经趴倒在桌子上，嘤嘤嘤地哭开了，简直悲痛欲绝。 苏螭和小笼对视一眼，彼此都无话可说。 --- 「事情就是这样。」小笼抱着母鸡蹲在超市门口，身前的水泥地上摆了个破口的塑料碗，碗里零零散散堆着几枚硬币，她白蓬蓬的脑袋上不知被谁插了根狗尾巴草，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毛茸茸的狗尾草一晃一晃，引得母鸡不停抬头看。「我们从一无所有的穷人，变成负债纍纍的穷鬼了。」 「……」赵笑烨直挺挺站在小笼身前，双臂环胸，直听她说完全部经过，这才踩踩鞋尖，说道：「于是你决定蹲在这里乞讨？你还不如来找我卖艺，只要你帮我找到青龙神传人，我把全部的财产都给你。」 「滚滚滚，我卖身不卖艺！」小笼推开挡着自己的赵笑烨，不耐烦道：「你大中午不在家里休息，跑来找我做什么？」 「我是来找苏螭的。」赵笑烨说完，迈着长腿跨上台阶，径直进到店内，朗声笑道：「苏螭！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午饭！」 苏螭拎着抹布从货柜后走出来，见到赵笑烨，冷冷打了声招唿，「你来了啊。」 赵笑烨笑道：「你们的事，我听小笼说了。」 「哦。」苏螭瞥了眼门外，问道：「她把自己卖出去了没？」 赵笑烨笑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说她不卖。」 「正好我有事要问你。」苏螭问道：「这世上有没有一种神兽，像极了龙，却又不是龙？」 「像极了龙，却又不是龙？」赵笑烨摸了摸下巴，沉思道：「那应该就是负屓（xi第四声）了吧。」 「负屓？」苏螭皱眉。 「没错。」赵笑烨说道：「龙生九子，负屓就是传说中龙的第八子，形似龙，好文墨，但它不是龙。」 「龙的儿子为什么不是龙？」小笼顶着根狗尾巴草，从门外探进头来，好奇问道。 「龙生九子只是个说法，但实际上，龙是神，而负屓是神兽，它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赵笑烨解释道：「这也是为什么古代神兽凶兽即使稀少，但仍然繁衍至今，而龙神，却只能依靠选中的人类来重生它们的意识。」 小笼摇摇头，「也就是说，在乐山袭击我们的黑龙，其实是负屓，而不是真正的龙。真可惜，我们还以为至少给你找到了点龙的消息。」 「你们被负屓袭击了？」赵笑烨沉下脸来，皱眉道：「在同一天里，负屓和地牛同时出现，这绝不简单。」他想了想，忽然问道：「在负屓周围，你们有没有见到什么怪人？」 店内的苏螭和店门口的小笼俩俩相望，都想起了那个白袍黑鞋的诡异男人。 「这事昨晚就应该说了，只是昨晚大家都很累……」小笼走进店里，说道：「我们确实遇到了个奇奇怪怪的男人，说来说去，这男人也还算是老相识吧。」 「老相识？」赵笑烨奇怪道。 小笼自己也觉得是命运捉弄，但依旧老老实实将她们俩在荒郊野外被困尸虫阴宅，以及昨夜里在乐山之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出来。 最后，小笼抱起满脸无辜的母鸡，说道：「吶，就是这只母鸡引来的灾祸，它也是那个家里硕果仅存的生还者。」 苏螭摇头道：「不，那个儿子还活着。」 小笼点头道：「对，而且已经长大，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你们怎么能确定那个男人就是照片里的小孩？」赵笑烨问道。 苏螭答道：「这世上，巧合的事情虽然不多，但也绝不会是凤毛麟角，偶然给我们遇上一回，也是有的。」 这问题答的，答与没答一个样。 赵笑烨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你们说那神秘男人也是来寻龙的，他要寻的龙，和我寻的龙，难不成是同一条？」 「听上去不像同一条。」小笼说道：「你要找的是四方神里的青龙神，他可没说那么具体，倒像只要是条龙就行。说起来，你们同为寻龙，目的却是截然不同。」 「我寻青龙神，是为我的族人而寻。」赵笑烨黯然道：「我们族人赖以生存的村子，是由先代高人献出身躯所造，它隐匿在人境之外，由重重结界所护，因此可以做到不为外界察觉。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与世隔绝，长年累月的，村里自然失衡五行失调，村人的生活越来越不容易，为了帮助大家，也为了让青龙归位，我这才四处寻找青龙。」 「那你找到青龙之后，要怎么办？」小笼问道。 「不怎么办。」赵笑烨说道：「四方神也并不一定是我族人，他也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我会暗中观察他，等查明了他的为人心性后，再出面和他解释这一切。人们总是畏惧未知的事物，我不希望他在还未弄懂这一切之前，反遭自身力量所困，被周围的人当成怪物看待。」 第78页 「我懂。」小笼对此深有体会，嘆气道：「普通人可分不清楚神和怪的区别，但凡遇到与自己不同的，通常时候都直接拿妖怪来以偏概全，一棍子打死。」 赵笑烨也嘆气，「是吧，就是这样的。」 生而非人的烦恼，只有同道中人才能领会。 「……」苏螭冷眼瞧着这惺惺相惜的两个人，不得不打断他们之间难得的温馨气氛，「既然龙还是要寻的，那就不得不防着与你一样要寻龙的那个神秘男人了。」 小笼点头附和道：「没错，那傢伙与你不一样，他执着于求道升仙，寻龙为的只怕也是成仙不成仙那点事，极尽偏执的人最可怕，还是像他那种有能力有手腕的偏执狂，大家都要小心才好。」 「那他是怎么找到你们的？」话刚问完，赵笑烨自己便沮丧地给出了答案，「是了，我是怎么找上门的，恐怕他也是怎么找来的。」 这样说来，当日苏螭说要立即离开这里，其实才是正确的。 「赵笑烨，你说能召唤出地牛已经是难事，那男人却还能把负屓当成宠物，又曾驱使过蛊雕，你觉得，这人的能力，该怎么评价？」苏螭问专家道。 赵专家张开手掌，严肃道：「战斗力，五颗星。」 小笼也伸出五根手指，认真道：「兇险度，也是五颗星。」 苏螭点头道：「我和你们的看法终于一致了一回。」 赵笑烨和小笼双双击掌，不合时宜地欢唿了一声后，又各自扭过了头。 「既然已经做好决定留下来，那就只能全面应战了。」苏螭各自扫了赵笑烨和小笼两眼，皱眉道：「但是，就凭现在的你们，是绝不可能取胜的。」 小笼眨眨眼，问道：「为什么？」 苏螭答道：「你们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缺点，如果从今往后你们能扬长避短，说不定你们能成为迄今为止，最了不起的一个团队。」 小笼和赵笑烨面面相觑。 「怎么扬我的长避他的短？」小笼问道。 赵笑烨哭笑不得道：「怎么不是扬我的长避你的短？」 小笼瘪嘴，「你是兽类专家，又不是妖怪专家。」 赵笑烨气道：「我不是专家！」 眼看这两个人就要争执起来，苏螭往前一步踏进他们二人中间，沉声说道：「首先！」 吵吵闹闹的两个人都静下声来。 苏螭嘆气道：「……要有默契。」 这话说的，底气不足，连她自己都心虚。 第四十三章 鬼门关【三】 午后三点,千帆戴着顶鸭舌帽灰熘熘闪进便利超市时,苏虬正帮店长从货车上卸下最后一箱新补充的货物。 累得满头大汗的店长一边喝水一边沖千帆打招唿。 千帆笑眯眯摘下帽子打算回应,结果店长一瞧见她的额头，含在嘴里来不及吞下的水噗地一声全喷出去了。 千帆光洁明亮的脑门上不知被谁用油性笔画了只负荆请罪的猪，她大概也是用水反覆洗过多遍，却也不过是让黑色印记稍微浅淡了些。 「你你你……」店长难以置信道：「你的脸怎么了？」 千帆想起自己的额头，哭丧道：「那群丧心病狂的傢伙，就因为我好端端呆在家里吃饭睡觉，她们就对我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我一觉睡醒脸上就多了这个东西,简直令人髮指！」 店长同情道：「洗不掉吗？」 千帆双眼饱含热泪,「是油性的,洗不掉。」 店长咋舌道：「……太可怕了……」 收银台后正在比对进货帐单的苏螭头也不抬道：「用酒精洗。」 千帆大喜过望，连忙拉着店长找酒精，对着小镜子一点一点擦自己的额头。 负荆请罪的猪一擦掉，千帆就还是那个明艷动人阳光普照的美丽女青年，她这才注意到，不仅仅是苏虬，小笼和赵笑烨也都在超市各个角落里帮忙做事。 「……怎么了这是？」迷茫的女青年问店长道。 店长摇摇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等到中途休息的时候，小笼把所有人聚集到收银台前，她看了眼苏螭，清清喉咙，宣布道：「从今天开始，我们都是超市里的雇员，为了培养大家的默契，大家随机二人一组，轮流值班，直到各自的感情好到天衣无缝为止！」 「诶？为什么我要来工作？」千帆疑惑。 赵笑烨担忧道：「……好到天衣无缝的感情，真的能实现吗？」 苏虬显然无所谓。 店长犹豫道：「虽然你们要来帮忙是好事，但是我没有钱支付这么多份薪水啊。」 「不不不，店长你只要照常支付我和苏螭二人的薪水就好，我们擅离职守造成的损失，也会赔偿的。」小笼诡笑道：「至于剩下他们三人的工资，全记在赵小爷头上，悉数款项直接汇入苏螭帐户，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 赵笑烨怒道：「为什么想来想去，这里头只有苏螭一个人是受益者？就我一个人是受害者？属性这么明显的计划，一定是小笼你想的！」 小笼摊开双手，下巴高高昂起，大有不满就来揍我的意思。 赵笑烨当然不会去揍小笼。 揍了小笼，谁还能来帮他找青龙神传人。 苏虬在一旁嘀咕道：「我倒觉得，这主意是妹妹想的……」 第79页 这话被千帆听到，千帆立即跳出来捍卫苏螭的地位，「像小苏妹妹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缺德的主意！」 小笼拉过千帆，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苏螭善良了……」 千帆正义凛然说道：「全部人里，只有小苏妹妹告诉我怎么除掉我脸上的图画，你们都只会看笑话！」 「……」小笼捂住额头，无话可说。 赵笑烨和苏虬默默转身。 没有人敢告诉千帆，她额头上的猪，正是苏螭一笔一划亲手画上去的。 --- 为了成全千帆对苏螭的爱和尊崇，第一组留下来值班的人经大家一致敲定，变成了千帆和苏螭。 「哈哈哈，不就是卖东西吗？」千帆笑道：「这个我最擅长了。」 千帆的性格也是外向活泼，除了说出口的话往往不靠谱外，她确实是个招揽客人的小能手。 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千帆已经混到了附近商铺的十来张会员卡，还都是免费相赠的，这速度，已经全然超越了本条商业街上最受欢迎的小笼了。 苏螭对此并不感到惊异，只是在千帆总算安分呆在超市里时，才主动走到她身边，轻声唤道：「千帆。」 千帆转着高脚凳回过身来，两只手犹然不停地撕着一包巧克力糖果，「嗯？」 苏螭问道：「你认识小笼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 千帆手上动作骤然停下，她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苏螭，「怎么，你终于对小笼感兴趣了吗？」 苏螭没有答话。 千帆丢掉手里的糖果，问苏螭道：「我上回在山谷里说的话，你当不当真？」 苏螭不答反问，「当真如何，不当真又如何？」 千帆蓦地站起身。 未等千帆开口，苏螭抢先说道：「小笼问过我一个问题，我当时没有回答她，今天我也拿来问你吧。」 千帆疑惑道：「什么问题？」 苏螭说道：「她问过我，为什么觉得她是男孩子你就可以喜欢她，知道她不是男孩子后又可以不喜欢她？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根植于这个人本身，还是取决于他的性别？」 「什什什么？」千帆支吾道：「这傢伙怎么把我小时候的事都和你说了？」 苏螭盯着她，眼神既不温和也不锐利，「你能回答小笼的问题吗？」 千帆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苏螭等了她片刻，最后见她实在没有答案，便说道：「这就是了。」 千帆生气道：「我不能回答是因为这个问题把我包含在内了，这不公平。」 苏螭看向她，淡然道：「你的问题，难道就没有把我包含在内了吗？」 千帆哑口无言。 越是到了深夜，街上越是冷清，偶尔有一两辆车子在车道上行驶而去，留下的也不过是片刻扬起的尘埃。 「苏螭，我说不过你。」千帆丧气道：「但是我知道，我在山谷里说的话都是真的。小笼很小的时候因为不能控制自己，妖力失衡，常常会变成狼妖伤人，她父母没有办法，很多时候只能将她锁在笼子里照顾看管。等她再长大些，为了让她像寻常孩子一样长大，他们试图将她送进学校，但是结果可想而知。」 苏螭默然。 「你知道小笼母亲的事情吗？」千帆问苏螭道。 苏螭摇摇头。 「这些事小笼不会亲口告诉你的。」千帆抿嘴苦笑道：「她母亲曾经是人，在生命濒死前一刻，一只千年狼妖和她换了心。狼妖的身体留给她母亲，她母亲的心脏则被狼妖取走，因此，她母亲才最终成了半妖，得以保全性命。」 苏螭脸上神情颇为平静，对于这些，似乎早在预料之中。 千帆继续说道：「小笼的父亲也曾受过重创，一对并不十分健康的父母机缘巧合生下了小笼，父亲九尾血统的孱弱，加上母亲半狼妖的疯魔，造就了你现在看到的小笼。我听她父亲说过，小笼其实直到如今都没有定性，到底是狐妖还是狼妖，她身体里就像两股力量在拔河，只看最后小笼到底倾向了哪边，哪边就赢了。」 「……赢吗？」苏螭喃喃道。 千帆忽然握住苏螭的双肩，将她掰正了面对自己，严肃说道：「苏螭，我完全相信，小笼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取决于你。」 苏螭一怔，继而推开千帆的双手，说道：「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 「是真的！」千帆急道：「小笼的母亲没有心，小笼也一度觉得自己是不完整的，她一直等你长大，并且找了你这么多年，就算她自己不明白，我也知道，她是把你当成了她身体里缺失的那一块！别问为什么是你，小时候的你恰好出现在了小时候的小笼面前，这就是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是你！」 千帆深吸一口气，放柔语调，带着细微哀求，轻声说道：「苏螭，就算你觉得这很荒谬，觉得这不是喜欢，不是爱，但咱们都不能否认，这是特殊的感情寄託……我只求你，千万千万不要让小笼的希望变成遗憾，好不好？」 苏螭没有回答，她静静地看着千帆情绪纷乱的眼，带着审视，带着冷静，半晌后，她似是终于明白过来，恍然道：「千帆，你骗了小笼，你根本……呜！」 千帆用力捂住苏螭的嘴，瞪大了好看的双眸，笑道：「你不是说过，我的话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吗？既然我已经把唯一的一句真话告诉你了，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第80页 「……」苏螭没有再开口。 这世上原本就有一种感情，叫做青梅竹马，也有一种错，叫做将错就错。 --- 半夜三点多，客厅大门被轰然敲响，苏虬迷濛着睡眼开灯开门。 门外站着一语不发的千帆。 小笼抱着枕头从卧室里走出来，揉揉眼，问道：「诶？你不是……」 千帆几步冲到小笼身前，紧紧搂住她，将自己的脸埋进她的肩窝。 小笼立即清醒过来，目瞪口呆道：「怎么了？你不是应该和苏螭一起值班的吗？」 一听到苏螭的名字，千帆立即推开小笼，她长嘆一声，低下头，失魂落魄地走进卧室。 听到动静的赵笑烨从隔壁走进来，小声问苏虬道：「你妹妹对这可怜的孩子做了什么？」 苏虬一头雾水道：「不知道，总觉得阴森森的，冷的很。」 赵笑烨低头瞟了他一眼，瘪嘴道：「那是因为你光着膀子在空调房里睡觉。」 「乱讲。」苏虬说道：「我根本没开空调。」 赵笑烨惊讶地看向客厅闭合的空调。 苏虬似有所感，郁闷道：「……不会吧。」 赵笑烨看向客厅电视上摆放的日历，沖苏虬无奈道：「如你所料，农历七月中了。」 第四十四章 鬼门关【四】 「所以,你们昨晚不过是聊到用情处,情不自禁,就……就……就傻了？」赵笑烨坐在超市门口的休闲椅上，疑惑不解地看着身旁悠闲自在吃早饭的苏螭，「那为什么你什么事都没有，千帆却跟灵魂出窍似的？」 苏螭没有搭理他，只是埋头喝豆浆，吃肉包。 赵笑烨支着下巴看了会儿苏螭，瞭然笑道：「也是，你连笑都没有。」 苏螭斜睨赵笑烨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赵笑烨却一点也不觉得受伤,犹然笑道：「苏螭,我听苏虬说了你们的身世，其实我觉得吧……」 赵笑烨话未说完，小笼便提了袋豆浆，硬生生坐进他和苏螭之间，将赵笑烨直接从椅子上挤开。 赵笑烨哭笑不得，说道：「喂，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有道理。」小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把记号笔，在每个座位上都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意犹未尽道：「见字如见人，我永远都比你早到。」 赵笑烨抢过小笼的笔，拉过苏螭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她手背上写下一个「赵」字。 这下，别说小笼，就连苏螭都惊住了。 赵笑烨丢掉笔，撒手往超市里畏罪潜逃。 小笼拿出湿巾，拉过苏螭的手，认认真真一点点抹掉上头的字迹，嘀咕道：「幸好是水性笔。」 苏螭近距离看着小笼低垂的眉眼，也不知是被太阳刺了神，还是被小笼的白髮脑袋晃了眼，亦或是被她浅淡轻垂的浅色睫毛摄住了神，她脱口而出道：「你和我……」 她心里有句话唿之欲出，但到底还是悬崖勒马，紧要关头闭上了嘴。 「我和你怎么了？」小笼问道。 苏螭摇摇头，在心内默默嘆气，「没事。」 --- 送走苏螭，小笼一进店，见到赵笑烨正坐在电脑前玩她的单机游戏，立即冲过去拽他领子，气道：「这是我的进度！」 赵笑烨被她勒住了脖子，胀红了脸说道：「我帮你打过去了！打过去了！」 「诶？真的吗？」小笼松开衣领凑近电脑屏幕，发现游戏主人公正带着他的杀怪小伙伴们轻松自在地走在花香小径上，「我打了好久都没打过去，你怎么一下子就打过去了？」 「你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游戏攻略吗？」赵笑烨笑道：「花点时间做功课，就不会一直卡在这儿了。」 「是吗？」小笼好奇问道：「攻略是什么？」 赵笑烨笑道：「团队协作。」 团队协作。 这四个字说得轻巧，真正实施起来，却往往困难重重。 小笼说道：「苏螭想要组建起来的，就是我们这个团队吧。」 「她也是用心良苦。」赵笑烨笑道：「我们这些人，虽然或多或少都有些渊源，但是真正将我们联繫在一起的，却是此时此刻此地。」 小笼似有感触，问道：「等你找到了龙，你会带他离开吗？」 赵笑烨笑道：「我不是说过吗，就算他是青龙神，但他出生在这个时代，他最根本的身份，便也只是个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有羁绊，他想去哪，不想去哪，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见过一眼你的记忆。」小笼说道：「那是你的家乡吧，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男女老少，和乐融融。」 提起故土，赵笑烨不免得意道：「把那里称为人间仙境也不为过，当年你父亲重伤，你母亲便是带着他找到了我们，最终治癒了你父亲。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孩，听你父母讲起村子外头的繁华人世，嚮往得一整夜都合不上眼。」 「你也嚮往过外面的世界吗？」小笼微感惊讶。 「我直到十八岁成年才被允许离开村子，你觉得在此之前，我会不嚮往吗？」赵笑烨眨眨眼，笑道：「你不是随你父母生养在外面的吗？这里的繁华热闹，你见得还少吗？」 小笼摇摇头，笑道：「恐怕不会比你多多少。我小时候，被关了许多年。」 第81页 「苏虬和苏螭也是被养在深山里，直到长大，才真正进入城市定居生活的。」赵笑烨仰身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笑道：「说起来，我们几个会遇到一起，大概真的是命运使然。」 「如果只是命运的羁绊，一切都好。」小笼抿嘴偷笑，「最怕遇到的是命运的挫折。」 「说的也是。」赵笑烨贊同地点点头，「我一直认为，我们不会遇到所谓的反派，因为命运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小笼看向他，噗嗤一笑，「矫情。」 赵笑烨也笑。 从相遇到现在，这是他们最为平和的一次对话。 平平静静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 晚饭时间，白班下了班的小笼和赵笑烨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回到家中，惊呆了一屋子正在打牌的成年人。 「我以为你们至少要打一架。」苏虬感慨道：「没想到啊。」 小笼捶了捶赵笑烨硬朗的胸膛，笑道：「我们已经领会了苏螭的精神，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错没错！」赵笑烨拍拍小笼的肩膀，附和道：「我们俩已经是相得益彰的好伙伴了！」 千帆笑道：「你们俩这么积极向上，让我和小苏妹妹多不好意思啊。」 苏螭将手中的牌摊平在桌子上，冷冷说道：「我的牌对上了。」 千帆拉长了调子惊唿，「诶？苏虬你快抽啊！」 苏虬紧张万分地从千帆手中抽走一张牌。 千帆哈哈大笑，「你抽中了乌龟牌！」 苏虬哀嚎，「啊！怎么又是我！」 愿赌服输，苏虬趴到地上学乌龟爬，爬着爬着，他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乌龟，钻到沙发底下再不愿意出来。 千帆趴到地上去抓乌龟，小笼来帮忙，赵笑烨眼见苏螭起身进了厨房，也跟了过去。 「赵笑烨，」苏螭见到他，轻声问道：「既然这世上真有龙，为什么苏虬不能变成龙？」 「就算他体内的血统能让他变成各种动物，但龙毕竟不是普通的动物。」赵笑烨郑重说道：「龙是神，是寄託了人们美好愿望的神祗，如果轻易能变成龙，所有遥不可及的梦想，岂不都成了唾手可得的简易物品。」 「愿望。」苏螭说道：「白猫便是把龙当成了愿望，一条龙而已，为何有人会执着于它？」 「有人执着于龙，也有人执着于人，还有人执着于物，愿望不分贵贱。」赵笑烨指着门外客厅里已经将沙发掀开来的三个人，笑道：「你要他们抛开嫌隙凝聚在一起，却有没有认真想过，他们各自藏在心底里的愿望又是什么。」 苏螭顺着他的手看向门外三人。 苏虬已经变回人的模样，正被小笼骑在背上，小笼身后，千帆笑嘻嘻地鼓掌声援，看上去特别开心。 苏螭顺着手又看向赵笑烨，「那你呢？」 赵笑烨一低头就能看见苏螭手背上还未擦干净的黑色印记，那个地方，曾被他开玩笑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愿望嘛。」赵笑烨笑道：「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 几个人俩俩一组，又轮流值班了几天，尽管他们都信誓旦旦说着彼此默契度和好感度就像踩着火箭直冲云霄，但苏螭是不信的。 这话放出来，连超市门口的老母鸡都不会相信。 盛夏里最热的那几天已经过去，电视新闻播放着今年最后一号颱风的登陆消息，店长恰好要回趟老家，离开前像是临终託孤般，把整个超市心事重重地託付给了苏螭。 到了傍晚六点多，颱风风力愈发强势，苏螭和小笼顶着风将超市门口的桌椅并在一处，又将一干物件全部提回店里。 母鸡在超市里急得团团转，追着小笼到处跑，小笼这才想起落了个鸡窝在外头，赶紧推开大门去找窝。 铁笼子做的鸡窝即使在颱风之中依然屹立不倒，小笼开玩笑要把鸡窝往街上搬，母鸡急得咕咕叫，小笼这才笑嘻嘻地帮它往超市里挪窝。 进了超市，苏螭忽然压低声说道：「小笼，你四处看看，有什么东西趁机进来了。」 颱风天天气凉爽，苏螭早早便把超市里的空调关了，可这会儿超市里的温度不升反降，到处弥散着股阴森森的凉意。 苏螭尽管看不见，却是个有经验的人。 这种情况，八成是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小笼点头答应，果真带着母鸡在超市各个角落转悠起来。 几分钟后，小笼冷着脸从仓库走出来，她右手前举成拳，手下似是拽着什么东西，嘴里不停骂道：「快走快走，再拖拖拉拉我现在就把你超度了。」 苏螭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当小笼手下举着的「空白」凑到自己面前时，那种骤起的刻骨寒意结结实实侵袭上了她的身体，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小笼对苏螭邀功道：「你看我抓到了谁！这傢伙躲在仓库里偷喝掉了一整箱的牛奶！」 苏螭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不代表她会对看不见的东西宽宏大量。 「地震时趁乱把超市洗劫一空的，该不会也是你吧。」苏螭冷冷问道。 小笼低头瞟了一眼，勃然大怒，「果然是你！」 苏螭瘪嘴。 小笼和看不见的小偷眼神对峙片刻，生气道：「什么？还有同伙！你们这些傢伙！同伙都有谁？看我不弄个大悲咒天天往你们耳朵里放！」 第82页 外头风势越大，天色早早便黑的透彻，路灯和商铺里透出的灯将整条街照得隐隐错错，苏螭怕暴雨突起，便走过去将玻璃门掩好。 门外是整整一条商业街，平日里车水马龙，如今门可罗雀，偶尔有几个行人慌慌张张打伞路过，也是冷到颤颤巍巍。 萧肃风雨之中，苏螭却注意到对街绿化带里的不起眼变化。 绿化带里常年开着的黄红野花，不知什么缘故，竟然一朵一朵，在她眼皮子底下干枯败落了。 那不是被风雨吹折的，更像是没了养料和供给，生命力瞬间被抽干，成了真正的枯败死相。 苏螭眨眨眼，以为自己眼花，待她确认不是自己看错后，她轻声唤道：「小笼。」 收银台前的小笼听到声音，不过刚转过头来，整个人便如被雷噼中似的，怔在原地。 下一秒，她飞速蹿来，将苏螭一把拽离玻璃门，两个人远远站在门后。 苏螭瞧出小笼脸色不对，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小笼盯着玻璃之外的风雨大街，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凝肃穆。 「小笼？」苏螭唤道。 小笼张张嘴，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声音因为压力显出喑哑，「苏螭……你知道……百鬼夜行吗？」 苏螭大吃一惊，蓦地转向门外。 百鬼……夜行？！ 第四十五章 鬼门关【五】 苏螭一直庆幸自己看不见鬼,但这种庆幸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过,尤其当她看见小笼的脸色后,她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看不见，烦恼相对也会少一些。 小笼的神色十分难看，她始终紧紧盯着玻璃门外的夜市，两眼发直，嘴唇紧抿，双颊苍白。 苏螭有些于心不忍，便轻轻握住小笼的手。 小笼转头看向她，惨澹而笑。 苏螭问道：「害怕吗？」 小笼勉强摇头。 苏螭知道她在说谎,但并不打算拆穿她,她稍微用力地握紧小笼的手,同她一起望向玻璃门窗之外。 街上风雨肆虐，别说行人，就连车子都见不到一辆，不知是哪条电路出了问题，两排的路灯相继闪烁起来，紧接着，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接连熄灭，只剩下街道两侧的商铺还在提供零星的灯光。 除此之外，苏螭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同一条街道上，小笼眼里所见，却与她截然不同。 同样风雨肆虐的街道上，行道树与狂风较量，灯光与黑暗搏斗，躲在门与窗后的人们也在与另外一种东西抗衡。 成千上万的鬼。 它们游离、飘荡、漫无目的却又仅仅移动在这条街道上。 它们男女老少面相各异死状不同，如果不是它们飘忽的身躯和身体上流淌的血液以及瞳孔之下枯井一样的黑洞，它们看上去与平凡的人无异。 一只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数不胜数的鬼全都集中在你家门前的街道上，像万圣节狂欢般，鬼气森然，阴风阵阵。 苏螭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今天是初几？」 小笼经她一提醒，掰着指头数了数，欲哭无泪道：「……今天是七月半，正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 颱风天遇上中元节，如果这世上有比拼坏运气的，苏螭觉得她们简直无人能敌。 「现在怎么办？」苏螭问道：「只要它们不进来，我们也不会有事吧。」 「嗯，只要它们不进来。」小笼刚刚说完，却想起她们超市里其实已经进来了一只鬼，「糟了！」 小笼转头，立即瞧见被她扔在收银台前的鬼正手脚并用地往仓库里爬，鬼的半个身体已经钻进门内。 小笼几步追上去，扯住鬼的两条腿就要将它往外拉，谁知她一动，鬼的上半身也有一股劲在扯，小笼抬起头，「哇唔」惨叫一声。 阴暗狭窄的仓库里不知何时已经满满当当地挤满了各色贪吃鬼，这些鬼占据了整间超市仓库，或蹲或站，或倾斜或倒吊，或血流满面或面目发紫，见到小笼抬头，它们空洞洞的双目齐刷刷朝小笼望来。 小笼背嵴一阵发凉，发力将手底下的鬼扯了出来后，又仓皇地关上仓库房门，吓得勐拍胸口，「妈呀……」 苏螭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小笼将她从仓库门前推开，又拎着重新抓回来的鬼，将它放在地上，严肃问道：「你们怎么回事？就算鬼门关大开，你们不回各自家里探亲，全都聚到这条街上做什么？」 苏螭瞧着小笼对空气说话，静待下文。 「什么？」小笼蹲□，对着鬼郁闷道：「你和它们不顺路？喂喂喂，你理解错我问的问题了，没人关心你和它们顺不顺路，我问的是……」 不知那鬼说了什么，小笼更加狂躁地抓了抓头髮，气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啊啊啊！」 「小笼……」苏螭打断小笼的话，冷冷开口道：「你看。」 小笼循着苏螭所示的方向，朝超市沿街的玻璃墙看去。 这一看，她的心智再一次受到冲击。 原本流离失所在街道上的鬼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都收到了她们超市的吸引，各自调转方向，纷纷围笼在超市外头。 因为鬼的数目太多，靠在玻璃墙上的第一排鬼被后面的鬼挤压得全都变了形，一张张鬼脸贴合在玻璃上，就像形状不一的烙饼，随时可以撒上黑胡椒和孜然粉。 第83页 被为数众多的鬼纷纷挤压的玻璃墙几乎要承受不住，正发出细微的喀拉喀拉声响，而叫苏螭注意到的，也是因为鬼的聚集，而引发的局部温度骤低，导致玻璃墙上竟然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寒霜。 苏螭一看小笼的表情，立即猜到玻璃墙外的光景，她沉吟道：「……现在这是……丧尸围城？」 小笼捂住额头，郁闷道：「这么多的鬼聚在一起，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办法驱赶它们吗？」苏螭问道。 小笼可怜道：「我没学过驱鬼。」 苏螭又盯着玻璃墙看了会儿，忽然问道：「为什么它们都进不来呢？」 一句话提醒了小笼，小笼立即跳起身，爬到长木桌上，探头往天花板的装饰木格里看。 果不其然，天花板隔离木板的四个角落里都被贴上了黄纸符，纸符很新，威力显赫，严严实实地将众鬼们挡在门外。 看来是在超市被洗劫后才新贴上去的东西，会往超市屋顶上贴纸符的，整间超市里除去店长别无他想。 可是这个矮胖和气的老男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将符贴上去的，苏螭和小笼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小笼跳回地上，忧虑道：「也不知道这纸符能不能撑一整晚，只要等到天亮，它们自己就会散去的。」 苏螭点点头，半晌后，她看向空无一物的收银台，纳闷道：「……那为什么唯独这只鬼却进得来？」 小笼气得跳脚，「对啊！为什么只有它进来了？」 蹲坐在收银台前的鬼默默瞥了眼小笼，视线便復飘向货架上的成排奶制品。 苏螭问小笼道：「这鬼长什么样？」 小笼瘪嘴道：「是个年轻男人，短髮，娃娃脸，右眼角底下有颗痣，弱不禁风的，眼里只有牛奶。」 苏螭回想片刻，不记得这条街上曾经出殡过这副相貌的年轻男人。 小笼蹲在鬼面前，百思不得其解，「你生为鬼，却不怕符咒，是唯独这符咒对你不起作用，还是你天赋异禀，什么东西都不怕？」 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简单。」苏螭说完，绕到收银台后，俯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玩意儿，一股脑全扔在小笼和那鬼的面前。 扔到她们面前的，全是店长这些年收集来的驱魔辟邪的宝贝，有桃木剑，有纸符，有犬牙，有红绳，有佛珠，有弥勒像，有玉观音，居然还有一条十字架项鍊。 小笼将东西悉数堆到鬼的面前，那鬼却无动于衷。 苏螭也看出了这些东西不管用，但她仍有疑问，便抓起一条红绳，从玻璃门的缝隙里塞了出去。 小笼「啊」了一声。 红绳就像一滴油入了清水，方圆一米之内，百鬼退散。 「有用！」小笼将另外一条红绳直挺挺戳到鬼的眼前。 此鬼却眨眨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小笼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苏螭皱眉，呢喃道：「难不成……它根本不是鬼？」 小笼郁闷道：「可它就是鬼啊，它和鬼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是妖，更不可能是兽。」 苏螭也不明白了。 小笼想了想，突然做出决定，她站起身，手一攥，便把鬼扯起来，将它挡在身前，毅然决然走向紧闭的仓库之门。 「……你要做什么？」苏螭莫名紧张道。 小笼紧抿住嘴，嘴角下沉，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不是鬼，试试就知道了。」 话刚说完，小笼一把拉开仓库大门，里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几十只大鬼小鬼拥塞在一起，被惊动后，又一次集体看过来。 「哼！」小笼手一提，将手里的鬼像雪球一样扔进仓库。 哗啦啦，满仓库里的鬼跟见鬼了似的一闹而散。 小笼惊得瞪大了眼，但她马上探身抓小鸡一样抓回那鬼，将它高高托起，连蹦带跳地跑到玻璃墙前。 墙后挤成烙饼状的众鬼瞧见那鬼，哄的一下，集体退后三大步，再不敢靠近。 「……这哪里是鬼……」小笼瞠目结舌道：「这分明就是驱鬼神器！鬼中的钟馗啊！」 苏螭站到双手高举的小笼身后，眼睁睁看见玻璃墙上的冰霜瞬间融化，也诧异道：「看来店长以后只要在店里将这只鬼供奉起来就能百鬼不侵了。」 小笼仰头看向自己头上的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螭等了会儿，见小笼没有反应，问道：「它说什么？」 小笼郁闷道：「它说它忘记了……」 苏螭无语。 小笼将鬼放下来，随手取了货柜上的一盒牛奶递给它。 那鬼欢喜异常地接过牛奶，缩到长木桌底下，抱着膝盖咕咕喝奶。 苏螭盯着地上的牛奶盒子，没有说话。 小笼钻进桌底，又把那鬼抓出来顶在头上，兴致勃勃笑道：「我们去试试你驱鬼的本事！」 「你要干什么？」苏螭挑眉问道。 小笼已经推开超市门跑了出去，街上熙熙攘攘的各色死鬼瞧见小笼，纷纷吓得掩面避让，小笼玩心大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百鬼面前狐假虎威，好不得意。 一点都没了最开始被百鬼夜行惊吓到的胆小模样。 苏螭站在店里往外瞧，她是看不见鬼的，便只能看见风雨夜街上，白髮苍茫的小笼像个傻子般双手上举，嘻嘻哈哈来回走动。 第84页 让不知情的人瞧见，说不定反倒要被小笼吓个半死。 「傻瓜……」苏螭忍不住笑，笑过之后又不禁深思。 这样的小笼，到最后，究竟是会选择继承九尾狐狸，还是最终成为狼妖。 第四十六章 找男人【一】 「街上是怎么了？」赵笑烨撑着伞一早来到超市,进门便问道：「怎么那么多孤魂野鬼？」 苏螭抿了口咖啡,一边翻书一边凉薄答道：「何止街上。」 赵笑烨闻言往超市里扫视一圈,果然在饮水机角落瞧见一只正在啜啜喝奶的鬼。 小笼就蹲在那鬼身边，她们俩之间的空地上散落着许多空奶盒，以及乱七八糟各种辟邪工具。小笼就像对待一个抓阄的满月小孩，不停地把各种东西推到那鬼面前，趣味十足地要它辨认。 赵笑烨观察片刻后，偷偷问苏螭道：「她是怎么了？」 苏螭头也不回道：「已经一个晚上了，跟捡了个宝贝似的。」 赵笑烨惊道：「拿鬼当宝贝？」 苏螭瘪嘴点头。 赵笑烨譁然。 小笼从角落里蹦跶出来，对赵笑烨说道：「昨晚要不是它,我和苏螭差点就被鬼淹没了。满街的鬼,浩浩荡荡,你看那路边的花花草草，是不是死了大半？」 「就算是中元节，鬼族也不至于这样群聚一方。」赵笑烨疑惑道：「还是目的地这么明显的聚会，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导？」 苏螭立即想起那个消失的神秘人，「难道是他？」 赵笑烨迟疑道：「如果是他，这么煞费苦心地引了整座城市的鬼来包围你们，却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他并不是想要致我们于死地，」苏螭说道：「上回他召唤出地牛，也不过是想引发天灾藉此引出神龙，他大概以为，我们已经有了龙的消息，更甚者，我们已经找到了龙。」 赵笑烨点点头，「有道理。」 苏螭又说道：「这个人过于阴狠决绝，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不过是想查点消息，哪怕让百万人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那你觉得，昨晚百鬼夜行游街，又是为了什么？」小笼问道。 答话的却是赵笑烨，「百鬼聚集，阴气死气缭绕，龙是真神，镇守一方，如果你们昨夜被鬼包围却毫髮无损，像他那种偏执的人，说不定更加认定了你们藏有神龙的事实。」 「又是一探虚实吗？」苏螭低语，「这人不仅心狠手辣，做事更是有条不紊计划周密。遇上这种人，能逃就逃，不要硬拼。」 小笼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可是他没有把那个鬼中钟馗考虑进去。」 「嗯？」赵笑烨问道：「鬼中钟馗？」 「就是它。」小笼指向饮水机旁坐着喝奶的鬼，笑道：「我想我大概知道它为什么像鬼却又不是鬼了。」 苏螭看向她，问道：「怎么回事？」 小笼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在我家里，我的外公曾经是个活灵。」 苏螭倏地明白过来，惊道：「你的意思是，它其实还没有死？」 赵笑烨打量着那只鬼，啧啧称奇道：「既然是活灵，那么它的身体一定还在某处存活着，只是失去了活着的意识。」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小笼笑嘻嘻说道：「你们一定都注意到了对街绿化带里一夜枯死的花花草草了吧？」 赵笑烨和苏螭齐齐点头。 小笼狡黠笑道：「但是你们注意到了吗？咱们玻璃墙下的狗尾巴草，却是活的。」 苏螭一直呆在店里，赵笑烨又是径直从大门进入，他们二人倒真没注意过墙角的野草。 小笼说道：「昨晚那些野鬼恨不得压破咱们的玻璃墙，死鬼经过的地方，花草皆枯，更不要说咱们这面墙了，可偏偏墙角下的这一株野草却活了下来，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苏螭与赵笑烨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小笼盯着赵笑烨，面露诡笑，缓缓说道：「我还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赵笑烨问道：「什么可能性？」 小笼说道：「咱们屋外的草说不定其实已经死过一回，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死而復生了。」 赵笑烨怔住片刻，继而明白过来，又惊又喜。 小笼点头道：「没错，能让死去的植物復活的，我只能想到青龙神。五行之中，东方为青，故灵神称之为青龙，青龙属木，掌春季，万物復甦，百草丰茂。另外，活灵也只能解释为什么那些辟邪的东西对它无效，却不能解释为什么它自身就能成为驱鬼利器。」 苏螭也了悟道：「如果它自身带有神性，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哈！」小笼勐击了下掌，笑道：「赵笑烨，如果这事真如我们所料，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笑烨大步流星走到角落那鬼面前，蹲□，沖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它忘记了。」小笼替鬼回答道：「所以我决定暂时叫它钟馗，鬼中钟馗。」 苏螭扫了她一眼，隐隐带笑。 小笼眨眨眼，算是回应。 赵笑烨着急道：「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它的身体，让它真正甦醒过来？小笼，你能找到这个人吗？」 小笼连连摆手，说道：「这我可办不到。灵魂都出窍了的人，就算还活着，那也是个活死人，意识全无，茫茫人海之中，我怎么可能注意到他。」 第85页 「那乌栳主人那次……」苏螭问道。 小笼理所当然道：「带到我面前的，和要我主动去寻找的哪里一样。这就像两户人家，一户门窗大开，一户门窗紧闭，要我进去偷东西，当然是前者容易后者难啊。」 这比喻通俗易懂，就连对青龙神一事最心急火燎的赵笑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笑烨和小笼虽然都站在收银台前说话，但他们俩的目光其实都分着心留给角落里的那只活灵，因此，当那只正在津津有味喝奶的活灵忽然平地消失，赵笑烨和小笼不约而同惊唿出声。 「青龙呢？」 「钟馗呢！」 什么也看不见的苏螭问道：「怎么了？它消失了吗？」 小笼已经奔回饮水机下，往每个角落里仔细搜寻，嘴里嘀嘀咕咕念叨，「钟馗呢，钟馗呢……」 赵笑烨也傻了眼，怔怔站在原地，一时没了主意。 他们这些人制得了妖怪杀得了凶兽，却唯独对来无影去无踪的灵体没有办法。 电脑显示屏黑屏之后恰好跳出时间钟，苏螭瞥了一眼，清晨七点整。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间就像小孩恶作剧打中她身体的塑料子弹，不痛不痒，却砰的一下记在了她心里。 小笼找了一圈也没找着那个消失的活灵，最后垂头丧气地回到苏螭身边，沮丧道：「我错了，我不该得意忘形的……」 苏螭盯着她看了会儿，最后伸手摸上她脑袋，在她白色柔软的发顶上轻轻揉了揉，权做安慰。 赵笑烨心里不平衡，也伸长了脑袋过来，说道：「丢的是我要找的青龙，我才应该被安慰吧！」 苏螭看着死凑过来的黑色脑袋，冷不防说道：「对了，昨晚动静那么大，家里离这里又不远，你们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没有一个人过来支援？」 赵笑烨一听这话，立即挺起脖子，摸着鼻子嘿嘿笑。 「男人摸鼻子是典型的撒谎动作。」苏螭冷冷说道：「说吧，你们为什么没有过来。」 「这……」赵笑烨心虚道：「……千帆昨晚买了一堆肉回来，我们三个就在阳台上烤了一整夜的肉，后来吃饱喝足，就……就……睡了……」 说到后头，堂堂赵家小爷赵笑烨，已然惭愧地垂下了脑袋，再不敢看苏螭一眼。 --- 烤肉三人组并排坐在墙角，集体面壁思过。 千帆坐在最靠墙的位置，气愤道：「赵笑烨，我没吃你的喝你的，你吃我的喝我的，不顾念着吃肉之恩也就算了，到头来居然还把我拖下水，我算是看清楚你的小人嘴脸了，可恨吃肉的时候我还把你当兄弟，把最好的那一块五花肉分给了你！」 赵笑烨也是愁眉苦脸，小声埋怨道：「我哪知道苏螭当真狠得下心让我们面壁思过。」 千帆又嘟哝了会儿，看向身边若无其事坐着的苏虬，奇怪道：「你这傢伙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境遇如此泰然处之啊。」 苏虬挑了下眉毛，淡定笑道：「我已经习惯了。」 「……」千帆气道：「奴性！」 「……」赵笑烨摇头，「倒不如说，苏虬，你从小到大给你妹妹添了多少麻烦？」 小笼抱着包炸鸡味的薯片跳到他们身后，狐假虎威道：「喂！谁允许你们交头接耳了？」 赵笑烨想起一件事，皱眉道：「不对啊，苏螭是我们之中最小的吧？苏虬就算了，我和千帆这种上了年纪的……哎哟！」 千帆一掌拍过赵笑烨的脑袋，气道：「你说谁上了年纪？」 赵笑烨一时疏忽被她拍歪了脖子，几十年受训出来的身体灵敏度受到严重屈辱，他原地蹦起，手脚摆开阵势，一脸严肃地说道：「千帆，咱们来比划比划。」 千帆也跳起来，拂了拂衣摆，做了个揖，认真道：「赵兄，请赐教。」 苏虬和小笼立即退到一边，咔咔咔，一边分享薯片，叽叽叽，一边打赌谁会赢。 高手对决，既讲究先发制人，也讲究蓄势待发，赵笑烨和千帆同为近身搏斗专家，苏虬和小笼都输在他们手上过，但他们俩，却从未交过手。 客厅里气氛凝滞，谁都在等。 小笼嘴里的薯片甚至不由自主停下嚼动，咔哒掉到地上。 苏螭捧着碗调料走出厨房，见到这一幕，冷冷说道：「别以为你们自相残杀，这壁就不用面了。」 一句话比最快的剑还快，比最利的刀还利，风吹发断，瞬间挑破了客厅里的肃杀气氛。 「嘁！」赵笑烨收手。 「去。」千帆卸下气劲。 小笼把掉到地上的薯片捡起来，却被苏虬拍掉。 「赃。」苏虬从袋子里抓出新的薯片投餵到小笼嘴里，转头问苏螭道：「关于那个活灵，你们有什么打算没？」 小笼郁闷道：「没办法啊，它早上消失后就再没出现过了。」 「你们都跑回来了，又怎么知道它有没有再出现？」千帆问道。 赵笑烨说道：「店里不是有监控吗？」 千帆说道：「可是监控拍不出灵体啊。」 赵笑烨笑道：「监控拍不出灵体，却拍得出牛奶盒子啊。」 小笼和赵笑烨的脸上各自露出奸笑。 苏螭问道：「中午有豆花，你们吃咸的还是甜的？」 小笼歪过头，疑惑道：「这个很重要吗？」 第86页 她话音未落尽，身边两道黑影蹿过，她眼前一花，只见千帆和赵笑烨已经左右蹿到苏螭身边，拉着她喊了起来。 小笼认真一听，辨认出他们俩争辩的内容居然真的就是甜咸之别。 苏螭尽管被抓得左摇右晃，但还是定定看向小笼，认真说道：「你还觉得不重要吗？」 小笼表示她又受教了。 第四十七章 找男人【二】 吃过午饭,苏螭一行人回到便利超市查看监控录像带。 小笼他们言之凿凿说可以拍下那只活灵时,千帆还不相信,但是等她看到超市所有牛奶都集中在监控探头视野最好的那个角落，并在地上看到喝空了的奶盒子后，她终于相信了小笼的话。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如此幼稚愚蠢的活灵。 苏螭一直盯着监控画面细看，看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有了，这边的牛奶动了。」 其余人立即凑过来，纷纷屏住唿吸，就像产房外等待了婴儿第一声啼哭的准父亲们。 看到画面里牛奶盒子被举高吸瘪,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各自欣慰地笑了。 「真的动了呢！」千帆笑道。 苏虬颇为感动,「第一口奶呢。」 赵笑烨也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呢。」 这种温馨感动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小笼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哑口无言。 苏螭习惯性看向时间。 早上八点整，距离那个活灵消失的时间正好一个小时过去。 时间掐得如此刚好，难道只是巧合？ 小笼从狭窄的收银台里挤出来，走到超市堆满牛奶的角落，郁闷道：「既然它早上出现了，那现在它又去了哪里？难道走到外面了？」 苏螭听到她的问话，转头加速播放监控视频。 视频里，那座小山似的牛奶就没有停止过它的动静，空瘪的牛奶盒子不断被扔出来，杂七杂八地丢在超市的地板上。 这种阵势直到中午十二点才忽然停止。 苏螭看了眼手錶，马上就到一点了。 「小笼……」苏螭看向前头的小笼，犹豫道：「……它可能又要……」 话未说完，刚才还气定神闲站在牛奶箱子边上的小笼忽然大叫出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扑向前方，喊道：「抓到了！」 ……出现了…… 苏螭惊愕地看向电脑屏幕上的时钟，中午一点整，分秒不差。 赵笑烨也看到了被小笼分分钟压趴了的那个活灵，他几步跨上前，将小笼推开后，让活灵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紧张质问道：「你是不是青龙神？」 「赵小爷，你吓到它了。」千帆显然也能看到这个活灵，「你看它都被你吓傻了。」 苏螭问一脸茫然的苏虬道：「你也看不见？」 苏虬摇摇头，「我什么都没看见。」 千帆立即笑着解释道：「那钟馗还没说话呢，整个就是傻的。」 小笼对赵笑烨说道：「你别拉它，它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的。」 苏螭上前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弄清楚它的身份，才能找到它的身体。」 赵笑烨的手松了开来，但眼睛丝毫没有放松，依旧紧紧盯住了面前的活灵。 苏螭对小笼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问出它的身份，哪怕是些能联想到它身份的线索也可以。」 小笼挠挠头髮，为难道：「我不知道啊。」 千帆和苏虬也围过来，五个人将那只活灵密不透风地包围住，不知情的人看上去，只以为他们在玩编花篮的儿童游戏。 想想似乎也哪里不对劲呢…… 「诶，对了。」小笼忽然问道：「店长去哪了？」 应该在店里值班的店长却不在店里，这确实奇怪。 千帆侧耳听了听，莞尔笑道：「在仓库里躲着呢。」 苏虬率先从仓库里把瑟瑟发抖的店长扶了出去。 店长脸色发青，死活不肯靠近他们一步，他指着后头，讷讷问道：「……是谁……谁把牛奶全摆在那儿的……」 小笼回道：「是我放的啊。」 店长气道：「它它它……它招鬼啊……牛奶自己会动！」 小笼无辜道：「可是它就是拿来抓鬼的啊。」 店长一听，差点晕过去。 --- 鬼中钟馗和拿来抓它的一大堆牛奶最终被人工移动到了苏螭家里。 鑑于假钟馗对牛奶的喜爱程度丝毫不亚于小牛，赵笑烨和小笼商议之后，决定从饮食喜好入手。 「你为什么喜欢牛奶？因为你是蒙古人吗？」小笼不知从哪弄来一副眼镜戴上，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问道。 赵笑烨气得一把推开小笼，骂道：「你这是什么破问题啊！闪开，我来！」 所有人，包括茫然无措的钟馗也看向了他。 「嗯哼！」赵笑烨将拳头抵在唇前，咳了声后，严肃道：「钟馗，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千帆气道：「它连身体都没有，又哪里来的舒服不舒服？」 赵笑烨辩解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像它这么年纪轻轻的活灵，总不会是老年痴呆，既然如此，正常情况下最有可能的就是植物人。」 「就算是植物人，也已经失去感觉身体舒不舒服的能力了吧。」千帆双臂环胸，嘲笑道。 第87页 赵笑烨被噎住，一时想不出辩驳的理由。 小笼跳过来，推开那对互相白眼的男女，捧着钟馗的脸面对自己，问道：「钟馗啊钟馗，你告诉我，你消失不见的时间里，都去了哪里？」 钟馗正如小笼之前描绘给苏螭的模样，白白净净娃娃脸，一颗泪痣楚楚可怜。如今它就用这张与世无争的脸对上小笼期待的眼，慢吞吞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拇指在上，食指朝下，两指逐渐相交，最后碰到一起。 然后，它咧开嘴，憨憨傻笑了起来。 一群人跟着重复了无数遍钟馗的动作，人人疑惑无解。 小笼纳闷道：「这是什么意思？」 钟馗的左手虚空扶着什么，右手又一次做了那个动作。 小笼可怜道：「我看不懂。」 钟馗不再说话，而是自己拿了瓶牛奶，兴高采烈地喝了起来。 苏螭看见奶瓶子，唯独读懂了这个信号，嘆气道：「看来又喝起来了啊。」 一群人跟着嘆气，唉。 --- 苏螭既看不见钟馗，便懒得在它身上耗费功夫，等到午后，她忽然接到乌栳的电话，说是她家主人明早正式出院。 乌栳的欢欣雀跃隔着电话都能喷之欲出，苏螭用脚趾头都能想像到她现在手舞足蹈的模样。 苏螭将乌栳的好消息转达给苏虬，小笼在一旁听到了，立即高高兴兴说着要去接乌栳主人出院。 苏螭意外的没有反对，苏虬便也答应了。 他们三个人在卧室里谈论着这件事，外头客厅却传来千帆的惨叫和赵笑烨的哀嚎。 苏螭看了眼手錶，下午五点整，她猜测道：「钟馗可能又消失了。」 小笼跑出去一打听，果然如此。 一整个下午什么消息都没有问出来，倒不是因为钟馗嘴严，而是因为钟馗又傻又憨，三句话问不出一个屁来，反而折腾得千帆和赵笑烨双双精疲力尽。 赵笑烨抱着株野草，既喜且悲地说道：「虽然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试过了它的能力，这草明明被我拽断了根，往他身边放了一下午，最后竟然真的重新长出根，并且主动扎进了土里，比之前长得更加茂盛精神。」 「看来它和青龙神确实有想像的地方。」苏螭安慰道：「过一个小时看他会不会回来。」 赵笑烨凑近苏螭，可怜兮兮问道：「真的吗？」 苏螭说道：「它虽然是个灵体，却有着自己异常准确的时间钟，不仅如此，让它去哪它就乖乖去哪，如果一个小时后它确实出现在了这个地方，说明它连出现的地点都是准确的。」 千帆勐拍大腿，兴奋道：「这就像禁锢之术，因为肉体被禁锢在一个地方，久而久之，连灵体都遵守这种禁锢之术，哪也不会去了！」 「那它最开始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超市？」苏虬问道。 小笼想了想说道：「是百鬼夜行！那些鬼都是被人引导过去的，它虽然不是鬼，却像极了鬼，因此，它也被顺势引到咱们店外，只不过因为它是活灵，因此成千上百个鬼里，只有它进入了咱们的超市，引起了咱们的注意！」 「如此说来，我们还要感谢那个引来百鬼包围我们的傢伙。」苏螭冷笑道。 赵笑烨说道：「阴阳相剋，正邪两立，那个神秘人疑我们有龙，因此弄来百鬼，却没想到当真引出了青龙神，他的做法虽然阴狠决绝，但也确实是有效的。」 「是不是青龙神还有待考察呢。」千帆泼冷水道：「万一它什么也不是，你岂不是要大失所望。」 赵笑烨嘆气道：「事在人为吧。」 他们几个人在家里焦急而耐心地等待着，一个小时后，在六点整时，钟馗果然又分秒不差地出现了。 小笼看向苏螭，问道：「这么准时，为什么？」 苏螭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第四十八章 找男人【三】 到了第二天早上,苏虬因为临时有事,苏螭和小笼在超市里值完班,便在街边买了束鲜□□直去医院接乌栳与她的主人。 医院住院大楼还是那个模样，充满人气又充满鬼气，小笼一路指指点点地告诉苏螭，这里有个小鬼，那里有个女鬼，前头几米的柱子后还有个鲜血淋漓的无头鬼。 苏螭等她兴致勃勃地说完所有，这才开口，蛮不在乎地说道：「我又看不见。」 因为看不见,所以无所畏惧。 小笼嘻嘻笑着搂住苏螭的脖子,亲昵地像是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 苏螭和小笼上到脑科楼层,乌栳正在护士站办理出院手续，见到她们俩，她立即丢下笔热情招手，生怕对方没看见自己似的。 乌栳依旧是那副天真娇俏的样子，与先前相比，她身上的古怪妖气减少，相应的，作为人的那一部分活气反倒凸显出来，明艷艷的像朵迎春花，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能力，还是她主人的功劳。 苏螭走上前，未等小笼和乌栳打招唿，她便直接问道：「乌栳，这里有植物人的病房吗？」 乌栳一只手犹然举在身前，脸上却是反应不过来的迷惘，「植物人？有啊，往后走，那边的病房里就住着一个植物人，听说是中风……」 「带我去。」苏螭简单说道。 「诶？」乌栳呆愣愣地答应着，「哦哦哦，那走吧。」 第88页 苏螭跟在乌栳身后往前走，小笼偷偷附上她的耳朵，带着笑意轻声说道：「我就觉得奇怪，你怎么那么爽快答应来接一个不相干的人出院，原来是另有所谋。」 苏螭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笼笑着摇摇头。 医生刚查过房不久，不管是病房里还是走廊上，到处都是人，热热闹闹像个小菜市场，唯独乌栳所指方向的那一间病房，却是门庭冷落，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苏螭走进病房，果然在里头靠窗的床位上看见一个头髮半稀的花甲老人。 乌栳四处张望，没瞧见别的病患和家属，便嘀嘀咕咕说着可能出去做检查了。 苏螭什么也没听在耳里，她走到病床前，盯着老人看了会儿，问小笼道：「你觉得呢？」 小笼夸张道：「怎么可能是他！」 「我当然知道不是他。」苏螭说道：「你看看，有没有哪些地方是和钟馗相似的，我看不见它，便只能靠你了。」 小笼凑到那老头身前，将他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惊喜道：「我明白了！」 苏螭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小笼指着从老头鼻子里□□的一根黄色软管，说道：「这是胃管对不对？将流食注射进去，食物会直接进入胃部被人体所吸收。」 乌栳点点头，「差不多啦……」 小笼沖苏螭比划了下昨天从钟馗那儿学来的手势，欣喜道：「钟馗指的也是这个，在它离开的那三个小时里，有人也用这种方式给它的身体注射食物！这个手势是推注射器的意思！」 苏螭领悟道：「七点，十一点，五点。这是早午晚三餐进食的时间。有人非常准时的在这三个时间段里给他餵吃的，让他不至于饿死。」 小笼盯着老头陷入沉思，片刻后，她恍然大悟道：「如果钟馗是像这个老爷爷这样，变成毫无意识的植物人，那么就算有人给它餵食，它也不可能有知觉，更不可能牵繫到自己的灵体。钟馗会消失，是因为它的身体在这三个时间段里被人唤醒了，灵体和身体合二为一，因此那个时候的钟馗是处于甦醒的状态！」 「甦醒？」苏螭疑惑道：「这有可能吗？」 小笼严肃地点点头，说道：「有可能！清醒是一回事，只要陷入真正彻底的昏迷，他完全有可能灵魂出窍！」 「……一日三餐，有人会准时唤醒他，往他的胃管里注射食物，进食之后，要想让一个清醒的年轻人彻底昏迷，最大的可能就是用药物来维持……」苏螭看向小笼，从她的眼里得出了与自己相同的答案，「……看来我们要找的这位钟馗，是被人囚禁控制起来了。」 --- 「事情就是这样。」回到家后的小笼端坐在饭桌上，得意洋洋地将她与苏螭的发现昭告天下，「以上就是我们得出的结论。」 「有理有据。」餐桌另一头的赵笑烨点头贊同。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千帆说道：「你们看钟馗那模样，明明二十上下的年纪，却连话都不会说了，指不定遭受了多久的虐待。他虽然傻，也是身不由己的。」 钟馗就坐在客厅窗下，乖乖地望着窗外，哪怕所有人都在讨论它，它也一动不动。 其余诸人纷纷嘆息。 对于这些人而言，异类，一直就是她们人生中面临到的最本质也是最困难问题。 砰，赵笑烨的拳头忽然砸向桌子，吓了大家一跳。 「这种非人的待遇，不就是因为它的与众不同吗？难道生来有异，就一定要被当成怪物来对待吗？」赵笑烨怒髮冲冠，怒不自抑，「太过分了！」 他生性乐观豁达，鲜少有这样激动忿忿的时候，千帆摁住他的手臂，奇怪道：「你有生你养你的族人和村庄，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赵笑烨气道：「我只是想到了我父亲的童年经歷，我父亲小时候就因为不慎暴露了异能，被当作怪物关进地下室，直到我曾爷爷将他救了出来……这也是我为什么想来找青龙神的原因，歧视、恐惧、孤立，更甚者，虐待、囚禁、杀害，这些经歷足以扭曲任何一个本性善良的人。如果这个社会不能接受他，我就带他回真正能理解他接纳他的地方。」 这是赵笑烨第一次明确表示要带青龙神传人回村子，苏螭听在耳里，知道他是下了决心，便没有插嘴。 苏螭听着赵笑烨说话，目光不经意瞟了眼饭桌上的小笼。 小笼一反常态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苏螭一开始还觉得纳闷，再想想便明白了。 她自己和苏虬的人生虽然一直遭到窥探和觊觎，但是他们从小受到父母保护，长大后也完全有自控和自保的能力，而小笼却是事到如今，依然被看不见的枷锁束缚着。 在他们还可以依赖父母的时候，年幼的小笼却已经在痛心自己给至亲之人造成的伤害了。 小笼，小笼。 她身外的笼子，何时才能除去。 千帆还在安慰赵笑烨，沉默不语的小笼注意倒苏螭的目光，她抬起头朝她看去。 苏螭将手放上小笼背后，轻轻拍了下。 小笼被拍得低头轻笑。 苏螭发现她的笑，抿了下嘴唇，将手收了回来，可她手刚撤到桌上，小笼便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对于异类的人格权利正在热闹讨论的赵笑烨和千帆似乎都没注意到她们俩，唯独饭桌前头的苏虬举目望了过来。 第89页 却也只是仓惶一瞥，便迅速避了开来。 --- 既然小笼的意识搜索不管用，在找人这一事上，便只剩下苏虬可以依靠了。 但是苏虬见不到钟馗的模样，照相机也照不出灵体，一切就只剩下画肖像这个不大好也不太差的方法了。 苏螭在饭桌上铺开三张纸，赵笑烨、小笼和千帆各自坐下后，她似是看笑话一般说道：「开始画吧。」 钟馗抱着瓶大升装的纯牛奶坐在沙发上，睁着双不染尘世的眼看向对面三双虎视眈眈的眼。 桌上三个人奋笔疾书，苏虬好奇凑过去一看，顿时对未来失去信心。 苏螭翻过十页书后，也朝三人各瞥了一眼，面上表情毫无变化。 不过一切如她所料罢了。 「画成这样，也算是让人大开眼界了。」苏螭将画具一併没收，转头对苏虬说道：「先去问问看谁家藏着个眼角有泪痣，却不能动不能说的年轻人吧。」 苏虬点点头，转身走了。 千帆撑着瘦瘦的脸颊沖苏螭柔媚笑道：「还是小苏妹妹可靠，别说别人，连我也要对你恋恋不捨了呢。」 她笑得太好看，像雨后彩虹一样。 苏螭却将一张画纸啪得扔在她姣好秀美的脸上，冷冷说道：「把一好端端的年轻人画成这幅鬼样子，我也实在害怕被你惦记。」 小笼躲在一旁嘻嘻直笑。 千帆伸出指头戳她额头，笑骂道：「笑笑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赵笑烨幸灾乐祸道：「弄坏小孩最喜欢的玩具，她才会懂得珍惜的意义，懂得了珍惜，便也明白了拥有的可贵，到那个时候，再小的孩子，自然也都长大了。」 千帆笑骂道：「实在缺德。」 赵笑烨却不以为然。 第四十九章 找男人【四】 在苏虬寻找线索的这几天里,钟馗一直重复着它极其有规律的生活。 除去那雷打不动的消失的三个小时,它一直老老实实呆在苏螭家里喝牛奶,赵笑烨几乎搬空了整间超市的所有奶制品，但依旧无法填补钟馗无底洞似的胃口。 钟馗既不上厕所也不用睡觉，谁也不知道它夜以继日喝下去的这些牛奶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日子顺风顺水平平静静，期间千帆又厚颜无耻地在阳台上烤掉了好几斤的五花肉，赵笑烨不断给自己隔壁的房子添置家具，小笼在商业街上争取到了更多的好邻居好朋友，店长为了换季打折的衣服开始疯狂淘宝。 然后有一天，苏虬终于带回了消息。 「是一只恰好停在他家窗台上的麻雀告诉我的。」苏虬坐在超市外的休闲椅上,对闻讯赶来的诸人说道：「那房子在乐山东面,是栋山间独立别墅,麻雀说那儿的房间里睡着个男人，看不清样貌，但直觉是个长得好看的年轻男人，不知道有没有泪痣，因为看不见脸。」 「麻雀还有直觉这东西？」小笼惊嘆道：「连脸都看不见，这只小麻雀又是怎么知道钟馗年轻貌美的？」 苏虬认真道：「这只麻雀阅男无数，只要给她看到耳朵尖，她就能知道这个男人的长相属于上中下哪一品。」 满座默然。 千帆噗嗤笑道：「这真是一只了不起的小麻雀。」 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为这只了不起的小麻雀。 不管麻雀的话能不能当真，赵笑烨已经决定前去一探虚实。 小笼自告奋勇道：「我和你一起去，那里有些小妖小怪，我可以帮你。」 千帆笑道：「那我也去，如果小笼有个万一，我可以帮你对付她这只最大的妖怪。」 小笼郁闷道：「我又不是奥特曼，说变就变。」 千帆揶揄道：「奥特曼可不是说变就变的。」 苏虬转向苏螭，说道：「妹妹你就在店里等我们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危险，但你还是不要去了。」 众人集体看向苏螭。 苏螭本来打定了主意不想去自找麻烦，但是被这几个她言之凿凿要求讲默契懂配合的人「情深意重」地看过来，她还是犹豫了。 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了在这一帮能人异士里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是不去，好像又不太合适。 千帆嘻嘻笑道：「小苏妹妹自然是不去的。」 说罢，她还冲苏螭眨眨眼。 苏螭还未说话，小笼已经笑道：「那就去吧，不会有问题的。」 苏螭看向小笼，几乎从不被人动摇的心忽然就做下了决定。 那就去吧。 --- 乐山以东过去是片开发区，号称要开发出本市最依山傍水的顶级别墅群，结果山还没挖开一半，开发商就被一纸诉状告倒，整个别墅计划不了了之，一大片树林既进不了乐山自然公园的范围，又常年无人打理，久而久之，就成了荒林野外，人迹罕至。 苏螭跟着小笼他们，在苏虬的一路指引下终于来到山脚下，仰头朝山上一望，郁郁葱葱树林尽收眼底，那树林外廓即使在正午阳光之下依旧不减暗色，可想而知倘若进到林子里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千帆擦着额头上的细汗，问带路的苏虬道：「要进林子里吗？」 苏虬皱眉道：「那别墅就在林子背面，但是……」 他沉吟不语，赵笑烨替他将话讲下去，「但是这林子里兇勐兽类太多，光线也不充足，暗藏的危险数不胜数。」 第90页 「不仅兇勐兽类，」小笼凝重道：「只怕还有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居住其中。」 苏螭朝广阔树林边沿望去，说道：「如果要绕路走，恐怕走到天黑也未必找得到。」 小笼说道：「其实我们进了树林，静悄悄前进，尽量不惊动到旁物就可以了。现在是正午，如非必要，也没有什么小东西愿意出来惹事生非。」 苏螭点头道：「那行，但是你要保证晚上八点之前能回得去超市。」 「如果一切顺利当然没问题。」小笼疑惑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落在超市了吗？」 苏螭答道：「今晚我值班。」 还有什么事是比工作赚钱养家餬口更重要的。 小笼哑口无言。 一群人果断朝林子里挺进。 林子里果然如他们所料，即使在正午，光线也是昏昏然如日暮，更有终年不散的氤氲雾气，叫人看不清十米之外的景物。 苏虬作为队伍中唯一与神奇麻雀交流过的人物，为了安全起见，索性变成一只猎豹，在队伍最前头一面充当指南针，一面担任警惕器。 众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苏虬变身，但还是忍不住为他的完美变种而感到惊奇。 千帆便直接小声感慨道：「如果哪一天连赵小爷都破产了，咱们就去租个大帐篷，办一个动物马戏团，我们可拥有全世界最接近人类智商的动物呢。」 猎豹回过头，不满地哼了哼，表示它不是最接近人类智商的动物，它本来就是人。 千帆拍拍猎豹的屁股，笑道：「我知道你会钻火圈，乖。」 小笼低笑道：「我可以表演催眠大法，一举震惊世人。」 千帆笑道：「我可以弄些戏法唬弄人。」 赵笑烨毛遂自荐道：「那我摆擂台吧，比武招亲。」 「嘁！」千帆和小笼异口同声嘲笑。 赵笑烨看向苏螭，问道：「你呢，苏螭？你要表演什么？」 小笼笑道：「苏螭可以表演睡美人。」 苏螭斜睨她一眼，说道：「我只要在门口买门票。」 小笼嘻嘻笑道：「好的好的，记得给店长弄一个vip席位，终生荣誉会员。」 一群人进林子之前还在危言耸听，真的踏进树林地界，又都开始管不住嘴叽叽喳喳啰啰唆唆。 苏螭一直在留意方向，可是等她走进树林约半小时后，她发现手錶上的指南针似乎失灵了。 而雾气也越来越浓了。 「苏虬，」苏螭走到队伍最前头，指尖摸了摸猎豹的脑袋，谨慎说道：「指南针失灵了，恐防有诈。」 虽说赵笑烨和小笼也算是在大自然中长大，但是到底比不上苏家两兄妹小时候为了躲避追踪直接避入穷山恶水之地，与飞禽走兽融为一体的生活经验。 这其中，苏虬尤甚。 猎豹苏虬自打苏螭警示过后便更加小心谨慎，它不断感受着密林小径上其他生物留下的气息与踪迹，不久之后，它发现了异常，便带头停下队伍。 苏螭往猎豹驻足地地方探查一圈后，皱眉道：「咱们进入了某只老虎的领地。」 猎豹甩甩长鞭似的尾巴，沖苏螭摇摇头。 苏螭皱眉道：「还是只母老虎。」 小笼看了眼手錶，说道：「咱们不能在林子里久留，还是避开它吧。」 众人沿着原路悄然后退，路边碎石硌脚，千帆朝边上踉跄一步，手不自觉抓住边上垂落的一截树枝，嘎吱，哗啦，一块篮球大的物件从树枝上摔落下来，跌在千帆脚前。 一阵腐臭气味瀰漫开来，离得最近的千帆和赵笑烨各自捂住口鼻。 「什么东西？」后头的小笼问道。 千帆用脚尖挑开地上的东西，惊道：「是只小老虎！」 落在地上的确实是只小老虎，只不过是只已经腐臭败坏爬满蛆虫的小老虎。 后头风声穿林而过，赵笑烨和千帆各自闪开，小笼拉着苏螭也朝侧面躲过，而苏虬变的猎豹，也在千钧一髮之际朝前扑出，和鬼魅般扑来的一只黄毛大老虎重重撞在一起。 猎豹体型小于老虎，相撞之后毫无悬念成了弱势一方，但它不过栽倒数步，等它再度站稳，原先的猎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已经是头体型犹胜母老虎的伟岸雄狮。 驰骋于北非草原的雄狮出现在南亚茂密山林里，并与一头母老虎针锋相对的画面，若非苏虬，谁也看不到。 千帆吹了声口哨。 苏螭说道：「这母老虎失去了虎崽，见谁都是死敌。」 赵笑烨手腕一动，那把贴身小刀已经握在了手上。 以他的能耐，要杀一头普通母老虎，简直易如反掌。 雄狮苏虬却几步挡在赵笑烨身前，回头沖他的刀低吼一声。 「不过是只没了孩子的老虎，不用伤它性命。」苏螭说道：「虎是旗舰种，不能滥杀。这里交给苏虬，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离开这片树林。」 赵笑烨点点头，收起袖口的薄刀。 以苏虬的能力，哪怕打不过，也能变成飞鸟直接飞出树林，因此大家听取苏螭的建议，迅速后退离开，远离这条林间小径。 第五十章 找男人【五】 带路的苏虬掉队之后,领路的工作便交到了赵笑烨手上。 指南针既然不管用,想要在茂盛密集的树林里辨认东南西北,便只能依赖于赵小队长的直觉了。 第91页 「……应该是往右边……」赵小队长在原地站了半天，最后用一种万分不确定的口吻，讷讷说道：「……吧？」 「吧？」千帆不可思议道：「至少也得是\\\啊\\\呀！」 小笼扔出一枚硬币，拍在手背上，说道：「花面向左，数字朝右，开不开？」 苏螭将她拽到一边，大义凛然地没收走这一块钱。 密林之下是成片成丛的草地,密林之上是不见天日的树冠,身后苏螭和小笼还在等他拿主意,赵笑烨犹豫片刻后，从上衣衣领上摘下一枚小小的玉石银针。 银针看上去与寻常耳钉无异，上头的玉石不过米粒大小，借着并不明亮的日光，围拢过来的其余几人都能看到玉石上精緻细腻的乌龟图案。 「这是什么？」小笼好奇问道。 「这是我出山时我母亲让我带在身边的家传宝贝。」赵笑烨解释道：「这上头的图案不是乌龟，而是玄武神，是我们村子世代供奉的北冥神。」 尽管赵笑烨从未表明过他自己的详细身份，但是苏螭多多少少能猜出他与四方神有关，否则也不会天将降大任于他，让他煞费苦心四处寻找青龙神传人了。 千帆不耻下问道：「那你拿出这么一根耳钉，是打算做什么？」 赵笑烨轻微转动耳钉，耳钉下的银针旋转成寸长，在日光下闪烁出摄人心魄的银光，他说道：「这是我们北方一族的宝物，五行之中，北冥神司水，水生木，木性受控于青龙神，只要我利用这东西布网，马上就能找到这片林地之下灵性最强烈的位置。」 「有这么好用的宝贝却不一开始就拿出来用，」千帆问道：「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苏螭也是这样想的。 赵笑烨眉间露出隐忧，他说道：「先前不拿它来找青龙神是因为范围若太广根本不起作用，其次，水性法宝助长木性能力，惊动青龙神是小，倘若这一世的青龙神是个恶贯满盈的傢伙，那岂不是助纣为虐。」 苏螭点头道：「那现在你要用它了吗？」 赵笑烨说道：「这林子本来就遮天蔽日，等会儿我一使用银针，势必引发树林异动，到那个时候，我们只能全力以赴沿着对的道路拼命往前跑，千万不要停，也千万不要回头，稍有不慎，说不定我们都会埋葬在树海之内。」他停顿了一下，环视诸人，问道：「你们如果不想冒险，我就不用银针探路，我们自己找路去。」 「自己找路，只怕要找到天黑。天一黑，魑魅魍魉集体出动，我们的处境未必比你刚才说的安全。」小笼看向苏螭，问道：「苏螭，你觉得呢？」 苏螭沉思片刻，说道：「那就试试吧。」 「那……」赵笑烨最终下了决定，「来吧。」 千帆行动快，已经闪到了一边，小笼见状把苏螭拉到身旁。 赵笑烨在原地蹲下，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银针勐地刺入身下草地。 不过一瞬间，以银针为中心，周围方圆百米内的树林忽然起了凉风，凉风带动树枝摇摆，原本灰暗寂静的大片树林里发出刷刷声响，就像一个刚从迷梦中被唤醒的古老巨人在发出呢喃呓语。 赵笑烨半蹲在原地，他双目紧闭，只是高昂着脑袋感受来自各个方向的树林气息，风吹起他的额发，灌进他的领口，在他的胸膛里像亘古悠扬的秘密迴荡。 苏螭紧紧盯着赵笑烨，比上回在山谷里被迫和狼妖对峙还紧张。 树林里吹拂的风忽然起了劲头，草屑落叶小虫渐渐飘离地面，身不由己地浮在半空中。 小笼倏地拽住苏螭的手，失声喊道：「赵笑烨！还没好吗？」 赵笑烨紧张道：「再等等！」 风力越来越大，千帆髮丝舞动，她走到小笼身边，警惕地望向四周。 赵笑烨忽然睁开眼，喊道：「找到了！往这边！」 他用力拔出地上的家传银针，迈开步伐率先朝一个方向跑去。 小笼拉着苏螭的手追了上去，千帆紧随其后。 她们前脚刚跑开，原先站着的位置上，无数粗壮如柱的树根破土而出，高高拱起，形成错综复杂的高矮地势。 更多的粗壮树根纷纷拱出地面，朝赵笑烨等人跑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仅如此，原先已经足够茂密葱郁的树冠在短短数分钟内抽发出更多更密的枝叶，这些枝叶交缠在一起，密密叠叠地压向地面，与拱起的树根成交合之势，像两个巨手即将合掌，要封死无数生灵的生存空间。 赵笑烨一路狂奔，「快点快点！」 小笼气道：「这也太危险了吧！我之前到底为什么会同意你做这种事啊！」 千帆落在最后断后，她也着急，「看着脚下！一旦被绊倒，可就真成了这树林的养料了！」 她们三人身手都算灵活，却苦了苏螭被小笼拽着一路狂奔突进，只差插上两只翅膀朝前飞了。 树林的地面不断隆起，赵笑烨踩上树根，朝着谁也感受不到的所谓木秀之力奔去，他选的方向虽然连半点路径豆没有，但确实是离开树林的最短直线距离。 在与树林交叠疯狂赛跑的时间里，已经安逸度过了几年平静日子的苏螭几乎要把心脏一併跑出喉咙口。 「到了！」赵笑烨大叫一声，在前头的树根上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身后的其余三人，「快！」 第92页 赵笑烨身后便是日光闪耀，树林的出口就在眼前。 落后几米的小笼手臂勐地用力，竟然一咬牙将苏螭先甩了出去。 苏螭扑进赵笑烨怀里，惊得回头大喊：「小笼！」 这一回头，苏螭也看到了一路紧追在她们身后的树林巨兽。 尘土飞扬，树木狰狞。 哪里还有半点大自然的温润之气。 「小笼！」苏螭眼看小笼要被身后无穷无尽的密林吞噬，紧张地推开赵笑烨，朝小笼伸出手去。 千钧一髮，小笼抓住苏螭的手，一头撞向她的身体。 苏螭被撞得仰身后跌下去，竟然直接从山坡之上咕噜咕噜滚下去。 「苏螭！小笼！」赵笑烨和千帆先后滑下山坡追了过来，阳光普照在他们身上，尽管他们各自灰头土脸，到底还是平安无事。 发了疯的树林在山坡之上停止了动静。 苏螭腰酸背痛地从柔软的草地上爬起来，一扭头，她便瞧见了此次探险之行的目的地——囚禁了钟馗的别墅。 但是，眼前的建筑物真的是别墅，而不是童话里的藤蔓城堡吗？ 苏螭困惑地眨眨眼。 「这真的是别墅吗？我还以为自己摔了一跤，就跌进了童话世界。」显然，小笼有着与苏螭相同的困惑。 他们从山上跌下后径直滚进了乐山东面的一个小山谷，山谷里绿意盎然花团锦簇，就在山谷中央的位置里，一栋欧式别墅遗世独立。别墅的院子里本来种满了普通的庭院植物，如今不知是疏于打理还是有力量促使，这些庭院植物生发得堪比一株株大树，树冠将院子围拢起来，唯一露在树冠之外的一面白墙也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 除去那面爬满绿植的墙，从苏螭他们方向，再看不见一点别墅的样貌。 「走吧。」赵笑烨走在前头，朝这栋绿油油的别墅走去。 别墅院子的铁门虽然生锈，但锁扣却是完好的，赵笑烨正要摆弄锁扣，苏螭忽然拦住他，说道：「等等，现在是四点，距离钟馗被唤醒餵食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囚禁他的人说不定就在里头，不要打草惊蛇。」 赵笑烨点点头，放弃了那个依旧有人使用的门锁，而是转向边上的一堵矮墙，灵活翻了过去。 翻堵矮墙对苏螭不在话下，更难不到千帆和小笼。 等四个人站定在院子里，又感谢起这些荫蔽的树木，起码帮他们挡住了身形，不易被人察觉。 穿过院子，四个人沿着墙根小心翼翼靠近正门，赵笑烨朝前探了下脑袋，忽然缩回身子，小声道：「有辆车停在门前。」 苏螭也瞥见了车子。 车子是常见的日系家用小轿车，车身干干净净，与这个荒废破落的庭院简直格格不入。 「咱们兵分两路，我和千帆去查轿车的主人，小笼你和苏螭去找钟馗。」赵笑烨部署道：「一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听得见。」 小笼点点头，拉着苏螭的手朝另一个方向猫腰前进。 赵笑烨和千帆则偷偷熘向大门和那辆车。 --- 小笼很快找到了别墅的后门，她带着苏螭像两只老鼠悄悄熘进房子，别墅的一楼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小笼指了指楼上，苏螭点点头，两个人又摸上二楼。 这个时候，一楼底下竟然传来两声枪响。 「快走！」小笼低声说道。 二楼之上只有一扇关着的门。 苏螭没有耽误任何时间，她跑向那扇房门，双手撑上门板，用力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木兔子把她的祖传银针送给大儿子了Σ(￣。￣?)? 第五十一章 青龙神【一】 这是一间敞亮宽阔的房间,房间里除了正前方的一张大床外,什么家具也没有,此外，床头周围摆放着很多医疗仪器，仪器上的显示屏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微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让人倍感压抑沉闷。 苏螭双臂撑在门框上一时没有进去，后头的小笼不明所以，推着她一步跨进门内，然后,连神经说不上大条还是纤细的她也震惊了。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囚牢。」小笼说道：「一点也不暗,却觉得阴冷到毛骨悚然。」 这个房间虽然明亮,但是所谓的光线并非自然光，而是天花板上嵌入式的许多管日光灯照射出来的亮光。 真正灯光如昼。 房间四面墙壁包括天花板仅有一扇方形的小玻璃窗，透过这个不足一平方米的窗户，室内的人只能依稀看到外头树林的一点点绿意。 小笼朝房间里踏进一步后，惊愕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苏螭见状，问道：「怎么了？」 小笼来回重重踏了两步，难以置信道：「这地板，是金属做的。」 说着，像是为了验证她自己的猜测，小笼从裤兜里掏出一粒纽扣大的磁铁，随手扔在地上。 磁铁果然一动不动地被吸在地上。 小笼指着那粒磁铁，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叫嚷道：「苏螭，你看！」 「……」苏螭默然道：「……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磁铁……」 「哦，那是隔壁面包店小胖子钥匙扣上的，被我拆来给母鸡玩。」小笼一脸真挚地解释着。 「……」苏螭不想和她说话了，她径直走到墙边，伸手敲了敲看上去与平常石砖水泥砌出来的石壁别无不同的墙壁。 第93页 咚咚咚，墙壁里传出来的迴响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是金属的声响。 苏螭仰头看向天花板。 看来不仅仅是地板，就连四壁与天花板也是金属材质铸就的。 「什么样的人会这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不，一个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和行动能力的人呢？」小笼一边疑惑，一边朝房间尽头的病床走去，「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钟……」 小笼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 苏螭朝她看去，只瞧见她怔怔站在病床前，神情间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愕然与愤怒。 苏螭快步走过去，朝宽大洁白的床铺上看去。 柔软洁净的大床之上，一个男人静静地闭目而躺，他与苏螭在医院里见到的多数重症患者一样，全身上下插满了各种导管，有些导管没有连接东西，有些却与周围的医疗器具相连，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只被插满了利剑的活把子，只不过寻常把子也不会像他这样瘦。 这个男人太瘦了，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皮肤松弛，长年累月地卧床而眠，就算有人照顾，没有动弹过的肌肉也早已萎缩，生命的维持依靠的也不过是流食和营养针，既活得像具尸体，又谈何活人的生命与活力。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用这样的手段将一个活人囚禁至此，其不人道，也属罕见。 「……小笼，」苏螭定下心来问道：「他是钟馗吗？」 「怎么说呢……」小笼为难道：「说他不是，却有些相像，说他像，却又觉得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小笼其实更多的是生气。 这个瘦成皮包骨的活死人，到底哪里像家里那个娃娃脸的憨厚青年小钟馗啦！ 苏螭走到床前，抚开男人脸上枯黄的长髮，在他右眼之下找到了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 「看来真的是他。」苏螭没见过钟馗，因此对眼前的男人并无太大怀疑，她吩咐道：「小笼，叫醒他，带他离开这里。」 「哦！」小笼开始拍男人的脸，左拍拍，右掐掐，嘴里不断叫道：「钟馗，小钟馗，钟小馗，醒醒，醒醒。」 但是不管她怎么叫，床上死气沉沉的男人依然没醒。 苏螭竖着耳朵听门外一楼的动静，那里嘈杂声不断，她们俩闹出这些声音，至今也没有人赶过来，显然就是赵笑烨和千帆在外头绊住了这些人。 小笼叫唤了半天，病殃殃的男人也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小笼一个不耐烦，开始啪啪啪勐拍男人的额头，「快醒醒！快醒醒！起来喝奶了！高钙奶纯牛奶早餐奶晚餐奶酸奶甜奶苹果奶椰汁奶应有尽有！宝贝你快起来喝奶啊！」 「……」苏螭骂道：「你闭嘴。」 小笼果然闭了嘴。 床上男人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双眼悠悠然睁开。 「醒了！」小笼扑到床边，喜不自胜，「真的被我叫醒了！」 苏螭看了眼手錶，说道：「只是到了该醒的时间而已。」 手錶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刻度五。 男人睁开眼，似醒非醒地看向小笼和苏螭，他迷濛的双眼里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看着她们俩的眼神就像每天看惯了的墙壁和大门，毫无生机活力。 苏螭顾不上许多，连忙把男人身上能除的管子先除了，剩下一些深深扎进他身体里的东西，她一时也下不去手。 男人身上只套了件宽宽松松的手术服，面对苏螭和小笼的一系列动作，他都毫无反应，木讷呆滞的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他的脖子处被开了个气管口子，唿吸的时候可以听到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咻咻声，他的鼻子下又垂了条黄澄澄的胃管，下半身在苏螭看不见的地方还吊着根透明的导尿管。 小笼扶着男人的手，将他手臂上的输液管拔掉，说道：「走吧，先把他扶起来。」 在小笼的扶持下，男人软趴趴地坐起身，他大概是许久未起身过，面对这突然的视线变移以及陌生的肢体动作，他迷茫地眨了下眼睛，也终于定睛看向了小笼和苏螭。 小笼搀扶着男人下床，男人赤足一着地，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苏螭连忙跑向另一侧，一併撑起男人，带着他往前走。 男人也不知多久没下过地，两条腿几乎已经忘记了如何行走，更谈不上什么力气，如果不是苏螭和小笼一左一右撑住了他，他就算爬，也未必爬得出这间宽敞的牢房。 三个人沿着墙壁走到房间唯一一扇小窗户边，男人本来就蹒跚的脚步忽然顿住，脑袋也止不住地扬向窗口。 男人个子不高，只和小笼齐平，他努力仰着脖子朝窗外望去，却也只能望见高处的一点点玻璃，以及厚厚玻璃外点点绿意和蓝蓝晴天。 苏螭想拉着男人离开，男人却不为所动，只固执得看向窗外。 小笼随他一起看向玻璃，片刻后，她忽然说道：「等等。」 苏螭不明所以，但还是等住了。 很快，就连苏螭都发现小笼究竟叫她等着什么了。 就在玻璃窗外，一株小小的爬山虎悄悄探出了脑袋，隔着厚厚的玻璃，苏螭也能看见爬山虎藤蔓上又细又软的小爪子。 这株爬山虎就像一条绿色的小蛇，伸着小小的脑袋，好奇地朝窗户里望来。 窗户里头，男人颤巍巍伸出枯瘦的手臂，火柴棍一样的手指沿着玻璃慢慢向上，朝那点鲜活的绿，期待地、疑惑地、喜悦地，接近。 第94页 小爬山虎也「盯」紧了那只手。 男人的嘴唇微微开启，气管里再次发出咻咻的喘气声。 小笼和苏螭都专注地看着男人的手。 苏螭终于明白这间特殊的牢房为什么是金属铸就的。 金克木，将男人囚禁起来的傢伙，显然了解他的能力与性质，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身怀神迹却无比孱弱的男人才会被老老实实困住多年。 就像隔了一个世纪漫长，男人颤抖的指尖终于隔着玻璃和小小的爬山虎碰到了一起。 苏螭的视线滑落到男人脸上。 男人咧开嘴，露出一个因为不熟练而异常难看的笑容。 却是一个堪称可爱的笑容。 砰！ 一声枪响。 笑容在男人脸上僵住，成了他在这间牢房里的最后一个表情。 窗外的爬山虎一剎那枯黄萎败，像个还未目睹世界纷彩的新生儿，直接陨落在高处。 男人带着僵硬的笑容歪倒在小笼怀里，小笼被他一压，人也重重靠到了墙壁上。 「怎么回事？」小笼惊道。 苏螭回头，只见房间门外站着个西装革履的老男人，那男人手里拿着把黑漆漆的手枪，此刻，那兇器的枪口正对准了扶住男人的小笼。 苏螭想也没想，一步踏出，挡在了小笼身前。 砰！ 第二声枪响。 苏螭能感觉到有样东西擦过了自己的脖子，紧接着，热乎乎的液体从自己脖子处哗哗涌出，那种感觉，就像被人割开了脖子，却意外地没有强烈的痛觉。 只是觉得热。 血疯狂涌出的热。 苏螭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后栽倒的过程里，她听到了小笼悲痛欲绝的叫唤。 「苏螭！」 作者有话要说：……组织保证下一章就又活蹦乱跳了( ′ ▽ ` )? 第五十二章 青龙神【二】 苏螭凭藉身体本能冲过去替小笼挡下一发子弹,因此,当她栽倒在地,也是先撞上男人，随后才带倒了小笼。 结果居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挡枪的人倒在被挡的人怀里，然后唯美又虐心地晕死过去。 想想也是有点小不满呢。 「苏螭……」小笼一把推开男人，根本顾不上去瞥一眼他的伤口，而是抱住苏螭，用手捂住她脖子上被子弹穿破的狰狞血口，声音颤抖得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苏螭……苏螭!」 苏螭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抬起手指向门口。 门外还站着个手持杀器的男人。 喀。 那个老男人的枪再次对准小笼。 小笼抬起头，愤怒地瞪向来人，她的脸因为怨怒而绷直，原本开朗漂亮的五官也因为滔天的怒火显现出地府阎王的阴怖之气，她直勾勾瞪着那个老男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小笼恨道。 门外老男人在小笼的怒视下，执着枪的那只手竟然不受控制地反转方向，并硬生生将枪口塞进了自己嘴里。 老男人的意识显然并未完全受控——也或许是小笼有意要让他清醒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他震惊恐惧地看向自己扣着扳机的食指，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不要……」 下一秒。 砰！ 第三声枪响。 却是执枪的人被迫轰掉了自己的脑袋。 赵笑烨和千帆赶上二楼牢房，看到的就是门口已经没了完整脑袋的尸体。 「苏螭……」小笼紧紧压住苏螭脖子上的伤口，失声尖叫，叫声里带着无能为力的绝望，「谁来救救她啊!谁来救救苏螭啊！啊啊啊！苏螭!」 赵笑烨和千帆冲进房间，都被眼前浑身浴血的苏螭惊住。 「让我看看！」赵笑烨就着小笼的手看了眼苏螭的伤，又翻过已经没了意识的男人查看，紧接着，他脸色铁青道：「你们都出去！我能救活他们！」 小笼只听清了后半句，立即说道：「那你快救啊！苏螭流血过多，撑不了多久！」 「出去！」赵笑烨挽起衣袖，吼道：「马上出去！出去我才能救他们！」 「什么？」小笼显然不能理解，「我不能松手！」 赵笑烨已经撕开了男人的手术服，「不想他们死就快点出去！把门关上！」 小笼觉得赵笑烨的要求简直不可理喻，她还要反驳，千帆已经走过来，用一条枕巾捂住了苏螭的脖子，并拉上苏螭的手，让她自己捂着。 然后，千帆拽着小笼，往门外走去，并黯然说道：「那样的伤口，我们现在除了相信他，什么也做不了。」 小笼一路回头紧盯着苏螭，直到视线被关上的房门阻绝。 房间里只剩下两名生命垂危的伤患和赵笑烨。 苏螭不知道自己的脖子究竟被子弹擦穿出怎样一个伤口，她唯一的感觉就是伤口处的热意与湿润，以及渐渐冰冷麻木的四肢。 如果再不止血，仅有一点医学常识的苏螭也知道，她很快就会因为大失血而死亡。 她用仅剩下的一点力气将头转向赵笑烨。 赵笑烨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朝她看了一眼，咬牙说道：「撑住啊苏螭！」 苏螭没有回应，她太冷了，冷到连脖子上湿漉漉的枕巾都快摁不住了。 第95页 可赵笑烨还是没有来帮她。 苏螭眼睁睁看着赵笑烨握住自己的那把薄刀，划开男人背后的枪口，然后用房间仪器上的一把镊子伸进男人的伤口，仔细探索。 时间变的一分一秒异常漫长。 赵笑烨最终从男人身体里找出了那枚子弹，就在苏螭以为他还要帮男人缝伤口时，赵笑烨却用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血涌了出来。 苏螭一瞬间以为自己只是迴光返照，所以眼花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看见从赵笑烨身体里流出来的血，竟然是粉红色的。 「苏螭，坚持住！」赵笑烨一面掰开男人的嘴，让自己手臂上的血顺势流尽他的嘴里，一面扭头对苏螭说道：「不要睡！坚持住！我马上来救你！不要睡！睡了你就醒不过来了！」 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吗？ 可是她平时也是睡着了便很难醒过来啊。 能够像个正常人那样睡着，或者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也是一种福气啊。 捂在脖子上的手渐渐松开了，苏螭觉得自己精疲力尽，她从来没有这样睏倦过。 就好像小时候累了蜷缩在父亲身边，只要闭上眼，就又是一场香甜美好的梦境。 梦里有父亲、母亲和哥哥，还有一个白髮小女孩站在角落，总是怯生生地偷看她，自己不注意她的时候她就嚣张跋扈，自己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又像个孩子乖巧听话。 她总是说苏螭你要记得我，我会回来找你，等我找到你，你带我去看看笼子外的世界好不好。 可是笼子外有什么好的呢？ 笼子外不仅有坏人，有伤害，还会有失去。 失去叫人懂得珍惜，珍惜让人学会成长。 你成长了吗？ 小笼。 成长的代价会让你哭吗？ 「苏螭！睁开眼睛！」 「苏螭！不要死！」 「苏螭！如果你死了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苏螭！醒过来！苏螭！不要死！」 有谁掰开了自己的牙关，又有谁将温暖的液体送入自己口中。 脖子上的血似乎停止了流动，被擦穿的位置又疼又痒，就像往日里伤口生痂——这是意味着自己得救了吗？还是说她最终睡着了？ 苏螭精明了十几年的脑子第一次煳涂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到最后，她连唯一能看见的东西，也逐渐看不见了。 --- 苏螭醒过来后睁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自己卧室的天花板，紧接着，她察觉到有人正盯着自己。 苏螭循着视线方向转过头，果然在床边看到了大睁着眼的小笼。 小笼还是那个小笼，只不过比起苏螭昏迷前，头髮乱了点，眼圈黑了点，眼窝凹了点，嘴唇燥了点，精神萎靡了点，神情不振了点。 本来还盼着能有一夜白头的戏码，结果发现人家本来就是白髮苍苍。 想想也是有点小失望呢。 苏螭觉得自己自从中枪后，心态明显起了变化，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那就顺其自然地不对下去吧。 「小……」苏螭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她忙改了话题，说道：「……水……」 小笼咻得原地蹦起，从书桌上端来一杯水，又将苏螭扶起，这才将水小心翼翼送到她唇边。 苏螭小小抿了几口，干裂的喉咙有了水的润泽，感觉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这才问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商业街上的超级小红人，店长心目中的最佳迎宾奖得主，如今却落魄成这个样子，说出去，不知道要伤透多少人的心。 小笼面对苏螭的揶揄，一反常态地冷静。 或者说是木讷。 苏螭忍不住伸手摸向她的额头，「……生病了吗？」 小笼从自己额头上抓下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片刻后似是觉得这样的举止不能充分表达自己的内心情绪，便又举着她的手，凑到唇前亲了亲。 苏螭吓了一跳，慌忙抽回自己的手，表情僵硬道：「你干什么？」 小笼直勾勾盯紧了苏螭。 苏螭被她盯得莫名其妙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能不这样看着我吗？」 小笼此刻的眼神让苏螭有些陌生，比起过往总是活蹦乱跳没心没肺的小笼，苏螭觉得，眼前的这一个小笼，似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长成了她并不相熟的模样。 「……你怎么了……」苏螭伸出手，试探性地碰向小笼的脸颊。 小笼一动未动，只在她的手指摸上自己时，主动凑过脸，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苏螭默默松了口气。 幸好这只小狐狸还是亲近自己的，否则苏螭都要觉得自己这一枪挨得简直太离谱。 「小笼……」苏螭安慰道：「我没事了，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也不要太自责。」 小笼眉间微微一蹙，欲哭无泪的表情，偏偏又低低答应了一声，「好。」 这一声情绪复杂的「好」反倒让苏螭不知如何应对了。 小笼不对劲。 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不对劲。 苏螭想了想，又拿手摸摸揉揉她的头髮，末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安慰的力度不够，便干脆倾身环抱住小笼，将下巴抵在她冰凉凉的脑顶上，嘆息着问道：「……要怎样做才能让你觉得我是真的活过来了？」 第96页 「……唱歌。」小笼在苏螭怀里闷声说道。 尽管觉得小笼这是典型的得寸进尺，但苏螭还是忍耐着问道：「……唱什么歌？」 小笼没有回答，而是自己闷闷沉沉哼起了歌。 她哼的是首老歌。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 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 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 无论春夏与秋冬，一样青翠一样好。 无论南北与西东，但愿相随到终老。 苏螭直等她把整首歌哼完，才啪啪拍了两下她的背，以示鼓励和嘉许。 小笼说道：「……这是我爸爸从小哼给我妈妈听的歌，他说只要唱着这首歌，就会觉得一切都有希望。」 苏螭点点头，应道：「嗯，长命无绝衰。」 小笼没再说话。 苏螭心想自己替她挡了子弹，又差点死在她面前，生死的事情往往最刺激人，如果小笼因为这件事性情大变，总觉得自己最初保护她的举动也就失去了本意。 这样想着，再低头看向小笼苍白的眉眼，忽然觉得她确实如店长所说，其实就是个孩子。 苏螭盯着小笼的那一扇睫毛，心里又反覆感慨着孩子孩子，便鬼使神差地俯下头，轻轻吻上她的额角。 没有人觉得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主动的苏螭不觉得，被吻的小笼更不会觉得。 那是一种最和风细雨的吻，不交杂别的情绪，只是单纯受到心境的驱使，便觉得一切理所当然水到渠成。 直到小笼忽然抬起头，昂起下巴，用自己冰凉的唇，接住了苏螭温暖的抚慰。 苏螭终于从梦中醒来。 她勐地推开小笼，一张尚在迷境里的脸迅速清醒、冷却、僵硬下来。 「……你先出去。」苏螭面无表情说道。 小笼深深看了苏螭一眼，站起身，沉默地走出卧室。 作者有话要说：小狐狸在那些绝望的年月里一句句一遍遍把这首歌唱给他的小公主青青听，歌词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对青青的爱与祝福，如今小小狐狸在差点一命呜唿的苏螭醒来后，也将这首承载了他父亲对母亲爱意的歌唱给苏螭听。 有些感情需要坚持，有些感情则需要觉醒。 小小狐狸和苏螭都在成长，总有一天，她们俩不会再一个迷茫，一个逃避了。 第五十三章 青龙神【三】 苏螭整理了会儿心情后,也若无其事地走出卧室。 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的好处就是,就算你僵着张脸,别人也只当你一切如常。 狭窄简陋的客厅里，苏虬和千帆正坐在餐桌边上，一个在择空心菜，一个在撕豆角，厨房里传来哆哆哆剁肉馅的声音，从下刀的力度与速度来听，应该是赵笑烨。 「小笼呢？」苏螭轻声问道：「小笼去了哪里？」 「妹妹！」苏虬转过身，扔掉一盆子的豆角,扑过来抱高苏螭原地转了两圈,犹然捨不得放开她,感慨道：「你再不醒，我就要通知爸爸妈妈了！」 千帆拎着把空心菜，笑道：「人是醒了，但是气色还是差，毕竟失血过多，得好好补补。」 苏螭的皮肤本来就白，经歷过脖子大出血后，整个人本来就少的气血活力几乎一下子被掏空，脸色苍白，精神不济，人也是蔫蔫的。 厨房剁肉馅的声音骤然停止，紧接着，赵笑烨也兴匆匆沖了出来，可是一见到苏螭，他却忽然紧急剎车，讷讷地站在墙边，没有凑前。 苏螭推开苏虬，沖赵笑烨点了下头，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赵笑烨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苏虬又重新搂住苏螭，心疼道：「你昏迷了三天，别一醒来就下床走动，回去躺着休息，哥哥给你熬了四物汤，药店的人说这是妇科养血第一汤！另外，我给你买了很多补血养血的零食，桂圆肉、桑葚干、紫葡萄干、黑枣等等，都放在你房间里，你有事没事嚼两粒，吃完……」 苏螭直接打断他，再次询问道：「小笼呢？」 「诶？」千帆故作惊疑道：「她不是一直在你房间里吗？她都守了你三天三夜啦，别人怎么劝都不听。」 苏虬疑惑道：「又睁着眼说瞎话，她不是刚刚从咱们身边经过，去了隔壁吗？」 「有些话不似是而非地说出来，别人说不定只会继续似懂非懂。」千帆笑道：「更何况，我说的都是实话，哪来的瞎话？」 苏虬想了想，觉得她说的还蛮有道理。 苏螭绕开他们，径直往客厅大门走去。 赵笑烨本想伸手扶她一把，但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苏螭，苏螭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一只手空荡荡地露在袖外，什么也没抓住。 到最后，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悄悄缩回来。 --- 苏螭走出大门，旁边就是赵笑烨买下来的邻居套房，她推开门走进去，穿过空荡荡没有家具的客厅，直直走进卧室。 卧室里只有一张简单的大床，床上躺着那个被他们从山间别墅里挪回来的年轻男人，男人还在沉睡，苏螭定睛朝他看去，发现他与自己三日前所见简直不似同一个人。 三日前的男人浑身插满导管，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发稀枯黄，除去吊着的一口气外，几乎就是个活死人。可如今躺在苏螭面前的，却是一个双颊饱满面色红润，肢体匀称胸膛厚实，头髮浓密发质黑亮的年轻男人。 第97页 唯一的相同点，好像只剩下他右眼角下芝麻大小的一粒泪痣了。 苏螭盯着床上的男人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趁机脱胎换骨一番。 「不用摸了，你还是你。」小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只是气色太差。」 苏螭回头，瞧见小笼一脸湿漉漉地站在门口，看样子她刚刚洗了把脸。 「我……」苏螭看见小笼的脸，蓦地想起刚刚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不由自主便换了话题道：「我终于见到你们眼中的钟馗了，娃娃脸，小可爱，泪痣。」 小笼轻轻笑了，「我最佩服的其实是那只报信的麻雀，别墅里那个模样的钟馗，它都能高瞻远瞩发现他的美貌，多了不起啊。」 这口气倒是有些恢復回先前的小笼了，苏螭暗暗松了口气，问道：「他还是醒不过来吗？」 小笼摇头道：「只是生物钟还没调整回来而已，毕竟他睡了这么多年，想要一下子清醒，也是不可能的。另外，赵笑烨说这些年他被注射进去的药物对他的身体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损害，他的智力，可能永远也恢復不过来了。」 苏螭嘆道：「他不是神吗？」 「就算是神，肉体却也是凡人。」小笼说道：「你看他的外表能恢復得这么快，便是得益于他的神性，只不过，神性不是万能的。」 苏螭看向床上的钟馗，没有言语。 小笼拉了两把凳子过来，和苏螭一起坐在墙边，正对着那张静悄悄的大床。 「你睡着的这三天，苏虬调查了那栋别墅的主人，也知道是谁把钟馗囚禁在那里十几年了。」小笼说道。 苏螭问道：「是谁？」 小笼谈起这事的表情就像吞了只苍蝇般噁心，「是他父亲，亲生父亲。」 苏螭怔住。 小笼继续说道：「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是，钟馗本名姓柳，父亲是市区某家私人医院的董事长，也因此，他才有那个财力和物力将钟馗以那种方式囚禁十几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苏螭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这中间的原委，但她依然开口询问。 好像这样就能侥倖得到与自己的猜想不一致的结论。 苏螭忽然意识到，打从自己中枪后，她整个人不仅身体变得虚弱，就连意识都变得软弱了。 「苏虬说，钟馗母亲是难产去世的，她母亲的医疗记录也被藏在了那栋别墅里，生产的过程里本来一切顺利，但是孩子一出世，母亲忽然就突发窒息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几分钟后就离世了。」小笼解释道：「钟馗的父亲应该也是因此对钟馗心存芥蒂，在钟馗三岁前，他一直把儿子寄养在乡下奶妈家里，直到三岁后，才把钟馗接到身边。」 苏螭猜测道：「以钟馗的年纪来看，如果被囚禁了十几年，岂不是……」 小笼歪着脑袋回忆片刻，答道：「根据附近一只流浪狗的回忆，钟馗是在八岁左右被送进别墅的，从那以后，外面的动物们再没见过他一次。」 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再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母亲，为什么得不到父亲的宠爱时，就已经被送到与世隔绝的地方，接下来的十多年里，口不能言，眼不能看，生命里除了每天被唤醒的三个小时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苏螭不能想像，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样。 要么疯癫，要么变成第二个如今的钟馗，傻傻睡睡，生命恰如一张白纸，无忧也无喜。 「钟馗过去的事我们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他似乎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是正常人，目前就在家族的医院里工作。」小笼说道：「至于他父亲，目前还没有他的确切行踪。」 「找到他父亲后，你们想干什么？」苏螭问道。 小笼摇摇头，「不知道，苏虬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钟馗，千帆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笑烨想了解更多钟馗的事。」 苏螭问道：「你呢？」 「我？」小笼看向苏螭，不解地反问道：「我需要做什么吗？我即不想找他，也不想对他做什么，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苏螭哑然，半晌后蓦地笑了。 「你笑了！」小笼惊讶地瞪大眼。 苏螭立即收住表情，不笑了。 小笼犹然瞪着眼，惊嘆道：「你笑笑哇，继续笑。」 苏螭别过脸。 小笼却俯身凑到她脸前，之前在苏螭卧室里的阴郁似乎一扫而空，一张脸上写满了惊喜与期待，「苏螭，你笑笑嘛，像刚才那样笑。」 「我又不是卡通人物，是想笑就能笑的吗？」苏螭别扭地推开小笼的脸，不满地嘀咕，「……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傢伙。」 小笼没听清她的后半句话，疑惑道：「你说什么？」 「……」苏螭盯着小笼三天没有休息的疲惫的脸，忽然开口道：「……你也笑给我看。」 「诶？」小笼莫名其妙道：「我不是经常笑吗？经常笑的笑脸，有什么好珍惜的？」 「……就是因为总是在笑，突然不笑了，才会让人觉得怅然若失。」苏螭埋怨道：「你明白了吗？」 小笼静默半晌，脸上缓缓露出笑容，「我明白了。」 苏螭被她笑得尴尬，手脚有些不利索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第98页 小笼忙说道：「我送你。」 不过是从这间房到另一件房的距离，既然小笼要送，苏螭便没有拒绝，她们俩刚刚走到卧室门口，身后的床铺上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笼和苏螭同时回过头。 只见深蓝色的被褥之上，娃娃脸的钟馗正哆哆嗦嗦撑着手臂坐起身，他的眼瞧见小笼和苏螭，先是惊喜地眨了眨，紧接着，他两眼一翻，好不容易坐起来的身体哎哟一声，又咚地倒下了。 「什什什么情况？」小笼冲到床边扶起钟馗，生怕这孩子身体适应不过来，突发休克或是昏厥。 钟馗气息奄奄地倒在小笼的大腿上，两边眼白扑稜稜地翻动着，废了半天劲，才从嘴里嘟哝出一个字，「……饿……」 第五十四章 青龙神【四】 在苏螭昏迷的这三天里,钟馗不是没有醒来过,只是前几次甦醒,他都是一语不发像个哑巴，唯独这一次，他终于开口说话。 尽管他只说了一个字。 隔壁剁肉馅的赵笑烨，择空心菜的千帆和撕豆角的苏虬都被惊动到了，他们连手都来不及洗，纷纷跑过来查看钟馗的情况。面对一屋子忽然涌进来的男男女女，钟馗就算一脸迷茫，也仍旧坚持不懈地说着那个字。 「……饿……」 看来是真饿了。 苏虬和千帆又唿啦啦跑回家,一个捧来碗红枣小米粥,一个送来叠爽口小脆瓜,各自虔诚地递到钟馗面前。 靠在床头的钟馗盯着这两样东西，半天没有动作。 赵笑烨亲手拎起汤匙，挖了口小米粥，小心翼翼递到钟馗嘴边。 钟馗不负期待地张口含住了。 所有人屏息看向这个刚刚被解救回来的可怜小青年。 一熘乳白色的小米粥从钟馗微张的嘴角滑落，沿着下巴，径直落进他的睡衣领口。 千帆抽了张纸巾替他擦干净嘴角。 没有人说话。 钟馗插了十几年的胃管，早已忘记了咀嚼和吞咽的动作，他的身体虽然是成年人，心灵和记忆却停留在了被送进别墅的八岁时期——甚至退化得更加严重。 以钟馗目前的智商，他根本不能理解床榻周围众人看他的眼神。 那些怜悯和愤怒他都看不懂，他只是凭藉本能地盯着那碗小米粥，喃喃道：「……饿……」 苏螭在床边站了会儿，有些头晕，她撑着墙壁往后退，一直分心留意她的小笼立即跟过来，问道：「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回去。」 苏螭点点头，搀着小笼的手往自家走去。 她们俩刚刚走进家中客厅，身后，千帆追了过来，面有急色。 「怎么了？」小笼问道。 千帆嘆气道：「钟馗屎尿失禁。」 小笼和苏螭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千帆转向苏螭，真诚笑道：「小苏妹妹，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能活着回来，这真是太好了。」 苏螭点头应道：「多亏赵笑烨。」 「赵笑烨口口声声说钟馗是神人，却从未说过他自己也是神人。」见小笼眼露不解，千帆莞尔笑道：「能把濒死的两个人双双救活，还能毫髮无损伤口全无，他不是神人，谁是神人？」 苏螭情不自禁摸向自己的脖子，被子弹穿过的伤口早已痊癒，甚至连半点痕迹都未留下，如果不是多人所见，以及她确实失血过多，这事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到底是怎么救活你们的，赵笑烨那傢伙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千帆凑近苏螭，好奇地笑问道：「小苏妹妹，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救你的吗？」 苏螭想起那天在别墅里，昏昏沉沉间，她似乎瞧见了从赵笑烨手腕上流出来的血与众不同，而且，他所谓的治疗也不过是将自己的血餵给了钟馗。 与此同时想起的，还有赵笑烨神情冷峻要求小笼和千帆离开的模样。 「……」苏螭自然道：「我当时昏迷了。」 隔壁传来苏虬的叫喊声，「千帆！裤子呢？」 「来啦！」千帆大声回应，继而拍拍苏螭的肩，匆匆忙忙给钟馗找裤子去了。 --- 生活不能自理的钟馗只有一样技能是不用其余人教的，那就是吮吸。 赵笑烨将米汤倒入杯子，插上一根吸管，递给钟馗的时候，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年轻人自动握住了吸管，像平日里喝牛奶那样，啧啧吸了起来。 婴儿会喝奶，这个就是本能。 钟馗精力不济，很快就又睡着了，赵笑烨和苏虬得以解脱，两个人精疲力尽地回到苏螭家中，瞧见坐在客厅包饺子的千帆，赵笑烨这才想起自己的饺子。 「……连胃口都没了。」赵笑烨坐到千帆身边，疲惫地趴在桌上。 千帆笑道：「就当是养儿防老吧。」 赵笑烨抬起头，闷闷不乐道：「我未婚未育，哪里来个这么大的儿子。」 苏螭正好洗了手走出来，便问道：「已经确定他就是青龙神了吗？」 赵笑烨点头道：「嗯，各方面条件都对上了。」 苏螭没再多问，只是坐到千帆另一边，帮忙包饺子。 「哎你去休息吧！」千帆关心道：「刚才不还头晕吗？」 已经瘫倒在沙发上的苏虬一股脑炸起来，把妹妹从椅子上直接抱起来，一路冲进卧室，将苏螭弄平了搁到床上躺好，又找来被子给她盖严实，这才蹲在床边，严肃道：「别乱跑了啊。」 第99页 苏螭转过头，看向苏虬，轻声道：「苏虬，为什么我后来就不喊你哥哥了呢？」 「不想喊就不喊呗。」苏虬抚开苏螭额头上的刘海，笑道：「只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你就是让我喊你妈都行。」 「……你先过了爸爸那一关再说。」苏螭应道。 苏虬嘿嘿笑了会儿，又耷拉下脸，严肃说道：「妹妹，你那天吓坏我了。」 苏螭安慰道：「对不起。」 「你又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不要对我说对不起。」苏虬笑道。 苏螭脑海里莫名骤然闪过小笼亲吻自己的模样。 「……对不起。」苏螭又说了一声抱歉。 「好吧好吧，没关系，不管你做什么，哥哥永远都是没关系。」苏虬摸摸她有些发凉的额头，笑道：「现在可以睡觉了吗？那个妇科养血第一汤等你醒了再喝。我出去了。」 「嗯。」苏螭闭上眼。 苏虬起身离开，他拉开房门走出去，迎面遇到小笼要进屋，他赶紧「嘘」了一声，摆摆手，压低声说道：「妹妹睡了。」 小笼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开。 苏虬忽然拉住她的手，说道：「要不你进去也睡会儿，你都多久没睡觉了？」 小笼回道：「我去沙发上躺着就行。」 「客厅那么吵，哪里休息得好。」苏虬说道：「妹妹的床够大，你们俩一起睡，也能睡得很好。」 小笼张嘴还要拒绝，苏虬一句话便断了她所有藉口。 「都是女孩子，怕什么？」苏虬理所当然地这样说。 小笼没再说话。 苏虬见状，直接将小笼推进卧室，替她们合上房门，这才默然不语地走向客厅。 --- 苏螭昏迷了三天，小笼寸步不离了三天，可他们这些人的生活还要继续，便利超市的工作也要继续维持。 地球从来都不是为了某个特定的傢伙孜孜不倦地转动。 苏虬、千帆和赵笑烨轮流在便利超市值班，店长面对苏螭和小笼的无故旷班，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反正过不了几天，她们一定又会照常出现在他的超市里。 事实也如店长所料，小笼身体恢復得快，第五天早上就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门口逗弄刚睡醒的母鸡，陪她一起来的还有苏虬。 另一边，千帆和赵笑烨则留在家里照顾钟馗。 苏螭则属于完全自立的那一位。 钟馗虽然智力受损，但是学东西却意外地快速有效，虽然他还不能咀嚼稍硬的块状物，也不能用大脑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排泄系统，但是他已经学会了捧着粥碗慢慢咽下，也学会了坐在马桶上努力用劲。 赵笑烨每当说到钟馗取得的成绩，便开心得像是自己得到了勋章。 苏螭问他为什么这么满足，赵笑烨苦笑说着他只是感同身受，因为他的至亲家人也曾遭受过这样残忍的对待。 他的表情太过复杂，有喜有悲，有怨有怒。 苏螭便没再追问下去。 因为钟馗瞧到了电视上播放的小笼包，嚷嚷着想吃，赵笑烨便拿了钱包往楼下走。 苏螭觉得累，便回卧室躺下闭目养神。 耳边依稀听得见客厅里播放连续剧的声响，还有千帆和钟馗哈哈笑着的声音。 不知躺了多久，苏螭忽然觉得周身遭到了某种无形压力的压迫，并且，有一对视线正紧紧盯住了自己。 侧躺着的苏螭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床铺一旁的两条腿。 那是笼罩在白色柔软袍子之下的两条腿，腿下穿着双黑色软布鞋，鞋面上用金红白三色绣线分别绣着两条蟠曲在云海里的龙。 苏螭大吃一惊，正要出声警示客厅里的两个人，谁知一条长长的黑影从她背后蹿出，迅速缠绕到她的脖子上，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 「呜……」苏螭用手往外抠脖子上的东西，触手凉滑，而且那东西似有生命越收越紧。 苏螭知道，这大概就是那条负屓。 客厅外的电视机似乎改放了综艺节目，主持人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床铺边上的那双黑色软布鞋调转了方向，悄无声息地走向卧室大门。 苏螭放弃挣扎，她伸出手在床头柜上一阵摸索。 很快，她摸到了她正在找的东西——一把赵笑烨送来给她叉水果的银叉。 苏螭握紧银叉，将尖锐的叉口用力刺向脖子上的负屓。 负屓吃痛，马上松开了苏螭的脖子，像条小蛇般落在床铺上。 苏螭握住银叉，一口气压向床铺，银叉穿透变小了的负屓的身体，将它恶狠狠钉在了床上。 苏螭从床上滚下来。 而那个男人，已经伸手拉开了房门。 第五十五章 青龙神【五】 那个穿着黑色软布鞋的神秘男人,已经伸手拉开了房门。 苏螭想起客厅里的千帆和钟馗,心里嘎登一声。 可是未等她的不安被证实,那扇拉开了一半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往内一脚踹开。 站在门后的神秘男人幽灵一样退后，从容自如地躲开了这一脚突袭。 站在门外走廊上的，自然是千帆。 未等苏螭看清楚千帆的模样，她已经甩动着长长的黑髮，疾风骤雨一般攻向了那个白袍黑鞋的神秘男人。 千帆手脚上的功夫比起赵笑烨，更多了几分狠戾刻薄，招招式式都是冲着人的要害去的，就连手指头上的一片指甲盖,都带着点不取人性命誓不罢休的狠劲。 第100页 苏螭在地上跪了会儿,很快便看清了千帆的意图。 她出手又快又准,看起来似乎是拿了全力在和神秘男人相搏，但每一次进攻却又硬生生从旁掠进，不出几分钟，就已经不知不觉将男人从门边逼开，两个人一起退到了卧室床前的空地上。 神秘男人看上去并无什么招数，却总能次次险避开千帆，尽管如此，在千帆密集的手脚下，他到底还是找不着机会拦住苏螭的。 苏螭不敢让千帆分心，也不敢浪费千帆辛苦得来的机会，她赶紧跑出卧室，冲进客厅。 客厅里，钟馗抱着瓶牛奶正在看电视，就算什么也看不懂，但只要综艺节目上的主持人一笑，他也跟着笑。 苏螭跑过去，拉住钟馗的手就往客厅大门跑。 牛奶瓶子落在地上，新鲜牛奶的味道立即逸散开来。 钟馗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的牛奶，浑然不知家里发生了怎样的突变。 苏螭拉开大门，下一秒，却又砰地将门关上反锁。 钟馗不会问怎么了，苏螭也不会告诉他此刻门外正站着头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的兔子。 跟着神秘男人出现在自家门口的兔子，苏螭可不会童心未泯地以为这是那只英国籍的顽皮小兔子彼得来家里窜门了。 逃生的出路被堵，总不能留在家里坐以待毙，苏螭拉着钟馗进厨房转了一圈，把水果刀迅速绑在木棍上，然后拉住钟馗，大义凛然地第二次去开客厅的门。 门一打开，那只形似兔子的凶兽「吼」地张开嘴，从血盆大口里喷出一注浓稠的液体，液体溅到水果刀上，不出两秒，尖锐的金属刀口已经全被腐蚀，滴滴答答往下溶出臭气熏天的东西。 苏螭想也没想，第二次砰地甩上门。 卧室里忽然传来木板崩裂的巨大声响，伴随其中的，还有千帆的惨叫声。 苏螭头皮一麻，将钟馗推进狭窄的卫生间，将门锁上，自己则挡在了门前。 苏螭身后是卫生间的小门，左边是客厅大门，斜前方是卧室的小走廊。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只能奋力一搏了。 卧室门口，那双绣着神龙的黑布软鞋闲庭信步地踩了出来。 这是苏螭第一次看清楚神秘男人的长相。 在照片中，这男人小时候五官端正，双目有神，就算长大后样貌泯然，也绝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的模样。 站在苏螭面前的男人就像画风奇诡的漫画家信手涂抹在纸上的一个创意人物，眼耳口鼻分开来看俱是寻常人的模样，偏偏组合在一张脸上，却又说不出的别扭难受，好似这几样都是分别从旁人身上硬抢来的物件，拼死赖活也要折腾在自己脸上，到头来只弄得滑稽可笑，且阴森可怖。 不仅如此，先前数次苏螭都只瞧见神秘男人的下半身，从未看清楚过他的全身，如今细看才明白为什么他先前不以全貌示人。 他的身体，根本不是人的身体，更贴切来说，他的身体就像纸扎出来的纸人，轻飘飘没有实骨和真肉，一点皮肤也不外露。 神秘男人走进客厅，在他身后，变回原来模样的负屓也跟着逶迤而出。 苏螭盯着男人，冷冷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神秘男人笑出了声，答道：「我是半仙。」 苏螭嗤之以鼻。 神秘男人对她的大不敬并未放在心上，而是开门见山说道：「真龙既然已经现世，就凭你们这几个凡人，是根本藏不住的，还不如将真龙交给我，毕竟只有我，才配得上真正的龙神。」 「……」苏螭冷冷斥道：「病得不轻。」 神秘男人又朝前走出两步，微倾着身，朝苏螭伸出手，阴恻恻笑道：「来吧，交给我吧。」 绑在木棍上的刀已经溶化，苏螭将绑着刀柄的木头指向神秘男人，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神秘男人咯咯笑了两声，再也不和苏螭废话，而是径直朝势单力薄的她走去。 苏螭的脑子快速转动起来，正想着绝处逢生的办法时，左边客厅大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动物的惨叫声。 苏螭和神秘男人同时朝大门望去。 大门被人嘎吱推开，苏虬一手推在门板上，另一只手里拎着那只古怪兔子的脑袋——兔子松松张开的嘴里还在往下滴滴答答淌着口水，口水每落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地板就会被腐蚀出一个凹陷的小洞。 苏虬的脸上是少有的严峻神情，他先是确认了一下苏螭安然无恙，紧接着抛高兔子脑袋，朝神秘男人扔去。 一团黑影从神秘男人脑袋上扑出去，张开尖牙慑人的大口，将那死不瞑目的兔子脑袋嗷呜一口吞了。 「你就是负屓。」苏虬看向那条形似黑龙的神兽，不齿道：「身为神兽，竟然和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同流合污。」 「很少有人能认出负屓。」神秘男人看向苏虬的眼神多了丝玩味，「你天赋异禀，看上去不是普通人。」 这个结论根本不用推敲。 能取下凶兽吼的首级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苏螭曾经最担心的便是苏虬引起这神秘男人的注意，可如今这神秘男人当真注意到苏虬，她反而不那么忧虑了。 可能是因为她已经知道神秘男人真正想要的龙，并不是苏虬。 第101页 「不过是只负屓。」苏虬冷哼一声。 苏虬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更不是装模作样冷傲怠慢的人，可如今他说话句句都在暗示他自己的不平凡——这根本不是苏虬的风格。 苏螭眉头渐渐皱起。 这个苏虬，是想拿自己骗过神秘男人，好让他放过真正的青龙神钟馗。 但是，一个不惜唤醒天牛，招来百鬼的人，又怎么可能良心发现，只干干净净地带走龙神一人，却不伤害其他人呢？ 果不其然，神秘男人微微后退一步，一直呆在他背后的负屓便越过主人的身体，腾空朝苏螭张口咬了过来。 苏螭咬牙就要防御，左边方向苏虬也朝她奔来，同一时间，右边客厅一条绿色的影子也朝她冲来。 苏螭朝绿色影子看过去，发现那居然是她随手养在客厅电视机柜边上的一盆绿萝，本来不过是个盆栽植物的绿萝，竟然一瞬间爆长出藤蔓，像鞭子一样冲到苏螭身前要替她挡住负屓的攻击。 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青龙神一人。 苏螭后退一步，背嵴抵在了卫生间门板上。 青龙神，就在她身后。 苏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绿萝，像是抓住了武器，他手速极快，扯着绿萝藤子就往负屓张开的嘴巴上用力缠绕数圈，绿萝也似有生命，极其配合地一缠上物体便迅速收紧。 负屓的嘴被封住，正扭动着要以头撞向苏虬时，后头的神秘男人冷冷开了口，「不要伤龙神。」 负屓一顿，苏虬抓住机会，两手抓住了负屓头顶的角，使出浑身力气，将它原地翻摔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负屓被摔在地上，这是继上回在乐山钟楼里被苏螭和小笼以钟撞头后，它一个月内受到的第二次剧烈撞击。 负屓再昂起头的时候，满眼金星乱冒，觉得整个世界都颠三倒四起来。 苏虬挡在苏螭身前，苏螭又挡在卫生间门前，客厅里的绿萝越来越多，它们全都围绕在苏虬身前，显然是在保护他们两兄妹。 从前方看过去，这些绿萝倒真像极了是被苏虬所驱使。 神秘男人紧紧盯着苏虬，古怪阴森的脸上渐渐浮起欣喜期待的笑容。他上半身俯得越来越低，两只薄薄如纸片的手因为兴奋而颤抖，他不停地嘟哝道：「再多些！再多些！让我看看你的神力！龙神之力！」 苏虬一动不动地护在苏螭身前。 苏螭紧张万分，只能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拉住了苏虬的衣服。 「快，快，快！」神秘男人的笑容愈发狰狞荒诞起来，他忽而大喜，忽而大悲，大嚷大叫道：「快呀！快让我看看龙神之力啊！」 苏虬根本不是青龙神，又哪里来的龙神之力。 一道风声从卧室门口传来，千帆举着把刀拼尽全力砍向兀自疯魔的神秘男人，谁料她的刀口刚刚靠近男人的头髮尖，两张人类的面孔便从他的后脑勺处飞奔而出，吼叫着沖向偷袭的千帆。 千帆被冲击得摔到墙角，刀子落在地上，哐噹噹一阵响。 「……侍灵……」千帆一阵咳嗽，嘴角也溢出血丝，她从地上爬起，恶狠狠瞪向神秘男人，骂道：「你居然用活人养死灵！还是两个老人家的死灵，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神秘男人悠然笑道：「我如今只是半仙，等我得到了神龙，我自然就是仙人了。」 「两个老人……」看不见任何灵体的苏螭惊疑道：「什么老人？」 千帆气愤答道：「一男一女，死状悽惨，女的腐烂，男的嘴巴像是被什么东西撬开过。」 「……他们……」苏螭惊愕地看向神秘男人，「……你……你把你父母的亡灵……」 「呵呵呵呵。」神秘男人笑道：「这世上最爱我的人除去他们还有谁呢？他们生前有多爱我，死后便有多护我，拿他们来当侍灵，再好不过了。」他顿了下，沖苏螭笑道：「还多亏你提醒我回去收尸，我才想起他们也是与我有益。」 「……你不仅走火入魔，也是丧心病狂了。」苏螭噁心道。 「妹妹。」苏虬将苏螭挡住，小声劝道：「不要为他动气，不要失去理智。」 客厅另一边，负屓摆脱了绿萝的纠缠，昂着脑袋重新回到男人身边。 负屓先前会受挫，一是因为绿萝攻其不备，二是它顾忌着不伤苏虬，如今它谨小慎微，想要一击将它扳倒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只要苏虬一被缠开，大伤初愈的苏螭便彻彻底底暴露在神秘男人眼中。 苏虬不敢冒险。 神秘男人仔仔细细看向苏虬，看了会儿，他又转向客厅里神乎其技的绿萝，思考半晌，他匪夷所思的一张脸上最终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 「龙……你是青龙……」神秘男人似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哈哈大笑，「你是青龙神！四方神！哈哈哈哈！我说你们那天为什么会去树林，为什么你们所到的树林会发生异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客厅墙角趴着的千帆朝苏虬看去。 苏螭更加攥紧了苏虬背后的衣服。 青龙神。 「……青龙神……」片刻之后，苏虬沙哑了声音，下定决心一般，沉沉说道：「没错，我就是青龙神。」 作者有话要说：吼是古代一种凶兽，长的像兔子，传说中好像是它的尿会让人体腐蚀，但是我总不好在文章里写苏螭一打开门，一股尿喷了出来吧【感觉会被晋江发黄牌= =】所以我改成口水了（ˉ﹃ˉ） 第102页 第五十六章 诛半仙【一】 赵笑烨拿了钱包出门买小笼包,走在路上想起今天值班的小笼和苏虬,便特意打车到二环之外的百年老店买了十笼小笼包,又打车回到超市先给他们俩送去，结果小笼缠着赵笑烨说她父母当年被救的事，剩余几笼小笼包，便由闲下来的苏虬送回家中。 苏虬一回到家中，恰巧遇见门口挡路的凶兽吼，他担心屋子里的苏螭和钟馗，急匆匆取了吼的首级后便冲进屋内，往后的事,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了。 另一边,赵笑烨见苏虬迟迟未回,便给家里苏螭打电话，那个时候苏虬刚刚被带走不久，苏螭匆忙将事情说了，赵笑烨和小笼立即丢下正在营业的超市，慌慌张张赶了回来。 苏螭家里一片狼藉，卧室里的床铺更是直接被那只似龙非龙的负屓压塌，就连衣柜也是一分为二，此外，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些都是千帆的血吗？」赵笑烨紧紧皱着眉头，和苏螭一同站在卧室门口，「你说他将苏虬带走，有没有什么迹象可以查出他会去的地方在哪里？」 「不清楚，他那样的为人，连自己亲生父母的亡灵都可以拿来驱使，我根本揣度不到他的想法。」苏螭低下头，黯然道：「这世上有因便有果，我拿他父母当藉口，以为能唤醒他的良知救自己一命，没想到最后反倒给他添了帮凶，让他成功带走苏虬……」 「苏螭，不是你的错。」赵笑烨双手扶在苏螭肩膀上，愧疚道：「真正应该惭愧的人是我。你们帮我寻找青龙神，我却一再连累你们，你受伤，苏虬被抓，都是我的责任。」 苏螭想要否定，想想又觉得这件事倘若一直纠缠下去，她和赵笑烨之间只会没完没了，而现在，根本不是追究谁的责任大的时候。 赵笑烨显然与她有着相同的看法，他们俩一起走进客厅，客厅沙发上，千帆朝他们俩看了过来，苦笑道：「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赵笑烨摇摇头，苦闷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千帆闷闷咳了两声，答道：「不要紧，救苏虬要紧，那老变态抓了苏虬，也不知道会怎么对他。」 坐在千帆身边给她包扎伤口的小笼说道：「老变态一心追求的是位列仙班，苏螭刚才说老变态本来是要抓青龙神，是苏虬顶替了钟馗这才被带走，既然他现在是神龙，老变态为了成仙一时半会儿总不至于痛下杀手。千帆说老变态实力深不可测，我们最好从长计议。」 千帆侧过头看向小笼，有些虚弱地揶揄道：「难得见你深思熟虑，看来真是被苏螭受伤的事吓坏了。」 小笼并没有看苏螭，而是低下头嘀咕道：「……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再受伤了。」 千帆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是是是，我们谁也不会再受伤，苏虬也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 说话间，钟馗从卫生间里苍白着张脸爬了出来，一见到他，赵笑烨立即上前问道：「你怎么样？」 钟馗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有些颤颤地握住了赵笑烨的手，他抓得牢牢的，似是生怕一放开，自己又会陷入可怕的处境。 他对喜怒哀乐的事情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唯独对危险，却是恐惧到骨子里的。 赵笑烨知道他害怕，便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了。」 苏螭盯着钟馗，想起他先前用绿萝救命的样子，脑子里顿时冒出一个想法，她沉思道：「我们虽然不知道那傢伙会把苏虬藏在哪里，但是我们可以设法引诱他，让他把苏虬带到我们知道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要引蛇出洞？」赵笑烨问道：「可是，具体要怎么操作？」 苏螭答道：「那傢伙是见到绿萝，才发现青龙神的秘密，他要成仙，需要仰仗的也是青龙神的神力，但事实上，苏虬根本不具备这个条件，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不得不将苏虬带去一个能够帮助他恢復神力的地方。」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依靠苏虬的演戏配合，他才是引诱老变态的主演啊。」千帆疑惑道：「我们要怎么把计划传递给他，让他和我们里应外合？」 苏螭看向小笼，笃定道：「这就靠小笼了。」 小笼明显已经有了答案。 「既然如此，那我们要把老变态引到何处？」赵笑烨问道。 苏螭没有回答，反倒是想起另一个要紧的问题，「你们几个联起手来，是他的对手吗？」 「是。」赵笑烨答道。 「不是。」千帆也答道。 他们俩同时开的口，又同时转头看向对方。 小笼问道：「到底是还是不是？」 千帆难得严肃较真地说道：「他根本不是半仙，而是半人半鬼半魔，我们就算联合起来，如果没有一击杀敌的本事，只会引得他召唤出更多的凶兽，区区我们五人，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苏螭看向赵笑烨，赵笑烨沉默地低下头，苏螭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五个人里，苏螭还只能算做半个，他们的实力，确实不够。 「什么区区五人？」小笼忽然说道：「钟馗不是神吗？为什么不把他也算上，一个真神，怎么也得以一敌十了吧？更何况，苏虬是为了保护他才遭难的，于情于理，他都得去。」 钟馗正软趴趴地站在赵笑烨身后，听到小笼唤他名字，他便探出脑袋，嘿嘿嘿一阵傻笑。 第103页 千帆开玩笑道：「带着也好，既然能以一抵十，真出事了，就拿他换十个苏虬回来。」 小笼知道自己的话被她偷梁换柱，气得拿肩膀撞了下千帆，千帆顺势被撞得栽倒在沙发上，笑道：「这件事你们先想好对策，不要莽撞。我现在浑身上下都疼，得去躺一会儿，你们先聊，聊出了结论直接告诉我就好。」 苏螭点点头，俯身要去扶千帆，被千帆笑着谢绝了。 「哪那么娇弱。」千帆甩甩胳膊，径直朝隔壁赵笑烨的房子走去——现在只有他那边有床可睡了。 ---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苏螭捧着餐盘去隔壁给千帆送餐，房间里没有开灯，千帆也未躺在床铺上休息，而是盘腿坐在阳台的地板上，埋头玩着手机游戏。 苏螭将餐盘放到千帆身旁的地板上，同她一起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怎么不去休息？」 「睡不着。」千帆头也不抬，盯着手机屏幕的眼专注认真。 苏螭凑过去瞥了一眼，发现她在玩的不过是俄罗斯方块——只不过分数倒是惊人的高。 「不要瞧不起这种小游戏啊。」千帆笑道：「相当考验耐力的。做我们这一行的，既要有实力，也要有耐力，既要在万千人海里一眼锁定目标，又要在废弃老房里不吃不喝等上两天，有些时候我们是猎豹，有些时候我们又是老鼠，总之，耐心最重要。」 苏螭从未过问过千帆的过去，就像她也从未过问过小笼和赵笑烨的来歷，她不问，别人便不会主动开口，尤其是那些想要守住秘密的人。 但是眼下，千帆说的这些话，倒像是要对苏螭分享秘密了。 苏螭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千帆懒得再玩游戏，她摁住向下的箭头，不出几秒钟，维持了高分数的游戏便结束了。 卧室和阳台都没有开灯，她们住的是六楼，在闹市区里的老房子六楼，一眼望出去，根本瞧不见什么热闹繁华，更多的只有小区花草丛里流浪猫狗的叫吠声，以及被高楼大厦和五彩霓虹分割了的空寂夜幕。 千帆忽然问道：「你从来没问过赵笑烨，他是如何治好你的吗？」 苏螭摇摇头，「救命之恩，我记在心上就是了。」 「也是，他既不愿提，你便更不会问，谁让你是苏螭呢。」千帆诡异笑道：「他不说，如果我偷偷告诉了你，你会怎么做？」 苏螭说道：「你说你的，我未必信。」 「嘿嘿嘿，这就对了，就当我闲来无事，给你说说两个典故，信不信全由你。」千帆满意笑道：「你知道四方神吧。」 苏螭点点头。 千帆说道：「那天在树林里，赵笑烨拿出的那根银针，上面刻着的图案是玄武，他还说那是他母亲送给他的家传宝贝，如果只是一般的家传宝贝，还不足为奇，但是那银针之中暗藏的北水之力，你也看到了，实在惊人。」 「北水？」苏螭不解。 千帆颔首笑道：「四方神，北玄武南朱雀东青龙西白虎，也是北水南火东木西金，因此那根银针，大概真的是四方神的神器，你想，钟馗因为继承了青龙神的神性，才得以操控世间草木，那赵笑烨，又是何来的本事，去操控玄武神的神器？」 「总不会是因为，他也是神吧。」苏螭答道。 「众神陨落，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神，还给你一一遇上？」千帆低头闷笑了会儿，这才神秘兮兮地笑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赵笑烨他啊，应该是神之子。」 第五十七章 诛半仙【二】 「……」苏螭怀疑道：「……神也能生孩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千帆笑道：「一般来说,神都是独立个体,无欲无求,既不会谈情说爱，更不会诞生子嗣。我所说的神之子，指的是传说中的兆族人。」 「兆族人？」苏螭一头雾水，感觉自己就像爱丽丝进了兔子洞，眼前所听所看皆是另一个神秘世界。 「兆族，传说中最早的人族之一，是北冥玄武神的直系后代，也是唯一与神有关的人族,神孕育兆族,其实也是为了躲避神的灾难,让兆族人代天地受过，以延长整个自然的寿命。」千帆说道：「兆族连年受天灾所害，人数极少，又因为自身神之子的血统，遭到无限迫害，因此，他们始终离群索居，销声匿迹，外人少有听说他们的传闻。」 「无限迫害？」苏螭问道：「什么迫害？」 千帆忽的笑道：「你以为赵笑烨以一人之力，是怎么把鬼门关前的你和钟馗一道救回来的？自然是因为，他们北冥兆族，自诞生之日起便又被称为长生族，不是因为他们自身能长生，而是因为他们族人的血肉可疗伤治病，延年益寿。」 苏螭想起受伤那天见到赵笑烨身体里的浅色血液，也想起他将血餵进钟馗嘴里的画面。 千帆瞅了若有所思的苏螭一眼，笑道：「你也不是真的忘记他救你时的场景，只是因为赵笑烨不说，你便也觉得不该问不该说，是吧。」 苏螭默认。 千帆笑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怀疑他的身份，那天你们俩伤得那么重，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神乎其技地将你们救活，我心里已经确定了大半，等我再看到他手上新添的伤口，我基本就确认了，赵笑烨这个人本身，就是世间万物渴求的长生不老药。」 第104页 苏螭看向千帆，说道：「既然如此，也难怪他守着秘密谁也不说。」 唐三藏西行取经，一路上多少妖怪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换到如今这光怪陆离的现世，别说妖魔鬼怪，就连人，只怕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千帆点点头，说道：「我既不求惜命，更不想长生，因此这件事就算我猜出来了，我也只当不知，我之所以将它告诉你，是因为我还有第二个典故要告诉你。」 苏螭问道：「什么典故。」 「兆族人自古代天地受过，除却不能起死回生，他们可以创造任何一种所谓的医学奇蹟。兆族人大多心善温厚，他们体内流着的血，实则为至净之血。」千帆望向远处被分割的天幕，城市的灯投照在她脸上，显现出明暗混沌的光，她像平日里那般莞尔微笑，却又不似往日里喜怒哀乐，她的表情，更像是没有表情，「既然有极净之血，自然也有极污之血。赵笑烨有他的身世，看得见牛鬼蛇神的我，自然也有我的身世。」 苏螭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与生而为妖的小笼青梅竹马，生灵死灵在她眼中与常人无异，不仅如此，赵笑烨瞒了这么久的身份也能被她一猜即中，如果要说千帆普通，就连门外的钟馗，大概也是不信的。 「极污之血，是怎么回事？」苏螭问道。 「字面上的意思啊。兆族人能救人，换个角度来看，」千帆说道：「我就能害人。」 「怎么害？」苏螭问道。 千帆笑道：「真正杀人于无形，你想让他怎么死，他就能怎么死。」 苏螭说道：「也就是说，你先前说的你的职业，便是这一类的……杀手？」 「是杀手没错，但是我们的家族早就破败了，树倒猢狲散，严格来说，我还不是一个杀手吧。」千帆凑近苏螭，恶作剧地阴恻恻笑道：「但是血液继承了能力，当我想杀一个人的时候，这世上便没有人能救活他，就算是赵笑烨，也不行。」 苏螭默然良久，最后推开千帆的脸，问道：「你说的能力，是什么能力。」 千帆站起身，端着自己的饭碗往回走，边走边笑。 「你说的能力，到底是什么能力？你在这个时候把你的能力坦白告诉我，不可能只是说故事这么简单。」苏螭跟在千帆身后，皱眉追问道：「你难道是想独自暗杀那个老变态？」 千帆回过头，笑道：「说什么暗杀啊，我要是真打算杀人，当然是光明正大地杀，哪里会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苏螭问道：「又是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千帆疑惑道：「我告诉你难道不好吗？」 苏螭皱眉，「……你上回告诉我小笼的家事，我就遇到了百鬼夜行。上上回你告诉我小笼的行踪，我在山谷里差点被狼妖压死。你每回和我说一件事，我紧接着就会遇到另一件不好的事，你说这是好还是不好？」 千帆仔细想了想，觉得苏螭说得都是事实，便哈哈笑道：「抱歉抱歉，我都忘记了，我们家族里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容易出扫把星，哈哈哈。」 苏螭要的根本不是她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便又问了一遍，「你说的能力到底是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千帆就算不瞧苏螭的神情，也知道这件事在苏螭这边是不可能被矇混过关的，她打开灯，坐在床沿拎着汤匙一边挖饭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诅咒。」 「诅咒？」苏螭惊住，「你想要诅咒那个老变态？」 千帆忙着吃饭，只是点点头权作应答。 苏螭不解道：「诅咒对他，管用吗？」 千帆转过头，那表情语气分明就是个考试得了优却被人冤枉作弊最后改成了良好的莘莘学子，对苏螭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嚷嚷道：「怎么不管用啦？」 她说话的声音太大，嘴巴张得太开，饭粒喷了苏螭一脸，苏螭不满道：「好好吃饭！」 千帆立即低下头，果真好好吃饭。 苏螭和她一起坐在床沿，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隔了良久，苏螭说道：「其实下午你休息的时候，我们三个已经做出了决定，要把那傢伙引到乐山的树林里，青龙神需要草木，这个藉口合情合理，至于钟馗，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千帆含煳不清地应道：「我猜也是。」 苏螭沉默。 千帆将一碗汤悉数倒进干饭里，用汤匙不停搅合，漫不经心说道：「赵笑烨被愧疚沖昏了脑袋，又没和老变态正面对抗过，因此他才咬牙说能敌得过老变态，一来是要让你放心，二来是他必定已经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宁死也要把苏虬带回来。其实这事哪有谁的责任啊，不过是朋友之中有人遇到了麻烦，剩下的人竭尽全力帮忙就是，以我命抵你命的想法，太幼稚了。」 说到最后，这个到现在还要拿汤拌饭的女青年还摇了摇汤匙，以示自己的成熟与不屑。 苏螭理解这话的意思，千帆让赵笑烨不要过于自责，其实也是在劝苏螭不要把苏虬的被擒当成自己的责任。 苏螭想起一件事，忽然问道：「你说的这两个典故，小笼知道多少？」 千帆噗嗤噗嗤吃着饭，回答道：「不多不少，总归知道一些吧。小笼的父亲当年身受重伤，不还是赵笑烨族人救活的吗？不过兆族人既然有恩于她父母，她父母缄口不谈，就连亲生女儿也不说，也是有可能的。换做是我，我就不说。」 第105页 苏螭点头，算是同意。 「赵笑烨的事情她知道多少我不清楚，但是我的事情她什么都知道。」千帆说道：「说起来我们家和她家其实有些过节，类似于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的世仇，所以你可别和她提起我今天跟你说过的话，会咻咻咻增加仇恨值的。」 「……」苏螭前半段话听着还觉得靠谱，后面越听越觉得离谱，想了想，她最后问出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一群人里你唯独把这些事告诉我，究竟为什么。」 「因为你聪明。」千帆笑道：「现在的我，恰巧需要一个聪明人帮我调查一些事。」 「调查什么事？」苏螭谨慎问道。 千帆咬着汤匙，笑眯眯道：「很简单，你只要帮我查清楚老变态的身份，尤其是他的真名，就可以了。」 --- 苏螭从千帆那里出来，整个人因为接收了过多的信息量，一度失血过多的脑子一时半会儿居然缓不过气来。 回到自己家里，小笼、赵笑烨和钟馗都在客厅餐桌边上坐着。 这套餐桌椅，似乎已经成了他们聚会议事的首选地点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们俩是打起来了还是聊起来了？」小笼问道。 苏螭答道：「没事。」 别人说没事小笼肯定要纠缠上去弄出点事来，但是苏螭说没事，一桌子的人便没有一个跳出来说其实有事。 等苏螭坐下，小笼才说道：「关于报信的事情，以我现在的能力，做不到潜入苏虬的意识，在不扰乱他自己意识的情况下，还和他清清醒醒地对话，我只能託梦报信，你觉得可行吗？」 「就像你第一次让我做的梦吗？」苏螭问道。 小笼点点头。 「试试吧。」苏螭说道。 小笼迄今为止，捣乱过别人的梦境，窥探过别人的回忆，也控制过别人的意识，但如她所说，她确实从未与一个完全清醒的意识对话过。 一旦意识被她潜入，势必发生混乱，而保持清醒的意识，相对也不容易被外物潜入。 「虽然我不能直接和他对话，但是我可以让你影响他的梦境，从而间接提示他。」小笼说道：「你和他是双胞胎，就算再不像，总归有些心灵感应，我做不到的地方，就靠你了，苏螭。」 餐桌上的赵笑烨和钟馗，也都看向苏螭。 苏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笃定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被妖怪抓走了，大家都欢乐不起来了qaq 第五十八章 诛半仙【三】 小笼说要把苏螭送进苏虬的梦境,结果到了实施前,他们又遇上难题了。 苏螭睡不着。 「我真的没有想到,当我们计划这样做的时候，遇到的问题竟然不是不可控制的苏虬哥哥，而是就在身边的苏螭妹妹。」餐桌旁的赵笑烨简直要把脸揉烂了。 「不要拿苏螭和一个早睡早起身体好连拉屎放屁都定时定点的三好青年相提并论啊！」小笼打抱不平。 「……你这是在帮我还是藉机损我？」苏螭不以为然。 赵笑烨揪着自己的头髮，苦恼道：「小笼你有什么办法吗？」 小笼毫不犹豫地说道：「有啊。」 赵笑烨立即蹦起，问道：「是要敲晕她吗？放着我来！」 小笼看向赵笑烨的眼神简直把他当成了十大恶人之首，「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啊，这个办法我之前就对苏螭使用过一回，异常顺利,并且毫无副作用。」 「……」苏螭张口欲言。 小笼就像在她身上装了第三只眼睛,立即转过来,严肃问道：「苏螭，你是不是也要夸我？不用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你误会了。」苏螭本来不想当着赵笑烨的面揭小笼的短，但是被她一激，还是觉得教育孩子要以诚信为本，便正儿八经地说道：「上一回，因为我是第一次，所以你其实把我弄得很疼。」 小笼红着脸，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赵笑烨惊得张大了嘴。 苏螭斜睨了小笼红彤彤的双颊一眼，冷冷道：「原来你听得懂。」 小笼郁闷道：「我看出来了，你这确实是在藉机损我。」 「呃……」赵笑烨出来打圆场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苏螭点点头，对小笼说道：「来吧。」 小笼走到苏螭面前，蓦地笑了，「苏螭，睡着之后，记得要醒过来。」 小笼比苏螭高上一些，两个人站在近处，苏螭总要稍微仰起下巴才能和她对视。 「我先扶住你。」小笼抓住苏螭的双肩，贴心道：「行了，你可以放心地睡着了。」 她话音刚落，前一秒还睁着眼盯住她的苏螭悄无声息便软了腿，歪歪倒进小笼怀里。 赵笑烨见苏螭软倒，反射性要伸手去扶，可见小笼已经稳稳将她抱住，他在其后，便也只是默默缩回了手。 小笼将苏螭扶回椅子上坐好，想了想，又把她挪到沙发上躺平，扯了苏虬平时盖着的薄毯替她盖好，这才满意道：「行了，现在就看苏螭的了。」 --- 苏螭虽然和小笼一起进入过乌栳主人的意识，但是那一次完全由小笼主导，再加上遇到蛊雕之前她们俩的行程几乎顺风顺水，以至于苏螭和小笼都简单地认为她一个人应该没有问题，从而没有思考过另一个问题。 第106页 为什么不让小笼一起来？ 当苏螭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醒过来时，她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果然和她们呆久了，脑子都迟钝了。」苏螭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摸索着朝前走，「这里是哪里？」 黑暗中，苏螭听到一个声音，隔着黑暗从不知方向的位置清清脆脆传了过来。 「弟弟和我说，不要欺负爸爸，哈哈哈哈哈。」这是小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活力十足，淘气得很。 苏螭身处的黑暗世界忽然鼓譟起来，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苏螭能感觉到这种异动是种兴奋愉快，就像小孩子的心思，简单可想。 「我是独一无二的，」黑暗外头的小女孩又得意洋洋地说道：「弟弟也是独一无二的。」 苏螭诧异地发现，她竟然单从声音语气，便能想像出那个小女孩说话的神态。 黑暗的世界再次热烈起来。 「他自己告诉我的啊，他说他还有个妹妹，只不过妹妹不爱说话。」小女孩的声音再次传来。 苏螭顿时明白过来，她之所以会对这个陌生声音如此熟悉，是因为说话的这个孩子，就是小时候的小笼。 而这整个黑暗世界，正是尚在母亲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六感未开的婴儿苏虬。 苏螭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进入到如此原初的记忆，亦或是苏虬的梦境？ 「对啊，弟弟还说他喜欢我呢。」黑暗外的小笼不知在和谁对话，叽叽哌哌说的不停。 苏螭站在原地，就算不听不看不动不触，她也知道，婴儿的苏虬，此刻的心情有多欢愉。 那种还未出世便恨不得原地旋转跳舞的高兴心情。 可是未等婴儿苏虬这种简单满足的高兴持续一分钟，黑暗外的小笼紧接着又说道：「可是我喜欢和我一样是小女孩的妹妹啊，还是等我将来长大来娶妹妹吧。」 苏螭怔住。 整个黑暗世界也骤然静止。 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点点萎顿，一点点松瘪。 良久之后，苏螭嘆气。 傻子一号。 傻子二号。 周身的黑暗渐渐裂开细缝，有璀璨闪耀的光芒照进苏螭的眼，苏螭拿手臂挡住光源，眼睛被刺得一时睁不开。 可是等苏螭终于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她也发现，不仅自己的胳膊和双腿，她整个人都缩成了小小一团，正坐在地上，嘴里还嗷呜嗷呜地嚼着一粒奶嘴。 苏螭试着站起身，结果上半身一挪，整个人便扑通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也惊动到了身旁草地上正在晒太阳午睡的小男孩。 「妹妹！」小男孩扑过来，将苏螭扶了起来，满脸心疼道：「摔到哪里了？哥哥看看，嘘嘘，不痛了不痛了。」 苏螭朝四周张望一圈，发现偌大的山谷草地上只有他们俩兄妹，她只不过稍微一怔，便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啊……」苏螭嘴一张，奶嘴咕噜滚到草地上。 「哎呀脏了！」小男孩将奶嘴塞回自己口袋，对苏螭惋惜道：「妹妹你没得吃了。」 「啊……啊？」苏螭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那就用写的吧。 苏螭全力挣扎，从小男孩苏虬的腿上爬下来，握住一粒石子正打算往草地上划字…… 「妹妹！不能吃！」小男孩迅速抢走苏螭手上的石子。 苏螭没有气馁，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爬来爬去，最后又给她找到了一截树枝，她赶紧握住树枝往地上戳…… 「妹妹！」小男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抢走了苏螭好不容易找到的树枝，急道：「戳到自己怎么办！」 「……」苏螭开始不满。 小男孩将小妹妹重新抱上膝盖坐着，亲了亲她粉嘟嘟的脸颊，忧心忡忡道：「妹妹，等你长大你还愿意和哥哥亲近吗？爸爸说妹妹一般都和爸爸亲，不和哥哥亲的。」 苏螭一心想着要给苏虬传递信息，他的这些童言童语便都没听进耳里。 「妹妹，你找什么呢？」小男孩发现了苏螭的心不在焉，问道。 苏螭想了想，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要往小男孩手心里写字，结果小男孩误以为她想玩游戏，一把握住了她的两只手，哈哈大笑。 「……」苏螭不耐烦地用力抽出手，一掌拍在小男孩脸上。 「……」小男孩震惊地看向苏螭。 苏螭严肃地瞪着他。 没时间陪你玩！ 苏螭心里这样喊，嘴里却冒出一堆哔哔嗲嗲的口水音。 「……」小男孩盯着苏螭看了会儿，忽然嘻嘻哈哈又笑了起来，「妹妹你怎么会这么可爱啊！啾啾啾！哥哥亲亲！」 苏螭歪过头，心如死灰。 被小男孩抓着亲了半天，又是骑老虎又是坐高高，好不容易小男孩玩累了趴倒在草地上，苏螭终于抓住时机，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拉住小男孩的手，往他手心里写字。 「……妹……妹……哥哥……玩不动……了……」小男孩转过头，有气无力地看向苏螭。 没人想跟你玩。 苏螭斜睨他一眼，卖力在他手里写字。 假装、青龙、神力、树林、引…… 最后几个字还写完，苏螭忽然发现，小男孩盯着她的眼神不太正常，她诧异地抬起头，眼前一花，人已经被小男孩揉进怀里，翻了个身，趴在他扑扑跳动的心口上了。 第107页 小男孩的胸膛还很单薄，苏螭隔着一层皮肉，听到苏虬有力的心跳声，像他们的父亲一样。 「妹妹，」小男孩认真说道：「哥哥会一直一直一直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所以你就像现在这样，永远不要长大，长大以后会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交给哥哥就好了。」 苏螭愣住。 小男孩摸摸苏螭的手，嘻嘻笑开了。 苏螭摇摇头，沿着小男孩的胸膛爬上他的脑袋，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傻瓜。 被妹妹亲了一口的小男孩抱着妹妹重新跳起身，对着远处渐渐走来的两个人影大笑道：「爸爸！妈妈！妹妹刚才亲我了！」 苏螭闻言回头，远处阳光灿烂，两道背着光的人影正朝他们走来。 爸爸，妈妈。 --- 苏螭蓦地睁开眼，吓到了沙发边上一直等着的小笼和赵笑烨。 「吓死我了！」赵笑烨抚着胸口惊道：「你就不能矜持地睁开眼吗？」 苏螭掀开毯子坐起身，尽管醒了，人却还是蒙蒙的。 小笼给她递来一杯水，「我以为你还要睡一会儿。」 苏螭咕噜咕噜喝光杯里的水，低喃道：「不能睡。」 小笼问道：「为什么？」 苏螭看向她，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他一直在保护我，我也会保护好他。」 「诶？」小笼和赵笑烨同为不解。 苏螭没有解释，她站起身，径直走向大门口，头也不回，「我还有点事要办。」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段是《光年》里的情节，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小时候的小笼和正在怀孕的苏妈妈对话，小笼说肚子里有一个弟弟，妈妈很高兴，说希望弟弟和小笼一样聪明，敢于反抗苏爸爸的暴政【苏难：你才暴政！】，后来苏妈妈又说要让弟弟将来娶小笼，小笼不高兴，说不要人娶，说不定将来是她来娶那个不爱说话的妹妹。 第五十九章 诛半仙【四】 「……」赵笑烨看着苏螭独自走出门去,疑惑道：「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小笼同样困惑道：「是醒了,但是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梦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赵笑烨问道。 「……不知道。」小笼看向已经没了苏螭身影的大门,郁闷道：「……我不知道。」 千帆恰巧端着个空餐盘走进门来，见他们俩都傻愣愣杵在客厅，便问道：「咦？你们在看什么？」 「苏螭。」赵笑烨和小笼异口同声答道。 「苏螭？」千帆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外楼梯，忽的笑道：「我想出去买点吃的，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不是刚吃饱吗？」小笼指着她的餐盘，不可思议道。 千帆将餐盘搁到一旁的柜子上，轻快地拍了拍手，堂而皇之笑道：「这样就不是我吃的了。」 「不是你吃的是谁吃的啊！」小笼倍感荒唐。 千帆用手指头推开餐盘,巧笑倩兮,「那我去买吃的啦。」 小笼无力地扶住额头,另一只手摆了摆，说道：「快走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千帆当真笑嘻嘻地走了。 --- 苏螭这一走，又去便利超市上了一晚上的班，赵笑烨当晚去店里帮忙，他有心想问问苏螭在苏虬梦境里的所见所闻，但苏螭从头到尾一副寡淡模样，赵笑烨对她本来就心怀愧疚，更是什么也没问，两个人就那样不咸不淡地工作到了早上。 早上店长过来接班，这两个人一起回到家中，一进门，便看到钟馗站在窗边，上半身几乎倾出六楼，腰部以下则被小笼严严实实地抱住。 「你们回来得正好！」小笼回头嚷道：「快帮我拦住他！这傢伙要跳楼！」 赵笑烨闻言立即冲上前，和小笼一左一右将钟馗拉了回来，谁知他们俩在客厅中央不过刚刚松手，得了自由的钟馗又没头没脑地走向窗户，抬起腿就要往外翻。 赵笑烨赶紧又将他扯回来，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小笼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啊，他刚才一直好端端地站在窗边看风景，看着看着忽然就要爬窗，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的青龙神这会儿已经变成一滩青龙死尸了。」 「看风景？」赵笑烨忙问道：「他看的是什么风景？」 小笼郁闷道：「我怎么知道。」 苏螭将小笼推到窗边站着，也问道：「他看的是哪个方向的风景？」 「方向啊……就是……」小笼在窗户边回想了片刻钟馗的站姿，忽的喜道：「那边！」 苏螭朝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眉头渐渐皱起。 小笼自己伸长手指指了半晌，也意识到那里是哪里了。 「到底是哪里啊？」客厅里抱着钟馗不让他乱跑的赵笑烨奇怪道：「难不成是什么远山的唿唤吗？」 「还真被你说中了。」小笼回头，吐了吐舌，苦道：「他要去的方向，就是乐山。」 「乐山？」赵笑烨惊道：「他要回乐山？」 苏螭从窗边走回来，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带他回去，反正我们最后总要到那儿去。」 --- 苏螭和小笼一起下楼拦计程车时，苏螭问她道：「千帆呢？」 「不知道，」小笼嘀咕道：「从昨晚就没见她回来，指不定又熘去哪玩了。」 第108页 「她……」苏螭还要开口，赵笑烨带着钟馗一起下楼了。 小笼拦下一辆计程车，将行李袋扔进后车厢，自己钻进副驾驶坐好。后头三个人跟过来，一一坐进计程车。 「去乐山东区。」小笼说道。 「乐山东区？」计程车司机一听目的地，立即摇头，「不去不去，那里被柳家戒严了，谁也不让进。」 「柳家？」小笼狐疑道：「那不是钟馗……」 后头的苏螭立即说道：「师傅，要怎么样你才肯去？」 司机嘆气，「路途远，你们有是单程……」 苏螭和小笼一起看向赵笑烨。 赵笑烨果断道：「五倍车费！爱去不去！」 司机笑颜逐开，马上出发。 苏螭在后排小声道：「你给双倍就行了。」 赵笑烨哼了一声，说道：「明天就让我大伯把他们出租公司买下来。」 「……」苏螭觉得自己真是白操心。 前排小笼听到了，嘻嘻笑弯了腰。 「师傅，你说的柳家戒严是怎么回事？」苏螭想起正经事，忙问司机道。 司机答道：「乐山东区那块地本来就是柳家的，前些年是要拿去开发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搁置了，荒草丛生的，还有野兽出没，谁也不往那边去，但是他们家自己修的路还是肯供行人使用的。前几天那边的路都被封了，只有柳家的车和人才能进去，这不和戒严一模一样吗？」 苏螭和赵笑烨对视一眼，又各自瞥了眼静悄悄坐在最角落里的钟馗，都没有说话。 钟馗就是柳家老三的事情，他们几个人都清楚，只是这事实却被柳家人隐瞒了太多年。柳家明面上是经营医院，实际上已经成为庞大的家族产业，这个城市里，黑白两道上多少人唯钟馗生父马首是瞻，他们不是不清楚。 只不过，素来低调的柳家这次明目张胆地封路锁林，到底是为什么？ 平日里对什么都没反应的钟馗这次如此渴望回到树林，又是为了什么？ 苏螭没有答案，一切答案都在远处的那片林海里。 --- 计程车最后根据小笼的指示，停在了乐山东南角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一行人提着行李下了车，等车走远了，便悄悄往边上的山道上走。 从这边的山道一路朝东边走，很快就能走到东区的树林边缘，比起从东边大路直接被柳家人逮个正着，也只有这边的山道既隐蔽又快捷了。 进了山里，视野不开阔，能见度受制，这群人的领路就变成了小笼。 钟馗越是靠近乐山，整个人越是烦躁不安，赵笑烨索性拿条绳子将他捆了，绳子一头系在小笼腰上，这才放了心。 「为什么绑我？他不是你的青龙神吗？」小笼不满道。 「他还是你找回来的朋友啊。」赵笑烨说道：「你带着他在前面领路，苏螭走中间，我在最后警戒。」 三个人里赵笑烨硬实力最强，小笼便也不说话了。 他们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小笼便看见了那片曾经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树林了，她转头心有余悸地小声问赵笑烨道：「那林子还会像之前那样，叫嚣着要吞併我们吗？」 赵笑烨摇摇头，说道：「没了青龙神，也没了我的助力，它们就只是普通的树木。」 「……可是你们俩这不是都回来了吗？」小笼说道。 说话间，山间有风从他们身后吹过，带着他们的气息落进前方的树林，一大片树林在风的召唤下发出簌簌抖动的声响。 「……」小笼盯着那些摇摆的树枝，郁闷道：「我一只狐狸竟然也会怕树林。」 钟馗见她迟迟未动，干脆越过她，自己朝树林走去。 腰上绳子一扯，小笼身不由己跟了过去。 「既来之则安之。」赵笑烨将手搭在苏螭肩头，轻声说道。 苏螭脚下毫不犹豫地跟进，答道：「我是来救人的，刀山火海也得去。」 四个人小心翼翼走进树林，这边的树林山势较陡，道路难行，可是越往前走，树林里人类留下的印记便越多。 小笼走到一堆篝火前，拿树枝往木炭里拨了拨，说道：「有人在这儿烤过野鸡。」 赵笑烨在一棵树边琢磨了许久，最后说道：「这里有子弹轨迹，他们有枪。」 小笼在附近地面上转了一圈回来，苦恼道：「从脚印来看，这里至少逗留过五个人，没有苏虬的痕迹。」 苏螭皱眉道：「这些人应该都是柳家的人，他们想要做什么？」 「先不管他们，天要黑了。」赵笑烨仰头看向树冠缝隙外的天色，说道：「苏虬和老变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柳家人也不知道到底在计划什么，我们先选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做打算。」 这片树林阴森诡异，本不适合留宿，但是为了苏虬，他们也只能就近藏匿，择机行动。 赵笑烨在树林里找到一处避风的岩洞，洞口很浅，但勉强可以遮光，等小笼将行李袋扔进岩洞，夜幕彻底降临。 赵笑烨吃了点东西后，摸黑熘进树林深处探查柳家人的动向，小笼留下来照顾苏螭和钟馗。 山洞里只剩下他们三人，钟馗不知着了什么魔，虽然安安分分地坐着，却一直拿脑门咚咚咚往石壁上敲，小笼担心他本来就不好使的脑子再被撞坏，赶紧伸手捂住他额头。 第109页 没想到钟馗即使被捂住了额头，还坚持不懈地以头撞墙。 「嗷嗷嗷！」小笼的手背撞到粗糙的岩壁，立马被刮掉一层皮，疼得她小声叫唤。 一直守在洞外的苏螭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迅速走过来，一手捂住小笼的嘴，一手勒开钟馗的脑袋。 等走得近了，小笼便真真切切听到了脚步声。 苏螭和小笼一起屏住唿吸。 啪嗒啪嗒啪嗒。 凌乱的脚步声和粗哑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小笼无声数了数，又是五个人。 这五个人从她们藏身的洞顶走过，扑簌簌踏下一层石灰。 等这五个人走远了，小笼和苏螭才各自松了口气。 苏螭正要去洞口继续放哨，小笼忽然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回山洞。 黑漆漆的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苏螭却可以看见小笼亮晶晶的两只眼。 那两只眼瞪得又圆又亮，警惕地望向洞口。 洞口的月光之中，除去树的枝影，什么也没有。 忽然，不远处传来人的惊唿声，有人惨死，有人尖叫。 「怪物！有怪物！」 砰砰砰，数声枪响。 啊啊啊，逝者已矣。 山洞里，苏螭的冷汗落下额头，滑进眼里，微辣。 第六十章 诛半仙【五】 冷汗顺着额头眉骨鼻樑滑进眼角,辣得苏螭微微眯起了眼,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唯独小笼炯炯有神的一双眼成了近在咫尺的唯一依靠。 山洞之外的惨叫声最终停止，世界恢復宁静，死一样的宁静。 小笼将苏螭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到她生怕自己的心跳声会在这静谧旷野里引起外头怪物的注意力。 时间就像停止一般，就连山洞外皎洁月光之下的枝影都静止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之外除了虫鸣，再无声响传来,苏螭心中的重石稍稍落下,她开始担心在外探查的赵笑烨,如果他回来与那怪物迎面碰上，岂不是要遭殃？ 小笼的神情显然也放松不少，她松开苏螭，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苏螭点点头，这两个人都维持着原先的动作，打算继续等上片刻，再熘到洞口查看情况。 谁知，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粒石子从钟馗肩膀上咕噜噜滚下来，落到石子地面，发出吭地一声脆响。 小笼的唿吸都要凝滞了。 苏螭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狭窄的山洞里都是他们三人身上汗液蒸发的味道。 山洞口的树枝影子蓦地弹了一下，小笼勐地抓住苏螭的手腕，急道：「跟紧我！它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小笼已经抓着苏螭快步往洞外跑，她的腰上还繫着钟馗的绳子，钟馗被拉得只能跟着她们一起往前跑。 洞口的树影是月光照在最近一棵树上投射下来的影子，小笼在靠近洞口时，捡了块石头朝那树上砸去，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苏螭和钟馗奔出山洞。 石头准确无误地砸中了树上正待偷袭的傢伙，那傢伙嗷地长嘶出声，身子一松，从树上轰得落了下来。 苏螭回头一看，又惊又喜，「是负屓！」 从树上掉落下来的黑色大东西正是负屓，它蟠曲着身体守在树上就是为了守株待兔，没想到反被小笼砸了下来，这会儿落在地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正恼羞成怒地瞪向小笼，巴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负屓已经出现，绑走了苏虬的老变态自然也在附近。 苏螭急忙朝四周望去，可月色笼罩下的昏暗树林里，哪里有苏虬的熟悉身影？ 也不见老变态。 小笼将苏螭挡在身后，对钟馗说道：「喂，傻子，别的时候你爱怎么傻就怎么傻，这会儿可千万聪明点。」 话刚说完，傻愣愣的钟馗像是再次受到召唤，瞪直了双眼径直朝树林一侧走去。 小笼与他之间连着同一根绳子，钟馗不顾一切地朝那个方向走去，拖得小笼也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小笼气道：「喂喂喂！可恶！」 苏螭跑到钟馗面前，挡住他，严肃道：「钟馗，看着我。」 钟馗竟然当真停下脚步，讷讷地低头看向苏螭。 苏螭说道：「不管你想去找什么，我们都会帮你，但是，你得先帮我们一个忙，交换，明白吗？」 钟馗木头一样看着她。 苏螭不管他听懂没听懂，直接推着他的肩膀让他正面朝向负屓，然后指着负屓冷冷说道：「它叫做负屓，成天无所事事，就靠着假冒神龙招摇撞骗，和它的主人一样，嘴上说着修道成仙，却尽做一些妖魔鬼怪的事，像它这样的落魄神兽，早已堕落到和凶兽无异，虽长得像龙，却是这辈子也不可能修成真龙。」 苏螭抓着钟馗的肩膀不放，口里不断说着侮辱负屓的话，小笼起先不明所以，后来便明白了，她这是要激怒负屓，引得负屓来攻击他们，再让钟馗为了自保而对付负屓。 就像那天在家里被困，钟馗也是这样保护苏螭的。 「没错！」小笼应和道：「就算是负屓，顶着个龙子的名号，却也不过是只为人驱使的兽，做出龙的样子，是真把自己当成了神龙吗？简直贻笑大方。」 前头的负屓除去自己的主人，还从未从旁人口里听到这样不客气不敬畏的话，凡人见到它，无不尊称一声神龙然后吓得屁滚尿流，哪有像这二人的，三番两次折辱于它。 第110页 最叫负屓怒气冲天的是，在它心底里，它偏偏知道，这两个傢伙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我今天就杀了你们！」负屓张开大口，狂吼出声，直冲向小笼和苏螭。 「它还会说话？」小笼震惊地搂住苏螭，用自己的背迎向负屓的狂怒，将她护在怀里。 负屓沖向她们的速度非常快，但是还有比它更快的。 树、草、藤，就连草地边上的野花，它们的速度竟然都比负屓快。 树枝和藤蔓从四面八方如闪电一般缠上负屓的身体，将它拽得直直摔下草地，而脚下的草地顷刻间宛如荆棘之海，每一片小叶都像一把尖刀，狠烈地刺进负屓的身体。 野花的花茎在负屓身上结成蛛网，越缠越紧，将它紧紧压向地面，似要生生将它缠得窒息。 不过须臾，负屓周身血如泉涌，这种千刀万剐的滋味让它痛不欲生。 「主人！主人！」负屓连声惨叫，「主人救我！」 小笼这才放开苏螭，二个人目睹了负屓的惨状后，不约而同看向身后的钟馗。 钟馗依旧呆木一样站在原地，脸上没有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唯独两只手各自抓住了小笼和苏螭的一片衣角。 小笼和苏螭相视一眼，各自牢牢握住了钟馗的手。 被压迫在地接受凌迟的负屓犹在高声痛唿，「主人！主人救我！主人救我啊！」 随着负屓的唿声越来越惨烈，苏螭注意到周围树林的月光逐渐暗淡，比起先前，似是被人拿黑纱罩住了一样。 「这是……」苏螭惊疑不定地看向小笼。 小笼还未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的暗色树林里传来哐当哐当的脚步声，这明明是人的脚步声，却异常笨拙滞重，小笼和苏螭都朝那处看去，就连钟馗也被吸引得望了过去。 在月光明暗交界处，徐徐走出一个人影。 苏螭大吃一惊。 小笼愕然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走进她们视线的是一个身穿古代将军全套甲冑的人，甲冑在月色下发散出明晃晃的金属光泽，将来人完整地包裹在内，就连眼珠子这样的位置，也被严严实实地挡住。 苏螭和小笼还未认出来人，地上垂死挣扎的负屓已经高声哀嚎道：「主人！主人快救我！」 「这是老变态？」小笼惊道：「……果然是变态啊……」 「苏螭，小笼，好久不见。」来人声音一出，正是神秘男人无疑，他缓步走到负屓身边，却并没有伸手救它，而是看向苏螭小笼身后的钟馗，笑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青龙神。」 苏螭问道：「苏虬呢？」 「他骗了我两次，你觉得我会怎样对他？」男人笑着问道。 苏螭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主人！主人救我！」负屓还在苦苦挣扎，从它身上留下来的血已经染红了整片草地。 穿着甲冑的男人终于将头转向负屓，他笑得温和，说出口的话却极为残忍，「既然真龙神已经寻得，我还留着你何用？」 负屓惊住。 男人的金属手臂扬起，空气之中似有一根细线勒住了负屓的脖子，男人手再落下，负屓那颗像极了龙头的脑袋，已经被整整齐齐切断。 无数热血从负屓被切断的脖子里喷涌而出，鲜血溅上苏螭的脸颊，苏螭伸手抹去，心里觉得噁心异常。 负屓一死，那些缠绕住它的花枝自动散开，转而蔓上男人套在金属甲冑里的双腿。 可是这些花枝不过爬上脚踝寸许，便忽然如海水退潮，纷纷落回地面。 苏螭想起钟馗被囚禁了十多年的牢房四壁也是金属所制，再看向男人一身甲冑时，愕然道：「……你……」 躲在金属甲冑后的男人轻笑道：「既然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何方神圣，自然是要造作准备。这一身铠甲并非普通金属，而是加了五行金性的特殊铠甲，就算是青龙神，五行相剋，他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我。」 就在苏螭小笼与男人成对峙之势时，一道人影从邻近的树头上纵身而下，手中一把长刀直噼男人脖子。 「赵笑烨！」小笼看清人影的模样，惊道。 赵笑烨借着高度跃下，手中砍刀铿地砍上男人的脖子，却不见男人受损，反倒自己被反弹摔落在地，握刀的两只手被震得簌簌发抖，就连刀口也直接翻卷破口，成了把残刀。 赵笑烨从地上爬起来，扔掉破刀，呸了一声，冷笑道：「果然是加了金属性的铠甲，难怪把你得意的。」 苏螭看向赵笑烨，问道：「你没事吧。」 赵笑烨沖她笑笑，说道：「我不仅没事，还给你带回了一个人。」 苏螭疑惑。 赵笑烨的视线转向边上的黑暗草丛。 苏螭一同看去。 一人高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没一会儿，一头强壮威武的百兽之王踏月而出，沖苏螭点了下头。 苏螭喜道：「苏虬！」 苏螭小笼钟馗一道，赵笑烨和苏虬分散两侧，几人成三角之势将男人包围在中间。 月色冷冽。 赵笑烨的双边袖口各自落下一把薄如蝉翼的冷刀，他冷笑道：「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魔是鬼，就算你是半仙，诛仙这件事，我们今晚也是办定了。」 第六十一章 凡人劫【一】 第111页 苏螭小时候曾在隐居的深山里遇见过一对母子熊,那母熊看苏螭年幼娇小,便把她当成训练儿子捕猎的猎物,母熊自己在前头挡着，却让儿子从后头一步步接近，伸出尖利的爪子拍向苏螭。 那一次如果不是父亲及时出现，苏螭只怕早已命丧熊腹。 父亲当时便对苏螭说过，你永远不是杀敌的料，遇事能躲就躲，躲不过了就死命跑，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苏螭此后便记住了父亲的话,从不主动接近麻烦,遇事便躲,审时度势，谨小慎微，十多年间，她当真躲过了不少麻烦，却从未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主动站到了敌人面前，她却不知道胜算为何。 赵笑烨用叶片一样的薄刀对阵金属甲冑的神秘男人，大概是觉得他的甲冑绝不可能天衣无缝，可是几番近身搏斗下来，不仅男人的甲冑没被寻出一丝缝隙，就连赵笑烨的薄刀也没有出现任何缺口。 赵笑烨的刀闪出的寒光，似乎比神秘男人的盔甲，更锐利，更寒冷。 神秘男人笑道：「原来如此，你的刀又是拜哪位高人所赐？何不请他出来见见？」 赵笑烨嗤笑道：「我家高人太多，怕你见不过来。」 神秘男人笑道：「若是得道高人，见见无妨。」 赵笑烨冷笑道：「见了又如何，不过是让你早死早超生罢了。」 说话的间隙里，赵笑烨一直与神秘男人相对而站，两相戒备，就在赵笑烨不攻反退的下一秒，勐虎苏虬勐扑而出，将男人连同那一堆金属甲冑一同扑倒在地。 金属甲冑虽然能抵御钟馗的进攻，也能抵挡赵笑烨的薄刀，但是毕竟笨重难以调动，因此一被勐虎压倒，几百公斤的重量压在背上，让他一时难以翻身。 赵笑烨趁此机会看向小笼，急道：「快！」 小笼早有准备，双目一闭，意识已经沖入男人被金属裹挟的身体，左右探寻起来。 --- 寻常人的记忆越是往前追溯，颜色越是由暗渐明，就像回到他们幼童时代，对事物非黑即白，干净简单。 可小笼这一次看到的记忆，却毫无分明的色彩，所有画面和声音搅合在一起，沉淀发霉，凝固成一团最浑浊暗沉的腐臭硬物，硬邦邦，像茅坑里沉寂百年的臭石头。 小笼这样想着，鼻子里当真嗅到了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她知道这种味道，当即皱起眉头，看向自己脚下。 果不其然，小笼双脚之下踩着的，正是堆叠在黑暗浮空中的具具腐尸，这些尸体堆叠绵延而出，就像浸泡在海水里的浮萍，起起伏伏，黑压压看不见尽头。 小笼对着这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尸海，深深皱起眉头。 尸海前方传来吧嗒吧嗒的声响，小笼朝那个方向奇怪地看了过去。 浑浊的空气与视线里，一个男人正蹲在一具尸体前，他背对着小笼，低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小笼朝他靠近，当她站在这个男人身后，男人蓦然回头，一股浓烈的尸臭沖鼻而来，小笼难以抑制地捂住鼻子，退后数步，面色发白。 已经回过头来的男人根本不是人，他的身体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以及骨头之上附着的半数肉块，就在他的手上，一颗已经被啃食了大半的人类心脏犹然砰砰跳动。 「你食人心！」小笼惊得瞪大了眼，「你这样还想成仙？你根本已经入了魔！」 「我不是魔！」男人站起身，单手捧着颗心脏走向小笼，「我只是半人半仙，等我脱去了这一半人身，我就成了仙！」 小笼掩住口鼻，步步后退。 男人逼近小笼，狰狞笑道：「我不仅吃了它们，我也要吃掉你。」 小笼强自镇定道：「不，这不过是你的一个回忆片段，和我交谈的是过去的你，根本不是此时此刻躲在盔甲后的你，因此你杀不死我，更不可能吃掉我。」 男人停下脚步，冷笑道：「竟然没有吓到你，看来你胆子不小嘛。」 小笼皱起眉头。 男人只剩下眼珠子的一边眼眶里咕噜噜滚出一条白色的虫子，那虫子落到他手掌上的人心，噗嗤一声钻进血肉做的心脏，消失不见。 没一会儿，从那颗心脏里簌簌冒出无数只白色小飞蛾，这些飞蛾钻出血肉，飞向男人面部全非的脸上，争先恐后爬进男人那只空荡荡只余眼珠子的眼眶里。 男人的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伴随他的笑声，越来越多的白色虫子钻进那颗心脏，也有越来越多的白色飞蛾飞出血肉，往男人身体聚拢。 忽然，一只白色飞蛾落在小笼手上，小笼那只手就像被烫着似的，急匆匆上下甩开。 飞蛾飞走了。 小笼只觉得自己那边眼珠子开始剧烈发痒，喉咙里酸胀酸胀像是有东西要往外吐，她再也看不下去，索性闭上眼睛。 --- 小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深夜的小树林里，她抓住旁边苏螭的手，心急火燎地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苏螭你快帮我看看！我眼睛里有没有虫子？」 不明所以的苏螭赶紧帮她查看，确认没有任何异物后，她才说道：「没有虫子。」 小笼大大松了口气，原本因为紧张而耸起的肩膀也平静地落了下来，「幸好幸好，要是被那虫子钻了，我宁可现在就挖掉一边眼睛。」 第112页 苏螭没理会她的话，而是转向树林中央，严肃道：「那傢伙……」 小笼这才想起变态到极致的老变态，忙说道：「赵笑烨！苏虬！这傢伙是个吃人心的怪物，所仰仗的一切力量来源都是那颗心！他的五脏六腑和脑子都被掏空了，全身上下只剩下心脏是存在的，所以心脏是他唯一的弱点！」 「什么？」赵笑烨怒道：「谁的心脏不是弱点？就算是弱点，也要现在打得着啊！」 小笼摸摸鼻子，心想也是。 苏螭急道：「现在怎么办？」 赵笑烨气道：「他怎么穿上这套盔甲的，我们就怎么给他脱下来！」 小笼立即摇头，劝道：「相信我！你不会想碰到他的身体的！」 树林之中，老虎苏虬将全身甲冑的男人紧紧压在地上，耳边听着这些人磨磨蹭蹭没完没了，气到仰头吼叫。 谁知它一吼，那三人集体转过头来沖它嚷道：「别吵！」 老虎苏虬呜咽低下头，干脆趴卧在了男人背上，懒懒打了个哈欠。 「苏虬……」被压制在地上的男人轻声唤老虎道：「你……」 老虎厚厚一只前掌准确无误地压到男人脑袋，将他脸上的铠甲碾到草地里，入土三分。 男人「呵」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动怒或是嘲讽，似乎笑得十分平静。 苏螭瞥见草地上老虎苏虬的所作所为，心下一时困惑。 千帆信誓旦旦说过，这个变态老男人不是他们几个人联手起来就能对付的狠角色，可是为什么现在看来，他似乎也没那么强悍。 难道是千帆高估了他的实力？ 不，苏螭直觉千帆不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那眼前这个一下子就被压趴下了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苏螭困惑地摇摇头，正要理清楚思绪，眼角余光却瞥见小笼身上的绳子松垮垮落在地上，她大惊失色，连脱口而出的喊叫都微微失声，「小笼！你的绳子掉了！」 小笼前一秒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当她明白苏螭所指时，她震惊地拉起自己腰上的绳子。 绳子另一头的钟馗，已经不见了。 「钟馗？钟馗！」小笼回身望向身后空荡荡黑漆漆的树林，喊道：「钟馗！」 苏螭明白过来，她看向地上的男人，怒道：「你是故意的！你一直故意示弱，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带走了钟馗！」她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嘿嘿嘿，嘿嘿嘿。」被压在地上的男人开始发笑，笑声越来越高昂，到最后，他的牙关开是打颤，发出小笼在记忆片段里听到过的那种咯咯声，「当然是将他送去他自己想去的地方。」 赵笑烨走过来一脚踩上男人的头盔，咬牙问道：「他去哪了？」 「他是青龙神，他想去哪便去哪。」男人阴森森笑道。 「他还不是青龙神！」赵笑烨怒不可遏，「他现在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不，他是青龙神。」男人的声音充满期待，「他马上就会变成真正的青龙神。」 赵笑烨松开脚，快步走到小笼和苏螭身前，低声说道：「我知道钟馗为什么要来这片树林。」 苏螭和小笼面面相觑。 「我刚才打探到的消息。」赵笑烨冷凝着脸，说道：「钟馗的父亲，今天早上刚刚去世，他的尸体，遵照遗嘱，就安置在囚禁钟馗的那栋别墅里。」 「你的意思是，钟馗无论如何要来这片树林，是为了见他父亲最后一面？」小笼问道。 「不要想的这么善意。他父亲能将亲生儿子囚禁十几年，如今又招来大批人马将树林重重包围。」赵笑烨语重心长道：「只怕他是到死都想着要让钟馗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手指头出了点小问题，打字不方便，所以这一更迟了。 第六十二章 凡人劫【二】 「陪葬？」小笼又惊又怒,惊的是觉得这事太荒唐,怒的是她心知肚明赵笑烨不是胡说八道,这事本来就大有可能。 苏螭盯着前头的老变态，寻思良久，忽然说道：「这是个陷阱。」 赵笑烨和小笼双双看向她。 苏螭问小笼道：「你刚才说他吃人心，是怎么回事？」 小笼迅速答道：「我看到他的过去，他虽然有心成仙，修的却全是些旁门左道的术法，尤其爱走捷径，他之所以有现在的成就,暗地里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吃了多少人,以毒攻毒，以心养心，才能走到今天。」 「也就是说，吃人心，是他积蓄力量的一种方法？」苏螭脸色凝重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吃的心越强，他吸收到的力量也越强？」 小笼点头道：「这种对他人力量的巧取豪夺，最早是从妖怪里流传出去的，类似于人类社会里的食补，吃什么补什么。」 赵笑烨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明白了苏螭的意思，他的脸色并不比苏螭好看到哪里去，他说道：「因此，老变态故意放走钟馗，而且还口口声声笃定了他会甦醒成为青龙神……他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觉醒之后青龙神的心！」 「老变态故意做的事情，只怕不止这一件。」苏螭说道：「老变态一直都在暗中跟踪我们，我们在树林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在暗处又怎么会不知道？咱们能查到钟馗的身世，老变态难道查不到？他知道我们会不留余力地保护钟馗，只怕一开始便是故意错绑了苏虬，好藉机探查到钟馗的实力，在得知了他的能力后，又想着方法要唤醒他，好夺得他的那颗心。」 第113页 赵笑烨点头道：「有道理，这个老变态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就凭这一点，他就是司马昭之心。」 「我就觉得奇怪，我们查柳家那几天，柳家老头子不还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吗？怎么今天就死了。」小笼说道：「不会是老变态为了唤醒钟馗，故意杀人父亲，设了这么一场局，把钟馗，把我们，全都套进来了？」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是把钟馗找回来。」苏螭说道：「只要钟馗还是钟馗，一切就都留有余地。」 赵笑烨和小笼连声贊同。 他们三人正在热烈讨论当前局势，那头老老实实压着甲冑男人的老虎苏虬却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如果说一开始它是轻轻松松便压制住了他的话，那么逐渐的，老虎就需要花更多的力气来压制这个男人，就像倒金字塔般，力量一层一层往男人身上倾轧，可是自己身上的能量却也跟着渐渐消耗。 不过是压着个人，老虎苏虬却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它有些迷茫地看向虎掌之下的那张金属面孔。 金属面孔五官本来凌厉萧肃，看得久了，竟忽然觉得他其实在笑。 老虎苏虬还未来得及分辨这种笑是真是假时，身下的男人屈膝爬起身，居然直接将百来斤的老虎顶落到一旁。 滚倒在边上的老虎想要站起身，手脚却不听使唤的一阵松软。 赵笑烨转过身，将小笼和苏螭挡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已经重新站起身的男人。 老虎在原地变回苏虬，他面色微微发白，软倒在地，沖他们三人喊道：「这傢伙……只要靠近这傢伙，你的体力就会被吸收消耗掉！千万不要离他太近！」 身穿坚不可摧的甲冑，别人不能杀他也就算了，现在连靠近都不行。 「这还怎么打啊？」小笼义愤填膺道：「没见过这样的，太不公平了！」 赵笑烨拦住她，说道：「老变态的目标是钟馗，咱们必须先他一步找到钟馗，小笼，你和苏螭去找钟馗，我留下来拖住他，你们快走。」 「可是……」小笼皱眉。 这样的安排让她想起上一次在别墅里苏螭受伤的场景。 苏螭却没想过这些，她拉住小笼的手，径直朝林子里走去。 她们俩一动，老变态就要追过来，赵笑烨迎难而上，手中薄刀挥舞出一层刀气四溢的屏障，生生将老变态拦截下来。 与此同时，本来跪在地上休息的苏虬也一跃而起，一鼓作气追向小笼和苏螭。 小笼回过头来。 一匹高大矫健的骏马已经奔至她们身旁。 苏螭利落跳上马背，小笼紧随其后而坐，伸手搂住了苏螭的腰。 「赵笑烨！」苏螭抓住马鬃，双腿一夹，骏马带着她们俩扬长而去，「保重！」 --- 骏马苏虬带着苏螭和小笼两个人，在暗无天日的林子里一路拔足狂奔，等奔出一长段距离后，小笼忽然问了句，「苏虬，你认得路吗？」 骏马紧急剎车，差点将小笼从马背上甩下去。 「他还真不认得路。」苏螭摸摸马脖子，举头朝四周张望。 小笼撑着马屁股跳到平地上，绑在她腰上的绳子跟着垂落在地，她有些自责地拎起那绳子，嘆道：「如果我能看紧钟馗就好了。」 苏螭在马背上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劝慰道：「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小笼揉揉头髮，振作起来，正要重新爬上马背，前方的树林里忽然传来枯枝被踩断的细微声响。 骏马拱拱小笼的脑袋，示意她赶紧上马，它会带着她们俩迅速离开此地，可小笼却摆摆手，示意它不用惊慌。 既然小笼有把握，苏螭便也摸摸骏马的脖子，让它等一等。 半人多高的灌木丛外很快便走来五个身背长枪的男人，他们操着一口强烈的异地口音，压低声交谈的时候用的似乎也不是普通话。 但奇怪的是，这群人从暗处走到明处，尽管各自谨慎，却对就站在眼前的苏螭三人视若无物。 就像没瞧见她们似的。 苏螭明白过来，这是小笼干的好事。 这五个男人在苏螭周围转来转去，苏螭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能感受到他们的惊疑。 大概他们之前明明在此处听到了人声，过来探查，却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小笼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苏螭和骏马噤声，她自己则走到五个男人里显然是带头小队长的那人身边，在他腰上对讲机的机盖上敲了敲。 男人的意识大概被小笼篡改了，他拿起对讲机，径直开始对话，「什么事？」 小笼站在他身旁，清了清喉咙，故作严肃道：「马上回别墅。」 「明白。」男人答应了一声，招手示意其余四人和他一起往回走。 小笼站在原地，沖苏螭和骏马狡黠笑道：「现在，我们只要跟着他们走，就行了。」 既然是跟着人走，变成马匹反倒行动不便，苏虬变回自己的模样，笑道：「我现在觉得，小笼虽然不是我们之中最能打的，却是最可怕的。」 「你现在才知道吗？」小笼眨眨眼，有些得意地翘起了下巴。 三个人跟着那支小队伍往前走，苏虬担心有变数，自己跑到了前头当哨兵，留下苏螭和小笼两个人一起走在队伍后头。 第114页 「千帆这傢伙，每次出事的时候都不在。」小笼忽然想起不见踪影的千帆，忍不住嘀嘀咕咕抱怨道。 苏螭这才想起千帆，也想起她特意叮嘱过，她们俩之间的谈话不要告诉小笼的事。 「小笼。」苏螭忽然开口道：「千帆说你和她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关系。」 小笼差点被自己绊倒，「什什什什么？」 苏螭瞥了她一眼，状似漫不经意地问道：「别人的名字，对千帆很重要吗？」 小笼顿时停下脚步，转头瞪大了眼，看向苏螭，「什么名字？千帆要谁的名字？」 如果说刚才的问题只是苏螭随口探探小笼，现在，小笼的反应已经告诉她，这事非同寻常。 那就不必为了说话半真半假的千帆保密了。 「她要我帮她查老变态的名字。」苏螭说道。 小笼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糟了！」 苏螭略一思考，问道：「是和千帆的诅咒有关吗？」 「你怎么知道千帆诅咒的事情？」小笼气到跳脚，「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怎么还能去帮她呢？平时见你聪明，这件事上怎么就犯煳涂了呢！」 这是小笼第一次沖苏螭发脾气。 苏螭虽然感到惊奇不适，但更多的是不满，倒不是对她侮辱自己智商的不满，而是对她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偏袒向千帆的言语的不满。 小笼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草地上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要阻止她才行！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打算什么时候下手啊！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苏螭冷眼看着小笼急躁，一语不发。 小笼转悠了半天，这才想起旁边的苏螭，如获救星，忙扑过去抱住苏螭，着急道：「苏螭，快帮我想想办法！」 苏螭却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不要。」 小笼当场石化，两秒钟之后才想起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登时如临大敌，「……苏……苏螭……」 苏螭甩开她的手，大步朝前走去，身体举动上虽然明确表示不想搭理小笼，但脑子里已经飞快思考起千帆的问题。 第六十三章 凡人劫【三】 「苏螭！我真的不是故意凶你的！」小笼紧紧跟在苏螭身后,一路可怜兮兮解释道：「千帆那种老油条肯定又只跟你说了一半真话,剩下一半不是假话就是玩笑话,所以你才被她骗了，你也是被蒙在鼓里，才会帮她的嘛……哎呀……哎呀……你就回一下头嘛，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螭头也不回，冷冷说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千帆生来就是咒术师，她能诅咒害人，要杀人也是易如反掌,但是所有的诅咒都必须依託于受诅咒那人的名字。」小笼说道：「小名、外号、改名都不行,要的是真正的,具有力量的那个名字，一般来说，就是他出生后第一次被真正认可的名字。」 「这些我都猜到了。」苏螭脚下越走越快，不耐烦道：「你还是没说出重点。」 「哎呀呀，重点就是，她虽然能害人杀人，但是这种咒术一旦生效，咒术本身会反噬施加咒术的那个咒术师，咒术的反噬虽然是积累的，但是后果惨烈，许许多多的咒术师最后都死在自己的反噬上。」小笼说道：「我妈妈告诉过我，正常的咒术师，一旦开始施咒，基本挨不过五六次的反噬，原本健康强壮的身体，在十年之内就会被拖垮，最后衰竭而死。」 苏螭蓦地停住脚步。 小笼一头撞上苏螭，将她撞得朝前踉跄了一步。 「苏螭？」小笼小心翼翼唤道。 苏螭回过头来，皱眉问道：「也就是说，千帆的咒术，类似于自杀性进攻？是没有回头路的？我替她找到名字，并不是在帮她，反而是害了她？」 小笼点点头，又摇摇头，无奈道：「反噬的严重性视咒术而定，千帆一心要杀老变态的话，这反噬，恐怕不会弱。」 「她下咒需要什么仪式吗？」苏螭问道。 小笼耷拉下肩膀，答道：「所有的咒都需要施咒的媒介，有些人用蛊虫，有些人用头髮，他们咒术师，只需要语言，也就是说，只要开口，念出来就行了。」 苏螭陷入沉思。 小笼努力说道：「但是没关系，只要千帆还没下咒，我们就有机会阻止她！」 「只需要一个准确的名字就能下咒，这么简单易行，要想阻止她，必须找准时机了。」苏螭严肃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解决的问题，除了找到钟馗，阻止老变态，又多了一样，堵住千帆的嘴。」 小笼抓乱自己的头髮，气道：「明明一个问题都还没有解决，问题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好烦吶！」 一直跟着那群男人的苏虬回过头来，唤道：「你们俩聊完了没有，提醒你们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苏螭和小笼快步上前，和苏虬并肩而战。 就在他们身前草丛外，就是几天前差点要走了苏螭一条命的山谷别墅。 只不过不论是山谷还是别墅，都与他们先前所见大不相同。 花园里原先繁盛茂密的草木和绿树都被连根挖走，就连以别墅为中心百来米外一圈的山谷草地，都像是被人喷了强效除草剂，寸草不生。 空气里瀰漫着浓浓的化学药品的味道，小笼捂住了鼻子，骂道：「柳家人怎么不把自己名字里的柳也全都砍断算了。」 第115页 苏螭看向周围，问道：「有钟馗的消息吗？」 小笼捂住鼻子闭上眼，皱眉。 过了会儿，小笼睁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咩有，这里头的人都咩有看到他，他应该还咩有出现。」 苏螭说道：「好好说话。」 小笼紧捂着鼻子摇摇头，「咩，臭。」 苏螭又问道：「那你能找到钟馗现在在哪吗？」 小笼见鬼似的摇头，「在树林里找青龙神，咩行，找不到。」 苏螭继续说道：「那你找找千帆，看她进树林了没有。」 小笼也继续摇头，「她跟我爸爸学过怎么屏蔽我。」 苏螭斜睨她一眼，大有要你何用的蔑视。 小笼被伤到了心，一头扎进苏虬怀里嘤嘤嘤哭泣。 苏虬刚要安慰她，却发现小笼神不住鬼不觉挫了他的两小股衣服塞鼻子，登时气得飞起一脚，踹在了小笼的屁股上。 这三个人都忘记了，他们就站在山谷的斜坡之上。 于是小笼便咕噜噜滚下斜坡，滚进了山谷下的草堆里。 「呸呸！呸！」小笼从草堆里钻出来，往外不停吐着草屑和尘土，她扭扭脖子，正要检查脖子有没有被摔断，一回头，却被身后草丛里亮晶晶的两只眼睛吓地险些惊叫出声。 憋了又憋，小笼这才站起身，一字一顿，小声骂道：「我、的、妈、呀！」 斜坡之下的草地显然还未落入柳家人的魔爪，此外，因为是斜坡，坡上垂下许许多多藤蔓和根须，将底下的空间遮掩成天然浅洞，人在深夜隐藏其中，如果不是像小笼这样近距离，极其不容易被发现。 苏虬和苏螭借着月色掩映，快速滑下山坡来寻找小笼。 「你没事吧？」苏虬跑过来，紧张地问道。 小笼二话没说，掰过苏虬的身体，让他和黑暗里的那两只星星眼正面对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妈呀！」苏虬吓得跳起。 小笼顿时心满意足。 苏螭站在后头，惊问道：「是谁？」 苏虬骇然道：「看上去像是一具弃尸。」 「什么弃尸！」小笼哭笑不得，将所有的野草和藤蔓拨到一边，让躲在里头的人大白于月光之下，「就是钟馗这熊孩子！」 钟馗跟块木头似的伫立在草堆后，他的眼睁得大大的，一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别墅，不管是小笼打闹，还是她挪动植物的时候，他的双眼也一直一眨不眨，神情无与伦比的专注，难怪苏虬惊骇之下把他误认为是尸体。 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笼拉住钟馗的手，就要将他拉出来，他手臂一抬，小笼才惊愕地发现，无数植物的根须都已经扎进了他的全部背面，小笼的手一碰，那些细小瘦弱的植物根须便悄悄退开，缩回山壁土层里。 「怎么回事？」苏虬也看到了这一幕，愕然问道。 「看上去他被缠住了……」小笼答道：「可是又不像，植物怎么会伤害他？」 「不是伤害，应该是保护。」苏螭说道：「钟馗是面向别墅的，他想去的地方在那里，可是这些残存下来的植物不希望他去，它们知道那里有危险，它们在保护钟馗。」 「不管是什么样的危险，这次可不能再把你弄丢了。」小笼将自己腰上的绳子重新繫到钟馗手上，为了以防万一，这次她打了个死结。 「柳家人把钟馗当成了诞生在自己家族里的怪物，因此将他囚禁在此十多年，如今钟馗逃走，他们的老父亲又死了，柳家人大概再不会留情面，势必要除魔卫道了。」苏螭转向苏虬，轻声吩咐道：「苏虬，你潜进去看看它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最重要的是，看看他们要杀钟馗的那些东西，能不能为我们所用。」 苏虬点点头。 小笼似有所悟，讶异道：「你是要……」 苏螭点头应道：「老变态能藉机行事，我们也能借刀杀人，只要赶在千帆下咒之前除去老变态，千帆就不会有事，一石三鸟，咱们尽力而为。」 === 苏虬去前头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 「看清楚了，他们不知道从哪弄来个全是符咒的炉鼎，还请来一帮神叨叨的臭道士，听上去，就等着抓到钟馗把他扔进火里，直接烧死。」苏虬说道。 小笼咋舌道：「怎么真有这样狠毒的人，钟馗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亲人啊！真以为他是孙悟空丢进炼丹炉六六三十六天也能活着出来啊！」 「……」苏虬默默说道：「是七七四十九天。」 「对他们而言，这个人小时候是杀母仇人，长大后是怪胎妖魔，囚禁了他十几年对他们而言说不定已经是仁慈的表现。」苏螭冷笑道：「愚昧无知的人类，凡是与自己不同的，都是异类，凡是自己不了解的，便拿妖魔鬼怪来以偏概全，古今中外，哪个不是如此？这些人会做出这种事，我一点也不奇怪。」 这种冷嘲热讽从素来淡漠的苏螭口中说出来，小笼却不觉得惊奇。 不管是她，还是苏虬，都不觉得奇怪。 就好像苏螭说的这些事，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三人若不是本身便出自异类家庭，前程未必会比钟馗好上多少。 都是异类，或者说，异二代。 「我们不也是人吗？」小笼嘆气道：「不也是有父有母，有家庭，有朋友，以后还会有伴侣吗？说到底，我们也是人，就算不是完全的人，也还是有人的血统。」 第116页 「所以，钟馗遇到的不是妖魔鬼怪的劫数，他和我们一样，只是遇到了身而为人的劫难。」苏虬拍拍小笼的肩膀，说道。 苏螭深吸一口气，她的嗅觉系统已经适应了满山谷逸散的农药味道，她看向黑暗中独自散发光芒的别墅，前所未有的坚定道：「来吧，现在就等老变态和赵笑烨了。」 第六十四章 凡人劫【四】 苏螭她们在山坡下等了许久,等到天似乎都要亮了,不管是老变态,还是赵笑烨，他们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再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小笼对苏螭说道：「敌不动我不动，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不如我们先发制人，先去把里头的炉鼎抢过来。」 苏虬等得不耐烦了，也同意小笼的话。 苏螭看向对别墅一脸嚮往的钟馗，又看了眼天色，最后勉勉强强说道：「上回进这别墅，赵笑烨和千帆在底楼其实也受到不少植物的牵制,因此才上去得晚,钟馗现在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我不确定让他回到这栋别墅，究竟会发生什么。」 小笼搂搂她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再过不久就是中秋，咱们之中，谁也不会缺席中秋晚会的。」 「……中秋晚会？」苏虬惊讶道：「你是要一群人围着看中秋晚会？」 「对啊，就像春节联欢晚会一样啊。」小笼理所当然道。 苏虬不再说话，而是低头寻思中秋那天得买多少瓜子放在家里才够她们嗑的。 苏螭悄声道：「去吧。」 苏虬抬起头，迷茫道：「去哪？」 小笼狠扇了下苏虬的后脑勺，哭笑不得道：「你是婴儿吗？注意力一分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是说你其实是金鱼，记忆只有七秒？」 「金鱼记忆只有七秒那个是谣言。」苏虬反驳道。 「……你们非要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吗？」苏螭冷冷问道。 无人应话，大家都闭紧了嘴。 钟馗脚下迈步，自顾自地朝别墅走去，小笼赶紧拎住绳子，牵着他往山谷边沿的暗影里走。 苏虬摸着脑袋懵懵跟上，苏螭落在最后。 灯火通明的别墅外头站岗了不少虎背熊腰的男人，因为方圆百米内的植物都被剷除干净，光秃秃的地面上出现任何移动物体都显得异常突兀，小笼没有办法一下子控制所有人，便只能由苏虬出马，先是变成蝙蝠飞到别墅壁灯下，一爪子扯掉监控探头上的电线，再变成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人群后头，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苏虬的速度非常快，拳头又强悍有力，只需他一人出马，别墅东北角的警戒就被破除了。 小笼牵着钟馗，就像牵着头大型犬夜间散步，施施然走到别墅的围墙下，笑道：「如入无人之境。」 「那也只是暂时的。」苏螭泼她冷水。 四个人翻墙进入别墅内院，依然由苏虬开路，小笼负责处理那些苏虬铁拳下的漏网之鱼。 柳家找的打手虽然都是亡命之徒，但显然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队伍，苏虬破坏了监控探头，小笼又帮忙掩盖了所有声响，这让他们一行人直到逼近别墅墙角，依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 但是好景不长，监控室里的人大概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从大门里唿啦啦涌出二十多个人，拿着大砍刀全都向小笼她们冲来。 苏虬提着口气将苏螭和钟馗扔进一楼最近的窗户，一等小笼跟上，他自己也翻进窗内，紧紧关上窗户。 外头的一群人，又咋咋唿唿地往回跑，显然计划着要从室内瓮中抓鳖了。 她们翻进来的位置是别墅厨房，钟馗一进别墅就不顾一切地要往前走，小笼拉都拉不住，苏螭索性让钟馗带路，看看他究竟要去哪里。 钟馗神情僵硬地快步穿过走廊，他越走越快，到后来，已经是用跑的速度拽着小笼没命似的往前沖。 苏虬和苏螭紧紧跟着他们俩。 奇怪的是，原来那些围堵的打手竟然一个也没冲出来，大家像是集体消失了。 亦或是躲起来了？ 苏螭隐隐觉得不安，却也无暇停下来拦住钟馗。 钟馗跑过了整条环形走廊，最后穿过一扇开启的大门，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大厅。 这个大厅除去四面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随风而动的黄色咒符外，看上去与普通的厅子毫无异常。 可能是为了做法式，这个客厅里的所有家具物品全都被清空了，这也让大厅看上去更加空荡沉静。 「奇怪，这里应该就是放置炉鼎的地方。」苏虬纳闷道：「那么大的炉鼎，还能移动走？」 苏螭听了他的话，转向小笼叮嘱道：「小笼，拉住钟……」 小笼使劲浑身力气拉紧绳子，整个人却还是被钟馗扯得在地砖上滑了起来，「我拉不住他啊……」 钟馗身体前倾，脚步朝前，神情坚定执着地往前迈步。 小笼拉不住他，苏虬便跑过来帮忙。 可是加上苏虬的蛮劲，他们俩竟然还是拉不住钟馗。 钟馗被绑着的手腕已经勒出了血痕，但他丝毫没有放弃前进。 苏螭眼睁睁看着苏虬和小笼在地砖上滑行数米，他们百般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 「……」苏螭忽然很想知道，支撑着钟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117页 钟馗最终走到了客厅中央，他蹲□，被绑住的双手撑开到最大，十指咔哒咔哒往地砖上抠动，嘴里嘟嘟哝哝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 突然，大厅四壁上的几扇窗户咚得落下铁板，苏螭身后唯一的房门也被重新关严锁死，苏螭转身在那门上摸了摸，发现就连这门，也是金属所造。 看来这真是一个牢不可破的铁瓮。 禁闭的大厅随之响起齿轮转动的嘈杂声音，就在钟馗努力抓抠的地方，地砖蓦地往下凹塌半米，带着钟馗陷出一个光滑平整大概四五平方米的方形坑洞。 小笼和苏虬连忙奔到洞口边沿，伸手要将钟馗拉上来。 可是就在这时，坑底下的地砖又哐哐哐朝侧边移动，缩进墙里去了。 苏螭也走到坑边，低头往里瞧。 地砖朝左右两边移开后，地底下露出一面光可鑑人的厚玻璃板，就在玻璃内侧，竟然并肩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是个刚死不久的老男人，另外一具却已经化成白骨，但是从她身上穿的衣服来看，那应该是个女人。 「不会吧……」小笼惊嘆道：「这难道是个棺材？」 「看来这两个人，」苏螭说道：「就是钟馗的父母了。」 看来这不仅仅是个棺材，还是柳家父母的坟冢。 钟馗见到玻璃底下的两具尸体，本来稍有抑制的狂躁愈演愈烈，他将拳头对准玻璃，一拳接着一拳砸向其上，瞧那发狠的劲头，誓要将玻璃砸碎一般。 血很快便从钟馗的手上渗了出来，沾上血迹的玻璃也渐渐显现出裂缝。 砰，砰，砰。 谁也不知道钟馗有没有痛觉，就像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玻璃上的裂缝越来越多，很快，哗得一声脆响，玻璃裂掉了。 钟馗没有就此罢手，他赤手把裂掉的玻璃一块一块拔了出来，扔出坑洞，等到玻璃棺材的表层几乎被掏空，他才停下鲜血淋漓的双手，自己站到了棺材柔软的被褥上。 血顺着钟馗的手指滴落在两具尸体中央的褥子上，晕染出深沉的血圈。 「……钟馗……」小笼犹豫问道：「……你想做什么？」 钟馗浑然未觉，他只是走到尸体中央，并着手，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他躺得分外谨慎，生怕压到了左右任何一具尸体，空间有限，他只能侧着身体面向紧闭着眼的老男人，却时不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骷髅。 「钟馗……」苏虬轻声唤他的名字。 钟馗忽的抬起头，沖他们咧嘴一笑。 难怪贵为神祗传人，钟馗却会被囚禁在凡人别墅里长达十几年，他根本不是不想逃，而是不愿意逃。 别墅院子里生长蔓延的植物也不仅仅为了保护钟馗，还是为了保护这栋别墅，因此才攻击过贸然闯入的赵笑烨和千帆。 十几年前，柳家人拿因钟馗而死的母亲尸首困住了钟馗，十几年后，他们又用父亲的尸首引得钟馗自投罗网。 这一切因钟馗的神性而起，却也因为钟馗的人性而终。 至高无上的神和渺小平凡的人。 外头有个本来平凡的人，却妄想成为仙神。 这里有个生来奇蹟的神，却渴望成为凡人。 就在苏螭以为时间会静止在钟馗微笑的一剎那，大厅里再次传来齿轮滚动的剧烈声响。 这一次，声响离他们更近了。 以棺材为中心，坑洞周围的地砖悉数移动，几面铜壁从地下升展而出，不过数秒，这些铜壁已经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炉鼎。 被关在黑暗炉鼎里的苏虬勐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道：「我就说有炉鼎的嘛！」 「诶？」小笼惊叫。 苏螭转向四壁，摸索着有没有开关让他们出去。 叮，鼎顶上忽然打开一个小孔，一束微光照了进来。 小笼跳下坑洞，抓住钟馗的手一边将他往外拖，一边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他们拿你父母的尸首来抓你，等到炉鼎一开，别说你，你父母也得化为灰烬！你还不赶紧振作起来！」 炉鼎之内又有齿轮声起。 「啊啊啊啊！」小笼捂住耳朵怒吼，「我最讨厌这声音了！我可不想被烧死在这闷葫芦里！」 炉鼎之上传来一声嗤笑。 鼎内三人一起仰头。 就在传来微光的小孔外，一张很是熟悉的笑脸露了出来。 「千帆！」小笼惊喜。 小孔外的脸，正是失踪许久的女青年千帆。 「傻子们，见过想死的，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积极送死的。」千帆笑道。 苏虬急道：「快把我们弄出去！」 千帆亮出一把薄刀，笑道：「别急，虽然这刀削铁如泥，但是要切开这么厚的金属炉鼎，也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苏螭眯着眼认出了那把刀，问道：「你见到赵笑烨了？」 「见到了啊。」千帆笑道：「他就在外头和老变态斗着呢，一个不尊老，一个不爱幼，斗得你死我活，暂且由他们去，等姐姐我救了你们，再去收拾他们。」 小笼一听这话，勃然大怒，「千帆！你敢下咒试试！」 千帆瞥了眼底下的苏螭，笑道：「就猜到你要泄密。」 苏螭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千帆拿赵笑烨的刀，一点也不心疼地割在炉壁上，刀口发出嘎啦嘎啦的刺耳声响，揪着底下三人的心，生怕她一个不及时，炉内大火一起，他们三人就得灰飞烟灭。 第118页 嘎啦嘎啦。 「千帆姐姐你就不能切快点吗？」小笼急道。 千帆骂道：「你往那里头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是炉鼎不是豆腐？」 苏虬也着急，「姐姐你别浪费力气骂她了，你加把劲！」 说话间，炉鼎之外响起墙壁轰塌的巨响，千帆回头瞥了一眼，皱眉道：「不好，墙壁被炸开了，柳家人来了。喂，苏虬。」 苏虬高高仰起头，「啊？」 「接着。」千帆将寒光闪闪的薄刀扔进炉鼎，留下一句「自己切」，便不见人影了。 苏虬接住了刀，深感交友不慎。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我很喜欢=。= 第六十五章 凡人劫【五】 苏虬变成一只猴子,吊在小孔上继续千帆的切割事业,切切切,割割割，不亦辛苦乎。 炉鼎底下，小笼百无聊赖地坐在坑沿，开始对钟馗进行人生劝说，「吶，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嘛。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做人呢,最要紧的就是开心。你肚子饿不饿,其实我饿了。」 「……」苏螭在口袋里摸了摸,竟然当真摸出一块微微融化的巧克力，递给小笼。 小笼很是诧异，但她马上就笑了，「何以解忧，唯有苏螭。」 苏螭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吃甜食的自己口袋里却多了块巧克力，但她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只是坐到小笼身边，同她一起看向坑洞底下老老实实躺在父母中间的钟馗。 「他看上去很满足。」炉鼎里光线不足，坑洞底下更是看不清钟馗的脸，小笼却这样说道：「他这辈子应该都没有享受过父母的怀抱，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了，难怪他看上去这么开心，这么幸福。」 「他是开心，但他父亲未必高兴。」苏螭说道：「她母亲也未必情愿枉死，开不开心，死去的人是没办法告诉你的。」 小笼看向苏螭，咋舌道：「你的心情怎么变来变去的。」 苏螭冷笑道：「因为我是女孩子啊。」 小笼抖落两臂鸡皮疙瘩，看向炉鼎上挂着的猴子苏虬，问道：「你说我们这次能化险为夷吗？」 「先前是谁说要过中秋的？」苏螭侧耳朝鼎外听了听，说道：「全是打打杀杀的声音。」 小笼笑道：「我们这儿倒是平静。」 咚，她话音刚落，一小块厚重的铁块从炉顶落到她身后，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苏虬，就算我侥倖没被烧死，也不希望被你砸死。」小笼抬头说道。 猴子苏虬挂在炉壁上让开了身，沖她们俩手舞足蹈地摆了半天手势，最后一熘烟不见了。 「他去哪了？」小笼霍然站起身，奇道：「他出去了？」 话一出口，她就明白了。 只要不是密不透风的地方，又哪里困得住苏虬呢。 苏螭抬头看向那处手掌大的缺口，说道：「效率太慢了，他大概是去找开启炉鼎的机关了。」 小笼点点头，忽的笑道：「这儿只剩我们俩了。」 「其实你变成狐狸，挤一挤，说不定也能从那个洞里出去。」苏螭漠然道：「这里不安全，火随时会烧起来，能出去的还是先出去吧，至少，我们要先把损失降到最低。」 小笼摇头道：「我出不去的，那洞口太小。」 苏螭看向她，「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笼依旧摇头，「不用试也知道。」 苏螭皱眉。 小笼苦笑道：「苏螭，你说死人没办法把心情传达出去，那活人呢？活人就能明明白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吗？」 苏螭低下头，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活人，也不是什么都能说的。」 小笼坐回苏螭身边，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逼得她转头直视自己，「苏螭，这火随时都能烧起来，我总不能等变成了鬼再去后悔自己曾经煳煳涂涂做过人。我以前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找你，现在我明白了，你明白吗？」 「……你明白什么了？」苏螭想要转过脸，却被小笼牢牢实实地控住了脑袋，她有些不满，说道：「你放手。」 「不放。」小笼固执道：「不管离得多远，钟馗拼尽全力也要回到这里，老变态就是看准了这点，才反而把我们所有人都引过来，他凭的不过是钟馗的执念。我也有执念，我的执念就是找到你。」 苏螭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就算小时候救过我，想见我一面，那也已经足够……」 「不够！」小笼打断她，说道：「我是九尾狐狸和半狼妖的孩子，在我小时候，我一会儿是狐狸，一会儿是狼妖，一会儿又是普通的人类小孩，我叫做小笼，是因为我所有努力的目标，都是为了把身体里另一个真实存在的自己囚禁起来，可是，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的父母越强大，我就越弱小。」 苏螭无奈道：「可是，这又和非要见我有什么关系呢？」 小笼气道：「因为从我遇见还未出世的你时，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你们是双胞胎，一起在你母亲的肚子里成长，可是苏虬比你强上太多，他继承了你们父母的所有优点，而你却只是个孱弱的，连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的小女孩。」 苏螭怔住。 小笼长嘆一声，松开了钳住苏螭脑袋的手，黯然道：「没错，我把你当成了另一个自己，因此我尽力救你，也想过要把你永远带在身边，幸好后来你父亲找回了你，我才没有铸下大错，要不然，你一个小婴儿被我抱走，大概真的活不过两天——我随时都会杀了你。」 第119页 苏螭深吸一口气，说道：「所以你现在来找我……」 「找你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如以前羸弱，有没有被人欺负。」小笼在手上来回把玩着那块巧克力，苦笑道：「我想看看和我一样的小女孩，是不是可以过得比我好。」 「结果呢？」苏螭问道：「你对我的生活，满意吗？」 小笼笑道：「何止是满意，简直是羡慕。」 苏螭双臂撑在身后，仰头看向炉顶，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便瞥了眼巧克力，说道：「吃了吧，说不定是最后一顿了。」 小笼失笑，果真听话地撕开包装，折掉一半塞进嘴里。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你的心愿，到现在，你已经变成了我的梦想。」小笼嚼着巧克力，黏黏煳煳地说道。 苏螭拿过那剩下一半，也扔进嘴里，「梦想吗？呜，果然化了。」 「苏螭，是你告诉我，这里不强大起来，我永远也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自己。」小笼指指自己的心，笑道：「我觉得那样和我说话的你，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苏螭点点头，「是吗，也就是说，哪天我不再强大，我也崩溃了，你就不会喜……呆在我身边了？」 小笼摇摇头，狡黠笑道：「到那个时候，我可不会像你一样说一堆道理，我只会告诉你，崩溃就崩溃吧，懦弱就懦弱吧，没关系，我会坚强，我也会强大，我依然会保护你，我依然喜欢你。」 苏螭别过头，嗤笑道：「哼。」 小笼盯着她，笑着重复了一遍，「我依然喜欢你，苏螭。」 「……千帆喜欢你，苏虬喜欢你，赵笑烨也喜欢你，整条商业街的人都喜欢你，」苏螭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也喜欢你。」 昏暗的炉鼎之内忽然传来咯嗒咯嗒的声响，紧接着，在苏螭和小笼的正对面，一扇不足一米高的方形小门启动开来，明亮的光线忽然照进炉内，刺得苏螭和小笼一起闭上了眼。 千帆正俯身站在门口，沖她们俩招手说道：「快点出来！点火系统被启动了，十分钟之内就会着火。」 小笼立即跳下坑洞，站在玻璃残骸上拉钟馗的手，「钟馗！起来，我们得出去了！」 钟馗跟死尸似的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 苏螭从小门里探出脑袋，瞧见宽阔的大厅里已经血流成河，不远处被炸开的石墙上，苏虬和赵笑烨双双缠住老变态，老变态一边对付他们俩，一边分神不住地往炉鼎这边看。 苏螭不过稍一思索，便忽然伸手掐住千帆的手腕，嘴里着急唤道：「小笼！千帆要下咒了！快来阻止她！」 小笼一听千帆要自残，毫不犹豫爬出洞坑，爬出小门，一拳揍向千帆，怒道：「我先把你下巴打脱位了看你还能不能下咒！」 千帆猝不及防挨揍，简直莫名其妙，可她只要一开口试图解释，小笼就不假思索地朝她狠扑过来，大有与其让你被咒术害死不如我先打死你的架势。 苏螭一见小笼脱离了炉鼎，自己则爬回坑内，拉住钟馗的手，唤道：「钟馗，你到底走不走？」 钟馗毫无反应。 时间愈发紧迫，苏螭再顾不上其他，哑着嗓子奋力喊道：「钟馗觉醒了！天啊！」 她的声音透过沉闷的炉鼎传散开来，反应最快的便是塌墙上一直留意炉鼎的老变态。 大厅里还站着的众人都未回过神，一道亮闪闪的身影如御风而行，径直穿过小门，冲进了炉鼎内。 老变态要的是青龙神的心，不是被烧为灰烬的凡人之心，因此他比谁都着急，比谁都放得下。 老变态一进炉鼎，将钟馗从棺材里掐着脖子提起来，便知道上当受骗，他一手甩开钟馗，问苏螭道：「你不怕死？」 苏螭抱住钟馗，冷笑道：「我当然怕死，更何况是和你一起死。」 老变态低头瞥了眼棺材里的两具尸体，轻蔑一哼，穿着甲冑的脚一掌踩向白森森的头骨，将其碾得粉碎。 本来还瘫坐在地上的钟馗像是被扎了屁股的老虎，立即蹦起，一拳挥向老变态。 炉鼎之外，小笼急着要钻回来，却被千帆一把压住，她趴在地上，奋力将手伸进小门内，喊道：「苏螭！你快出来！」 苏螭没有回应，被遗弃在炉鼎角落里的薄刀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钟馗久卧多年，拳头的力量堪比棉花，只一下，手腕便被老变态捏在了手里。 「妹妹！」苏虬在鼎外嘶声大喊。 苏螭知道，这是时间将近，她冲上前，直接抓住钟馗的一只手，将他往外拽，钟馗也在挣扎，可是他们俩都敌不过身穿甲冑的老变态。 苏螭已经瞧见老变态身后炉壁上的点点火星了，她再顾不上其他，手一挥，寒光闪耀，钟馗被擒住的手臂从腕处齐断，他惨叫一声，落了自由的身体已经被苏螭抓着往小门处扑去。 几乎同一时间，大火在炉鼎内爆发出来，火焰沖天。 小门外惊心动魄等着的小笼一把抓住苏螭，将她拉了出来。 苏螭的手紧紧抓着钟馗，钟馗落在后头，半个身体被火烧到，在地上翻滚着哀嚎。 千帆迅速关闭炉门，赵笑烨和苏虬脱下衣服帮钟馗灭火，大厅里乱成一团。 炉鼎之内爆发出老变态的惨叫声，悽厉如厉鬼。 第120页 苏螭从地上爬起来，耳边听着老变态和钟馗的惨叫声，身体一剎那冷到发抖。 一个人从背后将她抱住，久久不放。 苏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第六十六章 小别离【一】 钟馗的右手在齐腕处,被苏螭斩断了,不仅如此,因为火势太大，钟馗的半边身体被严重烧伤，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 因为涉及到暴力伤害，医院通知了警察，赵笑烨无奈，只能担负起一切责任，被带进了警察局。 就在苏螭编造了一堆藉口打算让店长去警察局拯救赵笑烨时，赵笑烨却又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医院里。 「你怎么办到的？」苏螭惊奇道：「你才进去了不到半天。」 赵笑烨说道：「我联繫了我大伯,所以我出来了。」 苏螭想了想,挑起一边眉毛,问道：「那个买买买的大伯？」 赵笑烨点头。 小笼也凑过来好奇问道：「就是给了你那对双刀的亲戚？」 赵笑烨又点头。 千帆探过脑袋，笑道：「真想见见你这位大伯。」 赵笑烨这才注意到眼前三个女人的髮型，他的手指头从三个女人头上一一指过，愕然问道：「你们的头髮是怎么回事？」 这三个女人的头髮本来各有长短，如今却是清一色的精神短髮，黑白黑凑在一起，奥利奥一样，倒像是三个长相清俊秀美的少年郎。 小笼本来就是短髮，这次也不过是剪得更短，她揪了揪额前翘起的一根白毛，笑道：「趁你被抓走的时候剪的，可爱吧。」 赵笑烨看向苏螭，已经猜到了她们集体剪髮的缘由。 苏螭无奈道：「我的头髮被烧焦了，她们说有难同担，便把自己的头髮也剪掉了。」 苏虬拿着一堆表格，跟着护士走上前，说道：「钟馗的手术结束了，已经被送到病房里……」 赵笑烨一回头见到苏虬短成刺猬的脑袋，惊道：「连你也……」 苏虬摸摸自己的头髮，笑道：「摸着挺舒服的。」 护士交代了两句便离开，剩下苏虬站在走廊上，向其余几人重申烧伤病人的探病指南。 苏螭听了半晌，黯然问道：「他的手是我砍断的，今后，他该怎样生活？」 「不仅是手，还有他的烧伤，那种大面积烧伤，很难彻底痊癒，大概也会落下终生残疾。」千帆嘆道：「他也真是命运多舛。」 小笼亲眼见到钟馗在他父母坟冢里的表现，她忧虑道：「我更担心的是他的精神状态。」 苏虬表示贊同。 赵笑烨嘆气道：「我打算带他回村子。」 「诶？」小笼虽然吃惊，但也很快明白过来，「也是，留在这里柳家人依旧不会放过他，去了你那里，人杰地灵，说不定他也能恢復过来。」 小笼说话意有所指，但是场上诸人，有的装傻，有的装聋，有的根本不明白，倒也无妨。 苏螭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赵笑烨说道：「等他醒过来，我就带他走。」 「这么快？」苏虬问道：「老变态已经死了，柳家人也是元气大伤，你何必走得这么匆忙？」 「留他在这个地方，又有什么意义呢？」赵笑烨说道：「而且，我也还没问过他的想法。」 「嘁，原来是自作主张。」小笼说道：「这种事当然要问当事人的想法啦！」 既然提到钟馗的想法，一群人便朝钟馗病房走去，苏螭慢下几步，故意和赵笑烨落在最后。 赵笑烨知道她有话要问。 「你……」苏螭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能让他復原吗？不管是手还是烧伤。」 赵笑烨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你都知道了吗？」 苏螭点点头。 赵笑烨低下头，沉默半晌，最后抬起头，对苏螭说道：「我不打算帮他。」 苏螭说不惊讶是骗人的。 赵笑烨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我已经救过他一命，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或者，他现在的模样，才是命运交到他手上的真正样貌，他该做的，是正视这一切，我也不应该帮他逃避现实。」 苏螭理解赵笑烨所说的这些，她只是……感到内疚。 --- 苏螭要回便利超市上班，小笼和千帆左右跟着她去店里避暑，见到她们三个，正在超市门口扫地洒水的店长惊得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你你们……你们集体失恋剃头了？」 小笼熬了一宿，一进到店里就趴在空调吹风口下睡觉，千帆捞走了几块饼干，便拿着贵宾卡去隔壁精品店挑选各式假髮，只留下苏螭和店长两个人，真正勤勤恳恳地整理着超市这几天的帐单和货单。 「苏螭，你把这个拿去给小笼盖上。」店长单子对到一半，忽然从仓库里拿出一条毛毯，递给苏螭道：「天气转凉了，她那样睡要生病的。」 苏螭瞥了眼吹风口下的小笼，说道：「你自己去。」 店长推推苏螭，笑道：「你去，她比较高兴。」 苏螭抿了下嘴，拎过毛毯朝小笼走去。 小笼坐在长条凳最里头的位置，苏螭刚将毛毯盖在她身上，她便睁开眼。 苏螭骂道：「要睡回家睡去。」 「我不想回家。」小笼的侧脸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压得微微有些红，「我在生气。」 第121页 苏螭问道：「生谁的气？」 小笼气道：「我的。」 「哦，那你慢慢气。」苏螭起身就要走。 小笼连忙抓住她的手，不满道：「还有你的。」 苏螭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苏螭，我觉得很丢脸。」小笼郁闷道：「我刚在炉鼎里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你，结果你就把我骗出去，自己差点被火烧死。你让我觉得，我就像一个小孩。」 「你本来就是小孩，店长说我比你大。」苏螭搬出陈年旧怨。 小笼率直道：「那是因为你显老。」 「……」苏螭冷声问道：「还能不能好好交谈了？」 小笼嘿嘿笑了两声，又耷拉下脸，嘆气道：「唉，我觉得我对不起你。」 苏螭说道：「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钟馗。」她神色黯淡，愧然道：「或许，他本可以不用受这么严重的伤。」 「胡说什么呢！」小笼勐地挺直腰杆，气愤道：「我还没找他算帐呢！如果不是他死赖着不走，你差点就被拉下水陪葬了！他自己想寻死，你好不容易救了他，怎么就成你对不起他了？明明是他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对不起苏虬，也对不起赵笑烨！」 千帆恰好从门外进来，听到小笼义愤填膺的叫嚷声，奇怪道：「怎么没有对不起我？」 「滚蛋。」小笼骂道。 千帆顶着头五彩斑斓的披肩长发，当真往门外退。 「回来！」小笼气笑了，「你那脑袋是怎么回事？」 千帆闻言，立即在柜檯前搔首弄姿一番，媚眼如丝，笑道：「美吗？」 店长端着碗玉米粒走出来，见到千帆，哈哈大笑，「□□美！」 小笼翻了个白眼，转头重新看向苏螭，却半天想不起来自己说到哪了。 苏螭瞧着她迷煳恼怒的脸，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她的短髮，「傻瓜。」 --- 钟馗住院治疗，赵笑烨和苏虬轮流照顾他，苏螭因为养伤和看店的原因，直到几天后，才有时间去医院看望他。 见到钟馗的时候，病房里没有其他人，苏螭一个人站在床前，俯身轻轻喊了声，「钟馗。」 钟馗脖子以下都松松地盖在被单里，只露出一张脸，可就是这张脸，也有一半是遮在纱布之下的。 苏螭看着钟馗右眼下的泪痣，心里一阵感伤。 钟馗眼皮微颤，很快睁开了眼，看向苏螭。 苏螭等他的眼神由迷煳转为清醒，这才开口说道：「对不起。」 钟馗缓慢地摇了摇脑袋，干燥的嘴唇抿开一条细缝，微弱道：「……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极低，若不是苏螭离得近，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会说话了？」苏螭诧异道。 钟馗定定地看向苏螭，嘴角微抬，眼神清亮。 这样的神情，全然不似苏螭记忆里的那个傻子钟馗，苏螭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该不会是被掉包了吧？ 可他明明就是钟馗啊。 钟馗似是看出了苏螭心中疑惑，想要抬起手来安抚她，但他手臂一动，薄薄的被单落下，便露出了他被包裹住的残废右手。 「你的手……」苏螭嘆道。 「……手，」钟馗弱声说道：「……在那里……」 他抬起残废的手腕，指向病房的窗外。 苏螭转头看去。 窗外，一株马山虎缠住了一截花枝，花枝之上，是一簇红色的娇艷花丛。 苏螭走上前，将玻璃窗拉开一指宽。 那嫩绿色的爬山虎立即机灵灵爬进窗台，伸着小茎，将那截不知从哪偷摘来的花枝递到苏螭面前。 苏螭伸手接过，看向病床上的钟馗。 钟馗沖她慨然一笑。 苏螭望向窗外。 住院大楼底下是绿意盎然的医院花园，再往远处，路边的行道树，小区的灌木丛，居民的盆栽绿植…… 钟馗的世界，不会局限在一只手的范围里，只要他愿意，这整个天地，都是他的。 --- 苏螭从医院回来，路过街边花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将那截花枝递到花艺老闆面前，问道：「这是什么花？」 花艺老闆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见到这花，立即笑道：「这是水绣球，又叫仙丹花。」 苏螭不以为然，「我好像在哪见过。」 花艺老闆笑道：「因为是常见的观赏性庭园花卉嘛。」 苏螭问道：「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诶？花语吗？」花艺老闆笑道：「是获得新生的意思。」 「新生吗？」苏螭若有所思，继而说道：「那给我来一束吧。」 花艺老闆笑道：「需要写贺卡吗？送给谁？」 苏螭把玩着钟馗送的那一株花，笑道：「不用，送给我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就是仙丹花，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图。 第六十七章 小别离【二】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礼物？」千帆捏着手指尖上的四瓣小花,哭笑不得道：「你不会就是路边采了别人花园里的花,回来分一分滥竽充数吧？」 「爱要不要！」苏螭伸手就要抢回千帆手上的花，却被手脚灵活的千帆避开。 「哪有送出去的礼物再要回去的道理。」千帆笑嘻嘻地将四瓣小花别到五颜六色的头顶。 第122页 苏螭郁闷道：「我本来要买一束的，结果发现我买不起。」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放在餐桌上。 「只有三十九块五毛钱……」千帆数了数，也将口袋里的东西掏空扔在桌上，「哈哈哈，我居然还有十二块！」 沙发上的苏虬蹦起来,即使掏空身上所有口袋,也找不出一毛钱。 小笼凑过来,仔仔细细搜刮全身，最后在牛仔裤破开的口袋里掏出一枚一毛钱硬币。 「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穷了？」苏虬惊疑问道。 「……我们一直都很穷。」苏螭嘆气道：「一穷二白。」 千帆嘻嘻笑道：「没事，我们有赵小爷，赵买买。」 「买买提要回去了。」小笼泼完冷水，出馊主意道：「要不然我们去偷他房契，把他房子卖了养家餬口吧。」 千帆立即举双手贊成。 苏虬犹豫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根本就是违法乱纪了好吗？」赵笑烨打开房门，拎着两大袋食物走进来，佯怒道：「你们这帮人，简直无法无天了。」 苏螭瞧见他，问道：「你怎么不在医院，钟馗呢？」 「护工会看着他。」赵笑烨问道：「你们吃晚饭了吗？」 连花都买不起的四个人齐刷刷摇头。 赵笑烨哭笑不得道：「来吧，今晚吃烧烤。」 千帆立即将先前的烤具搬上阳台，欢欣雀跃程度，不亚于自己中了百万彩券。 苏虬和苏螭拎着食材进厨房清洗，剩下赵笑烨和小笼拆了竹籤开始插香肠。 等到万事俱备，千帆搬了个马扎坐在阳台，顶着头花花绿绿的假髮，开始烤东西，小笼怕她把东西全吃光，跟在一旁边刷油边监督。 阳台的推拉门被苏虬拆掉，成了半露天的开阔小平台，他坐在餐桌边上，被赵笑烨灌了几杯酒，就有些晕头转向了。 千帆烤的食物一大半都被小笼送进餐桌，这小狐狸自己拎了块鸡腿，坐到赵笑烨身旁，笑道：「赵小爷，你这次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赵笑烨笑道：「我也不知道。」 「嘁，所以你给我们买了这些吃的，打算提前把中秋过了吗？」小笼不满道：「不算不算，没有月饼，不算中秋。」 赵笑烨居然真的从口袋里掏出块月饼，扔到小笼桌前。 小笼愕然道：「这也不算，人不齐，也不算中秋。」 赵笑烨笑而不语，抢回那块月饼，放在手里捏上头的塑胶袋。 苏螭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赵笑烨买的东西确实如他所说，新鲜美味，份量管饱。 将肚子撑得油光发亮后，辛苦了许多天的这些人各个发困，千帆和小笼勾肩搭背进了卧室，双双栽倒睡觉，苏虬更不必说，喝醉之后成了条醉犬，晕乎乎窝在门口唿唿打鼾。 苏螭收拾残局，赵笑烨跟在她身后帮忙，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轻声问道：「苏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苏螭一愣，回头不确定地看向赵笑烨，「和你回去？回你的村子？」 她以为她听错了，或者是赵笑烨说错了。 「嗯。」赵笑烨没有否定，他的神情虽有犹豫，更多的，却是一种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的觉悟，他继续说道：「小笼和我说过，你之所以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入睡，是因为你没有安全感。我想，我从小生活的那个村子，应该可以给你安全感，那里的人都很善良，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也不会让旁人从你身上拿走你不愿意给他的东西。那里很隐蔽，也很美丽……」说到后来，赵笑烨自己也有些尴尬地词穷了。 「……世外桃源，我听说了。」苏螭也有些尴尬。 赵笑烨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苏螭没有说话，赵笑烨只能追问道：「那……你想要来吗？」 苏螭嘆气，「我不去。」 这答案其实完全在赵笑烨的预估中，因此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感到失望或者难过。 但事实上，他依旧会失望，依旧会难过。 「是因为小笼吗？」赵笑烨轻声问道。 苏螭踟蹰片刻，答道：「嗯。」 「……她和你……」赵笑烨犹豫道。 「我从来不希求什么家庭与婚姻，就算是感情，也不一定非是爱情不可。」苏螭说道：「更何况，如果真的是爱情，我也会选择那个把我完全摆在第一位的人。」她瘪瘪嘴，自嘲道：「我觉得任何时候，谁将我的性命看得最重要，才能给我最直接的安全感。」 赵笑烨怔住，继而苦笑道：「你这是在怪我当时没有先救你。」 「倒也谈不上怪不怪，你救我一命，我应该五体投地以身相许才对。」苏螭顿了一下，忽然懒得兜圈子了，便直接说道：「赵笑烨，或许你未必如你自己所想的那样在乎我。青龙神能给你们族人带来巨大的帮助，我明白，但是，人在生死关头，是不会理性思考这些问题的，起码我做不到。你猜那次我自己捂着伤口等你来救我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 赵笑烨落寞地摇摇头。 苏螭瞥了眼卧室方向，无奈道：「我在想要怎么带她适应笼子外的生活。」 赵笑烨嘆出一口长长的气，「所以，你不可能和我一起离开了。」 第123页 苏螭点点头。 「……如果……」赵笑烨笑道：「如果我早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还有机会吗？」 苏螭摇摇头，忽然笑了，她的笑容看似自嘲，却有着出乎赵笑烨意料的淡淡骄傲，「要多早？再早能早过她吗？在我还未出生便盯着我了？」 于是赵笑烨也笑，彻底投降。 有些人不是不喜欢，只不过，有些时候，他们的喜欢并不特别，尤其是在他们身边尚有强劲对手时。 --- 小笼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客厅里除了正在涂指甲油的千帆外，一个人也没有，小笼一边喝水一边问她其他人去哪了。 千帆漫不经心地说赵笑烨早上去医院给钟馗办理了出院手续，这会儿大概已经回到了传说中的桃花源，至于苏虬和苏螭，送完那两个人便直接去超市工作，就自己十分仗义地回到家里等着瞌睡虫小笼甦醒。 小笼惊得差点摔碎杯子，再顾不上其他，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跑。 本来准备了一堆忿忿不平的说辞，结果一到超市，小笼就被超市门口停着的警车和围观群众吸引了注意力。 小笼扎进人群一看，发现被警察分开来的是两拨人，一边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另外一边是个染着黄髮穿条紧身牛仔裤的年轻人，年轻人身后还站着个头髮花白衣衫凌乱的老头子，中年人和年轻人指来指去正在破口对骂，警察和店长一左一右正焦头烂额地劝着。 小笼大声问店长道：「店长！怎么回事？」 店长抬起头瞥见小笼，急得连声喊她名字，却半天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小笼眼见矮小虚胖的店长就要被年轻人推倒，捋起袖子就要冲过去帮忙，人群之外，一只手及时伸进来，准确揪住小笼的衣领，将她拉出人墙。 小笼回头，见到苏螭，惊道：「有人居然欺负店长！」 苏螭警告道：「别添乱。」 小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老头老年痴呆，进店拿了东西就走，警报器响了，他孙子过来道歉，店长都不计较，那中年人却冷嘲热讽说老头假生病真行窃，年轻人和他起了冲突，店长就报警了。」苏螭冷眼旁观道：「至于其他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中年人身强力壮，年轻人热血冲动，警察拦不住他们，正闹得不可开交时，苏虬打包了午饭回来，瞧见门口的阵仗，也是被惊呆了。 苏螭接过他手里的打包盒，吩咐道：「把闹事的人都塞进警车。」 苏虬答应了一声，单枪匹马闯进人群，分分钟隔离了那两闹事群众，并把他们同时丢上车。 面对店长时，苏虬为难了，他问店长道：「店长，你跟着闹什么事呢？我还得把你一起丢进去。」 店长生气道：「我是劝架的！」 警察带着人赶紧开车离开，人群一散开，超市门口又恢復往日的平静，结果小笼却发现，那身患痴呆的老头被单独留了下来。 「……」苏螭沉默。 小笼气道：「苏虬，你落了个人！」 苏虬不解道：「人家老爷爷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他和警车上的人一起离开？」 店长嘆气道：「算了算了，让老人家进来避暑，咱们先把饭吃了再说。」 木讷讷的老头子被暂时安置在了超市靠窗的长桌上，店长将自己的饭分了一半给他，陪他一起慢慢吃。 本以为等到午后小伙子就能回来接走失散的爷爷，谁知这一等，苏螭她们便等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晨五点多，那小伙子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超市，闷声询问自己爷爷的去向。 老头子躺在店内的摺叠椅上，身上盖着薄被，睡得正香，听到孙子的声音，迷煳煳睁开眼便下了椅，转身还要帮忙叠被子。 小伙子看得出来相当疲倦消沉，但他还是沖苏螭她们鞠了个躬，并坚持要付饭钱。 苏螭看了眼他的手，忽然说道：「其实你确实是小偷，而且有前科，所以才被审问到现在，对不对。」 小伙子肩膀一沉，没有否认。 苏螭嘆气道：「我这店里，什么样的小偷没见过。但我知道，你不会带着你爷爷出来行窃，所以你走吧，老人家受了惊，需要好好安慰。」 小伙子点点头，扶着一脸迷茫惊慌的老头子往外走。 苏虬拎起薄毯，在店门口给老头子披上，说道：「我看他身体也不好，刚睡醒就走，别着凉了。」 小伙子仰起头看向苏虬，正要道谢，却忽然止了声。 小笼离得近，瞧出不对，问道：「怎么了？」 小伙子皱起眉头，疑惑道：「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第六十八章 小别离【三】 「我？」苏虬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可是我没有见过你啊。」 小伙子自己也想不明白,犹犹豫豫道：「我明明记得……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小笼摆摆手,笑道：「他就住在这附近，说不定哪天在路上偶遇过，有什么稀奇？」 小伙子摇摇头，总觉得这事不会像小笼讲得这么轻松简单，但他又实在想不起什么，便只能带着爷爷先行回家了。 苏虬看着那年轻人一步三回头地看向自己，纳闷道：「怎么就对我印象这么深刻呢？」 小笼笑嘻嘻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第124页 苏虬和苏螭不约而同将小笼的话当成耳边风。 --- 这事对苏螭他们而言完全就是个小插曲，比起赵笑烨和钟馗的离开简直不堪一提,没了赵买买,不仅没人再支付苏虬和千帆的工资,就连他们的每日三餐，都成了令人头疼的花销。 「我现在才明白，只有失去才能让人懂得珍惜，我以前太不懂事了，放着个提款机在身边居然不知道先领个百百十万的现金，等到人走了，我才明白自己身无分文的处境……」小笼唉声嘆气道：「过去的我真是太天真无邪了。」 听到这话的苏螭拿个小本子拍向小笼脑袋，懒得和她多说。 因为没了工资，苏虬和千帆正式罢工，便利超市再次恢復一店三员工两游客的状态。 夏天渐行渐远，初秋正在悄悄临近，这天深夜，苏螭和小笼像往常一样呆在店里值夜班，门外忽然走进一个年轻人，正是前几天被警察带走的年轻人。 这人虽然已经被苏螭和小笼抛在脑后多时，可如今再看到他，她们俩不约而同想起的也是同一件事。 他声称见过苏虬。 年轻人神情诡异，似是藏着什么唿之欲出的大秘密，一见到苏螭和小笼，他立即走上前，神秘兮兮说道：「我想起我在哪里见到那个大个子了！」 「哪里？」苏螭问道。 年轻人脸上难掩兴奋，他飞快地打着手势，解释道：「几年前，我偷过一家老工厂，就在他们地下仓库的墙壁上，我见过他的照片，不多，黏在墙壁上，旁边肯定还有其他东西，但我没有留意到。那个时候是晚上，我只能拿手电筒照明，但是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我也肯定，照片上的人就是他，就是这个大个子！」 「什么？」小笼奇怪道：「你怎么确定就是他？会不会认错人了？」 年轻人笃定道：「我不会认错人的，那张照片上，他的脸被红笔圈起来了，所以我才印象深刻！」 「圈起来了？」小笼看向苏螭。 苏螭皱眉，没有说话。 年轻人瞥了眼四周，压低声说道：「反正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了，信不信由你们。」 急匆匆地说完这些，年轻人转身就要走。 苏螭唤住他，「等等。」 年轻人转过头，以眼神询问。 苏螭递上纸笔，冷静说道：「把那个工厂的地址留下来。」 年轻人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行字，便转身离开超市，消失在夜色中。 小笼看着纸上的地址，问道：「你要去吗？」 苏螭答道：「还没决定。」 小笼开玩笑道：「把照片黏在墙上，还拿红笔画出人头……这是要绑票杀人吶。」 「苏虬无财无仇，谁要绑他的票，杀他的人？」苏螭斜睨小笼。 小笼严肃下来，凝重道：「你担心的是，小时候想要抓你们的那群人？」 苏螭看向门外的深夜城市，一时沉默。 --- 白天换完班，小笼和苏螭一起回到家，一进门，小笼便唤来千帆和苏虬，把昨晚遇到的事情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苏虬奇怪道：「他不过是见了我一面，就能认出我是几年前被贴在某个神秘工厂墙壁上的脸？这得多大的脸才能印象这么深刻啊？」 小笼摸着下巴，点头道：「我也觉得太巧了。」 千帆笑道：「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好人有好报。」 小笼又点了下脑袋，严肃道：「有道理。」 苏螭看向苏虬，开门见山问道：「要不要去查查？如果真的是盯上你的，说不定是同一批人。」 「说什么盯不盯的，说不定只是哪个春心荡漾的小妹妹曾经偶遇过苏虬，对他一见倾心呢？」千帆自问自答道：「哎不对，没见过暗恋还画红圈的。诶，你们说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苏虬靠进沙发，双臂环胸，严肃道：「是我父母曾经遇到过的麻烦，这事说来话长……」 「等一下！」千帆从位置上迅速跳起，冲进厨房拎了袋花生回来坐下，这才摆摆手，说道：「说吧。」 「……」苏虬说道：「关于我们一家的身世，算是被严格保密起来的国家机密。二十年前，我们父亲初来地球，和我们母亲结合成伴侣，当时，一直与他们保持联繫的机构叫做国家安全局。国家安全局是国家隐形机构，享有最高保密权限，算是专门处理不正常人类的特殊机构。」 「盯上你们的就是他们？」小笼坐到千帆身边，咔嚓掰开一粒花生，丢进嘴里，回忆道：「我没有什么印象了。」 「不是他们。我们的身世后来被泄露出去，被国外另外一组势力发现。」苏虬解释道：「就是我和妹妹刚出生时，炸掉了医院，抢走了妹妹的那些人。」 「哦哦哦！」小笼激动道：「我想起来了！」 千帆白了小笼一眼，一把捞过她桌上的花生，堆在自己面前。 苏虬又说道：「后来，我们父亲暂时离开地球，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俩避进安全局，没想到国外那些人居然夜袭安全局！为的就是趁我父亲不在抓住我们两个小的，去研究！去解剖！去搞学术创新！」苏虬说到激动处，直接踩在了椅子上，义愤填膺地挥舞着双臂。 苏螭默默坐到小笼身边，一起吃起了花生。 「号称最安全的安全局在那一晚差点被烧为灰烬！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俩一路逃往深山，在山上还被国外小团伙逮住，要不是我父亲的属下救了我们，我和妹妹现在哪里还能呆在这里……」苏虬快速瞥了眼苏螭，正义凛然道：「吃花生！」 第125页 小笼丢掉花生壳，站起身啪啪鼓掌。 苏螭面无表情跟着鼓掌。 千帆欢唿道：「太了不起了！」 苏虬回过神，从椅子上跳下来，埋怨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千帆问道：「这些年你们躲避的人，就是这些国外小团伙吗？」 苏虬点点头。 苏螭却补充道：「还有安全局，我们也不想和他们有所接触。」 千帆一面嚼着花生，一面说道：「如果那个小偷看到的照片真的是苏虬，说明在过去的某个时间内，苏虬的行踪确确实实被人掌握过，既然如此，去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也有必要。」 苏螭点点头，千帆所说，正是她所想。 苏虬说道：「那好，我去。」 千帆朝苏虬砸了粒花生，嘲笑道：「你去的话，不是自投罗网吗？」 苏虬疑惑道：「那谁去？」 千帆素指一偏，指向苏螭，莞尔笑道：「她去。」 苏虬惊道：「不行，太危险！」 千帆暗地里勐掐了下小笼的大腿，笑道：「所以，小笼也去。」 小笼被掐得差点生吞了一粒花生仁，「咳咳咳！我我我我我去！」 一切皆如千帆所愿，千帆姐姐满意地笑了。 --- 年轻人给的工厂地址虽然就在本省，到底还是隔着好几个小时的车程，苏螭给自己收拾了两套衣服，不忘叮嘱苏虬好好照顾超市。 小笼没什么好收拾的，于是从头到尾都在和人告别，和苏虬告别，和千帆告别，和店长告别，就连门口的老母鸡，她都要蹲在那儿絮絮叨叨交代一通，这才心满意足地挥手再见。 就好像她们要去的不是什么深山野林老工厂，而是黄金度假旅游胜地。 苏螭最后不耐烦了，揪住她的衣领让她在出发前最后几小时里面壁思过。 苏虬还是不放心苏螭，因此有些闷闷不乐，便也陪着小笼蹲在墙角，一起思考人生。 千帆在小笼的背包里塞进满满一袋零食，踩着包拉上拉链后，拍手得意道：「行了，够吃。」 苏螭气道：「又不是春游。」 千帆搭上苏螭的肩膀，笑道：「虽然不是春游，但甚是春游吶。」 苏螭翻了个白眼，再也不想搭理这个人。 等到接她们去车站的计程车来到楼下，小笼这才被允许拎上自己的包，离开墙角。 千帆和苏虬一路送她们俩下楼，一个开开心心满脸堆笑，一个愁愁苦苦满眼担忧，就连司机见了都忍不住打趣，这到底是送行还是送嫁呢？ 苏螭和小笼上了车，道了声再见，车子扬长而去，驶向车站。 第六十九章 小别离【四】 苏螭和小笼先坐动车再转大巴,最后辗转乡村小巴士,终于在天黑后来到了老工厂所在位置的偏僻乡镇。 工厂位于山区小溪的上游,树林掩映，沿着溪水往下约半小时的脚程就是乡镇入口的农家集市，附近有许多红红绿绿的小旅馆，苏螭和小笼各自背着个旅行包，站在劣质霓虹灯箱附近，惆怅地望向远处只显出黑暗轮廓的大山。 「太累了，那车颠得我都快吐了，实在是爬不动了。」小笼扶着灯箱,可怜地说道：「我们就算要做梁上君子,也得等到下半夜吧。」 苏螭也累,便抬头随便瞥了眼各家小旅馆招牌，指了家门面最近的店，说道：「就它吧。」 小笼立即欢欢喜喜地朝指定门店走去，见到前台登记的老阿姨，笑得连眼都瞧不见了，「老闆，我们要开房！」 正拿着智慧型手机看电视的老阿姨头也不抬，只动了动嘴皮子，「身份证。」 小笼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路边接到的不孕不育小诊所宣传卡，笑嘻嘻地递给老阿姨。 老阿姨拿过卡片，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对着小笼和苏螭的脸仔细对比，最后填了单子，将宣传卡和门钥匙一起递给小笼，毫不客气地说道：「左边上楼直走第五间。」 苏螭跟着小笼往楼上走，走到半路，她嗤笑了一声，问道：「你之前也是这样煳弄店长的吗？」 小笼摇晃着脚步去开门，等苏螭进门后，她关上房门，贼笑道：「嘘，这可是秘密。」 苏螭将背包搁下，自己去卫生间洗脸，可是还未打开水龙头，厕所墙后便传来嗯嗯啊啊的腻叫声，苏螭站在原地听了几秒，一张脸微微发红，赶紧就要往外走。 小笼却蹬掉了鞋子走进来，「我也要洗脸！」 「先出去，」苏螭连忙推着小笼往外走，「等会儿再洗。」 「为什么呀？」小笼不解道：「可是我真的很想洗脸啊。」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出去你就出去！」苏螭不管不顾地将小笼推出卫生间，然后砰地甩上了门。 「……」小笼站在门前，疑惑道：「……门里有什么？」 「没什么。」苏螭有些不自然地答道。 「……」小笼察觉到了古怪，好奇心大盛，推开苏螭就要往卫生间里闯，「肯定有什么东西！」 苏螭誓死抵抗，坚决不让里头的淫-声-秽-语传进小笼耳里。 她越是前所未有的强势，小笼越是前所未有的好奇，两个人在卫生间门口你推我挡纠缠了半天胳膊，最后苏螭下了狠心，使出杀手锏，她勐地抓住小笼的脖子，踮脚凑过去，在她脸颊靠近嘴唇的位置亲了一口。 第126页 「……」小笼傻了。 苏螭退回来，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就往房间中央的大床走去。 小笼在卫生间门口木头似的杵了半天，这才回过神，呆愣愣地走回床边坐下。 「……你同手同脚了。」斜靠在床上玩手机的苏螭说道。 「哦……」小笼正襟危坐，不知道说什么。 「趁着还有时间，你先睡会儿吧。」苏螭放下手机，若无其事地拍拍身旁的床铺，说道：「等会儿我叫你。」 小笼一路爬到苏螭身边，盖上被子躺好。 苏螭关掉顶灯，只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照明。 房间里静悄悄的，沿街的窗外还能听到小乡镇夜晚行人的谈话声。 苏螭手机里的浏览界面一页都还没有翻过去，她却装着镇定自然地模样敲敲手指。 躺在床上的小笼忽然支起身，拉下苏螭的脖子，在她惊愕的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迅速钻回被子，闷声嘟哝，「以牙还牙。」 苏螭拿食指轻碰了下自己的嘴唇，有些回不过神。 但是没有关系，小笼把自己的脸闷住了，这里也没有别人看得见她。 于是苏螭低下头，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 到了半夜三点，苏螭耳边听着街上许久再无动静，便将小笼叫醒，轻声说道：「咱们去山上看看。」 小笼似乎并没有睡着，她霍然掀开被子，整个人直接跳到床下，问苏螭道：「你猜我刚才做了什么？」 苏螭歪歪脑袋，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我睡不着，所以我把住在这附近的人的回忆扫了一遍。」小笼说道：「小溪上头的那个工厂，现在已经成了个垃圾场，因为常年无人打理，积累在里头的垃圾污染了水源，引起下游民众的怨愤，经过这两年的抗争，终于有人愿意收拾那座废工厂，吊车和挖土机两天前便已经停在了工厂外，只是还没有动工。」 苏螭点点头，说道：「我已经知道了。」 「诶？」小笼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苏螭亮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头的搜寻引擎显示出本地污染工厂即将整顿的消息。 小笼垂头丧气道：「原来我的作用和智慧型手机差不多。」 苏螭下了床，套上鞋子往外走，不忘拍拍小笼的肩膀，忍着笑安慰道：「起码搜寻引擎不能混淆视听。」 小笼一把拉住苏螭的笑，贼笑道：「搜寻引擎也查不出卫生间隔壁刚刚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事情。」 「咳！」苏螭干咳了一声，拉开门往外走。 小旅馆的前台依然坐着那个老阿姨，当小笼施施然路过前台时，回头沖她做了个鬼脸，那阿姨明明就盯着小笼，眼珠子里却什么也没看见。 「别闹了。」苏螭抓过小笼的手，拽着她大步走出旅馆。 --- 边缘乡镇的夜晚和苏螭她们居住的大城市之夜有着天壤之别，除了偶尔一两声狗吠和猫叫，苏螭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她和小笼沿着镇子上唯一一条大路笔直向前，很快便走出居民区，来到镇外的农田上。 夜幕之上月明星稀，苏螭不用开手电筒便能看清脚下的路，小笼走在她身后，一路上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感觉的出来，她心情很好。 穿过农田便能看到小溪，沿着小溪朝上游走去没多久，苏螭终于看到那座老工厂的轮廓。 「苏螭，你看那个。」工厂算是依山傍水的建筑，前头是山间小溪，后面是山地树林，此外还有大片的荒野草地，小笼要苏螭看的，也正是停在荒地上的两辆车子——吊车和挖土机。 苏螭说道：「我看见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笼指向吊车和挖土机周围，说道：「这车据说停在这儿两天了，可是你看周围一点拆房子和挖土的痕迹都没有，这两辆车难道只是摆着看样子的？」 苏螭点头道：「这里一点要动工的样子都没有，就算工具车先开过来了，也不会是徵调过来摆着好看……小笼，咱们先去看看那两辆车。」 小笼点头答应，和苏螭加快脚步，走进荒草地。 苏螭蹲在车轮边上，拿手电筒照了几下，皱眉道：「这车子停在这儿一动都没动过。」 小笼爬上驾驶室，朝里头张望了半天，说道：「车里有块吃剩的面包，生产日期是今天的。」 苏螭说道：「有人把拆工厂的车开过来，人还在，却一直没动手。」 小笼说道：「说不定这车子只是为了安抚下游居民的情绪，」她捂住鼻子，满脸嫌弃道：「毕竟这里，确实太臭了。」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苏螭说道：「有人假借拆工厂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徵用了这座工厂。」 小笼沉思片刻，问道：「那还进去吗？说不定有危险。」 「去还是得去，只是保险起见，得先换副模样。」苏螭冷笑道。 --- 工厂一楼的窗户大多已经损坏，几乎每扇窗户里都堆积着如山的垃圾，小笼选了个窗户，翻身过去后再扶着苏螭跳进来，她们俩沿着工厂走廊一路朝前走，一边谨慎地寻找着通往地下仓库的楼梯，一边拄着铁棍四处挑挑拨拨。 工厂外部已经臭气熏天，里面更是腐烂败坏得几乎能吓死人，蚊蝇嗡嗡作响，更有球鞋大的老鼠来回逃窜。 第127页 走到走廊的尽头，苏螭在一扇破损的大门后看到黑乎乎的楼梯，她朝下晃了晃手电筒，确认有路后，试探性地朝前走。 小笼跟在苏螭身后，附上她耳旁，悄悄说了句，「有人。」 苏螭问道：「能搞定吗？」 小笼胸有成足地点点头。 苏螭便继续往下走。 楼梯之下便是老工厂的地下仓库，下面的环境比起楼上，简直恍如五星级酒店大堂和乡镇旅馆的公共厕所，毕竟那些只是想找个地方处理垃圾的人不会特意下到负一楼去。 底下仓库并不大，到处也都堆满了废弃零件和工具机，苏螭打着手电筒开始往墙上搜，但是不出两秒钟，她便惊得勐后退一步，撞在小笼身上。 小笼接住她，问道：「怎么了？」 苏螭指着墙壁，凝重道：「这墙……刚刚被人重新粉刷过。」 第七十章 小别离【五】 「粉刷过的？」小笼走到墙前,难以置信地又照又摸,得出的结论显然与苏螭一致,她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骇然道：「怎么会……到底是谁？」 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着跑来一家废弃垃圾工厂的地下仓库，将墙壁全部重新粉刷一遍。 除非这墙壁后头，当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了这一地步，苏螭就算不能肯定那个年轻小偷当年看到的照片就是苏虬，也已经无法排除这件事的可疑。 「到底是什么人做的……」苏螭身处黑暗之中，自言自语道。 站在墙壁前的小笼忽然退回到苏螭身边，拉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有人下来了。」 苏螭竖起耳朵,黑暗中果然传来细微脚步声,她有些紧张地握住小笼的手。 小笼安慰道：「没事，有我呢。」 噔噔噔，脚步声已经下到楼梯最后一级，再拐个弯，前头的第一个人影伴随直射到苏螭眼里的手电筒光束，敏捷地出现在仓库小门前。 苏螭被强光照得眯起了眼，等她稍稍适应了光线，再睁开眼时，老工厂的地下仓库里霎时间涌进六个全副武装的男人。 「人呢？」有人问。 有人回答：「奇怪，我们明明监测到了动静。」 又有人嘿嘿笑，「莫非有鬼？听说这种废弃厂房里总能监测到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有人斥了他一句，「别胡说，什么怪力乱神。」 那人笑道：「诶，我来局里三年，平时见到的怪力乱神还少吗？」 「别废话，仔细搜。」有人说道。 这些男人将手电筒和枪口对准了仓库里的每个位置，却唯独没找到近在眼前的苏螭和小笼，眼看他们的包围圈越逼越近，苏螭大气也不敢喘，小笼赶紧找了个机会，带着苏螭猫腰钻过其中一人臂下，跑了出去。 她们俩沿着来时的路一阵疾走，走出厂房大门后，小笼勐吸了口气，回头望向黑漆漆的来路，问道：「他们是谁？队服上没有名牌没有号码没有徽章，却像是训练有素的国家军队……」她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睁大了眼看向苏螭。 苏螭冷着脸点点头，漠然道：「没错，他们应该是安全局的人。」 「安全局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笼惊讶道：「墙上的照片又是苏虬，怎么会这么巧？」 「不是巧合，是必然。」苏螭说道：「这二十年来，安全局的人一直没有放弃找到我们，如果安全局出现在这里，那么墙上的照片必然就是苏虬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废弃工厂说不定是安全局的一个据点，他们曾经在此秘密调查过苏虬，现在则要销毁证据，瞒天过海？」小笼惊道。 苏螭摇摇头，脸上神情也是疑惑大于愤恨，「我也不能确定。」 「既然还不能确定，那就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小笼说道：「回去再说。」 苏螭知道这事非同寻常，便跟着小笼往荒草地里跑，等穿过荒草地回到农田地里，很快就能悄悄回到乡镇，掩盖行踪。 荒草地里的草丛有半人高，更高的地方甚至可以直接淹没一个成年人，苏螭跑得飞快，小笼跟在她身后没一会儿便不见了她的踪影，急得小笼直跺脚，嘀咕道：「脚没长多长，跑得倒是挺快！」 要在荒草地里寻回苏螭对小笼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她在漫长的草丛里一路披荆斩棘，很快便重新牵住了苏螭的手。「喂，你不要跑这么……」 小笼的话未说完，四周草丛忽然被人齐刷刷压下，一圈黑乌乌的枪口对齐了草丛中央的苏螭和小笼。 苏螭迅速将手举起，慌道：「别开枪！」 小笼也立即举高手投降，支支吾吾道：「别别别别别开枪！」 又是一束手电筒强光照了过来，苏螭遮住眼，身体瑟瑟发抖。 「你们是干什么的？」有人厉声问道。 苏螭紧张道：「我我我们是捡垃圾的……」 白光在她们俩身上扫了一圈，进工厂之前，苏螭和小笼特地拿刀子磨破了身上的衣服，又在草地里滚得灰头土脸，这才捡了几口破麻袋，拄了根铁棍进工厂，怕的就是遇到意外，好歹有个说辞。 苏螭和小笼都是女孩子，身上俱是又脏又臭，两个人又瑟缩在黑暗里，神情惶恐不安，问话的人显然暂时相信了她们的解释，骂道：「大半夜到个废弃工厂捡垃圾，死了都没人给你们收尸，有脑子吗？」 第128页 小笼眉毛一皱，配着头灰扑扑沾满草屑和垃圾的头髮，都快哭了，「我们就想找点铁块出去卖钱……」 「算了算了。」问话的人说道：「你们走吧。」 围拢在一起的一圈枪桿集体收了起来，苏螭和小笼相互扶持，胆战心惊地走出包围圈，继续朝前走。 「你怎么没发现这些人？」苏螭嘀咕着问小笼。 小笼无语道：「我开启搜寻引擎找你去了，就没注意到他们。」 「嘁。」苏螭嘟哝，「人家要是不让你走，你真哭吗？」 「哭啊！」小笼低笑道：「我不仅会哭，还是撒泼耍赖呢。」 苏螭刚想损她两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漠深沉的命令，「站住！」 尽管已经走出几十米，那一声令下，这群刚刚放过了苏螭和小笼的小队伍马上像猴子似的重新包抄了过来，将她们俩再次严严实实地围堵住。 苏螭借着手电筒光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几岁的模样，与其他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队服，五官凌厉稜角分明身姿挺拔，从他徐徐走来的姿态，看得出来他在这些人中的地位非同凡响。 来人盯上苏螭的眼，意味不明道：「捡破烂的？」 苏螭没有答话，不是她不想答，而是眼前这人威慑力太强，让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来人左右扫了苏螭和小笼几眼，忽然厉声说道：「抓起来！」 小笼立即将苏螭挡在身后，双眼一瞪，正要笼络住他们的心神，背后的草丛里忽然高高跃出一头兇狠的勐兽，咬住了一名队员的肩膀，将他拽得摔倒在地。 月色下，离得很近的小笼一眼瞧见那是头花豹，她一晃眼以为是苏虬偷跟过来帮忙，可是再一细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苏虬。 是花豹的眼神太过陌生，不可能是苏虬。 不管是不是熟人，起码在它的奇袭下，包围住苏螭和小笼的圈子已经缺了口，暗夜之下光束交错，晃得人什么都看不清楚，慌乱中，苏螭拉住小笼的手，和她一起猫腰跑出包围圈，心急火燎地往外跑。 后头的小队伍似是被那头花豹拖住了脚，错乱之中，一时没有人跟上来追捕苏螭和小笼。 跑出百来米后，身后惨叫声和怒吼声不绝于耳，但是几乎没有枪声响起。 有人大喊了一声，「罗队！」 正在往前跑的苏螭就像被雷击中，勐地停住了脚步，怔怔往回望。 小笼奇怪地看向她。 先前下命令抓苏螭和小笼的那个男人怒吼道：「抓住她！不要伤害她！她是花豹！」 苏螭抓着小笼的手倏地握紧。 小笼紧张问道：「怎么了？」 苏螭急道：「小笼，帮它！帮那只花豹！别让他们抓住它！」 小笼点点头，指向荒草地连向农田的方向，说道：「你往那边跑，我会带着它去和你汇合的。」 苏螭握紧小笼的手，「小心点！」 小笼笑了笑，在苏螭身后轻推了一把，让她往前跑。 --- 苏螭一步三回头地朝前跑，跑出了荒草地后，她躲进边上农田的草垛后，焦急地等待着。 过了不知多久，小笼的声音在黑漆漆的田埂上传来，「苏螭！出来吧，没事了。」 苏螭钻出草垛，果然在小笼身边见到了那头花豹。 花豹见到苏螭，也是直勾勾地看着，眼神古怪。 苏螭有些无措地走近她们，不敢确信地问道：「……你……你是……你真的是……」 小笼的视线在苏螭和花豹间来来回回凝视，疑惑道：「你们认识？难不成它和你们一样，也是……」 苏螭点点头，看向花豹，「你……你愿不愿意变回人的模样，和我们说说话？」 小笼听了这话，也期待地看向花豹。 农田里月光不盛，只有些依稀的星光。 黯淡的夜色里，花豹忽然点了两下脑袋，当真在苏螭和小笼的注视下，变成一个瘦瘦的短髮女人，她看上去有些上了年纪，鬓角略略发白，神情萎靡，精神不振，就连腰背，都有些微微驼着。 小笼看着这个女人，惊讶道：「我好像见过你！」 苏螭哭笑不得道：「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她，但是我记得她，小时候，她不仅抱过我，还救过我们一家。」 花豹女人定定地盯着苏螭，脸上神情说不出是喜是悲。 苏螭一步步走近这个女人，最后轻轻抱住了她，喜不自胜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原来你没死……幸好你没死……幸好！」 第七十一章 花豹女【一】 「我想起来了！」小笼恍然大悟道：「我见过你！在很久很久以前！」 花豹女人听到小笼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惊奇或者喜悦,她甚至没有因此多看小笼一眼,她的视线集中在苏螭身上，却又显得空洞无物，没有任何情绪在里头。 「她看上去经歷了不少事。」小笼侧身看向花豹女人，皱眉道：「她怎么会这么瘦？」 确实就像小笼说的，花豹女人太瘦了，她露在衣服外的四肢瘦得简直只剩下薄薄一层肌肉，双眼凹陷，皮肤也是不健康的暗色——她看上去就像生了场重病,抑或曾经受过重伤,总之,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现在很不健康。 第129页 苏螭也注意到了这点，但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挽住花豹女人的手，轻声说道：「我带你回旅馆，然后带你回家。」 花豹女人木讷地点点头，紧紧抓住了苏螭的手。 --- 等她们回到旅馆，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天色昏昏沉沉地发着亮，早起的农户带着自家蔬菜水果早早占道摆起了集市，见到大路上穿着破烂的苏螭小笼，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花豹女人，大家都暗自嘀咕，猜测着这三个古里古怪的外乡人到底在干什么。 「咱们在这里太扎眼了，马上就能被认出来。」苏螭扫视了周围的环境后，下决定道：「找个地方买点吃的，我们直接离开这里。」 小笼问道：「房间里的行李都不要了？」 苏螭说道：「不过几件衣服，不要冒着被安全局逮住的风险跑回去。安全局这次带队的是那个姓罗的队长，他刚才仓促之间没认出我，但是为了花豹，他也会马上追过来，更何况，倘若被他弄明白了我的身份，我和苏虬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们必须马上走，越快越好。」 小笼点点头，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乎那些东西，既然苏螭要走，她跟着就行。 时候太早，小乡镇又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市，苏螭只能在早市上匆匆打包了几个油条葱饼，便带着花豹女人急慌慌地赶往车站。 车站里的乡镇小巴士都还没有开始运营，小笼便跑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贩卖水果的小货车旁，她不过和水果车主打了声招唿，那看上去兇巴巴的车主便恍了神，招唿着让苏螭和花豹女人上车。 小货车位置不够，苏螭拉着花豹女人迅速爬到货箱上，小笼跟着爬上来，笑道：「走吧。」 一声令下，满载着水果的小货车突突开出了马路，驶向乡镇外的开阔大道。 小笼肚子饿，一上车便拆了袋子津津有味吃起油条，等吃完了两根油条，她也看够了花豹女人，便油着手转向苏螭，小声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位阿姨……傻了。」 苏螭瞪了她一眼，但心里其实明白，小笼说的是实话。 花豹女人的状态，真的不容忽视。 小笼瘪嘴道：「别担心，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苏螭嘆了口气，问道：「你还记得苏虬说过，我妈妈带着我们兄妹里躲在安全局时，有人半夜偷袭安全局，我妈妈带着我们兄妹俩逃往深山。」 小笼点头道：「记得。」 苏螭说道：「那一晚，安全局并没有沦陷，就是因为罗队长带着他的人赶回来救援，可也是因为他的救援，安全局里搞科研的那些人才真正暴露出了他们的企图，他们想把我们兄妹俩一直留在安全局里，藉此研究我们族人的变身真相。我妈妈不能忍受这些，这才带着我和苏虬逃往山里，却又在山里遇到了偷袭的人，那个时候，就是花豹及时出现，为了救我们，她带着那些人一起滚下山崖，从此以后再没有消息。」 小笼抬头瞥了眼望向远方一动不动的花豹，嘆气道：「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一次受了重伤，才导致她现在看上去……神志不清。」 苏螭无奈。 从乡镇去往市区的大车站还有很长一段路，小笼闲得无聊，蹲在角落里剥葡萄吃，两只耳朵却高高竖起，听着苏螭和花豹女人说话。 「阿姨，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想办法联繫爸爸和妈妈？」苏螭说道：「爸爸回来后还专程去找过你，但是山崖之下什么也没找着。」 花豹女人听到苏螭与自己说话，倒是将头转向了苏螭，但还是一语未发。 日光高起，风将花豹女人脖子上的领子吹散开，苏螭注意到在她露出的蜡黄色皮肤上竟然分布着一团团伤痕，她立即凑近身，扯开她的衣领，朝她锁骨上看去。 「这是什么？」苏螭惊道。 小笼也俯过身朝她看去。 就在花豹女人的胸膛上，肉眼可见的皮肤上遍布深色伤痕，这些伤痕一个连着一个，就像一张张丑陋的鬼脸，嘲笑着近在眼前的苏螭。 小笼仔细看了看，又拿手摸了摸，最后讶然道：「这是烧伤啊。」 苏螭拉起花豹女人的袖口，果然也在细瘦的手臂上看到了同样的伤痕。 「她到底经歷了什么事故？」面对这样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就连小笼也轻松不起来，「她被火烧过吗？」 苏螭摇摇头，表情凝重道：「我也不知道，她出事失踪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婴儿。」 问苏螭没用，小笼直接转向当事人，朗声问道：「阿姨！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已经不能说话了吗？」 从相遇到现在，花豹女人确实一个字也没开过口，苏螭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急忙伸手去摸她的喉咙。 小笼紧张道：「怎么样？」 苏螭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紧张问道：「阿姨，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苏难和苏弈的女儿。」 跟着她们俩跑了大半天路却也沉默了大半天的花豹女人第一次对听到的话语有了反应，她将空洞的眼对向苏螭，嘴唇动了动，片刻后呢喃出那两个熟悉的名字，「……苏……难……苏弈……」 苏螭喜道：「没错，就是他们俩！我是他们的女儿！」 可是一旦脱离了这两个名字，花豹女人又变的对一切都毫无反应。 第130页 小笼挽起袖子，说道：「事到如今，只有靠我进入她的回忆，看看她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 她话未说完，身下小货车忽然紧急剎车，满车子的水果跟着小笼苏螭她们惯性扑出，撞得砰砰响。 小笼捂着脑袋从车顶望出去，正要破口大骂，却又瞬间矮□子蹲回来，气道：「混蛋，还是被追上来了。」 苏螭也从车顶朝前望去，只见大路前方十几米处，一排黑色越野车拦路而停，就在车的正前方，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队长冷若寒冰地独自伫立，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 「这个人……」小笼不可思议地问道：「就是罗队长？」 苏螭点点头，神情严峻，「整个安全局里，最难缠的恐怕就是他了。」 「那可不能落他手上了。」小笼说道：「看上去就是个麻烦人物。」 说话间，又有三辆越野车从后头一路扬尘追来，堪堪堵住了她们的全部去路。 前后包抄，两侧都是山地，寻常人处在这个环境，倒是当真插翅难飞。 在小笼眼中很是麻烦的罗队长大步一迈，径直朝她们走来。 直走到小货车前几米，他才停下脚步，提高音量，唤了声，「花豹！」 苏螭看向花豹女人。 花豹女人依旧没有反应。 小笼率先从车厢里探出脑袋，笑道：「这位大哥，有事好商量，你这又是拦又是堵的，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抓通缉犯呢。」 罗队长打量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昨晚就是你把花豹带走的。」 小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堂而皇之地否认道：「我？不是不是，我是良民，一定是你看错了。」 罗队长说道：「就你这头白髮，我不会看错。」 小笼嘻皮笑脸还要说话，罗队长径直走上前，朝上一把揪住小笼的衣领，正要将她拽下车厢，却蓦地松了手，惊愕道：「你是女人？」 小笼顺着他的动作一咕噜从车上翻下来，扶了扶罗队长的肩才让自己站稳脚跟。 罗队长甩开她的手，自己灵活跳上车，在一箱箱的水果篮子后瞧见了苏螭和花豹女人。 「你们是谁？」罗队长问苏螭道：「为什么要带走花豹？」 小笼趴在车厢壁上，插嘴笑道：「都说了我们是良民。」 罗队长还要开口，苏螭却抢了先，说道：「正好我也有事要问问你。」 罗队长看向苏螭，静默以待。 苏螭问道：「那工厂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重新粉刷的墙壁后，到底掩盖了什么东西？」 罗队长微微睁大眼，有些吃惊地看向这个年纪不大眼神却意外犀利的年轻女孩子。 小笼要的正是罗队长稍微失神的时机，她从罗队长身旁翻身上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黑色手枪。 罗队长一摸腰上，正是自己的武器失了踪影。 他竟然都没发现贴身武器是什么时候被这个小鬼摸走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笼拿枪指着罗队长，笑嘻嘻道：「用武力控制你一个人，比用精力控制你们这一大帮人轻松多了，走吧，罗队长，有你带着我们，不管是前面还是后头，想必都没人敢拦。」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不舒服，下午闷头睡了一觉，起晚了，吃完晚饭才写的这一章，所以更新迟了，抱歉0 0 第七十二章 花豹女【二】 「第一个问题,罗队长,你是选择坦白从宽,还是严刑逼供？」小笼坐在水果箱上，手里拎着串新鲜透亮的红提，翘着二郎腿，大爷似的盘问着前头双手被缚的罗队长。 罗队长即使被绑，腰背也是挺得笔直，显出威武不能屈的男子汉气概。 听到小笼的问话，这位男子汉嗤之以鼻，表示不屑,完全不答腔。 这反应也在小笼预料之内,她沖苏螭眨眨眼,翘起嘴角笑着询问。 苏螭点点头。 小笼扯了粒红提塞进罗队长嘴里，俯身凑近他，笑眯眯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有很多种办法得到答案。」 罗队长看向她，噗地吐掉了那粒红提。 小笼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她又睁开眼，微微惊讶道：「你们是得到线人举报，说那老工厂附近徘徊着奇怪的兇勐野兽，这才来到这里的？」 罗队长的惊讶丝毫不输给小笼，「你……」 小笼对向苏螭，说道：「墙确实是被他们重新粉刷的，但是那上头的东西也确实不是他们的。」 罗队长更惊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螭冷着脸问道：「墙上都有什么？」 小笼点了点下巴，回忆道：「让我想想他都看到了什么……嗯……照片，对，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确实是小龙，那照片像是偷拍的……呃，旁边还有其他的线索，哦对，是苏难和苏弈，上头还有他们俩的照片，还有一些数字，公式，我看不懂……汉字倒是看懂了，写着血统、种族、进化、适应……其他看不见了，这些都是墙壁上残余的信息资料。」 小笼说起苏虬，用的是他的小名而非大名，显然是碍于罗队长在场，不想给一个没参与过苏家成长史的外人提供额外线索，更不想让他知道苏螭正是当年双胞胎中的妹妹。 苏螭明白她的意思，喃喃道：「像是在搞什么研究……」 罗队长难以置信地看向小笼，惊道：「我明明很清醒，我没有向你泄露半点消息，你是怎么得到这些线索的？」 第131页 小笼仰头用嘴接住自己丢出的红提，嚼了嚼，笑道：「你的嘴巴没有说，但是你的记忆已经全部告诉我啦。」 罗队长从未遇到这样的荒唐事，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小笼却起了捉弄他的心思，笑道：「你别不相信，我可不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线索然后来忽悠你。 我想想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啊……你有一个儿子……哦对，你老婆前不久刚刚确诊了怀孕！你正计划着把她送到父母家养胎！对不对！」 一直以来都能耐住性子和小笼周旋的罗队长再也忍不住，跪坐着的他跳起身，健壮的身体沖向小笼，咬牙切齿发怒道：「离我老婆孩子远点！」 小笼推开罗队长，无辜道：「谁要动你老婆孩子啦！我说过我是良民！」 苏螭在一旁劝阻道：「小笼，别捣乱。」 「哦。」小笼应了一声，乖乖坐到旁边。 罗队长的视线在小笼和苏螭之间转了转，皱眉道：「她叫小笼？哪个字？是不是笼子的笼？」 小笼对罗队长完全没印象，更不会想到他能知道自己，但她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审慎地看向苏螭。 苏螭也犹豫了。 她们俩都没想过，罗队长竟然会知道小笼的存在。 「苏弈曾经说过，她遇到过一个叫做小笼的小女孩，就是你吗？」罗队长已经没了先前的火气，满脸着急道：「你到底是不是小笼？」 小笼想了想，最终应道：「我是小笼。」 罗队长再看向花豹时，脸上神情似有所悟，「难怪你们都会出现这工厂附近，你们是不是也得到了消息？」 「消息？」小笼疑惑道：「什么消息？」 罗队长看看小笼，又看看花豹女人，说道：「你们都是和当年事件相关的人员，你们会一起来到这工厂，难道是巧合？」 「我只是听别人说起，说那旧工厂地下仓库里贴着小龙的照片，我觉得奇怪才来的。」小笼指向花豹女人，摇头说道：「我可没有和她计划好，她的出现也吓了我一跳好吗？」 「我们会去工厂，是因为有人举报那附近有不该出现在本地的兇勐野兽出没，」罗队长说道：「早些年，我们还有苏难一家的行踪，这十多年，他们的行踪更加诡秘，直到后来，安全局彻底弄丢了他们的线索，但没有人忘记他们，因此，一听说这附近有奇怪动物，我们就赶过来了。」 久久没有说话的苏螭忽然开口道：「你以为是他们一家又重新出现了吗？」 罗队长点点头，问道：「你又是谁？」 苏螭没有开口。 「她是我朋友。」小笼吐出几粒葡萄籽，笑道：「女朋友。」 「……」罗队长瞪大眼。 「……」苏螭无奈地摁住了额头。 「……恋爱自由。」罗队长尴尬完，对苏螭的身份再没了兴趣。 小笼却总结道：「安全局得到举报，以为是苏难一家重新出现，进了工厂调查后，却发现了小龙被追踪的线索，到了昨晚，见到花豹之后，你们也才知道所谓的举报根本不是苏家人，而是失踪了更久的花豹，对不对？」 罗队长点头道：「没错。」 小笼看向苏螭，疑惑道：「那花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苏螭看向花豹女人，摇摇头。 以花豹女人现在的状态，什么问题都得不到答案。 「本来不想对自己人侵犯隐私的。」小笼边说边走向花豹女人，说道：「抱歉，要打开你脑子看看你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你清醒过来，可千万不要怪我。」 苏螭一手牵住花豹女人，一手握住小笼。 小笼点头一笑，视线对上花豹女人无神的双目。 --- 暗影。 满世界晃荡的暗影，有人的影子，有动物的影子，也有物品的影子，却没有一个影子能辨认清楚轮廓和样貌。 小笼在这个充满飘浮晃动影子的世界里走来走去，半天没看出任何一样东西。 她有些疑惑，脚下更坚定地朝前走去。 脚下的路有些滑，小笼抬起脚看了眼脚底板，发现脚底板上沾满了粘稠的乳白色液体，这种液体无色无味，除了粘，没有任何古怪的地方。 小笼接着往前走。 那些晃荡的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的暗影不间断地从小笼身前飘过，小笼像赶苍蝇一样将它们赶走，不知不觉间身子一滞，脑袋竟然撞上了一堵墙。 「嘶！」小笼捂住脑门，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阻拦了自己前进的东西竟然真是一堵墙，还是一堵无边无际的铜墙铁壁。 墙壁上下左右延伸至无穷，小笼根本看不见尽头，她困惑地摸了摸这冰冷的墙，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被堵上的？墙后面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小笼转过身看向来路，依旧是满世界晃荡来晃荡去的暗影。 此外，一片空白。 --- 小笼郁闷地说道：「就是这样，我什么也看不到，她的记忆被封住了。」 苏螭问道：「是像乌栳主人那样被凶兽封印了吗？」 「不像。」小笼的脸色也有些肃穆，她庄重答道：「感觉更像是被外力破坏掉的。」 「外力？」苏螭皱眉。 小笼点头道：「比如催眠失忆，比如破坏大脑海马区，都是对记忆的毁灭性打击。」 第132页 苏螭看向呆呆傻傻坐着的花豹女人，沉默无语。 一旁旁听了会儿的罗队长忽然说道：「她该不会是被当成实验对象实验了吧？」 「什么？」小笼惊怒道：「是你们安全局？」 「不是我们。」罗队长冷冷说道：「我告诉过你，我们二十年前就没了花豹的消息。」 苏螭阴沉下脸，说道：「是那些傢伙。」 罗队长和小笼一起看向她。 苏螭沉声说道：「花豹最后被看见的时候，就是带着国外那些人一起滚下山崖，她那个时候已经身受重伤，即使被擒，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笼嘆气道：「这就不难解释她身上的伤了，脑部受到的重创，身体上的伤口，都是这些年被当成试验品的代价。」 罗队长问道：「那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如果外国人只得到她这么一个人，她无疑是他们最宝贵的数据材料，他们怎么会让她逃掉？」 小笼疑惑道：「她的身体，看上去已经是强弩之末……」 确实不是能自己逃出监牢的模样。 她没有言明，而是偷偷瞥了苏螭一眼，照顾着她的心情。 「那工厂，你们安全局查到了什么？」苏螭问罗队长道。 罗队长答道：「那工厂荒废了许多年，又被附近居民当成了垃圾场，原本确实无人问津，但是根据我们在地下仓库採集到的痕迹，那里在过去，至少是个小型实验室。墙上的照片和文字其实已经被毁去了大部分，不知道为什么独独留下了小龙和他父母的照片。」 「……为了引起注意。」苏螭冷冷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全国各地像这样『不经意』留下线索的地方一定还有许多，只有留下这样的诱饵，才会让与这件事相关的人上钩，从而顺藤摸瓜，最终找到……」 她没有再说下去。 小笼摸摸她的背，无声安慰。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一次，他们一定已经在暗中注意到了我们。」罗队长说道：「我必须通知局里，让他们做好应对准备。」 小笼犹豫片刻，说道：「你也算不上我们的头号敌人，我先给你松绑吧。」 「不用。」罗队长站起身，被绑住的手上下抽动几下，绳结便自动脱落，松散散地落在车厢铁板上。 小笼目瞪口呆，「你是故意被我们带走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罗队长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第七十三章 花豹女【三】 罗队长打了几个电话,其中最要紧的便是找人调查了两件事,一是如苏螭所说,大范围寻找确认类似废弃工厂的「诱饵」，二是让留在老工厂的人侧重搜查那些近在眼前却容易让人忽略的人或物。 既然放了饵线钓鱼，那么执杆的人必然不会离得太远。 苏螭坐在货车的铁皮箱子上，听着罗队长部署完全部任务，牵着花豹女人细弱手腕的手不自觉握紧。 躲了二十年，终究还是没有躲过。 苏虬说得对，他们终究不能躲一辈子。 满满装载着水果的小货车终于停在了市区的汽车站前，罗队长最先跳下车厢,边上已经有两辆越野车在等着他了。 「把花豹女人给我,如果这一切是陷阱,你们把她带在身边很危险。」罗队长将手伸向苏螭，示意苏螭松开手。 苏螭摇摇头，「就算是陷阱，我们也不能把她交给你，安全局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罗队长说道：「你根本没弄清楚事情轻重缓急。你呢？」他转向小笼，责备道：「你也弄不清楚吗？」 小笼指了指苏螭，说道：「我才不管什么轻重缓急呢，我唯她马首是瞻。」 罗队长气道：「胡闹！」 小笼笑道：「罗队长，你的年纪都能做我们父母了，你和我们计较什么。」 「……」罗队长郁闷道：「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孩子。」 小笼玩笑道：「诶，我还年轻着呢。」 罗队长哭笑不得道：「二十年前你都几岁了，现在几岁？真当我傻啊！」 小笼乐了，「你要是早婚早育，这事也不是不可能啊。」 罗队长大力挥挥手，不想再和这个顽劣小鬼多加纠缠。 小笼将苏螭和花豹女人扶下车，沖罗队长笑道：「人我们肯定不能交给你，想要硬抢的话可以试试，就是不保证到那个时候，罗队长你年轻时候做过的那些丢人事情会不会被我大字报贴出来现眼了。」 罗队长气道：「你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这是妥协。」小笼笑道：「二十几年的夫妻生活难道还没有让你学会这两个字的意义吗？」 罗队长气得两鬓白髮都微微抽动起来，小笼却笑呵呵拉住苏螭的手，大步流星带着她与花豹女人进了车站，买票离开。 --- 苏螭和小笼一身赃乱臭回到家里，既没瞧见苏虬，也没看到千帆，她们俩便又带着沉默寡言的花豹女人前往超市。 超市门口，千帆戴着顶粉红色的齐腰假髮正在休闲桌上玩扑克牌，见到苏螭和小笼，她立即放开手上的牌，笑道：「哟，怎么才一天一夜你们就回来啦？」 小笼跑向她，小声说道：「事情的发展出乎咱们的意料啦。」 千帆一把推开她，嫌恶地捏紧鼻子，骂道：「怎么这么臭？」 第133页 小笼已经闻习惯了自身上的味道，一点也没察觉出异样，等被千帆教训了，这才反应过来，勐拍大腿道：「哎呀！难怪一车子的人都在瞪我们，原来如此！」 千帆注意到苏螭手上牵着的花豹女人，瞭然问道：「她就是你们所说的『意料之外』？」 苏螭问道：「苏虬呢？」 千帆转身大喊一声，「苏虬！苏螭回来啦！」 超市的玻璃门立即被撞开，苏虬飞扑而来，正要将苏螭拦腰抱起时，已经伸出去的手却又硬生生憋回来，捂住鼻子问道：「什么东西这么臭？」 苏螭将花豹女人拉到苏虬身前，闷声说道：「既然你连小笼都记得，总该也能记起她吧。」 苏虬上下打量了花豹女人几眼，眼神由困惑转为惊讶，最后喜道：「花豹阿姨！」 花豹女人冷淡淡空落落地看向苏虬，平静了一整天的脸上忽然起了变化。 她的双眉渐渐皱起，嘴巴张合了片刻，最后冒出一个名字，「……小……龙？」 苏虬拉住花豹女人的手，喜道：「对对对，我是小龙！」 「……小……龙。」花豹女人声音虽低，语调却在末尾处蓦然上扬，就连好似空洞了许多年的双眼都霎时亮起了微光。 只不过这种光并没有带上古人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多了点肃杀冷冽的味道。 千帆最是熟悉这种眼神，她也是这些人中最先做出反应的人——她一把拉住苏虬的后衣领，将他往后勐地一拽，同时，她抬起一条腿，毫不留情踹向已经朝苏虬伸出了尖利爪子的花豹女人。 花豹女人全部注意力只在苏虬身上，被千帆踹中胸口后，枯藁一样的身体直接撞上休闲桌，又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可她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反倒重新转向苏虬，上半身俯倒下来，像是要扑上来。 「不好，她要变身！」苏虬大惊失色，「不能让她在这儿变身！会被人看到的！」 苏螭立即沖向花豹女人锁在的休闲桌，将桌旁的特大号阳伞踹翻在地，挡在了花豹女人与商业街之间。 同一时间，千帆已经跟幽灵似的落在了花豹女人身后，一记手刀，又快又准地让花豹女人晕倒过去。 既然已经引起了动静，这里便不能久留，苏虬扶起花豹女人，将她背到背上，直接往家的方向跑去。 --- 「她不是苏虬苏螭的亲戚吗？为什么要袭击苏虬？既然要袭击，为什么她只袭击苏虬，却不攻击苏螭？」千帆坐在床沿，左右摇晃着自己的绚丽假髮，无聊地发问道：「还有啊，她身上的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怎么会弄到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 「……问完了吗？」小笼支着下巴，可怜道：「我要是全知道，就不会和你一起坐在这里盯着她了。」 「我坐在这里盯着她是因为我能起到监看、维护以及必要时候的打击控制，至于你坐在这里的原因，纯粹是因为我一个人太无聊了。」千帆说道。 小笼瘪瘪嘴，懒得和她说话，便将视线转向床铺上犹然昏睡的花豹女人。 没一会儿，苏虬和苏螭一起出现在卧室门口，小笼看到他们，立即问道：「怎么样，联繫上你们爸妈了吗？」 苏虬沮丧地摇摇头。 苏螭走到床边，蓦地开口说道：「我想把她送进医院，从头到尾检查一下她的伤势。」 「不行。」苏虬第一个反对道：「一旦去了医院，等于直接进入安全局的监控网。」 「可是我们已经和安全局碰上了啊。」小笼说道。 苏虬沉默。 在设法联繫父母之前，苏螭和小笼已经将她们遇到花豹女人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普通的医院也查不到我想知道的。」苏螭黯然道：「我真正担心的是，这些年的实验室经歷，已经把她的身体彻底改变了。」 卧室里醒着的几个人一起转向了苏螭。 苏螭说道：「她在超市门口袭击你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可以在身体没有变身之前，就让自己的指甲尖锐硬化，像刀子一样……她的身体，可能已经不正常了。」 苏虬他们从来都是先变身，再改变自身条件，事情先后顺序明显，不同的只是速度问题，但从未出现过如花豹女人这样前后颠倒的情况——在还未变身时就已经控制了身体部分的变化，这不是先天能力，而是被后天赋予上去的。 「看来确实是实验无疑了，能做到这种违背自身自然的改变，就能解释她身上的伤了。看来她受到的折磨，不是你我能想像的。」千帆疑问道：「可她为什么只袭击苏虬一个人？因为苏螭你不会变身？」 苏螭点头道：「有可能，因此她辨别不出我的身份。」 「身体已经被迫违背了天性，心智大概也是全部被打碎重组了。」小笼嘆气道：「难怪她会攻击苏虬，难怪我在她的记忆里什么也看不清。」 苏虬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愤怒道：「那群混蛋！」 苏螭同样愤怒，但她表现得更加冷静，「如果说老工厂是饵，花豹阿姨是线，那么，我已经上钩了，钓鱼的人要钓的鱼，」她看向苏虬，皱眉道：「也出现了。」 卧室里所有人都明白，这麻烦，太大了。 就在大家陷入无言沉静时，苏螭的手机响了。 第134页 来电提示是陌生号码，苏螭虽有踟蹰，但还是快速接听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是罗队长，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你妈当年骗了我，没想到二十年后，我居然也被你骗了，苏螭！」 苏螭愕然，继而明白，安全局只怕已经将她方圆百米内的一切人际关系全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和姓名。 「罗队长，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苏螭问道。 「哼。」罗队长冷哼一声，问道：「你这是要和我合作吗？」 苏螭一样冷下声，「不是合作，只是一时的相互妥协。」 旁边的小笼挑了挑眉。 「哼，和你爸爸一模一样！」罗队长气归气，还是说起了正事，「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警告你，离花豹远一点，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花豹了，她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将你们兄妹俩带回实验室！」 床上的花豹忽然睁开眼睛，扭头看向苏螭。 苏螭对上花豹空洞无物的眼，嘆气道：「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你还留着她！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就过去将她带走！」罗队长说道。 苏螭一口拒绝道：「不，她清醒的时候不愿意留在安全局，现在神志不清，我更不能让她进入安全局。」 话一说完，她便直接挂断电话。 「安全局要来了。」苏螭说道。 苏虬看了眼这间熟悉的小房间，无奈道：「这下子是真的要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最近可能没办法固定下来，但是双更我依然可以保证，给大家添麻烦了，也谢谢大家的体谅。 第七十四章 花豹女【四】 「离开？」千帆问道：「我们去哪？」 「不知道,先离开这个城市再说。」苏螭答道。 既然决定离开,事不宜迟,苏螭和小笼立即满屋子地收拾重要物件。 千帆给花豹女人换上能遮住脸的厚外套，又将她的双手双脚紧紧束住，隐藏在外套里，这才交给苏虬抱着。 「手是捆住了，但不知道她会不会忽然长出吸血鬼似的尖牙，对着你的脖子来上一口。」千帆拍拍苏虬的背，玩笑道：「好自为之。」 苏虬郁闷地将花豹女人扛上肩头，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脖子。 要出门前,小笼将苏螭的手机递给她,苏螭看了眼手机,没有接。 「带着手机就等于带着个跟踪器。」苏螭扭过头，低声道：「丢了吧。」 丢了手机，就等于丢掉了苏螭她们在这座城市里的所有羁绊，往后，店长和乌栳联繫不到她，赵笑烨也找不到她。 就这么丢了。 一行人噔噔噔兵荒马乱地下了楼，赶在最前面要出去拦计程车的小笼没跑出几步便又急匆匆跑回来，压低声说道：「快走，往回走，他们过来了！」 「这么快？」千帆被安全局办事效率所惊嘆，贊道：「难怪能成大事。」 小笼踢了她一脚，骂道：「等你被关进了安全局，我一定不救你。」 「去小门！」苏螭说道：「从小门那儿的菜巷子出去！」 小笼认得路，一熘烟率先跑出去。 老区其实没有所谓的侧门，不过是本地居民图方便，私自拆毁了一小段围墙，弄了个一米多宽的出入口供行人行走，久而久之，这儿便被称为小门。 时值午后，小门外的窄巷子里除了几个水果摊贩正在打瞌睡，一个路人也没有。 苏螭她们几乎是一路狂奔，奔出了窄巷子，又奔上了旧内河的老木桥，这才在前头的大路上看到了来回穿梭的城市车流。 要逃得远除了坐车别无他法。 「早知道赵小爷走之前就让他先给咱们买辆车！」小笼扼腕道：「有车咱们就直接冲出去！」 「你会开车吗？」千帆问道。 小笼摇摇头，问苏虬道：「你会吗？」 苏虬也摇头，又转向苏螭，充满希冀地问道：「妹妹，你会吗？」 苏螭默然。 「谁都不会开车，赵小爷就是给你们买辆兰博基尼又有什么用！」千帆哭笑不得。 小笼跑到路边拦车，好不容易拦到一辆，结果居然又因为五个大人超载而被拒载。 司机关上车窗就要离开，小笼扒住车门，好不容易在司机踩油门前控制住了场面，招唿着大家往车里挤。 苏虬带着花豹女人坐进后排最里面，千帆随之挤进去，后头跟着苏螭。 小笼跳进副驾驶，扬声道：「坐好了！走！」 什么也没弄明白的司机打着方向盘，神情自若地朝前开走。 「呀！你挤死我了！」千帆被夹在中间，一头宝蓝色的假髮被挤得已经变形歪斜，她怒不可遏地推开苏虬靠过来的巨大脑袋，骂道：「你长这么大个除了占空间外到底还有什么用处！」 苏虬既要照顾着身边似醒非醒的花豹女人，又要小心翼翼避开千帆，身体凹出□□的造型，几乎要把自己的腰拧出水来，「千帆，你的假髮戳进我鼻孔啦！」 被挤在最角落里的苏螭同样不好受，她的脸几乎贴上了车窗玻璃，肩膀更是只能前后延伸，而不能左右摆放。 轻松自在坐在副驾驶上的小笼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每个人的窘态，哈哈大笑。 「闭嘴！」后排三个人异口同声大骂。 第135页 计程车驶上市区大道，坐在副驾驶上能够看见后视镜的小笼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苏螭，你看后面那是他们的车吗？」 苏螭闻言，一脚踹开旁边的千帆，转过身往车后望去。 就在车子后头，一辆黑色越野车紧随其后。 「是他们！」苏螭朗声道：「他们追上来了！」 「哎呀！前面是不是也是他们！」千帆指着前头的车流，嚷道。 小笼马上吩咐司机改变路线，朝另外一条路上驶去。 安全局的车紧追不放，眼看出城的路被堵死了，苏虬着急问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哪？」 小笼气得勐拍大腿，「去乐山！去柳家树海！」 --- 钟馗已经离开，柳家人在炉鼎一事上伤亡惨重，这会儿忙着收拾烂摊子，树林入口处的戒严早就撤掉，计程车轻而易举便开进私人领地。 再往深处，车子也开不进去了，苏螭一行人只能下车步行。 「为什么她明明是醒着的，我却要抱着她上山？」苏虬横抱着花豹女人逃了一路，这会儿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了。 「那你可以放开她的手脚，看看她会不会继续攻击你。」千帆嘲笑道：「被咬了被抓了，我可不帮你。」 苏虬倒不是担心花豹女人会伤到自己，他更忧心的是花豹女人神志不清，若是因为攻击自己受伤，或是跑散了，那就更麻烦了。 既然如此，也只能将她从左边肩头换到右边肩头，继续扛着她义无反顾地上山了。 没了钟馗和老变态，没了柳家人的佣兵，这片乐山树林似乎也没多么兇险，就连枝叶间透下来的阳光，似乎都比过去明媚了些。 在林子里走了许久，小笼这才松下一口气，说道：「他们没追上来，附近也没有其他人，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苏虬唿出一口长气，赶紧将花豹女人卸下来放到草地上躺好，自己一咕噜翻到旁边的空地上，四仰八叉犹如死尸地躺着，累得半天说不出话。 天色渐晚，苏螭从包里拿出点干粮，分给大家，自己则什么也没吃，只坐在草地上深思。 小笼将自己的面白掰开一半，递给她道：「不吃东西等会儿怎么赶路？」 苏螭接过面包，没往嘴里塞，而是问道：「天很快就要黑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呆在林子里我们有利，但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树林里。」小笼看向花豹女人，说道：「尤其她还需要治疗。」 「花豹不能去普通医院，若是以科研实力来论，安全局确实是最能助她復原的地方，但是……」苏螭无奈道：「我不能送她去安全局，我爸爸不会同意，花豹自己更不会答应。」 「明白明白。」小笼从自己面包上撕开一小块，塞进苏螭嘴里，笑着说道：「谁也不想过着被关在笼子里的生活嘛，我懂我懂。」 苏螭被迫接受了食物，只能嚼吧嚼吧。 他们几个人不过在草地上说了会儿话，树林里最后一束微光也消失不见，整个天地陷入暗色，稍远点的事物，除了轮廓，再也辨认不清。 「喂，苏虬，要番茄酱吗？」千帆忽然说道。 躺在地上的苏虬一转头，便瞥见同样躺平在草地上的花豹女人蓦地睁开了眼。 那双本来像岩石窟洞一样的眼睛忽然亮起了光，就像有人朝恶狼投出去了一只兔子，那种对猎物的渴望简直栩栩如生。 苏虬暗道一声不好，人已经撑地而起，远远跳开了花豹女人躺着的那块草地。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站起身。 原本平躺着的花豹女人已经坐起了身，她的身体从一开始的簌簌颤抖迅速演变成后来的抽搐抖动，她就像一条被放在热锅上的活鱼，弹动着，挣扎着，奋力想要跃出热锅，跃回溪流。 「咕咕咕！」从花豹女人的喉咙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因为滑稽，更显得惊悚。 苏虬沖千帆气道：「你喊我名字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是她的变身咒语！」千帆郁闷道：「现在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她平静下来？还要敲晕她吗？」 「千帆别过去！」苏螭大喊道：「不对劲！你先别过去！」 苏螭这边刚阻止了千帆的脚步，那边，花豹女人已经挣脱开了手脚上的绳索，原地站了起来。 黑暗之中，她就像一具连着皮肉的暗黄骷髅，没有生气，没有活力，苏虬幼年时候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温暖与柔软早已荡然无存。 而这种缺失，却是被人为破坏掉的。 「……花豹……」苏螭耳朵里迴响起罗队长在电话里的厉声警告。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花豹了。 花豹女人的双臂像是被外力用力朝两边拉扯，不过眨眼，她的十根手指悉数外沖，指甲长如弯刀，锋利冷冽，她的皮肤也微微隆起，皮肤上冒出无数细小密集的鳞片，将她层层裹住，此外，她的眼珠子外凸，助长了她的视力，牙齿刺穿嘴唇，像毒蛇的獠牙闪烁出寒光，嘴里舌头更是被一条奇怪的长信子所取代，嘶嘶外吐，阴森可怕。 「……我的天啊……」小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已经不復人形或者任何动物形状的花豹女人，惊得再说不出一个字。 第七十五章 花豹女【五】 第136页 黑暗的树林深处,花豹女人还在改变,这种改变带着种强势不回头的狠劲,像是要把眼前所见所触到的每一个人都生吞活剥了般。 简直令人髮指。 嘶，衣服发出了不堪忍受的撕裂声，紧接着，两只巨大的黑色羽翼从花豹女人的背后伸展开来，同时，她尾椎部分也冒出了一条奇形怪状的尾巴。 「……走……快走！」千帆转头沖苏螭和苏虬急吼道：「你们俩快离开这里！」 「嗷嗷嗷！」花豹女人忽然伸长脖子，仰天发出勐兽般的嘶吼声，「嗷嗷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小笼本来不想把那两个字说出口,但几秒钟后,她还是说道：「怪物……她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不过剎那,一个本来消瘦枯黄的女人却变成了一头彻头彻尾的怪兽，她不像人不像虎不像蛇不像狼不像鸟，倒像极了赵笑烨常常挂在口中的古代凶兽，吞吐混气，贪食人心。 花豹女人勐烈地拍打了两下翅膀，扇起一阵阴湿腥膻的味道后，她忽然静止下一切动作，只拿两只凸出如小球的眼定定转向了苏螭。 「苏螭！」小笼急道。 话音一起，那边花豹女人也沖向了苏螭。 谁也没想到她会率先攻击苏螭，而不是苏虬，苏螭本就手无寸铁，更是完完全全地落入了花豹女人的攻击范围。 苏虬跑向苏螭，挡在了她身前。 吼！尘土飞扬间，一头高大黑熊硬生生挡住了花豹女人的冲撞，女人手上小刀一样的尖爪直接抓进黑熊的肩头，疼得黑熊嗷呜惨唿。 「苏虬！」苏螭紧张唤道。 黑熊扬声长吼，架住花豹女人的两臂，竟然用蛮力直接推着她退了回去。 花豹女人如今的模样虽然兇残，但是到底年纪大了，身体也被多年实验掏空，气力不济，被黑熊用力道锁住的时候，也是百般挣扎无果。 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身的弱点，花豹女人不再与黑熊拼力气，而是扇动翅膀，往天上飞去。 黑熊被迫放开手的下一秒，人已经变回了苏虬的模样，沖苏螭和小笼大声喊道：「我来对付她，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飞在半空中的花豹女人吐了吐信子，锲而不捨地朝苏螭飞去。 「她的目标怎么又变成小苏妹妹了？」千帆和小笼一左一右拉住苏螭的手，朝前跑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身后，苏虬重新变回黑熊，一个纵跳，将花豹女人从半空中拽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缠斗到了一起。 但是很快，花豹女人又甩开了苏虬，追向苏螭。 千帆停下脚步，回头道：「我去帮苏虬，你们俩先跑！」 小笼拉住苏螭，话不多说，直接朝倾斜的山坡上跑去。 也不知跑出多远，树林里一片漆黑，小笼好不容易在山坡上找到一个小斜洞，她自己在洞口闻了闻，这才将苏螭拉进洞口蹲下，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我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这个山洞看上去并不深邃，苏螭目力所及也能看到洞尽头的岩壁，山间冷风吹进洞穴，吹走了苏螭身上的热汗，也让她得以头脑清醒。 这么一冷静，她立即将几件不对劲的事情串到一起，想出了一个胆颤心惊的答案。 「不对不对！」苏螭紧紧拉住小笼，着急道：「小笼，花豹神志不清意识全无，罗队长却说花豹想把我和苏虬带回那些傢伙的据点，她如何想？她如何思考？那些人只在墙上贴了苏虬的照片，因为他们只掌握到了苏虬的行踪，因此苏虬才成了花豹的信号点，她只攻击苏虬，可是她刚才却放弃了苏虬，转来攻击我！」 小笼惊道：「花豹的信号被更改了！」 「知道我是妹妹，实力又弱，更改她信号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苏螭又急又怒，愤恨道：「花豹不仅是线，同时也是饵，执竿的人不会放任自己的饵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因此，花豹的眼就是他们的眼！那些混蛋从来没有真正远离过，他们就透过花豹的眼观察着我们的所有举动言行！」 「你的意思是，花豹……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体跟踪监视器？」小笼惊道：「如果是这样，那些人说不定就在附近！」 「难怪罗队长让我们远离花豹！这种伎俩想必他早猜到了！」苏螭握紧拳头，气得浑身簌簌发抖，「他想提醒我！但是他不能直接说出来！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为什么！」 「你别着急，就算他们来了，他们也伤不到苏虬和千帆一根头髮。」小笼安抚道：「我保证！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不对！不对！」苏螭紧张地直拿拳头敲打额头，脸上神情惶恐至极，「妈妈说过，安全局二十年前抓过一只老狼，他们不过在他身上花了两个多月时间，便成功研制出减缓变身速度的药物……花豹落在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手里整整二十年，他们已经改变了花豹的变身机制，他们怎么可能没想出办法对付苏虬！苏虬！天吶！苏虬！」 小笼让苏螭靠着墙壁蹲下，她摸摸她冰冷僵硬的脸，安慰道：「我保证不会让苏虬被抓！我保证！你在这里等我，哪也不要去，我会带着苏虬回来找你。」 苏螭点点头，抓着小笼手指的手却怎么也放不开。 小笼凑过身，在她冰凉的嘴唇上快速亲了一口，便抽开自己的手指，跑出了黑暗的山洞。 第137页 冷风穿过山林，灌进没了小笼的洞口，洞外月色凄暗，寒星隐没，苏螭一个人躲在悄无声息的山洞里，脑袋里一片空白，胸口却堵胀得像是塞满了全世界的牵挂。 --- 小笼在树林里不顾一切地狂奔，恨不得自己也长出两只翅膀，带着她直接飞到苏虬和千帆身边。 树林里越来越暗，小笼边跑边寻找苏虬的意识，可是不管她从哪个方向寻找，苏虬的意识都是空白的，小笼渐渐也慌张起来，她不确定苏虬出了什么事，又焦虑着他万一确实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小笼蓦地停下脚步。 既然找不到苏虬，那就试试找千帆。 这一下，事情变得顺利多了，小笼花了最短的时间找到千帆，一路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千帆她们所处的位置距离最初的打斗地点早已隔开太远，小笼拨开草丛，第一眼便瞧见花豹女人变成的怪物正龇开带毒的獠牙咬向横躺在地上的千帆，她急忙从后头冲上前，使尽全身力气一把撞歪花豹女人，趁机扶起地上的千帆，带着她往后退开几米，问道：「你没事吧？」 千帆浑身上下受了不少的伤，就连撑着小笼的手臂站起身的动作都显得略微吃力，她吐出一口血痰，气道：「这怪物不知道往苏虬身上撒了什么东西，苏虬一下子就变回人的模样，然后只有挨揍的份，你看他，到现在还被挂在树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小笼顺着千帆的手看向附近的树梢，果然在粗壮的树杈间见到一具倒挂着的高大身影。 「她撒的东西对你有用没？」小笼问千帆道。 千帆摇头，「除了鼻子有点痒，目前没发现任何副作用。」 「对你不管用，对我肯定也没用。」小笼将千帆扶到一旁休息，自己掳起袖子站起身，沖花豹女人喊道：「喂！花豹阿姨！你还想找苏螭吗？来找我啊！我带你去找她！」 千帆赶紧拉住小笼的手，骂道：「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和这种海陆空铁人三项超级变种人才对抗，你不要命了？」 小笼紧紧盯住花豹女人，低声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花豹女人大概是听明白了「苏螭」这两个字，果真调转方向，朝小笼走来。 「你要进入她的意识？」千帆问道。 小笼否定道：「她的意识是混乱的，那个对她没用。」 花豹女人越走越近，她背后的黑色翅膀朝外张开，就像两个巨大的骷髅手掌。 「那你要制造幻术？」千帆紧张问道。 「不，」小笼还是否定，「对她而言，现实的人生就已经是魔鬼幻境了。」 「我的祖宗诶！」千帆简直要哭了，「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笼一眨不眨地盯紧了花豹女人，冷笑道：「她既然已经成了怪，自然就该由妖来收拾。」 千帆瞬间明白她想做什么，「你疯啦？我现在伤成这样，根本没办法用束缚术困住你！」 「你不用管我，只管等我缠住了她，你就带着苏虬去找苏螭，我把她藏在前头的一处山洞里，山洞很隐蔽，你要好好找，找到了就带他们兄妹俩往匪山逃。」 「匪山？你傻呀！那里可是妖山！」千帆急道。 「虽然是妖山，却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小笼苦笑道：「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遇到我那俩除魔卫道的妖怪父母。」 「小笼……」千帆还想就这个计划多多商量，可前头步步逼近的花豹女人却不给她们留下时间。 「走！」小笼冷下脸，低吼道：「带着苏虬去找苏螭，一路走，不要回头！不要让苏螭看到我变成狼妖的模样！」 第七十六章 大黑狼【一】 千帆这辈子做过很多不靠谱的事情,但从没有哪一次是像今天这样愧疚与不安的,身旁小笼低吼着让她走,她便手忙脚乱地径直朝前方挂在大树上的苏虬跑去。 身后小笼喊着让她不要回头，她便当真不敢回头。 说实话，和小笼青梅竹马长大的千帆不是没见过小笼变成狼妖的模样，但她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感受过小笼变成狼妖后的气息。 那种连唿出来的气体都带着腥膻血味的感觉，千帆只在小时候听小笼的父亲提起过，却一次也没有亲身经歷过，更多时候，她和朝气蓬勃的小笼嬉笑怒骂,不知不觉已经遗忘了狼妖的可怕,也因此才会在初遇苏螭时,直接将她踹下山谷直面狼妖。 她不觉得变成狼妖的小笼是可怕的，即使那样的小笼是她陌生的。 千帆一边往前跑一边在心底里暗暗发誓，再见到苏螭后，自己一定要向她诚挚道歉——因为狼妖真的很可怕。 --- 苏螭在黑漆漆阴冷冷的山洞里等了很久，她的两条腿蹲得又麻又累，但她就是不敢往下坐，她心里头悬挂着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这些人都不在她身边，这些人都安危不明，她坐不下去，也站不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坡下的草地上蹒跚过一重黑影，苏螭趴在洞口往外看，一时看不清楚。 那重黑影艰难地爬上山坡，在苏螭躲避的山洞外踟蹰了许久，然后压低声小小地唤了一句，「苏螭？你在吗？」 苏螭认出声音的主人是千帆，立即从山洞里跳起，有些踉跄地跑了出去。 山洞外的岩壁上靠着满身伤痕的千帆，以及被千帆托扶着的苏虬——苏虬看上去伤势不明，就是精神有点恍惚。 第138页 苏螭朝他们身后望去，看了又看，最后颤声问道：「小笼呢？」 千帆别过脸，闷声道：「她留在那边帮我们拦住花豹了。」 苏螭勐地想起之前他们在医院受到蛊雕追杀，小笼也是这样坚持留在最后。 「她是不是变成狼妖了？」苏螭问道。 千帆点点头，脸上神情很是落寞，「她让我们往匪山方向走，走吧，苏螭，我们留下来有能做什么呢？控制花豹的人就在附近，安全局的人很快也会赶过来，我们再不走，到时候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苏螭后退一步，拒绝了千帆伸过来的手，她攥紧拳头，沉声说道：「千帆，带苏虬逃吧。」 「那你呢？」千帆怒道：「你不会是想去找小笼吧？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不是死在花豹手里，就是死在狼妖手里！我让你过去，小笼会杀了我的！」 「不会的，我不会有事的。」苏螭说道：「你不是说，天底下狼妖唯一不会伤害的那个人，就是我吗？」 「是那样没错，但是……」千帆自己也无话可说了。 苏螭拍拍千帆的肩膀，从她腰间抽出一把小刀，连刀带鞘收在了自己口袋里，「这个东西，等我和小笼找到你们后，我再还给你。」 千帆气得跺脚，「你到底为什么非去找她不可？她根本不希望你去找她！」 「她不是不希望我去，她只是担心没人能阻止那个模样的她自己。」苏螭黯然道：「虽然我也没有把握，但是我总要试一试。」 千帆气得将苏虬扔到地上，骂道：「你是觉得愧疚才要去的吗？因为小笼奋不顾身救了你哥哥，所以你才要去报恩吗？根本不需要！小笼不稀罕！」 意识有些混沌的苏虬在地上翻了个身，怔怔地看向苏螭。 苏螭两侧的嘴角微微下沉，她像是忍耐着什么情绪，嘆道：「不是的。」 千帆气道：「那是为了什么？难道你终于觉悟了？明白小笼不仅仅是拿你当朋友，而你也决定不把她当成普通朋友了吗？」 苏螭依旧瘪着嘴，眉头皱起，连平时总是平静明亮的双眼都暗沉迷惘起来，她还在拼命忍耐着什么，却也已经忍耐不住了。 这种表情第一次出现在苏螭脸上，因此别说地上还未彻底清醒的苏虬，就连千帆都看傻了。 「……你不会是要哭了吧？」千帆张大嘴，难以置信地眨眨眼。 苏螭摇摇头，转身就走。 这回千帆没再拦住她。 苏螭瘦弱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道上。 千帆烦躁地扯掉自己的假髮，拿脚尖踢踢地上的苏虬，闷闷不乐道：「唉……我第一次觉得，苏螭确实只有二十岁……」 --- 苏螭除了睡眠状态不正常，平时的生活里就是个普通人，因为不具备异能，她没办法像小笼或者苏虬那样迅速找到对的方向，便只能在寂静的暗林深处，调动全身的感官，平復心情，耐心地倾听周围一切动静。 动物们逃离的方向，风带来的气味，就连月色明暗的界限都给她指出了路的方向。 那条通往小笼所在的路的方向。 找了许久，苏螭最终在树林里找到了狼妖和花豹的战场。 临近的树木被折断了多棵，树身上的冲撞抓痕惨不忍睹，苏螭便是悄悄躲进了一棵歪倒大树茂盛的树冠中，屏气凝神往外张望。 前方的场地上，愤怒的狼妖和兇狠的花豹正在相互厮杀，它们一个失去理性一个为人所控，因为不自保，下手也从不留情，往往都是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攻击对方，不致死，不罢休。 花豹的一边翅膀已经被狼妖扯断，狼妖的一条右腿也被花豹抓得皮开肉绽，露出里头血红森白的肌骨。 苏螭悬着颗心看了一会儿，很快发现，这场妖怪大战中，花豹尽管兇狠敏捷，但明显居于弱势，不论速度力量和精神，她都不及狼妖，更别提狼妖是妖，妖怪的世界中，总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术法和奇技。 狼妖逮住了机会，抓住了花豹，扼着她的喉咙将她提高。 花豹的两条腿在空中又抓又蹬，都无法松开狼妖的铁腕，她的腿很快便不再剧烈挣扎，就连抓着狼妖手臂的手都渐渐使不出力气。 苏螭知道，花豹气息将竭。 她在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果不其然，周围的暗影里悄无声息架出了一排长枪，枪口从背后齐刷刷对准了狼妖。 陷入嗜血暴力的狼妖根本留意不到这边的情况，苏螭急忙喊道：「小笼！背后！」 钓鱼的人越是想要钓到水里的大鱼，便会越珍惜自己的诱饵，他们可以眼睁睁看着诱饵被打到无还手之力，却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苏螭不知道他们究竟藏在哪里，便只能等到这一刻，再提醒小笼。 听到苏螭喊叫的狼妖几乎是下意识丢下花豹一举跃上枝头，吊着根树枝落到那排枪口后，毫不留情就是一通撕咬。 黑暗的草丛里传来人的惨叫声。 他们连枪都来不及开，就已经命丧狼口。 苏螭注意到，被扔在地上的花豹女人艰难地爬了起来，一眨眼变成只小老鼠，蹿进草丛里消失不见。 等到周围再无一声哀嚎惨叫，苏螭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危机也来临了。 就算她没有出声提示暴露行踪，她的气息，又怎么可能逃得过狼妖的鼻子。 第139页 热乎乎的腥膻气味从身后吹来，苏螭闭了闭眼，有些无奈地回过头去。 被撞断的树木露出林海的开口，有机可趁的月色照在身后高大狼妖的身上，将它的凶煞气息释放得更加淋漓尽致，花豹女人逃走，偷袭者已死，但是狼妖被挑起的弒杀怒气还未消。 而林子里，只剩下苏螭还活着。 「在杀我之前，可以先等一等吗？」苏螭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长袖t恤，又拿小刀迅速割成长条状，然后毫无惧意的走到狼妖脚下，用布包扎住它深可见骨的伤腿，「不要因为我而瘸了一条腿，只要能健康地跑跑跳跳，不管你是什么模样，都没有关系。」 狼妖低下头，朝苏螭脑袋上嗅了嗅，紧接着愤怒吼叫，一爪子直接将苏螭拍得飞了出去。 苏螭撞上另一棵大树，滚动的身体才堪堪停了下来，她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身体疼痛，脑子里却回想起似是不久之前，她在山谷里也是这样被狼妖甩飞出去，差点落得终身瘫痪。 「……呵。」苏螭爬起来，只短促地笑了一声，胸口一闷，她便侧身哇地吐出一口血。 狼妖再次逼近过来，它抬起一条腿，高高在上的双眼冷若寒霜，睥睨众生，它的腿朝苏螭压来，踩着她的胸口，将她踹翻在地。 苏螭被压制在草地上，根本无法动弹，胸上压力渐大，她知道只要狼妖再这样压上一小段时间，她就算没有被压裂胸腔，也会因为窒息而死。 苏螭挣扎着看向狼妖，试图开口说话，却发现狼妖的眼正定定地看向自己伤腿上染了血的t恤。 那样的一对通红狼眼，就因为困惑，而显现出人的情感来。 苏螭怔怔地看向狼妖，想开口唿唤小笼，却被喉咙里的血痰阻碍了发声，她闷闷咳嗽，一边咳一边吐，血染上了她的下巴，滑进她的脖颈，粘稠，湿滑。 狼妖最终缩回了腿，它没有踩断苏螭的胸骨，而是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小笼……」苏螭艰难地爬起身，捂着胸口朝狼妖踉踉跄跄追了过去。 狼妖走得不快，它的脚步因为迷茫而滞重，林子里的生物望风而逃，没有谁敢直面这个嗜血凶帝，它孤零零地朝前走，孤零零地四处张望，又孤零零地回头，沉默地看向身后远远跟着的苏螭。 苏螭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伤，她又冷又饿，又累又痛，但她异常顽强地跟着狼妖，它去哪，她就去哪，哪怕血滴了一路，哪怕太阳升起之时，她就会不堪重负倒下。 林海的夜没有早晚之分，只有晨阳初升和暗月隐退，林间的光芒越来越亮，苏螭看向狼妖的眼却越来越模煳，直到最后，当最灿烂的那缕光芒落在狼妖迷惘的双瞳里时，苏螭终于坚持不住，扶着树干，重重晕倒过去。 第七十七章 大黑狼【二】 苏螭重新醒过来的时候,身体第一时间传来的感觉是震盪,她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便半睁着眼，哑着声嘟嘟哝哝抱怨道：「……苏虬……不是说了……不要用洗衣机吗……」 可是，这话说出不过几秒，苏螭便彻底清醒过来，她勐地抬起头，睁大眼看向前方。 摇摇晃晃的视线前方，是阳光炽热照耀进林子里的光景，草地上鲜花簇簇,白色和紫色的蝴蝶纷纷扬扬像起舞的花瓣,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近在眼前,那脑袋上还有两个倒三角的厚厚耳朵，老狼一样。 狼！ 苏螭再用力一提脖子，脑子里便轰地像被人泼了冰水，又激灵，又疼痛。 「……小笼？」苏螭不再冲动，她往自己身边看了会儿，终于明白这种颠簸感觉从何而来。 这头狼妖正背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它走得很慢，背也弯得很低，就像背上背着的不是一个人类女孩子，而是另一个完整的世界。 「小笼？」苏螭惊喜地攀住狼妖的肩，「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狼妖停下脚步。 苏螭欢喜地不断凑上前去。 狼妖缓缓转过头来，但是它并没有如苏螭所期望的给予她一个熟悉的暗示，相反，听到苏螭声音的狼妖从她身下腾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腰，将她拽到身前，像拎一只小猫般拎近了凑眼去看。 狼妖的眼依旧通红髮亮，看上去就像两颗巨大的红宝石，距离得近，苏螭甚至能从它的眼珠子里看清自己狼狈的脸。 「……小……笼？」苏螭有些捉摸不透，犹豫地开口道：「……你……」 狼妖盯着苏螭看了会儿，手指一松，苏螭立即屁股着地摔在草地上。 「呜！」苏螭被摔得一阵发懵，但还未等她爬起来，狼妖已经跨过她的身体，径直朝前走去。 「等等！」苏螭急急忙忙站起来，摸着屁股，一瘸一拐追了上去，「小笼！」 狼妖没有回头。 苏螭踉踉跄跄朝前追去，又喊了一声，「小笼！」 狼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苏螭追不上长腿快步的狼妖，索性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狼妖砸了过去。石头砸中狼妖的后脑勺，狼妖身体前倾了一下，继而停下脚步，愤怒得转过了头，「嗷呜！」 苏螭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搭起手来假装看风景。 狼妖四处张望了一遍，没发现明显犯人，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咕咚咚的声音，摸着被砸痛的后脑勺，转回了脑袋，继续朝前走。 第140页 苏螭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等到狼妖走出十来米，才担心自己跟不上，连忙追了上去。 「小笼！」苏螭不远不近地跟着狼妖，边走边大声说话，「我是苏螭！你还记得我吗？你没杀我，还救了我，是因为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狼妖没有回头，却带着怒气大吼了一声，吼声震天，吓得附近树上的小鸟哗啦啦一阵翻飞，落下漫天绿的黄的深的浅的树叶。 苏螭也被吓住，但她没有回头路，她等狼妖冷静下来再次前行，她也再次跟上。 走过一段路，苏螭想了想，继续喊道：「小笼！我是苏螭！苏螭！你不会忘记我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忘记我的！你……」 前方的狼妖勐回头，脚步一蹬沖向苏螭。 苏螭吓得拔腿就跑。 跑出不过十多米，苏螭一回头，没见到冲过来要踩死自己的狼妖，反而见到狼妖将自己脑袋往大树上撞，咚，咚，咚，狼妖的每一下都撞得又勐又狠，只撞了几下，树身上的皮已经被撞落，混着狼妖额头上的血，树身露出来的内力都变得红红黄黄，污泥一样。 苏螭赶紧跑回来，一把抱住狼妖的脖子，不顾一切地把它往后推，「不要！不要这样！小笼！不要这样！」 狼妖的脑袋一离开树身，它便用双手痛苦地摁住头顶，嘴里咕噜咕噜一阵胡言乱语。 「小笼！」苏螭想要查看狼妖脑袋上的伤，却被狼妖一掌推开。 狼妖伸出一只手，尖利的狼爪显然是想抓向苏螭，另一只手却紧紧握住了这只手的手腕，不让它接近手无寸铁的苏螭。 苏螭明白过来，狼妖的小笼和白狐的小笼，两个小笼正在眼前这副身躯里争执搏斗，一方凭藉本能想要厮杀苏螭，另一方却在拼尽全力保护苏螭。 两个灵魂争执不下，于是，同一个身躯的狼妖开始自残。 「我离开你！」苏螭大步往后退，直退到十米之外，才喑哑着喊道：「我离开你了！你可以冷静下来了！」 狼妖果然冷静下来，它松开自己的手，表情又变的麻木阴冷，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苏螭只能远远跟上。 狼妖不停地朝前走，苏螭也只能不停地跟着它。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期间，狼妖穿过一小片树林，沿着山间小溪往下游走去，苏螭趁机用溪水擦拭了一遍脖颈，将脖子和胸口上已经凝固的血迹洗掉大半，她口渴难忍，又俯身喝了点溪水，再抬头的时候，狼妖已经跨过了小溪，朝溪水对岸的树林走去，苏螭想也不想，跟着跨过溪水追了过去。 溪对岸的树林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是进了这边的树林，天色很快便暗沉下去，一旦入夜，视力不过凡人的苏螭想要远远跟上狼妖就变得更加困难了。 「小笼！」苏螭大声喊道：「天黑了！你回头看看我！」 狼妖根本没有反应。 苏螭也不气馁，只是嘆了口气，便抖擞精神加快脚步。 一入夜，林间的最后一点温暖荡然无存，只穿了件背心的苏螭许久未进食，更是冷到彻骨，她抱紧双臂，正烦恼着今晚如何过夜时，前头的狼妖总算停下脚步，在一棵参天大树下蜷缩起来打盹。 狼妖入睡得相当快，这一点倒是和小笼极为相似。 苏螭哭笑不得地在附近坐下，找了点干柴枯叶，将手掌磨出了水泡才勉强生起一堆火。 火光照亮了苏螭，也照亮了不远处的狼妖。 苏螭生怕跟丢了狼妖，因此连食物都没时间寻找，便只是饿着肚子烤火，人却越烤越冷，但她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而是搓了搓手，望着蜷缩而眠的狼妖，苦笑道：「只要没把你弄丢，就可以了。」 狼妖的耳朵动了动。 苏螭笑道：「跟只狗似的。」 说完这话，她才想起，小笼第一次跟着她去到她家，她便是将她误认为银狐犬。 这么一想，苏螭又忍不住笑。 她的笑声很低很轻，但那边的狼妖还是听到了，它倏地抬起头，就像被地面动静吸引后探出洞口的鼹鼠，还不忘抖抖耳朵尖，古怪地朝苏螭看来。 苏螭哑然，继而失笑。 「过去是你追着我不放，今天变成我追着你漫山跑……」苏螭摇摇头，拿木棍抬了抬火堆，苦笑道：「风水轮流转，小笼，你高兴吗？」 狼妖慢慢站起身，生气地龇出一排白花花的狼牙，沖苏螭威胁着靠近。 苏螭后退几步，摆摆手，说道：「我闭嘴，你继续睡觉。」 狼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脸上神情也是愈发生气。 苏螭察觉出不对，却不知到底是哪里激怒了它，她一边后退，一边观察四周，寻找退路。 空中飘来一阵香气，苏螭还未忆起这香味是什么，隔离在她与狼妖中央的火堆「噗」的一声熄灭了。 连半点火星都没剩下。 苏螭一惊，黑暗中，一只素白的手从后头伸出来，揽住她的腰，将她蓦地抱进怀里。 「谁？」苏螭大惊失色，反射性将后肘击向身后人的胸腹。 「嘘！」身后人接住了苏螭的偷袭，趁势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来人将嘴唇贴上苏螭的耳朵，小声说道：「别让狼妖找到你，我带你上树。」 话刚说完，来人已经抱住苏螭，轻飘飘落到高处的树枝上。 第141页 一片昏暗中，苏螭根本看不见背后的人，也看不清树底下的狼妖。 「嗷呜！」树林里响起狼妖愤恨的吼叫声。 苏螭心中紧张，却听到耳旁之人戏嚯地说道：「小妖。」 这声音虽然在笑，笑声里却又带上了点冷血漠视的味道，苏螭心头敏感一跳，不管不顾地咬了口那人的手掌，继而大喊道：「小心！」 她的喊叫刚落，林子四周忽然亮起一圈白烟，白烟缥缈，却在靠近狼妖时骤然纠缠成网，紧紧网住了来不及逃走的狼妖。 因为被咬了手掌，那人吃痛松手，苏螭立即从高处树枝滑落，摔向地面。 苏螭闭上了眼，疼痛却未如期而至，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摔落地面，相反，她飘在了半空中，正在缓缓落地。 树上跃下一个白影，笔直落在苏螭面前，沖她笑道：「嗨，突然咬我手，摔死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苏螭定睛看向来人，发现站在眼前的竟是个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男孩子，这男孩长得不如苏虬英俊，不如赵笑烨阳光，不如钟馗可爱，甚至比不上小笼模煳在性别界限里的长相，可看见这男孩的人，不管是谁，一定都会觉得舒服。 那是让人感到相当舒服的一种长相，好像他天生就该长成这样。 「……你……」苏螭问道：「……你为什么抓他？」 男孩理所当然道：「它是妖啊。」 苏螭奇道：「是妖你就抓？难道你是道士？」 男孩点点头，往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扯出一根红绳子，红绳子底下是个小圆镜子，男孩打开镜子，将里层的相片展示给苏螭看，得意道：「这是我师父。」 苏螭借着白雾亮出的光，凑近了瞧那相片上的人——那果然是个面向阴郁眼底黑影沉沉的老道士。 「……那你抓它……」苏螭问道：「抓到以后呢？」 男孩收起镜子，又将红绳子放回衣领藏好，这才笑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杀了。」 第七十八章 大黑狼【三】 杀。 这个以道士为业的小男孩口口声声说要杀狼妖,听他的语气,杀一头兇狠强大的狼妖就和逢年过节杀只鸡一样轻松自然,而且从他擒住狼妖的手法来看，他似乎确有这个本领。 苏螭看着被白雾炼绳捆住的狼妖，心里十分着急，面上却不露声色，对那小道士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没关系，师父说要助人为乐积极向上，方能胸中有大爱。」小道士为了突出自己强调的大爱，还特意挺了挺胸膛,但他马上又问道：「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大半夜跑来山中？」 苏螭随口编了个谎话,说道：「我郊游迷路了。」 小道士点点头，忽又义愤填膺地甩着手掌，指责道：「还有，我救你你为什么咬我？喊那么大声，如果不是我早有部署，狼妖就得逃了！」 「我……」苏螭正经道：「我恐高，所以害怕。」 小道士轻蔑地瞅了苏螭一眼，颇为嫌弃她的无能胆小。 苏螭指着狼妖，说道：「它也没犯下大错，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放了它吧。」 小道士嗤笑道：「它对你没有好生之德，你对它倒是起了怜悯之心，刚才若不是我救你，你这会儿早就身首异处了。」 言外之意，这是在讥讽苏螭圣母了。 苏螭暂时不敢透露自己和小笼的交情，为了静观其变，她问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处置它？」 狼妖被困在小道士的白雾网阵里，周身动弹不得，它显然怒极了这种被偷袭的困境，满面满目的恼火，看向小道士的眼恨不得将他咬烂撕碎。 小道士绕着狼妖走了一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年纪虽然小，修为却不低，看来不是山间野兽化成的妖，而是妖怪自然繁殖的后代。」他手中忽然多了根长木棍，长棍穿过白雾网阵，对着狼妖的屁股就是一阵乱捅，「诶，你的父母呢？怎么会放着你这个半吊子小妖怪自己乱跑？」 狼妖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苏螭看不下去，走过去夺了他的棍子，冷冷说道：「能好好说话吗？别动手动脚的。」 小道士浑然不在意，只自己围着狼妖转，边转边说道：「这妖血统混杂，身体里妖里横冲直撞十分混乱，因为是与生俱来而非后天修得，因此别说熟练应用，它连掌控的能力都没有，这才弄得心智混乱，兇残嗜杀，嗯嗯嗯，还是尽早除去吧。」 话一说完，小道士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大小的八卦，准备对准狼妖掷去。 「等等！」苏螭忙冲过来拦下小道士的手，急道：「等等！」 小道士问她道：「等什么？」 苏螭问道：「你非杀它不可吗？」 小道士反问道：「道士遇上妖，不是妖吃了道士，就是道士除了妖，哪来那么多废话？」 苏螭急道：「如果它不吃你呢？」 小道士几步走到白雾网阵前，将手伸向狼妖。 狼妖低头就是勐力一口，牙关咬合，竟然生生咬下了小道士的一条胳膊。 苏螭惊的目瞪口呆。 小道士却闲庭信步地走了回来，拍拍衣袖，里头又是完好无损的一只胳膊。他沖苏螭说道：「看吧，它想吃我，就算不吃，也得咬死了才痛快。」 第142页 苏螭无话可说，她退后一步，说道：「……那你动手吧。」 小道士果然走到狼妖近前，抡圆了胳膊就要扔出八卦。 苏螭抽出藏身已久的小刀，用力朝小道士的腿上扎去。 对不起，总不能真让这道士伤了小笼，扎他一条腿，让他行动不便，不至于取他性命，又能救下小笼。 苏螭也只能如此。 可是苏螭的刀尖不过刚刚碰上小道士的裤腿，前方的小道士一个泥鳅转弯，人已经滑到了苏螭身后，反而伸手夺刀架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勒在怀里。 「我就知道你和这只狼妖是一伙的！」小道士气得直跳脚，「好心没好报！气死我了！你到底是人是妖！」 苏螭被摁住了喉咙，有些喘不上气，「……我……是人！」她看向狼妖，艰难却笃定地说道：「她……她也是人！」 「人？」小道士不屑一顾道：「它所谓的人，不过是它变出来煳弄你的！你看看它现在的模样，这才是它与生俱来的样子！」 「……不……不是！」苏螭被扼得面红耳赤，犹然坚持争辩道：「她是人，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很重要的人！」 小道士气道：「你被它骗啦！」 「她不会骗我！」苏螭也气道：「她……绝对不会骗我！」 他们俩在此争执不下，边上被白雾网阵困住的狼妖也没闲着，这网阵虽然严实紧密，但毕竟是靠着小道士的心力催动而生，如今小道士被苏螭分去了心神，那边的白雾网阵也变得微微松弛。 狼妖瞅准了这个机会，一举撕破网阵，沖了出来。 小道士大惊失色，一把推开苏螭，自己急急跃开，跳上了枝头。 苏螭被推倒在地，手掌擦到草地上的碎石堆，一下子便划得满手血。 树头上的小道士喊道：「危险！快跑！」 可是重伤初愈，又刚刚脱离钳制的苏螭哪里还有逃跑的力气。 狼妖先是被小道士拿网阵困住，接着又被小道士一顿羞辱，这会儿怨怒之气早已登峰造极，眼底里甚至红得能落出血水，它一时半会儿抓不到小道士，便将怒火对准了地上的苏螭，冲着她一声怒吼后，伸出爪子就要抓过去。 苏螭无路可退，也无计可施，面对袭击，只能本能地伸出两只手，挡在了自己身前。 狼妖的爪子蓦地停在苏螭身前，苏螭抬起头，发现狼妖盯着她血肉模煳的两只手掌，表情又一次陷入挣扎的痛苦境界。 苏螭身上无处不痛，心也很累，看着痛苦不堪的狼妖，她忍耐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哇的一声，哭了。 苏螭没有印象自己曾经哭过没有，似乎长大之后便再没尝过眼泪的滋味，时隔多年，一夜爆发的眼泪像是要偿尽过去积累欠下的悲苦，她甚至哭到没了痛的感觉，没了伤的意识，只是凭藉身体直觉地落泪哭泣悲伤。 苏螭哭得匍匐在地，身体抽抽动动，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将她笼罩，紧接着，她被裹进温暖的皮毛，耳边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和嘆息一样绵长悠远的唿吸声。 苏螭睁开眼，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被狼妖抱进了怀里，而狼妖，则搂着苏螭原地蜷缩，不管不顾地躺下了。 「哇哦！它这是在安慰你吗？」蹲在枝头上的小道士好奇道：「它……」 已经躺好了的狼妖勐地抬起头，沖小道士威胁地怒吼。 小道士拍拍自己的嘴，表示不再说话。 狼妖这才重新躺下，继续抱着苏螭休眠。 失态的苏螭是极为短暂的，她已经恢復过来，冷静地开口道：「……小笼？」 狼妖没有回应，对这个名字似乎相当陌生。 苏螭没有多加强求，她将手搭上狼妖的腰，轻轻摸了摸。 狼妖没有拒绝。 苏螭差点又要喜极而泣。 狼妖很快发现镇定下来的苏螭已经不需要安抚了，它重新站起身，转头寻找枝头上的小道士。 可是附近的树头上已经没了小道士的身影。 他消失不见了。 狼妖愤怒烦躁地四处搜寻了一番，依旧没有发现小道士的踪迹，最后也只能放弃，悻悻然地回到了苏螭身边。 苏螭的双掌受了伤，便张着手指朝外伸开，避免摩擦到自己的衣服。 狼妖瞅了眼她的手掌，俯身扯掉了自己伤腿上的t恤，扔回给苏螭。 苏螭不会拿一块血淋淋的破布包扎伤口，但她还是接过t恤，将它绑在了腰间，以备不时之需。 狼妖转身朝前走，走出数步后，回头看向原地不动的苏螭。 苏螭一愣，试探性地追出几步，狼妖却没有如往常般阻止她的跟进，反而颇为满意地继续向前。 「……这是……接受我了吗？」苏螭疑惑道。 狼妖走出数步后，又一次停下脚步回头等待苏螭。 苏螭得到了肯定答案，立即跟上。 --- 天亮之后，山林间的路也变得好走了。 苏螭一路跟着狼妖朝前走，很快她便发现，那个小道士根本没有远离，而是一直远远尾随在她们身后。 狼妖显然也知道小道士的行踪，但它没有表示出什么，只是一味地走走走。 小道士找了个机会，偷偷潜到苏螭身边，小声说道：「喂，你不要跟它走了。」 第143页 苏螭问道：「为什么？」 小道士说道：「你知道再往前，去的是哪里吗？」 苏螭问道：「是哪里？」 小道士认真说道：「那里是匪山，原本那山底下还镇着个万妖冢，可是几十年前，万妖冢的结界被破坏掉了，冢里的老妖怪们四处逃散再也不服管，在那山上作威作福，这头狼妖要往匪山去，那是百万河流入汪洋，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赶紧回家去才是正事。」 「她去哪我就去哪。」苏螭说完这句话才想起，这话是小笼曾经挂在嘴边的老生常谈之一，她总是说，苏螭，你要去哪我便去哪，只要不丢下我，去哪都行。 「你这人真是不听劝。」小道士瘪嘴道：「连命都不要啦？」 「我的命本来就是她救的。」苏螭说道：「交代在她手里，也无妨。」 「啧啧，原来是亡命鸳鸯。」小道士摸摸头髮，突发奇想，问道：「你说它是个人，它变成人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瘦瘦的，高高的，顶着头刺眼的白髮到处跑，见人就笑，看什么事情都觉得有趣，却又对很多事情不感兴趣。很多人一瞧见她就喜欢她，可唯独我总是对她不耐烦。」苏螭盯着前方踽踽独行的狼妖背影，苦笑道：「她大概是被关久了，脑子不太好使，总觉得我厉害，却不知道，其实我才是胆子小又无能的那一个。」 「听上去你们的感情也不怎么样嘛。」小道士抠抠鼻翼，说道：「既不细水长流，也不惊心动魄。」 苏螭失笑道：「细水长流？惊心动魄？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小道士忍不住争辩道：「那是爱啊！」 「爱有千千万万，你用八个字就能将它分门别类？」苏螭嘲笑道：「你这个道士，果然不懂感情。」 小道士被无情讥笑后，恼羞道：「那你说说，爱是什么！」 苏螭望向前头的狼妖，忽然笑道：「不过是这一辈子，我去哪她便去哪，她去哪我也跟着去哪，就算心智全失，她也不会忘记我，如此而已。」 上穷碧落下黄泉。 都随你去。 只要你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第七十九章 大黑狼【四】 小道士虽然嘴上一直劝苏螭自行离开,但还是一路跟着她们俩,一同踏进了匪山的地界。 同样是山,花草树木都是一样的，唯独不一样的是，那边的山养人，这边的山养妖。 路上，小道士把他自己的身世絮絮叨叨全对苏螭说了，说他自己是个孤儿，被师父捡回来后一碗米饭一碗清汤地餵大了，又说师父是个小老头,身边总跟着另外一位老老头,小老头整天啰啰嗦嗦，老老头又半天闷不出一句话，每回他去抓妖，小老头总是不放心，死缠烂打要跟着来，老老头从来不帮忙劝劝，也是小老头说去哪，他便拐杖一拄，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 小道士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明白，原来我家小老头和老老头，竟然也是这种关系。」 他说话的神情就像个终于解开纠缠多年谜题的好学生，带着点得意，带着点欣慰，也带着点失落。 苏螭没有接他的话，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前方的狼妖吸引走了。 狼妖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丛红艷艷的野花前。 苏螭走近了才发现，那灿烂盛开在荒山老林里的花，竟然就是一簇鲜艷的仙丹花。 狼妖低头怔怔地看着这丛花，表情呆愣愣的，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苏螭在花簇上折下一小朵四瓣花朵，垫着脚尖别到了狼妖黑毛凌乱的耳朵上。狼妖抬起眼珠子使劲朝上看，身体却不敢乱动分毫，可是它的耳朵最终还是不小心抖了抖，于是小花被抖落下来，落到了绿绿的草地上。 「哎呀。」苏螭小声唤了一句。 狼妖的视线从草地上的小花转到苏螭脸上。 苏螭轻笑道：「上回也弄掉了。」 上回她从医院带回钟馗给的那支仙丹花，回去一分尸送给众人，小笼也是想夹在耳朵上，却总是不得要领，最后还将小花弄得蔫成了暗色。 苏螭说话的时候，狼妖便歪着脑袋认认真真盯着她看，等苏螭说完了话，它又伸出粗粗壮壮的妖怪爪子，别别扭扭地折下一枝娇弱的仙丹花，翘着手指递到苏螭面前。 苏螭接过花，眼底里有光彩流动。 「咳咳！」小道士离得远远的，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打岔道：「咱们走还是不走吶？」 苏螭拿着自己的花，尽管没有说话，也是高兴的。 狼妖则继续朝前走。 --- 前头的狼妖，中间的苏螭，后头的小道士，这三个人连成一条线，穿过了小树林，淌过了小溪流，翻过了小山丘，最后终于站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前。 小道士指着脚尖下满目疮痍的山谷，瘪嘴道：「这底下就是万妖冢，如果想回头，现在还来得及。」 「万妖冢？」苏螭疑惑地探了探身，说道：「这不就是个土地贫瘠的山谷吗？」 小道士哂笑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狼妖找到了下山谷的小路，已经先行离开了，苏螭几步追上去，也跟着往下走，落在最后的小道士嘆息一声，摇晃着脑袋，也朝那处走去。 苏螭站在山谷之上往下望时，能清清楚楚看到龟裂的谷底大地，以及几株零星不成形的畸形小树，可是当她越往下走，她眼前所见的绿意便愈发葱茏，脚下踩着的土地，也被鲜嫩的绿草和美丽的花朵所覆盖，空气里都能嗅到独属于自然的清新湿润空气，到处鸟语花香，美不胜收。 第144页 「这里这么美，怎么会是万妖冢？」苏螭问道。 身后的小道士冷笑一声，说道：「你再朝前走，就能知道万妖冢里到底美不美。」 苏螭在森林公园一样的山谷里继续前进，原先湿润清新的空气渐渐稀薄起来，脚下绿意如海水退潮，空气里多了些干燥炙热的沸腾之气。 走在最前方的狼妖停下了脚步。 苏螭走近它，这才惊讶地发现，狼妖的身前与身后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两处世界，前方大地分裂，烈焰怒火遮天蔽日，暗红色的天幕就像一块发了臭的老抹布，天幕底下，是大片大片被积压埋葬在泥土里的尸骨。 黑沉沉的土地，白森森的尸骨。 那是只在地狱里才有的景象。 而在狼妖身后，苏螭看到的依然是阳光明媚，春花夏草之景。 前后之隔，恍若梦境。 而狼妖，就踩在了梦境中央的那条线上。 苏螭虽然没什么异能，但她曾和小笼一道进入过意识之境，面对这样的奇妙世界，她还不至于慌了手脚。「这两边，哪个是幻境？哪个是真实？」她问小道士。 「不错嘛，还知道有幻境之术。」小道士诡异笑道：「可惜，这两边都是真实。」 「两边都是真实？」苏螭奇道：「难道是自然景象？」 「不是自然景象。」小道士说道：「我和你说过，这里是万妖冢，顾名思义，这里是妖怪的坟墓，成百上千的妖怪被囚禁镇压在这个山谷里，人们用土将它们掩埋，为了平復妖怪们的怨气，便又不断拿人祭祀，向地底下的妖怪们供奉食物，因此你看到的那些尸骨，都是真实的尸骨，它们就是千千万万死在这个山谷里的人类和妖怪。」 怨气深重的土地，沉淀了无数鲜血和尸肉，伴随千百年的时光，便成了如今这副真实地狱的模样。 「那这边呢？」苏螭指向身后的青山绿水，问道。 小道士解释道：「妖怪们被囚禁在地狱之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后来，冢内一只九尾狐狸耗尽性命，用九尾狐狸的天命幻术覆盖了整片万妖冢的土地，将地狱变成了你眼前所见的天堂。」 「既然是幻术，又何来真实？」苏螭不解。 「幻术虽假，但是身处其中的人却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久而久之，这一切，也就变成了真的。」小道士感慨笑道：「我师父年轻的时候曾认识过一只九尾狐狸，他老人家告诉我，倘若有一天我也能见到一头九尾狐狸，那么我便能真正懂得世间真真假假，黑白之间还有灰，而那层灰，才是真正的人心。」 苏螭瞥了眼一脸憧憬的小道士，又看了眼呆呆站立的黑色狼妖，心想，你其实已经见到了九尾狐狸，只不过，你却只将它当成了一头狼。 难怪你师父说你不辨真假，不懂黑白了。 一直站立不动的狼妖忽然有了动作，它抬起腿，朝前方的地狱跨进一步。 「小笼？」苏螭跟在狼妖身后，不解地看向它。 「诶？」小道士突然出声，惊奇地指向狼妖的脚下，「那是什么？」 苏螭低头。 就在狼妖脚下，随着它迈出的每一个步伐，一块又一块的青石板砖古秀质朴地铺开在了黑暗的土地上，紧接着，青石板道两侧冒出了两面灰扑扑的小墙，墙上青砖黑瓦，绮丽的就像江南雨镇里的静谧小巷。 小巷白雾裊裊的深处，一声清朗朗的叫卖声传了出来。 苏螭还好，后头的小道士却已经惊为天人，讷讷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迷濛的白雾后头，一个中年男人挑着个货担，轻轻松松穿过迷雾，朝他们走了过来，挑货的扁担压在他肩膀上，摇晃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个卖杂货的中年男人停在狼妖与苏螭身前，将货担一放，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爽然笑道：「两位小姑娘，买发卡吗？我自己做的，又漂亮又大方。」 苏螭起先只是惊奇，继而大惊地转向身边的狼妖。 她的身边哪里还有狼妖。 她的身边就站着白髮小笼。 「……小笼？」苏螭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小笼看起来十分柔软的白髮，可她手刚伸出去，就被小道士拦住了。 小道士有些惊恐，他谨慎地看向四周，说道：「万妖冢已毁，这是幻境，你最好什么也别碰。」 果然，小道士的话刚一说完，前方和蔼可亲的货郎大叔立即消失不见，就连他们脚下的青石小巷也跟着烟消云散。 可是幻境还没有结束。 因为新的幻境，又诞生了。 这一次，出现在幻境里的人，苏螭竟然意外地觉得熟悉——尽管她一个都不认识。 「我的妈呀！」小道士被眼前情景震惊到语无伦次，「我这是……我这是看到了什么？」 就在苏螭前方，有一处隆起的小山坡，山坡顶上只有一株正在迅速腐烂凋零的桃花树，从树根到树枝，再到每一朵桃花，那是一种摧枯拉朽的死亡，没有任何力量阻止得了它的消亡。 桃花树底下，一个狼狈不堪的年轻男人正在用力朝外掘土，那狠劲，就跟挖人祖坟似的。 山坡下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浑身是血地朝山坡爬行，一个守在她身后，满目悲凉。 苏螭看向后头的女人，惊讶地发现那年轻女人的眉眼像极了小笼。 第145页 大地震动，万妖哀嚎，整个世界就像被死神攥在了手心里，捏揉压碾，任意妄为。 很快，桃花树底下的年轻男人从地底下捧出了一具小小的白骨。 苏螭离得远，只觉得那白骨不似人形，倒有些像小狗。 「……狐狸……」小道士吞了口口水，喃喃道：「……那是九尾狐狸……」 苏螭听到小道士的声音，再转头看向身旁的小笼，脑子里寒光闪过，醍醐灌顶。 她终于明白，狼妖一心一意要来万妖冢，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八十章 大黑狼【五】 「小笼……」 「小笼？」 「小笼！」 小笼一会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这种感觉反反覆覆,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就像她小时候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只狐狸，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只黑狼。 可是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上，小笼都能听到苏螭的声音，有时候近，有时候远,有时候飘渺,有时候真切。 苏螭,是你吗？ 是你在我身边吗？ 可是我看不见你。 我只看见了一个挑着货担的中年大叔，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吆喝着自己的手工发卡时快乐得就好像从来不知道忧愁。 货郎大叔挑着担摇摇晃晃从小笼身边经过时，小笼好奇地回过头，发现那大叔的屁股上正夹着条灰色的毛茸茸大尾巴。 「大叔！」小笼提醒道：「你的尾巴露出来啦！」 货郎大叔回头朝自己屁股瞧了瞧，笑道：「还真露出来了。」他抬起头看了小笼几眼，忽地说道：「小姑娘，你的尾巴不也露出来了吗？」 小笼也扭头朝自己屁股看去，果然在身后瞧见一条黑色的大狼尾巴，她惊奇道：「诶？我什么时候长出了条狼尾巴？」 「你是狼，有狼尾巴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货郎大叔放下担子，围着小笼转了一圈，惊笑道：「说起来，你这身狼皮，怎么和我还有点相像？」 「因为我妈妈就是和你换的心啊，狼大叔。」小笼脱口说出这句话，自己却傻了，「诶？为什么我会认识你？」 「没错，你妈妈当年垂死，就是我拿狼心和她换了人心，我换她永生永世地活，她换我一朝成人，这是世上最公平的买卖啦。」货郎大叔呵呵笑了半晌，这才问道：「你来万妖冢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小笼答道。 货郎大叔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万妖冢哪里是你走着走着就能走到的？你这是一心一意要来万妖冢，万妖冢才把你引了过来！」 小笼眨眨眼，看向货郎大叔的尾巴。 货郎大叔摆摆尾巴，问道：「你自己也有尾巴，为什么总盯着我的尾巴？」 小笼别扭道：「我虽然有狼的尾巴，但也有狐狸的尾巴，我不知道，我究竟是狼，还是狐狸？」 货郎大叔笑道：「既然你有狼的尾巴，也有狐狸的尾巴，那么当你想成为狼的时候，你就变成狼，想成为狐狸的时候，就变成狐狸，这不是很简单吗？」 「这一点也不简单。」小笼摇摇头，懦懦地重复了一遍，「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货郎大叔重新挑起自己的胆子，嘎吱嘎吱走向自己的路，「你想想你为什么会变成狼，不就知道了吗？」 小笼转头看着货郎大叔摇摇晃晃走远，最终消失，这才转回身，可她一转身，一张冰冷奇异的狼脸近距离贴在自己眼前，吓了她一跳。 小笼眨眨眼，认出这张狼脸就是自己——变成狼妖后的自己。 「我为什么要变成你？」小笼盯着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要保护他们啊。」 因为我要保护他们，所以我需要力量——但是得到力量的同时，我又会伤害他们。 那么，我又是为什么想成为狐狸呢？ 因为变成狐狸的自己，可以和所有人轻松愉快地相处在一起，可以成为他们的亲人和朋友，甚至与人相爱——可是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是轻松愉快的，人总要经歷磨难和挫折，如果一味沉浸在狐狸的美好时光里，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伤。 「是要永远成为狐狸，」小笼问与自己面对面的狼妖，「还是变成你？」 狼妖没有回答她，而是转过身，驼着高大崎岖的背，慢慢朝前走。 小笼望向身后。 那个说着一切都很简单，却把最不简单的一切传承给了自己的老灰狼早已不復存在。 小笼只能跟着狼妖，也朝前走去。 狼妖带着小笼，一前一后走到一处小山坡下。 山坡顶上有一株正在迅速腐烂凋零的桃花树，从树根到树枝，再到每一朵桃花，那是一种摧枯拉朽的死亡，没有任何力量阻止得了它的消亡。 桃花树底下，一个狼狈不堪的年轻男人正在用力朝外掘土，那狠劲，就跟挖人祖坟似的。 「……爸爸？」小笼认出了那个男人。 山坡下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浑身是血地朝山坡爬行，一个守在她身后，满目悲凉。 「妈妈？」小笼看向后头的女人。 大地震动，万妖哀嚎，整个世界就像被死神攥在了手心里，捏揉压碾，任意妄为。 第146页 「万妖冢要崩溃了。」小笼抬头望向血色天地，一点惊慌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山坡底下埋着只曾经一手创建起万妖冢世外仙境的白狐，山坡顶上也站着个最终会给予万妖冢真正结局的青狐。 他们都是传说中的九尾狐狸，他们的力量无与伦比。 小笼看向身旁泪流满面的年轻母亲，微感疑惑。 她记忆里的母亲，是勇敢无畏的狼妖，尽管是半妖，但她的坚强果敢与冷静智慧成就了属于她自己的传说，她从小笼出生起，就是个天神一样的存在。 小笼从未见过她哭泣无助的模样。 带小笼来到的此地的狼妖，无声无息站到了母亲身后，它低头看向母亲，神情专注悲悯，就像看着自己的过去。 小笼的脑子从未如此混乱过，她觉得头痛难忍，便摁住自己的脑袋，原地蹲了下来。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她小小的脑子里来回碾压，有人在交谈，有鸟叫虫鸣，有野狗追着兔子漫山遍野地跑，有闷雷和雨声，还有车辆摁住喇叭以及电视gg里的推销与音乐。 「呜！」小笼觉得难以承受这些噪音，她捂住耳朵，痛苦地张大嘴。 谁来帮帮她？ 谁来阻止这些声音？ 一双手覆盖住小笼的双手，与她一起捂住了她的耳朵。 全世界的声音统统消失不见。 小笼怔怔地抬起头。 苏螭就蹲在她身前，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她说：「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去面壁思过，想想一个说过要保护我的人，为什么到最后反而差点摔断我的脖子。」 小笼记得自己与苏螭的这场对话。 果然，苏螭瘪瘪嘴，又说道：「笼子里的生活虽然单调压抑，但是起码安全，可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笼子里，尤其是心嚮往远方的人。」苏螭指指小笼的心口，说道：「把这里武装起来。世界太大，不适合太小的心灵。」 就在小笼以为苏螭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苏螭却忽然变了神情，严肃说道：「小笼，伤害会让人成长，但是，成长并不意味着全是伤害。你之所以要来万妖冢，因为这里才是真正孕育了你的地方，不管是狼，还是狐狸，现在这个模样的你，就是从这里开始萌芽的，所以你要回到这里，在没有弄明白你身体里两种力量存在的意义前，你根本没办法控制它们，只能为它们所控！」 --- 「你在说什么啊？」周围幻境消失，他们依然身处万妖冢地狱与天堂的交界线，但是苏螭却像骤然明白了什么般，勐地冲到神情木讷的狼妖前，拉着它说了长长一段话，小道士完全不明白，便走过去问道：「它现在的状态，根本听不见你在说什么，而且，你怎么知道你说的那些就是正确的？」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苏螭问小道士道：「是你说山坡上的白骨是九尾狐狸，难道不是？」 小道士郁闷道：「它是九尾狐狸没错，但是……」 苏螭紧接着又问道：「你说这里是万妖冢，那在这里面见到的人，也都是妖，对不对？」 小道士不明白苏螭到底想问什么，便点点头，答道：「是没错，但是……」 苏螭完全不给小道士提问的机会，又问道：「那咱们先前看到的那个叫卖发卡的人，是不是也是狼妖？」 小道士这回彻底惊呆了，「你怎么知道？」 得到了肯定答案，苏螭的脸上焕发出许久未见的神采，她既欢喜又笃定地说道：「我们所见的那些幻境，是小笼根据万妖冢的记忆，召唤出来的幻境！她在寻找答案，也在向我传递线索，她知道我就在她身旁，所以她要让我帮她！」 小道士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云，只能问道：「那你刚才和她说的那些是为了……」 「溯本求源！」苏螭坚定道：「我曾经和小笼说过，要强大起来，就要让她的心首先坚定。千帆也说过，小笼的母亲濒死前和狼妖换了心，因此，她母亲其实是没有心的，为此，小笼也觉得自己从一出生就缺少了什么。小笼为了救苏虬变成了狼妖，这一次她没办法控制自己重新变回狐狸，这个困扰了她二十多年的难题已经到了无法逃避的地步，她便选择面对，所以狼妖才会回到这里！」 苏螭语速飞快，小道士依旧不明所以，「……然后呢？」 苏螭没有再搭理小道士，而是回到狼妖面前，捧住它的脸，无比坚定地说道：「小笼，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你和我说话！」 --- 「小笼，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你和我说话！」蹲在自己面前的苏螭还在说话，似乎不得到回覆便决不罢休。 小笼张开口，喑哑问道：「……说……什么？」 「说任何你想说的话。」苏螭欣喜道。 小笼朝自己身边看去，整个世界一片空白，她想了想，最后说道：「……苏螭，我看到我母亲了，那一年她和现在的你一样大，也才二十岁，还未变成狼妖，还只是个人类。」 苏螭点点头，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小笼想了半天，最后却摇摇头，丧气道：「……她很难过。」 苏螭摸摸小笼冰凉沮丧的脸，柔声说道：「我知道她为什么难过，因为发生了太多她无能为力的事情，所以她难过。」 小笼点点头，委屈至极地「嗯」了一声。 第147页 苏螭心疼问道：「小笼，你到底在困惑什么呢？」 「……苏螭……我过去一直以为我喜欢成为狐狸，可是如果我真的喜欢狐狸的自己，那我就不会变成狼妖……不管是狐狸还是狼妖，其实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小笼摊开双手，抽抽噎噎地说道：「我喜欢身为狐狸时被所有人喜欢的自己，但我也希望自己拥有狼妖的力量，我不想像我年轻的母亲那样，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可我也不想成为兇残暴力的狼妖，伤害你们。」 苏螭替她擦去眼泪，温柔笑道：「傻瓜，谁说你是狐狸的时候，所有人都喜欢你了？我一开始不喜欢你，你忘记了吗？」 小笼一听这话，更难过了。 苏螭笑道：「傻瓜，又是谁告诉你，当你成为狼妖时，你一定会伤害我们？我还不是一路平平安安地跟着你来到了这里？」 小笼一经提醒，赶紧抓住苏螭的双手，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发现确实没缺胳膊断腿后，这才满意地松了口气。 苏螭觉得这行为真是傻气到可爱，她倾身一把抱住小笼，笑道：「这件事既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每个人都想永保童年时代的一切美好品质，可是成长之后所面对的一切必然逼着你改变，学习、就业、工资、升迁、婚姻、房贷……大家学会了笑里藏刀，学会了尔虞我诈，学会了卑躬屈膝，可是有什么办法？在这些已经学会将自己分裂掉的人背后，一定会有他们正在努力保护的人，也有能替他保留住童心的人。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很多婴儿诞生，也会有很多老人离世，人这一生，总会不可避免地伤害到谁，也总会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谁。」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小笼轻声说道：「我不应该逼着自己在狐狸和狼妖之间做出选择，毕竟，不管是狐狸，还是狼，其实都是我自己。」 不要因为白色的纯净，而排斥黑色的沉淀，也不要因为黑色的沉默，而否定白色的明亮，一生虑虑，反而难得善终。 苏螭揉揉她的头髮，用力抱紧她，笑道：「……傻瓜。」 第八十一章 再相见【一】 「诶？诶诶诶！」小道士的尖叫几乎划破整个万妖冢天空,「你为什么是个女人？」 苏螭被小道士的尖叫惊醒,她放开搂抱小笼的手,看看一旁惊慌失措的小道士，又看看自己身前白髮素颜的小笼，笑着摸摸她的脸，说道：「欢迎回来，小笼。」 小笼感受到苏螭掌心的温度，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又仰头看向万妖冢一半暗红一半明媚的真实天空。 「……我……」小笼讷讷道：「我真的……回来了？」 小道士围着她们俩绕了数圈，跳脚道：「你难道不该是个男人吗？」 「我为什么应该是个男人？」小笼抬起头,不解道：「你是谁？」 「说来话长。」苏螭将小笼拉起来,说道：「我们先去找苏虬和千帆,路上我再和你仔细说。」 「苏虬……千帆……」小笼摇摇脑袋，彻底想起自己变成狼妖前的经歷，惊得眼都瞪大了，「对对对！苏虬和千帆！他们在哪里？」 苏螭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心急来找你，只让千帆带苏虬赶紧离开，却没问他们要去哪里。」 小笼敲敲脑袋，想起道：「对对对！我让他们去了匪山！」 「我们现在就在匪山！」苏螭急道。 小笼又敲了两下脑袋，也着急道：「对对对！我们现在在万妖冢！」 「……这位……姑娘？」小道士双臂抱胸，抬着下巴问道：「你除了对对对，还会说什么？」 「我会说的话可多了。」小笼扫了小道士一眼，拉起苏螭的手就往前走，「快快快！跑跑跑！找找找！追追追！」 「喂！你是狼妖的时候可不会顶嘴！」小道士啼笑皆非，快步跟了上去，嘴上揶揄道：「等等等！」 --- 万妖冢的封印早在几十年前就被破坏，但是因为此地长年累月积聚妖气和鬼气，合着外头的迷雾，又有残余的各种幻象，便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寻常人进了这附近也只会鬼打墙，根本找不着真正通往万妖冢的路。 小笼先前变成狼妖，遵循内心深处对万妖冢的需求与渴望，这才顺顺利利走进人人闻风丧胆的万妖冢，可如今要出去，倒显得不那么容易了。 「我们都在这里转悠半天啦！」小道士走累了，支着一棵树抱怨道：「再等下去，天一黑，这附近本来就幻象重重，我们就更难走出去了！狼妖，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不是狼妖！」小笼恶狠狠瞪了小道士一眼，气道：「我有名有姓，叫做小笼！」 「嗤！」小道士嘲笑道：「还有名有姓呢！你还能姓小？一听就是小名，嘁。」 小笼被噎得半天还不了嘴，气得火冒三丈。 苏螭失笑。 小笼推推她的胳膊，气道：「你还笑！」 苏螭小声道：「人家也没说错。」 「哼！」小笼昂起下巴。 苏螭拉住她的手，手掌轻轻捏了捏。 小笼反手扣住她的手掌，将自己的五指与她紧紧相扣。 苏螭低头笑。 这样充满生机活力的小笼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幸事能比得过这个？ 第148页 小道士听到苏螭先前的话，感觉自己壮了胆，高声挑衅道：「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哼。」小笼懒得理他。 苏螭摆摆手，说道：「别闹了，先想办法出去吧。」 「她不是九尾狐狸吗？」小道士说道：「万妖冢的幻象本来就是九尾狐狸所造，既然一脉相承，她总该有办法吧。」 小笼瘪嘴，为难道：「……我不确定行不行，我虽然是九尾狐狸，但是从小到大，我一直只有一条狐尾，意识之术还行，九尾狐狸真正拿手的幻象之术却是越长大越衰弱，大概是和狼妖的力量此消彼长了吧。」 苏螭安慰道：「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 小道士跺脚道：「哪里是没关系的事？这事很重要！出不去的话，咱们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一辈子啦！」 「闭嘴！」小笼骂道：「你让我试试看！」 小道士一听有希望，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小笼闭上眼，静下心来。 她们的手没有松开，苏螭就站在小笼身侧，因此她很清楚地看见小笼的白髮几乎是在一瞬间抽长如银瀑倾斜，树林间的风一吹，这些柔顺冰凉的白髮就会轻飘飘抚上苏螭的身体。 苏螭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自己父亲与哥哥的变身，人的身体究竟能产生多么离奇的变化，她从来不怀疑，甚至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在小笼身上，她的每一次改变都让她感受到不一样的心情。 她想，大概这就是缘分，她和小笼的缘分，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相识是缘分，相知是缘分，相爱也是缘分，到最后，相守一生，依然是缘分。 「唔！」小笼忽然睁开眼，用手掌抵住额头，面露痛苦之色。 苏螭赶紧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小笼用掌心接连拍了几下额头，待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指了一个方向，沉声道：「往那边走。」 小道士走过来，小心谨慎地戳了下苏螭的肩膀，为难道：「呃……你过来一下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苏螭踟蹰，小笼却主动松开她的手，自己往前走出数米，靠着大树坐了下来调息。 小道士见状，赶紧拉了苏螭的手，背过小笼，小声说道：「姑娘，你这位……呃……好朋友，她不太对劲。」 苏螭问道：「怎么不对劲？」 小道士着急说道：「尽管她从狼妖变回了人，看上去也挺正常，但是她身体里的妖气比起身为狼妖的时候，简直狂飙突进，就在刚才，她使用九尾狐狸的能力，这种妖力更是一下子蹿升上去，简直就像……就像云霄飞车！」 苏螭皱眉，问道：「她本来就是妖，妖力大盛，难道不好？」 小道士哑然半晌，讷讷道：「……也对哦。」 苏螭转身就要走。 小道士赶紧将她拉回来，继续明目张胆地说小笼坏话，「先前在乐山，我敢逮她，是因为我感受得到她妖力的界限，可是现在，她体内那两股妖力拧着劲地在攀升，简直没有尽头，如果这时候她再控制不住她自己，变成伤人的狼妖，就算她不杀你，我这个外人一定也必死无疑，所以我先求求你，如果真有个差错，请一定像我救你那样努力救我！」 「……」苏螭淡然道：「把我推在地上，自己躲到树上，那样子救人吗？」 「……」小道士再次哑然。 苏螭走回小笼身边，替她揉了揉额角，问道：「好些了没有？」 小笼苦笑道：「苏螭，你对我这么温柔，我有点不习惯。」 苏螭收回手，笑道：「你对我这么冷淡，我也有点不习惯。」 小笼失笑，拉过苏螭的手，牢牢握在手里。 「咳咳！」小道士拿脚尖在草地上画圈圈，尴尬道：「那个……我们该走了。」 小笼便拉着苏螭的手朝前走，小道士远远跟在她们二人身后。 「他很怕我？」小笼问苏螭道。 苏螭说道：「他说你体内妖力鼎盛，他已经完全不是你的对手，自然怕你。」 小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皱眉道：「我确实觉得，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过去几十年，你想尽办法将身体里的狼妖锁起来，就算你不说，你心底里也必然积累了太多不安和焦躁，也因此，一旦化为狼妖，心性使然，狼妖就更兇残暴躁了。」苏螭说道：「可是如今你接受了狼妖，无异于亲手释放了它，心境开阔，人自然也不一样了。」 「释放吗？」小笼握起手掌，嗫嚅道：「我只是担心，我会再伤人。」 「慢慢来吧。」苏螭说道：「毕竟你关了它二十多年呢。」 「嗯。」小笼犹豫片刻，低低说道：「……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苏螭笑道：「真要谢我的话，以后就好好保护我吧。和其他人比起来，我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小笼笑道：「这哪里是补偿，简直是美梦实现。」 苏螭想起小笼在炉鼎里对自己说过，她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一个梦。 如今美梦实现，愿望成真。 再好不过了。 有了小笼九尾狐狸的指路，万妖冢的幻境也变得如平坦大道般明明白白，他们三人很快爬上山坡，站在坡沿上俯瞰脚底下死气沉沉的山谷，各自心情复杂，无法言表。 第149页 小道士抚着胸口说道：「我应该在万妖冢里找块石头，刻上来此一游的……感觉跟做梦似的。」 小笼斜睨他一眼，被他的痴痴傻样逗乐，哈哈大笑。 苏螭也在笑。 小道士抚了抚衣袖，说道：「好啦，既然你们求仁得仁，我也该走了。」 小笼毫不惋惜地摆摆手，笑道：「再见！」 「哼。」小道士思虑再三，还是走上前，对小笼说道：「你们俩当时说的话，我都听到啦。」 小笼作势要踹他，小道士赶紧避开，又正色说道：「小笼，我师父小时候遇到过一头九尾狐狸，大概是因为当时年纪小，此后不管他见过世上多少光怪陆离之事，他总认为九尾狐狸的灵心得天独厚。」 小笼「嗯」了一声，等待下文。 小道士瘪瘪嘴，有些羞赧道：「……虽然我听说你那狼妖母亲是没有心的，但是，你不也是九尾狐狸吗？所以，你的心，一定也是钟灵毓秀的……你……一定没问题的，嗯，加油。」末了，他还捏着拳头别别扭扭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谢谢，我会加油的。」小笼学着他的动作，也捏着拳头比划了一下。 小道士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小笼举起手摇晃，大声喊道：「谢谢你！再见！」 苏螭也将手拢在嘴边，大喊道：「再见！」 山道之上，小道士没有回头，却举高手，潇洒自在地摇了摇。 作者有话要说：小道士兴沖沖跑回家，开门就嚷：「师父！师父！我也遇到一只九尾狐狸啦！」 小老头捏着写了一半的符纸跑出来，问道：「哪里遇见的？」 小道士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得意洋洋道：「万妖冢！」 小老头啧道：「那里离我老家近，你遇到的不会就是我认识的那只狐狸吧？」 小道士瞪大眼，问道：「你那狐狸什么特徵？」 小老头吹着符纸说道：「偷光了一条街上的鸡，简直无恶不作。」 小道士抚着胸口放心道：「我这只看起来既不会偷人也不会偷鸡。」 小老头不满道：「狐狸没有不偷鸡的！」 小道士得意道：「就不偷！人家是个好姑娘！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好姑娘！你见过谁家好姑娘偷鸡的？」 小老头点头道：「既然是个姑娘，那就不是我认识的那只狐狸了。」 小道士嬉笑道：「这世上哪来那么巧的事，你认识的狐狸还偏偏叫我碰上了。」 又一老头子从里屋端着个墨砚走出来，问小老头道：「还写吗？」 小老头把手上符纸一丢，说道：「不写了，吃饭！」 小道士欢唿一声，沖向厨房，眨眼便将自己遇到的小狐狸忘得一干二净。 ——————此剧场送给所有记得曾经小少年的朋友们。 第八十二章 再相见【二】 出了万妖冢,外头的树林即使没有小笼的指路,苏螭也走得相当顺畅直接——毕竟也是从小隐居深山的人,对山林的一草一木，也是如若自家后院。 待走到一处相对开阔的林地后，小笼停下脚步用意识之术寻找苏虬和千帆，没过多久，她便发现了这俩人的位置，「在前面的小山头上，离我们不算太远。」 苏螭点头道：「那我们快走。」 苏螭的身体受过重创，又昏迷过,连日的跋涉和险境也让她不堪承受,但她一直咬着牙没有透露过一丝一毫的不适,就算是现在，小笼一说出苏虬他们的位置，她也只是说着快走，却不说她其实已经力气将竭，全凭一口气撑着。 小笼走到苏螭身前，膝盖弯曲，上半身倾倒，说道：「上来，我背你。」 苏螭盯着小笼瘦瘦的嵴背，拒绝道：「你也累。」 小笼拍拍自己的屁股，笑道：「我不累！」 苏螭依旧拒绝，「我怕你背不动我。」 小笼狡猾笑道：「你上来才知道我到底背不背得动你。」 苏螭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她的背，可是她刚刚用双腿夹住小笼的腰，微微倾着身的小笼却忽然俯低身体，让苏螭的重心随着她一下子落了下去。 「啊！」苏螭吓了一跳，再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身下的小笼已经变成了一只身形巨大的白毛狐狸。 「还怕我背不动你吗？」白毛狐狸转头用尖尖嘴巴蹭了蹭苏螭的脸颊，笑道：「我永远都不会背不动你。」 面对这种投机取巧的行径，苏螭除了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在狐狸背上好奇地摸来摸去，最后摸到它的尾巴，说道：「你果然只有一条狐狸尾巴。」 「我小时候长出过九条尾巴的，越长大尾巴越少，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真正的九尾狐狸一样。」小笼不无遗憾地说道：「或许我缺的，就是这尾巴吧。」 苏螭拍拍她的脖子，笑道：「胡说，你缺的明明就是心眼，不仅缺心眼，有时候还挺缺德。」 「嘁，那你还不是喜欢我。」小笼摆摆尾巴，做好准备后，朝林子深处迅速奔去。 苏螭压低身体，紧紧趴在它背上，林间的风唿唿吹过耳畔，带着小笼身上温暖毛皮的味道，扑向苏螭的鼻尖，痒痒地磨蹭着她，像小孩子的恶作剧一样，让人欢喜。 --- 白毛狐狸的小笼带着苏螭还未见到苏虬和千帆，便已经听到前方树林里子弹的突突噪音，苏螭从白毛狐狸背上跳下来，与它对视一眼。 第150页 狐狸挤挤挨挨地蹭到草丛后，往前审时度势片刻，回头对苏螭嘀咕道：「他们俩应该是躲到那间石头房了，只不过现在被武力包围，他们俩出不来。」 苏螭也探头朝外瞄了一眼，这一眼正好瞧见一粒子弹击中石墙，竟生生将墙壁打出一个碗大的凹洞，她惊道：「这土墙撑不了多久。」 「一二三四五……五个人，苏虬他们应该是碰上侦查小分队了。」白毛狐狸说道：「他们虽然不会要苏虬的性命，但不能保证会不会下狠手，倘若大部队集合，咱们就更没机会了。走吧，先把他们救出来再说。」 「怎么救？」苏螭抓着白毛狐狸的尾巴将它扯回来，低声问道：「你是铜墙铁壁，不怕子弹？」 「我虽然不是铜墙铁壁，但我也确实不怕子弹。」白毛狐狸摇头摆尾，得意笑道：「看我的！」 话刚说完，这只大狐狸立即蹿出草丛，得意非凡地朝子弹射出的方向走去，随着它走动的傲慢姿态，一团团火焰忽然在林子里簇簇燃烧起来，并成席捲之势，迅速朝对方藏身的灌木丛烧起。 苏螭一回身，发现自己身后的草丛也被大火吞噬，黑烟白气滚滚而来，熏得她差点窒息，她赶紧跳出草地，朝白毛狐狸追了过去，「火！着火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后，更多的人声惊恐地嚷嚷起来，只不过他们说的并非汉语，而是口音明显的英语，那些人喊着着火啦着火啦，然后在几乎要烧毁整片树林的惊天大火中狼狈逃窜，纷纷往避风的位置跑去。 苏螭拉住白毛狐狸的尾巴，捂着口鼻催促道：「快离开这里！森林烧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毛狐狸站在烈焰包围圈里，无动于衷，只是一脸诡笑。 苏螭明白过来，小声问道：「是幻觉？」 白毛狐狸点点头，咧着嘴笑。 苏螭尽管心中稍安，但是看向周围越烧越旺的火势，还是不免心惊肉跳。 白毛狐狸又等了会儿，确定那支小队伍跑远了之后，这才转向火势里的石头破屋，喊道：「苏虬！千帆！再不出来你们就要被烧死在里头了！」 烈烈火光之中，苏虬和千帆一前一后沖了出来，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劫后余生的模样。 苏虬一冲出来，先是被体型巨大的白毛狐狸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拉住苏螭的手，急道：「快快快跑！哪个缺德鬼放的火？整座山都要烧起来了！」 苏螭站在原地没动，白毛狐狸却笑得跌倒在地，一路打滚。 苏虬傻住，问道：「你们不逃跑，这是在干什么？」 千帆走过去，一脚踹中白毛狐狸，笑骂道：「小混蛋！再唬弄人，小心我割了你的狐狸皮当毯子盖！」 白毛狐狸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滚回小笼的模样，嘻嘻向苏虬笑道：「你看，哪里有火？」 苏虬朝四周望去，果然瞧见周围滔天大火全退，花草树木犹然茂盛鲜艷，绝无半点烧伤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就连空气都从火灾的窒息热闷变回树林该有的清新湿润。 「哇！」苏虬振臂一挥，感慨道：「好厉害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以前可做不到这些啊。」千帆摆开小笼的双臂，上上下下将她检查了一遍，奇怪道：「吃了神仙大补丹？还是壮阳药？」 「呸呸呸！」小笼推开千帆，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千帆捂着肚子蹲到地上，哀嚎道：「我倒是想吐出根象牙啃两口！这几天，我都快饿死了！」 「几天？过去几天了？」苏螭转向小笼，疑惑道：「我昏迷了多久？」 小笼摇摇头，「……我当时是狼，不记得了。」 千帆匍匐身体，捶打草地，声泪俱下道：「苍天啊，这两个人，一个昏迷一个失忆，他们不用睡觉不用吃东西，却不知道我和苏虬在这树林里饿了整整八天！八天啊！八天啊！路有冻死骨！千里冰封万里饿殍啊！」 小笼蹲□，揪了根野草餵到千帆嘴边，慈悲道：「吶，吃吧。」 千帆吐掉无辜的野草，扑过去和小笼厮打成一团。 苏虬走向苏螭，开口问道：「妹妹，你还好吧？」 苏螭犹然震惊在自己昏迷了五六天的事实中，好不容易被苏虬唤醒，随手一指，说道：「把她们俩分开。」 苏虬便走到那两个抱团扭扯的女人中间，一手拎住一个，眨眼就将她们分开了。 「小笼，看在咱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份上，你给我造个幻觉，要满汉全席。」千帆吊在苏虬手上，认真说道。 小笼同样真挚道：「不，但我可以给你画个饼。」 千帆手脚并用，又要冲过去揍小笼。 「我们先离开这里。」苏螭终于发话道：「在他们包围回来之前，我们应该能找到点吃的。」 小笼挣开苏虬的手，跑回苏螭身边，关心问道：「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千帆和苏虬都看着这边，苏螭不好意思道：「不用了，一起走吧。」 --- 四个人在匪山重新聚首，除了各自心安外，面对强敌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尤其四人分工合作，就连团队生存能力都直线上升。 小笼变成狐狸抓了只野兔子回来，苏虬更厉害，不过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身后便拽上了两只鸡和三条蛇，还有两只迷了路的鸽子。 第151页 这四个人都是野外生活的好手，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干净了食物，各自架在火上香喷喷地烤，等待食物熟透的间隙里，小笼大致讲述了她和苏螭的万妖冢经歷，千帆也讲述了她和苏虬的逃难歷程，两边人听后都各自为对方抹了遍冷汗，然后庆幸双方都平安无事。 「花豹后来又找到过我们一次，但她也是重伤未愈，因此被我们给逃了。」苏虬说道：「我们和控制花豹的那些人也算正面交锋过数回，他们确实是国外势力，训练有素，绝对不比安全局差。」 说起安全局，苏螭问道：「罗队长呢？你们有遇到过他们吗？」 苏虬摇摇头，答道：「从没碰见过。」 安全局的动向至今成谜，苏螭也不知该说什么。 千帆给所有食物翻了个面，问苏螭道：「花豹那个模样，你想怎么办？」 苏螭看向苏虬，苏虬黯然却笃定道：「我想救她。」 「她是因为救我们，才受了这么多苦。」苏螭看向千帆，说道：「我和苏虬必须救她，但你没有这个义务，我不想再连累你了。」 千帆问道：「这话你为什么不和小笼说？」 苏螭看向小笼，欲言又止。 小笼立即捂住耳朵，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千帆气笑道：「你别废话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有你们去救人，我却回家睡大觉的道理。吃吃吃！吃饱了管你们要救谁，反正撇不开我。」 第八十三章 再相见【三】 吃饱喝足后,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么,他们四个人围着篝火坐成一圈,苏虬拿木炭往草地上画地图，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他们现在的位置，以及他和千帆先前几次遇到过的敌人火力点。 「就是这边，我和千帆就是在这里遇到花豹的。」苏虬最后拿木炭指着个圈圈，说道：「花豹重伤，他们应该不会冒险将她转移到别处，最大的可能还是留在原地养伤。」 小笼歪着脑袋看了他画的地图半天，郁闷道：「我半天没看出来你这画的是什么,几个圆圈画在一起……你是在画北斗七星吗？」 千帆将一只鸽子啃得干干净净,嘟哝道：「山里除了树还是树,你就是让他把每棵树都画出来，你也未必能认得出路线来。」 小笼想想也是，索性将苏虬潦草画出来的所谓地图一口气抹平了，笑道：「别画了，你就是我们的活地图。」 「我是担心如果我们几个再分散开来……」苏虬说道：「总比到时候你们什么都不清楚的好。」 苏螭想起另外一件事重要的事，问苏虬道：「那些傢伙拿花豹做实验，得出来的东西，对你到底有用没用？」 这事小笼也十分担忧，立即关心地看向苏虬。 苏虬摸摸脑袋，笑道：「也不能说完全没用，那玩意儿就像麻醉药，又像照妖镜，我不过接触到一点，身体就完全不受控制地变回人的模样。那药一接触到皮肤就自动渗透，速度太快，一旦进入身体，它似乎就能主动更改我的身体程序，将所有基因调整回人类的状态。不过他们估计是拿花豹的数据计算出的药量，因此那药虽然有效，但是并不能完全操控到我。」 「他们已经彻底改变了花豹的身体系统，如果这种掌控真是随心所欲的，那么总有一天，这种改变会被应用到其他实验者身上。」苏螭沉吟道：「他们对你用的第一次药估计只是试验，这种试验会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数据和用量，你必须小心，既要小心他们的药，也要小心被他们了解到你身体的任何信息。」 苏虬点点头。 小笼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要做到掌握第一手信息，随时调整药物，那么，这些人必须离得很近，近到可以在战场上观察苏虬的一举一动，也近到可以随时更改药量，提供技术支持。」 「你的意思是，除去武力，提供技术的那些傢伙，这会儿也藏在树林里。」千帆忽的转向苏虬，说道：「我们第二次见到花豹时，她虽然还是伤重，但比起第一次，确实有所不同，难道说……」 「随行军医。」苏螭说道：「就像随行的军医一样，真正改变了花豹的那些人，一定也在这里。」 「既然如此，那就一网打尽。」小笼握紧拳头，冷笑道：「省的我们再去找他们。」 苏虬仰头看了眼林梢外的夜色，说道：「今晚是阴天，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 千帆随手抛掉骨头，笑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正合我意。」 那边的人围堵了苏虬和千帆这么多天，必然知道他们四人分散的局面，只是还不知道他们今日已经重逢，既然如此，趁着他们还未做足准备，他们四人出其不意，倒是能让胜算高上一筹。 「咱们先休息。」苏螭下结论道：「黎明前是人防备最弱的时候，我们在那时候偷袭。」 无人有异议，于是大家推灭了篝火，准备睡觉。 「妹妹，」苏虬对苏螭招手道：「这里的夜又冷又潮，你过来，我抱着你睡，比较暖和。」 千帆震惊道：「苏虬！你妹妹已经二十岁了，你觉得你抱着她睡觉合适吗？」 小笼也气道：「不行！苏螭跟我睡！」 苏虬胀红脸，辩解道：「你们想到哪里啦！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变成体温高的动物，狮子啊老虎啊什么的，妹妹身体不好，小时候一直都是这样跟着我睡的！」 第152页 千帆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欣慰道：「妹控真是吓人。」 苏螭哭笑不得道：「苏虬，你照顾千帆吧，她也受了伤。我可以和小笼一起睡，她也很暖和。」 千帆朝苏虬张开手，嬉笑道：「小苏弟弟，过来姐姐怀里，姐姐疼你。」 苏虬笑骂了一声老流氓，但还是乖乖走到千帆身边，俯身之间就成了头鬓毛松软的大狮子，匍匐在地，甩着尾巴邀请千帆来躺。 千帆欢唿一声，一头扎进大狮子的怀里，抱着狮子的一条前腿往脸上蹭，笑道：「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整片草原！」 小笼和苏螭看着千帆那模样，各自笑了起来。 千帆确实身体不适，尽管先前总是笑着闹着，但真正躺下了，很快便睡得深沉，狮子苏虬为了照顾她，一动不动地趴着，不知不觉也熟睡了。 小笼和苏螭靠着同一棵大树并肩而坐，夜入得深了，小笼却依旧睁大亮晶晶的眼，没有困意。 苏螭本就不需要睡觉，便轻声问她道：「为什么不睡？」 「睡不着，」小笼同样轻声道：「担心一闭上眼，就不能这样好好看着你们每个人。」 苏螭在草地上找到小笼的手，握在怀里，安慰道：「你总会再变成狼妖的，也总会再变成狐狸的，变来变去，你依旧只是小笼，既然是小笼的眼，自然就能看到我们每个人。」 小笼点点头，摸上苏螭□□的肩膀，触手冰凉，她立即拍拍自己的膝盖，说道：「趴上来。」 苏螭也确实觉得冷，便趴到小笼膝头。 小笼俯□，双臂一拢，将苏螭抱进怀里。 就这样无声无言的趴了会儿，苏螭忽然轻笑道：「有点奇怪。」 小笼以为她在说姿势不舒服，便提议道：「要不然我也变成狐狸，你躺我怀里？」 苏螭微微摇头，笑道：「我说的奇怪，指的是你我都是女人，最后却发展成了这种关系。」 小笼闷笑道：「哪种关系？」 她明知故问，苏螭才不进套。 小笼摸摸苏螭还未长长的软软头髮，笑得顽皮，「这和我最开始想像的结果，也有点出入。」 苏螭嗤笑道：「我们也可以回到你最开始想像的那种结果。」 小笼立即捂住苏螭的耳朵，一本正经念咒道：「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神吶，快让苏螭忘了我刚才口不择言说错的话吧！」 苏螭转过脸，看向草地另一边憨然而睡的大狮子，怅惘道：「……苏虬他……我该怎么和他说呢？」 「说什么？」小笼一脸纳闷道：「你要和他说什么？」 苏螭从小笼膝盖上坐直身，看看狮子，又看看小笼，苦笑道：「……算了，以后再说吧。」 小笼对此倒是不刨根究底，苏螭也不想再谈，便督促着小笼闭眼休息，自己则睁大眼，静静沉思了一整夜。 待到黎明前的黑暗降临，苏螭叫醒其余三人，四个人各自清醒后，朝着苏虬指向的位置，快速却无声地前进。 因为有小笼这个近乎无敌的意识之网打前哨，他们四人相当轻松地躲过了路上夜巡的小队伍，很快潜伏到「军医」驻扎的位置外。 「看，就是那里的帐篷。」苏虬匍匐在草丛里，指着前方露出的帐篷一角，说道。 苏螭转头问小笼道：「一共多少人？」 小笼闭眼算了会儿，睁眼皱眉道：「百米之外还有东西两处驻扎点，加上这处，一共百来人。」 「这么多人！」千帆问道：「小笼，你能同时让这百来人陷入幻觉吗？」 「不行，人太多了。」小笼说道：「我没把握。」 「能找到花豹的具体位置吗？」苏螭问道。 小笼摇头道：「她本人的意识已经彻底封闭了，和当初钟馗的情况差不多，估计也是被人为控制了。等等，我可以通过别人的意识找找她的位置。」 三人屏息等待。 片刻后，小笼睁开眼，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往地上画，说道：「我顺便整理了一下主帐篷的位置。最里面有个隔离室，花豹应该就在里面，隔离室外是实验室，实验室外分成三区把守，五分钟后会有人来轮班，值班的点在这里这里和这里。」 小笼往地上戳了三个点，再抬头时，发现对面三个人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小笼问道。 「……没事。」苏螭转过了头。 苏虬也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 只有千帆诚实说道：「小笼，你画的地图还不如北斗七星呢，我压根看不懂。」 小笼一把丢掉小树枝，气馁道：「那怎么办？」 千帆摊手道：「硬闯呗，反正我们本来就是无组织无纪律的一群散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就这么办！」苏虬和千帆碰了下拳头，第一个调头熘了出去。 千帆沖苏螭和小笼比了个手势，暗笑一声，也跟着熘了。 苏螭和小笼在暗处面面相觑。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默契了……」小笼嘀咕。 苏螭回想过去，笑道：「说起来，我当初的目标，也算是达到了。」 第八十四章 再相见【四】 苏虬和千帆这两个人,一个可以隐藏,一个擅长偷袭,两个人不过稍离苏螭视线片刻，就各自消失无踪了，幸好苏螭身边还有个万能搜寻引擎小笼在，让她不至于完全不能掌握到那两个人的行踪。 第153页 「往这边走。」小笼拉住苏螭的手，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往离她们最近的一个帐篷熘过去。 她们俩躲到帐篷的背面，苏螭隔着防水隔布朝里听了听，隐约能听见几声唿噜声，她沖小笼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朝前走。 她们俩便沿着帐篷的阴影猫腰往前,路过第二个小帐篷时,有个大兵睡眼惺忪地跑出来撒尿，小笼与他迎头撞上，被吓得直接控制了他的想法，让他木头似的转身回去，连已经解开的裤头都不管。 「吓死我了。」虚惊一场，小笼拍着胸口紧张道。 苏螭好笑道：「你一个妖怪，到底在害怕什么？」 小笼回头眨眨眼，五指一张一收，故意狰狞笑道：「我怕我太害怕，一不小心就把他们全捏死了。」 苏螭轻拍了她肩膀一下，笑骂道：「就你话多，快走吧。」 花豹女人被囚禁在隔离室内，小笼带着苏螭一路偷偷摸到主帐篷的东区，东区之外还有一座小帐篷，帐篷口有几个荷枪实弹的高壮士兵在来回巡视，看起来精神倒是不错，没有显出睏倦或疲乏的模样。 小笼计划带着苏螭绕过这些士兵，从帐外迂迴到主帐篷后侧，可她们俩往前熘出没几步，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便戳到了小笼脑袋前，同时，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阴影里站出来，冷冷盯着小笼。 小笼抬起头，双眼凝神，正打算悄无声息收拾了这个士兵，黑暗里，一道身影猫儿一样潜到士兵身后，一刀子抹向士兵的脖子，又扶着他的身体，将他悄悄放倒。 「这才走多远就被抓到？」千帆将沾了血的匕首往士兵身上擦干净，斜睨小笼和苏螭，似笑非笑道：「跟在我后头，我掩护你们。」 小笼问道：「苏虬呢？」 千帆答道：「不知道，他跑的比我还快。」 小笼又问道：「你们俩不是一起的吗？」 千帆疑惑道：「诶？我们是一起的吗？我还以为我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苏螭无奈道：「我收回我的话，你们依旧没有默契。」 小笼好笑道：「我真怀疑你们俩的树林八天，是怎么活下来的。」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呗。」千帆笑道：「有惊无险，哈。」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绕过东区的帐篷，正要往主帐篷后头蹿去，可是就在两个帐篷相隔的空地上，一伙大约五六人的士兵正在那儿烧火取暖。 「小笼。」千帆转过来，问小笼道：「能行吗？」 小笼点点头，屏气凝神，开始闯入那些士兵的意识。 没几下的功夫，那些士兵一个个都站起了身，神情木讷地往回走。 他们一群人一下子从空地上走出来，立即引起了前方巡逻人的注意，有人走过来询问状况，听语气并不是很客气。 「妈呀，小时候没学好英语，表示听不懂。」千帆转过身，一脸好奇地问苏螭道：「小学霸，他们在说什么？」 「那人在质问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值守。」苏螭对小笼说道：「快让他们编个理由应付过去。」 千帆嗤笑了一声。 小笼转过来，一脸天真道：「……说什么？我只会说好啊油？方，三克油。」 「……」苏螭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点时间里，那些个答不出问题的士兵已经被引起了注意，来人直接将枪口对准了他们，并唿唤其他人过来。 苏螭没想到，她们没输在潜行上，也没输在偷袭上，反而输在英语口语对话上。 这真是意料不到的失策。 有人察觉出那几个人的不对劲，东面帐篷里的灯亮了起来，更多手执武器的士兵沖了出来。 苏螭她们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被包围了。 「吼！」一只老虎忽然跃进人群，瞬间搅乱了他们的队伍，士兵们惊慌起来，又因为周围全是人而不能开枪。 千帆趁机拉着苏螭和小笼一鼓作气跑到主帐篷后头。 「你们从这里进去！」千帆说道：「我去前面帮苏虬牵制住他们，你们找到花豹，能带走就带走，带不走的话也不要硬拼。」话刚说完，千帆已经沿着来路猫腰跑出去了。 「抓紧时间。」苏螭拿出小刀，一口气□□帐篷，嘶啦划开一道大口子。 小笼最先钻了进去，苏螭跟在后头，一进去，苏螭立即捂住鼻子，皱眉道：「什么味道？」 眼前的帐篷是个空间不大的小隔间，隔间里堆满了柜子与封闭箱，苏螭俯身对着几个封闭箱看了看，惊讶道：「全是医用废弃物。」 小笼立即捂住口鼻，问道：「这些都是在花豹身上用完之后的东西吗？」 苏螭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不是用在花豹身上，也是用在别的动物身上。」 她们俩又朝前走了几步，苏螭见到边上有个容积稍大的密封箱，凑过去瞥了一眼，却在昏暗中，瞧见半透明的箱子里有一对眼正惊恐地瞪向自己。 小笼多看了那箱子几眼，说道：「已经死了。这里头全是动物的尸体。」 苏螭点点头，默然不作声，只能往前走。 小隔间被三重密闭门隔开，小笼刚拉开第二重隔门的拉链，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金髮年轻人恰巧路过，被门里的小笼惊到，张口就要尖叫。 小笼毫不犹豫伸出手，五指穿过最后一层透明隔门，紧紧抓住年轻人的脖子，将他的尖叫扼在了喉咙深处。 第154页 苏螭站在小笼身后，瞧见小笼伸出去的手臂上细细密密冒出黑色的狼毛，她的手指骨节变大，指甲尖利内翻如小刀，眼看就要抓断年轻人的脖子。 苏螭赶紧去看小笼的眼睛，发现她的眼底之下瀰漫着淡淡的红色。 「小笼！」苏螭压低声，轻唤道：「放轻松，不要紧张。」 小笼深吸一口气，手指上的指甲缩了回来，她拉开拉链，将年轻人甩到身后的小隔间。 年轻人一张脸通红紫胀，虽然昏迷过去，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条命。 小笼的那只手臂已经恢復正常，她拉过苏螭的手，迅速熘出隔间，沿着帐篷内的小通道，朝记忆中的隔离室跑去。 帐篷外骚动不小，帐篷内人人自危，但是庆幸留在帐篷内的人并不多，小笼稍一凝神，便带着苏螭径直穿过混乱的人群，朝隔离室走去。 路上遇到的人来回奔忙，却没有一个能瞧见小笼和苏螭。 苏螭松了口气，再一抬眼，身前已是一扇铁门，她看向小笼，后者点点头，苏螭便一把推开这扇门。 门后便是隔离室，室内正中央放着张手术病床，花豹女人正安睡其上。 花豹女人一身□□，身上的皮肤蜡黄松弛，头上的白髮相比苏螭几天前见到她，无疑又添上许多。 小笼往花豹女人的脑袋探了探身，说道：「完全没有意识，他们怎么做到的？」 苏螭拔掉花豹女人身上连接的各种导线，扯过边上挂着的一件白大褂，扶起花豹女人，给她穿上，「我们先离开这里。」 「嗯。」小笼走到另一边，正要扶起花豹女人的时候，花豹原本紧闭着的眼睛霍然睁开了。 小笼没有去接花豹女人，而是拽过苏螭，将她拉到身后。 花豹女人没了支撑，一头栽倒下手术床，扯落一堆物件，哐哐噹噹，一阵响。 苏螭有些怔愣，刚要开口，小笼忽然又转过了身，面向隔离室的大门。 一个褐发蓝眼的高大外国男人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向房间里的苏螭和小笼，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跑进来的？」 「这个好。」小笼冷笑道：「会说中文。」 外国男人的视线在小笼和苏螭之间来迴转了一遍，忽地后退一步，在小笼和苏螭做出反应前，一把合上大门，并从外反锁住。 小笼和苏螭奔至门前，两个人捣鼓半天还是开不了门。 「他把我们锁在这里做什么？」小笼郁闷道：「难道不应该是进来抓人吗？」 「除非他知道我们插翅难飞，亦或者……」苏螭转过身，看向手术床，冷冷道：「……他想让她来收拾我们。」 侧翻在地的手术床上蓦地搭上一只尖利的爪子，那爪子紧紧抓住手术床沿，几秒钟后，竟然将金属床沿捏得嘎嘎变形。 「……她又变身了吗？」小笼郁闷道。 苏螭同样郁闷，「看来是的。」 两只黑色羽翼在室内忽的展开，紧接着，怪物一样的花豹女人从手术床后站了起来，一双外凸的眼死气沉沉地瞪向苏螭。 小笼将苏螭拉到身后，沉声道：「必要时候，我会掀翻这整个帐篷，让你逃走。」 苏螭攥了攥小笼的后衣摆，闷声道：「……我希望不要有那样的时候。」 花豹女人嘴里发出一声建立刺耳的叫声，她收起翅膀，一脚踹向手术床。 手术床砰地砸向小笼。 小笼后脚撑地，双臂前挡，两臂上黑色狼毛簌簌冒出，骨节凸出，生生挡下了手术床，可她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手术床后竟然冒出了花豹的脑袋。 「什么？」小笼惊道。 她根本没看到花豹女人是怎么出现在她面前的。 第八十五章 再想见【五】 谁也没看到花豹女人是怎么出现在手术床后的,就好像她理所应当出现在那个地方,然后莫名跳出来,一爪子突然抓向小笼的脸。 小笼本来可以完全避开花豹女人的这一爪子，可是她身后还挡着个苏螭，她不能自己闪过却让苏螭暴露出来，因此那爪子最终还是抓到小笼的脸。 「嘶！」小笼倒吸一口冷气，差点以为自己的颧骨见了风，唿唿发热又发凉。 苏螭身上有刀，她俯身毫不客气地将刀□□花豹女人的大腿，花豹女人嗷呜惨叫着后退,小笼见机一脚踹回手术床,手术床撞在花豹女人身上,几乎摔成两折。 「你怎么样？」苏螭冲过去查看小笼的伤势，却被小笼脸上破开的三道皮肉惊到头皮发麻，心疼道：「抓得这么深！」 小笼的半边脸颊被血染红，那些血顺着下巴滑进脖颈，又热又粘，她自己拿手一抹，倒是没当一回事。 被撞倒在地的花豹女人重新站立起来，恶狠狠地瞪向小笼。 小笼双拳紧握，也是目光如炬。 苏螭眼睁睁看着小笼身上起了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又不像她先前那般激烈，反倒像经过克制后，在自我意识的主导下产生的妖化。 「苏螭，」小笼的五官略微狰狞，显然在极力克制着身体里破茧而出的力量，「……你离我远点……」 「……」苏螭沉声道：「我会躲开危险，但我不会离开你……你小心！」 小笼点点头，身上狼妖气息爆裂而出，隔离室内浊气旋盪，风过狼藉，一头黑色狼妖已经将小笼取而代之，它仰天发出嘶声狼嚎，声响沖天，几乎震动整座匪山。 第155页 苏螭在小道士那儿知道了小笼身上妖力爆涨的情况，因此小笼一变成狼妖，她便捂着耳朵主动躲到了一旁的桌洞里。 没有自主意识的花豹女人却不会躲避，她张开爪子，獠牙里吞吐蛇信，张开翅膀朝狼妖沖了过去。 狼妖不退反进，它跨步上前，一只还带着人形的前爪勐地抓住了花豹女人的一边翅膀，另一只爪子撑住女人的肩膀，将她拦了下来。 花豹女人的獠牙一口咬上狼妖的肩膀。 「嗷！」狼妖吃痛嚎叫，双臂朝外分开，臂上青筋凸起，竟然徒手将花豹的一边翅膀连骨带肉，生生扯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花豹女人痛叫，一贯无情无感的脸上爆发出痛苦的神色。 狼妖扔掉那块死肉般的翅膀，横抓起花豹女人，将她用力甩了出去。 花豹女人撞翻一堆电子仪器，在废墟一样的角落里，颤抖着身体重新站了起来。 狼妖的肩膀几乎被花豹女人咬去一口肉，它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肩膀，朝花豹女人一步步走了过去。 就在狼妖伸手就能抓住花豹女人的时候，明明近在眼前的花豹女人却忽然消失不见了，狼妖困惑地眨眨眼，朝室内各处张望。 花豹女人不会凭空消失，她只会变成很小很小的动物，暂时隐藏在狼妖的视线内。 苏螭担心狼妖受伤，立即出声警告道：「她没消失！她就在这里！小心……」 她的话还未说完，花豹女人在狼妖脑袋上凌空出现，她用双脚缠住狼妖的脖子，俯身又用双臂勒住它的喉咙，下足了劲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狼妖被扼住了脖子，一手去抓花豹女人的手臂，另一只手往后去抓花豹女人的身体，但花豹女人就像附骨之疽，无论狼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将她甩下脑袋。 狼妖虽然是妖，但也是活物，长久不能唿吸，必死无疑。 苏螭爬出桌洞，爬到花豹身后，举手拿刀砍向花豹女人的手臂。 铿！刀刃砍到花豹女人的手臂，就像砍到坚硬的石头，震的苏螭虎口一阵发麻。 花豹女人铁了心要扼死狼妖，狼妖怒极，一脚重重踩在地上，尘土飞扬间，无数黑气从地底里升腾而出，化为十多头健壮野狼，龇牙咧嘴地沖向花豹女人啃咬。 花豹女人不过是外表皮肤硬化，就像穿山甲的鳞片，虽然一口之下无法下嘴，但是在众多野狼的啃噬抓扯之下，总会露出破绽，暴露自身的软弱。 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狼妖的窒息，也是时间问题。 苏螭急得团团转，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环视周围，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里是花豹女人的隔离室，既然是隔离室，自然就是为了保证束缚住花豹女人，可是如今花豹女人神智尽失，无疑就是个定时炸弹，这些人如何保证控制住她？又如何保证在紧急情况下制服住花豹女人？ 苏螭立即想到了苏虬说过的药——改写苏虬体内基因，直接逼着他变回人形的药。 苏螭扑向被花豹女人撞翻的柜子，果然在一堆废墟里找到了一个保温箱，箱子一打开，里头是一根注射器，只不过注射器上没有针头，显然不是为了扎进人体而用。 那边狼妖已经跪倒在地，花豹女人的下半身也被野狼啃噬得血肉模煳，但她就是凭着一口气，死活不肯松开狼妖的脖子。 苏螭再顾不上许多，她冲过去，直接拔掉注射器的推管，将器皿里的液体一口气全倒在花豹女人的头上。 那些液体一接触到空气立即变成细小密集的颗粒状，它们落在花豹女人的头上，转瞬被吸收，竟像从未出现过般。 花豹女人的身体立即起了变化，她的獠牙收进口里，鹰爪似的双臂上渐渐恢復回枯黄细瘦的模样，就连皮肤上铅铁一样的鳞片也都消失不见。 她的鬓角重新染上白霜，人也瘦的像棵枯草，就那么轻飘飘地从狼妖的脖子上跌落在地。 苏螭扶住狼妖，捧着它的脸着急喊道：「小笼！小笼！唿吸！唿吸！」 狼妖勐喘了口气。 野狼们已经扑过去啃咬地上的花豹，苏螭暂时放开狼妖，随手抓起一根木棍，冲过去赶走狼群，护住已经毫无招架之力的花豹女人。 「走开！」苏螭急道：「快走开！」 周身瀰漫着黑气的狼群根本不受控制，它们围住苏螭和花豹女人，发出威胁的吼叫声。 「小笼！」苏螭大声喊道。 可是前头跪坐在地的狼妖像是没听见她的唿唤，只是一味低着头，大口大口喘气。 狼群的包围圈越来越狭窄，领头的那一只更是蠢蠢欲动，前掌刨地，眼看就要扑过来。 苏螭举高手上的棍子，又喊了一声，「小笼！」 狼妖蓦地抬起头，转身冲过来，低头一口咬住那头扑向苏螭的野狼，嗷呜一口，野狼在它嘴里化为黑烟消散，其余诸狼也各自散在空气里，成为虚无。 狼妖膝盖一屈，跪倒在苏螭面前，喉咙里发出低哑恐惧的呜呜声。 苏螭倾身抱住它高大的身体，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还在，我没有受伤。」 隔离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苏虬和千帆一起闯进门内。 「小笼！」千帆喊道。 「妹妹！」苏虬急道。 第156页 狼妖在苏螭怀里变回小笼的模样，脸颊受伤，肩膀也受伤，但她没有喊痛，而是转向地上的花豹女人，问苏螭道：「她怎么样？」 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地上的花豹女人，也都被她惨不忍睹的伤势震慑到，各自说不出话来。 花豹女人躺在地上，下半身被狼群啃咬撕扯，两条腿血肉外翻，几乎只剩下森森带血白骨，此外，她的肩胛连骨带肉几乎残破不堪，身上更是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苏虬奔过来，小心翼翼地想要扶起花豹女人，却又无从下手。 小笼怔怔道：「……是我将她伤成这样的……」 千帆骂道：「我拿面镜子给你照照，你现在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螭握住小笼的手，视线却盯着花豹女人，她的胸口里就像堵上了一层又一层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严实实，它们压迫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花豹阿姨……」苏虬握住花豹女人的手，轻声唤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花豹女人睁大无神的双眼，神情木讷，无动于衷。 千帆将手探到花豹女人鼻下，皱眉道：「她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现在伤成这样，也就是一口气还吊着了。」 小笼挣扎着跪倒在花豹女人脑袋边沿，将自己的手盖上她的双眼，俯身在她耳旁说道：「阿姨，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花豹女人的眼皮在小笼的掌心里眨了眨。 小笼松开手，左手牵住苏虬，右手握住苏螭，低声嘆道：「……我带你们去见她。」 --- 再次回到花豹女人的意识，这里的世界还是一片混乱与虚无，那一堵曾经挡住小笼的墙依旧冷酷无情地纵横无限。 小笼往后退开一步，在她身后，苏虬和苏螭走了上来。 「……这里……就是花豹阿姨的记忆？」苏虬讷讷问道。 小笼点点头。 苏螭伸手摸了摸那堵墙，问道：「这面墙，该怎么办？」 小笼说道：「这堵墙是那些人强加给花豹的『隔离室』，墙后是她这二十年人生的真相，如果我打碎这堵墙，真相会冲垮她的意识，她会拥有短暂的清醒，但很快，她的意识会彻底混乱无序，神经极度紧张，大脑根本承受不住。」 苏虬退后一步，有些抗拒地看向眼前高耸入云的墙。 「你们俩是她仅剩下的亲人，该怎么做，由你们决定。」小笼说道：「是要与昔日的她再见一面，还是让她就此离开？」 苏螭握紧拳头，问道：「她的伤，真的没有办法痊癒吗？如果找来赵笑烨……」 「赵笑烨能治的是身体上的伤，而非意识上的伤。」小笼嘆气道：「心若受伤了，无人可医。」 苏虬转向苏螭，问道：「妹妹……你想怎么做？」 「我……」苏螭睁大眼望向高墙的无尽之尽，哑声道：「……我想与她……再相见……」 第八十六章 復仇者【一】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剩下的事情,便只能交给小笼了。 小笼让苏家兄妹后退,并叮嘱道：「这墙一倒塌，墙后的回忆对身处其中的你们俩也是个不小的冲击，你们俩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虬和苏螭一起点点头，各自的神情都十分凝重严肃。 小笼独自站在墙前，将双掌撑于墙面，不声不响，却已经开始和这堵墙较量了。 小笼最开始也没多少把握能推翻这座墙，可是当她真正下手了她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她的妖力在以一个她自己都没法预料的速度提升,就好像一个被蓄积多年的大湖一夜之间冲破了拦截它的堤坝,简直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这到底是福是祸，小笼自己也不知道。 面前的这堵墙也是一座堤坝，只不过它挡住的却是花豹女人过去二十年的全部经歷。 或者说，噩梦。 「啊！」小笼双掌触碰的墙面渐渐出现裂缝，她再接再厉，拼尽全力也要弄塌这堵墙，「啊啊啊啊啊！」 以小笼双掌为中心，墙面上的裂缝像蜘蛛网一样迅速扩散，整个意识世界尽是墙体碎裂的咯咯声响。 「啊！」小笼深吸一口气，最后用力。 整面墙轰然倒下。 天空中响起女人悽厉之极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螭捂住耳朵，不仅是双耳，她的内心也无法承受这样尖利的惨叫声。 那是花豹女人的惨叫声，声声在耳。 第一只白色的小老鼠从坍圮的墙后爬了出来，跐熘熘跑走，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越老越多的白色小老鼠从墙后蜂拥而至，它们翻过塌墙，跑过苏螭的脚底，有的甚至爬上她的身体，从她的肩膀上纵身朝前跃。 成千上万的老鼠涌了出来，到最后，这些可怜的小老鼠似是被浪花推着挤着，身不由己地从墙后翻滚而出。 一直站在墙前的小笼朝苏螭伸出一只手，苏螭握住她的手，被她带着踏上废墟，走进墙后的世界。 那些原本混乱模煳的身影都成为真真切切的实影。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和女人，可以捆住四肢的手术台，淌血的金属託盘，角落里散发出恶臭的生物垃圾，被割开的喉咙和肚皮，被重新填补的皮肤与指甲…… 第157页 滴答。 滴答。 滴答。 墙上挂着一面时钟，秒针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滴答。 滴答。 滴答。 电击枪被刺进身体，有火焰燃烧在脚下，透明的水里出现了自己的脸。 滴答。 滴答。 滴答。 「……我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你还有用。」有人这样说，「等找到可以代替你的人，你就可以死了，说实话，你的身体，也确实没什么价值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秒针还在转。 苏螭一回头，便在墙角见到那个神情木讷的花豹女人，她面朝墙壁而坐，头上一米多高的位置悬着那个时钟，秒针始终在转，她嘴里喃喃跟着秒针数数，额头却一下接着一下地撞在墙壁上。 生不如死，度秒如年。 苏螭不忍再看。 --- 苏螭一醒过来，便看到千帆关切的眼。 「苏螭？苏螭！」千帆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关切道：「你还好吧？」 苏螭身体了一阵噁心反胃，她勐地转过身，对着空地干呕起来。 「苏螭！苏螭！」跪在花豹女人脑袋前的小笼急道：「快帮我压住她！」 已经是苟延残喘的花豹女人忽然迴光返照一般，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她瞪大双眼，鼻孔强烈收缩，不仅如此，她的牙关咯咯作响，喉咙里也渐渐发出了迷乱的声音，「呜！嗷……呜呜！呃！」 花豹女人的身体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她的双腿已废，双手却还能动，她便用着这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前后左右用力挥动，任何人想去握住她的手，都会被她以更大的力气甩开。 她抗拒任何人的碰触，就像大脑里抗拒着这二十年被迫揭开的残酷记忆。 「花豹！花豹阿姨！」苏虬用力压住她的肩膀，俯身凑近她的脸，唿唤道：「是我啊！我是小龙啊！我是苏难和苏弈的儿子，我是小龙啊！」 听到苏难和苏弈的名字，花豹女人原本瞪大的双眼里有一瞬间的失神，这种失神很快被冷酷与机械所取代，但很快，混乱与痛苦又回到她的眼底，她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嘶声嚎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抓！抓！抓！」花豹女人突然伸手掐住近在咫尺的苏虬脖子，咬牙怒吼道：「抓抓抓抓抓抓抓抓！」 「苏虬！」苏螭和千帆手忙脚乱地去拉花豹女人的手。 可是不待她们俩用力，花豹女人自己却又松开了手，沖苏虬大声叫嚷道：「跑！跑啊！跑啊！」 人高马大的苏虬从懂事起就没哭过，这会儿却彻底红润了眼眶，他握住花豹女人的双手，哽咽道：「阿姨……」 「……小龙……」有那么一瞬间，花豹女人似是认出了苏虬，但马上她又蜷曲起身体，痛苦万分地尖叫，「杀杀杀杀杀杀！杀！杀呀！杀了我！杀了我呀！痛！我好痛！痛啊啊啊啊啊！苏难！苏弈！救我！救救我！杀杀杀杀杀！」 苏虬恸哭失声，像个小孩似的抓着花豹女人的手不愿放开。 千帆抽出自己的匕首，放到苏虬和苏螭面前，说道：「虽然我没有一起去，但我想像得到你们在她记忆里看到的那些真相，捨不得是没有用的，痛苦自责也是没有用的，帮她痛痛快快结束这一世磨难吧，如果你们不忍下手，就由我来做这件事。」 苏虬没有接匕首，接过匕首的人，是苏螭，但马上，匕首就被哭红了眼的苏虬夺走了。 「我是哥哥。」苏虬哀恸道：「我保护不了她，但是这辈子，我要保护好我的妹妹。」 苏虬将匕首对准花豹女人的心脏，他最后看向她。 花豹女人看到胸口上闪着寒光的匕首，浑浊的双眼里似是最终见到了希望，她安静下来，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苏虬执刀的手。 苏螭同样伸出手，握住了花豹女人的手。 三只手握住了同一把匕首，匕首向下扎进花豹女人的心脏，谁也不知道最终是谁杀死了她，或是解脱了她。 花豹女人偏过头，干涸的双眼里落下一滴晶莹的泪，便再也没了气息。 二十年前，二十年后，像是经歷了两辈子，却终未得到善终。 作恶必尝恶果，为善却未必好报。 苏虬匍匐在花豹女人的尸体上，恸哭失声。 苏螭呆呆坐在地上，看看花豹女人，又看看自己的哥哥，眼神迷茫脆弱。 小笼几步膝行而来，将苏螭抱进怀里，无声地安慰。 千帆嘆一口悠长深邃的气，独自站起身，环视这一间狼藉遍地的囚牢后，默默朝外走去。 --- 千帆将这个小小营区里的尸体全都拉到主帐篷外清点了一遍，等到小笼从帐篷里走出来，她才走上前，说道：「那边地上的每张脸你都去认一遍，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小笼嫌恶地瞥了那堆尸体一眼，但还是依言走上前，低头就着火光一一看去。 这一看，小笼也看出了千帆担心的问题，「还真漏了，把我和苏螭锁在隔离室的那个傢伙不见了。」 千帆尽管累得腰酸背痛，但还是坚持问道：「长什么样子？如果没跑远的话，我去追。」 小笼摁着自己的额头往树林里搜了一遍，摇头道：「没找着他，可能已经出了树林。」 第158页 千帆点点头，又朝主帐篷里瞅了一眼，问道：「那俩兄妹怎么样？」 小笼嘆气道：「可想而知。」 千帆看了眼天色，说道：「天已经快亮了，把他们劝出来吧。」 小笼还未开口，苏虬和苏螭已经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走吧。」千帆说道：「花豹已经没保住了，总要保住你们俩。」 苏螭摇摇头，说道：「还不能走。」 千帆和小笼相视一眼，都不知道苏螭想要做什么。 「安全局很快就会追过来，这些人的余党说不定也会捲土重来。」苏螭说道：「不能把花豹的尸体留给任何人，也不能让这里的秘密被别人发现。」 小笼从其他帐篷里搜罗来两桶汽油，将这些汽油由外往内，悉数浇到主帐篷上。 苏虬从篝火里举了根火炬过来，轻而易举将主帐篷点燃，大火一下子蹿上去，转瞬将主帐篷吞噬。 隔离室、实验室，死去的花豹，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动物尸体，也全都被火吞噬了。 如果一切都能终止在这场大火里，那该多好。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四个人站在大火之外，潋滟的红光照亮他们每个人的脸，失落的、痛苦的、伤心的、无奈的脸。 「苏虬，苏螭，接下来，你们想怎么样？」许久之后，千帆开口问道。 苏虬黯然却执着道：「这只是他们的一个营地，我要去找他们的基地，把这一切终止掉。」 苏螭说道：「要想办法把花豹的实验数据销毁掉，也要把他们目前掌握到的一切成果毁掉，否则后患无穷。」 千帆点点头，说道：「行，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笼想起那个逃逸的男人，说道：「只要找到那个会说中文的傢伙，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基地。」 「走吧，先去把伤治一治。」千帆调头先走。 其余三人跟着往前走。 苏螭回头看向身后的火光，嘴唇抿得死紧。 前方的小笼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她。 苏螭看了会儿大火，便扭过头，继续朝前走，发现小笼在等自己，她抬头沖她苦笑。 小笼也笑，伸手牵住苏螭的手，「走吧。」 「嗯。」苏螭点点头。 第八十七章 復仇者【二】 千帆身上带伤,小笼脸上和肩膀上的伤更是急需治疗,偏偏这四个人里,有三个带着非人类的基因，都对医院这样的地方十分忌讳。 「匪山是不能呆着了，别说安全局，就咱们那把火，很快就能招来一群人。」千帆说起这事，赶紧又向小笼确认道：「你那妖怪用的结界，真能控制火势？我现在可不敢回头，生怕我一回头,背后整座山都烧起来了,到那个时候,荼毒生灵的罪名一扣下来，我第一个拉你们去自首。」 小笼踹向千帆，踹得她原地转了个圈，正面向背后的匪山。 天色已经放亮，笼罩在晨雾里的匪山既看不见什么淘淘大火，也瞧不见什么烈烈浓烟。 千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们四人走在匪山脚下的村庄里，附近的农户已经扛着锄头下田了，见到浑身浴血的这四人，竟然各个都能做到视若无物。 苏螭担心小笼一路耗损妖力有伤身体，更急着找个隐蔽的地方安顿。 千帆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小笼道：「诶，你不是说匪山这儿是你出生的地方吗？你总不至于当真是生在荒山上的吧？你老家呢？能去吗？」 「老家？」苏螭好奇道：「小笼的老家？」 小笼抓抓乱糟糟的头髮，为难道：「我外公那儿确实有栋老宅子，就在匪山脚下，离这儿不远，但是在我出生前那房子就塌了，根本没法住人。我外婆那儿倒是还有栋空着的小楼房，只不过在市区里，附近都是人。」 「就去那儿吧。」千帆倒是乐观，几步走到最前头，「市区里不管是药物还是食物，都能方便找到。」 苏螭跟上小笼，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说出生在这儿的意思，指的是万妖冢呢。」 「万妖冢是出生在这一带所有妖怪的故乡，也是它们最终的归宿。」小笼笑道：「可惜我已经找到我自己的归宿，这辈子也不会回到那儿的。」 --- 小笼外婆家的小楼房在一条小巷子的巷子口，从外观来看，当真是十多年没住过人的荒凉破旧模样。 苏螭站在楼底下，仰着脖子朝楼上看，发现二楼的防盗窗已经被人撬开了一个豁口，她刚想和小笼说那窗户，小笼却已经走到一楼铁门处，笑嘻嘻地嚷了句，「太好了！我正愁没钥匙呢！这门没锁吶！真幸运！」 「……」苏螭愕然，继而失笑。 千帆倒是毫不留情地骂道：「傻子！这是你家被闯空门啦！看样子被闯的次数还不少！咱们上楼，指不定还能在楼上遇到流浪汉呢！」 小笼哈哈大笑道：「怎么可能？你当这是谁的家？不信你往楼上走！」 苏螭等人半信半疑地跟着小笼往楼道上走。 小笼说她们家过去住四楼，她们便直接往四楼去，可是不管千帆嘴上怎么数着一楼二楼三楼，她们就是永远也到不了四楼，不仅如此，就连一楼二楼三楼的门也是打乱了顺序交错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再这样走下去，说不定这辈子就被困死在这个狭窄古旧的楼道里。 第159页 「这是……鬼打墙？」千帆问道。 「只是我爸爸设下的一种幻境，吓唬人用的，等这些人被吓到屁滚尿流，他们就会被幻境自动送出去。」小笼笑道。 「那二楼的防盗窗被剪是怎么回事？」苏螭问道。 千帆也问道：「对啊，楼下铁门不还是照样被撬了。」 「哦，防盗窗应该是我爸爸剪的，至于铁门……可能是我外婆撬的，这些人回家都不带钥匙，真讨厌！」小笼义愤填膺地挥挥拳头，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不带钥匙的「这些人」之一。 有小笼带路，幻境不可能困住她们，因此她们很快也走到了四楼正门前。 四楼的大门两侧还贴着过年用的旧春联。 「欢声笑语贺新春，欢聚一堂迎新年，横批，合家欢乐。」千帆笑道：「我还以为妖怪家族的春联能有点新意呢，至少也弄个万贯家财嘛。」 「万贯家财也比不上合家欢乐。」小笼边笑边推开家门。 这门的锁也是被人撬开了，门缝里竟然还夹着张纸条，小笼俯身捡起那纸条，瞥了一眼，笑道：「是我外公留的，担心我们误以为家里进贼。」 苏螭朝那纸条看了几眼，注意到留言下署的时间已经是一年前，但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而是跟着大家往屋里走。 摆在苏螭面前的客厅与寻常人家家里的起居室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沙发上胡乱摆放着抱枕和毛毯，茶几上的白色钩花桌布还有几处深色的茶渍和一点被抓坏的毛边，电视机柜下有一小叠报纸，电视机上也倒扣着一本封面灿烂的小说，边上更散乱放着点零食。 这客厅尽管许久没有住人，却依旧充盈着一种浓浓的家的味道，就好像一转头，就会有个满头白髮的老太太端着盘水果从厨房走出来，接着会有一对中年夫妻各自占据他们的沙发，看报纸，看小说，看电视，或许还会有两三个孩子坐在地毯上一边玩牌一边吃点心，这些人不管男女老小，嬉笑怒骂，一切皆是自然。 所谓合家欢乐，确实是最好的祝福。 但是这些都不是此刻最重要的，苏螭进卫生间，接了盆水出来，对小笼说道：「你这儿即使有药，应该也都过期了，先把能擦的地方擦擦，我出去买点药回来。」 苏虬阻止道：「这里毕竟离匪山不远，不管是那些人，还是安全局，说不定都在附近藏着，还是我去吧。」 小笼跑进一间卧室，抓了把钞票出来，塞进苏虬手里，说道：「再买点吃的回来。」 苏虬点点头，独自一人出门去。 千帆进了另一间卧室，翻箱倒柜找出几件年轻女孩子的衣服，分别递给苏螭和小笼道：「正好换上。」 小笼接过衣服看了看，笑道：「这应该是我妈妈的衣服。」 千帆又跑到另一间卧室查看，高声问道：「这间我看出来了，是你外公外婆的卧室！墙上还有照片！诶，他们为什么不住这儿了？」 小笼坐在自己母亲的床上，笑着应道：「我外曾祖母有一年身体不好，我外公外婆带她去看病，就在市区里定居下来了，说是方便照顾她。」 「诶！你外曾祖母的房间里有老男人的衣服！」千帆贼兮兮地跑回来，像是发现了惊天八卦般好奇。 「哦，听说十几年前有个我妈妈的老朋友住在这里帮我们看房子，衣服应该是他的吧。」小笼骂道：「你别乱翻他们的东西！他们是要回来的！」 「哦。」千帆老老实实答应了一声，转瞬又去别人屋子里乱蹿。 小笼笑骂了一句，自己摸着肩膀小声吸气。 苏螭赶紧凑过去，问道：「疼吗？」 「当然疼，但也没那么疼。」小笼轻声笑道：「这里没有我的房间，我虽然是在这儿出生，但很小的时候就被带走了，所以我对这里的印象，其实并不深。」 苏螭点头道：「我也没有自己的卧室，因为从小到大，我们都没有一处固定的房子，更谈不上去积累什么记忆和情感。」 「其实我不住在这儿的原因还有一个。」小笼抿嘴，一副你也知道的表情，笑道：「家里有老人，我爸爸妈妈担心我伤害到他们，所以把我带走了。」 苏螭确实猜到了，但她也说道：「以后就不会了，你可以和他们在一起，欢度春节，合家欢乐。」 小笼垂眉笑道：「嗯。」 苏螭想起自己的父母，苦笑道：「花豹的事情，我和苏虬都不打算告诉我父母，就让他们一直以为花豹早在二十年前坠落悬崖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吧。」 小笼握住她的手，笑道：「以前是你父母拼死保护着你，如今却换成你在保护他们。」 说话间，千帆已经擦了身体，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回来，苏螭见状站起身，也出去给自己换衣服，卧室里只剩下小笼和千帆两人，千帆碰碰小笼的胳膊，低笑道：「你和苏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之前他们俩兄妹在场，我都不好意思问。」 小笼笑道：「还能有什么情况？美梦实现，想想都觉得不真实。」 千帆抖抖胳膊，嘲笑道：「矫情！」 小笼嘿嘿笑。 千帆拿食指戳了下小笼的额头，笑道：「你这傻瓜。」 苏螭换好了衣服进来，还没说上两句话，客厅里，苏虬已经回来了，他右手拎着药品，左手拎着食物，一见到从卧室里跑出来的那三人，立即神色惊惶地说道：「我在药店里见到安全局的人了！他们认出了我，虽然没跟上来，但是肯定已经知道我们就在这县城里了。」 第160页 「安全局信息发达，他们要找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苏螭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上药，然后离开这里！」 第八十八章 復仇者【三】 苏螭显得紧张,小笼忙说道：「不要担心,这房子对人类来说就是个固若金汤的城堡,没人进的来。」 「就算进不来，一旦被包围，我们也出不去。」苏螭将小笼摁到沙发上，开始动手给她的伤口消毒。 「嘶！」小笼反射性地躲避了一下，哭丧着脸，郁闷道：「疼。」 千帆站到客厅窗边往楼下看，只看了一会儿，她便冷笑道：「嘿嘿嘿,这才多久功夫,果然追来了。」 苏虬也凑过去往楼下的小巷子看,皱眉道：「是他们。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千帆往小巷子里来回看了一遍，最后指着巷内一户人家墙上的摄像头，说道：「那个民用探头，估计把我们拍下来了。」 小笼在沙发上回头，奇道：「这就被他们找到了？」 苏螭将她的脑袋掰正，冷冷说道：「要不怎么能叫安全局？」 她特意强调了安全两个字，冷冰冰的，嘴里像是含了块冰，张口就能喷出寒雾来。 小笼肩膀上的伤缝了十一针，苏螭每缝一针，嘴里就轻轻数一声数，像是要把她身上受的伤牢牢记在心底里。小笼脸上的抓伤倒是不用缝线，只不过三道狰狞的伤口摆在那，就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了。 小笼贴好了纱布，进屋擦洗身体后换了套衣服出来，便跑去楼梯间，噔噔噔往顶楼走。 苏螭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便跟了上去。 这栋居民自建楼的顶楼一半是加高的水塔，另一半是普通的露天平台，小笼上了平台，又踩着生了锈的狭窄铁梯爬上水塔，站在水塔边沿沖苏螭招手，「你也上来。」 苏螭疑惑地跟上去，刚站直身体，迎面便吹来初秋清晨的凉风，没有暖热的阳光，清凉舒适 ，就连小县城的空气都沁人心脾。 仰头看去，天空是大片大片蔚蓝的晴天，薄薄浮云被风吹散，棉絮一样散乱在天幕里。 苏螭深吸一口气，身体得到久违的放松。 小笼笑道：「你在这边坐一会儿，我办点事。」 苏螭点点头，靠着水塔坐到了小笼身后，仰头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小笼双臂环胸，迎风而站，清晨的风将她的短髮吹成飘逸长发，白茫茫银瀑一样，纷飞在苏螭面前。 苏螭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看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笼终于转过身来，对苏螭说道：「我找到那个会说中文的傢伙了，他离得有些远，很快就要出县城，朝市区去了。」 苏螭立即站起身，问道：「追不追？」 「再跑远一些，我也找不着他了。」小笼言下之意，还是要及时追。 两个人踩着铁梯往下走，都无心留恋此处的风景。 下到四楼，千帆和苏虬正坐在沙发上撕一只烤鸡，见到她们俩，苏虬马上将一只鸡腿递给小笼道：「吃不吃？」 小笼接过鸡腿，边咬边笑，「我和苏螭出去一趟，你们俩吃完放心睡觉，没人能上来。」 苏虬刚要问她们俩的去向，千帆将他一手拉回，只管往他嘴里塞鸡肉。 --- 居民楼外守着的安全局成员并不多，小笼带着苏螭轻松自在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到外街上打的径直前往县郊老火车站。 老火车站附近多的是小摊小贩，那男人褐发蓝眼，身材高大，在这样的小县城里不管去到哪里都能引人注意，因此小笼不过稍一搜索，便知晓了他的行踪。 「他往火车站后头的荒地去了。」小笼说完，从边上猪肉摊外直接牵走一辆自行车，跨坐上去，对苏螭说道：「那路有点远，我们骑车过去。」 这边的老街道坑坑洼洼，苏螭坐在小笼身后，伸手搂着她的腰，屁股底下被颠得又麻又疼。 小笼骑得分外卖力，恨不得直接踏着自行车飞起来。 苏螭挪着屁股，换了个姿势，却还是一样难受。 这是苏螭第一次坐在别人的自行车后座上，她不指望能感受到小说里描绘的晴天、微风、河岸、柳树、欢声和笑语，但也不至于是这种生生要把屁股破开两半的悲壮感吧。 一群将校服穿的歪歪扭扭的男孩子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吹着口哨赶超了小笼。 小笼气道：「别跑！我要超过你们！」 苏螭本来就要裂开的屁股，顿时更加苦不堪言。 小笼使尽全力，最后也没赶上那几个精力旺盛的逃课学生，她喘了口气停下来慢悠悠地踩，嘴里嘟哝抱怨老爷车车胎的气没打足。 可她还没骑出多远，身后一辆越野车追了上来，副驾驶的车窗里，罗队长戴着副反光大墨镜，手里举着个塑料大喇叭，气唿唿地嚷了一句，「前面骑自行车的那个！你给我停下！」 小笼一回头，惊得像是给自己的两条腿上了马达，飞快地踩圈往前骑，边骑边不忘回嘴道：「不停！就是不停！」 「混蛋！叫你停下就停下！」罗队长的声音从喇叭里扩散出来，怒气勃发，「停下！」 小笼只管奋力踩自行车，宁死不从。 小县城的荒郊野外，一辆自行车在前头声势浩大地骑，一辆黑色全新越野车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偏偏骑自行车的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开越野车的却是暴跳如雷怒髮冲冠。 第161页 苏螭探身看看一脸倔强的小笼，再看向身后大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的罗队长，也是哭笑不得。 「小笼！你到底停不停！」罗队长气得七窍生烟，连反光墨镜都摘了，直接扔在车内，「再不停下来，我可就碾过去了！」 「你碾啊！」小笼回头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碾啊！多少人看着呢！」 果不其然 ，荒道前方，那几个已经先行一步到达的学生正高举着双手为小笼大声加油。 罗队长气得扔飞了扩音喇叭，钻进车内摸索半天，最后又探出身来，手里已经多了条套马绳。 「他疯了吧？」小笼惊道：「哪里来的那玩意儿？」 被套马绳套到然后摔下自行车，如果不慎又被隔着不远的越野车压到，那就真得被碾过去了，小笼审时度势，立即握紧剎车器，乖乖停了下来。 罗队长气唿唿地摔门而出，骂道：「子弹和车轮你们不怕，却怕一条套马绳，不走寻常路啊！」 这话也听不出来是夸还是骂，就像他的口气叫人分辨不出是教训还是关爱。 或许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这习惯。 小笼直接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罗队长不答反问：「山上那把火是你们放的吧？」 小笼立即将脸撇开。 罗队长算是得了默认，气道：「那里的人，也都是你们杀的？」 苏螭冷下脸，说道：「他们咎由自取。」 罗队长骂道：「胡闹！至少也该留个活口问出他们的基地位置！否则你踹了这一锅，总有另外的人还在等着你！」 「……」小笼惊讶道：「你这是在教我们杀人要灭口，斩草要除根？」 「我没这么说！」罗队长拉下脸，死不承认。 苏螭转身要走，罗队长赶紧拦下她，掏出一张照片，放到她面前，问道：「你们要找的人是他吧？」 照片上的人正是苏螭和小笼一路找来的外国人，但是苏螭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罗队长。 罗队长收起照片，问道：「你们在山上放了把火，接着下山来找这条漏网之鱼吗？你们找他打算做什么？花豹呢？她是不是也被这个人带走了？」 「……花豹……」苏螭眉眼低垂，轻声说道：「花豹阿姨……已经死了。」 罗队长一愣，问道：「怎么死的？」 苏螭喃喃道：「被折磨，被摧残，最后，我……」 「行了。」罗队长打断她，不忍再听。 人活到了他这个岁数，又是在时空安全局里出了几十年的前线，什么样的光怪陆离没有经歷过，什么样的生离死别没有目睹过，只不过也正是到了他这个年纪，往昔旧人的死，更让人心酸唏嘘。 「苏螭，听我一句劝，这事你和苏虬都不要再掺合进来了。」罗队长劝道：「花豹的仇，应该由我们上一辈的人来报。」 「等一下，」小笼伸出一只手，阻断罗队长后，皱眉说道：「说话归说话，别随便打感情牌，什么上一辈下一辈的恩怨，大叔，我们和你不熟。」 「怎么不熟？」罗队长气到横眉竖眼，几乎要提起小笼的衣领拿块铁板抽她屁股，「他们妈妈当年要生他们的时候，是我和我老婆把他们妈妈推进手术室的！她哥哥一出生，也是第一个交给我老婆照顾的！哪里不熟了？怎么不熟了？我至今记得那时候我们三个守在手术室外，我老婆说要去联繫动物园找动物奶妈，花豹还笑我们……」 说到后头，这个四十多岁已为人夫人父的老男人似是被自己的情绪哽住了声，竟狠狠抹了把脸，绷着下巴再说不下去。 没人说话。 二十年前，罗队长还年轻，性格却比现在更加沉稳；二十年前，小笼还只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喜欢躲在暗处偷窥别人；二十年前，命运多舛的苏螭刚刚降生便被夺走；二十年前，不苟言笑却温柔体贴的花豹就守在手术室外，拎着条小毛毯，等着帮里头的妈妈抱她的新生儿。 二十年的时光一去不復返，当年的孩子长大了，当年的年轻人却已经老了，甚至不在了。 罗队长嘆气道：「苏螭，你们要替花豹报仇吗？你真的打算赌上你的余生，成为一个走遍天涯海角的復仇者吗？一着不慎，说不定你就成为下一个花豹，你真的愿意吗？这就是你母亲当年带着你们兄妹俩逃离安全局后教给你们的生存之道吗？」 苏螭摇摇头，「罗队长，比起復仇者，我更想成为一名保护者。」 罗队长定定地看着她。 苏螭缓缓说道：「花豹阿姨的悲剧是我们的错，如今，就算不是为了替她报仇，我也必须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我关心的人有一天或许会成为第二个花豹阿姨，我就食不能安，夜不能寐。」她冷笑一声，说道：「斩草除根听上去很残酷，但也未必不是一个万全之策。这星球上，只要还有一人觊觎着我们的家人，我便能做到赶尽杀绝，就算对方是安全局，也是一样。」 罗队长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只是摆摆手，自己朝边上退开一步。 苏螭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往前走。 小笼跟上去，路过罗队长身边的时候，罗队长拉住她的手臂，对她说道：「小笼，他们俩兄妹……」 「放心吧。」小笼笑道：「她那些狠话虽然听着让你伤心，但你也该明白，一个人不管是要復仇还是要保护人，这个基础都在于爱，一个有爱的人能做到哪一步，你难道不心里有数吗？」 第162页 罗队长松开手，对这两个年轻女人彻底没了办法，只能将手朝前一指，说道：「那傢伙躲在老火车站的候车厅，我会把我的人撤掉，先让你们去找你们要的线索。」他顿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下次如果真不想让我逮住，就不要再这么随随便便被我逮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也不好做。」 小笼嘻嘻笑道：「好。」 第八十九章 復仇者【四】 小笼和苏螭穿过荒草地,蹑手蹑脚踏进老火车站的大门,果然在破旧的候车厅里见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褐发蓝眼的外国男人。 这外国男人躲在候车厅的一堆废弃物后,除了能从破旧生锈的桌椅间能窥见他的一点身影外，他也算藏得相当隐蔽。 小笼朝苏螭示意了一下，下巴微抬，让她大胆往前走。 苏螭点点头，果然大步走进候车厅，直直朝那个男人走去。 小笼大摇大摆地跟在苏螭身后，留意着周围的情况。 等苏螭和小笼各自站定在褐发男人面前，并显出模样了,那男人平地里见到两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先是难以置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大叫一声，蹬着腿往后退。 小笼冷笑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你把我们俩关在隔离室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害怕？」 男人这才想起眼前这两个年轻女人正是昨夜被他关在隔离室里与花豹女人自相残杀的人，他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谁？」小笼上前一步，俯身去拽褐发男人的衣领，骂道：「我可清清楚楚看见你了，你不还问我们俩是怎么进去的吗？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就是这样大大方方来到你面前的。」 褐发男人惊惶道：「你们……是人是鬼？」 小笼冷笑道：「是鬼，来索命的厉鬼。」 小笼俯着身，领口歪斜，露出肩膀上的纱布绷带，褐发男人大概也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伸手就朝小笼的伤处抓去，并动手要反扭小笼的胳膊。 「嘶！」小笼反应快，虽然避开了他阴线狡诈的一只手，还是不免被擦到，她龇牙吸了口凉气，越发冷冽笑道：「我很早就想对人说这句话试试了。」 褐发男人怔怔地看着她。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小笼狞笑一声，身上狼毛尽现，一个好端端的素净女孩子转瞬变成狰狞可怕的高大狼妖，手指上的尖爪朝前一伸，便威慑力十足地迫上了褐发男人脆弱的咽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人往后跌倒，蹬着腿往后退，口不择言地慌道：「你和花豹是一样的！你这个怪物！」 红眼狼妖挑起一根手指，手指上刀子一样的指甲在褐发男人脸颊上划过，一下，两下，三下，和花豹女人在小笼脸上抓出的伤一模一样。 这傢伙，即使变成狼妖，本性里也绝对是记仇的。 「啊啊啊啊！」褐发男人想要捂脸，稍一捧手便是满脸血，他连连后退，直退到墙角再无路可退，这才虚虚掩着血流不止的脸颊，问狼妖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红眼狼妖低头暴躁地跺了下脚，这才不耐烦地转向身后，从鼻孔里朝外喷气。 苏螭从狼妖身后走了出来，走到褐发男人面前，冷冷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褐发男人点点头。 苏螭冷冷问道：「二十年前，你们是怎么抓到花豹的？」 褐发男人想了半天，答道：「二十年前我还未进公司，这事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有一晚，公司得到消息，得到安全局的确切地址，又趁着他们守卫虚空的时候半夜偷袭，想要抓异种人的孩子，花豹当时为了保护那两个孩子，和我们的人一起摔落悬崖，她摔下去的时候已经中了一枪麻药，腿更是被摔折了，反倒是我们的人还能行动，便联繫附近的人，将她偷偷运出了那座山。」 「接下来呢？」苏螭问道：「安全局被偷袭，整座城市都会被封闭掉，你们怎么把一个大活人运送出去？不运送出去，你们又怎么敢在安全局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工作？」 「他们有当地人接应，走的是隐蔽的内河暗道，况且当时整个安全局刚遭变乱，他们真正要抓的人并没有得手，没人知道他们逮住了一头无关紧要的花豹。」褐发男人惶恐解释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 「闭嘴！」苏螭的两只手在身侧攥紧成拳，指节发白，腕上青筋浮现。 谁都以为偷袭安全局的人想要的是苏家两兄妹，后来证实了他们的母亲带着这两个孩子躲开了危机，安全局便将全部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追查他们母子上；他们的母亲为了躲避安全局和未知的敌人，又只能带着年幼的孩子四处躲躲藏藏，也根本无暇顾及当日摔下悬崖的花豹女人；花豹女人的伙伴们在那段时间里都被苏螭父亲带回家乡，更是没有人能留意到花豹女人的失踪。 尽管褐发男人的话听着很刺耳，却也是让人难堪的事实——没有人真正考虑过花豹女人的安危，就算她不是无关紧要的，却在那个时候，成了实实在在的「无关紧要」。 再往后，等到苏螭父母开始着手寻找花豹女人时，事情已经走到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地步。 苏螭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痛苦与自责压垮了，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热滚滚地戳着她的皮肉，戳着她的良心。 第163页 只要一想到花豹女人这二十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遭遇，苏螭便恨不得以头抢地，撞醒二十年前的自己——哪怕她当时还只是个小婴儿。 罪过是不分大小的，有些罪，是与生俱来的。 狼妖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这种声响惊醒了苏螭，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褐发男人道：「你说你们是一个公司？什么样的公司能支撑起像你们这样的跨国犯罪？甚至不惜公然袭击安全局？你们公司的负责人是谁？」 褐发男人答道：「安全局明面上不也只是个省公安厅附属小机构吗？可它手底下掌握的人力物力财力却完完全全凌驾于你们的大部分政治机构，越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越是藏在冠冕堂皇的面具之下吗？」 「你倒是会举一反三。」苏螭冷笑道：「你们的公司在哪里？」 一直都主动配合的褐发男人忽然紧紧闭住了嘴巴，咬牙不答。 苏螭嗤之以鼻，「咬着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不回答，你以为我就能放过你？」 一只手搭上了苏螭的肩膀，小笼探出脑袋，白髮一晃，沖褐发男人诡笑道：「先回答你一个问题，我和花豹不一样。」 紧接着，小笼蹲到褐发男人面前，勾着嘴角狞笑道：「另外，接下来的我们想知道的，你都不用回答，因为我自己能看到。」 小笼生着一头耀眼白髮，阴阳怪气笑着的时候格外慑人，青天白日也能让人从她眼里看到最可怕的幻想，因此尽管褐发男人并未明白小笼话中的意思，一张脸却已经紧张到微微抽搐了。 小笼盯着男人看了半晌，末了站起身，拍拍裤腿，对苏螭说道：「行了，我大概都知道了。」 苏螭点点头。 小笼朝火车站外望了一眼，说道：「安全局的人就等在外面，他们说先给我们时间，看来时间已经到了。苏螭，这个人你要拿他怎么办？」 苏螭瞥了眼男人，面无表情道：「地狱会接纳他的。」 褐发男人匍匐□体，几乎要抱住小笼的腿，厉声哀求道：「不要杀我！我只是个干活的！不要杀我！」 「没人愿意死，除非她真是觉得生不如死。」苏螭说道：「花豹阿姨想死却死不成，你想活，自然也是活不了的。」 苏螭说话的时候，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都没有，看上去无怒无喜，无恨无悲，可就是这样一张平静如死水的脸，却让褐发男人彻底没了生的希望，也让小笼不禁打了个冷颤。 苏螭从自己口袋里抽出一把小刀，朝褐发男人走近的时候，这把小刀却被小笼轻松松拿了过去。 「你往前走，直走，然后背过身去，最好也堵住耳朵。」小笼沖苏螭眨了下眼睛，又拍拍她的手掌，笑道：「乖，去吧。」 苏螭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起了裂缝，裂缝底下的神情，就像白纸上终于染上了点色彩，哪怕是哭丧着，绝望着。 小笼将苏螭的身体掰过去，又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苏螭便讷讷地朝前走去，走出十米后，她背着小笼，像她说的，拿手捂住了耳朵。 小笼等苏螭捂好了耳朵，这才转过身，沖褐发男人亮起小刀，嘆气道：「即使是野生动物，若非生存必须，也不会无端端去伤害自己的同类，不管是花豹，还是我，我们其实都是人，和你都曾是同类。伤人者必被伤，杀人者，终有被杀的一天，因此，我不让她动手，也希望你能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褐发男人的脸上露出濒死者的绝望，「……因为花豹……」 小笼点点头，「因为我们爱她，因此我们恨你。」 噗，刀子扎进人心的时候，因为有胸骨的阻挡，刀子下扎的触感经过握刀人的手掌，再传到握刀人的脑子里，感受到那颗心脏的破裂与死亡，于是头皮开始发麻，不管是被杀的人，还是杀的人，都会有一瞬间的晃神。 同类相残，同根相煎。 小笼摇摇头，将刀从褐发男人的胸口拔了出来。 --- 苏螭站在废弃火车站的候车厅，她紧紧捂住耳朵，视线微微抬起，有些出神地看向大厅顶上的一道蜘蛛网，直到小笼走到她身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才转过身，看向小笼。 小笼的手有些留恋地摸在苏螭的短髮上，笑道：「原来短髮摸起来是这种感觉，挺舒服的。」 苏螭苦笑道：「所以我也喜欢摸你的头髮。」 小笼便抓起苏螭的手，往自己脑袋上伸，让她摸自己的头髮，边摸边笑。 苏螭也跟着笑了，「傻瓜。」 「傻瓜喜欢你。」小笼低头，将额头抵上苏螭的额头，嘻嘻笑道。 苏螭微笑着嘆息，「傻瓜也喜欢你啊。」 两个人就这样额头相抵，静静呆了片刻，最后，小笼贼笑道：「完了，安全局只说让我们先问，可没说让我们留一具尸体给他们。」 「罗队长是好人，但你也知道，他有他很多的身不由己。」苏螭说道：「我确实不想给安全局留下任何机会。」 小笼表示理解。 外头的罗队长大概是等不及了，老火车站的大门冲进一群全副武装却没任何标识的男人，他们威武不屈，气势惊人，就像从天而降的天兵，甚至带走了门外照进来的光。 可就是在这样一群士兵里，小笼却牵住苏螭的手，与这些人迎面而去，施施然朝大门走去。 第164页 作者有话要说：谁都需要保护，谁都可以保护别人，只要有爱和努力。我在奋斗呢，大家一起加油↖(^w^)↗ 第九十章 復仇者【五】 小笼带着苏螭回到位于小巷口的家中,苏虬和千帆已经将满桌子可以直接吃的食物全部吃光,正各自躺在沙发上静静休息,见到她们俩，苏虬率先问道：「你们去哪了？去了这么久，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小笼漫不经心答道：「哦，我们找到那个逃跑的傢伙，顺便盘问了他一下问题。」 苏虬和千帆一听这话，精神都是为之一振，纷纷询问情况，小笼便坐在沙发上,将她们俩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详细说出来,却保留了那个褐发男人最后的结局。 苏螭自己一人走进厨房,将柜檯上的生食一一摆放出来，最后拿了肉，取了刀，在砧板上打算切肉做饭。 可是刀子刚割进软乎乎的猪肉，苏螭的手便再也使不上劲，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脑海里却回想起自己握住花豹女人的手，紧接着刀子□□她的身体，破开血肉，直入心脏。 杀人的触感，真实又噁心，就像一台在大脑里轰隆隆运行的绞肉机。 「妹妹，」苏虬出现在厨房，轻声问道：「既然知道了公司的位置，我们什么时候去？」 苏螭放下刀，洗干净了手，转身说道：「尽快。」 小笼跟进厨房，说道：「我也觉得该尽快。」 她和苏螭将至关重要的证人直接杀害，不给安全局留下一点线索，罗队长不可能善罢甘休，老家的房子虽然是安全的，但到底不能藏一辈子，这件事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千帆也跟了过来，笑道：「既然都觉得要尽快，择日不如撞日，天黑之后，咱们就走吧。」 其余三人相识一看，都没有反对。 一锤定音。 --- 天气越来越凉，夜也黑得越来越早，等到夜深人静，虽然方便了苏螭她们的出行，却也方便了安全局的围堵，因此，她们四人将离开的时间选定在了入夜不久，街坊邻居纷纷出门散步，县城街道上人最多的时间。 四个人同时要隐蔽在人海之中，这对小笼的挑战有些大，小笼不敢冒险，苏虬在匪山树林里多多少少受到了药物的影响，也不能稳定地变成大鸟将他们直接带走，既然这两个人起不到什么作用，最后便只能选定千帆的主意，通过老县城相邻的屋顶，逃过安全局的眼线，再混入闹市，直接找车离开。 小笼家顶楼的水塔高出邻居一层楼，苏虬先跳了下去，确定别人家的顶楼没人之后，才示意其他人下来，小笼和千帆都还好，给苏螭一条绳子，她也能安安稳稳滑下来。苏虬打前哨，小笼掩护，苏螭居中，千帆殿后，他们就这样鬼鬼祟祟上蹿下跳熘达过一排民居楼顶后，苏虬终于找着下到地面的通道，示意他们来到楼顶边沿。 千帆低头往下一瞥，气得就去踹苏虬的屁股，骂道：「这至少三层楼吧！摔下去也是会死人的知道吗？」 「可是找不到又没人，又比这里低的楼顶了！」苏虬不服气道：「这个年代的楼房，有几栋是能低于三层的？你以为是西洋小别墅吗？」 「哟！还学会顶嘴了！」千帆气笑，伸手就去拧苏虬的胳膊。 苏虬被拧得生疼，嘟嘟哝哝朝下放绳子，自己率先跟猴子似的滑了下去，然后迅速隐蔽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千帆第二个抓过绳子，嘴上说着担心摔下去，身体却机灵灵也落了下去，一点也不害怕。 小笼不放心苏螭，让她先下，结果苏螭刚抓住绳子，不远处，一束刺白光线照了过来，明亮亮地晃着苏螭的眼。 「快下去！」小笼扶住苏螭的腰，将她直接推了下去。 跐熘，苏螭很快落了地，被苏虬稳稳接住，她赶紧抬起头，在明亮的光线中寻找小笼的身影。 小笼也抓住了绳子，她的双脚在空中一蹬，身体便落了下来，但是，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刺破小县城宁静安详的夜晚，小笼的身体在空中歪倒，眼看便要重重摔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 苏螭情不自禁惊唿出声，「小笼！」 夜空中扎下一只巨大的飞鸟，鸟的爪下攀附着个人影，那人影在半空中接住了小笼坠落的身体，抱着她，身姿矫健地落到地上。 一直照在楼顶上的强光随之照向了路面，也照亮了来人的面孔。 「赵笑烨！」苏螭惊唿。 「赵小爷！」苏虬哈哈大笑，「可把你盼回来了！」 小笼从赵笑烨怀里钻出来，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道：「他们居然开枪打断了我的绳子！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一点爱与信任了？」 赵笑烨推推小笼后背，笑骂道：「他们怎么不把你这张嘴打掉？白白浪费了神枪手的子弹。」 小笼也知道这是罗队长三番两次顾念着旧情，便转身抬头，沖刚才子弹的来源处，高高兴兴地挥了挥手。 苏螭一把摁下她的手，哭笑不得道：「你这是感激还是挑衅？当真邀请别人一枪打掉你的牙齿？」 小笼摸摸后脑勺，嘿嘿问道：「赵笑烨，你刚才那只大鸟是什么东西？」 「是青鸟，只受我们族人驱使的神兽，现在已经返回故乡了。」赵笑烨解释道。 千帆从阴影里探出脑袋，郁闷道：「我说你们集体站在别人的枪口下聊天，难不成是把这儿当成了你们舞台上的聚光灯，还等着音响师给你们调背景音乐吶?」 第165页 隐蔽的小路前方，已经有纷至的脚步声响起，苏虬赶紧将这些个男男女女推走，虽然紧张，却也难掩喜悦地说道：「快走快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再来叙旧！」 赵笑烨说道：「跟我来，往这边走！」 一群人跟着赵笑烨风风火火地朝前跑，跑出了小路，居然发现热热闹闹的大马路边上就停着辆新车。 「快上车！」赵笑烨吩咐完，自己便蹿到了驾驶座上。 小笼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转头看见另外三个人也挤进车子了，这才哈哈大笑道：「赵小爷！你不仅有车还会开车！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你都有，就冲着这一点，请你这辈子都不要再离开我们啦！」 赵笑烨忍俊不禁，眼见安全局的人也从小路里追了出来，立即打着方向盘往市区里开去。 千帆从后座探过身，也是高兴不已地笑，「赵买买，今后谁要是让你滚蛋，我第一个让他滚蛋！」 苏虬伸手摸了摸赵笑烨的脑袋，恨不得往他脸上亲两口，乐道：「一样是从山里出来的，结果就赵小爷与时俱进了。」 朋友久别重逢，苏螭也很开心，她轻笑问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钟馗呢？」 「钟馗留在我家乡了，我弟弟会照顾好他的。」赵笑烨笑道：「我想着你们这群傻瓜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祸事，就又熘回去找你们，结果回到超市，店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到肝肠寸断，偏偏对你们的行踪一无所知。」 「可怜的店长，他还欠我一个月工资没发呢。」小笼疑惑道：「那你最后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赵笑烨嘿嘿笑道：「我回苏螭家里找线索啊，还没进门就发现有人在监视那套小房子，我觉得古怪，就反过来跟踪这群人，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真被我跟对了。」 「罗队长要是知道了，肯定又得气得横眉竖眼啦！哈哈哈！」小笼翘起腿，乐得直笑。 「你们呢？」赵笑烨问道：「我不过离开了多久，你们就又闹出了这么大阵仗，那些人听口气可不是普通人吶。」 「他们是安全局，都是冲着苏螭和苏虬来的，说不定也秘密谋划着名他们爸妈。」小笼说道。 赵笑烨对苏虬和苏螭都是了解的，加上自身背景和经歷，对这种事更是一点就透，当即就黑了脸，骂道：「呸！又是这些人！」 座位上的四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花豹女人的事情保持了沉默，这车子里，伤心怅惘的人能少一个，也是好的。 赵笑烨又问道：「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甩掉他们以后，我们去哪里？」 苏螭不假思索地答道：「往南走。」 赵笑烨从后视镜里瞥了苏螭一眼，问道：「那里有什么？」 小笼忽的冷笑道：「那里有敌人的老巢。」 「安全局吗？」赵笑烨问道。 「不是安全局。」苏虬答道：「是另外一群不配称之为人的傢伙。」 这几个人神情突变，赵笑烨皱起眉头，问道：「你们冲进别人的老巢，是打算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一直看着车窗外热闹夜景的千帆蓦地回过头，看向赵笑烨，理所当然笑道：「当然是报仇啦。」 赵笑烨差点将车撞上路边的电线桿。 「……」小笼赶紧给自己繫上安全带。 赵笑烨问道：「危险吗？」 千帆看看一脸凝重的苏螭，又看看不知如何回答的苏虬，点点头道：「嗯，危险。」 赵笑烨将车重新驶进车道，低笑一声，说道：「看来我真是回来对了。」 第九十一章 老巢穴【一】 苏螭说往南开,赵笑烨便当真一路向南。 他们的车子穿出了县城,开出了市区,跨过了大河，越过了高山，经过一整夜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天将亮时来到了寂静无人的大海边沿。 赵笑烨坐在车里，指着前头一望无际的黑沉沉大海，说道：「这里就是南边了。」 苏螭越过千帆打开车门，直接下车。 小笼跟下来，望向毫无生气的大海,说道：「那男人说他们的公司就在这附近的一座小岛上,我们得出海。」 千帆站在车边,怕冷的拢紧了衣服，问道：「这个时候，我们上哪弄一艘船出海？」她转向赵笑烨，打趣道：「赵小爷，最好你现在就能买来一辆游艇，或者豪华游轮。」 赵笑烨既没有游艇，也没有游轮，他伸长脖子朝海岸线远处张望半天，最后说道：「海边总会有渡口，有渡口就会有船。」 苏虬几步跳上车顶，眺望道：「那边有艘救生艇！」 「好，就它了。」小笼一马当先，踩着石阶跳下沙滩，朝苏虬指出的方向奔去。 「我带你去！」苏虬紧随其后。 赵笑烨和千帆一前一后跟下了石阶，朝沙滩走去。 苏螭一个人慢吞吞落在了最后。 黎明前的海滩除了腥咸的海风和水天相融的夜色外，只剩下了他们这五个连成一条线的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却带着同一个目标，朝海的另一边进发。 前头的小笼和苏虬打闹起来，千帆追上去凑热闹，赵笑烨便放慢脚步，等上了苏螭。 「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赵笑烨问道：「感觉你们实际经歷的事情一定不止你们说的那么简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第166页 苏螭将外套的拉链高高拉到下巴处，摇头道：「确实不一样了。」 赵笑烨点点头，唏嘘道：「咱们在夏天相识，到了秋天，却像经歷了整个一年四季。」 苏螭深深嘆了口气。 赵笑烨朝前走出几步，转过身直面苏螭，皱眉道：「你看上去比以前有人情味，可是这种人情味，悲凉比喜悦多，失望比成就大。」 苏螭停下脚步，侧身望向涛声滚滚的黑暗大海，说道：「我本来是想，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就像我母亲过去那样，找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衰老、死亡，就算离群索居过得孤苦寂寞，也胜过被人发现行踪亡命天涯。可是，我忽然又不愿意这样做了。」 「你现在想怎么做？」赵笑烨问道。 苏螭答道：「我想有一个固定的家，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能积累记忆和情感，家里有老人有孩子，有争吵也有欢笑，说不定还可以有一家小店，店就开在家附近，店里见到的每一张面孔未必都是熟悉的，经营的每一天也未必都是顺利的，但是，家人在，朋友在，所有的不熟悉和不顺利就都不会成为难题。」 赵笑烨点点头，「不错的规划，等我们从海上回来，就努力去实现它吧。」他转身朝远处吵吵闹闹的小笼看去，笑道：「她也一定会喜欢的。」 --- 苏虬看到的小艇其实是一艘简陋的救生皮划艇，小笼割断了绑在木桩上的绳子，三下五除二便将救生艇推进了海里。 千帆上了救生艇，将座位底下的救生衣一一发给众人，严肃道：「都穿上啊，掉进海里姐可救不了你们。」 苏螭穿上救生衣，和千帆坐在了小艇左边，赵笑烨则和小笼坐在了右边，苏虬将划桨交到他们手里，叮嘱道：「你们齐心协力划，我去前头探路。」 话刚说完，这高大威武的男人便变成了只娇小可人的海鸥，展开翅膀，径直隐入夜幕。 小艇上的四个人开始划船，嘿咻，嘿咻。 这四个人，一个是妖怪，一个是神之后裔，一个身负咒术，还有一个苏螭再不济也是奇怪种族的后代，到了无边无垠的海上，却都没了本事，只能使出蛮力，尽量配合着前进。 嘿咻，嘿咻。 这大概也是增进友谊的一种方式，等到今夜海上的这五人年老，说不定还能拿出来互相取笑，骂一骂这老东西当年在救生艇上是如何偷懒不卖力，三岁看老，三十岁或许也能看到三百岁。 苏虬不断将正确的方向传递迴来，因此尽管他们的救生艇又破又小，但他们还是十分顺利地在天微微亮时，将救生艇靠到了小岛岸边。 苏虬将救生艇绑在岸边的一块礁石上，先上岸的小笼一边脱救生衣一边说道：「这岛在平时就是个普通的小岛，岛上大半居民都是本地人，岛的中间有座小山，山脚下有个生产饮料的小型食品加工厂，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里。这中间距离不远，但是要小心工厂周围的那些民居，可能都已经被改造成了武力据点。」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千帆笑道：「谁家夜猫子的脑子又被你剖开看了一遍？」 「哼。」小笼得意道：「小爷就是来踹他们老窝的，哪里容得下他们安睡！」 赵笑烨从后头走过来，揶揄道：「你叫我？」 「呸！」小笼拉住苏螭的手，让她跟在自己身后。 苏虬忽然出声道：「嘘，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小笼立即竖起耳朵，凝神静了静，说道：「两个人 ，不碍事。」 果然，就在他们上岸的礁石前，有一处栈道，栈道上转出了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看上去都是当地人，背后却各自背着枪，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栈道就横在苏螭等人头上，天色已经微亮发白，这两个人路过苏螭他们，却什么也没看见，沉默着走远了。 苏虬皱眉道：「明目张胆配枪巡逻，他们是把这里当成了什么？」 「看上去都是本地村民。」千帆嗤笑道：「这么一来，我们要警惕的人可就不是一群外国人，而是整座岛的岛民了。」 「助纣为虐，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小笼骂道。 「越是这样守卫森严，就说明我们离他们的中心越接近了。」苏螭冷冷说道：「走吧，直接去找那个工厂。」 --- 要进山，就得先穿过一座渔村， 天色既然渐白，在一座极有可能全是敌人眼线的海岛上，他们的行踪极其容易暴露，苏虬潜进一户人家，偷了几套渔民衣服出来让他们换上，自己则变成了条普通狼狗，在渔村的窄道上旁若无人的探路。 岛上外人很少，小笼他们的脸孔本就招人注意，更别说在这样一座相对封闭的海岛上了，因此，其余四人尽管穿了当地衣服，却还是专挑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免得被当地人拆穿身份。 一路低眉垂眼，好不容易来到了山脚下的村庄，随着警戒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发现了行踪。 小笼说的没错，靠近工厂的这个小村庄早已被改造成了警戒线，一旦有人鸣枪示意，接下来，整个村庄都会一起出动。 每个看似平和无辜的小窗户里说不定都会探出一支枪，每面爬满爬山虎的院墙之后说不定都会翻出来一个满脸凶肉的男人，就连一些看上去只有□□岁的孩子，也会在瞧见苏螭他们的行踪后，敲锣打鼓，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第167页 他们的敌人，是整座海岛。 赵笑烨从一扇漆着蓝漆的院门后揪出一个打算放冷枪的男人，夺了他的枪，拿枪托往他后脑勺上一砸，直接砸晕踹开，示意其余人躲进门内。 「小笼！你说这里有敌人，可没说这里全是敌人啊！」赵笑烨喘着粗气说道：「除非杀开一条血路，否则咱们根本接近不了工厂。」 千帆抵在门后，探身往外瞧，哭笑不得道：「拍电影有这真实吗？」 小笼笑道：「我不喜欢枪战片，我喜欢奇幻电影。」 苏螭得了提示，灵光一闪，对赵笑烨说道：「把你的家传宝贝拿出来用用，这里是海岛，四面全是水，一定能把你那法宝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千帆喜道：「对对对！赵笑烨，快把你那宝贝拿出来！水漫金山！看他们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赵笑烨惊道：「你要引发海啸？你疯了吧！引发天灾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我会遭天谴的！」 苏螭说道：「不需要引发海啸，你可以把附近的海水弄到岛上变成雨吗？倾盆而下，越大越好！只要让他们视线模煳，影响到他们的行动力，就可以了！」 「这个可以！」赵笑烨话不多说，直接拆了自己的玉石银针，往边上的泥地里一插，摆手捏了个指扣，嘴里嘟哝念起了话。 很快，天空明明万里无云，却在半空中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势极大，落下的雨点几乎要砸穿每家每户的屋顶，整个世界变成了水帘洞，别说那些村民，就连苏螭他们自己，都彻底模煳了双眼。 「你们先走！」赵笑烨在一片轰隆隆的雨声中喊道：「针一□□雨就停了，我必须守在这里，你们先走，我给你们二十分钟的时间，二十分钟后我去找你们！」 其余四人点点头，纷纷闯进雨帘，埋头往前沖。 这雨下得太大了，就好像有成千上万个水缸在空中一气不歇地往下哗哗倒水，雨水不仅阻碍了视线，砸在人身上也跟石块似的，咚咚咚，砸得人浑身疼。 不少人家的屋顶都被砸穿了，积水漫进屋内，老人小孩哭声一片，各自踩着家里的木桌子喊救命。 整个小岛陷入了雨水的灾难，人人自顾不暇。 「哎呀呀呀呀呀呀！」小笼一路捂着脑袋叫，「苏螭！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主意，但同时也是个馊主意！」 苏螭被雨水砸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时，眼前终于见到了工厂高高耸起的白墙，那墙上漆着副巨大的饮料gg画，旁边写着几十年前的老土标语，看上去质朴真诚极了。 小笼也看到了那gg画，嗤笑道：「也不知道噁心谁呢。」 白墙之下是一堵矮墙，因为下着大雨，那墙上剥落下来一堆泥石，将路都堵得泥泞起来。 「走吧。」千帆最先走上前，上半身刚刚挂上矮墙，天上的雨就和来时一样突然的停了。 「诶？二十分钟了吗？」身上已经被砸得麻木的千帆愣愣抬起头，却看见，墙内积水之外的一座狗屋里，一条大狗正趴在小窗户上朝她定定看来。 千帆僵着脸与那条狗面面相觑。 「你干嘛啊？」小笼在墙外不耐烦地推了推千帆的脚，「快过去啊！」 狗静止了片刻，似是终于意识到了千帆是个陌生人，开始发了疯的吠叫。 狗叫声不仅吓到了墙外的苏螭三人，也惊动到了墙内等着的敌人们，一时间，脚步声纷纷而至。 千帆挂在墙头上，嘆气道：「没输给人，却输给了一条狗，完了。」 第九十二章 老巢穴【二】 小笼一把扯住千帆的两条腿,一边卖力要将她扯下墙头,一边骂道：「混蛋,你把小半个工厂的人都引过来了！」 千帆本来要顺势往墙下跳的，听到这话，反而高兴道：「真的吗？那我现在就翻墙进去，只要把这些人缠住了，你们就能找个另外的入口，直接进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小笼不同意，继续拉扯千帆的腿。 千帆一脚蹬向小笼的脑袋，借力往上翻,原本挂在墙头的人已经栽进了院内,还传来一声跌倒的「哎哟」声。 「千帆！」小笼在墙外急的也要翻墙。 「你们快走！」千帆的声音从墙壁内传了出来,略带得意地笑，「这里就交给我了。」 「你快给我滚出来！」小笼捋起袖子准备爬墙，一只手从后头将她轻轻松松抓了回来。 是苏虬，他放开小笼，说道：「你们找个别的入口，我进去帮她，打不过就带她逃跑，等会儿在工厂内部回合。」 这两个人，千帆能打，苏虬能逃，又有无人可比的树海八日同生死经歷，小笼多多少少放下心来。 苏螭叮嘱了苏虬几声，拉过小笼的手，沿着被大雨浇打得泥泞的墙根朝前跑。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已经传来人群的怒吼和不知名者的惨叫，苏螭直跑到人声渐小的地方，这才松开小笼的手，指着身前的墙，说道：「我们从这儿进去。」 这边的墙头多了铁荆网，小笼先爬上去，拿脚踩弯了铁荆棘，这才伸手将苏螭拉了上来，等苏螭上来了，她又自己先跳下去，再牵着苏螭的手让她往下跳。 苏螭平稳落地后，笑道：「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了吗？」 「我倒是可以把你当婴儿对待。」小笼嬉笑道：「你婴儿的时候，我也是抱过的。」 第168页 苏螭笑道：「刚想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结果马上原形毕露，果然不经夸。」 还没夸奖反倒被教育不经夸，小笼倍感冤枉地蹭过来，笑问道：「你刚才想夸我什么来着？」 「不夸你什么，只是觉得你越来越可靠了。」苏螭淡然道：「以前总让你成长，没想到如今真的见到你成长改变，反而有些依依不捨起来。」 小笼搭上她的肩膀，笑道：「改变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人，你不也是吗？从前总是面无表情，现在还能时不时笑笑。没有谁是永远停留在原地不动弹的，就算你不倒退，别人若前进了，你一样被远远甩在后头。」 苏螭笑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吗？你怎么不去中学生课堂上讲两句？」 小笼嘿嘿笑，推着苏螭的肩膀朝前走，边走边笑，「姑奶奶，咱们先进去，等这事结束了，回到家里，不管你要多少面卫生流动红旗，我都给你争取来。」 她们俩穿过泥泞不堪的墙内小路，贴着厂房墙壁往前走，没一会儿便顺顺利利进了工厂内部，前头故意将阵仗弄的越来越大的苏虬和千帆确实吸引走了大部分人，外头的喧闹衬托得苏螭眼前所见的工厂流水作业区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一个人也没有。」小笼走到工作檯前，随手往金属台上一抹，手掌上立即沾上厚厚一层灰，她咋舌道：「真脏。」 「机器是关的,原料区里也没有东西，说是饮料工厂，却连个塑料瓶都见不到。」苏螭冷笑道:「就算是样子都懒得做给外人看，外头镇守着那样的武力，难怪他们这么嚣张。」 他们身处的厂房工作区大而死寂，苏螭环视一圈后，皱眉道：「他们既然要做实验，需要的空间不会比这儿小，再考虑上安全和保密因素的话，他们真正的基地应该在这底下。」她跺了跺脚，听到地板传来的沉闷声响，转问小笼道：「能找到通往地下室的路径吗？」 小笼站在一台灌液机旁，安静闭了会儿眼睛，嘴角已经渐渐扬了起来，等她再睁开眼，脸上已是成竹在胸，「我知道怎么去，跟我来。」 说着，她已经拉起苏螭的手，干净利落地朝厂房左侧的小门走去。 小门之内是一个阴暗潮湿狭窄的楼梯间，角落里堵满了各种废弃物，还隐隐散发出食物腐烂败坏的味道，楼梯往上的墙壁上贴着指示牌，明明显显告诉你楼上是工厂行政办公区。 小笼在楼梯间骯脏的墙壁上四处摸索，嘴里不停地嘟嘟哝哝，「诶，他们确实就是从这里进去的啊，开关在哪呢？」 苏螭和小笼集中注意力在这面的墙壁上寻找进入地下室的开关，却都没有留意到身后几米外的一块地板竟然悄悄打开，从地底下悄无声息升起一个身穿当地渔民服饰的年轻女人。 等那女人升出上半身，小笼一转头瞥见鬼魅一样的她，吓得惊嚷了一声，「妈呀！这是什么东西！」 苏螭也回过身，瞧见了小笼口中的「东西」。 女人的身体已经完完整整出现在了苏螭眼中，实际上，称她为「女人」还有些不太合适——这傢伙上半身穿着普通渔妇的衣裳，下半身却长出了袋鼠一样的两条腿，就连腹部的育儿袋也是活灵活现，可她的屁股后头却又长着条粗长的老虎尾巴，左右甩动的架势，昭显出主人此刻澎湃的杀意。 「天啊……」就连一行人中最冷静的苏螭也不能冷静自持了，她紧紧盯住面前的女人，难以置信地掩住嘴，震惊道：「……他们居然在普通人身上做实验……」 二十年的科研项目，从最早的花豹女人，到动物，再到人类，不管当初抓到花豹女人的这些傢伙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如今的行为，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人。 简直就是怪物。 而这些怪物，也正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怪物。 那个长着袋鼠双腿的女人目光呆滞地转向苏螭，身体微微前倾，后脚已经蹬着朝她扑了过去。 这一蹬，弹跳力着实惊人，苏螭甚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女人已经凌空跳到了她身后，一双手直直掐向苏螭的脖子。 苏螭惊得后退，一只手在侧边随手一摸，抓住了架子上一罐已经凝固的油漆，朝女人的脑袋咚的砸去，同一时间，小笼也已经握住了袋鼠女人的腰她无法忍受。肢，将她甩向堆满杂货的墙壁。 一阵稀里哗啦，满架子的东西落到地上滚滚跳跳，半身袋鼠的女人从废墟中重新站起身，眼神虚无地再次对准了苏螭——那眼神像极了花豹女人每回看向苏螭的眼，寂寥、空洞、死气沉沉。 苏螭摇摇头，禁止自己想起无用的事情，她看向袋鼠女人出现的地洞设备，毫不恋战地拉住小笼朝那个地洞跑去。 升降的口子还开在那儿，但是洞口并不宽敞，苏螭只能紧紧抱住小笼，并且用力踩向踏脚处的一粒摁钮。 整个升降台开始无声无息地下降，速度挺快，可前头的袋鼠女人也及时沖了过来，俯在洞口抓住苏螭的头髮，张嘴就朝她的脸咬了过去。 「啊！」苏螭的头皮被扯得发疼，不由自主垫高了脚尖，偏过了头。 小笼举起手，十根手指头全塞进袋鼠女人大张的嘴里，一手朝上一手朝下，用力分离开她的上下颚，既不让她咬着苏螭，也不让她啃到自己的手。 袋鼠女人全无心智的模样，只知道大张着嘴，拼命凑近苏螭的脸。 第169页 腥臭的口水开始溢出女人的嘴角，顺着小笼的十指和手臂像冰凉的蚯蚓一样往下滑，滴滴，答答。 「咦呀呀呀呀呀呀！」小笼眼珠子朝上翻，痛苦得就要昏厥过去，「口口口口水！恶！我要吐了！」 升降机一路往下降，顶头的地面机关再次併拢，俯身的袋鼠女人被卡住了身体，最后只能倒挂在闭合的天花板上，双手挣扎，眼睁睁看着小笼和苏螭离开。 升降机一落地，小笼立即跳到地面上使劲擦自己的双手，可是不管她怎么擦，袋鼠女人口水的强烈味道还是留在了她的手上，这简直比杀了小笼还要令她无法忍受。 「呜呜呜呜……」小笼甩着手沖苏螭哭诉道：「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能直视我自己的手了！」 苏螭揉着头皮安慰道：「回家好好消毒，你会忘记这种触感和味道的，乖。」 她不提也罢，偏偏还惹人遐想得专门指出了「触感」和「味道」…… 「呜呜呜呜呜呜呜……」小笼哭得更伤心了。 「小笼，你看看，」苏螭看向周围，说道：「你觉得这里是哪里？」 一听这话，小笼马上重整仪态，凝重道：「既像个实验室，又像座监牢，看来我们真是找对了。」 洞口升降机之下正对着一条白亮刺眼的走廊，走廊两侧有许多个封闭式的玻璃窗口，走廊的尽头是一扇虚虚闭合的蓝色大门——那也是唯一的通道。 「既来之则安之，走吧。」小笼将苏螭挡在身后，率先朝前走去。 走廊的顶灯十分明亮耀眼，苏螭和小笼挪着脚步朝蓝色大门小心走去，可是，当她们路过第一个玻璃窗口时，她们便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冷气，并停下脚步。 封闭的玻璃窗口内侧，是两个被锁在巨大培养柱里的人，一男一女，男的虎头人身，女的人首鱼尾。 苏螭惊愕地朝前急走数步，果然也在下一个窗口里看到了同样的圆柱形培养器皿。 「……天啊……」小笼张大了嘴，除了这两个字，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整条走廊粗略数来也有近十个玻璃窗口，每个窗口里各有二到三不等的培养柱，如果这只是这个地底实验室的一小部分，那么，在这座偏僻小岛的大山底下，究竟藏着多少个无辜可怜的实验人。 小笼想多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家里发生了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措手不及，让我个人的情绪缓不过来，因此没有更新，很抱歉。 第九十三章 老巢穴【三】 「他们看上去都是附近的村民。」小笼惊傻了半天,最后才回过神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对苏螭说道：「如果岛上居民失踪了这么多人，他们一定会起疑心的吧？」 「二十年的时间，这些傢伙改变的不仅仅是实验室里那些不人不兽傢伙的外貌，说不定连外头那些奋力抵抗我们的村民的精神，也都被改变了。」苏螭严肃说道：「走吧，我们去找那些真正该为此负责的人。」 小笼点点头，和苏螭一起谨慎推开那扇蓝色大门。 蓝色大门之后是一个环形走廊，环形走廊上等间距分布着更多的门,只不过这些门都只有两个颜色,蓝色和红色。 「蓝色是我们刚才进入的通道,那红色是什么？」小笼问道。 苏螭小心推开一扇红色大门，朝里望了望，说道：「蓝色走廊上看到的是窗，红色走廊上便是进入那些分离培养柱的门。」 小笼点点头，走到环形通道的另一面，摸着硬邦邦的墙壁，说道：「这后头是主实验室，那些所谓的研究者，就藏在这堵墙的后头。」 「如果是这样……」苏螭哽了一声，却没把话说下去。 小笼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苏螭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们俩进来的那扇蓝色大门被人砰地推开。 袋鼠女人穿过大门，再次出现在苏螭和小笼面前。 小笼上前一步。 可是未等小笼主动攻击，亦或是袋鼠女人冲撞而来，门后忽然伸出两只手，一只手遮住了袋鼠女人的眼睛，另一只手往袋鼠女人的脖子轻巧一划，登时血如泉涌。 「抱歉，送你去西方极乐世界，也总比让你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神志不清活着的好。」袋鼠女人的身体委顿落地，露出后头一身狼狈与血污的千帆。 千帆之后，还跟着同样狼狈的赵笑烨和苏虬。 千帆俯身合上袋鼠女人的双眼，这才绕过她的尸体，走向小笼和苏螭，「我们没来迟吧？」 「来得正好。」小笼指指身后的墙，冷笑道：「罪魁祸首都在里面了。」 「是吗？」千帆将拳头捏的咯咯响，笑着走上前来，说道：「正好我也准备好大开杀戒了。」 这五个人一路从内陆来到海岛，划过海，淋过雨，爬过山，下过地，这会儿站在一起，就像一排刚刚捞出水面的落汤鸭，落魄狼藉，却又说不出来的斗志昂扬。 平日里节奏从未统一过的他们，此刻心里想的难得都只有一件事。 一起进来，一起出去。 --- 小笼沿着没有任何花纹图饰的墙壁走了小半圈，最后在一处毫无特点的墙上摸了又摸，她身前的墙竟然就直接凹下一个门洞，同时，墙内露出了一扇电子密码门。 第170页 赵笑烨凑上前来，笑道：「除非它用的是指纹或瞳孔锁，否则还真拦不住小笼。」 用记忆储存的秘密，到了小笼这边，反倒成了最不牢靠的东西。 小笼三下五除二便打开了密码锁，门叮地一声响，朝两侧移动，露出了亮堂堂的一条路。 「我年纪最大，我先走。」赵笑烨推开众人，堂而皇之地朝前大步走。 既然是按照年纪来排队，小笼和千帆便都义不容辞地走到了前头，剩下二十岁的苏虬和苏螭两兄妹，心照不宣相视苦笑，跟着走进门内。 门内是占地宽阔的一处圆形实验室，各个辖区之间都用透明的玻璃墙壁隔开，这让刚刚进入这片空间的苏螭诸人一眼便能看尽全貌，却也令他们一时眼花缭乱。 视线穿透层层透明的玻璃墙，苏螭可以看见在圆形实验室的最中间——那里是一间与她们在树林里所见相似的隔离室——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外国中年男人正站在手术床上，正同样穿过层层墙壁，看向她们这群不速之客。 此外，偌大一个实验室里竟然再无他人。 「不会是全跑了吧？」千帆咋舌道：「这些人哪怕放跑了一个，都是纵虎归山。」 苏虬疑惑道：「可是我们在主入口守了那么久，也没瞧见有谁跑出来啊。」他转向赵笑烨，问道：「你是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的，你来的路上，有看到什么人逃了出来吗？」 赵笑烨摇摇头，「我也没看见。」 「没人逃出去，这儿也没别的什么密道。」小笼紧紧盯住那个站在手术床的男人，冷冷说道：「你们站到高处，就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千帆一听这话，立即蹦到苏虬背上，顺着他的背往上爬，直爬到脖子上，还不满道：「喂，小苏弟弟，你变头长颈鹿看看。」 苏虬没有真的变成长颈鹿，而是扶着千帆的手让她坐到了自己肩膀上。 苏虬生得人高马大，千帆也不矮，两个人这样叠起来，千帆的脑袋立即撞上天花板，她摸着后脑勺朝前一看，转眼目瞪口呆。 底下的苏螭和赵笑烨不明所以，接连问道：「怎么了？」 实验室的墙壁虽然是透明的，但毕竟还有许许多多的实验器材和桌椅柜檯挡着，平地上站着的时候看不见，但是一旦到了高处，千帆便能清清楚楚看到那些横七竖八歪倒在地上的尸体。 那些尸体大多数都穿着白色大褂，其中也有为数不少显然是保镖模样的男人，这些人全都死状惨烈，面目惊悚，好似临死前真真切切瞧见了狰狞险恶的死神索命。 「全死了。」千帆从苏虬脖子上下来，脸上神情已经恢復如初，淡然道：「数量还不少。」 小笼领着他们四人朝前走，左弯右拐的，就像自家领地那般熟悉。 这个隐藏在山地之下的玻璃实验室简直是个巨大的透明迷宫，什么都能看到，可是转角遇到的每一处新视野，偏偏又都透明炫白的让人迷惑，更叫人胆寒的是，在每一处地方，几乎都躺着具不甚完整的尸体，红色的血，白色的大褂，惊恐而亡的面孔，简直惊心动魄。 「这些人的伤口都是撕裂伤，咬痕清晰明确，全都是致命伤。」赵笑烨在几具尸体上看了看，皱眉说道：「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被动物咬死的。」 「不是看起来像，根本就是。」他们已经走到了圆形实验室的中间位置，与那个站在手术床上一路盯着他们的中年男人只隔着一堵玻璃墙，小笼指着那男人，说道：「这傢伙把外头培养柱里的怪物放了出来，一瞬间咬死了这个实验室里的所有工作人员。」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苏虬不解道。 千帆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把那些怪物全放出了？那这些怪物现在跑到了哪里？我们只见到了一只袋鼠，一只袋鼠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惨状。」 赵笑烨警惕地看向四周，「难不成全回到培养柱里了？」 小笼说道：「你们有这么多问题，不如直接问这个傢伙算了。」说完，她从附近的工作檯上搬来一台显微镜，双手用力，臂上黑色狼毛尽现，将显微镜重重砸向身前的玻璃墙。 咚！小笼使出了十成的力道，那显微镜撞上玻璃墙，自身撞得粉碎，却连半点擦痕都没在墙上留下。 显然，这间隔离室才是真正关押了花豹女人二十年的地方。 小笼用力过勐，手腕有些痛，她咋舌道：「谁能把这墙壁弄开？」 「没有机关吗？」苏螭问道：「他能进去，便总要出来。」 「开关就在他手上。」小笼说道。 众人视线纷纷落在墙后男人紧攥着的一个遥控器上，见大家望过来，那男人竟然举起手，沖他们挥了挥，笑道：「你们好。」 男人的声音通过实验室内各个方向的扩音器传来，三百六十度，全是这个人伫立在成百血尸之上的平静声音。 走近了才看得清楚，这个站在手术床上的男人其实个子略矮小，体型也十分瘦削，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就像披了块酒店床单，如果不是他那张上了年纪的中年脸庞，他的身形看上去倒和一般初中生差不多。 「中文说得还挺流畅，略带南方口音。」赵笑烨评价道：「二十年的海岛生活，果然不是白呆的。」 「如果我们和你友好地打招唿，你是不是就能把墙打开？」千帆沖那男人莞尔一笑，巧笑倩兮的模样，温温柔柔地就像傍晚小区花园里偶遇的多年邻居。 第171页 苏螭也算和千帆相处得久了，听到她这样说话，非但不感到温馨，反倒开始胆寒，总觉得下一秒身旁这女杀手就要冲过去一刀抹掉别人的脖子。 「我本来就想与你们见一面。」矮小男人笑道：「只不过我担心你们一来就要杀我，因此才先将你们挡住，好给我们彼此之间增进交流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杀光你的同伙？」赵笑烨想不通杀光这些人能给这个男人带来什么好处，便嘲讽道：「难不成你还是卧底？」 「他哪是什么卧底啊！」小笼气得跳脚，「他是这个实验基地的总负责人，这个项目二十年来一直都由他经营，他才是那个最终大恶棍！」 「我从刚才就发现了，你对我们这里，不管是建筑内部还是旁人没看到的事发经过，似乎都相当了解，你甚至知道门外的密码。」墙内的男人兴致勃勃地看向小笼，好奇道：「你是怎么办到的？难不成你也是异星人？在我们基地里潜藏多年？亦或是你也有着独特的能力？」 「我对你们可没那么多兴趣和耐心。」小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向其他人，说道：「我就直接把这个大怪物的丑陋内心解剖给你们看吧。这个人就是个变态，自己从小体弱多病，身材矮小，常常被人欺负，于是一心一意追求人体改造，渴望掌控力量与权力。带着花豹女人出山寻找线索的前锋队伍全军覆没，他就猜到我们会来总基地找他，但他没有离开，是想浑水摸鱼，借着我们的名义清光这个项目的所有参与者，接着只要杀死我们，运气好的话再得到一两个新的实验对象，这样他就可以带着他的全部成果和一批怪物军团，以这个小岛为根据地，开创他自己的国度，成为新世界的君王。」 说到最后，小笼嗤笑一声，沖那四个人不屑道：「变态吧？」 心态的失衡，权力的无限诱惑，力量的极致追求，欲望的无穷尽，所有这些骯脏的、苟且的、不堪的东西，都被小笼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概括了。 变态。 失去生而为人的常态，失去正常的道德荣辱价值，就算他看上去还是个人，却也已经不是人了。 四个人各自点头，纷纷贊同。 「还有呢！」小笼继续说道：「这傢伙还利用职权，把自己的基因渗入所有的实验对象里，也就是说，他在某种名义上，是外头所有怪物的生父，是他们真正的王，外头那些傢伙全都只听他一人的。」 「真是……」苏螭冷笑道：「最近遇上的傢伙，不是想要成为神仙，就是想要成为王，没一个正常的。」 矮小的外国中年男人跳下手术床，疾步走到墙边，一张脸兴奋地贴上玻璃墙，双目灼灼发亮地盯着小笼，「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好不好？」 小笼俯身凑近男人的脸，与他四目相对，冷笑道：「怎么？你也想把我关在这个透明牢笼里，做你那些灭绝人性的实验吗？」 男人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嘴唇，一张脸因为兴奋和贪婪，笑得微微扭曲，「有什么不可以吗？」 小笼嗤笑道：「可惜，这辈子关的住我的人，只有我自己。我才是自己的笼子。」 第九十四章 老巢穴【四】 赵笑烨上前一把拉开小笼,骂道：「跟他废话什么？」 千帆也是一个弹指打在小笼额头,气唿唿地将她往身后拖。 小笼被拽到苏螭身边,倍感无辜道：「我觉得我说得挺好的啊，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先声夺人。」 苏螭好笑道：「你和一个变态不卑不亢做什么？」 小笼想想也确实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说太多，正要乖觉地闭上嘴，苏虬又挨挨蹭蹭地挤过来，小声提醒道：「小笼，快让他把门打开啊。」 「哦哦哦！对对对！」小笼想起正事,底气十足地重新推开赵笑烨和千帆,又站到了玻璃墙前。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开门,但是你也不必费工夫，这门，我本来就是要开的。」墙里头的男人笑道：「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话一说完，男人举高一直握在手里的遥控器，摁下了一粒摁钮。 轰隆隆隆隆。 整个地底下都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这些嘈杂刺耳的声响，是苏螭等人踩着的土地深处传来的簌簌震动。 「这里是岛上的唯一一座山，该不会是要山崩了吧？」苏虬惊道。 「如果山崩，别说我们，他和他这二十年来的研究成果也会被活埋在此。」苏螭冷静道：「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果然，苏螭话刚说完，地底下的动静便停止了。 「停了？」小笼好奇地看向苏螭。 「还没停。」赵笑烨忽然从袖口里抽出双刀，谨慎地看向周围。 听到他的话，苏螭等人也看向四周，这才发现就在刚才的动静里，实验室最外围的那堵石墙竟然已经沉入地底，而且，实验室里的所有玻璃隔墙——除去他们面前隔离室的墙壁——居然也都消失不见了。 如此一来，站在隔离室前的他们五个人，再转过身，面对的就是一地尸体和原先石墙外的环形通道。 整个实验室里一片寂静，片刻后，小笼嘀咕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不会只是墙壁没了而……」 第172页 她的话还未说完，环形通道上的所有红色大门全都被打开，门后出现了一时数不清数量的人——或者说兽。 站在环形通道上，将苏螭五个人严严实实包围住的全是她们先前刚进入地下实验室时在培养柱里见到的怪物，这些人身体变化成各种兽类的程度不尽相同，有的几乎已经认不出生而为人的模样，有的却还能看出完完整整的人形，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的眼睛。 空洞、无神、木然，像深沉的枯井，瞧不见一点活着的气息。 这些怪物一步一步迈进实验室，踩上尸体，撞翻桌椅，就像成群结队而来的死神。 赵笑烨和苏虬将三个女人挡在中央，一左一右屏气凝神地戒备着。 「小笼！」千帆说道：「如果他们只听那个男人的，你先控制住那个男人！」 小笼正有此打算，她紧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便直接进入意识之境，可是不出两秒，小笼却似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嗷呜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脑袋后退一步，靠着玻璃墙滑倒。 苏螭赶紧扶住她，紧张问道：「你怎么了？」 小笼感觉自己鼻孔里有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伸手一摸，果然是鼻血。 「怎么了？」千帆也看到了她的血，惊道：「你怎么了？」 小笼捏着鼻子，闷声说道：「外头这些被实验的傢伙的意识并不像花豹那样被封存住，他们什么都记着，被当成实验品，被注射药物，被切开身体，被泡进培养液，身体经歷过的所有疼痛他们都刻骨铭心地记着，这种记忆让他们的意识只剩下极端的感情，痛、恨、苦、怒，太混乱太强烈，就像成百个高音喇叭同时对着我的耳朵吼叫，我根本找不到那个男人的意识！他藏在了这些已经变成怪物的人的痛苦背后，藏得太深了！」 「那怎么办？」千帆急道：「这些傢伙不是人，他们全都是怪物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隔离室内的男人沿着墙壁来回快步走动，兴奋地手舞足蹈，他走了几圈之后，蓦地停在小笼面前，将食指抵上墙壁，笑道：「放心吧，等你死了，我会将你的尸体冷冻起来，然后找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切开你的脑子，看看你这颗能看见一切的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哈哈哈哈哈！」 小笼愤怒地就要冲上前，却被苏螭一把拉住。 男人的视线在墙外五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盯上苏虬，笑道：「苏虬，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想得到你，可惜不仅是你，连你妹妹都跑了，可惜啊可惜！但是这下好了，你自己来到了这个基地，我这次再也不会让你逃走了，你属于这里，你从生下来开始，就属于这里！」 走在最前头的一只半身鬣狗的男人率先扑向他们，赵笑烨踏步迎上去，手起刀落，直接割开了它毛茸茸的棕色肚皮，喷洒出来的鲜血就像吹响的战争号角，更多的怪物朝他们沖了过来。 苏虬和千帆一起冲过去，拼死挡住怪物群体的进攻。 苏螭将小笼扶起身站好。 现在该怎么办？ 苏螭的眼睛从实验室的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眼前所见全是闹哄哄张着血盆大口扑面而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这些怪物尽管拥有自己的意识，但这些意识全是混乱的，仇恨的，毫无章法的，也因此，他们才会毫无保留地只听取隔离室内男人的命令。 「啊！」前头千帆痛叫了一声，苏螭朝她看去，发现她的手臂被一个鳄首鹿身的怪物咬住了，血从鳄鱼扁长的裂口里迅速流出来，瞬间染湿了千帆一整只胳膊。 「千帆！」苏虬冲过来，抓住那个鳄首怪物，他不敢硬扯，那边赵笑烨已经扔过来一把刀，他接住刀，一刀斩断鳄首，「啊啊啊！」 鳄首从千帆的胳膊上松开了口，但是千帆的手臂已经变得血肉模煳，几处血洞深可入骨。 小笼接过千帆，将她扶给苏螭，自己顶替了她的位置，抵挡住了又一头怪物的攻击。 苏螭扶住千帆，让她靠着玻璃墙慢慢坐下。 「我不要紧。」千帆身上湿漉漉一片，既有先前的雨水，也有现在的汗水，她喘着粗气，咬紧牙关问苏螭道：「聪明人，你想出什么办法了没有？」 苏螭摇摇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千帆说道：「咱们体力有限，它们人数又太多……」她朝身后看去，骂道：「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的人，老天爷怎么可能再给他一个金钟罩铁布……」 千帆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螭不明所以。 千帆却已经扶着玻璃墙重新站起身了，她捏着拳头砰砰砰砸向墙壁，嘴里骂道：「喂！说的就是你！老傢伙！你不是专门研究人类异能的吗？你想知道我有什么能力吗？我可比你研究了二十年的这些傢伙厉害多了！」 一直躲在玻璃墙后兴高采烈目睹墙外灾难的男人被千帆吸引了注意力，他转头看向千帆，笑道：「你？」 千帆抹掉嘴角的血迹，冷冽笑道：「对，我。」 男人因为隔着一堵打不破的墙，墙外又是全凭他操控的无数怪物，因此对千帆和苏螭倒也放心，便施施然走到千帆身前，泰然笑问道：「你有什么能力？」 男人身上穿着白大褂，里头是一件普通的条纹衬衫，他身形消瘦，一截脖子岌岌可危地顶在领口上，露出里头一条蓝色的证件挂带。 第173页 千帆笑道：「我的能力，等会儿我就让你见识，你先不要着急。」 苏螭是知道千帆的咒术能力的，一听这话，她已经知道了千帆的想法，但她捉摸不到千帆的计划，也不知道千帆要从哪个渠道获知这个男人的名字。 苏螭正在困惑，千帆下一步却直接了当地对男人说道：「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东西，是你的工作名牌吧。」 男人点点头，十分期待地看向千帆。 「你把你的名牌从你脖子里拿出来，」千帆眨眨眼，笑道：「我给你变个戏法看看。」 苏螭瞪大眼看向千帆——她没想到千帆的几乎如此直截了当，她更想像不到，那个万无一失躲在玻璃墙后的男人竟然也如千帆所料的直接掏出了自己的工作名牌。 这么简单的要求，这么有效的计划。 苏螭有些懵。 男人扬了扬自己的工作名牌，笑道：「怎么？你是能隔空移动物体吗？」 像这种现代化实验室，每个工作人员的工作名牌都配置着与身份相符合的验证信息，因此中年男人一扬起自己的名牌，已经准备好了的千帆立即瞧清楚了他的名字。 「吕克·安德森。」千帆瘪瘪嘴，瞭然笑道：「你喜欢你自己的名字吗？」 第九十五章 老巢穴【五】 「千帆！」苏螭紧张得拉住千帆的手,制止道：「住口！停下！」 「不能再拖延了。」千帆转头看向身后,示意苏螭一起看,「再拖下去，我们这些人就都不能一起平平安安的回去了。你看看他们，你指望谁呢？赵笑烨？苏虬？还是小笼？他们挡不住太久的。」 苏螭看向身后苦苦抵挡众多怪物的小笼三人，心里明白千帆说的话没有一句是错的。 他们都不是能以一敌百的勇士，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应该将性命交代在这里。 「放心吧，这老东西比不上先前那个老变态，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就算取走他的性命,我顶多也就是生场病而已,倘若我真的要死了,你就用你现在的表情去求赵笑烨。」千帆狡黠笑道：「对，就是你现在这个要哭不哭，觉得全世界你最没用的表情，你用这个表情缠着他，抱他大腿，实在不行脱光了衣服来一次美人献身，求他吐点唾沫给我，不要忘了，兆族人浑身是宝，咱们不一定非要伤到他的，对不对？」 苏螭被千帆信誓旦旦的一番话说得破涕为笑。 千帆揉揉苏螭的脑袋，笑道：「不要忘了，虽然你是小天才，但是在场的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是你的哥哥姐姐。」 苏螭红着眼点了下头，心神已经恢復过来，她说道：「只要让他失去意识就可以了，轻轻松松让他死去，未免便宜了他。」 「好好好，不让他死，我也能轻松点。」千帆握住苏螭的手，转身面朝已经在墙后等了许久的男人。 男人笑道：「说完了吗？」 千帆点点头，也笑道：「你准备好了吗？」 男人点头，靠近玻璃墙，瞪大双眼，脸上露出小孩期待魔术的表情。 「吕克·安德森先生。」千帆伸出食指，对着男人的心脏用力点了过去，脸上神情是苏螭从未见过的温柔以待，「五秒钟后，你会因为心脏急性衰竭而陷入昏迷。」 苏螭虽然知道千帆的咒术能力，但对此也只是听说，从未真正见识过，她以为所谓咒术，实施起来的时候，就算不至于血雨腥风，至少也会冷肃萧瑟，总之，绝不该是千帆如今表现出来的模样。 这般云淡风轻，这般似有若无。 「哈哈哈哈哈！」玻璃墙里的男人忽然大笑起来，「这就是你要展示给我的能力？恐吓？威胁？哈哈哈哈，我根本没有心脏病，又哪里来的急性衰竭？」 被耻笑了的千帆娉婷而立，笑道：「你以前没有，现在却是有了。」 她的话刚刚说完，刚才还在得意狂笑的男人脸色突变，满面诧异地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怎么样？」千帆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男人一手撑住墙壁，一手捂着心口，身体难以支撑地滑了下来，很快，他侧翻在地，面色发青，眼珠瞪大，手脚微微抽搐，看向千帆的眼神也已经没了焦点。 男人最终因为心脏衰竭，脑部供氧不足，陷入昏迷，他一失去意识，实验室里没命进攻的众多怪物也都停下了动作，各个站立不动，犹如死物。 小笼砰地一声后跌在地，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赵笑烨气喘吁吁跑过来，惊道：「他怎么了？」 「心脏病突发。」千帆笑道：「现在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思考一个问题，怎么把他从这里头弄出来。」 「心脏病？」苏虬疑惑道：「这么巧？」 小笼回过神来，一把扑向千帆，心急火燎地吼道：「你下咒了？」 千帆摆摆手，苦笑着正要解释，小笼却一把扔开她，抓住了苏螭的手，怒极斥道：「我跟你说过！咒术师一旦下咒，反噬就会开始侵蚀她的健康！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下咒吗？」 从小笼贸贸然出现在苏螭生活里开始，她对苏螭从来只有耍赖纠缠撒娇，就算是变成狼妖行走在树海里的那段时间，她对她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温柔以待，像现在这般沖苏螭愤怒地大声嚷嚷的情况，前所未有。 第174页 别说苏螭，就连另外三个人一时也都被吼傻了。 「小笼！」千帆拽过小笼的胳膊，解释道：「是我自己的决定，不关小苏妹妹的事！」 「怎么不关她的事情了？」小笼气道：「她就在你身边，却没有阻止你！」 赵笑烨走上前，将小笼和苏螭一把分开，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现在不是争论这个事情的时候吧？」 赵笑烨刚刚从一场似乎永无止境的激战中抽出身来，手上的力道一时没控制住，苏螭被他一推，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在苏虬怀里。 苏虬扶稳苏螭，气唿唿地瞪向赵笑烨，「你干嘛推她？」 「小苏妹妹你没事吧？」千帆看向苏螭，关心问道。 「我……」苏螭的声音有些堵胀，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没事。」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赵笑烨踏步过来就要拉苏螭的手，却被斜方向里伸出来的小笼的手推开了。 「你别欺负她！」小笼骂道。 「诶？你这是做贼的喊捉贼吶！」赵笑烨哭笑不得道：「从刚才开始，难道不是你一直在欺负她吗？」 「就是！」苏虬也忿忿不平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话嘛！欺负我妹妹的话，就算你是小笼，我也不会放过的哦！」 苏螭郁闷道：「……我没那么娇弱！」 可是根本没人搭理她。 这四个人凑在一起，永远不会在乎天时地利，想说就说，想吵就吵。 「我没那么娇弱！」苏螭终于忍无可忍，攥紧拳头大喝一声。 「诶？」千帆忽然指着众人身后，惊慌道：「他们又动了！」 刚才还互相指责准备窝里斗一斗的那三个人立即转过身，一起看向身后。 被晾在人堆里的苏螭也惊异地瞪大了眼。 失去了控制，原本已经停下脚步的所有怪物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了新一步的动作，从它们的神情来看，似是集体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精神，一个个看向隔离室的眼神都燃满了滔天怒火。 「出什么事了？」苏虬惊问道：「它们想要干什么？」 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但是，那些怪物却给了他最直接的答案。 它们沖向了隔离室，一个接着一个，前仆后继。最前头的拼尽全力撞向玻璃墙的一个点，紧接着，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停地撞向这同一个点。 每一个使出全部力量撞向墙壁的人或兽都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从它们头上冒出的血很快便染红了这一小片墙壁，等到不知道第几具愤怒的身体在墙下倒下，这堵纹丝不动的玻璃墙终于裂开了一道蜘蛛网似的裂缝。 伤口已经造成，要扯碎它，已经是轻而易举。 玻璃墙很快裂开一个缺口，后面的怪物们纷纷钻进缝隙，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沖向了因为心脏衰竭而昏迷在地的外国男人。 接下来的画面，就算是见惯了世间最残酷杀戮的小笼诸人，也都不忍目睹地别过了脸。 「看来没让他直接死掉，是对的。」千帆搂住苏螭的肩膀，笑道：「自作孽不可活，死于自己之手，也算是一种惩戒了。」 食其肉，啃其骨。 这些意识并未被封存的怪物的怨气，一旦失控，足以成为另一场灾难。 眼见玻璃墙内血肉横飞，外国男人已是尸骨无存，苏螭哑着声说道：「我们不能让它们离开实验室。」 她话音刚落，未来得及冲进玻璃墙的其他怪物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几个活人。 「不好！」赵笑烨喊道：「快跑！往出口跑！」 小笼反应最快，她一把抓住苏螭的手，扯着她就要往来时的方向跑，谁知苏螭却是一愣，怔怔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慌慌张张跟上脚步。 千帆位置不利，本来是落在最后的，苏虬却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飞快地跑了起来。 一行五个人在实验室里飞一样地沖向来时的那一扇蓝色大门，大门之外就是走廊，走廊尽头便是升降机。 升降机很小，一次顶多只容两人通过。 苏虬和赵笑烨一起抵住了蓝色大门，千帆看向小笼和苏螭，急道：「你们先上去！」 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推辞都是在浪费时间，小笼抱住苏螭，和她一起踏上了升降机。 升降机带着小笼和苏螭来到工厂地面，苏螭立即跳开，紧张地等着升降机向下去接另外的人。 很快，苏虬背着千帆出现在了地面。 「赵笑烨！」苏螭扑向洞口，耳边听见底下走廊里急吼吼的兽声，紧张地心脏就要跳出胸口，「赵笑烨！」 没过一会儿，殿后的赵笑烨出现在了苏螭的视线里，那个高瘦英俊的男人一步踏上升降机，在一群冲上来抓他的爪子里灵活地攀住升降机的直杆，然后稳稳地上升，回到他们身边。 「快快快！堵住洞口！」赵笑烨一回到地面，苏螭立即大吼道：「别让它们上来！」 小笼忽然跑开，一下子没了踪影。 地洞里头，已经有几只身手敏捷的兽沿着直杆朝洞口快速爬来。 苏虬和赵笑烨一人一把刀，竭尽挡住这些不要命的怪物涌出洞口。 刚才跑开了的小笼又跑了回来，拽着苏虬和赵笑烨往外扔，又去踢千帆，喊道：「我把他们用来毁灭证据的爆炸装置打开了！你们快跑！这里马上就要塌了！」 第175页 苏螭拉住小笼的手，急道：「你跟我一起走！」 她们俩还来不及走，一只猴子似的怪物已经顺势爬出了洞口，张牙舞爪地就要追出去。 苏螭抓住苏虬遗落在地的刀子，一刀砍向怪物。 猴子怪物的腿咔嚓被砍断了，它摔倒在地，依旧匍匐着要追出去。 「快跑！」小笼吼道。 伴随着她的吼叫声，是地底下传来的一声巨大爆炸声，火光涌出狭窄的洞口，在地面上炸开一朵红色的火焰，将洞口攀着的两只怪物直接烧死。 更多的爆炸声在苏螭脚底下传来。 地面被炸开后，整座工厂的岌岌可危。 小笼抓住苏螭，带着她往外跑。 崩塌的地面在她们身后游蛇一样追来，火焰从地下升起，苏螭眼睁睁看着大火追到她脚下。 来不及了。 她想。 拉着她手的小笼不见了，苏螭眼前黑影一晃，一头巨大的黑色狼妖出现在她面前，那狼妖握住她的腰，手臂挥动，竟然直接将她抛出了工厂。 蓝天和白云。 天际似乎还有一道彩虹。 苏螭瞪大眼，愕然地看着从自己眼前闪过的美丽晴空。 来不及多加回味，下一秒，她脑袋一懵，人已经重重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接住了！」苏虬抱紧苏螭，喊道。 苏螭耳朵里全是嗡嗡嗡地耳鸣，但她还是从苏虬怀里爬出来，伸长了脖子朝已经被大火吞噬的工厂里望去。 小笼…… 小笼…… 小笼…… 蓝天之下，大火之中，一头耀眼白髮的小笼狼狈地出现在了浓烟之中。 「哈，大家都没事。」她笑道：「太好了。」 第九十六章 是归途【一】 接连的爆炸和大火几乎要震动整座海岛,加上先前的暴雨,岛上的渔民完全陷入慌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朝自家屋顶上攀爬，生怕山体滑坡泥石流倾倒，将山脚下的他们一併掩埋。 混乱之中，也没有多少人真正赤胆忠心到非追着苏螭他们不可，因此，苏螭等人在渔村里飞快地跑了十多分钟，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海岛怪石林立的海岸线了。 「船船船船船！」苏虬一路都在着急地念念叨叨，等到了他们上岸的位置,原本被系在礁石上的救生船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在黑色沉郁的石头上像只热锅蚂蚁转了数圈,最后肩膀一耸，犹如女鬼一般厉声尖叫道：「船呢？」 苏螭将苏虬从礁石上拉到沙滩上，劝道：「可能是刚才暴雨涨潮，水位升高，船就漂走了。」 「没了船我们怎么回去？」苏虬讷讷地问苏螭道：「我是可以变成鱼游回去啦，你们怎么办？」 千帆握着受了伤的胳膊，没心没肺地开玩笑道：「你能不能变成那种超级大海龟，像西游记里的最后一难，驮着人家取经几师徒过大河？」 「……」苏虬郁闷道：「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啊。」千帆笑嘻嘻道：「我可是一本正经说着这话呢。」 到了海边就没吭声的小笼忽然变了脸色，出声道：「快躲起来！这附近有人！」 一群四个人站着都没有动。 「这天苍苍海茫茫的，你让我们躲哪去？」赵笑烨苦笑道。 千帆点点头，也是实在走不动了，便一屁股坐到礁石上，仰面而躺，闭眼说道：「我可不躲了，没力气。」 苏虬俯身去拉千帆，一下没拉着，索性自己也坐下了。 苏螭问小笼道：「来的是谁？」 小笼严肃道：「安全局。」 「这阴魂不散的罗队长！」苏虬抬头问苏螭道：「妹妹，你说那爆炸和大火能把实验室里的东西全都烧光吗？」 苏螭还未回答，小笼已经笃定道：「能！炸弹就是他们为了最后消灭证据设置的，全方位无死角的轰炸，还有喷火设备，不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有个能窥探敌人心思的小笼简直就是我们居家旅行冒险求生必备良品。」千帆笑道：「既然如此，也不用担心给安全局捡到什么便宜了。」 「他们最大的便宜，可还留着俩呢。」小笼指指苏虬和苏螭两兄妹，说道：「还是不要和他们见面的好，免得多生枝节。」 他们正说话间，小笼警示的那几个安全局队员已经沿着沙滩走了过来，小笼看了身后或歪或躺或站或坐着的诸人，默默嘆气之后，只能自己迎面走向那几个安全局队员。 随着小笼的走动，那几个明明已经瞧见她的安全局队员却又像是没瞧见她似的径直朝前走去，不仅如此，他们路过沙滩礁石时，对着石头边上的其余四人也是视若无睹。 「哈哈哈哈，我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赵笑烨笑道：「透明人。」 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的苏螭淡然道：「这是因为人少，如果来的人多了，小笼也没办法。」 「他们的快艇就停在前面，走吧，我们有船可以出海了。」小笼边说边率先往前走。 苏螭和赵笑烨一併跟上，苏虬将千帆拉起身，也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小笼得知的快艇位置就在离他们上岸处不远的另一个沙滩，快艇就停在栈道边上，小笼一路领着队伍朝前走，一路解释道：「安全局来的人不少，他们的大部队已经朝山上工厂去了，一方面是来找线索的，一方面是来救灾，现在整座海岛兵荒马乱，海岛上的居民为了自保肯定会有所反抗，我们正好趁乱逃走，尽量不引起注意就行。」 第176页 一行人上了被海水浸泡成黑褐色的陈年栈道，快艇停靠的位置虽然有几个站岗放哨的安全局队员，但有小笼在，他们的五官已经全然封闭，苏虬这么大的块头施施然路过他们眼前时，他们也是毫无反应。 赵笑烨最先跳下快艇，他在快艇前方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懂如何驾驶，倒是苏螭凑过来瞄了几眼，便说道：「我来开。」 「你会开这个？」赵笑烨惊讶道：「你不会开车却会开快艇？」 苏螭坦然说道：「我从没实践过。」 赵笑烨追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理论知识的？」 「刚刚。」苏螭指了指被她丢在一旁的一本彩绘版快艇驾驶手册。 「……」赵笑烨怔愣半晌，最后惊过神来，飞一般蹿起来，找着一件救生衣迅速套到身上，紧接着便坐到一旁开始念阿弥陀佛。 苏螭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陆陆续续上到快艇的众人，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行了。」小笼站在快艇边沿，手臂一抬，潇洒自得道：「走吧！」 她的话刚刚说完，赵笑烨已经将她一把扯过去坐好，同时，一件救生衣已经套进了小笼的脑袋，在她身上牢牢繫紧了绳结。 「咱们来时坐了那么个破艇子都不担心翻到海沟里，这会儿你紧张什么？」小笼揶揄道：「你是对苏螭没有信心吗？我对她可有信心啦。」 赵笑烨嘿嘿笑，对小笼这种明显藉机挑衅表现的行为无动于衷，而是双手一勒，更加用力地在她腰上绑了个死结。 小笼差点被勒断小细腰，气得抬手就砸赵笑烨，赵笑烨伸臂挡住，手下不忘反攻偷袭，小笼被占了便宜，气得跳起来哇哇大叫，说什么也要和赵笑烨在快艇上打一架。 苏虬忙跳起来劝架，拦着小笼就跟拦个青春期儿童似的费劲。 千帆歪在角落里懒得动弹，便只挥挥手，不耐烦道：「还劝什么啊，依我看，把这两个闹事的傢伙都直接丢下海去算了！」 苏螭虽然只看了一遍快艇驾驶手册，手法生疏，但她还是没有停滞地将他们连着这一艘快艇带出了海岛附近的大海，朝来时的陆地稳稳妥妥地驶去。 苏虬好不容易分开了小笼和赵笑烨，为了转移他们俩的注意力，赶紧问道：「我们回到陆地上后，要去哪儿？」 赵笑烨问道：「不回超市了吗？」 小笼呸了一声，骂了句大傻子，说道：「那里已经被安全局纳入监视地了，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 赵笑烨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和她摔跤。 苏虬赶紧又将两个人分开，苦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千帆凭着对食物的天生灵敏嗅觉，居然在快艇的一个箱子底下找到了一盒心形巧克力，她喜出望外，忙招唿道：「有吃的啊！」 一句「有吃的啊」立即招来另外三人的注意力，所有的矛盾烟消云散，一群人在快艇里围着圈坐下来，一边分吃巧克力一边认认真真商量起了归途。 「要不然，我们去找我爸爸妈妈吧。」苏虬建议道：「发生的这些事，和他们多多少少也脱不开关系。」 「咱们现在还没彻底摆脱安全局的追踪，去找你爹妈，不是也把你爹妈暴露出来了吗？」赵笑烨反对道：「最好过段时间再找他们。」 千帆说道：「那要不然去我家乡转转？权当做旅游散心了。」 「你家乡是什么旅游胜地吗？」苏虬问道。 千帆哈哈笑道：「不算不算，那个地方因为阴气太重，附近的村民都不敢接近，哈哈哈，我自己也没回去过，你们去的话，说不定挺有意思的。」 「要不然我们去找钟馗吧。」苏虬忽然说道。 要去找钟馗，必然就要去赵笑烨的家乡，未等赵笑烨为难，一直没吭声的苏螭已经说道：「我们就在附近的渔村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等都养好了伤，再商量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赵笑烨低笑，没有多说什么。 小笼和千帆对视一眼，笑着岔开了话题。 晴空万里，大海无畏，苏螭驾驶的快艇居然阴错阳差停在了一处旅游海滩，海滩上租借快艇的工作人员召回了快艇才发现这不是他们公司的所有物，正要回头寻找破海而来的那五个人时，早已寻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沙滩上秋阳灿烂，到处都是携家带口、成双成对的普通游客，哪里还有那看上去无比落魄却又无比精神的五个人。 --- 赵笑烨在拥有私人海湾的酒店里开了间豪华家庭式套房，这五个怎么看都不像一家人的成年人施施然进入房间后，连四处查看一番的好奇心都没有，各自找了处据点，倒头便睡。 苏螭歪倒在床上，再苦再累也睡不着，她勉强躺了几分钟，起身一看，其余四个人早已熟睡，其中不乏鼾声雷动，却也没惊醒别人。 苏螭将酒店里的被子全都拖出来，给这四个人一一盖上，最后坐到了小笼身边。 一切都结束了吗？ 苏螭盯着小笼的睡脸，略微纠结地思索这个问题。 结束了吗？ 酒店客厅的大玻璃窗外就是碧海蓝天的美丽奇景，苦恼的人看得久了，不知不觉也能心旷神怡。 熟睡的小笼翻了个身，松松地抱住了苏螭的腿。 苏螭低头看了她一眼，嘆气。 第177页 第九十七章 是归途【二】 这一伙人就这样不生不死地在酒店套房里睡了大半天,睡得昏天黑地,直等到晚上八点多,千帆才第一个醒了过来。 千帆醒过来的时候，偌大一个安安静静的客厅里只有苏螭是醒着的，因此，苏螭清清楚楚地听到，千帆在醒过来之前，闷着胸脯咳了好几声，那咳嗽的声音并不响，却还是从她的身体深处辗转传递了出来,惊动了苏螭,也惊醒了千帆自己。 苏螭瞬间想起了小笼最担心的咒术反噬,她没有经歷过这些，却一直牢牢记着小笼说过，反噬会从侵蚀咒术师的身体健康开始。 「你……」苏螭站起身，有些踟蹰地看着千帆，想要前进，却又默默站在原地。 千帆掀开被子，冷得哆嗦了一下，说道：「啧，难怪觉得冷，我这头髮还是湿的。」话刚说完，她便勐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声喷嚏比刚才的闷咳响亮多了，一霎时，客厅里另外躺着的三具睡「尸」全都惊醒过来，一个个全都朦胧着双眼朝千帆看去。 「什么情况？」苏虬抱着被子打了个哈欠，迷迷煳煳问道。 千帆凑过来用力掀开苏虬的被子，风灌进他原本温暖舒适的被窝，冻得他也打了个寒颤。 「冷吧？」千帆笑嘻嘻问道。 苏虬老老实实点了下脑袋，说道：「冷。」 千帆抱着被子，笑道：「因为秋天来了嘛。」 小笼裹着被子站起身，打了个哈欠，问道：「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叫客房服务吧。」赵笑烨同样裹着被子歪靠在沙发上，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苏虬手脚并用地爬到沙发上，头枕着赵笑烨的大腿蜷缩侧躺，闭上眼继续睡觉，不忘吩咐道：「不管你们点什么，我都只要肉，肉肉肉肉！」 小笼凑过去，一脚踹开苏虬，自己坐到了沙发另一头打起瞌睡。 千帆也想挤进去，路过苏螭的时候，却被她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苏螭皱眉道：「你刚才……」 千帆一把搂住苏螭，眨着眼笑道：「小苏妹妹，你难道不饿吗？想吃什么？我们现在有赵小爷，再也不是穷光蛋了。」 苏螭盯着千帆殷殷期待的脸，以及沙发上那三人刚刚脱离苦海后解脱轻松的神情，再也没法把刚才的疑问问出口。 千帆拍拍苏螭的后背，轻轻笑了两声，自己走到沙发前，兴高采烈地对赵笑烨数起自己想吃的食物。赵笑烨听她滔滔不绝地念了一长串食物名单，惊愕地问她到底能不能吃完，千帆为难地咬住了指头，犹犹豫豫地说着一个女孩子可能真的吃不完。沙发另一边的小笼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矫情，引来千帆朝她后脑勺扇去的一巴掌，小笼反击，夹在中间的苏虬莫名其妙被踩了几脚，郁闷地抱着脑袋直嚷嚷，让她们俩滚到一边打架。 热热闹闹的一群朋友，如今都好好地呆在苏螭眼前，苏螭不知道自己是感动还是感伤，总觉得，心口热得像是眼泪逆流进了身体，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海滨高级度假酒店的服务态度确实一流，赵笑烨电话不过刚打过去，没过多久，客房服务生便轮番推着餐车进了房间，将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一道道摆上餐桌。 服务生还在的时候，众人都表现矜持，等服务生一走，五个人前前后后没几下便把餐桌上的食物悉数挪到客厅茶几上，苏虬打开电视，赵笑烨开了酒，苏螭刚刚拿起筷子，那边小笼和千帆已经徒手扯掉了烤鸡的左右两条大腿。 苏虬一直在找电视新闻，也上网查了最新资讯，都没查到关于那座海岛的任何消息。 「还能有什么原因，肯定是被安全局封锁消息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小笼边说边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头，赵笑烨见状，拔掉一只螃蟹钳子，塞进那两只趾高气扬的脚趾头中间。 经歷过这么多的生生死死，一群小伙伴狼吞虎咽吃下一桌子满汉全席，苏螭最先招架不住，捂着吃撑了的肚子说要去海滩散步。 因为不是假期，夜晚十点钟的海滩上只有寥寥数人，苏螭一提议，众人也各自捧着肚子站起身，结伴朝沙滩上走去。 夜里的海风透着无边无际的冷意和湿腥，苏螭和小笼赤脚走在最前头，千帆拎着瓶红酒走在中间，赵笑烨和苏虬则落在最后。 谁也没有说话。 苏虬喝了些酒，被寂静的海景激起了情绪，忽然低沉开口问道：「……为什么是花豹，为什么是那些渔民，为什么是我们？」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大家都在沉默。 千帆咕咚喝下一口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苏螭转过身，伤怀道：「遇到挫折的时候，不要问为什么，而应该先问怎么办。」 苏虬点点头，黯然道：「我知道。问为什么的话，只会让自己的情绪陷入更深的负面与消极，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与其消极无为，不如想想该怎么解决问题，才能最终走出困境。」 赵笑烨拍拍苏虬的肩膀，安慰道：「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苏虬摇摇头，「只要我们存在一天，这件事就不可能真正结束。」 「但是你已经存在了，你就不可能让自己消失。」小笼说道。 第178页 「不，我们可以回去。」苏虬的视线穿过千帆和小笼，定定地看向苏螭，「妹妹，我们回去吧，回到我们真正的家乡，离开这里，离开地球。」 苏螭怔住。 小笼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为什么要回去？不要回去！」 谁也没想到向来最没脾气的苏虬会忽然言之凿凿地说出这样的话，赵笑烨也急道：「刚才吃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苏虬，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没吃错药，也不是乱发脾气。」苏虬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苏螭，海上月光照在他坚毅的脸上，将他一张五官精緻的脸拉扯出明暗分明的两部分，苏螭了解自己的兄长，这个人少有决断的时候，但是一旦他做出了决定，那便是真正的下定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倔强。 因此，苏螭根本没有尝试开口劝他。 苏虬的坚持和苏螭的沉默激怒了小笼，她来来回回看着这俩兄妹，生气道：「我们好不容易摧毁了那个实验室，大家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休息，你们现在却说要离开，这是在拿我们的心情开玩笑吗？这么突然，这么毫无预兆，你说你没吃错药，谁信啊？」 苏虬被小笼骂的愧疚心骤起，他几步走到小笼身边，伸手想搭她的肩膀，却被小笼闪身避开。 小笼避开的同时不忘伸腿绊了苏虬一下，苏虬摔倒在地，连累到从刚才开始就只是蹲在地上喝闷酒的千帆，将她压得一起摔进沙地。 「呸呸呸！」千帆扔掉酒瓶子，不停地吐着砂砾，可她吐着吐着，却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千帆起初只是轻咳两三声，可是越往后，她咳得越大声，腰背也不自觉弯了下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咳出胸膛。 「千帆！」苏螭跑过来扶住千帆，轻拍她的背，担心道：「你怎么样？」 千帆微微抬起头，沖小笼递了个眼色。 小笼反应过来，急道：「你平时哪里会着凉！反噬开始了是不是？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虬手忙角落地也想帮忙扶千帆，却被小笼一脚踹开。 「花豹的事情与她何干？去海岛的事情又有她什么事？」小笼气唿唿道：「她不惜牺牲自己健康来帮你，事成之后，你却打算一走了之！苏虬！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自私自利的傢伙！平时说的那些话原来都只是漂亮话！真到了紧要关头，你考虑最多的还是你自己！」 苏虬的一张脸全白了。 苏螭的表情也僵住了。 千帆俯着身狠拧了小笼大腿一下，小笼抬头看见苏螭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也讷讷地剎住了口。 「咳！」赵笑烨尴尬地站出来，说道：「都别吵了，各自回去冷静一下吧。」他看向苏虬，说道：「走吧，咱们俩先回去。」说罢，也不等苏虬答应，赵笑烨已经拉着苏虬的手腕回酒店了。 苏虬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离开了。 沙滩上只剩下三个女人，一等苏虬走远，千帆立即挺直腰板，勐拍小笼脑袋，气道：「演个戏留住他而已，你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苏螭的脸上并无惊色，只是神情依旧不太好看。 小笼刚才说的话虽然都是针对苏虬，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真正没有阻止千帆下咒的人是苏螭，真正自私的人，也是苏螭。 小笼骂的人，应该是苏螭才对。 「……小苏妹妹……」千帆试图解释什么，但是想想又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自己多嘴的余地，她只能转过头对小笼恶声恶气地骂道：「最后说一次，下咒的事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不是小孩，没有人应该为我负责。苏虬那边我会想办法留住他，你们就别管了。」 说完，千帆也气鼓鼓地离开了。 月色海滩上，这一次，只剩下小笼和苏螭两个人。 第九十八章 是归途【三】 「呃……」小笼抓抓头髮,有些侷促地看着苏螭,支吾道：「我……」 「对不起。」苏螭打断她的话,直接说道：「对不起。」 小笼的眼里先是惊愕，接着是沮丧，手足无措，比起刚才面对苏虬时候的咄咄逼人，这会儿显然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犹豫半天，最后说道：「苏螭……我刚才只是想让苏虬留下来，并没有针对什么……」 苏螭点点头，说道：「我明白。」 小笼看着她,知道她嘴上说明白,心底里还是留着个疙瘩。 「苏螭……」小笼走向苏螭,伸手拉住苏螭冰凉凉的手掌，说道：「千帆的事情，不是你的责任。」 苏螭盯住小笼看了半晌，末了，蓦地开口道：「你说谎。」 「我没有……」小笼正要解释，却又被苏螭打断了。 「就算你刚才是在演戏，可是咱们还在海岛上，还在那个工厂里时，你是真的很生我的气，对吧？」苏螭低声说道：「我并不是在指责你生气，相反，你有生气的资格。千帆虽然也是我的朋友，但是到底比不上你和她青梅竹马的感情，因此你生我的气，是对的，是理所应当的。」 「……」小笼犹豫道：「苏螭，你现在这是……在吃醋吗？」 「不是。」苏螭断然否认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有些感情，是时候应该理清楚了。」 「什么感情？」小笼疑惑道：「我和你之间的感情吗？」 第179页 「不仅仅是你和我之间。」苏螭的脸上露出犹疑痛苦的神色，她黯然道：「我们这些人之间的……感情。」 小笼皱眉道：「……你是想说赵小爷喜欢你这件事吗？」 她忽然提起这件事，苏螭一瞬间有些错愕，但很快又失笑起来，「你也不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嘛。」 「废话。」小笼摸摸鼻子，别扭道：「他对你的兴趣，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那么明显。」 「赵笑烨和我之间的可能性，很早之前就被我砍断了。」苏螭露出「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件事」的表情，说道：「如果你真的聪明，那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千帆这些年对你，也是一直念念不忘。」 「千帆？」小笼愕然道：「那只是小时候的一场误会，我告诉过你，在她知道我是女孩以后，她就不喜欢……」 「不喜欢你了吗？」苏螭接道：「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 小笼闭紧嘴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苏螭说道：「我说出这些，并不是想去破坏或者争取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把真相告诉你，千帆这些年为你付出的这一切，实在是不公平，对她不公平，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等等……」小笼摆摆手，皱着眉试图解释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在工厂里对你生气，并不是因为……」 苏螭再一次打断小笼的话，略微拔高了声音，气恼道：「我已经说过了！这是两回事！」 「怎么可能是两回事！」小笼也生气道：「明明就是一前一后的事情，哪里能够分得清清楚楚？」 这话把苏螭堵得哑口无言，确实，一前一后发生的事情，又哪里是能毫无关联的呢？ 小笼见苏螭沉默下来，自己也放缓了语调，无奈说道：「苏螭……千帆不会喜欢我的，如果她真的喜欢我，她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地帮我和你在一起，如果只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是她呆在我身边这么久，就算她忍得了，我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感觉到。」 「……可以的。」苏螭黯然答道：「如果对一个人喜欢到已经完全为她着想，连自己的感受都可以置之不理，那么，做到这一步，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小笼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情，她走近苏螭，苦恼道：「……苏螭，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螭仰起头，认认真真地看向小笼，说道：「小笼，曾经让你对感情感到困惑的人，是千帆吧。千帆这些年一心一意守护你，她会为了我和苏虬的事情上刀山下火海，甚至最后不惜反噬下咒救了大家，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你在，而你却是因为我在，你跟着我，她跟着你，到最后，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小笼被苏螭说懵了，一时间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在她看来简直莫名其妙的问题。 苏螭却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而是继续说道：「还有，你说赵笑烨喜欢我，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我哥哥苏虬他，其实也是喜欢你的。」 「什么？」小笼这回惊得更是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苏螭静静地看着她。 小笼不安道：「餵……喂喂喂！苏螭！你不能因为我在岛上凶了你一句，你就这样对我进行打击报復吧？千帆也就算了，怎么连苏虬都冒出来了？你会不会有点太小心眼了啊？」 苏螭嘆气道：「除了你感兴趣的东西外，你果然对任何事情都后知后觉。」 「我虽然注意力不集中，但也不傻啊！」小笼郁闷道：「这世上除去男男女女之间的爱情，还有许许多多种的喜欢和爱护，我知道苏虬和千帆喜欢我，但是这种喜欢，未必就是你指的那种喜欢啊！」 苏螭说道：「如果你非要把这种喜欢排除在你理解的爱之外，那么，我们也可以换个说法，喜欢其实只有一种，不同的是，喜欢一个人的程度。这世上少有公平的事，喜欢是其中最不公平的一件事，人都是偏私的，所谓的选择，也不过是偏向他们更喜欢的那个人而已。」 小笼的头简直要被苏螭说炸了，她捂住脑袋，气地跳脚，「你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啊！」 苏螭蓦地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了，只拿一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百般无奈，千般愁绪，万般苦痛地看着小笼。 小笼只看了那眼一眼，心里头的所有火气霎时消失殆尽，她朝前迈出一步，伸手一把搂住苏螭，低头在她耳边嘆一口长长的气，温柔耐心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苏螭的双手在小笼背后抓紧，她的眉头紧紧皱起，本来可以滔滔不绝扯上一整晚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喉咙深处随之传来轻微的哽咽声，「……我……我只是觉得……我比不上千帆……比起我，千帆更有资格陪在你……呜！」 她话未说完，带着哭腔的嘴已经被低下头的小笼牢牢堵住。 皎皎月光，粼粼海波，徐徐凉风，柔柔缠绵。 前方不远的沙滩上忽然传来陌生游客的谈笑声，苏螭赶紧推开小笼，小笼退后一步，却依旧定定地看着苏螭。 「噗！」小笼笑出第一声后，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蹲到地上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太高亢嘹亮，引得那几个游客纷纷驻足望来。 苏螭晕红了脸，慌忙去拉小笼，边拉边骂道：「你在干什么啊？起来！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第180页 小笼捂住嘴，将满肚子的笑意生生吞回去，这才喘了口气，仰着头对苏螭笑道：「我笑你像个傻瓜一样忧心忡忡患得患失。」 苏螭本来就红的脸被她一嘲笑，眨眼红得更加通透热烈，她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拍了小笼肩膀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两下、三下，在她要拍出第四下的时候，小笼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把扯进怀里抱住。 路过的那些游客只把她们俩当成在深夜沙滩上打闹拥抱的小情侣，嘻嘻偷笑的时候，也没再回头多看两眼。 苏螭将脸埋进小笼脖颈，郁闷道：「……你现在真是……放开我。」 小笼笑道：「不放，除非咱们把话说清楚。」 苏螭有些生气，却不知是在生小笼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只能更加郁闷道：「说什么？」 「哈！」小笼笑道：「刚才不是你气势汹汹地要把所有事情开诚布公吗？这会儿怎么变成你问我要说什么了？果然，除了怀孕，恋爱也能让女人彻底傻掉。」 「说的好像你就不是女人了。」苏螭顶嘴道。 小笼摇头晃脑笑得像个小流氓，「我当然不能算个完全的女人，毕竟我连人都不是，你想想啊，我曾外公是咒器，我外婆是咒术师，我外公是生灵，我父亲是狐妖，我母亲是半狼妖，我们家血统之复杂，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螭耐心地等她细数完家史，这才忍俊不禁，笑道：「这话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说过了。」 「是说过啊。」小笼笑道：「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苏螭默然无语，唯有两只眼，亮闪闪像不远处的夜海。 「苏螭，其实我挺高兴你今晚说的这些话。」小笼说道：「过去我一直觉得你高高在上，是水中的明月，是雾里的鲜花，就算被当成梦想的你，已经被我牵在了手里，我还是会有不真实的感觉，我甚至隐隐担心着你终究会离开我，就像今晚这样，苏虬忽然说要带你离开，你却没有开口反驳他。」 苏螭张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小笼制止了。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没有马上拒绝他了，因为你心里原来藏着这么多小九九，却一个都没告诉过我。」小笼眨眼笑道：「这下好了，秘密一旦藏不住，火山爆发，不仅你自己收不住，就连我这条大池鱼，都差点被殃及到。」 苏螭嘲笑道：「你可不是什么无辜的池鱼。」 小笼举手投降，「是是是，我确实不是什么无辜的池鱼，我有罪，但绝对罪不至死。」 「没人要你死。」苏螭说道。 「怎么没人要我死了？」小笼耍赖道：「你都要离开我了，这还不是死罪一条啊？」 苏螭被她逗笑，噗嗤笑出声。 小笼见苏螭笑了，自己反倒严肃起表情，「就算你刚才说的千帆和苏虬的事情都是真的，就算相比之下好像千帆确实更适合呆在我身边，但是你也说了啊，人都是偏私的，这世上本没有公平的选择，所谓的选择不就是偏向自己更喜欢更想支持的那一边吗？」小笼轻轻压着苏螭的后脑勺，认真说道：「苏螭，我喜欢你啊，我的私心，一直都是你。」 苏螭近距离看着小笼坦诚的眼，眼角一阵酸涩，连语调都不稳了起来，「……你……」 「从一开始就不是你适不适合站在我身边的问题，」小笼将自己的额头抵上苏螭冰凉的脑门，笑道：「而是从一开始，无论如何，我也要和你在一起的坚持啊。」 苏螭点点头，哽咽地应了声，「……嗯。」 小笼放开她，隔着半米远，双臂环胸道：「因此，你现在是不是该向我道歉？就算智商下降，也不能不管不顾地伤害别人吧，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大家还能不能愉快地相处了？」 苏螭低下头，绞着手指，可怜道：「对不起。」 「这事以后还提不提？」小笼又问道。 苏螭摇摇头，讷讷道：「不提了。」 小笼满意地点点头，面上肃静，心里却是捶胸顿足地狂喜。 翻身做主把歌唱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苏螭如果一直这样傻下去，似乎也不错。 这样想着，又觉得此刻的苏螭真是呆憨到可爱，小笼实在忍不住，伸出双手，又欢欢喜喜地将她抱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也是快结束了。 第九十九章 是归途【四】 苏螭和小笼回到酒店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套房客厅的灯全被熄灭,唯一的光只来自于大敞着的露天阳台外透进来的海岸月光,海风把两侧的落地窗帘吹得哗哗作响，偌大一个客厅里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苏螭疑惑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小笼探身看了看，指着阳台外笑道：「在那儿！」 果不其然，小笼的话刚刚说完，赵笑烨便出现在门外，沖她们俩招手笑道：「我们都在这儿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呢，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小笼笑着走过去，神情轻松。 苏螭跟着走到宽敞的露天阳台上,不过刚朝外头的海景瞥了一眼,面上表情便微微变了。 从这个位置朝外望去,恰恰正对着她和小笼刚刚呆着的海滩，时值深夜，大海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月色照明，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看清楚海滩上的人影，也不可能听见她们俩刚才的谈话。 第181页 「你们来了。」盘腿坐在阳台地板上的千帆放下手中的啤酒，笑问道：「问题全部解决了吗？」 小笼尽管说服了苏螭，但是经过刚刚，这会儿让她再直视千帆，心里多多少少受到影响，连声音都稍微不自然起来，「嗯……」 赵笑烨拍拍小笼的肩膀，再转头来看苏螭的时候，却发现苏螭脸上的尴尬比小笼更甚，只是这种尴尬不是对着千帆，而是对着同样朝她定定望来的苏虬的。 赵笑烨以为这俩兄妹是因为刚才离开与否的话题而尴尬，便笑着说道：「苏虬也没说一定要走嘛。」 苏虬没有接赵笑烨的话，而是将目光从苏螭脸上移开，安安静静低下了头。 「你……」苏螭艰涩问道：「……你……全都看见了？」 就算距离远，就算天色暗，普通人看不见的沙滩人影，放在苏虬这儿，却并非办不到的。 那个吻，那个拥抱，他全都看在眼里。 苏虬怔了一下，讷讷地点点头。 赵笑烨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俩兄妹，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苏螭又问了声，「你……也全都听见了？」 地上的千帆抬起了头，前方的小笼也转过了身，所有人都盯住了苏螭。 苏虬没有抬头，只闷声答道：「……嗯。」 苏螭头疼地轻点了下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最后只能皱眉说道：「……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 赵笑烨和千帆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倒是小笼这个当事人想出了什么，径直走到苏螭身边，当着苏虬的面，握住了苏螭的手。 苏虬盯着她们俩交握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避开，谁知他眼神一扫，发现身旁的赵笑烨和千帆对此都是一脸自然，心中又疑又惊，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赵笑烨明知故问道：「知道什么？」 苏虬指着苏螭和小笼，说道：「知道她们俩……」 千帆算是这五个人里最早预知这个结局的人，她早于所有人，甚至比还未来到苏螭身边的小笼都要早明白，因此她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赵笑烨早在被苏螭拒绝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一切，他颇为同情地站到苏虬身后，既想安慰他，又觉得这事还是不要随便插嘴得好。 苏虬的视线在千帆和赵笑烨之间转了又转，就是不肯转回苏螭和小笼身上。 赵笑烨被看得无奈，最后站出来，破釜沉舟一样地道：「苏虬……我不相信你什么都没察觉到。」 苏虬仔细回忆许久，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赵笑烨点点头，揶揄道：「看吧，不要怪自己太迟钝，这只是因为你太纯洁了。」 千帆将一罐空掉的啤酒砸向赵笑烨的脚，被他灵活跳起避开。 苏螭走上前来，看着自己哥哥一张五味杂陈的脸，真挚且忧心道：「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的……」苏虬一手抹着额头，一手在身前用力摇晃，「……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小笼的错……」 赵笑烨接了句，「更不是我的错。」 千帆笑眯眯道：「自然也不是我的错。」 苏虬终于抬起头，看向苏螭的眼，无奈道：「这也不是我的错。」 他爱她，她爱她，她不爱他，她不爱他。 爱本来就不是一种错，爱本身也可以成为一种伤害，就看被爱联繫在一起的人们，怎么面对，怎么处理。 「……唉。」小笼嘆了一口气，紧接着，千帆、赵笑烨、苏虬像接龙一样也跟着各自嘆气。 每个人都嘆气，将胸中的无可奈何和释怀洒脱一併嘆出体外，然后，这四个人蓦地一起看向苏螭。 苏螭被他们盯着，苦笑着也嘆了口悠悠长长的气。 唉。 千言万语，不如至交好友的这一声长嘆。 海风清朗的露天阳台上，不知是谁率先笑出了声，接着，不管男人女人，不管被爱的还是爱着的，都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在月色明亮的深夜里传递出去，和远方的海浪汇聚在一起，闪着粼粼波光，涌向不知尽头的天地深处。 --- 「这个时候如果能有流星划过，倒是符合气氛。」小笼躺倒在阳台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两条小腿伸出栏杆，笑着指向天空。 苏螭坐在小笼的右手边，两条腿同样放松地垂在栏杆的间隙外，她仰头看向小笼所指的夜空，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遥远的天际，有一颗星星便是她从未见过的故乡。 苏虬在苏螭身边仰面躺下，双臂枕在后脑勺后，也静静地望着夜空，不发一语。 小笼一转头就能瞧见苏虬，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肘，问道：「苏虬，你还走吗？」 苏虬还未答话，小笼左手边的千帆啪嗒捏开一粒花生，笑道：「他要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小笼和苏螭都吃惊地转过头看向千帆，异口同声问道：「去哪里？」 千帆将酒店的被子直接拖到阳台上给自己裹着，花生壳在洁白的被子上落得到处都是，她笑道：「自然是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啦。」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让小笼不满道：「你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千帆歪着头笑道：「我还没想好。」 小笼还要再问，苏虬隔壁坐着的赵笑烨已经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问了，在你们俩回来之前，我已经审了她半个小时，她死活不告诉我她究竟要去哪里，就连苏虬也不知道。」 第182页 一个连目的地都不知道的地方，苏虬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陪她去，显然，小笼在沙滩上骂他的那些话，对他确确实实起了作用。 「那我们也去。」苏螭平静说道：「反正我们也无处可去，既然是你想去的地方，我们一起陪你去。」 千帆立即摇头道：「不行，除了苏虬，你们谁也不能跟过来。」 「为什么？」小笼皱眉问道。 千帆却只是抿着嘴笑，什么也不说。 苏螭却已经明白了过来。 说不定千帆不是不愿意告诉他们她要去哪，其实她自己都还没想好要去哪，只是拿这当个藉口，将苏虬拖在了地球上，不让他贸贸然回归故土——很多事情拖一拖，说不定也就拖没了，毕竟未来变数如此之多，谁也说不准。 「这个地方就只有我和苏虬能去，你们谁也不要跟来。」千帆开玩笑似的说道：「小笼，你不要忘了，你也离家太久了，是时候回去找一找你的父母，免得你那位父亲大人又把全世界折腾得鸡飞狗跳，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你父母一定十分欣慰，他们担心了你二十多年，也该让他们高兴高兴。」 小笼沉默不语，显然不太开心。 苏螭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沖她笑了一下。 小笼想了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海面上清风徐来，五个人都没了声音，索性一併躺倒，宁静夜色在上，昨日种种生死经歷仿佛都成了奇幻梦境一场。 并排躺着的这五个人，有身负诅咒之血的咒术师，有九尾狐与半狼妖的混血孩子，有人类血统里混杂了外星异族的普通人，有参杂了人类基因的外星异类，还有一个身具奇效的神之后裔。 他们五个人，任何一个人的背后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可偏偏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共同完成了一些并不容易的事情，成为了此生难遇的最好朋友。 赵笑烨曾经说过，在他们的人生里，永远不存在反派，因为对他们而言，命运才是最大的敌人。 幸运的是，这个最大的敌人，总是在灾难面前，悄悄为他们放水。 苏螭闭上眼，想起在超市门外第一眼见到小笼，又在超市里先后和千帆赵笑烨相遇，如果有人在几个月之前告诉她，她将会遇上命中所爱，还会结识几位改变她命运的挚友，她断然是不信的。 孤独自立，这曾经是苏螭为自己一生铺设的道路，如今回头而视，也不知道是该笑自己傻，还是贊他们一声厉害。 这一晚，苏螭依旧没有睡着，因此，当身旁四个人各自歪倒在阳台上唿唿入眠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从房间里搬来厚厚的枕头和被子，为他们一一盖好，等照顾好所有人，她才钻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一手拉着哥哥苏虬，一手牵着恋人小笼，安安静静地闭上眼，享受夜晚，等待日出。 等待离别。 第一百章 是归途【五】 天色未亮时,第一个睁开眼的人不是苏螭,而是千帆。 千帆一动,隔着小笼的苏螭便察觉到她的动静，她稍微抬起头，平静如常地看向千帆，她的眼底没有惊异或疑惑，反倒有着早知如此的淡然与伤感。 千帆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爬出来，沖苏螭点点头，又指了指客厅里，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 苏螭也从被窝里爬出来,跟着进了客厅。 千帆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咕噜一杯下肚后,这才啊地吐出一口长气，笑道：「冷死我了。」 苏螭站在厨房门口，轻声问道：「你这就要走了吗？」 千帆放下水杯，点头应了一声，「嗯。」 苏螭尽管心中已经猜到了千帆的打算，还是忍不住劝道：「……其实……不走……也没关系的。」 「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只不过是我自己想走了。」千帆比苏螭长了好几岁，样貌也是成熟妍艷的，一笑起来，就像玫瑰沐露而绽，鲜鲜艷艷，娇娇滴滴，一点也没有打打杀杀时候的阴戾狠气。 苏螭不知还该说些什么，便只是木头一样杵在厨房门口，讷讷地盯着千帆看。 千帆想了想，还是笑道：「虽然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你和小笼都在沙滩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是透过苏虬和小笼的神色，我多多少少能猜出点。」她眨眨眼，笑道：「谁让我除了能吃，也是聪明的呢？」 苏螭苦笑，「是，你确实是聪明的。」 千帆走到苏螭身边，搭着她的肩膀笑道：「小笼来找你，是为了把她心底里的洞口填补起来，如今她已经补得差不多了，事情勉勉强强也还算圆满，我自然也不用再为她操心，既然如此，是时候去过过我自己的自在日子了，你说是不是？」 苏螭摇摇头，轻声道：「你不是要去过你自己的自在日子，你只是需要找一个地方养伤，而且是越快越好，所以你才急着走。」她顿了一下，严肃道：「反噬开始了，是不是？」 身体上的变化，呆得越久越瞒不住人，千帆是知道的，更不打算骗苏螭，便说道：「反噬从咒术开始的一瞬间，便已经达成了。现在，我只是身体体抗力开始下降，畏寒怕冷，容易感冒生病，但这些都是小毛病，哪有人是不生病的，对吧？」 「那以后呢？」苏螭问道：「身体体抗力如果持续下降，免疫系统出现问题，等着你的就不是这些小毛病了。有办法阻止这种来自内部的损伤吗？」 第183页 「有啊。」千帆笑道：「好好照顾自己，从今往后，吃喝拉撒睡，样样都照顾好，就算是病人，也能康復的。我现在的反噬，无非是让我从一个十分健康强壮的成年人变成一个亚健康的成年人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放心吧。」 苏螭满眼满脸地不相信。 千帆笑道：「哎你这人真烦，你哥哥不是要跟着我的吗？我的身体状况，你随时可以跟他打听的啊！我的话十句里有八句是假的，他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苏螭蓦地失笑。 自己与千帆刚认识时说的这句话，看来也被她听进耳里了。 十句话里有八句不能相信的千帆，到头来，却是最值得相信依靠的那个人。 苏螭眼里有些暖热，她转过身，伸开双臂，主动抱住千帆。 千帆被苏螭紧紧抱着，有些受宠若惊道：「哎呀，哎呀，哎呀呀。」 苏螭哭笑不得道：「你在发什么傻？」 千帆笑道：「我又不是小笼我发什么傻，我只是觉得挺难得的，哈。」 苏螭低头在千帆肩膀上蹭了蹭眼睛，笑道：「难得什么？」 千帆一手抱住苏螭，一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笑道：「一切都是难得的，所以才要更加珍惜。是不是，小苏妹妹？」 苏螭点点头。 千帆推开苏螭，笑道：「行了，我要走了。」 「那苏虬呢？」苏螭问道。 千帆说道：「等他睡醒了，告诉他来找我就是。他能找到我的。等我带着他兜兜转转，让他再也记不起要回故乡这件事了，我就让他回来找你，怎么样？」 苏螭笑问道：「你要带他看遍世上繁华美景吗？」 千帆粗略一想，笑道：「未尝不可。」 客厅玄关的衣架上挂着他们几人新买回来的外套，千帆穿上自己那件黑色薄风衣，又不知从哪找了顶酒红色的长直假髮，和一顶黑色帽子一起戴好，这才拉开玄关的门，走了出去。 苏螭站到门外，说道：「一觉醒过来发现你不辞而别，小笼会生气的。」 千帆瘪嘴道：「我来的时候没经过她的同意，走的时候又何必与她说？」 苏螭没有答话。 千帆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沖苏螭笑道：「我最后说一件事。小笼现在虽然已经能控制住自己身体里的两种妖怪血统，但是她的狐狸尾巴，依然只有一条。」她拍拍自己的屁股，笑道：「小笼的梦想是你，我小时候的梦想，却是小笼的那九条狐狸尾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她是可以长出九条尾巴的，你不要告诉我，也不要让她告诉我，你只要在心底里，默默地替我偷偷高兴一下子，一下子，就可以了。」 直到最后，她依然只说，这一切都是「小时候」的梦想，与长大后的自己，无甚关系。 十句话里说八句谎话又如何，只要你自己分得清，旁人分得清，就可以了。 苏螭点点头，眼眶堵涨发热，只能亮晶晶地盯着千帆。 千帆挥挥手，踩着酒店柔软的走廊地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长长的廊道尽头。 苏螭在敞开的门口站了不知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可能就要在此站到天亮时，她终于惊醒过来，转身噔噔跑过客厅，跑进阳台，不由分说抓起小笼的手，将她拽了起来。 苏螭的动静惊醒了所有人，苏虬迷迷煳煳撑起身，问道：「妹妹，怎么啦？」 「快！」苏螭紧紧抓住小笼，拉着她往门外跑，等跑到门外了，她将小笼勐地一推，急道：「快！千帆走了！」 小笼一愣，傻道：「走了？去哪？」 苏螭又推了她一把，「你去追她呀！」 小笼彻底清醒过来，撒腿追了出去。 苏螭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脱力地蹲下了身，将脸埋进交叠的双臂间。 苏虬和赵笑烨一左一右走到苏螭身后。 「……妹妹？」苏虬以为苏螭在哭，忙蹲□，伸手去抱她。 赵笑烨也蹲□，在苏螭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 天亮的时候，小笼回来了。 她一个人回来的。 套房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小笼一回来就瞧见正要往外走的苏虬。 苏虬一身外出打扮，手上空无一物，看样子就像只是要往沙滩上散散步，但小笼知道，他这一走，便是许久不见。 小笼淡声道：「她先走了，她说你能找到她的。」 「嗯。」苏虬将双手□□外套口袋，轻松笑道：「放心吧。」 小笼点点头，颓丧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虬侧过身，用力搂了下小笼的肩膀，笑道：「你们俩，互相照顾好对方。」 「嗯。」小笼没有回头，在她身后，苏虬长腿迈出，去找先走一步的千帆了。 客厅沙发上，苏螭弓着背坐了许久，等到小笼在她身边重重坐下，她才木头一样转过脸，问她道：「……你……」 她话未说完，小笼已经抢先笑道：「你想去见见我爸妈吗？」 苏螭怔住。 「你已经知道了，我爸爸是只九尾狐妖，我妈妈是只半狼妖，他们俩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外热内冷，性格样貌都没有什么相似的，唯独一点，他们一定都会喜欢你。」小笼的短髮在苏螭眼前晃了晃，这头白髮无论看了多久，还是一样的耀眼夺目。 第184页 苏螭轻蹙眉头，脸上露出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良久之后，她浅浅点了下头，说道：「……好。」 小笼得了肯定答覆，笑道：「我都迫不及待要动身了。」 千帆和苏虬离开之后，苏螭也不愿再呆在这里，她应道：「那就走吧。」 小笼拉住苏螭的手，腾地站起身。 卧室里走出正在刷牙的赵笑烨，他一手举着牙杯，一手拿着牙刷，笑道：「总要留个人退房。」 苏螭和小笼相视一眼，一起走上前，将赵笑烨紧紧抱住。 赵笑烨忙举高牙杯和牙刷，哈哈大笑道：「世上通往美景的道路大抵相通，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苏螭和小笼放开他，相视一笑，携手出门而去。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赵笑烨一人，他环视一圈满屋狼藉，将牙刷塞进嘴里，上下左右刷动，然后走进厨房，给自己烧一壶热腾腾的水，准备迎接崭新的一天。 第一百零一章 狐爸狼妈【一】 一阵冷风吹过，苏螭憨头憨脑地打了个喷嚏，声音响亮。 旁边正在给小吃摊摊主递钱拿糖葫芦的小笼听到声音，回头哈哈笑道：「让你穿这么少！」 苏螭揉着通红的鼻子不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向笔直街道尽头的天空。 她们俩一路向北，天气越来越冷，衣服越穿越多，可心情却越来越好，就像那蔚蓝澄澈的暮秋晴天，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出口，大片浮云就会逸散而出，逍遥自在。 「拿着。」小笼将两串红亮亮的糖葫芦塞到苏螭手中，让她一左一右地拿好，这才着手解开自己的围巾，给苏螭牢牢实实地缠到脖子上。 厚实松软的围巾还带着小笼身上的气息，冻僵了的脖子突然被温暖环绕，苏螭白净的脸上霎时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就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也能感受到一旁摊主若有所悟的视线。 苏螭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将红艷艷的糖葫芦递给小笼。 小笼低头瞅了她一眼，忽的笑了，「你脸红什么？」 苏螭喃喃道：「热的。」 「哟！」小笼咔嚓咬开糖衣，嘿嘿笑道：「那就当是热的吧。」 苏螭懒得理她，率先迈步朝前走去。 小笼抬腿就要跟上，旁边的摊主笑着唤住她，「喂！白头髮的这位，我再送你一样东西吧。」 小笼好奇地蹿过去，趴在小摊窗口上，嘴角像是挂了轮日头，永远灿烂明亮，「老闆，你要送我什么啊？」 摊主从摊面上抽出一个小泥人，递给小笼，又指了指停在前头等着的苏螭，笑弯了眼睛。 小笼低头一看，乐开了怀。 那泥人是个齐耳蘑菇头的小姑娘，微微瘪着嘴，眼睛却在悄悄朝边上偷望，捏得算不上精巧，却胜在可爱灵动，尤其是在苏螭出现后，这泥人女娃娃简直就像活了过来般，让小笼笑得合不拢嘴。 小笼想掏钱，上了年纪的摊主摆摆手示意白送，小笼连连道谢，几步朝苏螭追了过去。 苏螭见她高举个泥人跑过来，定睛一看那泥人，再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齐耳短髮，立即明白过来，当即转身就走。 「诶？诶！等等嘛！」小笼将泥人揣进口袋，笑着追上去，有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孩子气，「苏螭，其实就算你的头髮长不长了，这样也挺好的，像樱桃小丸子似的，永远都是个孩子。」 苏螭的头髮从上回修剪成短髮后就一直长势缓慢，她其实无所谓，只不过每次遇到小笼拿她头髮说事，她多少也要给点反应，有时候开心，有时候不满，有时候害羞，有时候得意，都是随机的。 两个人各自咬着糖葫芦在街边等开往郊区的公交车，街上行人并不多，一头白髮的小笼自从摘了围巾后便露出完整的一张脸，在人群之中更是成了光彩夺目的亮点。 一个埋头玩手机的年轻姑娘被旁边的朋友提醒着抬头瞥了眼小笼，结果视线就跟黏了胶水似的转不过弯，走出几米外砰地撞上行道树，通红了一张脸张皇逃开。 苏螭低头失笑。 小笼就跟没察觉似的，只等车子来了，这才招唿着苏螭往车上挤。 她们俩要去的地方在远郊山区，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下车后又转了辆乡间小巴士，又是长达一个小时的晃荡，苏螭坐在靠窗的位置，没过多久，她的肩膀就承接了某人昏昏然的脑袋，她低头朝她看去，问道：「困了？」 「困了。」小笼将脑袋靠在苏螭身上，声音闷闷的，话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满排白森森的后槽牙，眼角同时溢出眼泪，接着，她砸吧了两下嘴，终于如愿以偿的闭上眼睛。 苏螭见她这个模样，忍俊不禁，再望向窗外北国凋敝的暮秋，都忍不住开始微微笑。 乡间小巴士的终点站是大山脚下的一个村子，小笼跳下车，踏着满地落叶伸了个懒腰，苏螭从身后拉起她的手，问道：「你确定你爸妈就在这座山上吗？」 小笼点点头，「那些小妖怪屈服于我爸的淫威，给我传的信是不会错的。咿！好冷！」 「既然不会错，那就走吧。」苏螭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唯一的山道上走去。 --- 大山的绿树并不葱郁，满眼望去，大部分都是枯枝与黄叶，就算有几棵耐得住寒冷干燥的绿树，也是在冷风下瑟瑟发抖，显出萎靡不振的模样。 第185页 苏螭和小笼到山脚下的时候已是午后，深秋昼短夜长，她们俩没爬出多远的距离，天色已经黑透，小笼从兜里掏出一根小手电，问苏螭需不需要。 苏螭摇摇头，说道：「你不是说你爸妈是出门降妖的吗？那这山上必然藏着点什么，黑漆漆的夜里唯独我亮着光，不成了活靶子吗？」 小笼想想也是，便笑道：「那你小心跟着我，不要被绊倒。」 天气越冷，野兽们的食物骤减，苏螭在黑黢黢的深夜老山里无疑就是只白嫩兔子，引起无数明亮兽眼的垂涎，但是忌于小笼周身的妖力，没有一只当真敢下手，苏螭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行走在深山里也是这般情景，所到之处，百般动物皆为臣服，无人敢上前一步，更别提伤她一根毫毛。 可是父亲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他是异星的王，一年里他总要消失数月，哪怕他回到地球，在他身边，还有更为弱小的母亲需要关心和补偿。 孩子总归要长大，长大后的苏螭选择离开父亲，独立去面对世间一切灾难。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的睡眠开始紊乱，直到最后不受控制。 小笼说这是因为她的内心深处始终缺乏安全感。 「这么心不在焉的。」前头的小笼转过头，轻声问道：「在想什么呢？」 苏螭说道：「在想你会不会一直保护我，像现在这样。」 小笼一怔，忽的俯身在苏螭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当然会，肯定会，一直会。」 苏螭也笑。 她们俩在下半夜的时候终于进入山腹深处，因为一直在活动，谁也不觉得冷，小笼找到一个避风的山坳，提议进去休息一会儿，苏螭刚爬进去没多久，山坳背面的草坡上忽然传来一声女人高亢的悲鸣。 这声音在悄寂深邃的黑夜树林里格外惊悚慑人，苏螭的背部瞬间汗毛倒立，她握紧小笼的手，不敢出声暴露位置，便只拿亮晶晶的眼直直盯住她。 小笼摇摇头，摁着苏螭的肩膀将她往山坳里推了推，又摆手示意自己熘出去看看。 苏螭点点头。 小笼有障眼法，身手又灵活，很快就在山坳口消失不见。 苏螭蹲在黑影里，心中生疑。 小笼的父母千里迢迢来到这处大山，为的是将一只从万妖冢里逃散出去的千年老妖带回去制服，如果她父母还未得手，那么外头作恶的说不定就是这只老妖怪，这样道行高深的老妖怪，恐怕不是小笼那点本事能对付的。 苏螭在暗影里藏了会儿，脑子里想起不久之前自己也是在山洞里胆战心惊地等待小笼，结果却等回了她离开的消息，心里便再按捺不住，忙熘出山坳黑影，朝小笼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刚走出没两步，就在她原先藏身的位置，山壁的石头忽然碎裂，轰地压塌下来，将那个小小的凹陷处压得沙石横飞。 苏螭惊得顿住脚，再一凝神，突然发现地上的碎石竟然移动起来，朝着她的脚下滚滚而来。 自己的行踪早被发现，那么小笼呢？ 苏螭转过身，奋力朝小笼追了过去。 --- 悽厉的女声尖叫其实并不遥远，小笼从山坳出来，没跑多远便在附近的草地里见到了瘫倒在地的年轻女人。 女人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上戴着毛织帽子，软绵绵歪倒在地的模样就像见鬼之后惊厥昏倒。 小笼没有马上靠近，而是沿着草地谨慎地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原地，朗声问道：「你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类？」 她的话音刚落，就在年轻女人身旁的草地上突地现出一团黑影，紧接着，黑影散去，露出里头高大的女人，以及被女人提在手里的一个年轻男人。 说这个女人高大是因为小笼一时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词彙来形容眼前巨人一样的她。 「啧！」小笼抬手隔空比划了一下女巨人的身高，惊嘆道：「你和那棵树一样高！你有三米吗？」 那个年轻男人和地上的年轻女人穿着同样款式的羽绒服，看上去就算不是情侣也是同伴，他后颈处的衣领被女巨人提着，使得他的脑袋不自然的深深垂埋在胸口，看上去像死了一样。 女巨人瞥向与她相比简直娇小如兔子的小笼，冷笑道：「狐狸？还是狼？」 既然能一眼看穿小笼的血统，这女巨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小笼定下心来，审慎地紧盯住她，说道：「你也是妖怪，我却看不出你的原形，你应该比我厉害。」 女巨人似乎没想到小笼这么轻易就承认自己的弱势，哑然失笑道：「你还算识时务。」 「我不仅识时务，还有一点点的小善良。」小笼指指那两个年轻人，笑道：「人家跟你无冤无仇的，就不要妄动杀戒了吧。」 「呵。」女巨人冷笑了一声，掐着腰瞪向小笼，骂道：「小狼狐狸，我要杀你不过是捏捏手指头的事情。」 女巨人虽然身量高得离谱，但脸却生得白润如美玉，身材也是凹凸有致别有风味，如今掐着腰和小笼说话，倒也看不出凶煞之气，她说道：「小狼狐狸，看在你身体里有我故人的血脉，我就不为难你了，往后直走，你那差点被我砸死的小朋友正朝你跑来，你看看你是救她要紧，还是来抢我手里的人要紧。」 小笼一听苏螭有危险，脑子里的神经骤然绷紧，但她马上冷静下来，不慌不忙地对女巨人说道：「你果然是从万妖冢里逃出来的，万妖冢里的妖怪都和人类签了契约的，终生不得杀伤人类，你忘了吗？」 第186页 「万妖冢都不在了，谁还管那破契约？」女巨人嘻嘻笑道：「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和你一样的另一只九尾狐狸呢。诶！那狐狸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小笼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哦，还有另外一头九尾狐狸吗？可惜，我的狐狸血统并不纯，这你是知道的。」 女巨人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却忽的抬起头看向小笼身后，笑道：「来了。」 小笼转过身，将卷着冷风疾步跑来的苏螭一把搂进怀里，苏螭身后紧紧追着一堆散乱的碎石，同一时间，她敏锐地感受到身后有锐物射来。 往前往后都会受伤，小笼眉头一皱，抱着苏螭就地滚向侧边，前后两股尖石生生拐了个弯，汇成一条白莹莹的石箭，射向草地上的小笼。 小笼挡住苏螭，手臂朝前抓去，就在石箭距离自己眉眼一寸处，手臂上狼毛尽现，抓停了那只箭。 嘎啦，石箭碎成小块，落在地上再没动静。 小笼手臂上的黑色狼毛退了回去，苏螭从她身后探出头，皱眉看向不远处的女巨人，「她就是……妖怪？」 「对。」小笼笑道：「万妖冢来的老前辈。」 「哦。」苏螭点点头，仰着头感慨道：「真的好大啊……」 小笼失笑道：「咱们俩叠罗汉能把那男的放下来吗？」 苏螭估计了一下距离，遗憾地摇摇头，「不行。」 「喂喂喂！」女巨人不满地甩了甩手里的年轻男人，骂道：「不要当我不存在，这样很没有礼貌哦！」 小笼摆摆手，笑道：「抱歉抱歉！」 就在她们说话的间隙里，原本瘫倒在地上的年轻女人悠悠转向，一抬头瞧见女巨人，她吓得连连后退，嗷呜惨叫道：「怪物！怪物啊！救命啊啊啊！救命！」 年轻女人一转头看见苏螭和小笼，连忙要朝她们爬过去，边哭边叫，「救我！救我！」 可她没爬出两步，女巨人的一只大脚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年轻女人惊恐万分地看向女巨人。 女巨人却笑眯眯地盯着小笼，同时，空闲的一只手慢慢抬起来，食指上的指甲挑开昏迷不醒的男人的衣服，指间沿着他□出来的胸膛一点一点下滑，冷笑道：「我要是现在就把他的心挖出来吃掉，你也拦不住我的，小狼狐狸。」 小笼气急反笑，「你不能吃他的心。」 「为什么不能？」女巨人的指甲稍一用力，便在男人的胸膛上破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地上的年轻女人蜷缩着身体，撕心尖叫。 小笼朝前跃起，再落地的时候身体已经变成黑色狼妖，气势夺人地沖向女巨人，一把跳上她的背，抓着她的肩膀，张口就朝她脖颈咬去。 「哼，雕虫小技。」女巨人纹丝不动，似是任由狼妖下嘴。 苏螭眼见不对，忙唿喊道：「小笼！不要咬！」 狼妖速度之快，距离目标又太近，根本收不回来，它的铁齿钢牙一咬上女巨人的脖子，铿的一声，狼妖的嘴反被震得流出了细密的血丝。 「她是石头！」苏螭大喊道：「千年的石精！不能硬碰硬！」 --- 千年的石头精怪，差点一口咬碎狼妖的两排尖牙。 狼妖从女巨人的脖子上跳下来，揉着腮帮子转头看向苏螭，红色的双眼里全是委屈和疼痛。 就算只是看着，苏螭也不觉得好受，狼妖刚才那一嘴被震的，苏螭远远都能觉得自己牙关松弛酸痛，就好像一歪头，她就能吐出一口带血的碎牙来。 「小笼……」苏螭担心问道：「你还好吧？」 狼妖摇摇头，转身重新对上石妖女巨人。 「小狼狐狸，你换过牙了没？如果没换过，姐姐正好替你换换牙。」女巨人微微俯身，笑嘻嘻地盯着狼妖，「或者你和你的小朋友现在就转身，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地远远离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要你这口牙，相安无事，如何？」 狼妖攥紧拳头。 苏螭明白，小笼的父母毕生致力于追捕当年从万妖冢逃出去的千年妖物，不说这石头妖怪正在伤人，就算她好端端坐着，小笼也不可能当什么也没看见转身就走，再说，眼睁睁看着两个普通人类即将被杀，她们如何能做到见死不救？ 更何况，她还未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这女石精已经打算将她活埋在黑暗里，又哪里是光明磊落的性子，信她的话，只怕下一秒就要惨死。 她和小笼身体里虽然都只有一半人类血统，但是泯灭人性，绝不是她们能做出的事情。 她们关心的那些人，不管是钟馗还是花豹，倘若在他们遇难时也有人愿意及时伸出援手，他们的人生想必也不会伤痕累累乃至惨死。 想到这，苏螭上前一步，用自己娇弱的手，紧紧握住狼妖粗糙厚大的狼爪。 第一百零二章 狐爸狼妈【二】 苏螭握住狼妖粗糙厚大的狼爪，接着，将一把小巧匕首塞进它手里。 那匕首实在小巧，握在高大狼妖的手里就像捏了把孩子用的削笔刀，看得对面女巨人笑眯了双眼，直打趣道：「小狼狐狸，你那一口尖牙没咬断我的脖子，难不成还指望这么一把小刀？呵呵呵……你是在逗我吗？」 面对石妖女巨人的挑衅，苏螭和狼妖都没有任何反应。 小笼完全变成狼妖的时候，神智虽然还是不清楚，但是它的本能却在不断强化，本能让它明白苏螭的重要性，因此它会保护苏螭，会向苏螭表达情绪，本能也让它明白，越是强大的敌人，它越是没有功夫浪费时间。 第187页 苏螭不做回应也是有原因的。 她塞给狼妖的匕首不是普通的刀具，而是她从赵笑烨那儿得来的护身武器，赵笑烨身上的铁器不知从哪锻造出来的，从来都比一般的铁器更加锐利，别说石头，就算砍起同样的铁器，一样削之如泥。 对平凡人类来说，妖怪已是难以对抗的敌人，他们却不知道，这庸碌世间竟然还残存着远古神族的血脉。 神之铁器对上千年石妖，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狼妖拿着那把小巧的匕首走向女巨人，它前几步还走得谨慎，却蓦地拔地而起，像道黑闪电般袭向女巨人。 人长得高大，虽然力量得到增长，但是相对的，送给敌人的目标也就相应变大了。 女巨人举着昏厥的年轻男人连连后退躲避，右脚一个不慎踢空，比她灵活的多的黑色狼妖已经沿着她的背部蹿到了她提着人的臂膀上，她侧眼里只见银光闪过，下一秒，她的胳膊忽的不受控制，重重垂下，她大惊失色，眼皮一跳，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条胳膊竟然生生被那把小小匕首砍断了大半，只剩下一层鲜红的血肉还短暂地连着她的身体。 胳膊的断口处，被切开的白骨和血肉光滑整齐，可见匕首之锋利。 如果这不是匕首，而是一把砍刀，女巨人的身体势必被直接砍成两截。 血剎那间喷涌而出，在黑暗的树林里，漫天血雨热烈汹涌，直接看傻了对面的苏螭，也吓晕了后头的年轻女人。 年轻男人已经落在地上，此时更是被血雨浇得满头满脸，成了个不折不扣的血人。 「啊啊啊啊啊啊！」女巨人想要伸手去捂自己的断臂，但是那喷发的血势和狰狞的伤口又让她一时震惊得动弹不得，她瞪大自己的双眼，原本就幽暗混浊的眼底因为染上伤口的血色，突然显现出一种恼怒的疯狂。 苏螭心底里暗叫一声不好，忙沖狼妖喊道：「小笼小心！她要攻击你了！」 砍断女巨人一只臂膀的狼妖怔怔站在原地，似乎还未从那把匕首的寒光中回过神来。 苏螭见它那副模样，紧张得就要上前抓它，谁知她脚下刚动，前方的石妖女巨人终于从自己的断臂之痛中醒悟过来，她咬牙握住自己垂盪在身侧的伤手，咬紧牙关，蓦地用力，竟然自己将伤手上还连着的血肉生生扯断，毫不留情地掷在了脚下。 苏螭就算捂着鼻子也能闻到空气里浓重的血味，「小笼！」她大声喊道，唯恐它在战场上迷失心智，受到伤害。 黑色狼妖听到苏螭的喊叫，登时回过头来，一对狼眼瞪得滚圆。 「小心！」苏螭的警告刚刚喊出口，前头的女巨人再次行动。 「你们断我一根手!」女巨人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吼叫道：「我就让你们死无全尸!」 说话间，被她丢弃在地上的粗壮臂膀勐然抽搐起来，那些血红色的肉块从白森森的骨头上剥离开来，发出簌簌嘶嘶的吓人声音，听上去就像手撕生肉一样，紧接着，这些自动剥离的肉块在地上滚动膨胀，变成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朝苏螭的方向滚了过去。 苏螭惊站在原地，石头从四面八方滚来，让她根本没有余地逃跑。 就在苏螭犹豫的下一秒，那些石头已经从地上蹭地飞升到半空中，眼看就要朝苏螭砸去。 前头的狼妖勐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苏螭，就要卷着她逃离这场石刑，但是不管它身体朝哪个方向移动，那个方向的石势就铺天盖地朝它袭去，逼得它只能抱着苏螭后退。 在一些没有捨弃伊斯兰教刑法的国家中，石刑作为一种极为残酷的刑法，至今留存。受刑的人会被埋在泥沙里，禁锢住身体，然后由周围的行刑人朝他扔掷石块，过程痛苦，直至死亡。 如果没有狼妖，苏螭此刻面临的，就是被乱石砸死的惨剧。 狼妖弓着腰，将苏螭完完全全护在身下，它的手臂和背部都密密严严地挡着她，犹如金钟罩铁布衫，苏螭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等她听明白了无数石块前仆后继砸在狼妖身体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后，她惊慌地大声叫嚷道：「小笼？小笼！」 狼妖饶是在身如铠甲，在这样巨石阵的攻击下，还是难以承受地渐渐弯下了腰。 乱石轰砸之中，苏螭清清楚楚听到外头石妖女巨人的讥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就凭你这么一只小狼狐狸！我要砸死你！砸死你！」 「呜！」一块坚硬巨大的石头砰地砸在狼妖背上，狼妖整个身体颤了一颤，有潮湿的液体从它的唇角滴了下来，落在苏螭仰起的脸上。 苏螭拿手一擦，明白这是狼妖的血。 再这么撑下去，就算是铜肉铁骨也得被无穷无尽的石头砸烂。 苏螭镇下心神，在黑暗中颤着手朝上摸索狼妖的脸。 很快，她摸到了那张熟悉的狼脸，她不知道以狼妖现在的意识能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话，但她只能尝试。 「小笼，不要再硬撑着了！」苏螭温柔说道。 狼妖身体战慄，但还是小幅度摇了摇头，甩下更多血沫。 「我知道你这是在保护我，但是再这样下去，咱们都会死的。」苏螭说道：「你变成狼妖，获得力量，是为了保护我，之前几次你都能保住我的平安，是因为对方的力量不及你，所以我们都还活着，但是今天不一样，那个石妖，她是千年的石头精，无血无肉，如果只是比拼肉体的力量，我们赢不了她！」 第188页 狼妖咬着尖牙，顶着背部的一道道重击，沉默不语。 「以柔克刚，以巧胜拙。」苏螭又说道：「同样是力量，你的身体里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想想你父亲！想想你一直梦想实现的九尾！」 狼妖一直低垂的脑袋蓦地抬起来，一对血红狼眼瞪向苏螭。 苏螭知道它这是听进去了，她的双手从狼妖毛茸茸的脸上往两侧下移，抚着它的臂膀用力抓住它的两边手腕，「小笼，记住我说过的，不管是狐狸还是狼，它们都是你，你就是它们。」 狼妖还在犹豫，可是时间并不容许它继续踟蹰。 砰砰砰。 石头不断下落，毫不留情地砸在狼妖背上，它却不能退，一旦它退避，石头就会直接砸在苏螭身上。 人类的苏螭，哪里经得起这之中任何一块石头的重量？ 「没关系的！」苏螭像是看出它的想法，更加用力地捏紧它的手腕，坚定说道：「你是九尾狐狸！如果潜能需要压力才能激发，那我愿意拿我的安危来做这个赌注！」 狼妖怔怔地看着她。 苏螭将狼妖的双手缓缓压下。 狼妖的身体渐渐挺立起来。 失去遮挡的苏螭，很快就会被石头击中。 试试吧，小笼。 与其一起被砸死，不如朝着你的另一个梦想尽力奔跑。 狼妖的眼蓦然瞪大。 一块即将砸在苏螭脑袋上的巨大石头忽然消失不见，同一时间，苏螭眼前的黑色狼妖急速缩小退化，变回了普通人类模样的小笼。 苏螭等了等，没等到石头砸上自己脑袋，却等来了周围黑暗树林的消失，柔白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照过来，她们就好像置身于普通的白日青草地，除去对面的女巨人，什么也没有。 「这是……」苏螭惊讶地看向周围。 小笼脸上的惊讶不比苏螭少，「这是……」 「幻境。」女巨人冷笑道：「一层可笑的，脆弱的幻境。」 她的话音刚落，小笼已经拉着苏螭朝前避开一大步，随着她们的退避，身后齐刷刷落下无数石块，将她们原先脚下的翠绿草地砸出一个黑暗的深渊。 小笼回头盯着那黑不见底的深渊，吓了一跳，惊唿道：「这也是我造出来的？」 「废话。」女巨人气笑道：「你可是九尾狐狸。」 「可是……」小笼一着急，她们身处的白日绿草地霎时消失不见，两人一妖再次回到现实世界里的黑暗树林。 「可是你还不太稳定。」女巨人嘲笑道。 小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回头摸摸自己的头髮。 这一回，她的白髮并没有暴长，还是平日里的短髮模样。 苏螭急道：「小笼，你不要太着急！不要弄出奇奇怪怪的幻境才好！」 结果她的话刚刚说完，周围的黑暗树林再次改变，头顶一盏昏黄旧旧的吊灯不断摇晃，照亮苏螭她们身处的一方客厅。 「诶？」小笼环顾四周，惊道：「这不是我家吗？」 苏螭哭笑不得道：「你想到什么了？怎么跑来你家了？」 小笼无辜道：「……你不是让我想想我爸吗？」 「……」苏螭忍俊不禁，「那你继续想。」 「不用想了。」小笼上前一步，笑面同样身处幻境之中的石妖女巨人，「聪明如我，已经掌握到诀窍了。」 「……」苏螭不知道小笼是否真的成功了，毕竟她不是妖，小笼又只是人的模样，她根本不能知道她现在的状况如何。 总不能拨开她的裤子，看看她屁股后面是不是冒出了九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吧？ 苏螭还在胡思乱想着，小笼已经将她朝后推开一步，笑道：「苏螭，咱们得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什么？」苏螭不明白。 小笼笑着解释道：「就像那傢伙说的，我的幻境还很不成熟，带着你，我怕自顾不暇，因此你先出去，等我解决了她，我就去找你。」 「什么？」苏螭张开嘴就要拒绝，可是她话音刚落，她的人已经彻底离开那间客厅，独自一人回到了黑暗的深夜树林里。 树林的草地上，那两个昏迷的年轻男女犹自躺着，除此之外，不论是小笼还是石妖女巨人，都没有回来。 「……什么呀……」苏螭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她就这么把我扔出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狐爸狼妈【三】 尽管不由分说就被小笼从幻境里扔了出来，苏螭也没闲着，她几步跑过去，先将那个已经成了血人的年轻男人翻过身，就着手机光亮粗略地检查了下他的伤口，发现他胸口上的划伤颇深，此外倒没其他外伤，便又跑过去将另一个昏迷的年轻女人扶起来，拍着她的脸想要将她弄醒，可是这女人受惊过度，苏螭喊了半天都没见她有反应。 「可别吓傻了。」苏螭拿手机在女人身上照了一圈，发现她和那个男人穿着情侣款的登山装，见他们这副装备，苏螭果断站起身，拨开周围的草丛朝外搜去。 果不其然，就在不远的另一块草地上，苏螭找到了这对情侣的野营帐篷，帐篷里有急救药，也有几瓶矿泉水，苏螭抱着药和水跑回来，先把止血的药粉撒到男人的胸口上，又将冰冷的矿泉水直接浇到女人的脸上。 第189页 女人受到冷水的刺激，勐地便睁开眼大口喘气，苏螭不等她发问，直接架着她胳膊将她拽到男人身边，冷冷说道：「现在不是胆小昏迷的时候，你男朋友有伤，赶紧送他下山治疗。」 女人还未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只是瞪圆了惊恐的双眼，怔怔地跪在地上，软着身体没有反应。 苏螭见她这副模样，走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就是啪啪两个耳光。 女人捂住脸，骇然地瞪向苏螭，惊道：「你打我？」 苏螭冷道：「还不带着他走？留在山上等死吗？」 女人清醒过来，忙架住男人，蹒跚地朝草地外走去。 惨澹的月光从头顶的树梢缝隙照进黑暗的草地，不远处，那对情侣落下的手电筒还在杂乱的草丛里闪着凄凉的微弱白光。苏螭虚脱地坐倒在地，耷拉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漫长地等待着小笼的归来。 这种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可是除了傻等，苏螭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就在苏螭等得即将不耐烦时，深夜寂静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树枝折断的咔嚓脆响，苏螭就像被惊到的兔子，蓦地抬起头，朝声响处望去。 一个黑色的人影渐渐从树丛后窸窸窣窣地显现了出来，苏螭盯着这个人影一眨不眨，神经紧绷，神情肃然。 挡在最近前的一丛灌木被拨到一边，那个黑色人影轮廓清楚地出现在了苏螭面前，因为距离近，苏螭是仰着脑袋看向这个黑影的，等她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她倍感异样地瞪大了眼。 站在苏螭面前的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人，她穿着件墨绿色的长风衣，衣襟敞开，露出里头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黑色牛仔裤，脖子上缠着条蓬松的灰色围巾，围巾被拉高，松松地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对黑白分明的清冷眸子。 这个女人站定在苏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苏螭也怔住了，喃喃开口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周身一阵清寒凉意的女人不答反问，她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束在身后的及腰黑髮从肩膀上倾泄而下，像深夜的静谧瀑布，凉凉地抚过苏螭的脸颊。 苏螭觉得荒唐。 因为这个女人头髮擦过她皮肤的瞬间，她居然有一剎那想起了满头白髮飘摇的小笼，恍恍惚惚，却又感觉真切，就像水中月一样。 苏螭很快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想起这个问题明明是她先问的吧？ 「你是人是妖？还是鬼？」苏螭镇定下来，又问道。 这一次，陌生女人没有再重复苏螭的问话，而是抬起头，朝四周张望一圈，然后微微蹙眉。 苏螭也皱紧眉头，却不再发问。 要比耐心，她也有。 这两个女人，一个长发垂盪，一个短髮伶俐，一个深衣沉沉，一个狼狈落难，一个仿佛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一个瞪大眼谨慎地面对外界所有灾难与谜团。她们看起来是如此不同，冥冥之中却又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 苏螭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不管怎么样，她们都是沉得住气的平静女人。 她们都没有再开口，如果时间是有形的物质，此刻大概犹如冻冰，早已沉滞凝结。 过了良久，就在苏螭稍微挪动脚踝，预防自己腿麻阻碍行动时，眼前的陌生女人忽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在附近见到一只白毛狐狸？" 苏螭心中惊骇，但没有立即回答。 她和小笼先前都没有见到这个陌生女人，这女人如果不是一直躲在暗处旁观她们和石妖女巨人的较量，就是刚一出现便察觉到小笼留下的气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陌生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就算敌不过，也不能等会儿拖了小笼的后腿。 想到这，苏螭木着张脸，装傻道："什么白毛狐狸？" 陌生女人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周围的小树林再次陷入诡秘的沉寂。 陌生女人沿着草地走了一圈，不过须臾便转回到苏螭面前，也不说话，就只是低头定定地盯着苏螭看。 苏螭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面上却是纹丝不动静谧如水。 也不知道就这样静静对视了多久，林子边上的草丛里又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这一回的声响比起之前明显毛躁冲动，也因此，苏螭很快瞧见了这黑暗树林里的又一位深夜访客。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年纪似乎没比苏螭年长多少，容貌生得却是苏螭生平罕见的极致，比起小笼往日里不由自主生发出的妖魅，这个男人，显然更胜一筹。 苏螭从未见过这种相貌的人，一时间看得眼睛都直了。 年轻男人一出现便跑到那长发陌生女人身边，挨着她的肩膀，小声说道："你怎么跑这么快？那傢伙不是等闲之辈，你要是受了伤，我杀她十次都不够抵消的。" 陌生女人没有理会他的担忧，而是朝着苏螭抬抬下巴，示意道："你是年纪大了嗅觉不灵了，还是路跑得多了忘记带脑子了？你朝她走近点。" 年轻男人闻言，立即疑惑地看向苏螭，这一斜眼的功夫，他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紧接着，他几步蹿到苏螭身前，问了句和陌生女人一样的话，"你有没有在附近见到一只白毛狐狸？" 苏螭怔道："什么？" 年轻男人蹲下身，苏螭还没看明白，眼前一花，原本蹲着的男人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了只体型巨大的白毛狐狸，不仅如此，这只狐狸的屁股上赫然有着九条毛茸茸白蓬蓬的尾巴。 第190页 "九尾狐狸？"苏螭失声惊叫。 "对，没错，你有没有见到一只和我长得很像的狐狸？"白毛狐狸开口道："比我小，只有一条尾巴的白狐狸，和我长得很像，是个女孩。" 苏螭惊得一把跳起来。 九尾狐狸谨慎地退后几步，挡在一脸沉静的陌生女人面前。 苏螭指着九尾狐狸，手指颤啊颤，最后指尖又移动到陌生女人面前，喉咙哽了半天，终于喊道："天啊！你们是小笼的父母！" 陌生女人点头道：「果然是认识的。」 九尾狐狸学着苏螭的语调，怪模怪样地笑道："天啊！我们就是小笼的父母！" 苏螭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勐然上前，一把拉住陌生女人的衣袖，紧张道："小笼把一只千年石妖关进她的幻境里了！你们快去帮帮她！我担心她逞强要出事的！" "石妖！"九尾狐狸骇然嚷道：「她怎么和老石妖对上了？」 陌生女人眉毛扬起，惊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幻境？" --- 苏螭过去只见识过小笼的意识之境，就在不久前也只是看到了小笼的幻境，但是等她体验到了小笼父亲——一只真正成熟的九尾狐狸的幻境后，她才终于明白小笼与她父亲的差距在哪里，以及为什么千帆会把小笼的九尾当成自己的梦想。 天生幻象的九尾狐狸，一颦一笑都可以幻化出似真亦假的世界来，真与假的界限在他们的能力里已经被打破重组，你渴望得到的，或许只是他们的弹指一挥，你迫切躲避的，或许只是他们的一次玩笑，如果不是认识过他们的爱恨，也许真的就此将他们一族尊为天神——毕竟开天闢地这件事，万妖冢一事也已经向世人证明了九尾妖狐的能力。 天生万物，万物有灵。 苏螭遇见小笼后，真正见识到了世界之广大，可就是这样的小笼，却曾经软弱地坐在她的身旁，央求她带自己去看更广袤的天空。 小笼的父亲，一只叫做青狐的九尾狐狸，等它再次出现在苏螭面前时，它的嘴里正衔着另外一只小白毛狐狸，除去不同的尾巴数量，这两只狐狸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就算是在最艰辛困难的时候，苏螭都没有见过小笼这副蔫头蔫脑的模样，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赶紧上前从青狐嘴里接过小笼，刚要抱进怀里，糯米糰子一样的小狐狸已经扭着身体落地为人了。 还是那个白髮短短的高挑女孩，脸上有些擦伤，身上衣服也破了，好在四肢健全也没变傻的迹象。 小笼看见苏螭的时候，一百八十个不情愿的委屈神色，最后索性捂了脸，从手指缝细里偷看旁边的年轻男女，闷声介绍道："苏螭，我跟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爸妈，男的叫青狐，女的叫青青，他们俩不是兄妹，因此不是乱伦……哎哟！" 她的话还未说完，脑门上已经被飞沖而来的青狐砸了个暴栗。 青狐捂着小笼的嘴，沖苏螭笑道："这孩子小时候脑门被球砸过，讲不出人话，又缺心眼，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呵呵，我和她妈妈是真心相爱，哪里会是兄妹，要说起来，她妈妈还是我养大的，明明应该是父……" 他的话还未说完，两步之外，小笼母亲一个眼刀斜斜插来，原本还在挣扎对抗的父女俩勐的止住了话头，都不说话了。 苏螭满头黑线，顿时明白小笼这性子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了。 小笼挣脱开她父亲的禁锢，跑到苏螭身边站定，对她父母说道："爸爸妈妈，我跟你们隆重介绍一下，她是苏螭，是我的……" 苏螭连忙插话道："朋友。" 哪有一见面就无所顾忌介绍自己的同性伴侣的？更何况，还有那只被关了千年的石头妖怪呢！ 这样一想，苏螭连忙问道："石妖呢？" 青狐本来是带着青青和苏螭一起进入他创作的幻境寻找连结小笼幻境的通道，可是小笼在幻境一事上属于无师自通的菜鸟阶段，因此她创造出来的幻境极其不稳定，一旦这一层幻境奔溃，她毫无修补能力，只能弃之重新创造新的一层幻境。青狐在一堆废弃却没有消失的幻境里不断修补寻找，一开始苏螭还能跟得上他的脚步，但是很快她就力不从心了，不仅是因为眼前幻境变化太快，还因为小笼废弃掉的那些幻境，很多都是她感官所不能忍受的光怪陆离，太快，太亮，太耀眼，太黑暗，太破碎，太宏大。 太幼稚，太单纯，反而才是最极致。 苏螭毕竟只是个人，她的身体在幻境的迅速交替间被不断拉扯，最早发现她的不适的人是小笼母亲青青。 青青让青狐将苏螭送出幻境，苏螭这才得以喘气。 但也因此，她不知道这对妖怪夫妻最后是怎么找到小笼的，那只石妖又何去何从。 "你说石妖啊。"青狐答道："如果她没有害人之心也就算了，可惜她内心阴郁愤懑，骤然得到自由更是把这种阴戾爆发出来，一时半会也做不了她的思想工作，只能先把她关在幻境里，等她哪天想通了，我再放她出来。" "关在幻境？"苏螭想起小笼曾经说过，她的父母将追捕万妖冢遗妖当成终生事业，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俩遇到的妖怪不可能个个良善，难不成青狐把每一只心存恶意的妖怪都关在自己的幻境里了？ 存在于幻境里的妖怪监狱，谁也逃不出来的九尾世界。 第191页 不正是小笼小时候被关的牢笼吗？ 这事就算不当着这一家三口，苏螭也是不敢随便开口问的，她不提，另外那三个人想到的，就未必是同样的事了。 "很简单啊。"青狐便只以为苏螭是对幻境心存担忧，"这是我们天生的能力，只要我不死，幻境就坚不可摧，所以不用担心。" 苏螭看向小笼，小笼沖她咧嘴一笑后，转向自己母亲，半是撒娇半是邀功地说道："妈妈，你看到我的幻境了吗？我居然能制造幻境！再过几年，说不定我也能长出九条尾巴，一只带着狼血的九尾狐狸，就算是在妖怪世界里，这也是绝无仅有的传说，对不对？" 青狐捏着小笼的脸颊，笑眯眯地拧了拧。 小笼母亲在青狐的双臂里将小笼拉了出来，伸手理理她乱糟糟还夹杂着草屑的头髮，这才轻声说了句，"天就要亮了，先回去休息吧。" 第一百零四章 狐爸狼妈【四】 青青说的回去休息，指的不过是山里的一户僻静农家，农家里只留守着一个半瞎的老太太和一个不太会说话的小孙子，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见到青狐和青青领回两个年轻女孩，这祖孙俩竟然都没什么反应，苏螭见到他们的木讷神情，暗自猜测可能是青狐使了什么法术。 小笼一见到石砖房里的床铺便迅速滚了上去，青青给她盖好了被子，一眨眼的功夫，白髮女孩便唿唿睡着了，睡着睡着，她瘦长的身体蜷缩成小白狐狸，只在被窝里鼓起小小一个包，看来初学会的幻境之术当真把她累坏了，竟然连自己的人形都维持不住。 青狐盯着鼓起的被窝，失笑道："我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养了个女儿，倒更像养了条长不大的小狼狗。" 这种感觉苏螭深有体会，忍不住就笑了。 她一笑，那对夫妻各自转过头来看她，青狐最先问道："你就是小笼小时候救过的那个小女孩吧？小笼总想去找你，果然叫她给找着了。" 相比青狐热切友善的眼神，青青看上去就冷淡多了，但是她的疏离并不包含恶意，反倒让同样性子清冷惯了的苏螭感觉舒适。 这对夫妻明明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两个人的年纪看上去却和苏螭没差几岁，苏螭知道他们是妖怪，却从没意识到，时间在妖怪身上，原来可以如此漫不经心。 如果是这样，那么等到二十年后，小笼会不会也依旧是如今这副年轻快乐的模样。 那自己呢？ 二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小笼千里迢迢带你来找我们，应该不会只是为了介绍朋友这么简单，你和她……"青青的问话打断了苏螭的思绪，只听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你是她选定的那个人吗？" 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是苏螭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这种理解便只能有一种。 苏螭点点头，坦然应道："我是。" 知女莫若母，小笼还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年轻却已经歷经沧桑的青青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种灵犀相通，甚至比九尾狐狸的意识勘探更加神奇。 那是血液与骨肉的联繫，是人类诞生之初便已埋入歷史的联繫。 青狐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晃啊晃，一只手在膝盖上不停地打着拍子，嘿嘿笑道："我家这头小狼狗，从出生开始，就註定不会走一条寻常人的寻常路。" 苏螭犹豫着问道："你们……" 苏螭最开始想问的是，你们不反对吗？但是青狐和青青的态度明摆着没反对，她的问题就显得多此一举。 后面苏螭又想问你们接受吗？ 话还没问出，青狐已经脱口而出道："那你们俩谁是夫谁是妻啊？" 得，苏螭的第二个问题，又多余了。 青青不轻不重地撞了下青狐的肩膀，青狐干咳了一声，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赶紧跳下床，尽一家之主的责任，出门找吃的去了。 青狐一出去，小石房里剩下青青和苏螭，小笼第一次制造幻境，消耗了太多妖力，前所未有地熟睡着。 没有人说话，气氛迅速凝滞起来。 "让她睡吧。"沉默了会儿，青青忽然说道："我们去后院捡点柴火，准备烧水做饭。" 苏螭点头跟出房子。 他们来这一处农家的时候走的是前门，这一次青青带着她往后院走，苏螭才发现这农家就建在山壁不远，沿着小山道往上没爬出几步，她们眼前就是豁然开朗的一处大山谷，她和青青就伫立在山谷边沿的盘山公路上。 天色刚刚透亮，山谷里白雾缭绕不见山势，寒冬里的那一点苍翠也在潮湿阴冷的清晨里不见踪迹，青青走在前头，冷风从旁边的深谷里刮过来，吹得她一头长髮飘摇如黑幕，猎猎而动。 苏螭已经算是瘦弱的了，但是几步外的青青竟然比她更瘦，那种薄薄的体态看在苏螭眼里，分明有点先天不足的模样，苏螭不由自主快步上前，走在了青青身边靠近山谷的那一侧。 她知道这女人是兇勐的狼妖，因此她不是托大逞能想保护她，更不是想讨好这位未来的婆婆或是丈母娘，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冷清清像是随时会被风颳走的女人，不应该随意地漫步在山崖边上。 苏螭不想做多余的事情，她只想做心安的事情。 青青在纷乱的黑髮里偏头看了眼苏螭，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漫上淡淡的光华。 第192页 「以你现在的模样，是没有办法陪在小笼身边一生一世的。」良久之后，青青蓦地开口。 苏螭心头一颤。 「见到了我和青狐，你应该已经明白了。」青青说道：「爱只是一瞬间的易事，相爱却是一辈子的难事，等到几十年后，你让小笼如何面对失去你的痛苦？」 苏螭答不出一个字。 青青没有再开口。 她们俩沿着新修的盘山公路走了一段，便重新拐回树林，在向阳的山壁上扯下一堆枯萎干燥的藤蔓，又捡了许多枯枝干柴，这才抱在怀里，沿着原路往回走。 走回到农家时，青狐已经坐在院子里杀野鸡了，那个口齿不伶俐的小孙子就蹲在他脚边，畏惧地看着从野鸡脖子里汩汩流出的鲜血。 青狐一抬头瞧见苏螭的脸色，立即笑了，「儿媳妇，你怎么了？」 这一声堂而皇之的儿媳妇叫得苏螭从头麻到脚，呆站在原地半天挪不开脚，青青却像是没听见，把柴火一丢，就进屋里瞧小笼了。 小孙子显然害怕青青，见她回来了，忙跑回自己屋里，再不肯出来。 这下子，苏螭站在院子里，更是进退不得，做什么都尴尬了。 青狐沖她招招手，笑道：「你过来，我不吃人。」 苏螭听话地走过去，捡了把小凳子坐在青狐身边，洗了手和他一起拔鸡毛。 青狐笑道：「我在幻境里就发现了，小笼变得不一样了，她身体里的两种力量，不再像以前那样冲突，倒似乎在渐渐融合。这孩子在找你之前可做不到这些，既然如此，你一定能解释清楚这中间的缘由。」他瘪瘪嘴道：「那孩子笨得很，就算让她说，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你讲比较好。」他又笑道：「你一看，就是个和她妈妈一样聪明固执的人。」 苏螭的脑子有些发胀，木着脸把和小笼一起经歷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全说了，说到赵笑烨时，苏螭把关于兆族的事情全隐去了，不管青狐是不是认识兆族人，答应过不会透露的事情，苏螭便贯彻到底，只当自己从来不知道。 青狐笑吟吟地从头听到尾，末了，笑道：「你们也是不容易吶。」 苏螭点点头，没有回话。 两只野鸡已经处理完毕，青狐下了锅，又简单放了几片生姜，便由着鸡肉慢慢熬煮。 苏螭这时想起青青在山上问她的问题，犹豫着开口问道：「小笼的妈妈……在变成狼妖之前，也只是个普通人类吧？」 青狐点头道：「嗯。」 苏螭又问道：「假如她妈妈没有变成妖怪，不能一生一世陪伴对方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 青狐这下子明白苏螭心里真正的疑惑了，蓦然失笑道：「你们刚刚开始，你就已经在操心几十年后的事情了吗？」 苏螭抿嘴，肃然道：「不是几十年那么遥远，而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就会展露出来的差距，眼看着自己不可抗拒地慢慢变老，本身就是一件惶恐的事情，更何况，在自己变老的过程里，身边人却永远年轻……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青狐抬头望向远方的晴天浮云，似是想起许久之前遇到过的人和事，眼底有着年轻容貌遮掩不住的苍茫与寂寥。 过了半晌，他悠悠吐气道：「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第一百零五章 狐爸狼妈【五】 小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只记得，当院子里的第一缕鸡汤香飘过她的窗外时，她倏地就睁开了眼，紧接着整个大脑顿时清醒，就仿佛有两个铅灌的大字结结实实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哐！哐！ 这两个字就是——吃的。 小笼从被窝钻出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回了白毛小狐狸的模样，但是等她挪动着四肢从炕上摔到地上，再灰头土脸地重新站起身时，她又是身量挺拔意气风发的白髮女孩小笼了。 对她而言，从狼到人都已经不是难事，更何况是区区小狐狸呢。 这么得意地想着，小笼信步走出屋子，就在宽敞明亮的农家大院里瞧见自己的父母正和苏螭坐在一起摘菜，那三个人背对着自己，时而低头忙碌，时而低声交谈，正午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们身上，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的亮边，真实却虚幻，安然且祥和。 小笼本想悄悄靠近他们，但是还没走出几步，青狐已经听到她的动静，回过头来沖她笑道：「嘿，醒了就过来帮忙，田里刚收回来的菜，都是泥土和草灰，过来一起洗。」 苏螭闻声回头，与小笼四目相对，然后对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小笼本来就开朗的心情顿时锦上添花。 就好像从此光阴不负，永是晴好了。 --- 他们四个人就在这户偏僻的农家院子里住了两天，期间，青狐青青夫妇没有再向苏螭和小笼提起过其他问题，苏螭也没有将当天他们对自己说过的话告诉给小笼，就这样保持沉默地相处了两天后，第三天夜里，等老奶奶和小孙子睡熟之后，青狐忽然对小笼和苏螭说道：「你们俩跟我来。」 苏螭心里早已预计到会有这么一天，因此尽管忐忑，倒也神色平静地跟了出去。 小笼却止不住好奇心，一路上都在追问青狐，「你要带我们去哪？要干什么？」 青狐从头到尾没有说话，他带着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在深夜的大山里沿着环山公路稳稳前行，直走到接近山顶的小型停车场，他才停下脚步，回头对她们俩说道：「到了。」 第193页 小笼几步走到公路的栏杆边，俯身朝下一望，惊嘆道：「哇唔！」 一米高的公路石栏外就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山谷，在无尽的黑夜里，这个山谷仿若一口深邃的古井，又像一个连通地狱的隧道，风从山谷里唿啸这卷了出来，刮在小笼脸上，似乎能将她脸上的皮肉一起吹散。 小笼有些畏惧地后退了两步，扭头问她父亲道：「你带我们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青狐没有答话，而是望向了另一边的山路。 青青就站在盘上公路另一面的石壁之上，风拍打着她的长髮和围巾，让她本来就冷淡寡慾的双眸变得更加黝黑清冽。 「妈妈？」小笼惊讶地仰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苏螭也看向青青，内心惊疑里还潜藏着一种莫名的惊慌。 她总觉得青青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 可是还来不及细想，站在高处的青青已经一跃而下，几米高的山壁，在她砰然落地的同时，烟尘瀰漫，一头高大的黑色狼妖乍然出现在深夜无人的山顶公路。 小笼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询问，那头狼妖却已经不管不顾地沖向了苏螭。 苏螭惊得喉咙一滞，人剎那间已经被狼妖带着翻下石栏，朝无穷尽的山谷里坠了下去。 「苏螭！」小笼惊骇得手脚俱凉，但她没有迟疑，一翻身跃过了石栏，也跟着跳下了山谷。 变故只发生在瞬息间，原本还有点生气的山顶之上骤然间只剩下青狐一人，他快步走到石栏边，俯着身子往下望，半晌后，他哭丧着脸嘆气道：「说实话，我真不觉的这是个好主意……她们母女俩最后不管谁赢了，输的不都是我吗……」 --- 论力量，小狼妖小笼是不可能打得赢大狼妖青青的，因此想要从青青手中抢回苏螭，还不造成她们二者任何一人的伤害，对惊疑不定的小笼来说，基本是不可能的。 要想两全其美地赢，小笼必须在身为狼妖的时候，同时使用九尾狐狸的能力——也就是制造幻境，来困住青青。 青青和青狐夫妻多年，更是从小生活在一起的，对九尾狐狸的那点伎俩深谙于心，这对小笼来说也是一个十分困难的挑战。 青青要的，却正是这个挑战。 以及突破。 当夜黎明前夕，小笼气喘吁吁一身狼狈地拦住了青青后，青青终于将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却隐隐明白她目的的苏螭归还出来。 一直在山顶旁观的青狐也施施然回到她们面前，扶着青青皱眉道：「还是受伤了！」 「小笼怎么样了？」青青抬起头，认真看向几步之外的小笼。 小笼的状态比起青青要差得多，她满头白髮散乱纠结，落在身前就像结了冰的瀑布，可是尽管如此，她手臂上凸显的尖利狼毛也丝毫没有退意，别说青狐和青青，就连对妖怪完全没有洞察力的苏螭都能明显感觉到，小笼的身体里，似乎正在经歷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那是狼和狐狸的战争。 「再等等，她应该知道怎么做。」青狐说道。 苏螭在青青和小笼争斗的过程中，手臂被山壁撞倒，这会儿正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青狐过来摸了一下，说道：「脱臼了，我给你接回去，但是会很痛，你能忍得住吗？」 苏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根本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便点头道：「忍得住。」 青狐抓住苏螭的手臂，手腕一动，咔嚓，同时，苏螭惨叫一声，差点白眼一翻痛晕过去。 「我说了很痛……」青狐说道。 苏螭咬着牙摆摆手，额头冷汗涔涔，但双眼依旧不离小笼片刻。 青青这时走过来，问苏螭道：「你已经多久没有睡觉了？」 在过去的两天里，苏螭和小笼不仅把她们共同经歷的事情都告诉给了这对夫妻，还把苏螭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全盘托出，在当时，青青和青狐都没有多问什么，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问，着实让苏螭困惑，不知道这对夫妻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苏螭答道。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算起来，这大概是她迄今为止，清醒着的最长时间了。 「你想不想拥有长久的寿命？」青青又贸贸然问出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和小笼一样久的寿命。」 苏螭心中大震，惊道：「怎么可能？」 「有可能。」说话的人是青狐，他笑道：「只要能避开外界的伤害，死亡就只是一个随着时间慢慢而来的终点，要阻止它的到来，只要无限拉长时间就行了。」 这话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如何在一个普通人身上拉长与所有人一致的时间呢？ 见苏螭不相信，青狐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笑道：「普通人当然办不到，但是说到底，你可不是普通人。」 苏螭知道自己身上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便是她的睡眠，加上青青刚才的提问，她乍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是要利用我可以不吃不喝长眠不醒这一点吗？」 「对。」青狐说道：「但是这需要小笼力量的支持，需要她花费毕生的精力，来为你创造出一个与现实世界不同时间的世界。」 苏螭惊讶地瞪大了眼。 青狐解释道：「正常人每天需要五至八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才能提供一天剩下的十几个小时的能量，可你不一样，你只需要不吃不喝地睡上几天，你就可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不眠不休地保持能量和精力，你的身体需求得相当少。我们来打赌，只要把睡着的你送进时间缓慢的另外一个世界，等你在那个世界里睡上百年，当你甦醒后再度回到现实世界，你永远都会是最初模样的你，因为时间在你的身体里，本身就不是正常流逝的。」 第194页 「百年？」苏螭有些懵懂，她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心中倍感荒唐，却又觉得无限欣喜。 长久的寿命，长久的陪伴，这难道不是她和小笼一心一意追求的梦吗？ 梦想被实现了的喜悦，原来如此美妙。 苏螭回头看向因为身体不适而木木站在原地的小笼。 小笼也在看她，她的双目中同样闪着惊喜与雀跃。 「百年只是我估计的，毕竟没有实践过，谁也不知道，或许还要千年呢？」青狐笑道：「但是不要忘了，那个世界是小笼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如果她能力够强，时间拉得够缓慢，就算是百年千年，等你回到现实世界，说不定也只是过了几个月。」 青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小笼身边，等小笼能站直身体了，她才开口道：「小笼说过，要让你安眠，必须是能让你有安全感的人，除去你父亲，这个世界，只剩下小笼了。」 也因此，拉长时间让苏螭肆无忌惮沉睡百年的世界，就算优秀如青狐，也是创造不出来的。 全世界，只有小笼能办到。 苏螭蓦地红了脸。 小笼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咳！」青狐说道：「这些事，要试试才能知道，但既然你们做了决定，那么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是要尽力试试的。」 小笼郑重点了下脑袋，笃定道：「我可以。」 青狐笑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和我走吧。」 「诶？」小笼不解，「去哪？」 「傻孩子，你妈已经将你体内的力量激了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咱们狐狸与狐狸的问题了。」青狐笑道：「走吧，总要有只老狐狸带着你这只小狐狸，你才知道新世界的大门，是怎么打开的。」 小笼一听这话，也顾不上身体还在疼，连忙跟上自己父亲的脚步，没几下便隐入山林里了。 山谷之下只剩下苏螭和青青，苏螭看着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青瞥了她一眼，开口道：「受到帮助时，只要说一声谢谢就可以了。」 苏螭失笑，继而真诚说道：「谢谢。」 没想到青青也马上接了句，「谢谢。」 苏螭奇怪道：「嗯？」 青青嘆气道：「小笼的过去，你也了解。我和青狐身上背负的责任太多，在养育小笼上，没有尽到的责任就更多。我们帮你，也是在帮我们自己，毕竟长大后的小笼，比起我们俩，更需要的是一个有决心有能力陪伴她终生的人。」 苏螭沉默片刻后，答道：「她在你们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她是我们的孩子。」青青的视线从黑暗的树林边影转向苏螭，勾起嘴角，唇边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从今往后，你也是我们的孩子了，不是吗？」 --- 那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白雾缭绕的山谷，照亮苏螭脚底下的碧色草地时，青狐一个人从远处的树林里脚步轻快地走了回来，苏螭一开始没瞧见小笼还心生纳闷，但是等青狐走得近了，她才看到他的怀里正抱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那狐狸远远看到这边的青青和苏螭，竟然蹿出青狐的怀抱，沿着他的手臂肩膀爬到他的脑袋上，迎风而立，仰着一张尖尖的狐狸脸，得意洋洋地撅起了屁股。 苏螭眯起眼，清清楚楚地看到，就在那只小狐狸翘起的屁股上，九条蓬松白茸的尾巴，正迎着山谷清晨的微风，在渐起的旭日里，骄傲地摆动着。 ——————《狐爸狼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