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秋》 第1页 书名:一枕清秋 作者:悠扬萱草 晋江2018.03.16vip完结 总下载数:5 非v章节总点击数:245637   总书评数:2822 当前被收藏数:3139 营养液数:2586 文章积分:63,336,976 简介 你回眸,我浅笑,江山故事,纷纭过客,终不负流年。 周牧白小王爷的成长故事,一介布衣终于封侯拜相,从前你在身旁,此后你亦在身旁,此生足矣。 本文he,本文he,本文he,请跟着作者君默读一百遍。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牧白,沈纤荨 ┃ 配角:周牧宸,周牧笛,沈佑棠 ┃ 其它: 第1章 海平小镇 清晨总是海平小镇在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镇中心的青石路上,几个大汉挑着刚捕回来的鲜鱼活虾往市场上赶,陈云齐挑着两框肥鱼边快步走边想着昨晚媳妇交代的话,忽然一个身影撞了出来,直跌在陈云齐身上,陈云齐还没反应过来,两框鱼就哗哗一起都摊在了地上。 “滚滚滚!” 陈云齐皱眉抬头看,他正走过的是县衙门口,两个衙役手执水火棍指着趴在他身边的一个老人:“滚!县令大人岂是你要见就能见着的!” 陈云齐本也想找撞他的人理论,可一看地上的老人满身泥污大概也没什么钱,只能自认倒霉。他爬起来略想了想,还是伸手把先前撞到他的老人扶了起来,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一边帮他搀着老人一边问:“齐哥你这是怎么了?”陈云齐看到是邻家小孩,便和他一起搀了老人到一旁阶梯坐着:“唉,刚才这位老人家……”他说着往老人望了一眼,突然发现这人并不是很老,也不过四十开外的年纪,只是一身污泥又兼过于憔悴才显得老态,于是改了口:“这位大叔被衙役扔了出来,整好撞上我,翻了两筐鱼。”说着嘆了口气:“看我这一身衣服都湿透了。你今天怎么没去打柴?” 小男孩已经跑过去把满地的鱼捡回框里,可耽误这许久,框里边的水布原本就浅,这些鱼眼看着奄奄一息了。陈云齐愁眉苦脸,帮他捡鱼的小孩很是机灵的说:“我一早砍柴回来正碰上陈嫂子从临远楼后门出来,她说临远楼刚有人来要摆宴席,什么都急缺,让我赶紧把柴挑了去,还让我赶早市里让你送鱼去呢。”陈嫂子自然是陈云齐的媳妇,在临远楼里帮工,陈云齐一听赶忙挑了鱼招唿一声就走,小男孩拍拍手也准备走,抬眼看到阶梯上坐着的人,又走了过去:“大叔,您住哪儿,我送您回去吧。” 男子看了一眼身旁的县衙门,摇了摇头:“我流落到此,一时寻不到家人了。”小男孩想了想说:“要不你先到我家落脚吧。反正我也没有家人。你住我家里,等你寻着家人了再回去。”说着便搀起男子往镇郊走,男子也没余力多说什么,点点头跟着他走了。 转过两条街男子已气喘吁吁,小男孩个头小力气也小,搀着他两人都走得辛苦,所幸镇子不大,再走几步就到了一处草屋前,小男孩推开用几枝树枝扎成门往里边走边说:“这就是我家。我叫小白,你先在这儿歇一会,我去去就来。” 男子坐在正屋一张旧竹椅上,抚着胸口缓缓喘气,等气顺了些才有精神打量这间草屋,这是一熘三间破败的屋子,正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一张桌子三张旧竹椅,正对着外边的小院,院子外便是走进来时破损的所谓“门”。 正打量着,小白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大叔,您先洗洗脸。”把木水盆放好在桌子上,小白像想起什么似的小声说:“对不起,我家没有巾布。”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温和的笑了:“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小白。”说着用手捧起木盆里的水,心里又是微微一怔,那水,竟是温热的。他捧着水看了看小白,好一个细心的孩子。 等男子洗好脸,小白在左厢房里找出一套旧衣服递给他:“大叔,这是我爹爹的衣服,你若不嫌弃,就把这一身湿衣服换下来吧。” “我姓秦,应是比你爹娘都岁长些,你就唤我秦伯伯吧。”秦文钰接过衣服问他:“你爹爹娘亲呢?” “他们都故去了。”小白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六岁的时候爹爹生了病,家里没钱治,他就走了。去年我娘亲也走了。” “你现在几岁了?平日都靠什么过活?”秦文钰微微皱眉,虽一身泥污却没有落魄的愁容:“听你的谈吐,也曾读过书吧?” “过了秋天我就十岁了。我每天上山砍柴,这里临海,大家都靠海为生。山路远,少人有肯去,我天不亮就出门,走十多里地到山上砍干柴回来换得铜钱买吃的。”小白露齿一笑,小小年纪竟也磊落灿烂:“我爹爹是秀才,小时候也曾教我读书识字。” “十岁。”秦文钰摸摸小白的头:“那你这个头是衣食不饱才这么瘦小。” 小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髮:“娘亲不放心我,临终前託了隔壁林大娘一家照顾我,大娘待我很好,我今年长高了,这身衣服就是用林大哥的衣服改小的。” 秦文钰点点头,小白催他去换湿衣服,自己转身又出门去了。秦文钰拿着衣服走进左厢房,厢房里不过一床一柜,奇怪的是旧衣服都放在床侧,柜子里却整整齐齐摆着几垒书。 待得小白回来,秦文钰已和衣而卧睏倦睡去。小白也不扰他,自去柴房生火,看看时辰已是中午,再到左厢房唤他。秦文钰慢慢睁开眼睛,很是迷濛了一会。小白扶他起来,柜子上有一盘馒头,馒头旁还有两只鸡蛋,想必是小白特意换的。秦文钰接过一只鸡蛋,摸了摸小白的头,这雪中之炭竟是一个稚子所赠,捧在手里便有千金重了。 简简单单吃过午餐,秦文钰问小白:“柜子里摆着的书是你爹爹的?” “嗯。”小白舔舔嘴:“我怕叫风吹坏了,都收在柜子里。” “可还记得读过什么书?”秦文钰打开柜子看了看。 小白一一回答,探头看着柜子带上了自豪的语气:“爹爹说我三岁开蒙,六岁已有千字在胸。只是爹爹故去后,便没有人教我读书了,我自己翻爹爹的书,好多字都不认得,即便认得,也不知它的含义。”说着又低下头。秦文钰刚想说什么却大声咳嗽起来,小白帮他拍着背,秦文钰自知感了风寒,摆摆手说不出话来。小白看他咳得面红耳赤也不知如何是好。 午后时分,陈云齐拎着一条鱼过来说是送到临远楼已经翻了眼,临远楼不收,听街坊说小白收留了今日遇见之人,这鱼也就送给他们了。小白自是高兴,谢过陈云奇自去柴房灶台上收拾,家里实在也没有什么配料,只用清水炖了,下点生盐,捧着放在堂屋。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小白原以为秦文钰只是累极睡去,哪知一直等到月上还是无声无息,小白到左厢房唤了几声,还是不见醒转,摸摸他的额头也不觉烫手,不知为何仍是不醒,小白再推推他,还是毫无反应,赶紧迎着月色跑去请大夫。 第2页 镇上大夫也是熟识的,提了药箱过来诊治,号脉号了许久,小白在一旁着急,又不敢出声,眼巴巴的望着,好一阵大夫才抬手写了个方子递给小白:“他这是极寒极热之症,极寒伤经,极热伤络,加上拖了好几日,恐怕……”说着摇摇头。小白似懂非懂,只知道这秦伯伯是病得重了,摸摸旧衣裳,翻出最后几个铜钱,大夫摆摆手:“我这方子不过尽人事罢了。只是,”大夫看了看小白:“你与他非亲非故,如何这般帮扶于他?” 小白眨眨眼睛:“我爹爹教的,凡事有道,凡事问心。娘也说,邻里乡亲帮扶我们不少,若我碰上需要救助之人,必要尽力救扶。” 大夫赞许的望着他:“既如此,你也不必去抓药了,离此十余里的裴府你可知道?”小白问:“那座很漂亮的大宅子?”大夫点点头又接着说:“裴老爷子原是朝中太医,告老还乡,回来不过月余,或者也是你们的造化,据闻这老太医心慈最好,明日一早你便想个法子送了他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六年再开篇,第一次写古代文,花了许多心思,希望诸位看官会喜欢。 里边的官职,建筑,服饰等等,我真的尽力了。若是有哪位大神发现bug,请不要告诉我……嘿嘿! 第2章 裴府问诊 第二天天刚亮,陈云齐借来一辆板车,帮着小白把秦文钰扶到板车上,一起拉到十余里外的裴府,此时府门已经大开,两个门房指引着前来求诊的病人。秦文钰一直昏睡不醒,陈云齐和小白低声说了两句,推着板车独自往回赶。小白守着秦文钰,看看求医的人越来越多。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一名家丁走来帮小白把秦文钰抬了进去,只见一长须老者端坐中堂,小白猜想这就是裴老太医,走上前磕了个头:“老爷子,求您救救我秦伯伯,我没有钱,可我可以给你砍柴烧水当小工。” 裴笠望他一眼,带了些赞许。看地上躺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身形却颇为熟悉。裴笠上前两步拂开男子脸上的乱发,心里惊诧,脸上却不动声色,探手抚脉,略一沉吟即吩咐家丁将男子扶进内堂,自己也疾走几步才想起还有个小白,回身跟他说:“这人的病甚是奇特,我须得静室方好查看,你先在此略歇歇。”又想到他必是破晓赶来,吩咐身旁管家:“裴忠,你带这小哥去吃些东西。外边的病人都好生待着,晌午之前莫来扰我。” 管家裴忠看主人这般郑重自也惊奇,想必那人的病有些来歷,又看主人对小白如此客气,便带了小白到一旁耳房,叫来小丫头给他弄了吃食。 这边内堂里两个家丁退了出来,小声嘀咕,这样一个落魄的病人,主人竟然让抬到上客房。 上客房里裴笠闭眼沉气,又诊了一会脉,转身在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纯银针盒,稳了稳手,便开始为秦文钰施针。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裴笠额上微微见汗,手上却一丝不乱。秦文钰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裴笠放下银针后退一步跪在榻前:“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磕下头去。秦文钰渐渐凝了神,摁着额头想坐起身来,裴笠赶紧爬起来扶着他,秦文钰定了定神,望着眼前的老者:“你是……裴太医。” “正是老臣。”裴笠毕恭毕敬:“皇上龙体违和,老臣刚为您施针,看皇上的脉象尚需调理一段时日。” 秦文钰略点头,復又躺下:“你是如何寻着朕的?” “一位小哥护送您来的。”裴笠恭敬的回答。 “落难见人心,难为他了。他叫小白,你代我好生照看他。”说罢已是倦极,闭上眼沉沉睡去。 “臣,遵旨。”裴笠躬身退出,走到中堂看到小白不住的张望,见他出来,小白小跑两步望着他:“我秦伯伯……” “秦?”裴笠眨眨眼睛,心下瞭然,抬手写了张方子,斟酌再三,令管家置好药材,吩咐下去,才转过身来回答小白,思讨着秦文钰的交代,对他更温和几分:“嗯,你秦伯伯的病症颇重,需要些时日,你……你一个人送他来的?” “邻居大哥和我一起来的,但他先回去了。”小白仰着头:“我家里没有旁人了。” 裴笠望着他,果然难为这孩子了。续道:“那你暂且住我家里,待你秦伯伯病好之后再做打算吧。” 小白使劲点点头,末了又补充道:“我可以给你砍柴烧水做饭,我自己种了几熘青菜,都给您送来!” 裴笠摸摸他的头贊道:“好孩子。只是我这也不缺砍柴烧水的,不如这样,来这儿求诊的人有不少是远处赶来,缺水缺茶,你便帮我照看一下,每日到厨房拿些热水茶点给他们。” “好。”小白退后一步又跪下来磕头:“谢谢裴老爷子。” “诶哟哟,不敢当不敢当。”裴笠立即扶起他,这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自己一介太医岂敢受他一拜。 裴笠亲自煎好汤药送到上客房,请了秦文钰起身喝药,再度施针,到晚间秦文钰已经完全清醒,先细问了裴笠近日可有风闻什么变动,听得一切如常时脸上变了变神色,徐徐道出这场变故。 原来自上月月中之时他便与两位亲命大臣微服私访,随行仅带了十数名贴身护卫,一路沿着运河南下,原是计划不过一月即可返京。岂料在运河与入海口的交汇处遇上一股劫匪,非但武艺高强且狠辣异常,随行的护卫虽都是精挑细选,但劫匪人数众多,两位要臣眼看被屠,余下七八名护卫互相通了暗号,不再顾及自身受伤反拼命搏杀,略为阻了敌势,一直守在身旁的护卫首领揽着秦文钰纵身跳船跃海。秦文钰水性不佳,入海不久便晕死过去,也不知如何与护卫失散,只知几次醒来自己都身在海中,有人用长腰带将自己紧紧缚在一块浮木上,使自己不致溺亡,才终于随着海浪飘到海岸旁,挣扎到岸上已是精疲力竭,歇了半天勉强起身一路跌跌撞撞进到这临海小镇,不想去寻那县令时竟被衙役丢了出来。说罢冷笑一声:“我自以为勤政爱民,哪知这小小官吏竟能势利至此,若百姓真有些甚么疾苦,到他府衙也不过一顿闭门羹罢。” 裴笠陪着他嘆口气,斟酌着开口:“皇上这次微服私访可有谁知晓行程?选这入海口,怕是对皇上的行踪了如指掌。”秦文钰淡淡道:“这必是蓄谋已久,单看我离开月余,朝中必然已有纷争,民间竟分毫不乱,可见此事必定部署多时,恐怕消息都还封锁在深宫内。”转而又道:“如今在外多有不便,你就称我秦爷吧,对外只说他乡遇故知,也不必行那些虚礼。” “是。”裴笠明白轻重,朝政之事,皇上的心思他也不敢过于揣度,只是立即改口道:“那秦爷为今……” “为今自是尽早赶回京中,但一定要秘密回宫,让那害我之人没有提防,才能一举擒获!”秦文钰指尖叩着桌面思虑道:“还须得有个了解朝内形势之人,又决不能让人起疑。” 第3页 “秦爷说的是。”裴笠捏着长须想了想:“我有一子名裴冬成,现在太医院当差,职位不高,想来不会引人注意,我这就修书一封言拙荆病重,着他立时返家,秦爷看可使得。” 秦文钰点点头:“如此甚好。”说着笑了笑:“你裴家世代为医且青出于蓝啊。” 裴笠跟着笑:“多得秦爷厚爱。” 自此小白便在裴笠家住了下来,每日帮忙端茶递水,间或在秦文钰精神好时进去陪他说话解闷,替他洗手擦汗。他本就聪敏好学,幼时也曾有笔墨在胸,每每看裴笠望闻问切,一些时日下来竟也略通些药理。 裴笠每日亲自煎好汤药给秦文钰服用,秦文钰得的是急症,调理几日已经明显转好。 这日日光初斜,秦文钰拄着拐杖到庭院中疏散疏散,抬眼看到小白独自站在一株梅树下,便唤他过来,小白见到秦文钰能出屋行走自是欢喜,跑到跟前,秦文钰却发现他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秦文钰低头看他。 小白急忙摇摇头:“这里的人待我极好,我日日都吃得饱穿得暖。” “那你哭什么?” “方才在外院,我端了一壶暖茶去给求诊的人喝,听到一对老夫妇在商量,他们的儿子得了急病,眼看着沉重了,裘老爷子虽然免了他们的诊金,可那治病的药材也是贵重得很的,那大爷便对那大娘说,回去把棺材木卖了吧,得些药钱好给儿子治病。”小白说着又带了哭腔,眼泪看着在眼圈里打转:“秦伯伯,您知道在我们这儿,海风咸重,许多人壮年时就给自己攒钱买好棺材木,也叫棺材本儿,如今他们已这么大年纪,却连棺材木也要卖掉,家里一定穷得没有钱了。”小白的眼泪连串儿落下来:“当初我娘亲病重的时候,我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给她看病,她临走的时候家里已经一文钱都没有了,隔壁陈大娘帮补了些,再让陈大哥帮忙把房门卸了下来充当棺木,才勉强葬了我娘。” 秦文钰眼中带了嘆慰之色,摸着小白的后脑勺安慰他:“好孩子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本文每周两更,周三和周六~ 顺祝新朋旧友,平安夜快乐,一生平安~ 第3章 朕就在此 次日一早,小白又在外院遇到那对带着儿子来求诊的老夫妇,惊奇的是老夫妇在听了管家之言后竟然眉开眼笑,也不知管家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想是他家孩子有救了吧。小白也开心,端着温热的茶水送了过去,老夫妇道了谢接过来喝了。 忽听身后管家扬着声喊:“大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都念叨好几天了。”随即挥一挥手,身边一个小厮跑进内堂禀报去了。 小白往大门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抬脚走进来,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后边还跟着个拿包袱的小厮。这人正是裴笠的长子,裴冬成。裴冬成疾走几步越过中庭,神色也愈见着急:“我娘怎样了?父亲的书信中也没细说是什么病症,真真急死我了。”边说着边往内堂走去,管家顿了顿回答道:“老爷在上客房,夫人这几日茶饭日减……详细的情形大少爷见到老爷后自会明白。” “我爹在会客?”裴冬成停下脚步。 管家还不及回答,裴笠已经从上客房走出来:“冬成,跟我到书房来。” “爹,我娘她……”裴冬成刚要问,看到他爹眉头皱起,只得躬身回答:“是。”跟着他父亲到书房去了。 书房里裴笠也不坐,捻着几缕白须站在书案前,裴冬成只得随手立在一旁,静待了片刻,裴笠缓缓道:“你也已是太医院的太医,却还这么毛糙,一进家门便大唿小叫,如此不持重,让为父怎么放心。” 裴家世代为医,医者需得平心静气,胆大而心细,这裴冬成自小被父辈寄予厚望,自然是磨着性子长大的。这时他虽着急母亲的病情,但看父亲神色沉着自也定下心来,躬身行了个礼回道:“儿子知道错了。” “嗯。”裴笠望着他:“你娘没什么大碍。家中有贵客,我引你去拜见,你要记着,稳而有度。” “是。”裴冬成心里疑惑,还是答应着跟他父亲出去了。 来到上客房,裴笠敲了敲门:“秦爷,我儿裴冬成刚到家,我引他来见您。” 里边一个声音带了几分威严:“进来吧。” 裴冬成在门外怔了怔,父亲对这客人毕恭毕敬,这客人对父亲倒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气势。且这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正思量着,裴笠已经推门走了进去,裴冬成跟在他身后,抬眼望到一个男子坐在镶玉虎纹桌前,立时大吃一惊,皇上二字就要出口,突然想起方才父亲的叮嘱,立即闭了嘴愣在当地。裴笠在他身后关上门,轻咳了一声,道:“还不给秦爷请安?” “是。”裴冬成撩起袍子恭恭敬敬的跪下:“给秦爷请安。” “起来吧。”秦文钰看他脸上满是惊异,只笑了笑:“你爹没跟你说要见谁么?” “爹爹只说引见贵客。”裴冬成低着头。 裴笠也略展了笑:“兹事体大,且又急着引他过来。” “嗯。”秦文钰望着裴冬成:“你先说说,朝中现在如何了。” “朝中大人们自然都着急皇…”他望了望秦文钰,低了声道:“着急皇上的行踪,约在一个月前,郑大人在朝上言及皇上微服私访路遇歹人至今不知下落,诚王爷约束大人们不得私论此事更封锁了所有消息,所以事情只在宫内人心中揣测。” 秦文钰点点头,并不言语,裴冬成继续回道:“下官官职低微,并不曾在朝堂上亲耳亲目,只是……”他缓了缓,稳着自己的声音:“只是听说诚王爷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和几位大人慾拥立四皇子即位。” “什么?!”秦文钰拍案怒目。 裴冬成立即跪下:“但丞相大人和国舅爷都力主加派人手寻回皇上,即便……即便皇上驾鹤仙去,也自是拥立太子爷继位。” 秦文钰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抬手道:“你先起来。你只在太医院当职,却已知晓这些,可见宫中已人人自危。裴笠,你将我在此之事细细说与他听,我们需得寻一法子尽快赶回宫中。” “秦爷若是回京,还须想个万全之策。”裴冬成皱眉道:“我一接到家父书信便立即启程回来,可一路上各个关卡严查,我只好水路陆路见缝插针的赶,可还是多耽搁了这几天。” “严查?”秦文钰眼中又沉了几分:“官府的人?可说些什么?” 裴冬成摇摇头,小心翼翼的回答:“也不曾说什么。往年每隔一些日子各边境总要惯例巡察,只是这次特别严谨些,百姓也没太在意。” “秘密授意。”秦文钰冷哼一声。 第4页 裴笠也在一旁补道:“想来两边都派了人急寻,只不知谁是授意于谁,且也不敢令地方官员知晓,否则民心早乱了。” 到得傍晚,三人商议已定,管家来请示摆饭,裴笠依然令小厨单做了滋补膳食送到上客房,秦文钰忽然想起小白来,裴笠知道秦文钰对小白很是看重,恭敬回到:“微臣看小白哥儿聪敏勤学,对药理也有些悟性,更重要的是他生就悲天悯人的心肠,微臣想收他为徒,他日悬壶济世,造福一方,也报得秦爷的缘法。” 秦文钰点头道:“他跟着你我也放心。你令他进来。” 不一会小白跑了进来,冲着秦文钰露齿一笑:“秦伯伯,你今天可大好了。” “我好了。今晚在这儿与我一同用膳吧。”秦文钰温和的招招手,小白走上前欢快的点头。秦文钰又道:“我听裴老太医说你对药理很有兴趣,他想收你为徒,日后你跟着他读书习字,学着医病救人,可好?” 小白乖巧的点头:“谢谢秦伯伯。”转而面对裴笠双膝跪下:“谢谢裴老爷子。” 裴笠赶紧把他扶起来:“哟哟哟,不敢当不敢当。” 又两日,裴家父子把需要的事物都准备妥当,只待秦文钰发话即可启程。小白已经知道秦文钰即将远别,心中自是不舍,秦文钰也觉得这孩子与自己很投缘,嘱咐裴笠必要将其培养成才,他日或可入宫同为太医自会再见。 这天清晨,由于对家中都只称裴夫人病癒,裴冬成回京,是以并无宴席,裴笠也不好送到码头,只在外庭给秦文钰送行。 马车已经停在府外,家丁和裴冬成的小厮把简单的行李都运了上去,小白拉着秦文钰的手,眼泪煳了一脸。自从爹娘走后,他便孤零零的生活,和秦文钰虽相处不久,但秦文钰如自家长辈般温和的待他,他也确实当他是自己的伯伯。 秦文钰略低头看着悄悄吸鼻子的小白,在裴家住了半个多月,这孩子明显比原来壮实了些,小脸在淡淡的阳光下半仰着望向自己,眉清目秀。 “你可有什么心愿?”秦文钰爱怜的摸摸他的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他却从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若有,他是愿意助他完成的。 小白摇摇头,想了想,再抬头说道:“我只愿这世间再没有如我父母般冻饿致死之人,也愿这世间再没有如那对老夫妇般需要卖棺材板儿为儿子治病之人。” 秦文钰听罢心中一震,再看小白,声音晴朗,目光清澈,一如他稚子之心。 “好。好……”秦文钰连连说着,望着小白的眼睛问:“既如此,我若认你做义子,带你回家学那经世治国,造福百姓的学问,你可愿意?” 此语一出,裴笠立即惊道:“秦爷!” 秦文钰对他略一挥手,眼睛还是望着小白,小白用力点头,脸上带了惊喜的神色:“小白自是愿意。求义父带我学学问。”说罢又跪下去,恭恭敬敬给秦文钰磕了三个头。 小白跟着裴冬成登船后就没再见过他义父,裴冬成将他打扮成小厮的装束,只说会将他平安送到他义父家,但一路不许提起这事,若有人问起,就当从无此人。看他一脸严肃,小白也认认真真的应承了。 一路舟车不停,小白跟着裴冬成的小厮伺候笔墨,裴冬成寻了本医学入门给他,不时指点些字句,匆匆又是月余,马车驶进瑞京时小白的字书都已有些长进。 这几日瑞国承谨殿上总是纷争不断,皇叔和国舅各执一词,百官站在各自的阵营中,虽没有如市井般争执,内地里却也暗涛汹涌。后宫人人自危,眼看一场硝烟免无可免,于是年轻的裴太医带着几个家丁搬运新採购的药材入宫自然也就无人顾及了。 “国不可一日无储,更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驾鹤仙去已多日,各地奏章纷至沓来业已堆积如山,江山亟需治理,百姓亟需安抚,我等望四皇子尽早继位。”诚王爷话音刚落,几个大臣附和着频频称是。 皇后的亲哥哥国舅却道:“王爷此言差矣,羽衣卫已经加紧寻找皇上的下落,皇上吉人天相必定无恙,指不定现在已在回宫的路上,况且,”国舅话音一转:“即便是皇上一时无法回朝,须得储君继位登基,敢问王爷,谁是储君?皇上亲自立下的太子爷,王爷您不知道?” 诚王爷瞪着眼睛未及回答,大将军陆雨石已经冷笑一声:“太子懦弱何当重任?四皇子天资聪颖且母妃尊贵,是治理天下的不二人选。至于皇上,”话音一顿,带了几分讥讽:“在回宫路上?这话你已经说了多日,自我回京便听了不下数十次。如今皇上在哪?我等多日未见皇上,正想着给皇上请安呢!” “陆大将军好大的气派!”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秦文钰身穿龙袍一步一步自后殿走出:“你要见朕,朕,就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朋友们的支持。然后~~各位看官也好歹留个言啊~~更文好辛苦的~~打滚求鼓励~~ 第4章 金黄殿宇 皇宫里如何的翻天覆地,小白是不知道的。此时他正在裴太医的宅子里乐滋滋的吃着茯苓糕。蓦地后堂里跑出一个仍是垂龆的小男孩,后边跟着伺候的人一叠声叫着:“少爷,少爷您慢点儿。” 小男孩跑到小白面前,圆嘟嘟的脸蛋乌熘熘的眼睛研究一般望了小白一瞬儿,再上来施礼:“小哥哥好。奶娘说爹爹带了个小哥哥回来给我作伴,就是你么?” 小白想起路上裴冬成曾说家里有个才刚六岁的儿子,想必就是眼前这个小不点了,他点点头:“小弟弟好。我叫小白。” “我叫裴越。走,我带你到花园里玩。”说着拉起小白的手就往后院跑。 “越儿!”一个女子正从内堂款步行出,还好小白及时剎住并拉停了身边的小不点,小不点一吐舌头:“娘亲。这是爹爹带回来的小哥哥。” “裴夫人好。”小白上前学着方才裴越的样子施了个礼:“我是小白。” 裴夫人笑笑点头应了,再把两人带回桌旁坐下:“你小白哥哥才刚来到咱们家,跟着你爹爹一路劳顿,我让刘妈做了茯苓糕给他养养胃,你和小白哥哥一起吃,一会儿再带他逛逛咱们院子吧。” 裴越高高兴兴的应了。这一天小白过得很快乐,只是到了小丫头来带他去客房睡觉时他都没见到裴冬成回来,自然也没见到他义父。 许是一路过于劳顿,小白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赶忙快手快脚的叠好被褥,刚推开房门,昨日带他来客房的小丫头就从旁边走了过来:“呀!小白少爷您起来了,夫人让我领着你去用膳呢。” “我不是什么少爷。”小白连忙摆摆手,脸红起来:“叫我小白就好。” “夫人吩咐的,以后我们都叫你小白少爷。”小丫头咯咯笑:“小白少爷这边请。” 小白脸更红了几分,不好再辩解,只得跟着她去了。来到饭厅,管家正看着下人们摆饭,看到他来也垂手施了个礼,小白心下几分好奇,一会儿裴夫人也出来了,对他笑笑:“睡得还好么?昨晚你裴叔叔回来得晚,没见着你,让我告诉你,请你在咱们家小住几日,你和越儿作个伴儿好么。” 第5页 “好。谢谢裴夫人。”小白乖巧的应了。他本想问问他义父现今如何了,转念一下,裴冬成不在,还是不问的好。 这日晚间,裴冬成终于从外边回来,裴越从内院一熘跑出猴到他父亲身上,他父亲抱着他哄了会,让奶娘带他去睡了,才过来和小白说话。小白此时正望着他,眼中带了些羡慕,裴冬成是知道他身世的,只微微一笑:“我知你记挂着你义父,他也记挂着你,但他实在有太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妥当,便托我照顾你一阵,待他处理好事情就会来接你。你在这儿也当在自己家一样,裴越还小,你便当他是你兄弟吧。” 小白点点头,安心去睡了。可他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了足足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和裴越每天跟着夫子读书习字,裴越小他几岁,但他所学毕竟落下不少,正好一起作伴。裴府的下人们都称他小白少爷,起初他还不习惯,慢慢的也接受了。 裴府后院不大,几处亭台倒也别致,堪堪初秋,裴越和小白下了学时常钻在后院里,裴越教小白认自家种植的药草,小白教他掏鸟窝,捕鱼儿,偶尔淘气得紧了被奶娘告到裴夫人跟前,裴夫人请了夫子尺要打手心,裴越往小白身后一躲,探出脑袋求饶,小白赶紧把责任揽着,裴夫人也不好再训,多是抄书代罚,裴越吐吐舌头,和小白越发亲厚。 这天午后,好不容易两人都把罚书抄好,往常伺候他们的小丫头跑了进来:“小白少爷,老爷回来了,正找你呢。” “爹爹回来了?”裴越一跃而起,这个时辰是极少见到裴冬成的。 仿佛应着他的话,裴冬成急急的走进书房,裴越又要猴上去,裴冬成先把他按在一边,对小白正色道:“你义父一会儿派人来接你,你……”他斟酌了一下,还是低下shen来与小白同一个高度,认真的望着他:“你义父不是寻常人,你到了地方自会明白。此后你的身份也会不同……” 他  话还没说完,裴越已经跳起来:“小白哥哥要走了吗?小白哥哥还回来吗?”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裴冬成本想训斥儿子几句,但看他和小白感情深厚,又还极小,心里也有些恻然。小白拉着裴越安慰:“我只是回我义父家,以后还来找你玩儿,等我住下了,也邀你来玩。”说着也是不舍。裴冬成笑笑,皇宫内院,门深似海,这两个孩子今日一别,往后再见可就不易了。 不一会管家来报,宫里来人已到大门口,裴冬成拉着两个孩子奔出去到正堂恭恭敬敬跪下,当差的刘公公宣读了圣旨,小白懵懵懂懂的跟着谢了恩。刘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很有眼色的恭维了几句,小白似懂非懂也不多问。裴冬成忙让了堂上喝茶,刘公公推了:“还要回宫復命,就不多耽搁了。裴太医此次立下大功,日后飞黄腾达还请多提拔提拔。”裴冬成摸出一个银袋子不动声色的塞到刘公公手里:“公公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日后若是冬成错个一星半点的,还望公公能替小医美言几句。”彼此打个哈哈。下人收拾了裴家给小白买的几身衣服送出来,裴冬成一家送到门口,看小白上了轿辇,挥手去远。 从轿辇中钻出来时小白很有些呆,眼前的殿宇是从未见过气势磅礴,一直到多年以后小白都还记得那一天初次站在皇宫长廊,秦文钰站在他身旁指着目之无际的万里江山,无数殿宇四面铺陈,金黄色的琉璃瓦仿佛波浪般要将他席捲而去。 此时他正在流芳殿跟着御前经筵三跪九叩向歷代帝祖的画像行大礼,一边不辨东西南北的叩着头,一边脑子里乱轰轰的想着,“适才秦伯伯说什么?嗯,应该称义父,不不不,他说我从此便要称他父皇。” 秦文钰自然不再是秦文钰,他姓周,名文钰,字凛,是瑞国第七代国君。秦,是已故皇太后的姓氏,也就是周凛的亲生母妃。文钰二字,自行过冠礼之后,再没人称唿过。 从海平镇回来,周凛藉机肃清了朝堂上二心之人,一场变革之后文政更是清明,待手上的事情都尘埃落定,这才派人接了新认的义子回宫。如今宫里上下都已知道这孩子是皇上的救命小恩人,也定了皇子的名分。 “你一直没有告诉朕你的名字,朕也不去问你,今日既成我瑞国皇子,便赐名牧白,应着你小白的名字,赐住泉清宫,也望你清澈渊源,永不止歇。你曾说过了秋天便十岁,按着岁数,比我二子小些,此后便是我瑞国三皇子,待你十周岁生辰之日,祭告天地,录入宗谱。”周凛如是说。 “我不!”小白……哦,现在是周牧白了,周牧白在泉清宫的寝宫侧殿死拽着自己的衣服:“我自己洗,你们都出去,不用你们帮,我自己洗!!!” 旁边小内侍小宫女跪了一地,擦汗的擦汗求告的求告:“殿下,还是让奴才们伺候您沐浴吧。一会儿总管大人过来若是看到我们竟让您自己洗,这伺候不周的罪名奴才们可担待不起啊。殿下,小的求您了。” 这领头的小内侍话音未落,外殿便有人传话刘公公到了。一地的人赶忙换了个方向跪了,刘公公走进来看了看,便道:“传皇上口谕……”说着望向还在发呆的周牧白,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宫女悄悄扯扯他襟脚,前边的奴僕让出一条路来,让牧白跪在正中央,刘公公接着宣旨:“三皇子初回宫廷,尚不熟悉宫中礼仪,特旨暂可依照原习惯作息,各部各人不得刁难。钦此。”听完圣旨一地的人都长舒一口气。刘公公笑眯眯的望着周牧白:“奴才恭贺三皇子回宫。皇上对殿下可是看重得紧,特特请了皇后娘娘挑选教引宫人,不日就到泉清宫了。” “哦。”周牧白应了,想起在裴家裴冬成教他的,又要跪下谢恩,刘公公忙一把扶住:“皇上方才口谕,令我等一切从简。三皇子习惯了一应礼仪自然便好了。老奴就先回去復命了。”说着施了个礼退了出去。 一地的僕从也跟着慢慢退出,只留下适才扯过周牧白襟脚的小宫女,那宫女躬身道:“奴婢名叫书瑶,是指给您的贴身侍婢,三皇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唤奴婢,奴婢就在门外伺候着。”说完又福了一福,也退出去了。 “唿……”牧白听着房门关上,长舒一口气,心里总算石头落地,擦擦额上虚汗,再侧耳听听门外已没有什么动静,脱下衣衫,蹑手蹑脚的爬进浴桶,温热的水刚好漫过他的脖子,他舒服的嘆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祝愿大家……拥有一件可以为之坚持的事,拥有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新年快乐! 第5章 不朽惟三 “殿下!三皇子殿下!”一群小内侍涌在一株大树下仰着头喊,大冷的天都急出满头大汗。 树已百年,华盖如伞,周牧白抱着一根伸展的树枝努力往外爬,这是离南华门最近的一棵树,他抿着嘴,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一心只想爬到那最高的地方。 突然树枝晃了下,身下一片人声惊唿,小白感觉树枝慢慢往下压,他的心也跟着树枝一起往下沉,突然再也承不住重量,折断了枝干,小白不得不放开双手,任自己坠落。眼前的枝叶遮蔽了原本耀眼的阳光,只一瞬间,他的心也像被遮蔽了一样。 第6页 耳边又是一片惊唿,没有想像中的疼痛,侍从们及时的接住了他,前唿后拥送回了泉清宫。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爬树。 书瑶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小白坐在桌前发呆。瑞京的冬天没有雪,干冷的风从窗外直扑进来,翻动他面前几张描摹的玉版宣。 “殿下。”她走上前,把刚填了梅花饼子的暖手炉塞进小白手里,转身去关窗:“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也不关上窗,叫风吹坏了可怎么好。” 小白嗤嗤一笑:“风就能把我吹坏吗?从前我在山里迷了路,靠在大树下睡着了,夜里风高露重,第二天醒来还不是一个人回了家,也没见怎么着。”说着脸上带出了顽皮:“还好那时候没叫狼叼了去。” “你胆儿真大。”书瑶和他相处久了早已熟络起来,沏了杯热茶放在书桌上:“殿下,您说您从前住在海边,海是什么样儿?” “你没见过海么?海就是……”小白想了想:“像天空一般无边无际蓝色的水。” “像天空一般的水?”书瑶摇摇头,想不出海的模样。 “等将来我们能出去了,我带你去看……”小白话还没说完,忽听外边高声唱喏:“皇上驾到!~~~” 小白吓了一跳,书瑶已经站起身推开书房大门,小白有些忐忑,还是很快的出到大殿,周凛已从殿外走了进来。 殿上跪了一地僕从,小白也恭恭敬敬的屈膝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半响无声。谁都没敢抬头,小白的心跳得自己都听得到。周凛淡淡的问:“今天谁跟着三皇子?” 泉清宫当值内侍小果子,小糰子跪着爬上前,颤着声答道:“回皇上,是奴才。” 周凛的声音从小白上方冷冷的落下来:“拖出去,各打三十大板。” “父皇!!!”小白急了。 周凛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到:“余下所有伺候的,罚俸两个月。” “父皇……父皇,是儿臣错了,父皇——”小白跪着磕头:“儿臣错了,您饶了他们吧。”说着眼泪一串儿涌出来。 小果子小糰子已经被侍卫拖了出去,大殿上几十个僕从静静跪着,不闻一点儿声响。 周凛沉着声:“都下去吧。”再望向小白:“跟朕去书房。” 书房的门被关上,周凛站在书桌边,随手翻看桌上铺着的玉版宣,誊的是《左氏传》里的一篇,正写到“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罚他们吗?”周凛在书案后坐下。 小白抬头:“是儿臣做错了。父皇要罚就罚儿臣,与他人无关。” “前些时候,大将军陆雨石带兵驻扎在皇城外十里,意欲逼宫谋反。”周凛平静的说到:“如果我们无法及时赶回宫中,天下就会大乱。跟着他来的将士也许并无谋反之心,他们只是听命于令,但朕,还是处死了大将军和他的亲信。”他望向跪在他面前的周牧白:“你做错了事,跟着你的人就必须为你的错误受到惩罚,他们,就是你肩上的责任,你明白了吗。” 小白眼里含了泪:“儿臣,明白了。” “起来吧。”周凛的脸色缓和了些:“那么,你要不要告诉朕,今天为什么去爬树?”他甚少用这般商量的口气,可他知道这孩子不比宫中长大的其他皇子,欲速则不达。 “  我想看看城墙外边的样子。”小白坦然,却也有些低落的答道:“我想家乡的海了,想陈大哥一家,也想我的小院子。” 周凛没有继续他的话,只又拿起桌上的书帖:“沈太傅说你念书已颇有长进,这些都是皇子们在你这个年纪要读的书,只是你毕竟耽误了几年,这些书大约还是深了些。太傅有和你说你写的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么?” 小白点点头,又单膝跪下:“太傅说,不朽惟三,立德,立功,立言,虽久不废,百世流芳。” 周凛放下书帖走到小白跟前,亲手将他扶起:“你若想回家乡,朕便派人护送你回海平镇,裴笠自然会照顾你,你想跟他学医便跟他学医,纵使你什么都不想做,朕也能让你的一生衣食无忧。只是,”周凛望进他的眼睛里:“你可还记得朕为什么带你回京?当日你站在裴家院子和朕说过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小白抬着头,也望着周凛,那是约莫半年前的事了,半年前他还是个瘦弱的少年,也是这般昂然站在周凛面前,声音清亮地说:“我只愿这世间再没有如我父母般冻饿致死之人,也愿这世间再没有如那对老夫妇般需要卖棺材板儿为儿子治病之人。” 于是他点点头。 “那么,你是想回到小镇上如从前一般生活,却看着穷苦的人家在你眼前挣扎着难以为生呢,还是留下来学那经世治国之道,立德立功,造福一方呢。”周凛让他自己决定:“你自己想清楚。想清楚了,就再不要后悔。” 小白低着头,想了一会,再抬头时眼睛已如初初一般坚定:“儿臣明白了。儿臣从此专心跟太傅学学问,再也不会胡作非为了。” 这日正是年下,御花园里金雕银刻,满树的丝绸宫花,虽还是极冷,却也装点出□□来。周牧白和沈佑棠边看着新奇边从九曲桥上走过,小果子小糰子抱着笔墨等物一路跟着。这沈佑棠是沈太傅的长孙,较牧白年长一岁多,特意安排了给他做伴读,日日一处研习功课,有牧白不甚理解之处也好指点一二。 快到翼然亭时遥遥望到亭里坐着两人,牧白眼尖,知道那是二皇兄周牧野和他的伴读柳埙。 上前各自施了礼,周牧野望到亭外小侍从怀里的文房四宝,哂然一笑:“大正月里沈太傅都不让你们闲着?!” 沈佑棠自然不好接话,牧白便道:“太傅并没有安排课业,但业精于勤,我和佑棠想着出来赏玩时也做些诗词应景。” “也好,年年上元节父皇都要考究学问,你们俩初来乍到,是该勤勉些。”周牧野掸掸袍子站起身:“既如此,我也不碍着你们了。”说罢带着柳埙和一干侍从走了。 沈佑棠听得出挑衅,脸上微微色变,望向一边的小白,小白经这半年多的歷练已是沉稳许多,当下也只微微一笑:“那我们就好好练着,莫要让人小瞧了去。” 到了上元节当日,周凛命人在暖晖堂摆了家宴,各宫大小主子按着身份辈分依次列席,繁华热闹也不必细说,单说这一年考究学问却又比往年不同。 往年必是每人填几首应景的诗词,再由周凛定出优劣,奖赏事物,今年许是经过海平镇一劫,周凛常感世事变化无常须得多练应变之法以对之,于是命礼部制了许多灯谜,在暖晖堂外挑起无数盏大红宫灯,每盏灯下置一灯谜,皇子公主们随意摘取,但摘了哪只便要答出那只灯谜的谜底,猜对了自然有赏,若是猜错了,可是要罚的。 第7页 周凛后宫嫔妃众多,共育有五子二女,第三子早夭,其他子女都悉数长大,如今家宴席上,牧白正好补了三皇子的位子,周凛每每想起不满周岁便夭折的孩儿,心中对他更是爱若亲生。 少顷家宴已毕,侍从们撤席换上果品佳酿,皇子公主们都到暖晖堂外赏灯猜谜去了。 太子周牧宸已是十五六岁的俊朗男儿,只是书卷气还浓些,这时着一身藕荷色簇新华袍,在大红的宫灯下更显得英气勃发。 “就这盏吧。”他指了指其中一盏灯笼,自有随侍在侧的侍从帮他取下,他就着红灯看了看,略想想便已猜出谜底,笑着往暖晖堂去了。太子领了年节赏赐,其他皇子公主们才能接着交卷,这是惯例。 周牧白还不太熟悉一应宫规,大节里便有些拘谨,只在一旁观赏。忽而看到一丛花木旁站着个小男孩,也在仰头看宫灯,走近了看,果然是四皇弟周牧翼。牧翼年方七岁,理应是淘气的年纪,却这般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寒地里,于这满庭的喧譁中,更显得孤单了。 牧白走上去挽了他的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走,咱们也猜灯谜去。” 牧翼红了脸,有些诺诺的:“我够不着。” 牧白抬头看了看,确实他也够不着,便问:“跟着你的人呢?” 牧翼摇摇头。再望望四周,兄弟姐妹们都已举着灯谜在猜了。 牧白原也想叫了小糰子帮忙,可跟着转头看看其他人,气性也起来了,想了想道:“你等着,我有法子不求人也能拿到灯谜。”说着转身往暖晖堂里跑去,先向刘公公要了拂尘,再搬了张高几出来。牧翼看着小白爬上高几,兴奋得小脸儿都涨红了,小白举着拂尘使劲拍打悬挂着的灯谜,牧翼嚷着给他助威。 好不容易拍下了灯谜,小白从高几上跳下来,发觉地上已铺了厚厚的毛毯,原来周凛早在他搬高几时就已留意到,命人跟了出去只不要惊着他,铺了毯子防他摔着。 小白看没人训他,更是高兴,执了牧翼的手一同在灯下看去,那灯谜却是牧翼从前猜过的,立时便欢叫起来:“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皇兄我们找父皇去。” “这个给你,我再打一个下来。”小白把灯谜塞到他手里。 牧翼摇摇头塞回去:“不,这是你打下来的,给你。我自己打一个。” 小白还要再争,周凛已从暖晖堂里走了出来:“这灯谜算你们俩的,猜对了俩人都赏。” 两人一齐望过去,周凛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带了几分赞赏。 第6章 沈家后宅 此后周牧白果然收了心,跟着博古通今的沈太傅一心攻读,时常卯时初刻早早起身,三刻便候在书房。沈佑棠跟着祖父的车辇进宫,与小白一起习文练武,渐渐亲如兄弟。两人互有长短,每每在小考时略胜一筹的,又在骑射上比输了去。 夏至之后,恰逢沈佑棠十二岁生辰,沈太傅疼爱长孙,在家中摆下小宴,要给佑棠行开锁礼,只是佑棠毕竟年幼,并没有宴请其他宾客,只自家亲朋子侄相聚。 牧白早早收了佑棠的帖子,回过周凛,又在皇后的指点下备了几样贺礼,带着四弟周牧翼同去道贺 沈佑棠和父亲沈琪轩已在大门外恭候多时,远远看到宫里的四驾宝顶马车驶来,赶忙上前将他兄弟俩迎进去,自有下人将陪同来的随从们引到偏房用茶,小糰子小果子还要跟着,牧白摆摆手:“你们俩日日跟着我也辛苦,今儿难得出来,你们也自在自在,都去玩吧。在太傅家出不了差错。” 沈琪轩是前科状元,如今已官至东阁大学士,辅太子读书。这会儿引着牧白牧翼进了中堂奉茶,沈佑棠坐在下首陪着,牧白嘱咐不必张扬,只若寻常好友论交便好。 掌灯时分,小丫头们捧着各色菜餚鱼贯而入,山珍海味摆了满席。小白入宫之后第一次出门赴宴,自是看什么都新鲜,但此时身份教养已大非昔比,举手投足间不觉带出几分皇家贵气。 小白这一席六人,除了牧翼和佑棠,其他三人也都是沈佑棠的堂表兄弟,年龄大多相仿,彼此熟习又都是官家子弟,在外边学了几分精緻的淘气,这时酒席过半,几人行了一场双声叠韵的酒令,便觉着没意思,撺掇着要佑棠请沈家千金出来。 沈佑棠拗不过,笑着转过屏风往内堂去了。沈岩向双胞弟弟沈岚眨眨眼睛,沈岚嘻嘻地笑。周牧翼看到了便带着好奇也望他们,沈岚将手中玉骨扇轻轻拍一下自己的掌心,笑道:“让殿下见笑了。我们哥俩好久没听纤荨妹妹抚琴,想借着今日叨扰,蹭她一首曲子罢。哦,纤荨是我们堂妹的闺名,可别说是我俩告诉你的。她是佑棠的同胞妹妹,年纪虽小却已薄有才名。想在三年前她不过七岁,在这□□弹一曲鸥鹭忘机 ,引得远近鸟雀皆闻声而来,纷纷绕着她翻飞,其中一只鸟儿通体洁白,形若弯月,落在她琴边,曲终不离。纤荨妹妹也甚是喜爱,拿了些谷粒餵它,这鸟儿竟不啄食,只围着她的琴跳跃,似要再听一曲,纤荨妹妹便又弹了一曲日暮云林 ,那鸟儿在她身边竟和着琴音展翅起舞,合家看着,无不称奇。彼时我们哥俩也在这府上,是以得见。” 牧白牧翼听着啧啧称奇,牧翼追问:“后来呢?后来那月光鸟在这儿住下了吗?” “月光鸟?”沈岚一怔:“殿下给这鸟儿取的名字还真贴切。这鸟儿并没有住下,曲终之后绕着纤荨妹妹飞了几圈,唧唧咕咕地叫了几声,往南而去了。妹妹尔后说起,总引为第一知音。” 过不多时,沈佑棠仍旧从内堂转了出来,回到席上对沈岚笑道:“我方进去说要请妹妹出来,就被娘亲一顿训斥,说妹妹从来养在深闺,内无应门五尺之童,外庭今日这许多宾客,如何能让妹妹出来。妹妹说这事儿没有别人,定是你哥俩使坏。” 沈岚笑嘻嘻的并不辩解,沈岩一副扫兴的样子,抬手饮了门杯道:“既如此,我们再行一番酒令如何?”。 周牧翼毕竟小孩心性,噘着嘴有些失望的神色,却也不说什么。 只周牧白和沈佑棠相处日久,知他语意未尽,只等着下文。果然沈佑棠看够了热闹才又道:“但娘亲说今日几位贵客惠临,既有这等雅兴,也不可怠慢了的……” 话未讲完,沈岚和沈岩已经欢唿起来,临席众尊长纷纷侧目,沈佑棠将手里的描金扇在沈岚手臂上轻敲一记:“惊动了爷爷大家都不用听了。还不快随我来。”说着对牧白眨眨眼睛,举步走了。 沈岩沈岚请牧白牧翼先行,一众人随着佑棠绕迴廊熘到后花园,长辈们纵有看到,也只当他们少年心性玩闹去了。 沈家世代书香,沈太傅于天文地理乃至八卦周易无不涉猎,这后宅轩榭自也别有趣味。花园中亭台皆凭湖而建,花木随意点缀,布置得甚为雅致。周牧白边走边赏玩,不觉一阵微风拂过,扑面清香,原来满湖的荷花已落落盛放。湖心一座小小阁楼八角飞檐,却是四面通透开敞,楼眉处拓了字,牧白凝神望去,书的是:听风戏雨。 第8页 楼中隐约有人,隔得远了,看不仔细。少顷,一阵琴音扬起,起先只如空山细雨,绵绵地落了下来,越过湖面,越过霞光,越过一池的花香,直落在周牧白的眉间心上。琴雨渐而宽阔辽远,却又愈加澎湃,裂金断玉般倾泻而来,激得人心潮腾涌,牧白不由得踏前一步,紧望着楼中模煳的影子,正听得心神摇盪,忽而琴雨收了战势,转音清澈,万物初静,碧空如洗。 周牧白胸怀大畅,一些原本模煳的心思跟着琴音渐渐明亮起来。 琴声已落,楼中人早已不知去向,牧白仍是傻傻地站着,沈佑棠以为他单为琴音着迷,有些好笑,负着手看看还在发愣的几人,咳了一声,道:“舍妹的七弦琴可还能入耳么?”众人这才叫起好来。 沈佑棠执了周牧白的手问:“殿下以为如何?” “如国之一战,人之一生,终究繁华过尽,须得让天下苍生休养生息,一人一心也得净土。” 沈佑棠立时显了惊诧之色,放开牧白的手仔细地望了望他,再一揖到地,心悦诚服地道:“殿下心怀天下,佑棠佩服。舍妹曾与我说,这曲雨霁 乃一前辈高人所做,她师父偶然得之,传与她时也曾问她可听出什么,舍妹回答,十万军声惊雷动,雨后初霁彩虹飞。如今听来,殿下必是这曲子的知音人。” 周牧白自是高兴,与众人谈谈笑笑,前边派了小丫头来请,众人回到席上又玩闹了一番,天色将晚才尽兴而归。 八月桂花暗飘香,瑞国秋闱已毕,揭榜三日后便是各宫皇子公主接受考学之时,六艺,兵务,乃至经国之道用人之术,无不涉及。 周牧白进学已一年有余,皇上对他的看重不亚于其他皇子,沈太傅对这学生虽也颇为满意,但恐他临阵怯场,这一阵对他和佑棠的功课督促愈加严格。但素知礼部歷来会按年龄长幼分制试题,是以略为放心。 中秋前夕,礼部按例将试题完制,火漆封了,递呈东宫太师,到考学之日,除五皇子周牧屿年幼尚未进学外,其余皇子皆在尚书房依次列席,公主们则由皇后郑暄亲自掌考。 所幸宫中督学甚严,皇子公主们都不负所望,周凛听过东宫太师对各皇子课业的呈报,龙心大悦,厚加封赏。只是今秋折桂的却不是太子,而是二皇子周牧野。 周牧宸乃周凛长子,郑皇后嫡出,出世即立为皇储,日日勤勉,于帝王之道多有心得,此次考学,却是输在骑射上。 文考之中,几个皇子平分秋色,兵务武略也各有所长,骑射为考学最后一项,几个人都卯足了劲要争那第一的殊荣。 瑞国骑射比试自来在皇家围场进行,牧园侍从先将围场中牧养的小兽放出,皇子们负弓骑马,四散入林,最先捕获猎物者为优胜。 围场东面驻有高台,白虎毯上置了龙椅,周凛端坐中央,郑皇后也领着嫔妃们观战助兴。长公主周牧歌是宠妃上官蔚独女,自小便是个美人胚子,小公主周牧笛和太子一母同胞,也是郑皇后所出,聪敏淘气。两个公主自幼得父皇宠爱,从来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自然养成了些娇惯的性子。 这日两位公主跟了各自的母亲来到围场,乳母和小宫女们都留在了高台之下。周牧笛望着场内兔起狐落,几个哥哥骑着马儿奔走追逐,便央着周凛也要去玩,周凛自是不许,郑皇后搂了她过来道:“且不说鸟兽伤人,这场下烟尘滚滚,也是你一女孩儿家好去的?你跟皇姐在这儿给哥哥们助威罢。” 周牧笛嘟嘟嘴找她皇姐去了。牧歌比她大了五岁,生就冷清的性子,只待这唯一的妹妹极好,看她一脸委屈,便在白玉盘里捻了几粒梅香松子,细心吹去软皮,哄她吃着玩。 郑皇后看女儿安静下来,又专注的看向围场里去了。 围场里周牧宸先猎得一只灰兔,正策马往高台奔去,周牧野刚收了弓箭,远远望到,也急忙弯身抄起沙地上的小鹿从另一头飞驰过来。台上周牧野的母妃孟贵妃倒没有儿子的急性子,只微微蹙着眉,看看周凛,又轻瞟了皇后一眼。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场上时,忽听周牧歌惊喊了一句:“牧笛!”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女主角,拿去! 第7章 牧场狩猎 大家都唬了一跳,郑皇后先看了看身边,早不见了牧笛身影,赶忙往场内找,果见一个小小人儿正被裹在滚滚沙尘中,离着高台不远,大约是方才偷熘下去的。牧宸和牧野已经骑马奔来,周牧笛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根本没看到两个哥哥,只在飞扬的尘土中也不躲避。 “笛儿!”郑皇后焦急的声音里略带了哭腔,这时再叫侍卫援救已自不及,连周凛都惊得站起身。 周牧宸已经看到妹妹就站在不远处,急忙勒紧马缰,马儿受惊人立起来。周牧野一心取胜,待发现牧笛时已经勒不住直奔的马儿,台上孟贵妃惊觉儿子要闯出祸事,不由得也站起身紧盯着场内,蓦地一骑快马从旁斜逸而过,马上一个人影直扑下来抱着周牧笛滚到一边,周牧野在马上一怔,索性放开缰绳让马儿跑到台前,高举了手中小鹿扬一扬,掷下猎物调转马头又往回跑。 跑到牧笛身边翻身下马,周牧宸已经弃了马守着他妹妹,旁边还站着周牧白。牧笛小脸上全是灰,还是倔强的不哭出来,牧野气狠狠的道:“怎的这般胡闹,让马踏着了也是顽的?” 这时周凛和众嫔妃都下了来,郑皇后搂过女儿先看看脸,再摸了摸手臂,看牧笛眼圈儿红红的怕她摔着,牧笛摇摇头,又扁了小嘴:“适才叫风迷了眼睛,看不到马儿过来。” 周凛看女儿没有大恙,知她受了惊吓,也不好深责她,再看牧白时,脸上手上尽是擦伤,便知方才捨身相救的定是牧白了,于是冷着声音道:“还不过来谢过你三皇兄!” 周牧笛在母亲怀里探头看看,周凛眉毛还竖着,表示父皇在生气,这才乖乖的给小白福了一福:“牧笛谢谢三皇兄救命之恩。”趁着周凛转头吩咐太医,牧笛悄悄向小白吐吐舌头,看到他一身剑袖长袍都粘了灰,脸上的擦伤还和着些许血痕,便有些好笑又有些歉然。小白也沖她笑笑,神情间已带着几分兄长看顾幼妹的宠溺。 幸而只是些外伤,小白直说不碍事,不愿劳烦太医诊脉,周凛知他性子,也不勉强,让太医院开了些上好的伤药,太医又细细嘱咐了不能沾水忌口辛辣等等。 到了晚间,书瑶来伺候他沐浴,小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我自己来。” “太医叮嘱过那些伤口都不能碰水的,方才刘公公来还带了皇上口谕,要我们小心伺候着,您这又是……唉,您别站起来,要什么奴婢去拿。”书瑶赶忙上前去搀着。 “你怎么又您啊奴婢啊的,不是说了没外人在的时候尽管放松些么,我听着怪别扭。”小白扶着书瑶的手臂站起来,略伸展了一下手脚,没什么大碍:“只是蹭破点皮,又没伤筋动骨,从前伤得多了去,还不是自己照顾自己。” 第9页 书瑶的眼圈儿都红了:“那是从前。现在您是殿下,况且现在有奴婢们呢。” 小白很想翻翻白眼,怎么又来了,便埋了头不说话。 书瑶也自觉说重了,只得道:“你若觉得男女大防,我唤了小果子小糰子来伺候吧。” 小白“噔”地站起来:“不准去!”站勐了脚上一崴,书瑶手快,忙伸出双手扶他,少见他这边厉声说话,倒不知怎么接话了。小白脸上红了红,拉着她的手放缓了声音:“好姐姐,我真不碍事。只是今日骑马累着了,你去打盆热水来,给我净了手脸,我也好早些歇息了。” 书瑶点头应了,转身去打水。小白嘆口气坐回桌边,曲臂支着头,想着这件心事如何处理方得妥当。 不一会,书瑶端了水来,伺候小白搽手洗脸,再给他拿了一套干净的中衣,小白坐在铜镜前,等着书瑶弄好手上的事情来给他散发,只听书瑶站在他身后随口问道:“殿下今日可猎得什么野味?” “有啊。”小白故作神秘地顿了顿,看铜镜中的书瑶也好奇地望着自己,才怪声怪气地接道,“猎了个妹妹啊。” “哈哈哈。”书瑶掌不住笑出声来,过了一会又道,“方才听小丫头们在外边磕牙,二皇子今日拔得头筹,菁华宫里不知怎么热闹呢。难得四皇子小小年纪竟也猎了只幼狐。” “四弟本就精于骑射,连孟将军都贊他将来必为将才。”小白调皮地笑笑:“她们必是说道自家主子了吧?怎么?都不乐意了?” 书瑶只得回道:“晚膳后碧玥去领中秋节下的例饷,碰巧菁华宫的茹欣也在,您知道,内务府里都是有些势利的……” “给咱们的人脸色看了?”小白抬起眼,有些不乐意。 “那倒没有。”书瑶看看小白,知他向来是要护着他们的,心里一暖又续道,“只是跟茹欣说了许多奉承的话,东西也先挑了好的给他们。碧玥回来便闷闷的。小糰子说今日围场里最长脸的不是二皇子,是咱们殿下,若不是殿下捨命去救牧笛公主,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小糰子还会用鹿死谁手 了?真真长进了呢。”小白哈哈一笑,又若无其事的道,“其实我今日真没猎着什么。” “啊。”书瑶有些惊讶,眨眨眼。 外边小丫头送了安神茶来,书瑶接了递给小白,再自言自语地嘀咕:“许是今日的弓箭不顺手,再不就是马儿不听话,改日殿下再猎个好的。” 小白听了又笑:“你们尽会护着我。”他转着手中的茶盏,慢慢地道,“我只是不想无端伤了它们的性命。” 书瑶听着似懂非懂,忽然想起一事又欢乐起来:“往年中秋佳节必会在御花园摆下万花阵,为着是月夕节气,赏赐极是丰厚,殿下何不在这阵上夺回一局,让我们泉清宫也喜庆喜庆。” 小白抿了一口茶,静待下文。 中秋前日,周牧白正歪在书房的弥勒榻上温书,碧玥进来回话,说沈佑棠来访,小果子已经引他在外殿候着了。牧白忙道快请,又吩咐碧玥沏一壶好茶来。 书房里两人见了礼,佑棠也不见外,在弥勒榻旁的环椅上坐了,望着牧白问:“听闻你考学时救人坠马,几日不见,可大好了?” “原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太医嘱咐要静养几日,父皇也令过了中秋再进学。”牧白说着歪歪嘴,有些无奈。 过不多时,碧玥沏了茶来,沈佑棠揭开茶盖,只见芽叶微紫,背卷汤清,先闻了闻,再极轻地抿了一口,微眯着眼睛贊道:“好茶!” “这是今岁新进的顾渚紫笋,岁贡只一钧,昨日广储司刚送了半斤来,也是父皇大节下的赏赐,今日就叫你我尝了鲜。”周牧白也抿了一口,笑道:“这是碧玥,她这沏茶的手艺是入宫前家传的。非是我自夸,上回父皇来与我对弈,也是她沏的茶,父皇说碧玥沏茶之道在这宫里必是数一数二的。” 沈佑棠听说便着意望了望那丫头,眼中带了几分艷羡:“如此说来,改日还要请碧玥姐姐指教一二了。”想了想又对牧白解释道,“家慈最爱饮茶。” 碧玥脸上早已浅红一片,对沈佑棠行了个礼道:“沈公子言重了。”又向牧白福了一福:“奴婢告退。” “等等。”牧白唤住她:“你去将咱们宫里的紫笋茶分为两份,一份封好了拿来。”转而又对佑棠道:“我不善饮茶,这茶放在我这也可惜了的,你带一半回去送给令慈。” 沈佑棠知道推不掉,遂大方谢过。 两人谈谈说说,周牧白想起前事,便问道:“听说往年中秋佳节宫里会有甚么万花阵,你可知道?” “听爷爷谈起过。”沈佑棠想了想道:“每年中秋,在这御花园中会摆下万花阵,取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意,阵极宽广,花木为遮,高约八尺,届时每人执一长旗入阵,若遇险阻,可摇旗待援,但一旦摇旗,便会被送出阵外,再无缘夺这鰲头,所以也称为金秋旗阵。” “能在这旗阵中胜出者,必可邀一赏赐,无论多衿贵,但凡宫中有的,没有不允的。”沈佑棠顿了顿又续道,“去岁……宫中险生巨变,因此没有铺陈,今年应是按惯例来的。” “噢。”牧白漫声应了,正思量间,又听佑棠接着道:“说到万花阵……佑棠有一事……” 周牧白见他面有踌躇,便笑道:“你我还需生分么,有事但说无妨。” 沈佑棠略有些赧然:“佑棠本不应启齿的,但又确是有求于殿下。舍妹沈纤荨,自小拜在舞大师门下学琴,舞大师去岁深冬感了风寒,久治不愈,舍妹甚是挂心。舍妹知道师尊念念不忘《猗兰》古曲,便想为其寻来,以报师恩。我兄妹二人已为此奔走多时了。” “据《琴谱杂记》所载,猗兰曲早已遗散多年,你二人如何能寻得?” “大内藏珍阁中,藏有猗兰残谱,曲虽不全,但若能求得,也能稍慰大师心怀。”佑棠说着站起身深深一揖:“佑棠恳求殿下,若殿下在旗阵中夺得鰲头,还请殿下……请殿下寻出这猗兰残谱,借于我兄妹二人,待舞大师了了心愿,必当原物奉还。” 周牧白连忙托着他手臂扶起道:“佑棠兄放心,牧白必竭尽所能,愿不负所托。再者,素知太医院裴太医医术斐然,且妙手仁心,我想请他前往舞大师府上,为舞大师诊脉试试,你看如何?” “如此,佑棠代妹妹谢过殿下。”沈佑棠大喜,说罢又是一揖,“祝殿下旗开得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差,今晚先更上来吧。 第8章 猗兰古曲 次日寅时刚过,周牧白便被书瑶从被窝里挖起来,半眯瞪着眼让丫头们伺候了梳洗,碧玥将前一晚准备好的绛蓝云纹长袍捧进来,和书瑶一起伺候他穿上,再套了件亮绸面的对襟纱衣,将雪白的滚边妥帖地卷好,束上白玉腰带,一个丫头低眉捧着珑盒,碧玥挑了块苍龙紫珀,书瑶看到了摇头道:“今日大节,所有皇子公主都需在流芳殿祈祀,这紫珀有苍龙暗纹,恐怕惹眼了些,不若戴这枚晚香玉吧。” 第10页 此时周牧白已完全醒了,听说便也望了过来,点头道好。外头一个二等丫头进来回话,早膳已经备好。碧玥给他系上玉佩,书瑶再给他勒好白玉冠,翩翩少年三皇子新鲜出炉啦! 到得流芳殿,太子周牧宸和二皇子周牧野都已在殿里,三人见了礼,过得片刻,众皇子公主皆陆续到齐。因中秋是家礼,礼部侍郎并不在侧,只周凛和郑暄到了后,领着众嫔妃及皇子公主们在祖先牌位前行礼,祭月大典则要等到晚间才进行。 午后时分,周凛歇晌方起,随侍的小池子伺候他更衣,刘公公来请安,道御花园万花阵里已摆下秋宴,皇后在镂月亭设夕节“百果会”以迎寒,皇子公主们都到御花园里赏秋去了。周凛听罢也来了兴致,挥挥手道:“你们都随朕瞧瞧去!” 御花园里正是满园芳菲,镂月亭外遍植秋菊,以浅绿淡黄居多,几丛珍品墨菊养在亭侧,周牧笛和锦妃上官蔚正坐在亭中陪郑皇后赏菊。周凛令随从们都远远候着,独自走上亭去,也不让她们施礼,自己拣了几样时令果品随喜。锦妃和女儿正闲话菊中珍品:“雪顶白袍和醉琼芳是真真难得的,你外公家里也曾养着两株,还是当年琼州进贡的异种,先皇知你外公嗜爱养菊,特特赐了给他。” “上回你父亲抱恙,朕令他好生休养,昨日上朝,他竟和朕说要告老还乡,你说,朕,准是不准?”周凛笑吟吟的,倒不像生气模样。 “父亲确是年事已高,只朝中之事臣妾不敢妄言,皇上做主便是。”和他夫妻日久,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上官蔚也不说破,抿嘴一笑,眼角尽是风情。 果然周凛笑道:“告老可以,还乡却不必了。上官一门自允州而来,路途遥远,你父亲上了年纪,经不得舟车劳顿,况且,许多事情朕少不得还要他来参详参详。” 上官蔚带着周牧歌一起屈膝行礼道:“臣妾谢皇上恩典。”方起身,小公主周牧笛便从亭外小跑着过来,只随意福了一福算是给各位长辈请安,就拉起周牧歌往外走:“皇姐,跟我放纸鸢去。三哥放得可好了,四弟的纸鸢也放起来了。” 郑皇后听了不由得失笑:“你这是搬救兵么?”转头对周凛和锦妃道:“宫里多少年没放纸鸢了,我们也看看去?” 说着几人走出亭外,只见流云初散,盛秋的清风里微微荡漾着花香,几只纸鸢在碧空中上下翻飞,遥相唿应。周牧白将手中的线圈交给牧笛,自己再拣了一只放起来,牧歌帮着牧笛控绳,牧翼的纸鸢飞得最高,自己拿着线圈跑到小坡上大声喊他三哥,最小的皇子周牧屿在一旁拍手欢叫,两个奶娘寸步不离地跟着,牧宸和牧野也从万花阵旁走来,望着弟妹们嬉闹。 牧笛的纸鸢也渐渐腾高,随从们递上剪子,牧白和牧翼将手中的长绳绞断,纸鸢随风飘荡,渐渐隐入云层看不到了,牧笛却很是不舍,一直拽着绳子不愿下剪,还是牧歌扬眉抬手,长绳应声而断,纸鸢越飞越高,牧笛看着长空薄雾里再也飞不回来的纸鸢,眼里慢慢蓄了一层水蕴。 郑皇后觉出女儿情绪低婉,便上前扶了她的手道:“今年的万花阵比以往又多了若许变化,一会你和皇兄皇姐们进阵时可要留心。”说着一笑,褪下腕上的雪玉镯托在手中,“若是你能技胜一筹,这只九耀华彩,母后便送给你。” “真的吗?!”周牧笛立即欢叫起来,搂着她母后的手臂撒娇。此镯看似凝脂白玉,实则乃上古雪璧,在不同的侧面中能闪耀出九色光华,是以取名九耀华彩,九耀谐音九曜,也取九星守护之意。为这只镯子她不知求了母后多少次,难得终于松口。 “母后何时诓过你。”郑暄拍拍她手背,看她又雀跃起来。 看看时辰已是末时交申,刘公公躬身请旨,周凛扬了扬手,刘公公会意,转身行了礼笑眯眯的道:“俸皇上旨意,今晚中秋宴便摆在这万花阵的启心台上,一会儿会有小内仆引诸位小主子前往不同的阵口,循例,请小主子们各执一长旗入阵,若是遇着险阻,可摇旗待援,若是一路寻到了启心台,”刘公公语气微微一扬:“皇上,便在那儿等着诸位小主子的好信。” 少顷,周牧白站在万花阵陵光门前,引他来的小内侍双手捧着一面长旗,牧白伸手接了展开细看,赤红色的旗面用金丝绣了朱雀的图腾。小内侍一脸调皮的道:“祝三皇子旗开得胜!小的们也能沾沾光,多领几个赏钱。”说毕磕了个头退去了。 周牧白抬眼望去,绿色蔓藤纠结缠绕,左右皆有数十丈,延绵层叠,也不知内里有几番变化,只得信步走了进去。才走得十来步,便是一个转角,再行几步,却又是个岔路,岔路之中有死角,也有新的岔路,再走出一段,牧白便有些辨不清方向,于是依着书上看来的法子,抬头看天,只望能跟着日影寻出些门径。 一路走走停停,牧白只觉得满眼翠绿,也不清楚自己在哪个方位,忽听前方似有人声,疾走了几步,那声音又听不到了,只得停下脚步再分辨,果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似在抽泣。 “谁在那里?”牧白执着旗问,那声音停了停,牧白往出声处寻去,却不得要领,忽然身旁绿屏后边一个声音问:“是牧白哥哥吗?我是牧笛。” “你在哪儿?伤着了吗?”牧白听她语音有异。 果然牧笛略带了哭腔答道:“嗯。让树藤绊着了,好疼。呜呜呜。” 牧白半蹲下来,想从树蔓的缝隙中看看,奈何枝叶繁茂,又听牧笛说道:“你往东直行十步,向左转回,第一个岔口别停,第二个岔口再往左直行,走到底只有一个转角,你跟着转角走,就到我这儿了。” 牧白依言而行,不一会果然看到牧笛在屏障间微踮着右脚,一手执旗一手攀着藤蔓。牧白疾走几步,接过她手上的旗,问她可疼得厉害,牧笛嘟着小嘴使劲点头,眼泪汪汪的道:“蔓藤欺负我。”牧白不禁莞尔,又皱皱眉:“可还走得动吗?”牧笛摇头,牧白轻轻按了按她脚踝,牧笛轻叫一声,小拳头摁在牧白肩膀上,眼泪又要落下来。 “我背你吧。”牧白将两面旗子一起递给她:“你拿着,记着别举高。”说着半跪下来让牧笛伏在他背上,牧笛也不客气,乖乖攀上他的背。 “前边转右,需直行半射之地,第二个转角再转右。”牧笛的声音在牧白的身后脆脆的传来。 “你怎么像有成竹在胸似的?”牧白背着她,看她双足在身侧一晃一晃。 “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牧笛骄傲的哼哼:“这万花阵依着干坤八卦之势所建,又在八卦之中生九宫,年年都变着法子玩,不过呀……”牧笛搂着牧白的脖子咯咯一笑:“它还没建好,我和皇姐就悄悄跑来玩了。你们天天都被关在尚书房里背书,自然不知道。” “哦?哦……”牧白的语音轻转,也带了调皮的味道:“其实你和皇姐一早就探了门径……” 第11页 “嘘……”牧笛忙搂紧了他脖子示意:“可别让父皇知道!” “嘻嘻。”牧白把她颠了一颠,背上来些好走快几步:“那咱们快去启心台。” “你也要争那第一?”牧笛在他身后嘟了嘟嘴:“我也想要第一。” ……牧白有些为难了:“好妹妹,我想求父皇一物。” “嗯……好吧,今天你救了本公主,就让给你吧。母后最疼我,日后再找法子求她送我九耀华彩。前边转左,横穿过去再转右。”牧笛在牧白背上想了想又道:“你想求父皇何物?” “我想求《猗兰》古曲的残谱。”牧白说着又疾走起来,额上已微微见汗。 “你喜欢琴谱啊?”不等他回答牧笛就嚷起来:“快,走出这个凹口就能看到启心台了。” “我许了朋友。”牧白边回答边尽力跑起来。 两人从万绿从中拨冗而出,眼前豁然开朗,周凛、郑皇后,以及嫔妃们都已在启心台上,四周挑起应节的灯笼,几个小内侍看到他们忙跑了过来,牧白放下牧笛,牧笛却挥开小内侍不令其搀扶,只自己搀着牧白的胳膊一跳一跳往前走。牧白托着她手臂,两人扶持着走到启心台,郑皇后满眼关怀,可也知道周凛的脾气,并不开口,只望着他们。 周牧白扶着周牧笛站好,自己单膝跪下:“给父皇请安,儿臣回来了。” 刘公公已从台上下来,探着手臂让周牧笛扶着,周牧笛也要屈膝下跪,周凛做了个免势,牧笛吐吐舌头顽皮的道:“牧笛也给父皇请安,儿臣也回来了!”郑皇后知她并未大伤,放下心来。 “你果然不负朕望。”周凛哈哈一笑,抬手令他起来。 牧白心里挣扎了一会,终是磕了个头道:“今日,是牧笛妹妹夺得头筹。” “哦?”此话一出,席上皆望了过来,这时周牧歌也到了,行了礼在一旁站着。 “若不是牧笛指路,我本走不出这万花阵,虽然牧白也愿能夺那第一,可终究是妹妹得胜。” “不对。是三哥得胜。”牧笛站在牧白身边:“我让蔓藤崴了脚,若不是三哥救我,此时我定还困在阵中,自然是三哥得胜。” “哈哈哈。”周凛听得开怀:“这么说,是你们兄妹俩一起得了这头筹?!” 牧白和牧笛听了一齐抬头,脸上尽是惊喜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周六经常断网,本文改在周二周五更新。谢谢亲们不弃不离。 第9章 欺君之密 中秋之后几日,周牧白让小糰子寻着一个出宫的採办,将《猗兰》曲的残谱置入木匣中,附了书信令採办宫人送到沈府。 沈佑棠兄妹接到琴谱自是欣喜万分,展开书信,并不是皇家惯用的罗纹沉银纸,却是一张素白的四尺舟,沈佑棠心中温暖,便是一笑,再看那信笺上写着:“自古宝剑配英雄,曲谱,便赠予它的知音人吧。” 再随沈太傅入宫进学时,周牧白早已在书房恭候多时,与沈佑棠一齐向太傅行了礼,沈太傅再回礼,才开始一日的课业。 碧玥沏了茶,安静的送进来,又悄悄掩门出去。沈太傅捻着几缕长须看着正低头临书的周牧白,三皇子因伤修养多日,功课却分毫不落,孙儿佑棠在小一辈中已算拔尖的,三皇子这一年多的课业进步更甚,几可与孙儿齐肩,可见日夜之勤勉。此子温润而坚韧,他日长成,当出将入相,我今日着意培养琢磨,日后他辅佐我皇,寰宇四海,实乃我朝大福。 沈太傅抿一口茶,看着孙儿和爱徒,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慈爱。 至午后骑射结束,牧白与佑棠一同在围场散马,待侍从走远,沈佑棠从马上跳下来,正身拱手道:“佑棠谢殿下赐谱。裴太医已亲自过府为舞大师诊脉,妙手度金针,舞大师已见好转。裴太医留下药方,约好十日后復去施针。” 周牧白也从马背上跳下,扶起佑棠道:“佑棠不必多礼。如此甚好。” “殿下,那日你在舍下听琴后言说的那番话,佑棠已转告舍妹。”沈佑棠忽然转了话,脸上带着笑,又有些捉摸不透的神色。 牧白略诧异的道:“哦?令妹……” 沈佑棠在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锦盒,双手捧了珍而重之的道:“这是舍妹的《苍穹晚月》,已上禀父亲,将此谱赠予殿下,舍妹令佑棠转而拜谢,谢殿下助我兄妹得圆舞大师心愿。” 牧白接过锦盒启开,亦是一卷四尺舟,细薄光润,上边还书着一张小笺:“曲赠知音”,字迹清雅俊逸,一如初初听到的琴声。 寒来暑往,不觉两年过去,瑞国在周凛文武郅治中一派繁荣,近来又有着举国欢庆的喜事,京城里一户人家张灯结彩,梳着两个髻儿的小娃娃在台阶上跳上跳下,门里走出个妇人乐呵呵抱起他,一边逗弄着一边朝同样挂着红灯笼的邻家走去。展眼望去,蜿蜒的长街,竟然几乎每一户都挂上了红灯笼。 这日清晨,书瑶和碧玥伺候周牧白换上皇子正服,锦袍羽冠,更衬得他脸如冠玉,鬓若刀裁。待得碧玥给他束好紫金带,书瑶在珑盒中挑出一枚软馨珏要给周牧白繫上,抬头间,正看到他转过身来,一双清眸几如星灿,书瑶不知怎么便有些脸红,忙低下头借着给他系玉佩遮掩了去。 此时东宫正喜庆热闹,龙凤大红绣毯从东宫宫门一路铺延到正殿,太子周牧宸大婚,娶的是卫国公卫毅的长女卫瑾程。 周牧白和其余皇子公主皆到了东宫陪候,周牧笛忽然扯扯牧白的衣袖悄声道:“你说皇嫂漂亮还是我漂亮?” 周牧白一怔,不由得好笑:“都还没见着呢,怎知皇嫂是何模样,不过……”牧白故意顿了顿,看牧笛急得要跺脚,才笑着道:“不过听说卫国公长女在萧州早有美名,贤德出众,也因此才被选为太子妃。” 牧笛撅撅嘴:“哼!定是没有我漂亮,才以贤德美名。” 牧白正要笑她淘气,忽听周牧野轻咳一声,原来吉时已到,銮仪卫将八抬彩轿陈至中堂,礼官,内务府,丫缤内侍一众一众,礼仪繁琐,直闹腾到申时才得入席。 东宫内设宴六十席,鼎食馔玉,几尽无度,又有歌姬十二人,舞娘二十四人,并礼乐数从,在中堂歌舞助兴。 周凛向来臻于郅治,郑皇后在后宫亦严谨有度,但一来周牧宸是太子,二来宫中已久无大喜庆之事,是以办得百般隆重。 好容易一天热闹都过去,周牧白回到泉清宫时天色已沉,书瑶不住往外殿张望,看到小糰子小果子左右扶着牧白进来,赶忙迎了上去道:“怎么醉得这般厉害,你们也不叫顶软轿送回来?” 小糰子一脸委屈:“哪能不叫,内务府今日忙得人仰马翻,压根就找不到人。方才随着小公主的宝华轿回来的。” “嗯。”书瑶应了帮手扶着牧白,又道:“去让小厨房送热水来,只送到寝殿门口便好。” 第12页 小糰子知道规矩,答应着转身去厨房。小果子也只到寝殿门口,碧玥在屋里熏着香,看他们回来,忙放下手上的事情过来接过手。 牧白虽是醉了,可还醒着三分,只手脚发软,听他们忙乱把自己送到床榻上,小厨房送了热水来,书瑶拧了巾布给他净脸,又擦了手心,低声和碧玥说着什么。牧白挣扎着要起身,奈何全身无力,忽然胃里一阵翻滚,正难受,只觉一双软手托着他颈脖将他扶起,他勉力睁开眼睛,扶着他的是书瑶,碧玥沏了醒酒茶送到他唇边,他就着喝了两口,只由着她们脱去外袍,便捂上被子,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却是中夜,周牧白是被自己痛醒的,他摁着自己肚腹缓了口气,才扬声道:“来人,掌灯。” 书瑶推开房门,将雪纱帐外一盏琉璃灯燃起,听出周牧白的声音有些不对,有些着急的问:“殿下,可要什么?” “我腹痛如绞,你给我斟杯热茶来。”牧白的声音从纱帐中传出来。 书瑶倒了杯热茶,撩开纱帐,一手扶着牧白坐起,将茶递给他:“殿下,叫小糰子去请太医来吧。” “别去!”牧白虚弱又着急,喝了两口茶,才勉强的道:“许是今日在东宫喝了冷酒,你扶我躺下来。” 书瑶从没见过周牧白这么虚弱的样子,眼泪直打转儿,又不敢不依,只得扶着他躺下。 牧白翻了个身蜷紧被子,弓着背抵挡腹中绞痛,书瑶看他额上尽是冷汗,便要去拧个热毛巾来给他擦汗,一低头,却看到被褥上一滩血迹,吓得惊叫了一声:“殿下!!!” 牧白听着声音不对,摁着肚子转过身来,只看到书瑶微有些抖,支起身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自己方才躺着的地方遗着一小滩血。牧白也吓着了,可他是略通些医理的,一望便知是怎么回事,再抬头看书瑶,书瑶紧咬着下唇瑟瑟发抖。 好一会,书瑶才缓缓抬起头来,依旧是抖着,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周牧白半支着身子,也望着她,鬓髮已散了下来,半垂在肩上,眉头微蹙着,倔强又孱弱的模样,可不就是个含苞待放的美人胚子么。 “殿下……”书瑶有些艰难的开口:“殿下……莫非是……是……” 牧白心里一紧,只得嘆道:“嗯。我是……” 话未讲完,书瑶已伸手掩了她的口,往窗外一望,续而反应过来失礼了,忙又收手轻声道:“殿下,外边还有守夜的婆子呢。”说着起身将窗子关严实了,再走回床前,也不敢坐下,只跪在地上。 牧白放低了声音道:“你放心,这事若是被父皇知晓,我自会一力承当。只是在这之前,你可否为我守住这个秘密?” 书瑶摇摇头,看周牧白眉头骤紧,急忙磕了个头道:“书瑶虽不知殿下为何会……会如此,但必定会为殿下守住这个秘密。您向来不喜奴才们在您面前卑躬屈膝,只因您心里也将我们当人看,向日里您怎么待我们,这泉清宫里人人都是知道的,吃穿用度,但凡您有的,从来没有委屈过我们这些下人,书瑶自小入宫为婢,也曾服侍过几位主子,但也惟有您,才真正是从未看低过我们。”书瑶说着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眼圈儿微微的红了,只是她低着头,那红痕也就如晚风夜露,须臾消散。 “呵。”牧白轻嘆:“只因我也是如你们一般,从穷苦中来。”顿了顿又道:“那你适才怎么摇头?” “殿下方才说,若是被皇上知晓,便要一力承当。这万万使不得。”书瑶的声音又低了低,牧白只得道:“你先起来,靠近些说。” 书瑶起身坐到榻前,牧白执了她的手道:“怎么这么凉,你拿我袍子捂着。”书瑶却握紧了牧白的手,声音仍旧有些颤:“殿下,您回宫也好几年了,该当知道皇家最忌讳什么。” 牧白挑了挑眉,书瑶接着道:“这事情若被他人知晓,您便是……”她咬咬唇没敢说下去,牧白自己接了缓缓的道:“欺君。” “若真有这天,皇家必不许有可能知情的人留下,不止是殿下您,只怕……”书瑶想稳着自己,却止不住满脸恐惧的神色:“只怕整个泉清宫的人也都不復存在。” 周牧白勐一抬头,想起几年前攀上那株大树后周凛责罚时说的话,耳畔却是书瑶的哀求:“我们的性命,其实都只在您一念之间。所以殿下,求您,为了这一宫的人,求您保守这个秘密。” 第10章 裴医请脉 次日一早,周牧白令小糰子去太医院请御医,书瑶病了,都不许去扰她。虽然太子大婚,三日同庆,但自己也需在书房温书,非传不得入内。 是以裴冬成到泉清宫时并没见到周牧白,小糰子领他去了书瑶的寝房,有小丫头搬了矮几过来,将脉枕置于几上,书瑶只说腹痛如绞,从粉色的纱幔中伸出手来,小丫头拿薄纱帕子覆在了她腕上,裴冬成颔首告罪,才将三指搭在那纱帕上。 不过片刻,裴冬成便皱了眉,似在思量,又过一阵方道:“姑娘……”却又没了下文。 纱帐里传出书瑶的声音:“可是书瑶病得重了?裴太医但说无妨。” “姑娘这是……”裴冬成咳了一声,脸上有些讪讪的:“嗯,是天癸所至。待我开个方子即可舒缓,再配以清淡药膳,少动少虑,切记不可踏足冷水。” 书瑶一一应下,再遣了个小内侍跟着裴太医回太医院取药。待众人都离去,书瑶掀开蔓帘,自己先下了榻,再躬身将周牧白扶了出来,看看室外无人,忙送牧白回寝殿歇息。 堪堪已是午后,御花园里秋色正浓,周牧笛想着昨日牧白醉了酒也不知今日怎样,便带着贴身侍女亦如来探牧白。刚到泉清宫门口,小内侍便飞奔进去禀报,书瑶和碧玥双双迎了出来,行过礼请她到外殿奉茶,闻说周牧白仍在歇晌,牧笛想了想,只说在泉清宫里逛逛看些秋景,也等哥哥醒来,不需人伺候。书瑶她们也只得躬身告退,随她去了。 哪知这公主顽劣得紧,看众人都退下,嘻嘻一笑,带着亦如寻到牧白寝殿,左右望了望,让亦如守着门口,自己要进去吓牧白一跳! “小白哥哥……”周牧笛隔着雪纱帐唤了一声,一室里静悄悄,她抿着嘴轻笑,伸手挽起蔓帘…… “咦?小公主呢?”书瑶在小厨房里拿了新出屉的枣泥酥送到外殿,不见了周牧笛踪影,问殿外的小内侍,小内侍摇摇头还未说话,碧玥从旁走了过来,一脸纳闷:“奇怪,怎么小公主急匆匆的跑出去了?亦如在后边唤她她也不理。” “小公主出去了?”书瑶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可说了什么?” 碧玥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大好,灰灰白白的,我给她请安她也跟没看到似的。” 第13页 书瑶将枣泥酥往碧玥怀里一放,急急往周牧白的寝殿跑,寝殿门关着,她喘口气,定了定神,才抬手拍门。 里边牧白已醒了,正要唤人,听到声音便让她进来,书瑶应声推门,看到牧白在床榻上坐着,她反手关了门进到前来,半跪在榻前仰着头:“殿下,方才小公主可有进来?” “牧笛?”牧白摇摇头:“她来了么?” 书瑶点点头:“说是看看您酒醒没。许是又有什么急事先回去了。” 这日至晚间,书瑶一直坐立不安,旁人问起,她也只说身体不适,好在小公主那边也不见什么动静,书瑶才渐渐放下心来。 过得几日,太子婚庆已过,沈太傅带着沈佑棠来授课,周牧白已然大好,书房里又闻琅琅书声。 这日沈太傅刚走,小果子进来禀报,裴太医在殿外求见,牧白略感诧异,回宫这几年从未见裴冬成主动来访,莫不是……心思电转,忙令快请。 少顷,裴冬成已到书房,只是往日跟着的药僮却没来,他自己拎着个小药箱,看到牧白在书案后起身,便上前行礼。 “裴太医不必多礼。”牧白双手托起他手肘:“许久未见,裴叔叔安好。那日我让人送去的茯苓糕越儿可喜欢?记得他小时最爱吃的。” “劳殿下挂心。越儿很喜欢,也时常惦记着殿下,遇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央着微臣带给殿下。”裴冬成恭谨的回答,提到孩子不免带着几分慈爱。一句裴叔叔,仿佛带回从前小白在裴府的日子,裴冬成却在心里嘆了口气。 待碧玥沏了茶退出去,裴冬成才斟酌着开口:“微臣是来给殿下请平安脉的。” “平安脉?”周牧白怔了一下:“我身子向来康健,从不请平安脉,父皇也知道我的习性,这多年来也都免了的。” “殿下回宫时日尚短,恐有所不知。我朝开国之初,外临强敌内有贼寇,且连年天灾不断,故早有遗训,凡皇家子侄十五岁起便要协理州郡政事,以做锻鍊。前两年将二皇子派往璁州剿灭白巾匪,便是在他十五岁生辰之十日后。” “嗯。这个我也曾听太傅说起。”周牧白望着裴冬成,示意他说下去。 “皇子外巡,最要紧的便是平安康健,是以从十四周岁起,太医院逐月为每位皇子请平安脉,相应的,我朝女子十五岁及笄待嫁,亦是从十四周岁起,太医院每月给公主们请平安脉。在此之前,是三月一请。而今殿下已近十四,太医院中自是备着要给殿下请脉了。” 周牧白听了只攒着眉,并不答话。 裴冬成看在眼里,心里又沉了几分,事缓情急,终究要说的,于是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阖上窗屉:“午后风大,殿下还请稍加注意方好。” 周牧白抬起眼看他,只见裴太医往紧闭着的书房大门望了一眼,再走到周牧白跟前,屈膝跪下:“微臣斗胆,敢问殿下,那日书瑶房中,微臣是在给殿下诊脉吧?” 周牧白浑身一震,听他继续说道:“多年前书瑶刚进宫时,微臣也还只是太医院一名小小副史,与几位同僚一道为新进宫的宫女们遴检,书瑶碰巧就是微臣遴检的。且三皇子回宫前还曾有一次,书瑶因被蜜蜂蛰到,也由微臣诊脉开方,是以……” “是以,你记得她的脉象。”周牧白淡淡接道。 “是。”裴冬成仍是跪着:“况且书瑶年已十八,早已过了……过了初潮年纪,这泉清宫中正当此年纪而又能得书瑶不顾一切维护者,微臣便斗胆猜是殿下了。” “裴太医果然心思缜密。”话已至此,周牧白心里反不如初时惊慌,她举起茶盏挡在唇边,只为了压下脸上绯红,轻抿一口,“若是你有心将此事告知他人,如今也不会在这泉清宫与我说话。那么……你今日来与我求证,所为如何?” “殿下,您是与微臣一道回宫的,若是此事……”裴冬成心中亦是大震,虽说已猜中此事,但周牧白一句辩驳也无,怎不令他无言。 “我明白了。”牧白摆摆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几日竟为这事让你二人都知觉。只是你放心,日后我定当更为谨慎。” 裴冬成听说,却是双膝跪下磕了个头。周牧白忙要去扶他,他却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殿下,微臣只问您一句,您为何变幻身份进宫?微臣虽官职低微,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殿下……”他狠一狠心续道:“若是殿下心有歹意,微臣是可以拼上全家的性命不要的。” “哈哈哈!”周牧白扬声大笑,随即走回书案前沉声道:“我若心存歹意还需等到今日么?”顿了顿又正色道:“我知你是忠于父皇才有此言,但你该知道,父皇是你的君,亦是我的君,还是我的父。当日我年幼蒙难,处处受人欺凌,不得已装扮成男孩儿,谁又能料想日后会遇见父皇,更得父皇教养。初回宫时我也曾想过将身份告于父皇,可父皇乃一国之君,虽则我当时年幼,可也知晓男女七岁不同席,若是他人知道我与父皇曾相伴多日,天下悠悠之口如何能防?” 深秋风凉,裴冬成跪在地上竟是冷汗满额,说不出话来。 周牧白嘆了口气:“你起来吧。” “殿下。”裴冬成又磕了个头:“微臣知殿下乃仁德之君,早年在海平镇,家父属意让您学医时便已说过您总是心怀悲悯,但此事关系重大,微臣不得不冒死一问,还请殿下见谅。其实在来泉清宫前,微臣就已在太医院请命为三皇子请平安脉,此后殿下若有甚不适,还望及时传唤微臣,一则您已日日成长,终需各方调理,二则日后若有危急之症,也可说是惯于微臣诊脉,他人便不好再插手了。” “裴叔叔。”周牧白心里有些酸楚,像是一个孩子的委屈终于在长辈跟前得到释放,她上前亲手扶起他:“牧白谢过了。” 待到裴冬成垂手告退时,周牧白忽又叫住了他:“其实……牧白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殿下但说无妨。” 牧白将书瑶招到跟前吩咐道:“将前日让你收着的那包银子拿来。” 不一刻,银子送到案前,书瑶退了出去,仍将书房门扇关好。 “当年仓促起行,家中虽已无人,但牧白之父母皆在海平镇以北的坟坡上。虽则回宫那年,父皇仁爱体恤,允我在珈楞寺为亲生爹娘立了牌位,但牧白每每想起海风咸重,于心难安。”牧白自案前起身,蹙着双眉泛红了眼,双手将银子举至眉前,“这银子是我在月例中攒下来的,但请裴叔叔休书一封,安排个妥当的人帮着置办棺木,替我这不孝子将爹娘好好安葬了吧。” 裴冬成双手接过银子:“殿下孝心拳拳,这事微臣即刻去办。”踌躇片刻,终是提醒道:“只是往后,殿下在这宫中千万莫再说不孝子这几个字。实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第14页 “牧白记下了。”周牧白对着家乡方向也磕了三个头,再转身对着裴冬成深鞠一躬:“牧白拜谢。”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冷得打字都艰难了。养肥君们也请伸伸小手,来个评论给作者菌当鼓励可好~ 第11章 苍穹晚月 冬尽之后万物始春,皇后郑暄挑了个日子,令御膳房在启心台备下“齐萱宴”,意在百草千花同芳,请朝中要臣夫人带着自家女儿同来赏春。骤雨初歇,御花园中一时莺莺燕燕。 皇后相邀,孟贵妃、锦妃、荣妃等一众妃嫔自是要作陪的,两位公主也随侍在母妃身旁。小公主周牧笛从来都是贪玩好动的性子,这半年来不知因何常会闷闷不乐,皇后问了几次也不得要领,许是女孩儿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此次同来赏玩的皆是女眷,皇后看周牧歌和周牧笛平日鲜少同龄玩伴,难得今日四五个官家女儿都在此,便让人带着她们四处走走,且看宫中景致,春来日长,也不必太拘着她们。 不过走了三两处,周牧歌便道乏了,要在曲渊亭中歇歇,让丫头们领着各家小姐继续赏玩,只留下表妹上官荛在亭中对弈。上官荛是上官彬的孙女,与周牧歌姑表之亲,两人年纪相仿,自幼也常见面,是以比别家女儿亲近些。 周牧笛近日来有些心事,也不好与人说的,一听也无心再逛,只道跟着皇姐切磋棋艺,留在了曲渊亭。 牧歌看看众人也都有些倦了,唤来侍从多摆几张案桌,备好茶点瓜果之类,再将文房四宝并琴棋书画俱都置好,各家夫人小姐随喜便是。 曲渊亭旁有四方莲池,池中粉紫睡莲四季不败,彭蕴和沈纤荨在池边逗弄着池中锦鲤。彭蕴是太史令彭邕的千金,彭邕与沈琪轩交好,两家的女儿也同拜在舞大师门中学琴。 “今日这齐萱宴所邀之事,纤荨妹妹可曾听说?”彭蕴将几粒葡萄轻抛入池,沈纤荨看着池中锦鱼啄戏,有些意兴阑珊:“略知一二。” “看你无意于此啊。”彭蕴挑眉。 “莫非你有意?”沈纤荨故作讶然,彭蕴作势呵她,两人相视一笑。彭蕴才接道:“你我皆无此意,便不必与人争了。”说着轻抬了下下巴。沈纤荨随着望去,梁大人的么女梁琦在案前勾画园景,肖侯爷的孙女雅澜郡主只在旁冷眼望着,另一位官门小姐却出言讥讽。 沈纤荨悄声道:“怎么郡主也在此列?我只当她是来作陪的。” “你不知道么?”彭蕴也低了声音:“肖家是三代世袭,到肖侯爷这里已是第三代,雅澜郡主的父亲无法再袭,便是郡主这封号也是幼年入宫时得太后宠爱,特例封的。前年她父亲勉强谋了个从四品,族中再无功绩之臣,肖家只怕要没落下去。” “所以巴巴的送了女儿过来?”沈纤荨嘆谓,竟有些怜惜。 “听闻是雅澜郡主自己要来的。”彭蕴看着沈纤荨诧异的目光,也只淡笑,“他日二皇子必是要封王的,今日孟贵妃为二皇子选妃,一夕得筹,就是他日的王妃,只怕没有几个人如你我般无心权位吧。” 正说着,皇后与几位妃嫔也到了曲渊亭外,两位公主领着众人屈膝行礼。孟贵妃走到桌案旁看梁琦的画,点头贊道:“梁大人果然教女有方,琦儿年纪轻轻,工笔竟已如此了得。” 梁夫人笑得春风满面,福了一福道:“谢贵妃娘娘夸赞。这孩子从小也只在琴棋书画上用心。” 孟贵妃望向梁琦,梁琦脸上微微粉红,跟着她母亲行了个礼。孟贵妃点点头,长得倒也端正,只是少了些随在君侧的气势。 肖雅澜摇着团扇走到桌案旁观画,彷如不经意般轻嘆:“美则美矣,若再灵动些就更好。”说着对梁琦笑笑,“妹妹可否让姐姐给这画添上些意趣?” 梁琦先看看母亲,再看孟贵妃也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只得道:“还请姐姐赐教。” 众人都望着肖雅澜,她也只淡淡一笑,左手执扇,右手指尖在桌案水盘中轻沾,后退一步,在画作上方凭空弹了几下,水雾便从她指尖散开,堪堪落在那工笔园景上,细雨微朦云始开,展指间平添了几分真幻的雅趣。 “怪不得当年初进宫时太后就喜欢得什么似的,这样心思灵巧的孩子谁看着都要喜欢。”郑皇后笑贊,看孟贵妃接了侍女捧上的丝帕,亲自递给肖雅澜,脸上带了真心的欢喜,“肖侯爷得孙女如此,真是福气。” 一旁几位夫人听了都是脸色一暗。肖雅澜谢过孟贵妃,甜笑着拭去手上的水迹,脸上是粉红的羞涩:“雅澜德薄才疏,承蒙娘娘谬赞,愧不敢当。” 忽听一阵清澈的笛音远远传来,在这雨后园中,缓而清亮,隔得远了,依稀带着几分飘渺。郑皇后温和一笑:“这必是牧白在弄笛。”一行人皆循着笛声往东北角望去,只觉曲调中碧空如洗,万壑风生,众人都是心神一静,再听那笛声转而低吟,渐渐洗尽尘俗。 “咦?!这曲子好似你谱的琴曲苍穹晚月。”彭蕴侧耳听着,忽对沈纤荨低嘆。 沈纤荨眉梢轻挑,她早已听出来了,心里有些惊着,不知周牧白怎么在这时候弄笛,偏偏还是这一曲,但又有一丝甜味儿藏在那惊慌里,悄悄溢出些欢喜来。 听得彭蕴之言,众人都望了过来,郑皇后对沈夫人笑道:“听闻沈大学士的掌上明珠最擅抚琴,原来还精于谱曲。” 沈夫人也曾听沈佑棠提过此事,便拉着女儿一齐屈膝,将舞大师病重,一双儿女求请《猗兰》古曲之事细细回了原委,末了道:“纤荨谱的是琴曲,不曾想三皇子殿下将此曲又谱成了笛音。” 郑皇后点头道:“那日万花阵里,牧白和笛儿两个可是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得头筹,我还道他钟爱古曲,特回了皇上请来名师点拨,不想他与你家还有这层渊源。”说罢扶起她母女二人,又笑贊道:“牧白果然是个仁义的孩子。不枉你家两个孩儿以此曲相赠,必是引为知音。” 沈纤荨看郑皇后望向她的眼神里仿佛多了一层深意,忙垂下头去,一张俏脸早已红过耳际。 周牧笛听母后提起万花阵里两人际遇,仿佛还在昨日一般,屈指算算,竟已两三年过去,彼时都还天真年幼,而今呢…… 晨昏定省时,周牧白不免又遇见了牧笛,这阵子牧笛都不怎么搭理她,牧白只道女孩儿大了自会受到约束,在这皇宫大内,她仍是皇子身份,公主长大了和皇子们太近,只怕也是不便的。 这日两人请了安,在锦钰宫外相遇,彼此施礼,各自回宫。方走出几步,牧笛轻轻唤住了她,她转回头,大殿里灯火通明,暮色倾城中牧笛长裙曳地,竟觉出几分孤单寂寥。牧白停步望着她,牧笛缓一缓,吩咐了亦如几句,才只身上前。 牧白挥挥手,小果子恭恭敬敬退到一旁,只留她兄妹二人在殿前。 “笛儿有心事?”牧白看她脸色也是淡淡的,有些担忧,“可说与三哥听么?” 第15页 “三哥?”牧笛抬眼望她,古怪的接了半句,良久,又嘆了一声:“陪牧笛走走吧。” “好。”牧白点头,“我送你回灵禧宫。” 两个小内侍一直随侍在侧,手里都拿着灯笼,小果子机灵的指着他们在前引路,皇子和公主信步漫走,自己和亦如也只隔着几步跟随。 转过锦钰宫,沿着抄手游廊一径过去,便是御花园,每间隔十步开外便有一盏走马防风,高高挑起,奼紫嫣红在枝头初绽,映出几分影影绰绰。牧笛低头走着,看到地上一枚小石子,随意踢了下,哪知春日鞋薄,那石子便在脚尖上咯着了,她轻叫一声,颠了颠脚,周牧白立时扶着她皱起眉:“怎的又顽皮了?!”后边小果子吓了一跳,接过灯笼高高举起,牧白急道:“还不快找轿子来!” 原先拿着灯笼的小内侍一听,赶忙往灵禧宫跑。 牧笛原本也没多疼,听牧白这般着急,又看她半跪下来要看她伤着哪,心里想到曾经在万花阵里她也这般护着自己,忽然一阵委屈,扶着牧白的肩膀嘤嘤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牧白抬头看她,起身将她扶在一旁石座上,“可是疼得厉害?” 牧笛摇摇头:“我心里,难受。” “能说给三哥听吗?” 牧笛又摇摇头。过了会方道:“我心里有个事儿,不知该怎样才好。” 牧白听了还是半跪下来,隔着薄鞋给她揉脚:“再怎样,也不该拿自己置气。” 几盏高灯远列成行,御花园里偶尔几声虫鸣,嘹破寂静。牧笛低着头,看牧白横眉星目,虽是轻责却带出维护的意味。她嘟嘟嘴,心里却明朗了许多。这时宝华轿也到了,亦如扶着她上轿,她撩开轿子的流苏轻喊:“小白哥哥。” “嗯?” “今日午间,你为何弄笛?”牧笛顿了顿,“那般好听,是什么曲子?” “近日课业繁重,不过怡情罢了。那曲子是佑棠家中的苍穹晚月,他谱成笛曲赠与我的。”牧白在月光下淡笑,想起日间沈佑棠兴致忽起,撺掇她非要听这一曲。 牧笛没再说什么,宝华轿施施然去了。 次日一早,牧白尚在梳洗,小果子在寝殿外回禀,灵禧宫牧笛公主差人送了一只锦盒过来,人已经走了。碧玥正理着牧白的外袍,书瑶放下象牙梳子,走到门旁接过锦盒,捧到牧白面前,碧玥望了一眼,自去珑盒里挑配饰,牧白打开锦盒盘扣,一支通体翠绿的玉笛,温润静默,正倚在鹅黄色的软匣中。 第12章 泉清小成 瑞国二皇子大婚,虽没有太子那般隆重,可恰逢靖国公长子被招为长公主驸马,这一娶一嫁,皆是皇族盛事,须得上祭宗庙,下告黎民,再是绣制锦袍,金银器具,龙凤织锦,林林总总,待得样样齐备,已在秋末冬初。堪堪赶着大婚吉日。 这日一早,瑞京长宁大街上拉起明黄幔子,一路围着到芸领街,往返路人皆被远远拦着,侍卫们各有轮岗巡护,只听得帐子里不时有器皿搬动之响,却不闻一丝儿人声。 “大哥,这黄幔子里拦的是哪一府的女眷吗?”一个汉子伸长了脖子张望。 “兄弟你久不回京,自然不知,这是新落成的敏王府,今日二皇子大婚,自然要拦着黄幔子,里边住的是新赐封的二皇子敏亲王和敏王妃。”另一个汉子有些骄傲的指了指临街:“一年多前这里划地建府,两条大街都被占去多半,也就建起两座大宅子,芸领街上的抚雁居实则是靖远侯府,住的是长公主和驸马爷,要说这驸马爷,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靖州靖国公的长子,听闻十二岁即随靖国公征战沙场,年纪轻轻便封了靖远侯,如今再娶得咱们皇上的掌上明珠,这一生荣华,可享之不尽了。”说罢啧啧两声,引得先前那汉子也引颈望向芸领街,好似能望到那富贵繁华似的。 敏王妃如何沉鱼落雁,长公主如何闭月羞花,在这瑞京的时光中,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说得仿佛都亲眼所见一般。 其实这两府,是极少有人出入的。 早在多年前,周凛于云州海平镇遇险,已料到有人暗中调度,在朝在野,只怕都是野心勃勃,虽主谋已伏法,焉知棋子几何?遂在回宫后令刑部从严查办,只是这一查,牵藤摸瓜又翻出好几起陈年案子。周牧野大婚之后,周凛便以整顿海务为名,将他派往云州查理此事。 如此夏尽秋来,又到了一年初冬,周牧白十五岁生辰之日,郑暄依着惯例给她赐礼,天未亮便在流芳殿焚香祭祖,祷告三皇子小成,再由刘公公领着到承谨殿后殿,与太子一道噤声而立。卯正,总管李佩躬身进来,太子颔首而出,李公公跟着到殿上伺候去了。碰巧今日是大朝之日,文武百官皆在正门殿外候着周凛御门听政,一直到政事议毕,李公公才又抱着拂尘进来,领着周牧白到前殿,百官叩拜,此后便可御前观政了。 一日折腾下来,牧白回到泉清宫已是末时将尽,虽是初冬,她额上也略有些薄汗。碧玥赶紧沏了茶来,牧白接过急饮几口,碧玥与书瑶对望一眼,书瑶上前递了张丝帕子:“殿下用过午膳了么?”说着几个小丫头端着流水盘从后堂走来,书瑶将里边几碟点心取出。牧白试去微汗,又净了净手:“与皇兄在父皇那儿偏了些。”随即一笑,捻起一块翠玉豆糕,又带着几分调皮:“不过不如在咱们宫里进得香。”她将豆糕送进嘴里,指着点心道:“你们俩也用些。把这碟子蜜饯金枣给小果子送去,他陪我站了一天,还没吃东西。” 书瑶陪着她也尝了两味,又回她:“一早璐姑姑来传皇后娘娘懿旨,今晚在泉清宫设宴。” 牧白点头,上回二皇兄小成,也是在菁华宫设宴,表示皇子长成,可统领一宫之事,直到大婚封王,才赐府另居,只是孟贵妃心疼儿子,菁华宫是一直留着的。 既然设宴,小厨房自然是不够看的,御厨们跟着内务府忙进忙出,书瑶让小糰子带着几个小内侍迎在门外,一会儿东宫送了贺礼,一会儿灵禧宫来了僕从,郑皇后又指派璐姑姑坐镇,泉清宫里人人喜庆。 周牧白避开众人,自到寝殿偏殿沐浴更衣,此刻她正沁在微熏的池水中,四周蔓帘垂吊,既隔绝视线又护着热气不至太快消散。 遥想五六年前,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宫殿,僕从们整齐的站在外庭的院子中,看她踏入殿门,众人齐身下跪,三唿千岁。一生际遇,就此改写。 泉清宫外绕着几株老槐,常年翠绿,年幼时牧笛也常跟着牧歌在槐树下走过长廊,或者绕往锦钰宫,或者拜宴暖晖堂,总在抬眼时望到槐米如念珠撩挂在树梢,清风拂过落下一串儿粉白淡黄。那时夏日正长,树下微凉。 远远再看到老槐树,周牧笛便有几分期盼,皇姐初孕,皇姐夫不在身旁,几个月来都被接回宫里养着身子,又不能常走动,她多半都在远尘阁陪着她静养,想来竟有月余没见到牧白了。 第16页 轿子行到泉清宫时周牧白正将李公公送出门来,周牧笛轻挽流苏,隔着十余步的距离看白玉石阶上修长的身影,牧白临风而立,眉目清朗,暖阳铺陈在台前,那一身簇新锦袍衬着她淡然的浅笑,也似熠熠生辉一般。 看宝华轿停在殿外,李佩带着几个小内侍向周牧笛行礼,牧笛收回神色,扶着亦如的手下得轿来:“父皇给三皇兄赐了什么好东西,竟劳你亲自送来,还是刘老头又躲懒?” 李佩哈哈大笑:“陛下赐的礼物都奉在大殿上,公主殿下一看便知。今儿个不是刘得保当值,奴才才得跑这一趟,也得了三皇子殿下的赏。” “你随我进去,看看父皇赏了什么,回头也给我跟父皇要去。”周牧笛调皮惯了,说着便来拉李公公的衣袖。 “笛儿!”牧白上前几步:“御前多少差事等着李公公去办,咱们别误了父皇的事。”看牧笛嘟起小嘴,又好声哄她:“前日里我得了一对极好的镇纸,让碧玥收在书房里给你留着呢。” “果真?”周牧笛自然知道牧白的用意,可也欢喜着,突然想起今日自己也是贺礼来的,回头看了一眼,亦如会意,在小丫头手里接过一只锦盒跟着。 李公公看她兄妹携手走进殿门,笑着带人復命去了。 这兄妹俩在书房里才聊得几句,碧玥便来叩门,外边长公主周牧歌到了。两人都唬了一跳,牧白忙迎出门去,果见一群人拥簇着,周牧歌正从软轿上下来,牧白迎了上去:“皇姐怎么亲自来了。”说着悄悄瞥一眼她微隆起的腹部,立即脸红过耳。 周牧歌一手扶着她手臂,一手撑了撑腰:“怎么?姐姐来了不欢迎?”周牧笛此时也迎了出来,接过她姐姐的手,一听这话竖起柳眉:“她敢!” 周牧歌知道牧白担忧什么,笑笑安抚道:“还小呢。不碍事。只是今日饮不得酒。” 于是姐弟三人嬉笑着走进大殿。不一会,太子及其他两位皇子也都到了,各宫的贺礼多是一早送来的,这样便等着吉时了。 “皇兄!”周牧翼抬脚进来,看到牧白一脸欣喜,先团团做了个揖,再跑上两步来到牧白身边。 “不是说你跟着靖国公到靖州拜师学艺去了吗,怎么竟回来了?”牧白揽着她兄弟的双肩:“好小子,长壮实了,个头都要赶上为兄了。” 周牧翼嘻嘻笑着,眼睛却望向牧歌:“姐夫一心记挂着皇姐,我央着他带我一道回来的。靖国公拿我俩没法子,你没看到,临走的时候他鬍子都要翘起来了。” “靖州地处边陲,数月前急信要你姐夫速去,我虽不知朝廷大事,也料到必有变故。如今你俩仓促回来……”周牧歌指尖轻叩着桌面,一盏茶就在手边,言虽未尽,冷意已生。 周牧翼低着头:“边塞贼寇已然尽驱,我和姐夫……”抬眼望望牧歌脸色冷然,立即垂手轻声,“皇姐教训的是。牧翼错了,明日就起程往靖州。” “既然回来了,就小住两日吧,我也想看看四弟这小半年的长进。”周牧白为他圆场,又代他做了个揖,“皇兄皇姐就允了吧。” 周牧宸一直没开腔,这时才指着牧翼道:“今日是你三皇兄小成,既然他开了口,便留两日,让太傅考考你,真是精进了便罢,若再荒废了学业,便将那《六韬》抄个百遍来也无用!” 众人抚掌一笑,都知太子说的是牧翼幼时贪玩,背书不过,被太傅罚书的事。 只有周牧歌仍是不语,牧笛凑上前拉着她衣袖:“想来姐夫也是挂念你和孩儿,姐姐就别气了,一会儿宝宝也学娘亲皱眉头可怎么好。” 牧歌扫她一眼,也不看牧翼,只吩咐身边跟着的随侍羽纹:“差个人告诉驸马,抚雁居空着,他自可住下,只今次未料能回,诸多不便,就不必入宫相见了。” 羽纹领命下去,周牧笛吐吐舌头,众人知她向来决断,也不好管她家事,正面面相觑间,外边又有人来报,周凛和郑暄亲自到了。 周牧白一怔,当先反应过来:“父皇和母后也要来观礼么?”将手中茶盏一放匆匆出去,几人也移步到了外庭。 小成礼喧譁热闹,泉清宫里更喜庆非凡,但只三日后,靖远侯黎少磬便与四皇子周牧翼启程靖州,五日后琼州飞马来报,七日后周凛宣周牧白觐见,第十日,牧白启程琼州。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新的一年,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甜甜蜜蜜。 第13章 初展芳华 直赶了十来日路程,周牧白一行渐入琼州,转过山坳便看到良田中阡陌纵横,再往前行,城门外一众官员垂手立在道旁,待周牧白领着十二骑进到前来,众官员施了礼,引到城中别院下榻。 周牧白沿途早令官员不必排场,晚膳也只按律摆了,一时天色擦黑,众人各自休整。牧白让沈佑棠传了琼州文书略问了几句,那文书跪着答了,将一本厚厚的州志留下,方躬身退着出去。 次日一早,琼州州牧柯以珍带着一众官员到别院拜会,团团围坐间夹着几句告罪。沈佑棠放下翻看着的州志,周牧白望着众人:“久闻琼州乃我瑞国富庶之地,且州民顺从,从无大奸大恶之徒,此次匪患何以闹到这般地步?” “原先我等也以为是寻常匪患,只派了府丁与衙役一同排查,狠抓了几个带头的贼子,不成想那起贼子竟如此猖獗,”柯以珍略抬头看了看周牧白,见周牧白也望着他,忙低下头:“臣等不才,还望殿下指点迷津。” 几个官员有附和也有沉思,周牧白旋着手中茶盏,好一会,缓缓说道:“诸位都是州府重臣,孤从未来过琼州,哪里谈得上指点。”她环视众人,轻轻一笑,“此番得父皇爱重,主督匪患一事,总要办得漂亮才是。望诸位大人与孤同舟共济,为父皇分忧。” 众官员一齐起身,纷纷称是。再议了一会,便躬身退出。 出了别院,主簿莫华韫看小厮扶着柯以珍上马,低声问了句:“大人,殿下此来……” “且看着吧。”柯以珍打断他,侧目望了望别院,打马离去。 待众人退下,周牧白细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这是担心抢功呢,还是担心告状呢。” 沈岩从外间走了进来,沈家看他和沈岚尽爱舞枪弄棒,在京里怕要惹事,指望他们能跟着沈佑棠学着沉稳些,这次是特意送来跟着歷练的。 “都有,也都不尽然。”沈佑棠琢磨着,“听家父说,此次匪盗反覆,打了跑,跑了来,无穷无尽似的。” “嗯。”牧白看着随后进来的沈岚沈岩,“你俩带人去转转,探一探这些匪盗的来头。” “京城路远,琼州腹地,又是多年丰裕,”沈佑棠放下书册,摸摸修得干净的下巴,话锋一转,“官员们都将自己养得很肥嘛。” 第17页 周牧白看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完全不着调的话,眨眨眼:“佑棠这是成竹在胸了么?” “是殿下成竹在胸。”沈佑棠展齿一笑,起身长揖。 琼州的呈报和三皇子的信者同一日到皇城,却是分从两门进宫,周凛正和皇后在锦钰宫对弈,李佩双手捧着信匣,周凛随手取过,看了呈报没说什么,再看周牧白的手书,眉头舒展:“三儿有些本事。”郑暄闻言浅笑,缓缓落下一子:“牧白向来是个稳妥的孩子。”周凛知她说的是当年在围场牧笛遇险一事,便也笑笑:“琼州已定,三儿想留到春后,看新政实施。”他拍了拍信笺,郑暄接过信放回信匣:“臣妾早让人备了冬衣送去,这会儿把新春衣裳也一併送去吧。这孩子回宫后第一次离开瑞京,一去便是两三月,开春又要许久,也没带个伺候的人在身边。” 周凛看皇后待牧白如亲生,心里很是欣慰:“总要歷练些。”他执起一子落下棋盘,眼中是开疆拓土。“太子已行冠礼,来年便让太子代朕主持春祭吧。” 郑暄闻言抬眸,周凛也从棋盘中抬起眼来,缓缓望进她眼里。 “谨遵圣命。” 一局终了,璐姑姑带着小丫头进来摆膳,郑暄亲手盛了一碗松仁金针碧玉羮,周凛接过来喝了两勺,李佩正要布菜,周凛摆摆手让他和璐安都下去了。郑暄挑着他素来爱食之物添在他碗里,两人如普通夫妻般自在的用了膳,周凛往尚书房去了,郑暄想了想,让璐姑姑请沈夫人明日入宫。 行宫别院窗明几净,一熘儿整树根雕成的桌椅蟠曲玲珑的围着,沈岚坐在椅榻上一脸得意:“那柯补心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有兄弟俩,以为诓住了我哥就高枕无忧了,忽然看到我在那小院子里出来,殿下您是没看到,他吓得脸都白了,再看到我哥也赶过来,我俩都长一模一样,哈哈哈,他当场就坐地上了。” “柯大人虽然古板些,名声倒是好的。只他这个二公子,” 周牧白将抵报放在手旁,清朗的眉目轻轻挑起,续而冷笑,“竟拿着朝廷法令当儿戏,顺道收拾了也罢!” “得令!”沈岚抱拳,向一旁的沈岩眨眨眼。 再喝半盏茶,日光已偏斜,忽觉清风徐来,窗外渐渐衍出雨声。沈佑棠推窗望去,院中养着几丛四季海棠,细雨斜织只觉簇簇馨香。他转过身,眼中盛着欣喜:“这场春雨来得好,不枉我们去年年末辛苦种下那油籽花。” “殿下这法子真真好,只令花农将土地分流,今年谷雨前收割油籽花,翻地再抢种一轮稻子,秋收后还来得及种一季黄豆,待得年末收成,再种下油籽花,周而復始,再不必担心良民流落成寇。”沈岩拍手称赞。 沈岚却唯恐天下不乱:“初时跟着殿下来琼州,我还以为能带兵围剿贼寇呢,哪知这法子,不费一兵一卒,他们就降了。”说着颇有些可惜的模样。 沈佑棠拿扇子敲他一下,几个人嘻笑起来。 “只那几个当头作乱的,被俘而来,尚在牢狱,当让柯以珍按律严办了。”周牧白復又坐下,“今儿令官一早来传了父皇口谕,让我们早些回宫,想来是东宫小皇孙满周岁,欲行周晬,谷雨之前便要启程。” “太子长子,又是我朝第一位小皇孙,陛下自是爱极,宫里必然看重的,听闻敏亲王(二皇子)也会从云州赶回去。”沈佑棠皱眉想了会,“但这方新政伊始,尚在尝试中,若能一举成业,必定还有多地推行,我想再留一段时日。” “如今新政推行,百姓安业,多有你的功劳,父皇必定厚赏,何不与我一同归去,也好叫太傅高兴高兴。” 周牧白话音未落,沈岚就笑嘻嘻的接道:“想来佑棠哥就是怕爷爷问他话,才不想与我们一同回去呢。我都听我娘说了,家里要给你议亲,你倒推三阻四。”看佑棠瞪他他也不怕,绕到桌边续道:“怕不是心里有着哪位姐姐了吧。” 沈佑棠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也不辩驳,跺跺脚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童鞋,你终于要长大了。你媳妇儿等你好多年~~~ 第14章 臣子手足 一场夏雨,长空如洗,周牧白一行回到瑞京时正是立夏,入了城门走过青石长街,便见许多百姓人家用丝绳编成小袋,将煮熟的鸡蛋鸭蛋坠在小袋中,挂在小孩儿的脖子上,谓之长命缕。只是挂着挂着,那蛋便进了小孩儿的口,更有些淘气的,在蛋上描了画,拿着相互击斗。牧白瞧着好玩,马儿便行得慢些,沈岩沈岚纵马陪着,随从将他们几个护在中间,一路说些民间风俗。 离皇城几里地外有十二坊,沿着十二坊遍植了秋木棉,正是雨后绽放的时光,纷纷扬扬落了满地,踏马而行,便如走在缭绕炙热的火星子里。绕过十二坊,忽见一队人马匆匆过来,也在街口勒停了马,牧白抬眼望去,马上一个华服少年在木棉树下扬眉浅笑,近到前来,轻轻唤她:“小白哥哥,你回来了。” 牧白正疑惑间,另一个少年也朗声叫唤:“三哥!”策马上来,立在那华服少年身旁,正是四皇子周牧翼。 “你怎么来了?”牧白笑着迎上去,在马上与她兄弟轻击一掌,又仔细瞧那华服少年,眉目何等熟悉,怔了一会方失声道:“牧笛!” “小白哥哥可算认出来了。”周牧笛笑得眉眼弯弯,又咳了一声,双手抱拳:“小弟这厢有礼了。” “你又淘气。”牧白佯怒着微皱起眉,却掌不住笑。 两方人马各自施礼,宫外从简,城里也不好奔走,兄妹三人轻夹马腹,徐徐而行。 “一早听说你入了城,我便央了父皇允我出宫迎你。”牧翼轻挥马鞭,努努嘴,“小皇姐知道了非要跟着来,也不看这一路马轿纷纷的,碰着了哪里我可没法子向母后交代。” “若不是我帮着你说话你哪有这么容易出来,就只许你出宫玩便不许我来迎着小白哥哥么?天下哪有这样的理。”牧笛嘟嘟嘴,“还有,你方才喊我什么?” “……”周牧翼好想翻白眼,又迫于周牧笛的压迫,只得不情不愿的道:“小……皇兄。”说罢自己也笑起来。 片刻跑到宫门,侍从将马牵了去,兄妹三人挽手回宫。此时已下了朝,周凛在崇文殿批阅奏摺,周牧笛学着她兄弟的样子单膝跪下给父皇请安,看他父皇虎着脸,只吐吐舌头凑过去撒娇,周凛拿着摺子在她脑袋上轻敲一记,令他们各自回去换衣裳,午膳便在皇后的锦钰宫里摆了。 这日御厨採买了时鲜的红ying桃,将乳白色的奶酪浇到新採摘的樱桃果上,再浇上琥珀色的冰蔗浆,用碧玉碗盛着送上来,单是看那剔透的晶莹便让人心生欢喜。 周牧宸来给皇后请安时周牧笛正窝在皇后身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凝露樱桃酪,待太子请安后,牧白牧翼躬身见礼,周牧笛看皇帝安坐在堂,只好也站起来半福了福,叫声:“皇兄。”手里还抱着一小碗樱桃酪。周牧宸也不在意,只笑着道:“闻说三弟四弟都回来了,母后必定让人备了好物,儿臣也来沾沾父皇母后的福气。” 第18页 席间周凛问起琼州的现行,周牧白一一答了,末了又道:“琼州天暖地沃,栽菊旧家依旧以菊为生,官家将新迁入的农户分流到新政开闢,两不相悖。如今只是第一年种植油籽花,便已看得些成效,沈佑棠带着两个儿郎留在琼州,与地方官一道引着商户置办炼油作坊,待得春季油籽炼好,冬季黄豆成熟,再令柯州牧制定统一的最高与最低油价,民间可按油品竞收。” “太子如何看此行?”周凛转而问太子。 “三弟此行可谓一举三得,既平息了匪患,又推行了新政,还令商户农户比邻共生,稻谷秋收黄豆冬藏,百姓日益富足,琼州从此可成我瑞国粮仓。”太子击掌而贊,年轻的脸庞神采飞扬,看皇帝目光赞许,心中更坚定了些,续而问道:“与佑棠留在琼州的是哪两个儿郎?” “户部章侍郎的长子章敏之,兵部许侍郎的次子许攸辞。” 周牧宸点点头:“皆是少年才俊。” “为什么不留着沈家兄弟帮手,不是更趁便些?”周牧翼年满十三,多跟着大将军学艺,于朝堂之事甚远,难得开口也只因和沈家兄弟自幼相熟。 周牧笛睨他一眼:“总要避些嫌隙。” “噢。”周牧翼应了一声,似懂非懂。 膳罢撤下席面,又摆上时鲜果蔬,牧白牧翼略坐了会,遂起身告辞,郑暄令人给他们兄弟带上几色御膳房新出的点心,周牧笛眨眨眼,福了一福,也告退了。 一时出得门来,小糰子小果子并周牧翼的两个小内侍皆在廊上候着,看兄弟俩出来都躬身往两旁退开,两人并肩朝殿外走去,牧翼有些艷羡又替牧白欢喜:“三哥这次差事办得好漂亮,父皇定会厚嘉奖赏。” “待你年满十五周岁,亦是要为父皇分忧的,如今好生学艺,届时三哥看你誉满而归。”牧白展眉望他,笑得清朗。 牧翼眼睛晶亮,用力点头:“嗯!” 回到泉清宫,书瑶碧玥领着一众宫人侍从跪在门内院中,恭迎牧白归来。众人都听说殿下此行甚得圣主龙心,纷纷道贺,眉目间尽是喜气。 周牧白抬抬手,众人起身,迎她走回内殿。碧玥带两个丫头伺候她摘去环佩,换下大衣裳,偏殿浴池里已备了水,十二扇通天落地的暗纹鲛绡四面垂落,屏退左右,牧白将自己沉入温热的池水中。在宫外这些时日,没有一刻放得下心,只怕一个不慎,将这惊天的秘密泄了出去,可怎生了得。 她揉揉眉心,轻嘆一声,水滴从指尖滑落,沿着脸颊坠散在靡靡花瓣上,粉白淡红,一室馨香。 锦钰宫中,皇帝留太子对弈,郑暄看了一会黑白子,道乏告罪,自回寝宫歇息,将内殿留给父子二人。 棋盘上落子已半,周凛抬眼望着太子认真的眉目,这孩子出生时他还征战在沙场上,回来看到他那么一小团,抱在手里是初为人父的喜悦,一晃眼,却已和自己比肩了。如今,他也有了自己的儿子,那小小的孩儿粉雕玉琢,就如他当年的模样。 “父皇?”周牧宸抬头看见皇帝望着自己出神。 看棋盘纵横,周凛再落下一子。“适才你母亲说,牧白这次出宫行走,一去就是大半年,回来眼看着消瘦了不少,他不比你们,身边没有母妃,也没个梯己,你做兄长的,多照看些。” “儿臣晓得了。一会儿就让内官将各季的节赏送到泉清宫,父皇上回赐我一件镶了银貂软毛的披风,年节前我已让人送去了琼州给三弟御寒。”周牧宸恭敬回答,想了一想,又道:“只是儿臣想着,三弟如今也大了,是否要相看大族闺秀,转过秋天他年满十六,便可册立正妃。少年夫妻,情深爱重,向日冷暖,也好有个体贴的人。” “你倒和你母亲想到一块儿去了。”周凛淡笑,“可有合适的人选?” “弟弟妹妹的婚事自来有父皇母后做主,儿子不敢擅议。”太子略低着头,长眉入鬓。 周凛执一枚白子,封了黑子的棋路,“你可知何以你娶的是萧国公的女儿,牧野娶的却是已然没落的肖家之女。” 太子眉心一跳:“歷来皇子封王,都不宜与权臣从往过密。”顿了顿,再缓声道:“父皇是为儿臣筹谋。” “听你母亲说,沈太傅的孙女儿曾做一琴曲赠予牧白?” “此事儿臣听牧笛提过,那是沈佑棠的亲妹,颇有才女之名,擅奏七弦琴,师从舞大师,七八岁时一曲鸥鹭忘机名动京城,后来舞大师病重,欲求我藏珍阁古琴曲一观,牧白得了古琴曲后赠予沈家兄妹,又请裴太医到府为其诊治,终得痊癒,想是沈家兄妹感激于心,做了琴谱赠之。此事也曾禀告于他们的父亲,沈大学士。” “原来还有这段渊源。”周凛点点头,“牧白自小情义极重,且悲天悯人,当年我落魄海平镇,他与我素不相识,却为救我倾尽所能,我曾问他有何心愿,他竟说,只愿这世上再无如他父母般冻饿致死之人。” “太傅常与我言,三弟才情天分极高,又是肯下苦工的,将来出可为将,入则为相,望我能推心待士,方能驱驾英才。”太子没有说出口的是,太傅还曾密与他言,三皇子深受皇恩,却非皇家血脉,决无嗣位可能,却能助他天下归心。 周凛淡望他一眼,那一眼却如望进他心里一般:“我今日与你说这番话,是想你记得,他是你的手足,也是你的臣子,虽则是你的臣子,也莫忘了,终是你的手足。” 太子沉眉想了想,起身拱手道:“孩儿记住了。孩儿谨遵父皇教诲。” 初夏微凉,泉清宫里,周牧白小憩方醒,碧玥沏了一杯云雾,牧白慢慢的品着,书瑶将宫中这大半年来的事儿择要回了,看牧白还有些睏倦,便与碧玥退下,刚行到内殿堂中,即有小丫头来回,灵禧宫的人来了。 只见来的是小公主周牧笛的贴身丫头亦如,亦如曲身一福,对书瑶碧玥道:“两位姐姐好。今日立夏,公主殿下让我来请三皇子殿下莅临灵禧宫,一则庆一庆节气,二则也当为殿下接风洗尘了。” “妹妹稍待,殿下在寝宫歇晌,待我回禀。”碧玥说着款款去了,不一会果又回来,浅笑着道:“殿下说有劳妹妹记挂着,晚膳时分必定去叨扰一顿。” 第15章 玉树封爵 到得掌灯时分,周牧白换了一身家常穿的二色立蟒剑袖,长发只用嵌宝银冠束了,越发衬得明眸皓齿,约莫掌灯时分,果然带着小糰子小果子往灵禧宫而去。到得院前,几个侍从都在门口迎着,见了礼,簇拥着周牧白欢欢喜喜的进去了,路上遇着几个丫鬟都曲身做礼,又掩口而笑。牧白正不知何意,忽听周牧笛的声音在内殿响起:“小白哥哥来了,快里边请。” 牧白招招手,两个小丫头走过来问了安,小果子小糰子将手上的锦盒递给丫头,躬身告退。牧白当先走着,绕过镂金屏风,进内殿去了。 第19页 “这是什么?”牧笛眼尖,就着小丫头的手里打开锦盒来看,只见一只盒子里整齐的码着一叠纸,像是信笺。 “琼州的东篱笺,单挑秋菊花期最盛之时採摘,嵌入纸浆中制成,展纸时有晚菊的香味儿,想着你必定喜欢的,就给你带了回来。”牧白宠溺的笑笑,打开另一个盒子,里边却是个古朴的小瓷罈子,“这是菊花酿,没有酒的辛辣,只有花瓣的香甜,琼州当地的女孩儿都爱喝,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周牧笛原本满是欣喜,听牧白这般一说,敛了脸色问:“单是我有呢,还是人人都有呢?” “菊花酿是皇兄皇姐都有,这东篱笺只给你带了。牧翼和牧屿都是一套墨菊文房。” 牧笛听罢嘟起嘴,让小丫头们放下了锦盒,牧白猜不透她心思,只得坐下来望着她,好一会,才看她亲手把锦盒都收进内室去了。 再出来时,一个秀气的丫头捧来一整套青瓷茶器跟在牧笛后边,牧白认得这丫头名唤絮儿,也是贴身伺候小公主的,想来茶艺了得,要来给她们俩沏茶。哪知这丫头放下茶具也只掩口一笑,与亦如退开站在一旁,周牧笛用滚烫的水净了茶器,先揉了揉耳朵散着手上的热气,再沏了一壶明前春,斟入两只青瓷小杯中,清澈的茶汤浪荡在翠绿的缈瓷里,温泽如玉。 “怎么自己烹起茶来了?仔细烫着手。”周牧白看她泡好茶又将两只小手放在耳朵上,不禁莞尔。 “我辛苦泡的茶,你不尝尝么。” 牧白举杯轻抿,只觉余味清新,欢喜的道:“真真好茶。特留给我的么?” “嗯。”牧笛应着,自己也端起杯子品了一会,脸上浅红,也不知是不是让热茶熏的。 再品几杯,茶色转淡,牧笛便让牧白稍待,自己转到殿外去了。屋子里熏了芝兰香,裊裊婷婷的弥散着,舒缓了近日跋涉的疲累,牧白起身展了展手臂,一旁百宝架上养了一小盘紫茉莉,在初夏的微凉里静静的盛开,牧白赏玩了一会,便听屋外传来声音。 “公主殿下您慢点儿,诶呀,别晃。”絮儿话音未落,周牧笛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周牧白面前的雕花桌上,裊裊的香气漫起,竟是一碗精緻的银丝面。 后边亦如也捧着一碗面,待周牧笛坐下,轻轻放在她面前,看着却比周牧白那碗更细緻些。牧白不知所以的望着她,牧笛努努嘴:“趁热嘛。” 牧白显然没料到这“晚宴”如此别出心裁,但牧笛从来都古灵精怪,也就笑笑接过一双银箸。 “如何?” “嗯……还好。”牧白举箸又尝了一口:“只是,不大像御膳房做的味儿,倒像是……” “像是什么?”牧笛仔细看她的神情,只怕她吃得勉强,牧白却又笑道:“像是寻常人家做的面,倒也别有滋味。” 牧笛听罢也随着一笑,拿银箸挑了挑自己面前那一碗,“人说谷雨茶,立夏面,今日都给小白哥哥备下了,也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了。” 过得几日,裴冬成来给周牧白请平安脉,小丫头领他到书房敲了敲门,牧白拿着一本册子正想着沈太傅方才留的课业,听到声响回过身来立在桌前,裴冬成看着一怔,请了安方道:“大半年不见,殿下长高这许多。”当年的小小孩儿,如今已是国之嵴檩了。 小丫头将脉枕放好,不一会又沏了茶来,方退出门去。裴冬成探了探周牧白的腕脉,闭目想了会道:“殿下一切安好,只是如今正是成长之时,待微臣开个温补的方子,抓好药后微臣亲自送来。”顿了下又道:“书瑶姑娘心性稳重,平日里让她给殿下熬药为好。” 牧白一听便知这大约是补气血的方子,不禁微微红了脸,咳嗽一声转开了话,“裴老爷子向来可好,越儿也长高了许多吧。” “谢殿下挂念。父亲身体康健。”裴冬成写好方子放在药箱旁,笑吟吟的:“越儿如今也跟着我学医理,只是平日里十分淘气,前儿个得了殿下让人送去的笔墨四宝,欢喜得一蹦三尺高。” 裴家几代皇医,裴越身为长子嫡孙,家中虽不是家财万贯,却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这般欢喜,自是因为彼此自小的情义。 两人又叙了些琼州的趣事,小丫头进来给他俩添茶,牧白忽然想起昨日内官送来的许多赏赐,忙叫人拿了两匹云锦,一对和田玉镯子,并一枚上好的玉佩。 “昨日父皇将我唤去,将此次出宫行走的人都论功行赏,也赏了我许多东西,这两匹云锦和玉镯子我也用不上,还请裴叔叔带回去送给尊夫人,只当我借花敬佛了。这玉佩我瞧着适合越儿,也请裴叔叔一併带回去,只说是牧白望他精于学业,他日进得宫中太医院,我兄弟再相会。” 裴冬成心知推辞不过,只得拜谢。想了会却又皱眉道:“按着祖制,皇子小成礼后出宫行走,为今上分忧,之后便是封爵建府,兴许不久之后,便要赐婚了,殿下……” 周牧白听得额前一跳,在书房中踱了几步,也皱眉沉吟:“如此,须得寻思个万全之策。” 自琼州回京十日后,早朝之上,周凛宣周牧白上殿,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周牧白下跪听旨。三皇子周牧白甚衷甚孝,俊秀笃学,颖才具备,今册封三皇子周牧白为睿亲王,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即日起,睿亲王随太子上朝观政。 沈佑棠品行端方,才思敏捷,从内阁侍读升至亲王府副典军,沈岩沈岚以及远在琼州的章敏之、许攸辞皆授了正经品衔,辅助睿亲王,受朝廷俸禄。 散朝后,周牧白随周凛到尚书房,正巧皇后亲做了玫瑰冰元子来给周凛消暑,已在外殿等了一会子了。 郑暄也知周牧白今日封爵,看她进来便温和的笑,说了好些勉励的话,又抚了抚她的肩,当年入宫时懵懂瘦弱的孩儿,如今玉树风姿,早已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周牧白展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牧白本是无知小儿,多年来蒙父皇母后悉心教导,才有今日之小成,牧白,叩谢父皇母后隆恩。”说着又是一拜,再抬头时,一双眼睛已泛着泪。 周凛亲手将她扶起,语中也是欣慰:“我儿长大了。” “瞧你们爷儿俩,明明是好事儿,非得招得本宫哭。”郑暄拿丝帕拭了拭眼角,嗔他们一眼,招手让牧白坐下,“你也许久没尝过母后的手艺了,来陪你父皇用点玫瑰冰元子罢。” “今日沈家三个少年儿郎一朝封臣,沈太傅果真满门俊才。”郑暄从璐姑姑手里接过玫瑰冰元子搁在行云桌上,“听笛儿说,沈太傅的嫡孙女年方及笄,在瑞京颇有才女之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擅音律,牧白可听沈太傅提过?” “回母后,太傅不曾提起。倒是在沈佑棠十二岁开锁礼时,儿臣曾与四弟到太傅府上作客,也曾听沈家小姐抚琴一曲。”周牧白回道:“彼时佑棠将我等带到园中湖畔,遥听着八角小楼中琴音淼淼,越过湖面,一时竟如云出雨霁般让人心思透亮。” 第20页 “哦?能得牧白如此评价,定是有过人之处。如此说来,牧白和沈家兄妹都颇为有缘,”周凛看周牧白渐渐红了脸,玩心忽起,笑与郑暄道:“不如就将这京城第一才女许给我们睿亲王,郎才女貌,也是一段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he!he!he!!! 第16章 平地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恆缺和和evanlu的地雷,谢谢所有帮我打分留言的小伙伴,你们的支持,是我坚持更下去的动力。 祝大家元宵快乐。月上柳梢头,别忘了人约黄昏后~ 泉清宫的书房里,书瑶整理着周牧白自琼州带回来的书卷,一册叠一册,她也大致识得些字,按着书名分门别类的摆放在书架子上。周牧白擎着一卷书端坐在窗前,神思却早已不在薄薄的书页上。碧玥站在一旁磨墨,看她一劲儿发呆,便轻轻唤她:“殿下~” “嗯?”牧白回过神来望着她。 “殿下,这雪糍儿是御膳房送来给各宫主子消暑的,可您这都放得温热了。我给你换一盏吧。” “不用了。拿下去吧。外边的那些你们用了吧。”牧白将书卷放在桌角,揉了揉眉心。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见牧白不答,碧玥端起桌上的雪糍儿嘆道:“往日沈公子与殿下一块儿读书,还有个人可帮着出出主意,现下也不知沈公子何时才能回来。” 想到回京前沈家哥儿几个的笑闹,牧白摇了摇头,“佑棠家里也正催着给他议婚,只怕他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哗啦。 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周牧白被唬了一跳,忙站起身来,只见一片摔碎了的瓷片儿,白腻腻的雪糍儿滚得满地都是。书瑶放下书册急走两步,看碧玥半坐在地上,还愣在那儿。 “怎么了?伤着手了吗?”周牧白也从书案后边绕了过来。 “殿下莫上前了,当心踩着碎片儿伤了脚。”书瑶双手抓着碧玥的两只手,捏了捏,碧玥模模煳煳的道:“我……我方才手滑了一下。” “我没事。碧玥可伤到哪儿了?”牧白还是走到她们身边,也不好捉她的手来看,只关切的问着。 碧玥咬着唇只不说话,书瑶扶她缓缓站起来,看她脸色还有些灰败,便让她挨着自己,“我先扶她回房间歇一会,殿下当心别踩着瓷片儿,我让丫头们来收拾。”说着半搂着碧玥遥遥的去了。 堪堪又是午后,周牧白在寝殿小憩,也是睡不着的,闭目养神罢了。隐约听到窗外落了雨,书瑶吩咐小丫头将屋檐下的画眉鸟收进来,别叫雨淋湿了羽毛。 牧白扬声唤了句:“书瑶。” 片刻后书瑶应声推门进来,看牧白半支着身坐在床沿,只着了中衣,便拿了件夏日常穿的月纱袍给她换上。 “碧玥可好些?”牧白展开手臂让书瑶伺候着更衣。 “只是懒怠动,眼圈儿红红的不知是不是中了暑气。我让小厨房做了些绿豆水,每人一份儿分发下去,都降降暑。” “也好。”牧白听着窗外骤雨初歇,“一会儿你让人请裴太医来给她看看,整好我也有事儿和裴太医商量。”临出房门时又回头嘱咐:“要用什么药尽管在库房里支,你也是,衣食用度,莫委屈了自己。” 书瑶看着她长身玉立的背影渐行渐远,也只一笑。 小丫头引着裴冬成来到书房时周牧白已在书案前看了好一会政务通卷,从琼州回来后,沈太傅给她的授课更偏向于政事实务,将歷朝歷代统治的得失与今时今日各州各部的举措一一列举讲悉。 见着裴冬成进来,牧白放下书卷,小丫头关上房门出去了。牧白略问几句,裴冬成道碧玥并无大碍,只不知心思因何沉重,也开了纾解的方子,令书瑶多与她谈说。 周牧白点点头,修长的指尖敲在书案上,思量着如何开口。 裴冬成见状笑道:“几日不见,听闻殿下大喜将近,届时微臣可要来讨杯喜酒喝喝。” “正想着与裴大人商议呢,你倒笑话我。”牧白蹙着双眉:“你是如何知道的?宫里有传言了?” “尚未传开。只是太医院院使昨日为陛下请平安脉,回来提了一提,只道沈家千金才貌双绝,与殿下正是一对璧人,金玉良缘。”裴冬成看周牧白颊上微红,忍不住大笑着调侃,“沈太傅是您的授业恩师,沈佑棠与您也可说是一同长大,沈家千金又素有才名,这姻缘放在谁人眼里都是一段百年琴瑟的佳话。” “旁人不知内里这般说也就罢了,偏你也这般说。”周牧白嘆了口气,“我只寻思着有什么法子既能避过又不让人起疑。” 裴冬成轻咳一声:“这事儿,治本不易,治标倒不难。” “还请裴大人相告。” “只要您诈病几日,微臣开几副方子说您要调养,暂不适宜成亲,拖个一年半载的,再慢慢想法子。” 周牧白低眉想了会道:“也只能如此了。”又按着额眉揉了揉,“待小皇孙行周晬礼后我便向父皇请旨,到琼州又或其他州郡再歷练去。” “只是陛下才说要为您指婚,您便立即称病,怕是不妥,再待一段时日,寻个合适的时机罢。” “定是要在指婚之前的。”周牧白放下手臂望着空茫,那声音却是缓缓的:“我总不能,误了她。” 沈府的漱石斋是一座两层小楼,藏书习字之用。此楼在同僚中颇有些名气,原因无他,沈家百年士族,尽出饱学之士,向以书香传家,年月累积,几可称为民间藏书第一楼。此时沈太傅正负手站在一排原木色的书架子前,看着壁上一张旧画。有家丁在门外禀报,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不多时,沈琪轩和沈琪轲皆换了家常衣服进来请安,沈太傅捻着几缕白须抬了抬手,让他们各自坐了,言道白日间刘公公来传话,皇帝将自己召至御书房,言谈间有意给睿亲王指婚,欲聘我嫡孙女沈纤荨为睿王妃。他说着望了望两个儿子,沈琪轩和沈琪轲都立时现了喜色。 “三皇子人品出众,他日辅助大业,必可封王拜相。我沈家……”沈琪轲只是个编撰散官,到底不如兄长沉稳,此时已欢喜得站起身锤了下手掌,话未说完,却看到父亲眯起了眼。 “我沈家,依靠的是这裙带么?”沈太傅皱着眉,失望的看着小儿子。 沈琪轲脸上有些窘迫,沈琪轩拍拍他兄弟的肩。 “一直以来,我是怎么教你们的?!我沈家百年基业,从来不蔓不枝,在朝在野,靠的是真才实学。”沈太傅望着两个儿子,见沈琪轲惶然的低了头,想来是知错了。他言辞还有些严厉,语气已略平缓,“三皇子是人中龙凤,可更难得心地纯良。我予他授课多年,也曾试他志向抱负,才觉出他并无意于权势,却是将天下苍生皆捧在臂膀,一颗赤子之心竟从无旁骛。”沈太傅说起得意弟子,心中很是欣慰。 第21页 “那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这门亲事,我自然是属意的。但毕竟宫门深重……你让允荷去与纤荨说,且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日暮时分,方允荷轻轻敲响女儿的房门,小丫头思源开了门,沈纤荨便倚在床头,手里还握着一册书。 方允荷将思源支了出去,自己坐在床边,看女儿出落得花儿一般,想着她许是不久便要嫁入帝王家,不由得有些宽慰又觉心疼。 “母亲这是怎么了?”纤荨放下书,拉过母亲的手。 “只是想着,仿佛昨日你还是襁褓中的小儿,一转眼竟已是个大姑娘了。” “再是大姑娘,也还是母亲的乖女儿。” 方允荷含泪一笑,摩挲着女儿的长髮慢慢道:“你父亲方才和我说,今日陛下将你爷爷招去宫中,”她缓了缓,再接着道:“陛下,欲将你指婚予睿亲王。” “呀!”沈纤荨惊嘆一声,脸上绯红,一下子扑在她母亲怀里。 她母亲拍着她的背,轻笑道:“你爷爷和你父亲自然是欢喜的,但也还要你自己愿意才好。” 好半晌,沈纤荨都没做声,她母亲又轻轻的问了一句:“你可愿意嫁予三皇子?” 沈纤荨耳上微微烧了起来,有些无措又似带着小小的期待,声如细纹般喃喃:“父亲母亲做主便好。” 在皇帝的授意下,太子开始引着周牧白接触些具体的政务,有时与她商议一州徭役税收,又或是简单的奏疏,初初接触,总是生疏的,各部规矩又多,她只能一点一点的学。幸而她总是沉得下心,一桩桩一件件,竟也没出半点纰漏。 夏来日长,周牧白接连着忙碌,终是倦了。这日晚膳后向皇帝皇后问了安,早早回了寝殿沐浴歇息,方躺下忽而想到与裴冬成商议之事,至今半月有余,忙叫来书瑶,按着髮际直说头疼,书瑶一壁给她轻轻揉着,一壁让小丫头沏了安神茶,自己伺候着她喝了。 “殿下可好些?还是请裴太医来看看吧?” “这时候裴太医不当值了。明儿下朝回来再请吧。” “是。” 书瑶福了一福正要退下,忽听外边一叠声的唤,“殿下已经歇息了。公主稍等。”“公主您慢点儿”“公主……” 寝殿的门被左右推开,周牧笛站在门外轻喘,一双眼睛睁得通红。 “怎么这时候跑来了?”周牧白从床上下来,书瑶随手拿了件外袍给她披上。 “你们都下去。我有话和睿亲王说。”周牧笛冷眼看着围过来的丫头们,絮儿手里还抱着她的薄披风,胸口激烈起伏,显然一路跟着跑来的。 一众丫头面面相觑,絮儿大着胆子拉了拉她手腕:“这时辰实在太晚了,公主不如到书房等睿亲王梳洗一下再……” “出去!!!” 第17章 一夕抉择 夜色深沉,惜薪司的小内侍打着云板远远过去,守夜的婆子都在探头探脑。周牧笛咬唇站在门边,书瑶还只是望着周牧白,牧白看了牧笛一眼,转头吩咐道:“都先下去吧。沏一壶好茶,一会儿送来。”书瑶曲身一福,退出去了。 两扇万福门,被一双手掩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周牧白坐在桌前,看周牧笛调匀了气息,走到她面前。 “适才,我在锦钰宫给母后请安,母后说,父皇……”周牧笛轻轻的眨一下眼,又咬了咬唇,“父皇要给你指婚。” “嗯。”周牧白长指叩着桌面,沉着道:“你就为这跑来?” “你……!!!”周牧笛逼前一步,瞪着眼道:“你倒沉得住气!你怎么能成亲呢!” “笛儿,你这话三哥听不明白。”周牧白心中砰砰跳,面上却一点儿不露,只抬头直视她,“我怎么不能成亲呢?” 周牧笛气得跺脚:“小白哥哥,有些话我们就不必在这儿说了吧。我只怕……我只怕父皇一赐婚,你应不应承都是死罪!” “笛儿!”周牧白忽的站起来,薄唇微颤的望着她。 “小白哥哥,有些事,我从未想过要予他人知晓,你尽放心。只是现在,你要赶忙想出个对策。”周牧笛再近一步,已在她身边,探手虚握了一下,牧白没有动,牧笛收紧纤指,把牧白的手握在手里:“小白哥哥,我不想你死。” 牧白转眸望着她一双澄澈的眼,还来不及说话,外边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殿下,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了。”碧玥焦急的声音未落,门外响起刘公公的唱喏:“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牧白和牧笛对望一眼,寝殿的万福门随即被推开,周凛和郑暄走了进来,郑暄一眼看到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只觉眉心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周凛瞪着她们。 “回父皇的话,”周牧白松开手低下眉,心中已百转千回,只得道:“皇妹听说父皇要给儿臣指婚,一时高兴,来泉清宫给儿臣道喜。” “哦?”周凛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到周牧笛身上:“是这样吗?”他踱步到两人跟前,声音冷冽,“怎么有人说你兄妹俩吵嚷起来,闹得宫里鸡飞狗跳。” 周牧笛低着头不吱声,郑暄走上来拉着她,“许是下人们听错了。” “那也不该如此胡闹!”周凛皱着眉带了怒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在你皇兄的寝殿里大唿小叫,你自己说,合适吗?!” “还不快向你父皇认错。”郑暄推了她一下,牧笛极少见周凛这般凶她,撅着小嘴眼里含了委屈。 “越大越不像话。罚你禁足一个月,自己好好想想。”周凛扫她一眼:“男女大防,从今日起,你三皇兄大婚之前你都不要来泉清宫了!” “我不要她大婚!”周牧笛眼泪蓄在眼眶里:“若是她定要成亲,我……” “住口!!!”周凛拂袖指着她:“现在就跟你母亲回去!” “父皇……”周牧笛还想说什么,已被郑暄和璐安左右抱扶着出了寝殿。 “父皇。”周牧白单膝跪下,诚恳道:“皇妹年纪还小,只是一时淘气,从前太子大婚时她也曾悄悄和皇嫂比着谁更漂亮些。” 周凛居高望着她,这个孩儿从未让他失望过。他是信她的。 裴冬成跟着小果子匆匆来到泉清宫,在书房随手请了个安,周牧白一手将他扶起。 “怎的几日不见就闹到这般田地?”裴冬成跌足道:“如今宫里纷纷传,小公主夜闯亲王寝殿,深宫内院,虽不敢明面上谈论,可陛下明令禁足,大婚前不得见,坐实了小公主思慕于你啊。” 周牧白抿着唇背光而坐,等裴冬成絮絮叨叨说完,只冷静的道:“笛儿怕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等裴冬成反应,再续着道:“她来泉清宫,是听说父皇要赐婚,担心我身份露白,左右难逃。”她微微眯起眼,心里淡淡说,一死。 第22页 “这……”裴冬成额上勐跳,这般热的天,他背上却尽是冷汗。 “父皇震怒,可父皇也是知道的,我和笛儿并无不虞,罚她禁足,也只是恼她太淘气。” 裴冬成深吸一口气,虽不知小公主为何偏帮三皇子,但总是先稳了稳心绪,“小公主这般一闹,只怕陛下不日就要赐婚。” “若是我得了急病呢?” “哪有这般巧?!”裴冬成也是急得跺足,“便真是急病,陛下这般看重您,必会让太医院会诊!再者,赐婚后建府,皇子成婚半年筹备,什么急病也过去了。” “那我就请父皇收回成命!不,父皇尚未赐婚,我现在就去请父皇允我出京。”周牧白认真道:“我总是不能娶她的。我已累得牧笛禁足,还要害了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吗!” “殿下!”裴冬成跪在周牧白面前,“殿下,如今这局面,您若再推辞,陛下定是雷霆震怒,只怕……只怕您是应也要应,不应,也要应啊。” 不过两三日,流言如覆水,郑暄让璐姑姑带人狠罚了几个嚼舌的,奈何深宫无聊,屡禁不绝。幸好并未出大事,宫人们也只是私下里谈笑公主如何淘气皇子如何俊朗。 周牧笛自知闯了祸,一边担心着周牧白,一边只能被禁于灵禧宫,郑暄终究心疼女儿,派人到抚雁居接了周牧歌来陪她,牧笛天天缠着牧歌设法出门,牧歌翻过一页书,只做听不见,却是背着牧笛悄悄派了个伶俐的丫头去打听,丫头回来说皇帝并未深罚泉清宫,牧歌轻笑,也放下心。 周牧野刚听到下人回禀时很是愣了下,随即冷笑:“竟有这等事。太子不是急着拉拢他么,看这回还怎么护得住他。” 柳埙早已升了敏王府副典军,听牧野这般说,只皱了皱眉:“陛下向来待睿亲王如亲生,如今也未见深责,这事只会压下去。” “压下去,父皇必会赐婚,沈家应承下来就是个闷亏,心里必生嫌隙,若是不应,那睿亲王的名声也毁了。”周牧野长眉轻挑,滑唇邪魅:“总碍不着咱们什么事,看个热闹便是。” 这边厢裴府里,也是翻了天般的愁云满布,沈太傅紧皱着眉在正堂端坐,沈琪轩和沈琪轲都在旁垂手立着,恰巧沈纤荨来请安,沈太傅想着这也是她终身大事,便让她也在一旁听着。 “小公主夜闯泉清宫寝殿,宫里已闹得沸沸扬扬,宫人们传得绘声绘色,就连大臣们都摇头笑谈三皇子……三皇子少年风流。”沈琪轲站在下首垂着头无奈道。 “少年风流。”沈太傅眉目中尽是讽刺:“他们只唯恐天下不乱!” “今日在东宫,太子与我言,陛下这几日就要赐婚的。”沈琪轩恭敬道:“父亲看这门婚事,我们当如何回应?” “三皇子是我一手教授,人品才华皆看在眼里,断不会做出那等乱事。单看陛下只是禁足小公主,便知是牧笛公主一意胡闹。”沈太傅捻着几缕长须,拧着眉细想,“但这事闹出这般动静,必定于皇家颜面有损,于三皇子的名声亦是有碍。”他嘆了口气,虽是爱徒,可也不愿委屈了嫡亲孙女,于是望着沈纤荨道:“荨儿,你若是不愿意,爷爷拼着一张老脸,也可在陛下面前分说,想来陛下也不会为难我们沈家。” “爷爷。”沈纤荨亭亭而立,她微抬起头望着沈太傅,目光柔软语气却坚定:“我愿嫁予三皇子为妻。请爷爷,允婚。” 第18章 一世姻缘 这年夏尽秋初,桂花瓣儿刚结出金黄色的蕊,和光同尘,满城的馨香辗转至皇宫大内,承谨殿上亦是一派欣荣。 沈家嫡女沈纤荨,知书识礼,克佐壶仪,为成佳人之美,今赐婚于睿亲王为正妃,着礼部与钦天监督理,择良辰完婚。 幸而有敏亲王大婚之例在前,礼部倒也不显繁乱,只是一件一件,到底繁琐,焚香奉天,择定吉日,上禀于宗庙,下告于黎民,待得皇帝赐在维明大街划地督建睿亲王府时,堪堪已是初冬了。 这日周牧白歪在罗汉榻上看着一卷书,冬日睏乏,书瑶看她似有睡意,便拿了件织金裘给她披上,牧白模模煳煳的将裘衣蜷紧了些,书瑶将她手里的书卷放在一旁,痴痴的望了她一会。外边有小丫头进来,低声回报沈佑棠来了,小内侍已引了他去偏殿。书瑶无法,只得轻轻拍着牧白的手臂将她唤醒,牧白醒来自然道快请,书瑶又近前替她整了一整衣襟,再令小丫头将沈佑棠请到书房。 “微臣给睿亲王请安。”沈佑棠下跪行了大礼:“睿亲王万福金安。” “快起来。”周牧白看他一脸的笑,也只虚扶一下,“何时回来的?上旬见着你来信,总以为你还要迟些时候才到。” “昨儿个昏定时分方到的。”沈佑棠与她惯熟,也不客气,随意的坐在一旁方椅上,“方才先去给圣上请了安,谢了恩,再绕来你这。” “父皇必定问起琼州了。”牧白也笑。 两人正说着,小丫头端了茶盏进来,放在长桌上,沈佑棠掀盖细嗅,不由贊道:“好茶。今年新进贡的白毫银针吧?” “碧玥姐姐说这是新赐的老君眉。”小丫头有些骄傲的点头。 “碧玥沏的茶?”周牧白也抿了一口,“怎么她不送来?”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想是她手里还有事。”小丫头福了一福,退出去时不忘将书房的门带上。 “琼州现今如何了?”周牧白放下茶盏问道,却看到沈佑棠还望着手里的茶汤出神,“佑棠?” “啊?”沈佑棠回过神来,捏着茶盏心中微涩。随即又正了神色道,“殿下方才说琼州,嗯,琼州百姓安业,除去我们原先已安置的产业外,向南之地已有蜂户来打探花期,蜂户蓄养蜜蜂,逐花期而迁,待来年油籽花开时,蜂儿碌碌,可使油籽花产出更多油籽,而蜂户自能获得期许的蜂蜜。” “好!如此甚好!”周牧白站起身想了一回,又击掌道,“我们还可令地方官员引商户收购蜂蜜,王浆,蜂毒,皆可为新业。待明日你随我面见父皇,其他适宜的州郡皆可开闢产业。”她说得兴起,眉目间闪着亮色,“百姓仓廪实,而天下可无忧矣。” 沈佑棠望着十步开外,神采奕奕的睿亲王,午后的阳光从窗格外斜斜的落进来,铺设在书案,周牧白在这光芒中,心怀着天下。沈佑棠滑唇一笑,忽然很为妹妹欢喜,于是他拱起双手,端端正正的做了个揖,周牧白不解,只听沈佑棠道:“殿下,佑棠这一揖,是有感于舍妹许得好郎君。纤荨自幼养在深闺,琴棋为友书画为伴,今得蒙圣恩,嫁入睿王府,往后还请殿下多多看顾包容。”说着又是深深一揖,“佑棠只有这一个妹妹,殿下,佑棠斗胆,求殿下珍爱纤荨。” 待到来年春华芳菲时,万物早苏,维明大街上睿亲王府落成,重檐庑殿,远远望去层层叠叠不知殿宇几度,三亭五台砌白玉,七轩九榭云幕锦,瑞京里茶余闲谈,又是一番热闹。 第23页 吉定之日,天还未亮,书瑶和碧玥带着一众丫鬟围着周牧白更衣束髮,宫里派来两个教引姑姑将成婚之日的规矩又絮叨了一遍,长冗繁杂,周牧白一夜未得安眠,只觉额上有些突突的疼。那教引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见睿亲王这般也知她有些不耐,便笑劝道:“爷记不全也不打紧,这些古典祖制自有小斯给您提着,爷只管按着步数迎了新娘子回来就好。”说得一屋子的丫鬟都跟着笑。 王府里执事管家领着一群小斯忙得团团转,预备着诸项事宜。一会儿小果子在门外回报四皇子周牧翼已到了睿亲王府,正在堂前等候。作为迎亲使,牧翼自也是穿戴得仪表堂堂,手里捧着一盏茶,将喝未喝。好容易等到牧白出来,一身簇新的新郎袍服,金龙环绕,神采斐然。周牧翼眼前一亮,笑吟吟的淘气:“三哥这般的俊俏郎,真如世人赞嘆般,与我那新嫂嫂一对璧人也。” 算着吉时,众礼官进来迎着周牧白出门上马,一时之间,二随四台八从三十六卫,再有礼乐数十,浩浩荡荡望沈府而去。 沈府外有几株高大的白玉兰,带着早春的馨香。周牧白勒马停在玉兰树下,华服轻车,一乘大红喜轿停在身侧。迎着新人时,正有晨风轻拂,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周牧白便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想起数年前在沈府湖畔,听风戏雨中,那越过湖面如雨落花瓣的琴声,亦是这般纷纷扬扬。 繁复的礼仪从日晞直忙到日昃,皇帝皇后及后宫嫔妃皆有赐仪,除去惯常的祈福赏赐,郑皇后又特意赐了睿王妃点翠凤钿全分,双喜字金边钿全分,双如意银边钿全分。前几年敏亲王娶敏王妃时皇后亦额外加了仪礼,这倒也罢了,奇的是一直默默于后宫的荣妃也额外送了睿亲王元狐朝冠及端罩,又送睿王妃展翅金凤挂珠钗成对,皆是多年前她新入宫先皇与先皇后的赏赐。周牧白不及细想,与沈纤荨叩谢了皇恩。 睿王府开宴四十八席,与周牧白沈佑棠交好的多是年轻的王孙贵胄,王公大臣们也随喜拜贺,比之太子东宫喜宴之时随性许多。一阵契阔之后,许攸辞和章敏之领着几个少年郎君簇拥着周牧白要去闹新房,就连年幼的五皇子周牧屿也拍着手嬉笑。牧白脸上已被酒色染得粉红,太子与长公主的驸马黎少磬正低声谈论着,远远望见也觉好笑。周牧翼随在周牧白身后,被众人推攘到新房门口,沈岩沈岚从后边急赶上来,还未开口,喜娘已从新房里推门出来,脸上满是喜气:“爷们都在外边等一等,总要让新人喝了交杯酒才好闹腾。” 沈家的小丫头思源站在大红色的合欢喜帐旁好奇的望着新姑爷,金丝堆绣的鸳鸯喜被铺陈在床榻上,她们家小姐正端坐在重重的帷幕之间,安静的等待着那个人,与她揭开一段新的人生。 周牧白走到喜床旁,脸上不禁发烫,喜帕下沈纤荨微微抿着唇,心跳快得自己都听到了。喜娘呈上喜秤,笑着念道:“挑起鸳鸯帕,称心又如意。”周牧白伸手接了,缓缓吸一口气,握着喜秤轻轻挑起那张大红色的帕子。 那是周牧白与沈纤荨第一次相见。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曾在哪一天,哪一册书上,周牧白看到了这个句子,那时她还想着,该是怎样一个婉约佳人,才有这弱柳扶风般的气韵。如今她看着她的新婚娘子,忽而又想到了这句话,是了,这便是那芙蓉花儿也要相形见绌的佳人。她想着,柔柔的绽开一抹笑。 沈纤荨本还略颔着首,那喜帕揭开后却不见动静,于是她微微抬起头,正落进那一抹温和的笑容里。脸上的羞色更盛了,她想低下头,又忍不住细细的望着眼前人,这个和颜善笑的少年郎,这个即将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喜娘在一旁看着这对新人只是相望而笑,知她们心里必是中意的,暗暗想着一会儿復命的赏钱,接回喜秤欢喜道:“新姑爷带了新娘子来喝个交杯吧。” 新娘子的服饰太繁复,思源走上两步扶着她家小姐起身,周牧白探出手,轻轻执着她的手,走到喜桌前,待两人坐定,喜娘端来两杯佳酿,又笑着念:“合卺交杯,夫妇和顺,愿殿下与王妃早生贵子,同心永结。” 此时周牧白与沈纤荨挨得极近,有淡淡的幽香萦绕在身旁,周牧白抬眼望着她俏红的脸颊,一同举起杯,满饮杯中酒。 酒浆陈酿,沈纤荨轻抚着发烫的脸颊,脸上已是艷丽一片。周牧白放下酒杯吩咐思源:“先伺候你家小姐用膳吧,天色已晚,莫让这酒空了脾胃。”屋外的热闹声一阵一阵传来,看沈纤荨有些无措,牧白温和笑笑:“你放心,我不让他们进来。”说着起身,转出房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官配正式登场。小白童鞋,你媳妇儿漂亮么~ 第19章 梦与君同 双喜红烛燃在烛座中,思源数了数更漏,夜色已然深沉。喜娘搬张圆墩坐在喜帐一侧,低声与沈纤荨谈说,沈纤荨羞红了一张俏脸,咬着唇极轻的点了点头。 门外喧譁声起,有人敲了敲门,思源看了她家小姐一眼,挨到门边,外边一个清软的声音道:“殿下您慢些。” 沈纤荨忙令思源开门,门外书瑶和碧玥正左右搀着周牧白,小糰子小果子在几步外垂手立着。书瑶碧玥给睿王妃道了喜,扶着牧白进房门,先让她在靠背椅上坐下,外边小丫头送了热水来,思源接过放在架上,书瑶给牧白摘了冠带腰饰,碧玥扶着她净了手脸。 “诶哟哟,醉得这般厉害,先扶新郎官到喜帐里躺会儿吧。”喜娘在一旁插不上手。 书瑶帮着沈纤荨一起替周牧白褪了喜袍,等醒酒茶送上来,沈纤荨让众人都下去休息,书瑶心下摇晃,又看牧白醉得昏沉,终究也只能放下热茶,与碧玥一道退了出去。 喜帐里周牧白紧闭着双眼拧着眉,沈纤荨摘了钗环琅珮,放下薄纱床幔,将金丝鸳鸯锦被覆在周牧白身上,周牧白揉着自己的额头,只觉额上一阵一阵的疼。一双素手探到她髮际两旁,只用着微微的力道轻揉,她有些模煳的想这是谁,却睁不开眼。 那幽幽的香是熟悉的,又带着陌生。牧白心里仿佛清楚又觉着混沌,她展开手臂想捉住那双柔软的手,只探到一半,终究抵不过酒意,垂在那人的腰上。 喜帐外烛光摇晃,新房里熏了馥郁的百蕴香,百蕴求子。 她修长的手臂无意识的绕过她的腰,微动一动,那手臂又收紧了些,于是她在她怀里了。沈纤荨看着沉沉睡去的牧白,悄悄用指尖描画她的眉,她紧闭的眼,她抿着的唇,淡淡的酒香四溢,沈纤荨亦是睏倦了,倚在那温软的怀中缓缓的眨一眨眼,瑾年如梦。 梦与君同。 醒来时晨光微露,沈纤荨有须臾迷惘,片刻后方想起今夕何夕。而拥着她的人兀自甜梦犹酣,她略抬起头,光洁的额头碰到了周牧白的唇,软腻的触感让她愣住了。周牧白好梦被扰,蹙着眉,双臂略收紧,再徐徐舒展开。嗯?有什么香香暖暖的在怀里?牧白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纤荨绯红的脸,长长的眼睫半垂着,许是发觉牧白望着她,那小脸越来越红,看牧白没有起床的意思,只得轻轻唤了一句:“夫君……” 第24页 芙蓉帐暖玉生香。原来娶了亲,是这样的感觉。周牧白这般想着,也微红了脸。“夫人。”她应她一句,放开了手。沈纤荨抱着锦被半旋过身子,周牧白后知后觉的揉着手臂,枕了一夜,血气不通,她拧了拧眉,纤荨隔着被子拉过她手臂,轻轻给她揉着,牧白嘶嘶的咧了下嘴角,纤荨不禁一笑,牧白看着,也恍然轻笑。 屋外值夜的书瑶和思源听到声响,敲了敲门:“王爷王妃可要起来了?奴婢们伺候梳洗。” 牧白让她们进来伺候,一时碧玥也带着小丫头送了热水来,梳洗罢,又带着人下去了。书瑶独留到最后,等众人都散去,才问道:“一会儿锦钰宫的璐姑姑来给王爷王妃请安。殿下看早膳是在府里摆还是到宫里再用?” “到宫里陪着父皇母后用吧。依例,今日一早便要去请安的。” 书瑶咬了咬唇,仿佛有话,又不便说的。 牧白看着她,待要相问,只见纤荨俏脸微红,先开了口:“我知璐姑姑要来,昨日,喜娘已经与我说过了。”再看书瑶也红了脸,牧白蓦地想起还有一事,大婚前裴冬成也曾略提醒过她的。 窗外已然大亮,下人们陆续开始一天的忙碌,间或有人声传来。书瑶告退出去了,随手关上房门。牧白走到喜帐边将鸳鸯锦被揭开,床榻中央铺着一方素白的元帕,一夜的枕垫,已有些褶皱了。她转头望向纤荨,纤荨没料到她会突然望过来,羞恼的转过身去,连耳朵尖都有些红了。 “昨夜……”牧白脸上也如火烧,微咳一声:“昨夜我醉了酒,唐突了夫人了。”见纤荨不答话,只得续道:“一会儿璐姑姑该来问安了,我们……我们先瞒天过海,将这事……嗯,将这事暂且揭过吧!”她说着刺破指尖,在元帕上落了几滴鲜红的血迹。沈纤荨忙拿了张丝绢缠着牧白的手,再看到那艷红的颜色,忽觉酸意涌上眼角,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竟是为何红了眼圈。 给皇帝皇后请安时,自然又是各有赏赐,小池子捧着个觞酌刻镂的彩漆盘跪在跟前,周凛掀开上边的明黄锦帕,只见里边是一枚雕着四爪游龙的玉印,“我瑞朝皇子,自封爵建府,成家立业之日,将授亲王符印,以示皇子长成,此后文修武备,望你广增美德。”周凛如是说。 用过早膳,周凛往承谨殿去了,周牧白小夫妻俩留下来陪皇后说些宫闱趣事。郑皇后想起沈纤荨向爱音律,自己年少时也喜调素琴阅书经,与之相谈甚是投机。看周牧白在一旁含笑听着,郑皇后又说起牧白年幼时在南华门爬树一事,“皇帝听闻她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惊得立时就往泉清宫去了,回来却与本宫说,这孩子淘气却有担当,他日必成大器。”周牧白本还有些燥的,听着郑皇后慈爱的语气,想起这些年来的恩遇,含笑诚恳道:“儿臣如今长大了,也可为父皇母后分忧了。”郑皇后拍了拍她的手,看璐姑姑领着丫鬟端来红枣莲子羹,便指着道:“而今你娶得贤良佳妻,可要好好的待人家。一起吃了这碗莲子羹,早日开枝散叶,延绵宗祀。” 沈纤荨不曾想牧白也有这般顽皮的时候,有些诧异望她一眼,听到皇后这般说,牧白也正好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撞,彼此都红了脸。 用过莲子羹,约莫是下朝的时辰了,牧白与纤荨要去东宫给太子和太子妃见礼,便向郑皇后告退。出得锦钰宫,恰遇着周牧笛拾阶而上,牧白当先道:“笛儿也来给母后请安么?今日可是又贪睡了?”周牧笛半仰着头,看牧白与纤荨执着手,心中一嘆,又似松了口气般,只向沈纤荨道:“这便是三哥新娶的嫂嫂吧,牧笛给三皇嫂请安。”说着向牧白扮个鬼脸:“你笑话我,我不给你请安了。” 周牧白笑着摇摇头,带着沈纤荨往东宫去了。 彼时周牧宸刚下了朝,在书房与东宫僚属言谈,听得内侍禀报睿亲王携新王妃来问安,忙迎了出去,太子妃卫瑾程也抱着东宫长子周远誉出来与三皇叔施见,小傢伙尚不满两岁,在正殿里摇摇晃晃的学步,看看锦袍玉冠的周牧白,又看看盈盈玉立在她身边的沈纤荨,小傢伙咬咬手指,转身扑进奶娘的怀里。 众人无不莞尔。卫瑾程与沈纤荨又逗着奶声奶气的周远誉说了一会话,宫人来请示摆膳,周牧宸留着小俩口在东宫用了午膳,牧白便与纤荨辞了出来。太子亲送出正殿,牧白想起刚见他时他眉间似有忧色,遂低声相询,太子道:“你大婚喜庆中,回去只与弟妹好生相待,朝里的事往后再说罢。” 到得晚间,丫鬟们伺候了梳洗又退了出去,新房里只剩下周牧白与沈纤荨。小立鼎中百蕴香缭缭绕绕,纤荨在镶边琉璃镜前揽着秀髮,镜子映出她身后不远处,牧白端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又待了半晌,牧白起身来到她身边,纤荨转回身,坐在椅上仰望着牧白,今夜无酒,而纤荨的脸颊又红了。 只见牧白望着她的眼睛道:“王妃,我有话,与你说。” 第20章 秋水为眸 沈纤荨微怔,看周牧白不似玩笑,便也正色道:“王爷请说。” 牧白皱着眉,斟酌着开口:“本王有一事……嗯……我有一事,本该在大婚前就与你说明,但此事虽则只在我一人身上,却又关系着许多人。” 纤荨想了想今日在宫中所见,问道:“可是与小公主有关?” 牧白摇摇头:“无关。” 纤荨看她有踌躇之色,起身拉着她的手道:“既然王爷难开口,便先不必说了。待日后王爷何时想说,纤荨都愿洗耳恭听。” 牧白望着她,灯影下眉目如画,只听她又续道:“王爷只需知道,你我既已成夫妻,今生今世都是夫妻。无论王爷做了什么,还要做什么,纤荨都是你的妻子。” “纤荨。”牧白握紧她的手。 沈纤荨听着她轻嘆一般的语调唤自己的名,眼中波澜摇晃,恰如盛着无尽的情意。 嘉期十日,周牧白过得很是悠闲,睿王府建成时日尚短,牧白忙于公务,甚少花心思,沈纤荨嫁入王府后牧白特意陪她亭台楼阁皆赏玩一番,身后时常跟着安静的书瑶和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思源。 大婚时内务府按祖制送去皇家仪架一百二十四台,队伍直排出十余里,除去珠宝金银,古玩玉器,还有近三十台各册典籍。聘礼送到沈家时沈太傅极是欢喜,于是沈纤荨的嫁妆除了一般女子的红妆外也加多了十余台书籍,其中不乏沈太傅在坊间收得的孤本。周牧白的藏书本就丰富,这下书房里几乎四壁皆书卷,小夫妻俩闲暇之余谈古论今,你来我往甚而赌书泼茶,旗鼓相当却都心下佩服,最后都以一笑了之。 这日周牧白在书房信手翻开一册旧书,书中滑出一张杏花笺,笺上字迹依依,清雅俊逸,正如多年前那一卷“曲赠知音”的四尺舟。 “思之如晚月,欲寄无从寄。” 第25页 心中莫名有些涩然,牧白抿了抿唇,将杏花笺放回书中,束之高阁。 再入朝时文武官员遇见睿亲王都拱手贺喜,周牧白亦颔首回应。周牧野在云州已有两年,听闻海务整顿,颇有建树。周牧翼仍旧回靖州跟着靖国公历练,这两日便要启程,于是在侧殿等着周凛下了朝,再上前去叩拜辞别。 次日一早,周牧白与沈佑棠骑着健马送他出城,周牧翼在城外长亭与皇兄拜别,周牧白拍拍他的肩:“从小你就是马上将军,为兄不担心你武艺,只是歷朝大将皆是文武兼修,兵务、阵法、谋略,纵横,都需花心思。来年你即满十五岁,三哥在瑞京等你回来,一同为国分忧。” “牧翼定不负皇兄期望!”周牧翼别过周牧白与沈佑棠,翻身上马,一众随从皆停在原地,等他策马踏了几步,再一齐奔赴而去。周牧白望着她兄弟日渐成长,心下宽慰。 进城时远远望见城门内停着一顶小轿,轿子旁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正隔着花帘子与轿内之人说话,不一会,两个轿夫抬着轿子,小丫鬟随在轿侧,往城里去了。 “这轿子在方才出城门时就见着了。”周牧白不由得多看两眼,“仿佛四弟还特意往那儿绕了一圈。” 沈佑棠想了想,在马背上抚掌道:“许是皇商江家的三小姐。” “何以见得?” “前阵子四皇子与几个贵族子弟相约到城郊佛光寺赏早樱,沈岩沈岚也一併去的,回来说在寺外小径,有莽夫惊了江家的马车,四皇子少年英雄,将那惊得人立的马匹拦了下来,那马车里坐的正是江家夫人与三小姐。”沈佑棠轻夹马腹,眯着眼笑,“若当真是她,必是四皇子托人转告,自己今日要出城远别。” “如此说来,待四弟学成归来,许又是一段佳话。”周牧白扬鞭策马,大笑而回。 匆匆数日,初夏如约而至,东宫里洒水除尘,薄薄的暖阳落在庭院,映出金色的光。太子一个人在书房,攒着眉随手将几张抵报掷在书案上。内侍来报睿亲王造访,太子眉间略松,扬声道,快请! “皇兄大安。”周牧白行了随礼,太子扶着她的手臂就势略抬,笑道:“我就想着你这一两日必要来寻我。” “上回来东宫,觉着皇兄似有难决之事。上两月已听闻阖州烽火台重修不工,今日朝堂之上,又听吏部尚书参了工部尚书一本,言道边陲城防多有不工之处,父皇似乎也为此头疼。皇兄可是为着此事?” “确是为着此事。”周牧宸拧着眉道:“其实从去年起,父皇便令吏部会同工部使人至边陲重镇巡察,这几月陆续回报,竟有多处城防隐患,尤其北方三州诸郡,事态更为严重。须知千里之堤往往毁于蚁穴,父皇与我已想了许多法子,工部亦加派了人手,却始终不能根治此患。” 牧白在书房里跺了几步,回身道:“那日我与纤荨来问安,皇兄为何不肯将此事言与我听?”续而笑道:“必是你和父皇已想到了法子,只不知与我想的一不一样。” 牧宸看她并不惆怅,也笑道:“就你聪明。你想到什么法子?” “我想着,北方路远,军马回报费时日久,说不得也有怠工的。必得心腹执权行令,令行则禁止。”她说着眉角轻扬,“这心腹,原本派四弟去最为合适,但他尚未行小成礼,所以,我去。” “我与父皇确都属意让你到阖州以及周边州郡查办,但一来路途过于遥远,二来你新婚燕尔,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兴许要大半年。”周牧宸望着她俊俏的脸,眉目间是少年人的意气飞扬,他将案上的抵报递给她,“只是今日父皇说,当初给你娶亲就是为着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能守着你护着你……” “是我守着她护着她!!!”周牧白涨红了脸。 牧宸看她急得满脸通红,挤挤眼睛道:“三弟与弟媳果然夫妻情重。”再看牧白的脸红得都要烧起来似的,佯装咳了一下,“你若肯去边塞,睿王妃自然是要随你前往的。” 牧白转转眼睛,孤被嘲弄了!岂能就此作罢!“皇兄,弟去边塞是责无旁贷,但……纤荨从未离开过瑞京,阖州苦寒,只怕她受不住那里的严酷。” 周牧宸正要说敏王妃也一直伴着敏亲王在云州治海,就听周牧白笑嘻嘻的道:“听说内务府收着一件南海进贡的海龙裘,白放着好些年,都要放坏了。牧白想求来给内人带着同往,也可略驱寒凉。皇兄看可否?” 回到睿王府时天色将暮,周牧白将马缰扔给小糰子,自己抬步便走,还未到仪门,便见着沈纤荨从正堂款款走来。今日在府中,她只穿了寻常衣裳,秋底梅花的双襟对开长裙,袖末裙尾皆留着里边素色的浅金色滚边,一枝白玉簪绾着乌云髻,簪上宝石共攒成一朵秋海棠,暮色中落霞纷纷,更衬得她皓齿丹唇,一双眼眸仿佛秋水般欲语还休。 院子里走过几个丫头,见自家王爷看着王妃竟看得呆愣在当地,都掩嘴想笑,又不敢笑的,只好福了身匆匆走过去。 纤荨只在仪门内,见牧白在中庭望着自己,眼中带了惊艷的神色,她微红了脸,上前几步,迎着她的目光道:“王爷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牧白见她来到身边,执着她的手,一同往内院走去。走过抄手游廊时,忽然问道:“你是特意出来迎我的么?” ……纤荨沉默片刻,轻声道:“嗯。今日,你回来得比往常都晚些。” 牧白捏了捏她的手,“今日去东宫,与太子商议些事,顺道替你偏了件好东西。” “是什么?”纤荨任她牵着她走。 “过些时日你便知道了。” 晚膳后,牧白去了书房,将阖州等三州的舆图展在灯下细看,又将誊写出来的吏部工部奏疏按着先后一折一折的比较。沈纤荨进来时她抬头望了望,纤荨婉约一笑,“我取一卷书稿。” 言下之意,是怕搅扰到她吧。牧白想说什么,又不好分神,只好低着头细看那张舆图。纤荨在大书架前仰着头一列一列寻去,那一卷书,恰好放在略高的地方,她踮起脚尖,细柔的纤指滑过书卷,却还是,取不下来。 一个温暖的气息落在耳边,身后有了熟悉的温度,那个已经日渐熟悉的人伸长手臂,取下书卷,沈纤荨转回身,落进了周牧白温柔的眸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电脑抽风,更得晚了些,各位小主久等了。作者菌给诸位陪个不是~遥祝各位小主,周末愉快~ 第21章 一块豆腐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大伙儿的关注与帮忙中,微信 公/众号终于开通了原创功能,可以欢乐的留言啦!谢谢大家。还请小伙伴们也能抽空给作者菌打个分留个言,让作者菌更有动力为大家写下去。再小的鼓励对作者菌也是莫大的支持。拥抱一下,再次感谢~~~ 第26页 早在沈佑棠回瑞京前,沈家已给他定了亲,喜事就在这一两月了。阖州巡察,牧白让他缓些再去,睿王府一众幕僚与随从皆是随行的。因着睿王妃也一同往任,这一回书瑶和思源都跟着伺候,再有几个使唤的丫头,做粗活的婆子,周牧白将管家呈上的单子略看一看便皱了皱眉,续而又觉得好笑,民间里辗转于他乡时拖家带口的,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离京前日,书瑶与碧玥拉着手说悄悄话,不知说到哪里,碧玥又悄悄垂了几滴泪。末了牧白对碧玥嘱咐道,我们这一往北边,寻常也需数月,你们在府里把家看顾好,你是跟着我从宫里出来的,他们必不敢欺负于你,外头的事有管家,内院现今都归在你管着,万不许她们生事。碧玥一一应了,又磕了个头,才退了出去。 沈纤荨带着思源用两只竹匣收拢书卷,触到一册旧书时,她的指尖顿了一下,泛黄的书页翻飞了思绪,落在多日前,牧白那温柔的眸光里。 那一日,分明看到牧白眼中的情意,有些炽热,让人羞涩。直到她将书册取下,递给她,却又将情意掩去,回到书案前,低头看舆图。她执着书回房,心中依然如小鹿乱撞。 只是之后,便又如之前平凡的日子般,牧白没再说什么,纤荨也不问。 因着阖州路远,车队行了几日,沈纤荨在马车里也无事可做,只得将随身带着的几卷书翻看,不觉又翻到那张杏花笺,笺上字迹婉然,有如前尘,又如幻梦,她想着,微红了脸。思源陪着她坐在车里,看她一劲儿出神,脸上却似笑非笑,便拿了个亮晶晶的九连环道:“小姐,可是看书累了?要不玩会儿解解闷?” 正说着,马车悠悠停了下来,不一会便听书瑶在外敲了敲车门:“主子,前边再走三里地就到驿站,爷吩咐了内眷的马车都驶进后院,请主子也下车舒散舒散。” “这样好。”沈纤荨曼声应了,又道:“你也上这车里坐着吧,省得来回跑。” 书瑶原是与其他丫头坐在后边的小车里,自然不比这双驾宝顶大车宽敞舒适,听着王妃这话便知她是体恤自己。上得车来,谢了坐,左右无事,就与思源挨着车壁解九连环。 “书瑶姐姐,你手好巧啊!”思源瞪大了眼睛惊嘆,马车刚驶入驿站,书瑶已将九连环一个一个都解开了。 书瑶笑着摇摇头,待马车停稳,当先下车,再摆了高低小几,思源在马车里挽着垂纱,沈纤荨探出身/子,便看到周牧白已站在车旁,一身华服略染了风尘,眉目依然清亮,见她出来,沖她一笑,伸着手接她下来。 院子里有一株高大的落叶乔木,盛夏时节,倒是枝叶繁茂。小糰子小果子在树下摆了桌椅,思源将随车带着的茶器都搁在桌案上,书瑶沏了茶,才与众人一起退下。 “第一次出远门便走这许多时日,路上颠簸,辛苦你了。”牧白与纤荨对坐在树下。 这驿站位于两郡之间,抬眼便可望见一带远山,微凉的清风拂过,有田间蔓蔓的野花香。 纤荨饮了茶,见牧白额上薄汗,递了一方丝帕给她,彼此续了茶,才道:“从前总见书中描述山川如何秀丽,城池如何井然,今番出来才算明白一句老话。” 牧白看她轻挑眉角,带了一丝调皮,擎着茶杯顺着她道:“什么老话?” “纸上得来终觉浅,”纤荨也将那青瓷小杯转了转,含笑回望她,“绝知此事要躬行。” 此次巡察并非急务,又有女眷随行,驿亭毕竟多有简陋,周牧白索性让车队尽量在郡州休沐。如此行了一月有余,先锋官打马回报,再有半日可到一处大的城池,周牧白吩咐进城休整三日,一则车队可按需补给,二则众人也都乏了,都松泛松泛。 随者一阵欢唿,加快了脚步,日落之前进了城,早有地方官吏接了先锋官的消息将别馆安排妥当,又派了嚮导,周牧白约束众人不许扰民,与沈纤荨只带着书瑶思源,并沈岩沈岚一道出去。 城里华灯初上,屋宇沿着济河两岸鳞次栉比,思源极少能到街上,自是看着什么都新鲜好奇,拉着书瑶左观右望,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好在书瑶有耐心,知道不知道的,都细细说与她听。 沈纤荨与周牧白并肩走着,只觉得繁华如流水,来往皆无数,只有身边那个人,一直在身边。 转过街角,并开着几家酒肆,热闹熏攘,沈岩早他们几步,先挑了一家有独立厢房的,再将水牌上的菜餚点了满满一桌。出门在外多有不拘,牧白让书瑶和思源一起坐了用膳,两人告了罪,都坐在下首相陪。此地离瑞京甚远,风味别有特色,几人谈说着风土人情,不觉已酒过三巡。 沿途疲惫,这一夜众人都睡得极好,只有思源苦兮兮的典着小肚子说撑坏了,书瑶与她同住一房,好笑的看她眯瞪着眼挨过来,只好在她肚子上揉了揉,思源打个滚,搂着她的手臂,渐渐睡去。 晨光吐露,书瑶先到主屋伺候了主子梳洗,回到小房看思源尚拥被睡得香甜,只得推了推她,思源哼唧两声懒懒醒来,书瑶道:“王爷王妃要去陵源寺进香,你再不起来,我可不等你了。” 思源一听,忙滋熘熘爬起来,一壁问着陵源寺是什么地方,一壁快手快脚的将自己收拾妥当。 陵源寺在城郊不过数里,昨日听嚮导说此地略北,夏末秋初,寺中木芙蓉开得正好,牧白便留了心,一早往北郊而来。到得寺外,果见庙宇数从,留了车夫在林里守着车,牧白与纤荨带着两个丫头拾阶而上。这日恰逢初一,多有小民到寺中进香许愿,见她们衣着光鲜,都以为是城中少年夫妻富贵出游,也只多看两眼罢了。 大殿之上供着金身佛像,牧白与纤荨双双跪在蒲团上,殿外暮鼓晨钟,弹指而过。纤荨微偏了头,望着牧白轮廓精緻的侧脸,她许的什么愿,她不知道,却又想着,惟愿与君,年年岁岁常相伴。 后山果然多种木芙蓉,粉白奼紫,逶迤于山道,又有一脉山泉,于半山泊泊而下,骄阳中泛出七彩的光,泉水碎玉般飞溅,几人坐在山下亭中,只觉一派清凉。 寺中有膳堂,宽敞明亮,午间便在膳堂用些斋饭。牧白令书瑶多置了功德钱银,两个小沙弥欢欢喜喜的端着几碟子素食摆在桌上,再双手合十的退去。有蘑有菜有百菌汤,更别致的是一道酿豆腐,竟比别处吃着都鲜嫩,纤荨见牧白喜欢,唤思源去问问可有甚特殊的做法,思源答应着去了,片刻后跑回来,一张小脸红红白白。 纤荨问她怎么了,她支吾半晌,方道:“方才我与那小沙弥说,我们主子爱吃豆腐,豆腐怎么做才好吃。哪知话还没说完,旁边许多香客都在笑。” “笑?笑什么?”书瑶往四周睃了一圈。 思源抬眼看看牧白也望了过来,只得续道:“他们说,这里的地方话,吃豆腐是……是……是占姑娘家便宜的意思!” 书瑶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纤荨偏巧正夹着一块酿豆腐,举在牧白的碗前,闻言一顿,还是将那块嫩白的豆腐放进了牧白的碗里。 第27页 牧白忍着笑,脸上也有些讪讪的:“我怎么好意思吃你的豆腐呢。” 纤荨低头只看着自己面前一只小碗,闲闲的道:“你不吃也吃了这么多了。” 第22章 何事隐瞒 阖州地处瑞国北端,深秋零落,却已隐隐透出冬日的萧索。思源打着帘子从暖阁里出来,使劲的跺跺脚,只觉寒风猎猎,耳朵都快要被冻掉了。书瑶看她走得急,不由笑道:“你慢些,都裹成球了,再跑就该滚过去了。”思源扮个鬼脸,领着小丫头抱着琴又钻回暖阁里。 不一会,暖阁里隐约传来流水落玉台般的琴声,书瑶侧耳听了一会,微笑着去了。 这日直到掌灯时分周牧白才回到府里,纤荨让后厨一直热着饭菜,看牧白果然是从外头急赶着回来的,忙令传膳。不过片刻,丫头们捧着四荤四素摆在小桌上,书瑶拿了两副碗筷道:“主子今晚也用得少,不如陪爷再进些吧。” 牧白本伸展着手臂等思源给她摘下腰饰抹额,听闻这话便转回头来看,纤荨脸上微红,接过碗筷在小桌旁摆好。 “怎的用得这般少?可是不合口味?前儿个许攸辞荐了个吃南菜的小馆,过两日得闲了我们去尝一尝,若你喜欢,就将那厨子招来咱们府里。”牧白换好衣裳也来到桌前坐下。 “王爷说的可是两宜斋?”思源两眼闪亮。沈纤荨扫她一眼,她立即醒悟过来般闭紧了嘴巴。 “你怎知是两宜斋。”牧白瞅她们主僕一眼,逗她道:“定是沈岚给你说的,看把你馋的,眼睛都冒光了。” 纤荨先给牧白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当归羊羔汤,听她这般说又掌不住笑,“你把厨子请来府里,那别人要吃南菜时怎么办?” “让他们再去寻别家就好。”周牧白也笑,接过汤时仔细看了看纤荨的脸色,皱眉道:“气色这般差,明日让小糰子请个好郎中来看一看。” 思源在一旁嘟着嘴小声道:“天天的吹冷风,定是感着寒气了。” “思源!”纤荨立即喝住她。 “吹冷风?”牧白挑了挑眉,不解的问:“为何吹冷风?” 思源看看纤荨又看看牧白,深悔自己一时失言,若真坏了主子的事可就百死难辞了。纤荨本欲岔开话,心里又实在不想扯谎,正为难间,牧白已将汤匙放下,长眉微蹙,直望着她们,半晌方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书瑶看牧白真恼了,思源夹在王爷王妃中间定是难说话,只得跪下道:“殿下息怒,”她咬唇望了望沈纤荨,又低头:“这几日,是奴婢和思源一起陪着王妃出了府,今日许是风大了些,奴婢一时不查,叫王妃感了风寒……”她话还未说完,思源也跪了下来,眼泪汪汪的道:“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 牧白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丫头,“你们既然都不想说,那定是你们闺阁里的事情,不说也罢。”她自己揉了揉额头道:“近日外头事忙,我脾气差些。你们都起来吧。不必这么一惊一乍。” 纤荨走到她身旁给她捏了捏,又道:“都是我贪玩惹出来的事,爷别气了。这菜也凉了,思源让厨房换几个热菜上来。” 一折波澜渐渐掀过,次日一早,周牧白先在正堂分派了几项事物,沈岩沈岚并几个幕僚领了差事各自去了,又有城防二郡的郡守前来拜见,待得打发了他们,阖州州牧又委派了主簿到府请她往工事处商讨些时宜应对,总是忙得一起紧接一起。 城防的工事修整进行得并不顺利,尤其城墙藩筑,延误是不敢的,但怠工者时有。吏部属官奉命勘察,城砖多有不合制治,工部依据当地矿产冶炼所得完善烧制过程,就连章敏之许攸辞都被下派到冶炼场中督办城砖一事。眼见来阖州已有一两月,改善之法依然进展缓慢,牧白每日为此头疼不已。 幸而这一晚还回来得早些,周牧白带着几个长随刚到府外,小糰子便嚷了一句:“爷回来了!”门里听小果子远远的接了一句:“爷回来了!”牧白看着好笑,举步往门内走,二门里几个丫头笑嘻嘻的给她行礼,刚转到后院,只见书瑶迎了出来,一般的曲身行了礼,再回到暖阁,伺候她更衣。 “王妃呢?”牧白换好衣服问道。 “此时应在东暖阁了。”书瑶给她斟了杯热茶,“适才主子还道,爷回来了请爷移步东暖阁。” 东暖阁较西暖阁略宽敞,陈设却以书政为要,牧白读书或处理政务太晚时也会宿在这边。 饮了一口茶,牧白也不多问,抬步出门,书瑶跟着她过去。进到东暖阁里,却见沈纤荨带着思源在门侧候着,见她进来只是笑。 “这是怎么了?”牧白走了几步,回头望纤荨笑问,“怎么今儿个我回来大家这般郑重?” 书瑶和小果子小糰子也进来了,脸上具是欢喜笑意,都由沈纤荨领着在堂下一熘儿行礼,口中齐声道:“王爷万福金安。愿王爷长寿吉祥,贵体永康。”忽又听到外边一众家丁丫头也都高声道,王爷万福金安,愿王爷长寿吉祥,贵体永康。 牧白怔了一下,方想起今日是自己十七岁生辰。沈纤荨走到她身旁,思源从旁捧出个漆盒,盒子里整齐的码着几十个银裸子,皆做成睿王府特有的样式,可见是一早就备下的。周牧白心喜纤荨妥当,接过银裸子赏与众人,又低声与她说了几句,纤荨笑着点头道:“都给爷备着了。”只见她向思源招招手,思源打开漆盒里层,却是一小圈同样样式的金裸子,牧白笑着将金裸子单独赏给了这几个贴身伺候的人。 东暖阁里摆了一张八宝呈祥桌,小糰子取出温着的酒,思源和书瑶亲捧了羹餚送上来,牧白举箸尝了一道火腿银三丝,眨眨眼,咦了一声,又尝了一味煨鱼羹,惊讶的在菜色上巡了一圈道:“你们将两宜斋的南厨请来了?” 纤荨抿着嘴笑,思源给两位主子添了酒,颇有些自得的道:“这些菜餚是我家小姐亲自下厨做的。” 牧白瞪大了眼睛直望着纤荨:“你做的?”随即又捏着她的手笑,“这般好手艺,看来孤王讨了个德艺双馨的好媳妇儿啊。”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沈纤荨嗔她一眼,待要收回手,牧白只是拉着不放,纤荨恼了,红着脸道:“叫他们看到像什么样。好好吃饭,南菜精巧,一会儿又凉了。” 几个下人赶忙布菜的布菜,烫酒的烫酒,小果子实在没事干也悄悄背过身去装着欣赏屋外黑黝黝的景色,牧白一笑,放开她,悄声说道:“凉了我也喜欢,我都吃掉。” 这时日虽已初冬,牧白的心里却十分温暖。哪知到了入夜,两人洗漱之后躺在卧榻上,纤荨的脸色却愈见苍白起来,牧白伸手一探,只觉她双手冰凉,可暖阁里的地龙明明烧得这般旺。 “定是昨日着了凉,今日又是下厨又是烟燻火燎的,唉!”牧白摸了摸纤荨的额头,非但不发烫,反而也有着一丝凉意,她更着了慌,急嚷着喊来人!就要打发人连夜请郎中去。 第28页 纤荨握着她的手,一张俏脸已然煞白,牧白在榻旁急得跺脚,“你哪儿难受?”又指着那值夜的丫头道:“快!叫上两个小子立马找郎中去!这儿的管家自然知道哪儿有好郎中!不不不,让管家也一併去请郎中!立刻去!” 这会子动静大了,书瑶和思源都披着衣服急赶过来,一个赶忙上前帮纤荨垫了两个靠枕,另一个拿了大衣裳披在牧白的肩上。 纤荨咬了咬唇,蹙着眉道:“不必请郎中。” “怎么不必请郎中!”牧白瞪她,只觉她拉着自己的手微微用了力,紧皱着眉头分明是疼得厉害,又带着害羞的情绪,牧白一怔,心里电光火石般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书瑶,书瑶还未知道发生何事,眼中带着疑惑。纤荨微微低了头,牧白已吩咐道:“去拿小暖炉来,再拿个手炉。” 不一会,思源拿着个雕花小暖炉进来,外表还罩着隔热的锦绣香囊,牧白接过来探了温度,塞进被中。书瑶将填了香饼子的手炉也递过来,牧白一般接了,放在纤荨怀里,思源还待伺候,牧白打发她们都去歇了。 不知是暖炉煨出了热意,还是纤荨缓过了这一阵,待牧白将被子掖好,她已经好些了,牧白又问她要不要躺下来,她摇摇头,心中忽而想,这闺阁中最私密的事情,王爷怎么好似极熟稔似的?偷眼瞄她,又见她满脸坦然。 牧白见纤荨不欲就歇,自己也爬到榻上,绕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又把锦被扯上来将俩人都盖严实了,再在她耳边轻轻的道:“以后不许去吹冷风了,你好好的,比送我什么都强。” 纤荨抱着手炉,听她的气息暖暖的落在耳边,脸上又薄薄的红了一层,依偎在她柔软的怀里,腹中虽还疼痛,心中已满溢出欢喜,她轻轻的轻轻的应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西瓜 砸来的手榴弹一枚,感谢哒~ 此文慢热,只因她们都不是速食时代的过客,请给她们一点时间,彼此相知,再证相思。 第23章 片刻心凉 立冬之后,天气越发冷了,阖州州牧专程送了几顶厚实的软轿到别院供睿王府使用,又送来百余斤银碳,唯恐冻着这南方来的钦差小王爷。 这日午后,沈纤荨正歪在美人榻上看书,牧白从外边回来,纤荨听见了,便向外抬了抬下巴,思源会意,放下手中的事物,转过碧纱橱,正看到书瑶给牧白换大衣裳,牧白拦着她道:“不用换,外边下雪了。瑞京从没下过雪,想是你们也没见过,唤你们出去瞧瞧。” 别人还尚可,思源一听忙支起窗屉往外瞧,只觉一片白光,看得到几片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空地上,思源又惊又喜,拉着书瑶的袖子就要出去。纤荨就着窗的缝隙张望,台阶上已落了薄薄一层,暖阁里倒不觉得冷。 不一会,小糰子在外边叩门,外屋的两个小丫头接了几件大衣裳进来,书瑶诧异道:“立冬前不是阖府都派了新制的冬衣?怎的又有这几件?”牧白笑道:“沈岚哥儿几个去狩猎,自己只打到几只野兔,倒是在山里头猎户手上买了两张好皮子,只是颜色嫩些,索性要来给你和思源一人做一件冬氅。” 书瑶听了只是抿嘴笑,知道是牧白护着她们,特意留着的。又见牧白自己接过一件轻软裘衣,稍稍一抖即敞开,披在纤荨肩上,纤荨半仰着头看她专注的给自己系好,才摸了一下,觉着这触感非比寻常,细细一看又惊道:“这莫不是海龙裘?” “正是。”牧白笑得眉眼弯弯,半跪下来捉着纤荨的纤纤玉足给她套上小鹿皮靴。思源站在一旁看着纳罕,这王爷待自家小姐真是好到骨子里去了,小姐好福气。她嬉笑着扭头看书瑶,书瑶却早出了外屋,让外边的婆子多准备几个小手炉去。 “听闻这海龙裘是南海进贡的珍品,极是难得,怎么让你给得了来。”纤荨哭笑不得。 “那日在东宫给你偏来的好东西。”牧白看纤荨上上下下已穿得严实,才展开手臂,纤荨替她理了理袍子,再接过一件她寻常穿的狐腋裘给她穿上系好,将她发冠上的几颗珍珠坠饰摆弄齐整,目光略转,正遇上牧白笑笑的看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红。 这边思源和书瑶也已穿戴整齐,小丫头打起帘子,牧白和纤荨挽着手出去。走在廊下还不甚开阔,只见这一处压弯了花枝,那一头又挂上了冰凌,几人从未见过雪,一路赏玩,处处新鲜。牧白拉着纤荨沿着长廊往后院的亭台走,直走到半山腰的拢玉阁,再从高处回头往下一望,那雪片儿果真如扯絮般舞天舞地。 别院已经覆上了白茫茫一片,屋檐、树梢,迴廊,入目皆是干干净净的纯白剔透,纤荨看着漫天的缥缈,眼里闪耀出好奇和惊艷,牧白与她两手相牵,望着她道:“喜欢么?”纤荨转头迎向她温柔的双眼,微微一笑:“喜欢,很喜欢。” 余晖渐落,婆子们将四下廊灯点起,又打了几只灯笼,几个人沿着栈道下山。才回到房里,小丫头来道晚膳已经备好,今晚有新鲜的獐子肉,小果子烫了一壶醉香甜,书瑶和思源在一旁布菜,牧白与纤荨小酌一杯。屋外又静静的扬起雪花,暖阁里一派欣荣。 午后玩得尽兴,又饮了酒,这晚也睡得格外沉些。次日纤荨醒来时天已大亮,牧白还在梦乡,丫头们也不来扰她们,纤荨便得以悄悄的却也是自在的,端详牧白。她看她长长的眼睫如小扇般合着,看她鼻樑高挺双唇微翘,看她在梦中仿佛也在笑似的。 于是纤荨也笑起来。窗外天光正好,屋里一室暖香。 牧白用过早膳后处理政事去了,思源将府里的帐本抱进来,纤荨一页一页的看,寒冬腊月,总是有诸多使费的时候。看着看着,纤荨恍惚觉着有什么事情不对。 这事情与帐册无关,与王府无关,可为什么心里有些乱。纤荨放下帐册,蹙眉不语。思源见了,只道她看得乏了,沏了一杯炎炎的热茶来,纤荨不接,只兀自出神。 外边的雪早已停了,遍地银白,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从二门直跑到西暖阁前,书瑶打着帘子出来,两人差点撞一块。书瑶到底稳重些,一把抓住那丫头,小丫头还没站稳,已笑嘻嘻的道:“书瑶姐姐,副典军来了,王爷让我告诉你,请王妃到正堂一见。” 思源在屋里听见,立即跳起来:“大少爷来了!小姐,大少爷来了!” 纤荨听到也自欢喜,这天南地北的,总算能有个娘家人往来了。 披上一件貂绒的连帽斗篷,纤荨带着思源书瑶往前院去,才到二门,便看到牧白也走在前边,想是刚从东暖阁过来,纤荨看着她玉树般的背影,心里不知怎么又有些慌张起来。 思源看她停了脚步,顺着她的目光望见周牧白在前走着,就淘气的笑道:“才离开这么一会子,小姐便这般想念了么?” 纤荨见思源打趣她,脸上薄红,觑了她一眼,抬脚也往正堂去了。思源和书瑶对望一眼,忙笑着跟上去。 第29页 前堂里沈佑棠正躬身与周牧白见礼,沈纤荨进来时看到他消瘦的侧影,一件半新的袍子已染了沿途的风尘。佑棠行礼毕,听到声响转回身来,纤荨站在门边,一道阳光落在堂上,映着佑棠憔悴的脸色,纤荨的心里却如行过一道滚雷般,震得她晕眩。 纤荨抬着头,细细的看她哥哥,她哥哥已经十九岁了,一路奔波来阖州,许是途中不便梳洗,下巴都长了许多胡茬。 是的。胡茬。 恍恍惚惚在心里的那件事情,纤荨忽然清楚了。周牧白,从来没都没有胡茬。不只是鬍子,甚而她的肌肤如水,细腻白嫩,她唇红齿白,总是带着轻柔的龙诞香,她还曾在她怀里沉迷过。 她忍不住整个人都晃了晃,书瑶在一旁立即扶住她,牧白疾步过来握着她的手,将她半拢在怀里道:“可是又不舒服了?”纤荨抬起头,看牧白认真而焦急的目光,心里忽然觉得很委屈,她揪着牧白的前襟,眼泪在眼圈里滚来滚去,她知道她不能哭,这么多下人都看着呢,可她还是难受。她将脸埋在牧白的胸前,温软的,一直护着她的那个人,不顾旁人的目光,把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好一会,纤荨才重又抬起头来,眼中的泪已经退下去,眼圈却还是红的。她定了定神,稳着声音道:“看哥哥这般憔悴,想是路上多险阻,一时感伤,让哥哥见笑了。家里父亲母亲可好?爷爷安好。”说着退出牧白的怀抱,牧白不放心,手依旧拽着她的手,她也回握着,手上紧了紧,示意她放心。 管家在屋外等主子示下,牧白已派了两个小子请沈岩沈岚过来,纤荨让管家张罗着沈家的家丁小厮先去用饭,等沈岩他们到了再一道带去安顿行装住处。 沈佑棠看着她们小夫妻忙里忙外,有心要说几句话,却寻不着时机,眉头拧着只是着急。又待了片刻,小果子来回沈岩沈岚都到了,兄弟几人一别小半年,自然又是一番施见,沈岚将大披风随手掷给跟着的小斯,抱了抱他堂兄的肩,嬉笑道:“佑棠哥怎的又长高许多,新嫂子可是与你一道来的?你大婚时我们兄弟都未见着,今晚怎么也得讨杯喜酒喝喝。” 待一阵契阔过去,沈佑棠脸色还不见好,反而愈见焦急,牧白与他相交多年,心知有异,与纤荨对望一眼,屏退众人,单请了佑棠去书房。书房里只见沈佑棠反手将书房的门关上,一下子跪倒在牧白面前,声泪俱下的道:“殿下,碧玥不好了,求殿下救救碧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撒花,求书评,啊啊啊~~~ 第24章 雪上梅边 沈佑棠这一跪,牧白固然唬了一跳,纤荨心里也跟着一惊。牧白托他手臂道:“碧玥怎么了?你好好说。” 佑棠不肯起来,只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牧白道:“你不说,我如何救?”书房里两面窗子大开,映着外边晶亮的雪光,佑棠抬起头来,牧白这才发觉他瘦得厉害,起先还道是路途辛苦,看这情形,只怕心里更苦。 “你不肯起来,必是觉着对不起我,碧玥在内院,王府的消息尚未传来,你却已知道碧玥不好。”牧白略想了想,便知内里,笑着道:“佑棠兄可是爱慕着碧玥,所以一直通着音信,还快马赶来了。” 纤荨走上两步道:“哥哥起来吧。碧玥虽是贴身伺候的,可殿下并没将她收进房里。” 沈佑棠又磕了个头道:“微臣知道不该觊觎殿下的人……” “我与碧玥并无其他。”牧白打断他道:“你只说她怎么了?” “她……”沈佑棠只觉胸口郁结,起身缓了口气道:“家里为我娶亲时,殿下王府中的贺礼送到我家,我打点了谢礼亲送回王府,那时便听说碧玥病了。前阵子要启程来阖州,我放心不下,到底让家丁带着两个婆子再到王府上拜候,婆子寻了空问几句,回来说……说碧玥病势愈重,每日里茶饭不进。” “府里竟没给她请大夫吗?”牧白皱眉。 “请了。她是跟着你从宫里出来的,府里想来也是不敢薄待的。听闻管家请了京中颇有名气的大夫,大夫说碧玥……是心病。” “心病,最是难医。”纤荨接了话,望着佑棠道:“哥哥今日来,是想求殿下将碧玥许配给你么?”见佑棠不答,纤荨嘆了口气,“你与碧玥两情相悦,你想娶她,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哥哥,你要将新嫂嫂置于何地?” “我知道,这于礼不合,即便殿下允了,爷爷也不会许我娶她。可她这一病,”佑棠低着头,眼中挣扎,“我……” 书房外小糰子敲了敲门门,回道阖州州牧顾莘求见,牧白令小糰子引着他到东暖阁,又对佑棠道:“你先与我去见顾大人。” 沈佑棠躬身称是。沈纤荨自去不提。 阖州地处瑞国极北,地广而人稀,民风豪放,建筑多以大开大合为主。睿王府暂居的别院本就是皇家行宫,依山而建,后花园里还错落点缀着几处塞外胡风的楼台。 青石铺就的蜿蜒路,早有人清理了积雪,沈纤荨从书房出来,缓步走入后花园。花园西北角用鹅卵石围了一小圈地,也不设藩篱,只在向着花园的一面置了一块大石,石上阳文刻着“点绛”二字。点绛园里种了十余株红梅,错落有致,沈纤荨站在树下,看那火红的花瓣上落满了纯白的雪,许久许久,一滴泪沿着她的脸颊落在梅边雪上。 思源打小跟着她,这时候也知道小姐是遇着什么心事了,便远远的站在园门处,看着她小姐。书瑶回房换了一只手炉,这会儿送了来,思源见了忙摆摆手,书瑶往园中望了望,会意的点点头,又将温热的小手炉塞进思源怀里,思源接了,对她无声一笑。 直到掌灯时分,周牧白留了顾莘一道用膳,沈家三兄弟一併作陪的,于是这一夜,沈纤荨一个人在西暖阁,小丫头将份例的几道菜摆上来,她也没心思用。思源不敢劝,还是书瑶盛了一碗汤,安静道:“主子多少用点,这儿太寒,不用晚膳只怕伤身。” 纤荨也不看她,接过汤碗,用汤匙一勺一勺的进了,放下碗,静静道:“都撤下去吧。你们也去吃饭,不用伺候了。” 思源和书瑶对望一眼,只得让小丫头们把席面都撤下,曲身福了福,一齐退去。 天色慾晚,屋外的雪已初融了,思源瑟瑟的缩了缩脖子,低声对书瑶道:“小姐和爷置气了?” 书瑶看她走得摇摇摆摆,伸手扶了一下,也低声道,“主子的事哪轮得到我们做下人的置喙。” “我不过是和你说说。”思源嘟嘟嘴,顺势又挽了书瑶的手臂边走边笑:“今晚的菜好丰盛,小姐吃不下,我们帮她吃了吧。” 书瑶气得笑起来:“哪有你这样衷心的奴才!” 思源抱着书瑶的手臂只是笑,一路回下人房里去了。 周牧白回到暖阁时并没见着沈纤荨,时辰已是人定,牧白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又唤来跟着伺候的人,思源和书瑶面面相觑跪倒在内阁,外屋已经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都说没见着。牧白急了:“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这雪天路滑,若王妃出点什么事,本王……本王……”她胸口剧烈起伏,攥紧了拳,甩开帘子走出去,小糰子小果子都在院子里跪着,牧白抬脚踹了一下,又发狠道:“还跪着做什么!都去找!” 第30页 一时忙乱,别院里灯笼无数,四面亮堂,牧白急急的走着,忽而想到在睿王府时纤荨的习惯,又转了方向,往书房走去。书房的门关着,牧白心跳飞快,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急的,她定了一下,双手推开叠花门。一盏灯烛高高挑起,灯下沈纤荨侧身坐着,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牧白定定的望了她一会,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她想问她,深夜来书房怎么也不带个丫头,也想问她怎么不穿件大氅,雪化的天最是寒冷。她想着,走到她身前,低头看她手里拿着的书,书是敞开的,那微卷的书页里,有一张杏花笺。 牧白忽然觉得有什么在她心尖上扎了一下,细碎的疼。她喘了口气,从那一卷书上抬起眼,望进纤荨的眼里,纤荨的眼中淡淡的,似乎也想看清她,又似乎想透过她看清别的什么。续而她低下头,合上书,起身举步,与她擦肩,走了出去。 暖阁里书瑶和思源伺候了梳洗静默的退下,纤荨放下象牙梳,蜷进卧榻里侧,牧白走过来,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拢着眉咬了咬唇。 吹熄了灯,她与她同床而卧,地龙依旧火热妥烫,牧白的声音却像屋外的落雪一般沁得自己心凉:“从来没有问过你,嫁入王府前,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影影绰绰的流苏纱帐熏了温暖的香,纵使没有转身,牧白也能感觉到,纤荨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她听到她嘆了口气,说出口的话却是另一件事:“殿下可是要将碧玥许配给我哥哥?” “嗯。”想到碧玥,牧白也有些担忧的,“她的病拖不得,明日我让小糰子带几个人将我手书带回去,她看了手书自会放下心,而心病自去。只是……”她顿了顿,续道:“你可有法子说服沈太傅?” “明日我修书一封,殿下让人带回京城给太史令的长女彭蕴,彭蕴与我自小相熟,等我们回京,她会设法请她爹爹认碧玥为义女,届时碧玥就可以以彭家三小姐的身份嫁给我哥哥,做个侧夫人。只是,殿下要与我哥哥说,两年之后,方可娶碧玥。”纤荨缓了缓,还是接着道:“我哥哥新婚之下瞒着这样的事,倒希望我新嫂嫂还没有太喜欢我哥哥,如此,她就不会太伤心。” 牧白听得一愣,转头看纤荨,月色稀薄,她只看得到她模煳的轮廓,纤弱得让人心疼。牧白抬了抬手,替她将锦被掖好,而她却没有转过身来。 良久,牧白道:“好。” 那一句话,她始终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问。 东方渐渐露白,牧白睁着眼,看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这一夜她没有片刻睡意,她知道,她也没有  睡着。 第25章 既证相知 次日一早,牧白将两封书信交给小糰子,又派了几个家丁,与他一同回京。小糰子领命,躬身退出东暖阁,在门外遇着管家,彼此行了个礼,管家亦是听牧白传他过来,还只道是让他给回京的人调度路上的使费,哪知却是让他安排人收拾东暖阁。一应被褥用具,灯烛火炭,往日牧白偶尔也在东暖阁起居,如今只是再添置些罢了。回想昨晚西暖阁的人声喧譁,想是主子小夫妻闹了别扭,管家悄悄瞅着周牧白的脸色,低头应了。 夜里牧白宿在了东暖阁,起先还没什么,一日復一日,直到小半月过去了,牧白都没再回西暖阁。 下人们渐渐便有些私语,无非是红颜未老恩宠已断,牧白冷笑,管家察言观色,带人严查了几个爱嚼舌头的,杖责之后一律撵了出去,至此再无人敢非议主子。 祀灶日这天难得天光晴好,纤荨誊了几张书帖,放下笔才洗净了手,思源跑过来看了帖子沾沾自喜,挑几张应景的就要让人贴去。纤荨无奈,只得道,闺阁之物只堪怡情,哪能随处去张扬。思源正捻着一张“社”字的两角,闻言怪道:“小姐嫁予睿亲王已大半年了,怎么还是闺阁之物?您可是正儿八经的睿王妃!”纤荨听了神情微怔,书瑶恰送了一盅参茶进来,见纤荨默不作声,忙瞪了思源一眼,思源吐吐舌头,躲到外间去了。 纤荨接过参茶,状似不经意的问:“殿下的可送去了?” “我在厨房遇着小果子,看他也领了参茶,想是送去东暖阁了。”书瑶回道:“听僕妇说,备着的人参不多了。” “适才我已让人唤了管事的来支银子。一会管事的到了,你拿给他就是。”纤荨放下暖盅淡道:“嘱咐他要选品色好的野山参,阖州极寒,殿下久在瑞京,只怕不惯,得让厨房时常备着参茶。” 书瑶曲身应了,也不即去,过了会果然又听纤荨道:“往常跟着殿下出门的是哪几个?东暖阁里宽敞,地龙却不如这边的旺,让管家经心些,别真叫她冻着了。” 书瑶一一应下,再等了会,见纤荨不再有别话才身转出外屋,在廊下打发了几个回话的婆子,厨房管事的採办便在外头候着了。 再回到暖阁,纤荨正站在书案旁临着一张《九九消寒图》,从冬至起,每日描绘一朵梅花,深浅、颜色、半开全开各不同,总依着当日的时光而定,待到八十一朵梅花画成,这个冬天便也过去了。 纤荨将一朵初绽的梅花画好,书瑶递了暖巾布,纤荨接了,敷着手看墨迹未干的花瓣道:“今日这花儿画得还行。”书瑶顺着她的话儿试探着劝道:“主子画的自然是极好,但好画也需懂画的人来赏,不如一会儿我请殿下来与主子一道品茶赏画?” 纤荨睃她一眼,转身道:“她自己既不想来,何用去请。” 书瑶听着这是赌气的模样居多,倒没有先前那般冷冰冰的对峙了,遂笑道:“主子说的是。但她纵是想来,也得主子借个坡儿让她下来呀。”看纤荨不答话,又上前两步,替她将渐冷的巾布放回茶几上,“这十来天,爷虽然没来这边,可主子爱吃的爱玩的,婆子丫头们还不是日日都备着,想是爷都吩咐过她们的,这和主子怕她冷着伤着是一样的理呀。” 两人正说着,思源打帘子进来,回说大少爷来了。书瑶将见客的大衣裳给纤荨换上,纤荨在外屋见了哥哥。沈佑棠早已扫去颓唐,眉宇间是从前踌躇满志的模样。纤荨看着容光焕发的哥哥,一则欢喜,一则又为新嫂嫂嘆息。沈佑棠倒没留意这些,走到他妹妹身旁道:“我怎么听说殿下住到东暖阁去了?” 纤荨低头道:“这是我与殿下之事,哥哥怎好打听。” 沈佑棠瞠目语诘,只得跺脚道:“你与殿下少年夫妻,却这般长时日的分房而居,叫下人们看到怎么想,传出去外人又会怎么说?” “哥哥与嫂嫂新婚燕尔,不也让嫂嫂独守瑞京,只身来了阖州么。” !!! “我是被强加了这婚事!”沈佑棠气急,在外屋跺来跺去,半晌嘆了口气道:“我知感情之事勉强不来,无论你心中喜不喜欢殿下,终究这一生是要与她在一起的。” “我喜不喜欢殿下,旁人不知,哥哥难道也不知么?”书瑶和思源本是远远的站着,隐约听到纤荨说着这话,都望了过来。 第31页 沈佑棠闻言一怔,看到他妹妹眼中盛上了委屈,心中一软,嘆道:“既如此,你又何必与殿下置气。” 纤荨摇摇头:“只是有些事,我还想不明白。” 沈佑棠隔着几步看她,这妹妹从小养在深闺,知书达理,却偏偏又执拗得紧,认定了的事儿自己断是劝不动了,只得道:“天色也不早,我就先回去了。明日殿下去边巡,我与沈岩沈岚都一道去的。”说着对纤荨行了君臣礼,退到门口,又回身道:“我也会好好待你嫂嫂,纵使将来有幸能娶得心中所爱,也绝不薄待她。你放心。” 清晨醒来,天还未透亮,思源把自己打理好,路过书瑶的房间,看她早已出去了,再熘到主屋,果然看到书瑶在里边伺候她小姐梳洗,看她进来,悄悄拿手颳了下自己的脸,思源心下一甜,对书瑶挤挤眼睛,跑过来接手给纤荨挽起流云髻,一边还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纤荨扫她一眼,她嘻嘻一笑。 小丫头捧着珑盒等书瑶挑佩饰,忽听外边回道小果子来了,纤荨眉梢轻挑,书瑶会意,点点头出去,领着小果子来到外屋,隔着碧纱橱给纤荨请安。 只听小果子跪在外边略扬着声道:“奴才给王妃请安。今日殿下与众公子出门边巡,恐怕一时赶不回来,请王妃莫要惦记。”顿了一下又带着笑道:“殿下说参茶都喝了,难为王妃想着,年关愈近天气愈寒,还请两位姐姐记着添衣加被,莫让王妃冻着了。” 思源和书瑶听了都抿着嘴笑,外边小果子磕了头就要出去,纤荨又叫住他道:“还有几日就大节了,殿下怎的这时候去边巡?” “回王妃的话,殿下说边关苦寒,大节下戍边的将士仍需驻守国门,无法与家人团聚,殿下带着众公子去边巡,一则知将士疾苦,也好令州牧再给他们添置些年节上的事物,二则也让将士们知晓,瑞京远在千里,皇子与兵吏并无二致。” 思源将一支步摇簪在纤荨的髮髻上,听她对书瑶道:“前儿个让你收着的那件大貂鼠风领,让小果子带过去,再拿两个银裸子给他,赏他说话分明,让他好好办差。” 书瑶笑着去了,小果子接过赏赐千恩万谢,抱着风领一熘烟跑回东暖阁,周牧白摸了摸银灰色的大貂鼠软毛,薄唇微翘。小果子看她好似特别高兴的样子,拍马道:“爷总算有个笑模样了,这几日都把奴才们冻死了。”又着意说了许多王妃如何关切等语,牧白踢他一脚,让他滚去领赏罢了。 西暖阁里,不一会书瑶仍旧进来,思源道:“今日小果子似乎特别伶俐些。”书瑶笑道:“焉知不是殿下知道主子要问,预先和他说好的。”思源便与她笑作一团。 纤荨也不理她们调侃,对着铜镜抿了一下鬓角,玉质娉婷的出去了。 除夕前夜,别院里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婆子们在灯下剪着窗花,小丫头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嬉笑着说悄悄话,几个才总角的小斯在侧院里打闹玩耍,被路过的大僕人呵斥几句,又哄的一声都散了。只因睿王妃吩咐了管家,大节下不必太拘着大家,于是人人脸上都带了喜气。 比起外边的鼎沸喧譁,西暖阁里却是静悄悄的。沈纤荨倚在美人榻上执着一卷书,仿佛在看,却又一整晚也没翻过一页。书瑶和思源在旁陪着做些针线,偶尔抬头对望一眼,又相顾摇头。忽见纤荨放下书卷,起身走到窗前,支起窗牖往外瞧,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院子里迷濛一片。 “小姐这是怎么了?”思源看她家小姐蹙着眉,便将手中的针线随手一放也走到窗前,“莫不是想殿下了?” 纤荨无心理会,抬手揉了揉眉心又走回榻旁,书瑶只恐她身子不适,忙站起来扶着她,安慰道,“主子且放心,明日除夕,殿下必会赶回来与主子共庆佳节的。”纤荨摇摇头,倚在榻中倦倦道:“不知怎的,今夜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似的。” 话音未落,外边几个小丫头忽的惊叫起来,几人抬眼望去,小果子从外屋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进内阁就扑通跪下,口里哭叫到:“主子……殿下……殿下掉冰窟窿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可攻可守小白兔 投来的地雷两枚,谢谢哒~ 第26章 拨云见月 小果子从未进过内阁,这夜却像丢了魂似的,也不等通报,直闯了进来哭喊,把书瑶和思源都吓着了。沈纤荨一整夜坐立难安,听了这话急站起来,只觉一阵晕眩,摇晃着又跌落下去,书瑶本就站在旁边,忙扶着她道:“主子仔细站勐了头晕。” 思源已抱了大披风过来裹在纤荨身上,纤荨拂开她,指着小果子道:“殿下怎么了,说清楚。” 小果子哭道:“殿下带着众公子一路赶回来,到城外约莫五里地,有一处水涧,天黑了谁也没在意……” “殿下掉水涧里了?”纤荨扶着书瑶的手臂站起来,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没。先锋官掉水涧里了,水深及腰,踏马过去水面的冰裂开了。殿下离先锋官最近,下了马想要拉他上来,不想也滑倒在冰窟窿里,幸好那冰窟窿尚浅,可殿下也冻得……冻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小果子哭得眼泪煳了一脸。 “殿下现在何处?” “有两位军爷送先锋官去医馆了,副典军请殿下也先移步医馆,可殿下说什么都要先回府,几位公子护着殿下回来,着我快马回来先行回禀王妃,请郎中过府为殿下诊治。”小果子说着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 “呀!那赶紧让管家请郎中吧!”思源听得着急。 “不能请郎中!”书瑶脸色已经苍白了,却还是抢着道。 “为何不能请郎中?”思源急眉赤目的跺脚:“爷都不知伤成什么样了!” 书瑶还待分辨,纤荨已经扶着她手腕站了起来,仿佛还微微使力捏了她一下,书瑶微怔,只得住了口,听纤荨吩咐道:“小果子立即去找管家,让他把城里最好的郎中请来。思源,你陪他去。” 小果子和思源应了声,急急的出去了。书瑶心里着急,纤荨放开她的手腕,敛气沉声道:“你随我来。” 周牧白回到别院已经双唇发紫,冻得都有些迷煳了,沈岩沈岚左右搀着她直送到西暖阁,书瑶在门口拦着道,王府内宅,各位大人还是留步吧。说着与一个小丫头接手扶着牧白,沈佑棠送到内阁碧纱橱前,沈纤荨从里屋出来,从容道:“内宅不便留客,哥哥与诸位大人都请到前堂用茶,一会郎中来了,本宫自会守着殿下。” 众人听了这话,只得一齐向睿王妃行了礼,退回前院。前院正堂一熘儿两排楠木交椅,椅上铺了弹墨椅靠,大紫檀的雕花案上设了青铜古鼎,背后是一副乌木对联,联上字迹涵博,只是众人也无心看。略坐一会,小丫头送了热茶上来,众公子逮着就问内宅情况,小丫头只摇头不知。沈岚最是心急,在堂前跺来跺去,不住往府门张望。陪同出行的兵丁急往各府报信,阖州一众官员都漏夜赶来,只怕睿亲王摔出个好歹,这年节可真成年劫了。 第32页 后院里,管家领着郎中疾步奔到西暖阁,沈纤荨在屋内言道内帷闺私,只让思源带着郎中进去,又令管家带小果子去换衣休息,小果子还要挣扎,奈何管家领命,一把拖着他走远了。 西暖阁的外屋十分宽敞,小丫头们却一个不见,书瑶撩开垂幕缓步出来,与思源道:“殿下的伤等不得,回来路上几位大人已经送殿下在沿途医馆就医了。”转而又对那老郎中行了个礼道:“我家主子忧心殿下,适才在门外雪地里跌了一跤,还要劳烦这位老先生为我家主子诊治诊治。只是天家规矩,皇族女眷寻常不得见,还请老先生蒙上双眼,再为我家主子切脉。望老先生见谅。”说着递上一方素锦帕,老郎中自己将帕子缚在眼上,又听书瑶嘱咐思源去厨房传热水,才拉着自己的衣袖,领进内阁之中。 内阁里屋比外间又暖和许多,书瑶拉着老郎中的衣袖来到床榻旁,牧白已换了一身干净温暖的寝衣,紧闭着双眼昏睡,纤荨轻轻将脉枕垫在她的手腕下,又在腕上覆了一张薄丝帕,书瑶将老郎中的手引到丝帕上,后退半步,往床榻里侧的纤荨屈了屈膝。 诊了良久,郎中点头道:“王妃果是冻着了,寒气侵体,所幸并未伤着肺腑。这一跤怕是跌得不轻,不知能否让老朽探一探手足骨骼。” 纤荨递个眼色,书瑶又将老郎中的手引到周牧白的手脚之上,不过片刻后,郎中点头起身:“一则寒凉,一则疲累,恕老朽直言,王妃千金贵体,少虑多眠方是养生之道。待老朽开个方剂,舒散舒散,近日切莫再感风寒。王妃手足皆无大碍,若是有擦痕外伤,用府内的跌打药酒烫热揉搓即可。” 书瑶看纤荨并无别话,依旧牵了郎中的袖子送到外屋,思源早在外边急得团团转,等郎中摘下锦帕开好方子,又听书瑶道:“王妃的病症还望老先生慎言。”郎中忙道:“老朽明白。”书瑶将一大块足银封好递到他手上,让思源送到别院西侧垂花门,自有小斯跟着回去取药。 这边厢管家还在前堂陪着众位大人,好容易等到睿王妃派了丫头来传话,睿亲王并无大碍,但需静养,夜色深重,诸位大人都请早些回去罢。 下人煎了药,小丫头端着送进来,纤荨托着牧白的颈脖扶她起来,让她挨在自己身上迷迷煳煳的服了药,更漏的细沙已指着三更时分,纤荨服侍了牧白睡下,再让丫头们都去休息。思源眼泪汪汪的望着她家小姐,都忙了大半夜,纤荨也没容她问一句。书瑶伺候了主子卸下钗环,也是满心的话要问,看了看铜镜里主子的倦容,只得拉着思源出去,自己在外间软榻上守夜。 层层的蔓帘下星光落在了床沿,月影阑珊。牧白睡得并不踏实,双眉紧蹙着,仿佛还想着民生国事。纤荨吹熄灯烛,倚进床榻,拉过锦被盖在彼此的身上,两个人便挨得极近了。 已有大半月没好好看看她了,纤荨的指尖轻轻抚过牧白的脸颊,她似乎又清减了些,眼下都有些淤青了,怕是也没睡好罢。往日她总是对她温和的笑,眉眼间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柔情,对着旁人时却是闲庭信步中指点山河,意气飞扬。如今她睡着,轩昂的英气便收敛了起来。她忽然想,她身上的秘密是不能为外人知晓的,那么是不是只有自己,才能在这般亲近的距离,见过她这般温婉沉睡的模样。 沈纤荨已经很睏倦了,她眯了眯眼,又想起小果子哭着说她掉进了冰窟窿里,那一刻她的心也好似掉进了冰雪中一般。幸好,她只是感了风寒,她很快就会好起来,会如从前那般,恣肆畅意,众人都仰望着她,却都不及她。纤荨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地依着牧白,牧白在睡梦里习惯的展开手臂,将早已熟悉的人儿揽进怀里,纤荨将手搭在牧白的腰上。这一夜好长,你终于回到了我身旁,与我交枕安眠,共赴梦乡。 原以为这一夜忙乱已经过去,不想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周牧白竟沉沉的发起热来,纤荨睡得浅,辗转醒来只觉得牧白挨着自己的身子不寻常的烫,她睡意登时消了大半,抬手摸了摸牧白的额头就要起身叫人,牧白却也醒了过来,睁着迷濛的眼探手捉着自己额上温软的手,那时天色已经浅白,清晨的光从窗格子上透了进来,纤荨半仰着头,眼里满是关切,牧白看着怀里玉一般的人儿,绽出一抹轻柔的笑,那笑就如适才入睡前纤荨所想的一模一样,温和,儒雅,还带着满满的宠溺。牧白拥紧了她,轻轻道:“你怎么又跑到我梦里来了。可是想我了?”她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我总是想着你。别走,让我再梦一会。” 纤荨被这抹笑眩了双目,整个人都微怔着,只觉得牧白眼中自己的倒影越来越清晰,牧白的唿吸落在她的唿吸上,彼此交叠着,就如相濡以沫一般。牧白的唿吸有些烫,纤荨的脸馥馥的红了,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手心微微出了汗也不自觉。她渐渐拽紧了牧白的衣摆,只觉着一双柔软的唇,缓缓的缓缓的滑过自己的额头,自己的脸颊,最终印在了自己的唇上,她的吻,就如她的笑一般,温暖而宠溺。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晨光微露的时分,纤荨倚在牧白的怀里,闭上双眼,任由自己,沉溺在她的温柔里。 第27章 来诊喜脉 大年下阖州一众官员纷纷到府拜望,沈纤荨一律挡了,只说周牧白要静养,管家又送了各府的节礼进来,纤荨本不待收的,牧白却知道这是歷来的惯例,若都退了他们反而要多想。纤荨只得让书瑶拿了库房的钥匙,着管家带人造册收好。 其他黄白之物倒也罢了,其中有一尊玉佛高约两尺,雕得玲珑剔透,佛身宝相庄严,一双眼睛却有顾盼之色。牧白看着新奇,便留在暖阁中赏玩。纤荨言道,此乃塞外大衍国的风俗技艺,想是阖州与大衍国边贸相邻,常有商贩收了各国的产物两边贩卖。牧白惊诧道,这都知晓,世间可还有你不知之事? 纤荨抿嘴一笑,坐在书案前展开一幅捲轴,《九九消寒图》画已过半,今日的阳光未必很好,纤荨的心里却透亮,一朵梅花在她笔下怒怒绽放。牧白倚在床榻上,看她凝眉落笔,一束光从她身后铺陈下来,及腰的髮丝都渡上了一层薄金。薄金之中藏着小巧的耳朵,弯弯的耳廓,耳垂上还坠着一枚圆润的珍珠。牧白的目光飘忽起来,那珍珠的光泽在她目光中蕴开,她看到她红润的唇,唇角微微扬起,像某个晚上,她梦见的甜蜜。 纤荨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回身,看到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上燃着不寻常的红,她停笔走到榻前,俯身望着她:“怎么了?可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牧白看着她举起手,放在自己额头,探了探温度,又坐在床边,拉着自己的手,纤荨的手很软,手指像几根水葱似的水灵,和自己常年习了弓马的带着薄茧的手截然不同。 她胡思乱想着,纤荨看她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瞧,不由得也红了脸,待要放开手,牧白却反手抓得更紧了,只听她痴痴的道:“纤荨……” “嗯?” “你真好看。” 第33页 等了这半晌,不曾想等来的是这么直白的一句,纤荨的脸刷的红透了。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不知怎么回答,牧白却自顾自的说:“你记得,我们大婚时,我与你说过的话么,我说,我身上有个秘密,却不知怎么告诉你。” 纤荨忽听她这般说,便抬起头来,牧白正望着她,目光认真而执着。她极轻的,点了点头,才又听她续道:“这秘密,是生死攸关的,这几日,想来……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虽然我不知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说着笑笑,带了几分纯真的淘气,“但你连异国他乡的画风都了如指掌,想来天底下也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你。”纤荨嘴角含笑,牧白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又道,“那时我曾想,无论怎样,总不能连累了你,后来又想,若是你有了意中人,不如,就放你走罢。” 庭院疏阔,院子里的日光已经初斜了,书瑶和思源在廊下看几个小丫头踢毽子,偶尔往里屋望一眼,深冬的寒气逐渐散开,暖阁的窗牖支了起来,隐约听到两个主子在里间低低的说话,有风行过,那声音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的。 纤荨的指尖像清风游弋花蕊似的划过牧白的手心,有点痒,她轻轻的道:“你如今,还这般想么?” 牧白摇摇头,脸上的笑更分明起来:“如今我觉得,便是,便是你有过意中人,我也不愿放你走了。你已经嫁予我,以后,我便是你的意中人。” “霸道。”纤荨嗔她,又眯着眼睛含着笑,“为何又不愿放我走了?” “因为,你已住进我心里了。” 元宵之后,阖州府又恢復了忙碌,周牧白也已经大好了,时常领着几个儿郎在州郡之间奔走督办。沈纤荨怕她冷着,棉衣夹袄自不必说,每日出门前必要亲手给她穿上大貂鼠风领,又叫跟着的人多备几个暖手炉,沈岩沈岚都笑她要裹成粽子啦!沈佑棠也笑,殿下与妹妹和好如初,裹成粽子也比一个人冻在东暖阁强得多。 边城防御诸项事宜俱已齐备,只城防的城砖改良工事依旧进展缓慢,牧白亲自到开砖窑的土坝里探查,吏部工部与地方官吏围着商讨,仍是一筹莫展。 接连忙了七八天,这日好容易回来早些,才到别院府外,就见小果子兴沖沖的迎到门前,替她拉着马缰道:“殿下,小糰子回来了,还带了裴太医来,说要给王妃诊喜脉!” 诊!喜!脉! 周牧白额上跳了跳,扔下一众人跑回后院,才过仪门,迎面碰上一个丫头,两人都叫了句,诶哟!只听那人惊叫道:“殿下没事儿吧?怎的跑得这么急?”声音好生熟悉,牧白站定了看她,果然是思源,自己揉着下巴道:“还好。你家小姐呢?”思源笑道:“小姐在西暖阁里呢。”看牧白抬脚就走,忙在后边嚷道:“殿下您慢点儿,小姐跑不了的。”不叫还好,这一叫,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望了过来,想笑又不敢笑的,牧白只觉额上又炸了炸,咳一声,绕过几丛花树,迳往西暖阁去了。 “爷回来了。”两个小丫头在门外站着,远远看她过来,忙打起帘子,牧白走进去,房里几个丫头刚放下茶点,书瑶正端着热茶,纤荨接过茶就便递给牧白:“怎的今日这般早就回来了?” 牧白饮了一口茶才道:“大多事情都妥当了,就只城砖改良一事让人头疼。能想的法子都试过了,工部吏部具是赏罚分明的,便是兵部都派了许多人去协助,只还是不见成效。” “从源头至成品,共有几重工序?经办的人越多越容易徇私舞弊,能否简化了工序呢?” 牧白摇头道:“烧制城砖所用的黏土需取窑下二尺深的古土壤,在空旷的炼场让阳光照射,雪雨冻蚀,半年后其内松化,再由工匠碾碎、过筛,只留下细密的纯土,将纯土反覆和炼五六次,使其成稠泥,才能制坯、脱模,而后的入窑烧制、冷坯、转锈等等,直到在窑顶加铁饮水,最后冷却出窑,前后不下数十道工序,少一步都做不成的。” 纤荨听了点头道:“还真难为他们了。”看牧白捏着眉峰,又走上前给她揉了揉两鬓的穴位,“也难为你了。听你这般说,便知是下了许多苦功呢。”牧白侧头挨在纤荨的手上,掌心温热,她舒服的眯了眯眼,纤荨靠在她身后,慢慢交错拢紧了手,将她环在两手间。 丫头们早已避了出去,房里一时静悄悄的。好一会,牧白才道:“小果子说裴太医来了?” “嗯。阖州邸报发回瑞京,母后听说你落到冰窟窿里了,急催着太医院院使派人过来,裴太医向来给你请平安脉的,便自请来阖州,正巧小糰子也要启程,就结伴着来了。” 内阁地龙烘得极暖,两人都只穿了寻常的薄棉袄,暮色初降,又还未掌灯,房里便有些氤氲之色。听了这话,牧白转回身也要说话,纤荨正拥着她,这一回身,牧白的唇便掠着纤荨胸前的柔软而过,一霎那间两人都是愣住了,柔软的触觉从唇间直抵牧白的心尖,她抬着头怔怔的看着纤荨,纵是隔着两三层衣裳,纤荨还是惊着了,双手抓着牧白的肩膀动也不敢动,牧白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一颗心跟着跳得飞快,不知是不是地龙太热,她的背后竟起了薄薄一层汗。 两人都不知该说句什么,才好解了这方尴尬,好在外屋里适时响起思源的声音:“小姐小姐,裴太医来了,要给你请……额……请平安脉。” 纤荨咬着唇,放开牧白的肩膀,牧白站起来,脸上红红的,心里有些慌乱,又是欢喜得紧,她扬声道:“请裴太医稍等。”看纤荨还拧着身,便拉着她的手走到梳妆檯前,帮她抿了抿头髮,无奈怎么都弄不好,纤荨红着脸推她一下,自己拿着点犀梳将长发放下来,又琯了个简单的髮髻,在妆盒里挑支金凤展翅的簪子将髮髻定好。牧白等她起身,将手中锦棉大衣裳展开给她穿上,又拿了件绣金软裘给她披上系好,才挽着手一同出来。 裴冬成见着她们,先给亲王王妃行了大礼请了安,牧白扶他起来,跪听了皇帝皇后的口谕,大抵是边州严寒,保重身体之语。末了又听裴冬成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听闻殿下摔着了,都急得很,皇后娘娘直说不该让你到这般远的地方,又冷又偏,一去大半年也不见回京,陛下看了邸报也想招你回去,还是太子爷道,阖州可竟全功,睿王妃也在这边的,让陛下和娘娘莫要太忧心。” 纤荨听了,又行了个礼,裴冬成看着她们俩,脸上很有些捉摸不定,想笑又想嘆气的样子,最终还是讪笑道:“皇后娘娘招了小糰子公公进宫,问了亲王和王妃在阖州的衣食用度可都习惯,彼时微臣也随着院使在宫里,小糰子公公说,前些时日王妃很有些饮食不进的样子,皇后娘娘便正襟道,许是……有喜了呢……又忧心阖州没有好的郎中,就,就令微臣前来,额……给两位,嗯,请平安脉。” 第34页 好容易磕磕绊绊把话说完,半晌没听到回应,裴冬成悄悄的半抬起头窥了一眼,只见睿亲王和睿王妃俩俩站着,脸上绯绯之色都红到耳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哭泣的骷髅 砸来地雷一枚,谢谢哒~ 第28章 妾有良策 阖州天寒地冻,沈纤荨本就羸弱些,如今更见了消瘦。周牧白虽也是在宫里金尊玉贵养大的皇子,毕竟常年习练弓马,倒比她壮实些。裴冬成给两人都诊了平安脉,开了好几副方剂,又对症前些时日受的寒气施了一回针,嘱咐二人好生将养,方背起药箱退了出去。 晚膳后周牧白在东暖阁传了小糰子来问话,先问了皇帝皇后康健,再问家里诸事。周牧翼从靖州回京行了小成礼,年后已派往允州协助治理蝗灾。允州山岭崇峻,地势极险,山脉就占了七八分,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蝗灾之后百姓衣食无着,常有瘟疫肆虐,秋尽若是颗粒无收,冬来必定青黄不接。年前周牧白就已从邸报中闻知此事,特嘱咐小糰子回京时要细细打听,而今听得朝廷派发赈灾的粮食、御寒的衣物,都已从四方云集,才放了心。 晚间牧白依旧回西暖阁歇息,纤荨听说碧玥已无大碍,又感嘆一回。思源和书瑶伺候着两个主子梳洗罢,反手掩上房门。牧白吹熄了灯,枕在床榻外侧,感觉纤荨又往里靠了靠,知道她还在为日间的事儿羞涩,也只笑笑。灯烛方熄的暖香飘荡在床帏里,牧白在锦被下伸出手,捉着纤荨的柔荑,纤荨缩了一下,牧白挨近了些,眯了眯眼道:“夫人早些安歇吧。” 纤荨安下心来,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许是白日的接连奔忙,牧白很快便沉沉睡去,纤荨侧过身,在月色晕染中看她清秀的脸,挨得近了还有浅浅的唿吸落在自己唇边,纤荨的脸又红了红,幸好夜色凄凄,谁也不知道罢了。她这般想着,睡意渐渐浓郁,身边是熟悉的温度,让人安心的沉迷。 二月初二花郎节,阳光也格外暖和些,北方诸郡有龙抬头的风俗,阖州州牧顾莘一早来到别院请周牧白主持祭祀龙王。百姓人家里都热热闹闹的撒灰引龙,又有嫁女住春,童子开笔等,总是欢乐喜庆不一而足。别院里几个婆子也到厨下取了灶灰,围着屋子撒成龙蛇起伏之势,名曰引钱龙,招福祥也。 天气已渐渐回暖,到午后,周牧白和一众幕僚回到别院书房,留守在府内的沈佑棠道,今儿一早,宫里有书信到。牧白问可是令官传谕?佑棠将书信呈上,却是周凛的手书,信中很是勉励了一番。牧白将一封金龙笺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皱着眉道:“父皇虽没传谕,但看这书信,却是着我们早日回京的意思。” 沈佑棠道:“想是殿下离京已有大半年,圣上和皇后娘娘终是挂念的。阖州诸事俱已妥当,前儿个吏部工部的呈报递上去,陛下都嘉奖了一番。” 牧白想了想,斜看沈佑棠一眼,让众人都先回去休息了。沈佑棠会意,走出书房后只说久不见妹妹,要到后院给睿王妃请安。众人笑笑,拱手离去。沈佑棠在屋前转了个圈,依旧回到书房。 书房里牧白还拿着那份手书,知他进来也只扫了一眼,佑棠关好门,与她对面而坐。牧白开门见山的道:“若说挂念,二皇兄去云州也近三年了,除年节和上回小皇孙周岁外,从未见召回京城。云州可比阖州近多了,快马到瑞京也不过一个月的路程,且水路便利,只怕还更快些。” “大约敏亲王与宫里不那么亲近呢。”沈佑棠隐晦的道。 牧白将那手书放在书案的信匣中,知他说的是皇后与太子,又摇头道:“父皇与母后虽是伉俪情深,但孟贵妃深得圣眷,必是对二皇兄挂念得紧的。” 两人还未商讨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小糰子在外边叩门:“殿下,顾州牧求见,说有急事。” 顾莘一进书房就要下跪,牧白拦了一下道:“顾大人免礼,何事急着见本王?” 顾莘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回殿下的话,方才在城门外,两个小官吏因为些许小事纷争起来,而后各自带着的兵丁也摩拳擦掌,竟在城门口械斗一番。” “什么?两个朝廷命官公然率众在城门械斗???”牧白双眉横飞,瞪着眼看他。 岂知还不止为此,顾莘见她发怒,汗都下来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原本下官也不该为着这事儿来打扰殿下,只是,械斗之中,一个兵丁的长戟插ru城墙,撬动了城砖,半副城墙都坍塌了下来,砸伤了几个等着进城的路人……” “混帐!”周牧白听得大怒,将手中一盏热茶勐砸在顾莘脚边,剎时摔个粉碎。 顾莘立即撩着袍子跪了下来,沈佑棠看她气得脸色铁青,也跟着跪下,牧白沉着声道:“都起来。前边引路!” 天色已经黑透,沈纤荨在暖阁里跺来跺去,思源从二门外一路跑回来,气还未喘顺就忙着摇头,纤荨咬咬唇,凝眉想了一会道:“让小果子到前院呆着,有什么消息赶紧来报。”书瑶正替思源顺着背,听了这话忙点头出去。 直至天色破晓,别院外才响起哒哒的马蹄声。小果子在门里等到打盹,听到动静忽然醒过神来,朝府外远远一望,依稀辨出周牧白的轮廓,忙转身就往内院跑,跑到廊下,方想起天才蒙蒙亮,王妃大约还在歇息,却又看见西暖阁里灯火通明,才犹豫着要喊书瑶呢,就见书瑶打着帘子出来了。 “殿下可回来了?”书瑶见着他就问。 “回来了。方才我远远看着一队人马,是殿下带着咱们府里的人呢。” “可回来了!”书瑶欢喜起来,“主子都等了一夜了。”说着又打帘子进去。不一会,暖阁里传出声响,两个小丫头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去厨房备热水,思源又急匆匆跑出来。 小果子拾掇着跟上了,陪着她道:“姐姐上哪儿?” 思源脚不沾地的往外跑:“小姐还没歇下,我给殿下报个信,省得殿下觉着扰了主子,就往东暖阁去了。” 果然在院子里就遇着了周牧白,一路又回来,沈纤荨看她疲惫得紧,忙给她洗了手脚,打发她睡下。牧白在榻上转过身来道:“你也一宿没睡,上来歇歇。” 纤荨脸红道:“哪有大白天里一起歇着的呢。”见牧白眼皮子都在打架了,还强撑着要说,只得和衣躺下,轻拍着她手臂道:“我与你一同歇着。睡吧。” 花帐里暖香四溢,牧白实在困极,揽着纤荨的腰肢含煳的说了句什么,纤荨没听清,只摸了摸她的脸。 窗外渐渐有人声,书瑶过来放下床幔,纤荨使了个眼色,书瑶点点头,出去让丫头们都散了。 也只一个多时辰,牧白便起来了。天色已透亮,顾州牧黑着眼圈拿着个摺子来回禀,管家恭敬的将他请到书房,小糰子只得跑去请牧白,牧白正用着早膳,闻言将一只牛油小卷放下,洗洗手便去了书房。 待到顾莘苦着脸离去,周牧白依然呆在书房里,沈家三兄弟约着章敏之、许攸辞等几个幕僚一道来了别院,几番争执,又俱是一筹莫展。牧白让他们到几处老匠人家中请教,众人只得告辞出来。 第35页 沙漏滴尽,时辰已是日正,丫头们将午膳送到书房,牧白略用了几筷,又撤了下去。才想着叫茶,丫头已奉了一盅参茶进来,牧白饮了两口,便问道,王妃呢? 丫头回道:“王妃说爷在议着正事,不敢叨扰。往日这时辰,王妃都会往点绛园抚琴,今日和暖,许是也在园中。” 放下书卷,牧白揉了揉眉心,再伸展了一下双臂,才推开书房的门,往园中走去。虽还是冬尽春初,几处花树却已露出新芽。午后的阳光落了满园,牧白信步而行,还未到梅园,已传来璁珑之声。 点绛园里梅花已半落,有几株却还傲然的绽放着,树下摆着一张流云桌,沈纤荨穿着一身大红对襟羽缎斗篷,乌髮上只绾了一支金累丝点翠簪,正端坐在桌后抚琴。 也无风,却有几瓣梅花斜斜的落了下来,在琴上,在发间。牧白站在园外,分不出是花香醉人,还是人自醉。 一曲既终,沈纤荨抬起头来,婉转一笑,并不意外周牧白的到来,牧白走到树下,纤荨扶着她的手起身,丫头们都远远的避开,两人也不说话,只在这园中静静的走了一会。 “昨夜让你担心了。”牧白握着纤荨的手,有些凉。 “没料到爷竟一夜不归。”纤荨看她脸上还有倦容,柔声道:“起初只道是城墙砸伤了人,回来的都说爷带着人到城门去了。” 牧白忽然停步道:“往后,只有你我之时,便只以你我相称,可好。” 纤荨跟着她停下脚步,看她一双晶亮的眼睛,浅笑道:“依你。” 牧白捏了捏她的手,续道:“昨日看着是械斗引起的城墙坍塌,伤着路人,可我忧心的不只是那几个无辜的路人。”她嘆了口气,“而是城墙的工事。这般脆弱,万一有甚战事,何以抵挡。昨儿个会同了吏部工部、几个郡的郡守,连夜急会,都没商量出个对策。” 初春的和风行走在叶的脉络之间,纤荨陪她走了半圈,又绕回流云桌旁,拉着她的手道:“既如此,在这园中便不许想那烦心事了,听荨儿抚琴一曲,可好。” 牧白看她笑得眉眼弯弯,身后是一株开得璀璨的冬梅花,她真想凑上前香她一下,于是也笑了笑:“好。听我的荨儿抚琴。” 纤荨在琴后端坐,牧白曲身抚了抚琴面道:“此琴可有名字?” “名曰,卿卿。” 左手抑扬,右手徘徊,雨落新笋般的琴声流泻而出,纤荨一双素手在七弦琴上如燕翻飞,牧白在树下正听得沉醉,忽然琴声骤停,牧白不明所以,只见纤荨抬起头,一双眸子聪慧狡黠,眉梢轻挑着道:“殿下。你的城砖工事,我有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翻山越岭来补分的小伙伴们! 大家周末愉快! 第29章 书中瑶台 纤荨说这话时双眸闪亮,俏皮可爱,牧白看得怡悦,拱手做了个揖道:“小生愿闻其详。” 纤荨嫣然一笑,拉着牧白的手来到流云桌旁,指着琴身道:“殿下看此琴可有不同?” 这是一张古杉七弦,多年前皇后顾着牧白的喜好,也曾聘请大家名师为其指点音律,宫中藏珍阁里收有一张“九霄环佩”,便是杉琴精品。但书画琴棋皆属玩物,又恐移情,再大些,便只让她专心政务了。 今日再细看那七弦琴,琴身流畅修长,抑按藏摧,仿有金石之声,一看既知乃名家手笔,但再要细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了。牧白只得笑笑,略有些歉然的望着纤荨。 纤荨唤来两个丫头,抱起琴身,翻了一面,只见琴背刻着几行蝇头小楷,纤荨道:“此琴是我十岁时爷爷所赠,当年以百金求来,只因制琴之人曾说,百年不误。琴身藏刻了琴师的名姓、地方和杉木的由来。”她随手拨弄琴弦,曲声悠扬婉转,“制琴的琴师尚能以此法明志,殿下何不以此法明军令!” “你是说,在城砖上篆刻烧制者的名字?”牧白也是一点即通,“不止是这样,还可以刻上何处所出,所辖者谁,递交的年月几何!每六十砖为一剁,每一剁刻印一枚砖石,无论谁人替接,都可一目了然!若是再出了劣品,任何人都可以从城砖上寻到事主!”她双眼晶亮,挽着纤荨的手欢喜道:“好法子!荨儿,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纤荨看她神采飞扬,就要去找几个幕僚商议,忙叫丫头们给小厮传话,岂知牧白走了几步,又折回园中,纤荨偏着头看她走近,她一脸笑意,上前捉着纤荨的手,终是在她脸上啄了一下,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思源和书瑶在一旁看着,都笑着低下头装作没看到,纤荨羞红了脸,见丫头们都忍着笑,也无心再弹琴,更不令人跟着,自在园子中踏春去了。 转眼柳絮已纷飞,城外的碧草都冒出新芽了。城砖一事有了着落,顾莘全权统管了诸项事宜,从最新烧制的窑砖开始,明令每六十砖刻一砖名,统筹新政,吏部工部或督查或与之相配契,令行禁止。周牧白心中大畅,睿王府一众幕僚也是笑逐颜开。 日光已暮,沈佑棠几人都告辞离去了,牧白独自在东暖阁中勘探舆图,周边几个郡县也需将城砖工事一併维新了。她看得专注,书瑶在门外敲了好一会,才听到房里传出“进来”的声音。 书瑶道,西暖阁已摆了膳,王妃说今日有殿下喜欢的几道南菜,料峭春寒,菜不经放,还请殿下移步西暖阁一道用膳。 牧白皱皱眉道:“南菜?王妃又下厨了?” 书瑶笑道:“是新招来的厨子做的,王妃想着殿下爱吃南菜,特意让管家找的。” “分明是你们都爱吃南菜。”牧白也笑。放下笔和她一道出去。看她腰上佩了个新坠子,随口道:“手还是这般巧,这坠子上挂着的穗子打得真好看。” 书瑶见说,自己也低头觑了一眼,笑着道:“这是碧玥打的。来阖州前她就看着我这坠子,说要打个银丝络配着才好看,哪知我们离京这般久,她在京里打好了络子让小糰子送来给我。” 两人谈谈说说已走到院中石径上,牧白想了想道:“你可知小糰子这次为何回京?” 书瑶点点头。 牧白又道:“若是我没记错,你比碧玥大着小半年吧。这么些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忘了问你,可有中意的人?若是中意了谁,你只管说,我定会为你做主。” 书瑶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几步开外的牧白,牧白也停下脚步,转回头望着她。书瑶摇头道:“奴婢只想一直随在殿下和王妃身边,伺候两位主子。” “书瑶。”牧白站定了认真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奴婢,小时候刚随着父皇回宫,就是你和碧玥伴着我,那时候你们是姐姐,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你们当家里人。” 院子里种着几株紫丁香,今年的春天来着早些,有几朵小花儿竟在北风中摇摇的探出了花骨朵,衬在牧白周围,倒像是她从花丛中走出来一般。书瑶看着她一脸诚挚,不知怎么鼻子一酸,眼泪已涌上眼角,她忙低下头“嗯”了一声。 第36页 牧白等了一会,见她不再答话,只道她害羞,转而柔声道:“那书瑶姐姐可有意中人了?或是家里可曾为你订过亲?” 书瑶心下酸涩,忽然跪下磕了个头,牧白拦都拦不住,书瑶咬着唇,眼泪已经满溢而出,只听她哽咽道:“书瑶自幼被家人送入宫中,如今早已寻不到他们了。此生只盼能陪在两位主子身边,伺候主子,还请殿下容留书瑶。” 牧白扶她起来,看她眼圈兀自红着,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嘆了口气道:“我是怕耽误了你。你若愿留在我们身边,那往后我们还是家人,你莫哭。”说着调皮的眨眨眼:“你以后若是有了中意的人,可还是要告诉我的。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为你做主。” 书瑶只得点头应下,两人又往西暖阁去了。 西暖阁的碧纱橱外,几个小丫头端着流水盘上来,小炒牛肉的香味馋得人两眼都要放光的。沈纤荨寻思着将几个菜色荤素搭配的摆好,错眼看到思源探着脑袋时不时往窗外瞅,便走上前轻拍了她一下。 思源被唬了一跳,跺脚道:“小姐,我的魂都被你吓出来了。” 纤荨笑道:“看什么呢?这般出神。” “书瑶姐姐去东暖阁好半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午后下了场雨,这路上湿着呢,该不会摔着了吧。”说着索性走到窗格子前,直往外边瞧。 纤荨摇摇头,看着她好笑:“知道的呢,说你在等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哪个少年郎君呢。” “小姐~~~” 牧白和书瑶走进来时思源脸上正烧红一片,牧白看了看她又看看纤荨,今儿个是怎么了?书瑶怪怪的,思源也怪怪的。纤荨接过牧白的软毛斗篷递给一旁的小丫鬟,见思源低着头,便笑道:“书瑶回来了,你与她用膳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思源跺跺脚,又不敢说什么,还是乖乖的盛了饭,中规中矩的摆在嵌玉桌上。纤荨扫她一眼,她脸上带了恳求的神色,纤荨抿唇一笑,也不再逗她,与牧白先盛了一碗汤,小夫妻俩吃起饭来。 一时饭罢,席上之物都撤了下去,丫头们摆了果子点心上来,沈纤荨让思源和书瑶都回去歇歇,晚上不必过来了。书瑶正是心思重的时候,曲身一福,谢过王妃,转身出去了。 思源见书瑶不等她一起用饭,心里也有些闷闷的,只随意用了点冷炙,见小丫头将书瑶份例的几个菜送到她房里,过了会又原封不动的端了回来,心中纳闷,旁敲侧击问了几句,都不得要领,便丢下小丫头自己跑到厨下搜寻一番,厨房里的婆子看她拎了两个鸡蛋,哭笑不得的道:“姑娘若是没吃饱,老奴给你下碗面吃?” 思源红了脸,笑嘻嘻的讨好道:“劳烦张妈妈,不用了。书瑶姐姐大约感了风寒,都吃不下东西,我来拿两个鸡蛋,给她烫一烫。”说着一熘烟跑到院子里,自己拍着胸口定了定心,才兜着鸡蛋去敲书瑶的房门。 书瑶坐在房里,只点了一盏豆灯,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敲门声,也不大想搭理,却听敲门声愈急,“书瑶姐姐,书瑶姐姐开开门。你没事吧?书瑶姐姐。”思源的声音隔着雕花门传进来,一句句,更急切了些,尔后仿佛都带着哭腔了。书瑶听着,竟觉得心中一暖,她起身开了门,思源站在门外,背后是云岁迎春的楼上月,正是西窗,夜凉时节。 第30章 饮水思源 “书瑶姐姐。”思源糯糯的喊了一声,书瑶退开些,让她进了房门。 “书瑶姐姐,你没事吧?”思源腻上去,挽着她手臂,“我听丫头片子们说,你都没吃晚饭,饿不饿?我给你带了两个鸡蛋。” 书瑶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没事你怎么眼圈都红了?”思源眼尖,一到灯下就看到书瑶眼睛红肿,忙掏出鸡蛋道:“我给你烫一烫。”说罢又自言自语的道:“都不烫了,我去给你拿热水。” 书瑶拉着她道:“我真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你可是想家了?”思源握着书瑶的手,只觉手上冰凉,她双手合拢,把书瑶的手覆在手中哈了口气。 书瑶缩回手,摇摇头,自己走到床榻边坐下。思源跟了上来,寻着一只绣墩挨着床边坐。隔了一会,她拉起书瑶的手,轻轻的道:“我不知姐姐为什么难过,只是我看着你这般难受,心里也像坠了块大石头似的。大约在这儿,除了两个主子,就你我最亲了。不,即便是回到瑞京,也依然是你我最亲近。” 书瑶看着她在灯下半仰着的眉目,相识不过大半年,思源已经完全长开了,从一个整天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这般秀气的模样。从前粉嘟嘟的小脸已经完全收尖,许是常常伴着她家小姐读书写字,笑起来都带了一丝儿灵动似的。她恍惚想起方才在门外,思源带着哭腔急切的担心,有一股暖意缓缓的落进了心里,一晚上结起的冰棱,都慢慢的消融了些。她笑了笑,思源看了,也展起笑脸,却见书瑶收了笑,嘆着气道:“今日从东暖阁回来时,殿下问我可有意中人,想把我许配出去了。” “什么?!!!”思源噌的站起来,手里还抓着书瑶的手。书瑶给她带着都抬起了头,只见思源双眉都皱成了疙瘩,一张小脸胀红,一壁冲着要走,一壁又急得要哭。想到回西暖阁时思源也是阴晴不定的样子,书瑶忙拍着她的手柔声道:“你怎么了?怎么急成这样?是不是主子也要给你定亲了?” 思源摇摇头,咬牙道:“我找殿下去。” “你找殿下做什么?”书瑶一把拉住她。 她又忽然转回身,盯着她道:“那你怎么说的?你可有意中人了?” 书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思源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推开书瑶,捂着嘴,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房中。 接下来的几日,书瑶总觉得思源有些避着她,依旧是一起伺候主子,一起做些活计,可总有哪里不一样了。就如今儿个午后,主子小憩醒来要去沐浴,她立即跳起身去摆弄浴桶,又急沖沖的拎热水,往常这都是小丫头们的事儿。是了,她不再与她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总是千方百计,与她擦身而过。 沐浴之后沈纤荨坐在妆檯前,思源拿一张烘得热热的大巾布给她绞着头髮,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纤荨端坐着,衣衫有些单薄,不免双手交叠抚了抚自己的肩。书瑶看见了,转身抱了件累丝小袄过来披在纤荨肩上,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到思源的手背,思源缩了一下,都忘了手里的巾布,还好只是微微扯着手上的长髮,纤荨拧了拧眉,思源也察觉了,忙道:“小姐对不起,我……我手滑了一下。” 本也没什么,只是纤荨听她声音沮丧,倒有些诧异。书瑶站在一旁,手上已是空了,脸上却也沉沉落落的。 纤荨挑了挑眉,吩咐道:“一会儿殿下该回来了,书瑶去小厨房看看可有什么时令茶点。” 第37页 书瑶福了一福退出暖阁。纤荨在妆盒里拿了把点犀梳,口中却道:“你和书瑶怎么了?” 思源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帮她梳理着发梢,欲说却又无从说的。 她和书瑶怎么了呢?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啊,不就是殿下要给书瑶许人家吗,不就是书瑶兴许有了心上人吗,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可这心总觉得纠成了一团,好累好累。她长这么大,还没这般烦扰过。 思源摇了摇头,纤荨在铜镜里看到了,沉吟道:“你七岁入府,八岁上便跟在我身边,你我虽名为主僕,实则也是一起长大。有什么话不愿与她说的,还不能与我说吗?” 思源扭了扭身子,低头道:“书瑶姐姐说,殿下要给她许人家了。” “哦?”纤荨看了看镜中,点头道:“碧玥与哥哥同年,书瑶比她大半岁,过了立春,就算是双十年华了。放在普通人家,儿女都该成双了吧。” “哦……”思源闷闷的应着,纤荨寻思着这丫头到底怎么了,便又道:“你莫不是,也想嫁人了?回瑞京我让爹娘给你相看相看?” “小姐!!!”思源嘟起嘴,一张脸已飞快的红了。 纤荨看她这般喜怒都在脸上,才又笑起来,续而又正经道,“你自己可有中意的人?你爹娘都在京郊,若是想回家,也不是不可。你如今已不算沈府的人,睿王府要放个人出去,也是不难的。” 好半晌,思源才喃喃道:“我没有中意的人,只是看着书瑶姐姐要嫁人了,我不知怎么心里就是好难受。” 纤荨心中一动,捉着她梳妆的手转过身看她,思源眨着眼睛问:“小姐要什么?” 纤荨放开她,让她在一旁坐下,想了想,认真道:“或者该是问,你想要什么。” “我?”思源不明所以。 “你自小在沈家长大,去岁随我嫁入王府,与旧友分离,也不见你多感伤。书瑶与你不过大半年的姐妹情分,怎的像特别投缘似的?” “我也不知道。”思源拨弄着手上的梳齿,“许是来阖州之后日日相伴,她比我大几岁,总是让着我,护着我,我就习惯了她总是在身旁,那日她说要嫁人,我这心里……”思源说着,眼中渐渐溢出泪水,她扁扁嘴,眼泪顺着脸颊就煳了满脸,只见她捂着胸口边抽泣边道,“后来我自己跑回房,想着许是不久,她就要嫁给旁人了,以后恐怕都见不着,呜呜呜,我这心,就像摘去了心肝一般难受。” 纤荨心里沉了沉,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得拍拍她手背。 思源拿着个丝帕擦了擦脸,哽咽道:“小姐,我和书瑶一定要嫁人吗?我们陪在您和殿下身边,一直伺候你们俩不行吗?” 纤荨看着她一双哭红的眼,想到自己与牧白,牧白终是有皇子身份镇着,书瑶和思源可又怎么办呢。她嘆口气,摸摸思源的头髮,“这个你不能问我,你只能问你自己,等你自己想清楚了,再去问书瑶。” 初春新绿,阖州境域冰雪消融,几只嫩黄色的小鸭子在母亲的带领下挨个儿扑棱进河水里,抖擞着小翅膀追逐打闹,河水绕城,衍出一派生机。 大清早儿,天都未全亮,一众奴僕已来到城郊知恩寺,由几个大僕人领着拉黄幔子。别院的管家几日前就与寺中知客僧知会过,今日睿亲王要陪王妃来进香,寺中清了生客,又打扫了几间清净的客舍备着歇息。 管家提早到了知恩寺,看看时辰,领着几个人到门前候着,约莫一炷香的时分,几辆宝顶大车从城中方向驶来,其后是一熘单马小车,马夫都穿着一色的衣裳。到得知恩寺外,随车来的二三十个僕从先分列左右护着,后边又骑马过来几个华服少年,当先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是沈岩沈岚,凑到最前边的马车车窗旁问了几句,又分别从两旁走了。 不一会黄幔子合围整齐,书瑶和思源从第二辆车上下来,接过小丫头抱着的小几子,才快步走到第一辆车前,放好几子扶着周牧白和沈纤荨下车。 住持从寺里迎了出来,牧白与纤荨双手合十,一同走入寺内。寺中大殿供着佛像金身,侧殿供的是菩萨和药王,牧白陪着纤荨一路跪拜过去,一个求的是国泰民安,一个求的是夫婿安康。 住持引着小夫妻走走停停,到得一个偏殿,住持道:“此殿请亲王与王妃携手同进。” 纤荨略仰着头看牧白,牧白一笑,牵起她的手,一同走了进去,却见殿中供的是送子观音,霎时又一同红了脸。 进香毕,一行人在寺里随意用了些斋饭,周牧白和沈家兄弟到后山观景去了,知客僧引着女眷往厢房客舍歇息。客舍清修,只一床一桌几张高圆凳,思源伺候着纤荨倚在床榻上,自己坐在床沿轻轻给她捶腿。 书瑶端着热水,轻手轻脚的进来,思源听见门扉的吱呀声,转回头望她,书瑶抬抬下巴,思源会意的点头。纤荨并没睡着,这时挨着个枕头,看她俩眼神来往,怎么就有了眉目传情的味道?~ ~ 纤荨扶额嘆了嘆。思源以为她要起来,忙过来扶她,纤荨还未说话,就听到外边的丫头低声唤:“书瑶姐姐。” 书瑶放下茶盅出去了,不一会又进来回道:“主子,小糰子来了,说是副典军让他来给殿下送信的。” 纤荨偏着头道:“既如此,你让几个人到后山寻殿下,叫小糰子先进来。” 小糰子进来时纤荨已端坐在高凳上,书瑶将刚沏好的茶放在她面前,也不知这寺里用的是哪处的茶叶,闻着有松针的清香。 “府里出了什么事?副典军让你急着来寻殿下。” “回主子的话,是宫里来了人。副典军说是加急来的令官。” “加急来的?”纤荨低眉寻思。 外边传来小丫头请安的声音,却是牧白到了。小糰子跪着磕了个头,牧白摆摆手道:“起来。宫里来人了?可说是什么事?” “回爷的话,宫里来了几个人,带着圣旨,现下正候在咱们府里。他们说话时副典军听了一耳朵,仿佛是陛下招您回京。” “回京?还是加急的令官?” “是。” 牧白与纤荨对望一眼,转头吩咐众人道:“让他们准备一下,即刻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周末愉快,再祝大家明天节日快乐。记住不要受骗哦~ 第31章 等你凯旋 回到别院,令官已等候多时了,睿亲王匆忙沐浴焚香,偕王妃接了圣旨,果然是令他们见诏回京。 阖州诸事皆已安排妥当,次日一早,顾州牧领着一众官员前来送行,周牧白本要让沈佑棠再留一段时日,但佑棠总觉得心中惴惴,只留下了沈岩沈岚,其余人等一齐回了京城。与来时不同,回程奉了王命,睿王府一行自是快马加鞭,一路穿州过府,幸好瑞国驿亭修缮齐备,众人不至于风餐露宿,风尘僕僕却是难免了。 第38页 这日刚入了琼州境,一声闷雷炸响,沈佑棠在马背上仰头瞭望,天边压着沉沉的积云。先锋官打马回报,前边驿亭有睿亲王一封书信,请亲王殿下收讫。赶到驿站时一场大雨如期而至,马夫驾着马车驶进后院,几个殿后的随从都淋了一身的雨水。 周牧白下了马,也不去更衣,先招了驿站的驿丞到堂前问话,驿丞核对了王府印信,才跪着道:“邸报是京里的,统收在匣子里,最近的一次是三日前。还有一封书信,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昨日方到。”说罢双手举高将信呈上。 信上有东宫火漆印鑑,牧白接过信刀在信口裁了,那驿丞行了礼才退出门去,又在门口遇见等候的沈佑棠,驿丞忙请他到一旁悄声道,还有副典军一封家书,是府上送来的。沈佑棠笑着点头,在袖口摸出一锭银子塞在他手里。 庭院雨潺潺,映着几行新绿,沈佑棠在廊下展纸,看他父亲寄来的书信,看罢拧着眉想了一回,才拾阶而上。周牧白见他进来,便将太子的手书递给他,佑棠接过来看了,又恭敬呈交牧白,方沉声道:“从京城至琼州,快马至少十日,如此看来,太子殿下应已领兵出征了。” 牧白将信叠起,长眉紧锁,“荼族屡犯边境,去岁深冬就曾有两支人马袭我西陲二州,一支马队与我瑞军兵戎相对,另一支趁机绕行到村庄,将百姓存的冬粮洗劫一空,叶、暨等郡百姓四散流落,前几日途中听闻叶郡今春又遭马匪掳掠,竟还有大白日下明抢商队的!”她说着一掌拍在桌面,冷着声道:“真欺我瑞国无人了吗!” “家父也寄来一封书信,言道往年荼族总是岁终无粮,柴米不足时来犯,仗着马术精湛,抢了就散。西陲铳州祁州武将云集,雄兵不下十万,却还是逐了散,散了聚,聚了又来犯。此次荼族春季伊始便集结,马队犯我边戎,且声势浩大,只怕不单是为了抢粮。”佑棠将家书递上,又续道:“另一则,殿下可知此番往西陲的副将是谁?” 牧白想了想道:“孟想?” “是。孟大将军的长子,孟想。封了镇西将军。”沈佑棠右手握拳,“孟大将军本是荐了敏亲王领兵,只是敏王妃临盆在即,父亲请太子殿下毛遂自荐,才定了太子出征。” 牧白摇头道:“孟大将军为人秉正,他荐二皇兄出征必有他的道理。二皇兄是他的亲外孙,他若偏帮,父皇定不会坐视不理。” “敏亲王十五岁往璁州剿灭白巾匪,十八岁往云州治理海务,至今三年有余,据闻在沿海一带颇有贤名。太子宽厚仁慈,于社稷却无寸功,只怕……” “佑棠。”周牧白止着他,见他低眉,便向外扫一眼,沈佑棠会意,到檐下左右望了望,将两扇门关上。再回身到桌案旁,听周牧白曼声道:“国之嵴檩,本就不必远赴涉险。况且,太子乃中宫所出,是父皇唯一的嫡子,国政之事从无懈怠,正是满朝文武之所向。” “是。微臣不该擅议。”沈佑棠躬身告退,走到门边,顿下脚步,又近到周牧白身前,跪下低声道:“微臣知殿下对皇位从无野望,但人心难测,总要防范些才好。” 牧白望着窗外拨云见月,淡淡道:“父皇春秋鼎盛,还不到这份上。” 春夏交替,雨后渐有虫鸣,牧白沿着栈道转了个弯,见主屋窗前透出灯光,心里便如灯烛般摇曳了一下。她知道屋中有人,深夜未眠,在等自己回来。 沈纤荨兀自倚在床榻上看书,小丫头们都被打发去歇着了,看牧白进来,她起身披了件衣衫。 “怎么不让丫头伺候你先歇下?一路劳顿,你也累坏了。”牧白走上前,捏了捏她的手,不冷。 纤荨只是一笑,倒了热水亲自伺候她梳洗,又替她散发,长指划过眉梢,在髮际两旁的穴位上按了按,牧白眯着眼睛,馨香淡暖,是独属于她的温柔。好一会,她才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纤荨的脸上泛起绯红,听牧白道:“今日接收到太子殿下与岳父大人的书信,我与佑棠商议了一番,明日,我须得先骑快马回京了。”牧白坐在椅上仰头望她,手上仍是握着她的手,“琼州离京城约有大半月路程,佑棠和许攸辞、章敏之都会留下,带着家丁护送女眷,路上太平,你不必担心。” “你只带小糰子小果子?”纤荨秀眉微蹙。 “还有六个长随护卫,都是从前在宫里陪我和佑棠练过武艺的。”牧白续道:“另有一半护卫与你们一道回京。” 纤荨斟酌着道:“父亲的信,是与西陲战事有关?” 牧白点头:“太子已领兵往铳州,我虽不知父皇因何急招我回京,但想来总是不离此事的。” “既如此,让哥哥和许大人章大人与你一同快马回京吧。” 牧白有些诧异的望着她,又听她续道:“此是朝廷的用人之际,亦是你用人之际。” 向来只觉得她聪敏慧质,怜贫惜弱,与寻常闺秀不同,而今只这一句话,更是让周牧白刮目相看了。 牧白执着她的手道:“此地离京城尚有一段路程,我不放心。” 纤荨道:“我们只走大道,沿途都住官驿,况且还有一队家将护着,殿下不必担忧。”说着却又皱了皱眉,缓缓道:“我只担心是要将你派往西陲。” 牧白将她带到榻边,吹熄了灯,两人对面躺下,将薄被盖上。牧白在她耳边道:“从前跟着少傅和骁骑卫练习骑射剑术,你猜我和佑棠谁胜得多些?” 纤荨笑道:“前两年我哥哥胜的多些,往后他就极少能胜过你了。” 牧白奇道:“你怎知道?” “从前他每日回来便与父亲夸耀今日背书赢你多少,明日骑射还要如何比试,后来夸耀越来越少,一回来只是闭窗苦读。父亲再问他时,他扭着脸道,你早已比他厉害了,他再不读书就被宫里其他侍读都比下去了。”纤荨在月光下眯起眼睛,禁不住笑出声:“至于拳脚上的功夫,都让给沈岩沈岚去争气就是。” 牧白听得开心,搂着她收紧双臂,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所以,即便要往西陲,你也不必担心。你夫君很厉害的。” 纤荨轻轻捶她一下,又倚在她怀里,指尖在她领口无意识的划了划,触到她细腻的颈脖,牧白只觉心中一痒,温热的手在她身后抚了一下。纤荨的声音从她怀里闷闷的传上来:“殿下,你曾问我,嫁入王府之前,心里可有喜欢的人。”她顿了顿,续道:“而今,你还想知道么?” 牧白不知她为何在今夜说起此事,心中有些摇晃,不似屋中温暖的烛光,倒似寒风中的瑟缩的枝叶一般。她揽着她的腰道:“你愿意说,我总是愿意听的。” 她声线起伏,她怎会不知。于是她在她怀里轻笑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从未与他人说过。 第39页 “在我还年幼的时候,有一天,爷爷从宫里回来,言道陛下要请他给三皇子教书,哥哥问他三皇子几岁,爷爷看着我说,与荨儿同年。哥哥又问三皇子是前阵子从民间回来的么,三皇子也读了四书五经么。许多许多的问题,我只记得爷爷笑着道,过阵子你便要与他一道读书,这些话,你往后自己问他便是。”纤荨抚着牧白领口上的纹饰,慢慢的道:“之后,几乎每一天,我都会听到爷爷和哥哥谈起三皇子,他们说三皇子如何勤勉刻苦,如何神采俊逸,哥哥从前那么自傲的一个人,入宫伴读后,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卯足了劲要让自己更好一些。就连父亲都说,能伴你读书,是我哥哥的幸运。我那时便常常想,你究竟是怎样的人,能与你遇见,就会让人想要更美好么。一直到哥哥十二岁开锁礼那天,他到后院来与母亲说,几位贵客想听一听七弦琴音,我便知这其中有你。尔后他又告诉我你听了我的琴声后所说的话,他说你心里有天下,却无纷争。再后来,我师父舞大师病重,你为我们寻来《猗兰》古曲,我赠予你《苍穹晚月》。” “你……”牧白张了张嘴,纤荨抬手在她唇上掩了一下,牧白静下来,听她续道:“我十二三岁时,京城里已有许多媒人来家中相看,要给我说亲,碰巧皇后娘娘邀了一众官家夫人去宫中赴齐萱宴。” “那是给二皇兄选正妃。”牧白轻笑着道,“你也去了。” 纤荨也笑了下,柔软着声音道:“那日我在宫中的曲渊亭旁,阳光正好,你的笛音在阳光中落下来,是我谱的苍穹晚月。我仰着头,仿佛能从笛音中看到你在泉清宫吹笛的模样。你不知道,那日回到家中,我便在窗前发了好一会呆,月光这般清亮,月宫却这般遥远,就如你一般。” 牧白心中一动,轻声念到:“思之如晚月,欲寄无从寄。” 纤荨脸上薄红,幸好夜色深沉,也看不出来。她将脸埋在她的颈脖间,想到明日即将远别,心中一嘆。 “后来皇后娘娘曾将我娘请到宫中做客,回来大约和父亲说了什么。再有人来相看,爷爷一律都挡了,只说我命中不该早嫁,要多留我两年。官宦之家的女孩儿虽也学诗书礼仪,总以怡情为要,爷爷却从不禁我出入漱石斋,哥哥学什么,我便也跟着学什么。他虽从不说,但我已明白,他有意将我许给他的得意门生,许给三皇子。” “纤荨……” “旁人都道我嫁入王府金尊玉贵,却从无人知晓,我只是嫁给了我心中的那个人。”纤荨闭着眼睛说得破釜沉舟:“周牧白,我喜欢你。从许多许多年前,便喜欢上你了。即便后来,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曾委屈,也曾恼你瞒着我瞒着全天下,”她咬着唇,眼泪又涌上眼角,“可我终无法改变自己的心。” “荨儿……”牧白嘆了一声,紧紧拥着她,沿着她翘挺的鼻樑吻到脸颊,吻到她唇边濡湿的泪,她心中模模煳煳的疼,更多的是欢喜,这是她的妻,爱了她许多年。 “此行若往西陲,莫要忘记,我在瑞京,等你凯旋。”纤荨拽紧她的衣角,任凭她的吻落在自己额头,眉间,她微微仰起头,在她的吻中唿出温热的气息,落在彼此的唇边。 牧白双手抱紧她在怀里,双唇印在她柔软的唇上,辗转舔舐。纤荨的唇瓣甜美而芬芳,牧白含着吻了一会,禁不住探出舌尖,沿着她的唇线细细描绘她柔美的唇形。 纤荨依在她怀里,起先还抿着唇,渐渐被她侵入口中,舌尖与自己的舌尖碰触在一起,随即她灵巧的舌尖轻轻一卷,纤荨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被提了起来,在心房里跳得飞快。 好一会,牧白才缓缓松开她的唇,微喘着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而坚定的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作者菌边写边哭,因为再没有撒花留言作者菌就要枯萎了~枯萎了~萎了~~ 第32章 诛心之言 清明时节微雨零落,带着几分惆怅缱绻,润湿了古老的城门。八骑十二卫护着周牧白与沈佑棠回到瑞京,暮色四合,城中正炊烟裊裊。百姓丝毫没有受到西陲战乱的影响,天子脚下,肆意而繁华。 尚书房门外,李佩压低声音告诫徒弟:“万岁爷这几日不甚安枕,你们都给我经心些。安神茶送来了吗?”小内侍赶紧点头:“徒儿晓得。安神茶刚到的,您老人家给送进去?” 忽听脚步声近,李佩抬头往转角处望,脸上便挂了几分笑容:“睿亲王回来了。奴才给睿亲王请安。” “李公公,许久不见。”周牧白温和一笑:“父皇可在书房?” “在的。万岁爷念叨殿下好几天了。殿下稍候,待奴才回禀。”李佩说着,端着安神茶进了书房。 不过片刻,尚书房里传出周凛的声音,周牧白步入书房中,纷纷细雨都被挡在窗外,周凛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前,身后是一幅锦绣的山水泼墨。牧白展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金安,长乐无极。”李佩代周凛扶她起来,又行了个礼,躬身退出书房。 周凛召她到身边,仔细的看了看,不觉一嘆:“三儿长高了。” 牧白听他语中欣慰,心里却狠狠一酸。阔别一年余,父皇的双鬓不知何时已染了白霜。一路奔驰而回,从不曾想,父皇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说的不是太子,也不是西陲,只是如此平平淡淡的一句,三儿长高了。 “父皇,儿臣回来了,劳父皇挂念。”牧白双目微红,又要跪下去。 “回来就好。”周凛扶着她的肩,顺势拍了拍,也不虚谈,引她到一面鎏金屏风前,只见屏风上山河秀丽,城池疆域皆标註井然。周牧白凝神细看,竟是一张刺锦的瑞国全境地舆图。 “荼族十万骑兵犯我边戎,此事你必已有所闻。”周凛指着一片腹地道:“太子应该到这儿了。约莫再行一个月,大军可到铳州。” “皇兄出征前曾给儿臣留下一封书信,言道荼族久在塞外,驰骋草原,仗着优良战马一个时辰可奔袭二百余里,几十年来与我朝纷争不断,近几年更是屡犯边境,实乃我瑞国第一大患。此番倾半国之力用兵西陲,势必要尽逐凶寇,驱灭荼族。” 周凛待她说完,徐徐道:“两国交战,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牧白一怔,立即答曰:“粮草先行。” 周凛摇头:“是敌情。往年掳掠,荼族从不曾残杀商队,只因商队贸易中也有许多他们所需之物,盐、铁、棉布织锦,都是草原上短缺,今年连过往商队都被屠戮,想必是封杀消息。异像纷杂,定是出了不寻常之事。” “沈大学士也留了一封书信给沈佑棠,言道往年荼族总是岁终无粮,柴米不足时来犯,今次春季伊始便集结马队犯我边戎,且声势浩大,只怕不单是为了抢粮。” 周凛忽然笑了一下,别有深意般:“沈大学士?” 第40页 “是儿臣岳父。”牧白脸上薄红,“在父皇面前儿臣不敢擅称。” “你和王妃可好?”周凛淡笑:“你母后早早派了裴太医到阖州给你们诊喜脉,也不见个回音,朕还指着你们给皇家开枝散叶。” 牧白脸上更红了几分,喏喏道:“儿臣……儿臣……” “天理人伦,有什么好害羞的。”周凛哈哈大笑,心思也松泛几分:“你去西陲助你皇兄一臂之力,待你们得胜回朝,你再努力为皇家添丁,朕要亲自给孙儿赐名!” “是!”周牧白单膝下跪,心中豪迈又带了几分尴尬,只低眉应允。 “荼族蛮横,所经之处无不怨声载道,西陲二州九郡,共计兵力十二万,自朕登基以来,与之大小战事不下数十,互有输赢,瑞国胜在地大物博,而荼族,依仗的是域外无疆。”周凛指着屏风上的西境诸郡,冷眉沉声道:“此番太子领精兵二十万,朕再予你铁骑三万!既然它敢犯我王土臣民,朕就要打破它的依仗,它域外无疆,朕,就要将此域外收归瑞国版图!” “儿臣,领命!” 出到殿外,沈佑棠与几个幕僚一齐迎了上来,周牧白长眉轻扬,略一点头:“三日后,辰时正!”许攸辞和章敏之相互轻击一掌,眼中都亮了期待的神色。 细雨斜织,落在众人身上,料峭春寒,何妨吟啸且西行! 战事无情,周牧白年纪还轻,又是初次出战,周凛特意点了卫瑾鹏给她做副将。卫瑾鹏乃卫国公次子,太子妃的兄长,与荼族数次交锋,曾在许门一战之中斩杀荼族偏锋二将,少年成名,不久前刚升了奉车都尉,此行再加封游击偏将军,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大军疾行十数日,赶在谷雨前到了益州午阳郡,离西陲铳州止有二十日路程。离游牧副尉邱树德纵马回来,与卫瑾鹏低谈几句,卫瑾鹏再上前向周牧白呈报,午阳郡是益州中心所在,南来北往的商客多在此逗留辗转,渐渐衍成颇具规模的大集市,郡郊牧林宽广,可供人马扎营。 大军在午阳郡休整半日,卫瑾鹏带着几个副手到州牧司置办粮草,益州州牧是个爽快人,钱谷各部都配合得当,只一个多时辰就办清了手续,余下的事相关人等自会交接办妥。卫瑾鹏看看天色尚早,出门抬脚,往城中最繁华之处去了。 几个副手跟着卫将军好些时日,当年与荼族交锋,行军也曾数次途径此地,副尉邱树德更是惯熟了的,当先就到了长乐门,两个门丁迎着他们进去,大堂上说书的唱曲的,一个赛一个的热闹。 邱树德赏了门丁一块碎银,门丁笑嘻嘻的领着他们寻了个好位置,又有小二上来烫了两壶热酒,切了几盘牛羊肉。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拉长了声音唱着地方小调,卫瑾鹏饮了一杯烫酒,几人谈谈说说,不觉日光已薄。 “卫将军!”有人唤道。 卫瑾鹏惺忪着侧眼望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身着华服站在面前。 “将军,许久不见。可还记得在下。” 卫瑾鹏想了想,是柳埙,二皇子的侍读,敏王府的副典军。他脑中立即醒过神来,眼神却还迷离着,“柳大人怎么也在此?” “在下陪拙荆来省亲。”柳埙笑道:“不想他乡遇故知。可否在将军这儿讨杯水酒。” “哈哈哈!柳大人有此雅兴,卫某敢不作陪?”卫瑾鹏说着扬了扬手,几个副将一齐起身退出局外。又唤来小二将残羹撤下,换了几个新菜上来。 再饮几杯,柳埙不经意般道:“听闻将军此去西陲,是为赤翼军副将?” 卫瑾鹏道:“正是。” “祝将军旗开得胜。”柳埙敬了一杯,又道,“古来征伐艰辛,沙场百战功成,只是将军此去,怕是军功难磊啊。” “大人何出此言?” “睿亲王从未上过沙场,此行却为二军主将,到了沙场之上怕连血光都未必敢见的,而将军名为副将,实则浴血刀剑,末了,军功怕都还要归在那少年王爷的名上吧。” “柳大人!”卫瑾鹏横眉冷笑:“柳大人何用此诛心之言。陛下令谁为主将,谁就是卫某的主将。卫某只知忠守于吾皇,为我朝拓土开疆。” 柳埙放下酒杯,还待再言,卫瑾鹏已站起身来,几个副将立即近到身侧,只见他斜睨了柳埙一眼,冷然道:“卫某一介武夫,与柳大人话不投机,就此别过,请了。” 回到营外,正遇着两个男子往大营走去,邱副将笑道:“这两人一看便是书生,怎么跑到咱们营地来了。” 卫瑾鹏凝神看了看,前边那男子倒有几分眼熟,打马上前道:“两位先生从何处来?” “卫将军!”那人抚掌笑道:“可算等着你们了。” “你是?” “在下裴冬成。在太医院行走。”裴冬成看着马背上的人道:“在睿亲王大婚上曾与卫将军有一面之缘。” “哦!对对对!”卫瑾鹏也笑起来:“裴大人是来寻睿亲王的?” “正是。下官已在午阳郡等候多时了。今日听说大军过境,忙带了小僮前来拜会。” 两人一壁说着一壁已进到营中,卫瑾鹏着副吏引裴冬成去见周牧白,自己回了营帐,倒头便睡。 此时天色已暮,周牧白独自在营帐内执着一卷书,正看到“将之所以为威者,号令也。战之所以全胜者,军政也。士之所以轻战者,用命也。”便听到外边有人声,随即守卫回道太医院裴太医来访。牧白忙道快请。 “给殿下请安。” 牧白一手扶他道:“行军在外不必多礼。裴大人怎么来了?” 裴冬成笑望她道:“是睿王妃令微臣赶到午阳郡,与殿下会合的。” “纤荨?” “是。”裴冬成道:“殿下在琼州与我等分别,快马回京,两日后睿王妃偶感风寒,招微臣诊脉,忽而想起殿下恐是要往西陲,出征在外,担心殿下多有不便,即令微臣就近取道,先赶赴到此,再设法与殿下会合。微臣在午阳郡,已等候三日有余了。” “原来如此。”周牧白心中乍暖,本是要端着正经,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她……王妃的风寒可要紧么?” 裴冬成甚少见她如此着紧一个人,不由一怔,随即笑道:“王妃只是微恙,微臣留了方子与汤药,殿下尽可放心。” 周牧白脸上薄红,讪讪道:“如此,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看到花花了。作者菌老怀欣慰,多谢多谢。小伙伴们有空多支持一下,随手评论一两句,撒个小花,就是对作者菌莫大的支持了。再谢。 第33章 愿为先锋 睿亲王率领的赤翼军抵达铳州境时正当初夏,野外草饲丰足,于骑军驻营颇为有利。周牧宸率领的玄翼军已与荼族交战数回,互有胜负,听闻周牧白领三万精骑到境,遂留下副将孟想驻守前沿,自己带着东宫二十四卫奔驰与会。 第41页 叶郡郡郊林木无边,一条大道笔直向前,周牧白与卫瑾鹏站在营地外,看着二十五骑飞驰而来,周牧宸身着明光铠,脚跨逐日骓,近到营前,利落翻身跳下马背,周牧白迎了上去,兄弟俩彼此拥了一下肩。 周牧白后退一步,屈膝跪下,要给周牧宸请安,牧宸一把扶着她,又抬手叫卫瑾鹏起来,笑着道:“军中不必行那些虚礼。”说着拍了拍牧白的肩膀,“一别经年,三弟竟长高这许多,快要赶上为兄了。” “皇兄才是长高许多,从前臣弟还能到你耳旁,如今都只能到肩头了。”牧白在太子面前仍留了几分孩童逸趣,抬眼看她皇兄,许是沙场磨砺,太子周身已洗去不少文雅之气,双眉如剑横飞入鬓,眼中尽是杀伐决断的果敢。 只在郡郊逗留半日,周牧宸又带着二十四卫奔回前沿,周牧白领骑军继续推进,三日后,抵达暨郡。这是她与太子商议好的战策,两军分部叶、暨两郡,守望相助,互为犄角。 这日天刚破晓,晨露初散,集结的号角还未吹响,卫瑾鹏已起身打了一套五行拳,即便不在战中,打拳时也要将薄铠甲穿戴在身上,这是他还在少年拜师习武之时养成的习惯,一招一式,拳脚生风,犹如面对着强敌一般。体格习惯了负重,才能在任何情形下都轻巧灵动。 “将军好兴致。”等他最后一着打完收式,裴冬成才从旁走了过来。 卫瑾鹏知他在旁已候了一会,此时也只拱手道:“裴大人。这么早过来,寻我有事?” “无甚要事。昨日在帐中与睿王府的几位大人听殿下谈起将军,提到许门之战,将军攻营略阵,手斩敌军二将,在下很是神往。” “哦?”卫瑾鹏笑道:“你们何故谈起我?睿亲王可有怎么说?” “昨日暨郡郡守派人送来几头肥羊,伙头营要给几位大人和将军打打牙祭,来问殿下的意思,殿下道,昔日卫将军在许门之战立下大功,陛下御赐美酒一坛,将军将美酒倒入江中,令将士取江水做汤,意为全军皆有功于战,当与全军共饮之。今日我等何不效仿将军,将这几头肥羊一齐烩入菜餚,与军士共啖之。” “殿下果真这般说?”卫瑾鹏站定侧身,一双浓黑剑眉挑起,直望着裴冬成。 “是。殿下击掌而贊,我等也无不为将军豪气干云的气势所宾服。”裴冬成说着深深一拜。 卫瑾鹏双手扶他起来道:“请代卫某谢殿下谬赞。卫某愧不敢当。”又见裴冬成从袖袋中取出一只小小药樽,听他由衷道:“此药名苦桑,是在下家中所传,听闻卫将军肩上留有刀剑旧伤,只恐阴雨之际易有酸痛,早晚取此药,只需甲壳大小,涂于伤处,对刀剑旧伤当有作用。将军若不见弃,还请收下。” 那药樽虽是一只小小瓷瓶,但古朴光滑,可见收藏已久,又听裴太医这般郑重,只怕此药得来艰难,轻易不予人的。卫瑾鹏性子爽快,见他盛意拳拳,便收在怀中,畅笑道:“多谢裴大人。小可定当按时敷药,不负大人美意。” 两人说着,见守卫兵将早膳送到帐前,卫瑾鹏请裴冬成一道用膳,还未走进帐内,就听号角连连,吹得甚急,是将士集结的号令。卫瑾鹏和裴冬成道了声告罪,疾步往中营去,裴冬成只得让人将膳食搁在帐中,自去不提。 中营里摆着个八仙桌大小的沙盘,盘中山川河流用砂石水银排列,再用各色小旗标明已知的敌我战备。卫瑾鹏到时周牧白已在营中,旁边站着传令官,不消片刻,一众幕僚与军中有品阶的将士都已到齐。 周牧白指着沙盘道:“探子回报,荼族引一军往暨郡进发,不出两日即可到达我战线前方。” “可知有多少人马?”卫瑾鹏冷静道。 “看方阵约有两万战马。” “以荼族习惯,一名骑兵配有两匹战马,轮番骑乘,可全程奔袭。以此推算,敌军当不下一万之数。” “暨郡城坚粮足,荼族要以一万骑兵攻打城池?”章敏之有些不可置信。 卫瑾鹏摇头道:“这只是先锋精骑部队。若我没估算错,大队已在不远处望暨郡进发,先锋部队若能顺利抵达,大军兵临城下,就是围困。” “此时夏粮结穗,百姓还不得收割,荼族犯境围困,坐等丰收即可果腹。”沈佑棠皱眉补充。 几人望着沙盘各出主意,周牧白听了会,问道:“若是先锋到不得城下呢?” “至少要斩杀五成以上,主军才有可能鎩羽而归。”卫瑾鹏回应。 离游牧副尉邱树德出列一步,拱手道:“末将请战!愿为先锋!” 左右果翼都尉亦都请战,卫瑾鹏转身向周牧白拱手道:“末将愿率众出征迎战!” 午后时分,周牧白在中营大帐望着沙盘中河流走向,沈佑棠进来与他对视一眼,牧白略一点头,沈佑棠转身出去,招兵丁过来问了几句,随即又进来道:“卫将军与几位副将在射场练箭,可要请他们前来?” 牧白沉吟道:“不必。我们也去射场。” 场中邱树德刚射出一箭,打在靶上,未中红心,左都尉陈旭接过弓箭,挤眼道:“这一局我赢定了!”说着羽箭疾射,也打在靶上,偏偏离着红心还差几环,两人请卫瑾鹏做裁,卫瑾鹏哈哈大笑,上前几步,忽听有兵士行礼,转头看去,周牧白与沈佑棠正阔步从场外走来。 “末将参见睿亲王。”众将士一齐行礼。 “比试什么呢,这般热闹。”周牧白笑道。 “他们兄弟几个都想做先锋,夺那首功。”卫瑾鹏笑指几个弟兄:“约定谁的弓箭最厉害谁便可领先锋官。” “从前我等上战场,若是有一战大家都想做先锋,便以射箭比武定胜负。”几个副将中陈旭年纪最轻,也才二十出头。 “哦?”周牧白展眉而笑:“孤王也想做先锋,不知可否与几位决胜负呢?” 众人一愣,反应过来是说笑,随即嘻嘻哈哈笑起来,都道不敢。卫瑾鹏只道她年轻好功,反而恭敬道:“殿下主将之身,亦坐镇中营,我等上阵杀敌,定会将捷报传回,不负皇恩。” 周牧白也不接话,伸臂取过强弓,扣弦至满月,连发三箭,箭响如风驰,每箭皆中靶心。散在四周的弓箭兵卒们安静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士兵们纷纷涌了过来。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只有沈佑棠眸中现出得意之色,周牧白转回身环顾众人,笑若春风:“还要比武么?” 西陲地处偏远,昼夜温差极大,长风卷着黄沙,越过一片整齐的行军帐篷,夜色中平添了几分萧瑟寂寥。周牧白独坐在中营大帐内,牛油烛火在身旁发出噼啪声,翻过一页书,又读了几行,守卫在帐外禀报,卫将军求见。牧白道心中瞭然,合上书卷道了一声,有请。 “殿下。”进得帐来,卫瑾鹏拱手道:“末将来向殿下请战,明日一早,末将愿为先锋。” 第42页 周牧白笑了笑,从一旁匣子中取出一张经纬舆图,是离开瑞京前周凛交给她的。图中赫然是西陲之境,二州十一郡与关外荒漠毗邻,城池河道俨然,皆比帐中沙盘细緻许多。 “将军请看。”牧白展开舆图道:“此处地势蜿蜒曲折,将军必是瞭然于胸,孤王却只能纸上谈兵。此战将军之责关系重大,孤王领先锋战,不过是为将军助威,将军何必推辞。” “殿下好意末将明白。”卫瑾鹏沉着道:“只是殿下金玉之尊,实在不宜涉险。” “孤虽从未亲临沙场,兵书总是读过几本的。”周牧白长眉舒展,声音舒朗:“兵法有云,夫统军持势者,将也。制胜败敌者,众也。孤明日带兵首战,并不为孤赢得箭羽,也不为成全将军美名,只为这一战,将军比孤王更适合统御全局!孤为你略阵,你要为孤,赢得此战!” 灯烛高挂,映着周牧白年少俊逸的脸,但见她双眸如星灿,笑容带着几分肆意,更多的,却是坚定。 “末将,领命!”卫瑾鹏单膝跪下道:“但求殿下,允许邱树德跟随在殿下左右,邱副将随我征战多年,实有万夫莫当之勇,虽则灵动不足,胜在孔武有余,且他深悉荼族习性,战场上追随在侧,可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周牧白知道这是要护她周全之意,心中温暖,抬手扶起卫瑾鹏,温和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第二天清晨,周牧白排兵点将,沈佑棠牵过紫骍马,双目烁烁,拱手道:“祝殿下,马到功成!” 周牧白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扬手抽了一鞭子,紫骍马从五千精骑前跑过,周牧白一字一字高声喝道:“众将士,可战否!”一轮红日在远方跃然而起,只听号角声阵阵,五千军士同声暴喝:“战!战!战!”声若沉雷,憾人耳鼓。 城门大开,周牧白轻夹马腹,当先奔了出去。 穗河在铳州以西,河流宽阔湍急,欲攻暨郡,必先渡过此河。荼族小将诺护齐身着甲衣,领着工事兵提前抵达穗河河岸,选了个河面略集拢之处修筑桥面。瑞国五千赤翼军奔驰而来时,便桥刚搭建完成,荼族探子飞马回报,瑞军已到穗河三十里外,诺护齐返身跑回对岸,向先锋将军费连铣禀报军情,荼军立即拔营抢渡,无奈桥面狭窄,才过得不足一半人马,就听到吶喊声阵阵,抬眼望见战骑无数,周牧白已率众杀来! 来不及摆开阵势,费连铣上马提起狼牙棒,当先冲杀进瑞军,荼族惯于马战,倒也临危不乱,见将军骁勇,纷纷怒吼着上马直杀过来。 周牧白一手握紧马缰,一手执着长剑,两军对垒中咬牙厮杀,这是她第一次亲上战场,第一次见血杀敌,但她知道她必须果敢!必须拼命!必须与任何男子无异! 渡河而来的荼族军马越来越多,赤翼军渐渐有些吃力了,周牧白抬头看了看天色,一剑再刺穿一名敌兵,鲜红的热血迎面喷涌,她强忍着不适,扭头下令道:“鸣角收兵!” 传令官立即举起号角吹出三声短号,赤翼军且战且退,奔走得急,有些乱了阵型,荼军趁机杀近,费连铣举着狼牙棒舞了一个满圈,吼叫着一连击中两个瑞兵的天灵盖。 荼族众将看得清楚,爆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啸声,荼军士气大增,一路追赶瑞军到山坳转角,正要乘胜扑杀,忽听一旁林中吶喊声震天,无数战骑掩杀过来,从侧面截断荼军,当先一个三十出头的勐将策马冲锋,正是在许门一役中大破荼军的卫瑾鹏。 费连铣大惊,知道中了埋伏,在马背上撮指成圈,放在口中唿啸出尖利的哨声,众将听得明白,纷纷唿啸回应,奈何荼军兵马已被截成数段,再无法集成方阵,费连铣只得传令回防。 哪知就在此时,前边败走的瑞兵阵营里传出三声长号,原本零散颓败的瑞军竟突然转回身,迅速冲杀过来,荼军尚来不及反应,已被杀得七零八落。 费连铣被长矛挑中前胸,马背上满染了血迹,他知自己必不能活命,也不顾伤势,纵马直闯入瑞军阵营。周牧白执剑斩中一个兵丁,忽听啸声尖锐,费连铣连人带马已杀将过来,周牧白脑中光芒急闪,一瞬间映过沈纤荨在梅花树下转身浅笑的模样,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那狼牙棒已举到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想在这里写上,周牧白,卒,全文,终……自己撒花~~ 第34章 自远方来 山林里起了风, 浓郁的血腥味儿四下瀰漫, 狼牙棒锋利的齿牙带着森森的寒气在周牧白的眼前放大, 她只觉得唿吸都要凝住了。终于, 身侧一柄长剑直噼过来,勉强格开了狼牙棒, 另一只手扯过她马头上的缰绳往一旁疾避,狼牙棒从她身侧勐击而下, 紫骍马已斜开两步, 周牧白只觉一口气从胸口透过, 死里逃生一般。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 “殿下,殿下!”一个声音唤她。 周牧白喘口气, 凝神看到前方不远处, 沈岚挺着长剑与费连铣斗在一起,旁边拉着她缰绳唤她的正是沈岩。 来不及细问他们何以在此,荼族的几个副统领已领着荼兵杀将过来, 想要营救主将,沈岩盯着沈岚, 却不上前助战, 只护在牧白周围。卫瑾鹏见着周牧白无恙, 心中大定,手握一桿丈八蛇矛沖入战圈中。 这一仗直打到日薄时分,瑞军一万五千铁骑,以二千余人的损伤,斩杀荼族先锋队一万三千人, 缴获战马万余匹。大获全胜。 大军回到营地,欢唿声四起,周牧白下令犒赏三军,大帐外篝火欢歌,烤肉与美酒的香气在郡林之郊满溢,浴血奋战之后的晚宴总是特别开怀。周牧白坐在一圈士兵之中,与众将士一起用大酒樽连饮三樽,另一旁两个大块头士兵拿着小酒罈拼酒,笑声连绵,□□腾。 月色浅薄,周牧白已梳洗罢,依旧是一身骑装,窄袖收领,腰间悬了月白祥云的宽腰带,镂空的雕花金冠束着头髮,整个人修长笔挺,偏又带了几分肆意洒脱。 中营之内,灯烛明亮如白昼,沈佑棠与几个幕僚对着周牧白深深一揖,贺赤翼军旗开得胜。周牧白抬了抬手,言道是众将士功劳,又望着沈岩沈岚笑道:“你们何时到的,亏得及时,救了孤王一命。” “回殿下的话,我们今儿个午后入的营,佑棠哥……额……副典军说您带兵往穗河去了,要与荼族先锋军交战。我们哥俩想着,这等好事岂能没有我哥俩的份儿?问明了方向忙带着人要往穗河去,副典军知道我俩是往战地去的,嘱我们要护殿下周全,还让我们直取林间山坳处,定可与殿下会合。”沈岩恭恭敬敬的回道。 “哪知赶到山坳,你们已经打起来了,遍地狼烟,咱哥俩不是看到您那大旗展展的么,赶忙打马过去,就遇着了那厮的狼牙棒。”沈岚笑嘻嘻的接了腔。 “原来是这般。”周牧白点头道:“你们是从阖州过来?还是从京城?” “我们先回京城復了命,又在家中点了几十个从人,才一道快马赶来的。”沈岚挤挤眼睛道:“出门前睿王妃还特意着思源丫头交给我俩一封书信,并给我们百金为路资,我说路资就不必了,这信嘛,我还可以找堂妹夫换一坛美酒喝。” 第43页 “哈哈哈!”众人知周牧白率性,必不以为杵,皆抚掌大笑。 周牧白也笑道:“既如此,信呢?” 沈岚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封手书,呈给牧白,又听牧白道:“铳州有佳酿,一杯解千愁。你可知这杯解千愁藏在何处?” 话未说完,沈岚已两眼放光:“请殿下告知。” 周牧白执着信璨然一笑:“待到沐休日,孤请诸位往沉香楼一探便知。” 几人还在谈说,沈岩忽然盯着帐外,沈岚也立即道:“有人来!” 众人还未明所以,就听外边守卫回禀:“殿下,卫将军与众副将求见。” 周牧白着意望了沈家兄弟一眼,才扬声道:“有请。” 今夜本已许了犒赏三军,几万士兵尚在帐外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周牧白本以为卫瑾鹏带着众将前来是要庆功,或者汇集这一仗的功过得失,岂知随着他进来的,是低着头满脸愧色的邱树德。 一众将士进到中营,分左右站列在周牧白两旁,邱树德依然穿着今日战中被热血染红了的铠甲,单膝跪在中间,双手被麻绳紧束于身后,只左手手臂上缠着几圈带着血迹的白纱布。 卫瑾鹏拱手道:“殿下,此一战,邱树德负守护主帅之责,但在战役中,他擅离殿下左右,致殿下遇险,若非睿王府两位大人及时赶到,后果难料。今邱树德负荆请罪,恳请殿下责罚。” 两列将士皆单膝跪下,略颔着首道:“请殿下责罚。” 周牧白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邱副将,扬眉问许攸辞:“今日战果可出来了?” “回殿下,总伤亡数目以及众将斩敌数目已统计,兵士们的斩杀数目还需待明日细查。”许攸辞在战中领了主薄文书一职。 周牧白点头道:“在穗河之滨当先斩杀荼族先锋小将诺护齐的是谁?” “是离游牧副尉邱树德。” “佯装撤退时有一支冷箭从我身后射来,不顾自身安危帮我挡下这一剑的又是谁?” “是离游牧副尉邱树德!”许攸辞已经明白了周牧白的意思,再朗声道:“此外,邱副尉还斩杀了敌军□□手五人,弓箭手三人!” “好!” 周牧白望了卫瑾鹏一眼,再对众将士冷眉沉声道:“邱副尉此一战,有功有过,功过不能相抵。今日杖责三十军棍,罚他之过,再赐金帛若干,赏他之功。众将士,及今日所有与战之兵吏,皆按战果论功行赏!” 众将士拱手齐声道:“谢殿下!” 邱副尉独磕了个头,帐外两个守卫进来带了他出去。 营外篝火遍地,众将退走到门边,周牧白忽道:“卫将军,请留步。” 几个幕僚都知她有话要单独与卫瑾鹏说,纷纷辞出中营。 “卫将军,孤从未处置过军中事物,今日这般判处,可使得?”周牧白虚心而询。 卫瑾鹏看着眼前礼贤下士的少年皇子,一双眼睛满是诚意。于是他也诚恳道:“殿下处置得很好,不偏不倚,赏罚分明。” “果真?”笑意跃上少年的眉梢。 “果真。”卫瑾鹏也坦然一笑。 “如此,便好。” 出到中营外,见月色正中天,沈岩、沈岚信步走过几个营帐,不时谈说几句。第一次亲歷战事,两人都有些兴奋,沈岚伸掌为剑,比了一招,问他哥哥今日自己与那荼族将领鏖战之时,剑招用得可好。 沈岩道,剑招舞得都很好,只是临敌时不必死记着剑招,师父曾说,心外无物方可大成。他说着也比划了一招。 赤翼军扎寨的营地按四方排列,两人只随意行走,正说得尽兴,忽见侧旁一个小兵跑了过来,仿佛专程来寻他们的。那小兵来到跟前,喘了口气道:“两位大人,贵府一个从人要深夜离营,被守卫拦住了,如今在营门等候,两位可要前去看看?” 沈岩沈岚对望了一眼,便一齐奔了出去。 大营寨墙外拦着结实的栅栏,几个兵吏守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因着这少年是与沈家从人们一道来的,倒也没有枪矛以待。 沈岩远远望去,认出那是他们在出京时遇到的小兄弟。离京那日,忽降大雨,沈家一行只得在茶肆略避。有路人疾行,撞翻了一个白髮老妪,沈岚正瞧见了,立即从茶楼中跑出来,路人已转进巷角不见了踪影。沈岚转头再去看老妪,只见一个少年身着华服却丝毫不顾雨水泥泞,伸手将那老妇人扶到茶肆之中,掏出银钱买了热茶。 而后攀谈,少年自称姓狄,名清筌,年方十六,立志游歷四方。听闻他们是往西陲,便欲同往。 沈岩本是觉着萍水相逢,沈家又是要往战地去的,这般带着个来路不明的人只怕不便。 狄清筌也不强求,待到雨停既拱手作别。 哪知到了夜间,沈家人又在客栈遇到了这小兄弟,沈岚大笑着道,既是有缘,同往可好? 沈岩也不好再说。狄清筌笑笑,便一路而来了。 所幸这一路倒还太平,沈岩沈岚渐渐与他惯熟了。到得暨郡,遇上周牧白领兵穗河一役,两兄弟急着助战,便完全将此人抛在了脑后。 此时沈岚已经奔到了营寨前,见状忙上前诧异道:“狄兄弟,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狄清筌道:“我本是要游歷四方的,今日得见赤翼军威武之师,心愿已了,这就要往别处去了。” 沈岚道:“此时天色已晚,入夜之后,军营是不允许私自外出的。你真要走,待天明如何?” 狄清筌低着头,半晌还是言道:“我心愿已了,这就要往别处去了。” 沈岚愣了下,只觉他语调悲凉,像遇着什么难以自处的事情一般。还待再劝,就听兵丁行礼道:“副典军!” 沈岩沈岚一齐看去,沈佑棠从营中走了出来。 “何事在营前喧譁?”沈佑棠皱眉看了看这对双胞堂兄弟。方才有卫兵向他汇报营前情况,听闻自己兄弟的从人要私自夜出,这还了得!忙匆匆赶到营前。 沈岩道:“这是我们途中遇到的一位小兄弟,叫狄清筌。与我们一路结伴了过来,如今他想离去,我们已和他说明了入夜不许外出。” 沈佑棠看了看被几个卫兵围着的少年,心中微觉怪异,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兄弟,在下沈佑棠。” 少年依旧低垂着头,沈佑棠看着他,只觉得这身形好生熟悉,定是在哪儿见过的。 于是再上前一步道:“狄兄弟,我们是在何处见过?” 这句话已不是问句了。沈岩沈岚彼此对望一眼,都有些吃惊。 少年见躲不过,抬起头来直视着沈佑棠道:“沈侍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姣姣月光,明亮如水,沈佑棠看清了少年略带稚气的脸,他惊讶得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道:“你……你是!!!” 第4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myth 火箭炮一枚 收到 哭泣的骷髅 地雷一枚 作者菌好高兴,快快乐乐的继续更文去了…… 第35章 太子危矣 西陲边塞之地, 夜风凌厉, 篝火已渐渐熄了, 巡逻的士兵在交班时低声交谈两句, 又各自走远。 周牧白独坐在营帐里,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灯烛下看信上的字迹,越发清雅俊逸, 已是熟悉至极。忽而想起大婚不久时, 曾在书卷中见过的那一张杏花笺, “思之如晚月,欲寄无从寄。” 心中一暖, 转而又如嘆息。 薄薄的信笺还捏在手中, 牧白收摄了心神细看,信中备述京中诸事,敏王妃为二皇子添了个小郡主, 四皇子周牧翼允州赈灾,功绩平平, 只回京復命, 日前已封了宝亲王。 皇帝有意将太常寺少卿之女指婚予宝亲王, 周牧翼却求皇后代为转圜,又请了靖国公帮忙上书启禀,愿娶江家三小姐为妻。奈何江家三代皇商,按制,商贾不隶名门, 周凛已将此事暂且搁下,只怕好事难成。 纷扰的时事写了好几页,直到信末,才书了一首短短的小令。“更深露,台前妆,一水隔天涯,鸿雁回书晚,万里浩瀚莫相欺,夜凉西寒可添衣。” 三五七言,彷如心事难描一般。 周牧白展着信,心思已飞到千里之外的瑞京,她想着她的妻,独坐在梳妆檯前,夜那么深,水那么凉,她执笔写着这封家书,却唯恐鸿雁难寄。西陲战事频频,她不能叫她早归家,只能道一句,夜寒添衣。 周牧白忽然想家了。不是想重檐庑殿的睿王府,也不是想在阖州住了大半年的别院。而是,有沈纤荨的地方。 “启禀殿下,副典军求见。”门外守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天色已经很晚了,周牧白不由得顿了顿,仍是道:“进来吧。” 沈佑棠掀开帐子的垂幕略弯着腰进来,牧白道:“这般夜深还来寻我,可是出了什么事?”沈佑棠脸色有些紧张,近前在牧白耳边说了几句话,牧白明显怔了一下,立即侧身绕过沈佑棠走出营帐。 月色下一个清秀瘦弱的少年站在几步开外,听到声音也抬起头来,目光正遇着周牧白一双晶亮的眸子,随即调皮的吐吐舌头,一揖到底:“睿亲王殿下,幸会幸会。小弟狄清荃,对赤翼军慕名已久,特来拜望。” 周牧白预先得了沈佑棠的示警,此时还是忍不住咬牙,指着那少年道:“你!!!怎的这般胡闹!!!” 狄清荃仰起头来,见周牧白转身进了大帐,沈佑棠在她身后撩起垂幕,对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少年嘻嘻一笑,也跟着走进主帐,却见周牧白又折身出来,与沈佑棠道:“让人扎个营帐,就在这大帐之侧,再派一个小队加强巡守,除了……”她瞪了少年一眼,接着道:“除了狄清荃外,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军法处置!” “是!”沈佑棠拱手领命去了。周牧白才又折回帐篷。 “小白哥哥……”见周牧白不说话,少年绕到她身边,探头看她虎着脸,又笑道:“你可越来越像父皇了,再这般皱眉头,你可就要老了。” “笛儿!”周牧白绷着脸喝了一句,随即怒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只身跑到西陲来!从瑞京至此,曲折千里,出个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这少年自然就是小公主周牧笛了,这会儿只见她嘟着小嘴道:“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儿么。” “明儿个我就派人送你回宫!”周牧白断然。 “我不回去!”周牧笛倔强。 周牧白沉着脸凶她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且不说战事就在前方,荼族随时都可能攻打过来,就这军营里,几万人马,全是七尺男儿,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怎可久留。” 周牧笛小小声嘟嚷:“你还不是女孩儿家家。” “你说什么!!!”周牧白抓抓拳头,双眉全拧在了一块。 “好了好了。这许久不见,你怎么一见面就只顾着骂我,真是和父皇一个模子了。”牧笛见赖不过,只挨过来扯着她袖子撒娇:“你都不知宫里多无聊,你和大皇兄都来了西陲,皇姐跟着姐夫带宝宝回靖州省亲去了,二皇兄和四弟一个在海里一个在山上,宫里就剩了个周牧屿,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父皇给他取这名字一点儿都没取错,整个就是一木鱼!” “所以你就熘出来了?”周牧白揉着额头忽然觉得头好疼,“宫里定是翻了天了。母后还不知要急成什么样。” “她才不急呢。”周牧笛咬着唇扭过头去,眼里慢慢噙了泪。 “怎会不急!”牧白看了看她,半晌嘆气道:“今晚先歇下吧。明儿个我再想法子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周牧笛嚷道:“你送我回去我不会半路再走么,即便你押着我回去,横竖还有一死呢!” “笛儿!!!”周牧白脸色都变了,望着周牧笛,却见她一双大眼睛缓缓眨了一下,两滴水晶般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牧白看得心中一软,柔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宫里有人欺负你了?” 灯烛映着周牧笛的瘦削的身影,本是俊俏鲜艷的少年衣袍染了些沿途的风尘,穿在身上还有些宽松,她吸吸鼻子,扭过头去,不肯答话。 牧白拿她没办法,嘆了口气只得道:“营帐该扎好了,你一路过来也累着了,先去歇着吧。明儿个我先派快马送消息回京,免得父皇母后着急,再派个人给大皇兄送个信,这总行了吧?” 牧笛看看她,眼圈还红着,又俏皮的笑起来:“我就知道小白哥哥疼我,捨不得我死。” “你还说!”牧白扬起手佯装要揍她,她吐吐舌头跑了出去。 周牧白想了想,让人传了沈岩沈岚过来,细问了途中经过,沈家兄弟得知一路同行的狄清荃竟然是就是小公主,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为今之计,我等都需守口如瓶,切不能让军中知道有个公主在营里。”一道前来的沈佑棠斟酌道。 “卫将军当是见过小公主的,明日你请他来,我亲自与他说一声。”周牧白闭了闭眼睛,仿佛无奈,再沉声安排:“派几个妥当的人快马回宫,再派两个人去和太子送个信。” “是!” 暨郡与叶郡本就犄角之势,单骑快马,两日便到。到得第五日上,派去叶郡给太子送信的两个亲兵却有一人只身回来,一到营寨便跳下马背飞跑来中营復命。 “回禀殿下,”那亲兵行了个军礼道:“末将与同伴兼程奔到叶郡求见太子殿下,才听闻太子殿下已于日前率领五万玄翼军攻打曲阳城,末将候了两日,大军尚未归来,唯恐殿下挂心,我二人商定,由一人带着书信留在叶郡等候太子殿下,一人先返回营寨回禀此事。” 第45页 “攻打曲阳城?”周牧白与卫瑾鹏对望一眼,让那亲兵先下去休息了,转而来到沙盘前。 塞外万里黄沙,绿洲难得,曲阳城便是依靠着一片水泽绿地兴盛起来的城池,城中各族百姓混居,常有商旅在此歇脚贸易,几十年来城池在荼族与瑞国之间数次易手,最后荼族占领此城,作为行军补给的转轴之地。 “皇兄怎会突然攻打曲阳城?”周牧白攒眉不解。 “曲阳城日常驻兵止有三万,但方墙为城,曲水为池,若是闭门坚守,支撑数月也不是难事。玄翼军从叶郡到曲阳,不过七八日路程,但曲阳之侧有日逐部落,乃荼族四大部落之一,若是日逐出兵快马回救,十日之内便可抵达,及其便利,是以这么多年来曲阳多半都在荼族手里。”卫瑾鹏摸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青色髭鬚,最后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才毅然攻打曲阳城?” “我只怕他收到的风声不真。”周牧白皱眉道。 “殿下的意思是?” 一众人都望着她,只见她沉吟片刻,指着沙盘中的穗河之上问道:“若是没有渡河,大军从此处到曲阳城,需多少时日?” “行军需十余日,但若是荼族铁骑军团,恐怕十日即可到达。”卫瑾鹏已警醒过来,沉声道:“五日之前,带兵来犯的荼族先锋被我军尽数诛杀,大军没有杀将过来,殿下是担心他们诱太子攻打曲阳,再走一招黄雀在后?” “也或许荼族走的是声东击西,同时加入连环计。”沈佑棠盯着沙盘半晌,再指了指曲阳城的位置道:“若是我们无力斩杀先锋军,必是我们兵力不足,荼族大军将压境围城。既然我们尽屠先锋军,荼族便使计诱玄翼军进兵曲阳,再立即调头围攻,加上日逐部落两相夹攻……”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座诸将皆已明白,太子危矣。 “沈岩,传我号令!”没有太多犹豫,周牧白已正襟道:“立即集结睿王府十二卫,一炷香后,随我出发!” 众人皆是一怔,沈岩神情肃穆,只顿了一下,便领命出去了。卫瑾鹏立即道:“殿下!此去路途多舛,殿下万不能涉险,末将……” “卫将军。”周牧白打断他的话:“暨郡不容有失,卫将军必须驻守大营。” “那也不能只带十二卫啊!”章敏之急道。 “星夜驰援,贵在神速,行军迅敏且不易为敌军所察觉。”周牧白环顾诸将道:“孤与众儿郎立即出发,应能赶在荼族大军之前与太子会合,此次并不为杀敌,孤会便宜行事,诸位请固守城池,勿需担心。” “末将/微臣求与殿下同往!望殿下应允!”邱树德与沈佑棠皆下跪拱手。 “准!”周牧白接过披风,昂然允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差~提前更上来……小伙伴们撒点花呀~撒点言也行啊~~你们怎能对作者菌如此无情~~~ 嗯,那首三五七言我随手编的,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什么平仄啊什么韵脚啊都请一笑而过吧~ 第36章 君可安好 瑞京地处偏南, 正是盛夏, 皇宫虽然静谧, 偶尔也能听到蝉鸣唧唧。几个小宫女在锦钰宫外洒水除尘, 时不时的小声接耳几句,忽听带她们的姑姑咳嗽了一声, 几个人立即安静下来。 再悄悄抬头时,只见一个气韵华贵的妙龄女子, 身着绛红色皇子妃正服, 金丝联云纹的裙裾曳地, 眉目如画,云袖垂膝, 正带着两个丫鬟远远走来。 年长些的姑姑认得这是三皇子的正妃, 睿王妃,忙停下手中事物屈膝行礼,又令一个机灵的丫头进内通传。 沈纤荨颔首道声免礼, 一手微提裙裾,一手让思源扶着, 拾阶而上。 锦钰宫里璐姑姑迎了出来, 几人又是行礼, 沈纤荨道:“璐姑姑不必多礼。听闻母后凤体微恙,纤荨特来拜望。” 璐姑姑引着她穿过大殿,绕过迴廊,往寝殿走去,边走边发愁道:“自打小公主留书出走, 皇后娘娘就时刻挂念,前日更是犯了心疾,太医院院使会同几个太医共诊,都道少虑静养,可这如何能少虑?又如何能静养?” 寝殿华丽的卧榻旁,两个丫鬟轻轻的摇着羽扇,郑暄闭目半卧,眉头还紧紧的蹙着。 璐安缓步上前,低声道,娘娘,睿王妃来了。郑暄睁开眼睛,让璐安扶她起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沈纤荨双膝跪地行大礼,“母后万福金安。” 郑暄坐直了身子,抬了抬手道:“荨儿来了。来,到母后这儿来。” 小丫头搬来一只绣墩,璐安又寻了两个软枕放在郑暄的腰后,好让她挨着省点力。 纤荨起身上前,倾着身半坐在绣墩上,容止安定的道:“听闻母后凤体微恙,儿臣甚是牵心,只是昨儿个时辰已晚,唯恐扰了母后静养,今日一早,特来拜望。” 说着又仔细看了着郑暄的脸色,语带忧心,“几日不见,母后清减了。” 郑暄拉着纤荨的手,还未说话,眼圈已经红了,嘆了一声,才缓缓道:“荨儿有心了。母后这是心病。你也知道,自笛儿不告而别,母后这心里,总是挂念。她长得这般大,从未离开过京城,这一番出去,却许久不见音讯。她又不比几个哥哥,见惯了风浪,只身一个姑娘家,让我怎能不忧心。” “牧笛妹妹向来聪敏,连禁卫军都遍寻不着,寻常人又能奈她若何。妹妹此番留书出宫,大约也是在宫里呆得久了,想要学着哥哥们,经一经民间疾苦,看一看尘世繁华。”纤荨言语温柔中肯,眼中尽是关切,“人都道母女连心,还请母后保重凤体,妹妹定会平安归来。” 郑暄点了点头道:“还是荨儿最懂我心。” 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小丫头送来刚煎好的药汤,纤荨亲手伺候郑暄服了药,再陪她话了几句宫中家常,谈了几句阖州风土,见她困意上来,才悄声退出门去。 锦钰宫的寝殿外有一圈香径迴廊,廊中植着一片从异国进贡来的奇花异草,是皇帝特意赐给皇后的。此时炎夏,一个小宫婢拎着花壶绕着围廊给花儿洒水,神态仔细,炙热的阳光落在一丛花瓣上,隐隐泛出七彩的光。 书瑶和思源正站在围廊一旁等候纤荨,见那宫婢小心翼翼,便是水露都怕碰坏了花儿似的。 “那是什么花?真漂亮。”等小宫婢离开,思源走到围廊前,挨着栏杆。 “七色堇。”书瑶也陪她站在栏杆边,“原本是传说中才有的花儿,后来域外尚鄯国国手花匠,歷经数载,才栽培出此花。一开始只有两三种颜色,尔后不断交错,最后,才成为我们如今见到的七色堇。” “……”思源呆呆的望了她好一会,书瑶没听着她答话,目光也从花丛中抬起来,回望着她,一看便失笑道:“你怎么了,这般呆样。” 第46页 思源自知失态,忙合上了嘴。过了会又由衷的道:“书瑶姐姐,你真厉害。这么神奇的事情,你竟然也知道。” “并非我厉害,不过是从前陪殿下来过锦钰宫,我也曾好奇的问过这是什么花,殿下告诉我的。”书瑶笑笑,神情仿佛在回忆,模模煳煳的遥远,“那时她只有十二三岁吧,却已经读过许多书,知晓许多事情了。” “书瑶……”思源望着她,心绪摇摇晃晃,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些疼,有些难受,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书瑶。 “主子。”书瑶曲了曲膝。 思源回头一看,纤荨从寝殿出来了,身后还跟着璐姑姑。 璐姑姑低声与睿王妃略谈几句,见她点点头,方转身回去。 纤荨直到她进了寝殿,才提步走下阶梯,书瑶和思源已经迎了上去,左右伺候着,却听她吩咐道:“一会儿回府收拾一下,你们俩随我入宫小住。母后凤体违和,皇子公主们大多都不在跟前,我与太子妃要在阶前侍疾。” “是。”思源与书瑶对望一眼,一同恭谨道。 黄昏的最后一抹残阳渐渐隐入无边的黑暗,天迹闪出几点影影绰绰的星光。睿王府里明灯高挂,下人们还各自忙碌着。 小丫头们缓步退到门边,轻轻掩上寝殿的门,高枝九烛台上燃着半高的牛油灯烛,数盏烛花相互交映,将室内照得如白昼一般。 沈纤荨独自站在蟠龙立柜前,入宫需要备下的大衣裳丫头们都已收拾妥当,还有一只打开的藤匣,置在绒毯边。她将阁中几套素白的寝衣取下来,放在榻上,目光触到一件衣裳,想了想,又将旁边一套月华色的寝衣取下。 展开寝衣,衫身和袖子都略长,覆在纤荨自己的寝衣之上,便将它完全覆盖了。 那是牧白往常穿的,搁在立柜里,已经许久没有穿过。纤荨将那件寝衣拾起来,放在自己膝上,青葱般的指尖滑过衣领上暗绣的祥云纹路,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雨淅淅沥沥,敲响格窗,清风拂过,已是夜凉人初静。纤荨的双眸染了氤氲之色,落在那件细緻的衣裳上,也如月华一般柔和。 即将分别的夜晚,她也曾这般轻抚过牧白寝衣上的绣纹。她的吻,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仿佛还停留在耳边。 高枝九烛台的灯烛明灭一晃,映着纤荨温柔的神情,她抬起手中的寝衣,慢慢覆在脸颊边,闭上眼睛,轻轻的轻轻的,倚在寝衣的前襟上,依稀有淡淡熟悉的龙诞香。 琼州一别,已数月矣。 他乡故梦,君可安好。 自周牧笛留书离宫,郑皇后的精神便短了许多,头疾心疾不断,周凛虽恼她过于纵容女儿,至今日之淘气,但与她多年夫妻,于她病势总也是上了心的。 半月之前,睿王妃沈纤荨入宫,与太子妃卫瑾程同在皇后跟前侍疾,这日伺候了皇帝皇后用膳,行了礼退到偏殿,两人才对坐着略进了些饭食,就听外边有喧譁之声,思源出去略听了听,回来道,是前方铳州和祁州的战报到了。 沈纤荨“嗯”了一声,有心想问问牧白的近况,却也知军国大事,后宫是不得相询的。书瑶又替她盛了半碗干贝竹荪汤,卫瑾程见她懒懒的似无心饮用,笑问道:“妹妹可是担心睿亲王?” 沈纤荨脸上一红,却不推搪,遂坦诚道:“听闻前方战报来,总是有些挂心的。” 卫瑾程放下筷箸,徐徐道:“我乃生于将门,父辈伯叔皆驻守边戎,我自小便看父兄常年行军,有时经年不归。记得有一回,父亲带兵逐寇,被敌将所伤,养了数月方能下榻,尔后我祖母与我母亲又再亲自送他上战马。回来时我问道,父亲的伤还没好利落,何以便披甲出征。祖母道,凶寇为虐,民不得安,男儿为志,不惭于世。天子尚思守国门,况我辈乎。” 沈纤荨听得心中震盪,望见太子妃端坐在桌前,虽是后宫女子,一双黑亮的眼眸中却有着俾睨天下的傲气。沈纤荨心悦诚服,站起身朝太子妃盈盈一拜:“生而在世,当以国为家。姐姐一席话,令妹妹茅塞顿开,谢姐姐教诲。” 卫瑾程上前扶她起来,待要说话,忽听外头丫鬟们纷乱奔走,一个丫头急匆匆跑进来,只胡乱行了个礼,开口便道:“两位主子,皇后娘娘听了前方战报,捂着心口晕了过去,璐姑姑让请两位主子过去。” 两人听了都觉得眉心一跳,忙抬步往正殿去。卫瑾程一壁走一壁问道陛下可还在正殿,沈纤荨也问可请了太医,丫头们一一回了。不一会来到正殿,只见丫鬟鱼贯而入,随后又纷纷退了出来。 沈纤荨与卫瑾程对望一眼,彼此定了定神,才叩门而入。 正殿里周凛拿着一份邸报站在堂中,郑暄已从昏厥中醒来,被璐安扶着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急得脸色都变了,她仰头望着周凛道:“陛下,求陛下速速派人去铳州吧!” 地上有一只摔碎的茶盏,热茶洒了一地,还微微冒着热气。沈纤荨见郑暄这般模样,心中砰砰直跳,那战报,只怕是个极坏的消息了。 卫瑾程行了礼,走到郑暄身边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母后请保重凤体安康。” 沈纤荨上前几步,陪在郑皇后身边,听太子妃虽是尽量稳着声音,却也带了一丝颤抖,知她如自己一般,担忧远在千里的良人。 “瑾程,荨儿。”郑暄两手握着她们的手,眼中还有隐忍未落的泪,“笛儿,她到铳州前线去了!” 沈纤荨大吃一惊,忙转头看周凛,周凛怒道:“若不是你一再纵着她,她岂会这般拂逆!” 郑暄忍不住哭道:“若不是陛下强要给她指婚,她哪会怕得要出走!她一个韶龄女儿,奔走千里,要去找她哥哥倾诉委屈,世道险恶,路上还不知吃了多少苦!” 周凛气得鬍子直翘,郑暄实在忧心女儿,纵是顶撞些,也顾不得了。 卫瑾程听见不是太子的战伐之事,心里倒是定了些,端了一杯热茶给郑暄顺气,郑暄饮了一口,大总管李佩就到了门前回话,说宝亲王来了。 周凛道,让他进来。 周牧翼一身亲王服饰,玉冠朝靴,进前来向皇帝皇后请了安,又向两位皇嫂问安。 周凛道,铳州祁州战事紧张,着他押送粮草,送往二州。 周牧翼下跪领命,正要退下去筹措,沈纤荨忽而屈膝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日前收到哥哥书信,言睿亲王穗河一战,险受敌伤,儿臣听后日夜惴惴,只盼能见睿亲王一面,亲眼求证她无恙。儿臣知此乃不情之请,但恳求父皇母后念在儿臣与夫君远别千里,昼夜悬挂,委实难安,望求父皇母后恩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妃要千里寻妻去了(传说中的查岗?)。大家周末愉快~ 谢谢补分的小伙伴。更文真的好艰辛,有你们,才有动力! 第37章 一滴眼泪 从暨郡到曲阳城, 快马奔走需得十日路程, 若是行军, 自然更费时些。周牧白心急如焚, 昼夜赶路,一行十七骑, 只用了七日便赶到曲阳城外。 第47页 离城还有十里地时,果然遇到瑞军的探哨, 那两个小兵看清来人是瑞国服饰, 按例上前盘问, 得知是睿亲王,唬得就要下马叩安。 周牧白阻了他们, 闻知太子已于昨日领着大军入城, 眉头又是一皱。 进到曲阳城,早有人飞奔去报太子,又有人领他们进了衙署。曲阳城虽是荼族领地, 毕竟两国都曾占据过不短时间,建筑多受瑞国习俗影响, 衙署也按着瑞国的制式修建。 东宫幕僚与玄翼军一众副将都在府堂, 听闻睿亲王到来, 都露出捉摸不定的神色。周牧宸只顿了一顿,就要请人进来。太子少师樊邵芩劝道:“太子殿下昨日方破城而入,曲阳城眼看即可全功,睿亲王此时便到,只怕……”他话未全讲, 但众人已明了,唾手可得的功绩,谁愿与他人坐享,忙纷纷附和。 周牧宸止着他们道:“睿亲王岂是这等人!”又问来报的兵吏,睿亲王带了多少人马,兵吏回答,只十七骑,众人方才无话。 庭院外边,周牧白不住的踱来踱去,一身衣袍已染了沿途风尘无数,厉厉西风吹过,一只寒鸦拍着翅膀惊叫着从树丫上飞远,周牧白忽然沉眉咬牙,抬步就往衙署中走去。 周牧宸正从府堂出来,两人在堂前相见,周牧宸脸上带了笑,几步迎上来:“三弟也来了。你怎知我在此?” 周牧白单膝下跪道:“给皇兄请安。臣弟派人往叶郡送信,方知皇兄已带玄翼军来曲阳城,臣弟怕其中有变,忙赶来与皇兄会合。” “哦?有何变数?”周牧宸扶她起来。 牧白道:“半月前,曾有一队荼族精骑,约莫一万二千人,纵马欲犯暨郡,渡过穗河时被卫瑾鹏将军率众歼灭,片甲不留。” “此事我已知晓。”周牧宸笑道:“三弟首战立功,可喜可贺。” “皇兄,卫将军尝与臣弟言,这一万二千人多半是荼族先锋,大军定是在其后起赴,若是赤翼军未能将先锋拿下,便会引来大军围城。”周牧白望着太子,神情严肃:“如今先锋军鎩羽不得归,依皇兄之见,大军会往哪里?” 周牧宸双眉紧蹙,眼中迅速涌上一层权衡之色。又见牧白接着道:“敢问皇兄,因何忽然引军往曲阳?” 周牧宸望了少师樊邵芩一眼,樊邵芩上前道:“日前收到探子回报,荼族首领阿拓列病笃,四大部落各自夺权,日逐部落拥立左贤王尔绵,与阿拓列长子尔朱争位,太子殿下趁曲阳城空虚,领军夺下此城。” “攻城时守将几何?”周牧白沉着道。 樊邵芩一愣,太子道:“我军冲杀而至,趁曲阳城不备,斩杀守军三千余,逃散的约莫也有万余之众。” “皇兄,你可知曲阳城常驻军至少有三万。” “许是日逐部落抽调人马助战夺嫡之位呢!”樊邵芩插话,“夺嫡之位”四字,语气又重一层。 “许是?”周牧白冷眼看他,“如若不是呢?” 樊邵芩还要说话,周牧宸震道:“够了!” 樊邵芩只得躬身退开一步,见太子问睿亲王:“三弟看为今之计当如何?” 周牧白道:“臣弟只怕此消息是荼族故意放出,引我等上当前来,还望皇兄暂弃曲阳城,立即赶回叶郡。” “太子殿下!”玄翼军一个副将上前道:“我等昨日方攻下曲阳,士兵急行疲累,尚未得修整,此时赶回叶郡,只怕事倍功半。” “且叶郡之外有阔河护城,又有孟想将军率众驻守,当是无碍。”樊邵芩也垂手道。 “你当我担忧的是叶郡么!”周牧白冷笑,“荼族大军若攻叶郡还只是缓计,若从穗河直接攻打曲阳,只怕不日就要抵达城外了!太子乃国之储君,曲阳如若被困,你们谁当得起责任?!” 众人皆哑口无言,太子环顾诸将,仍见愤愤之色,也明白此时弃城,将士们必定心有不甘。正犹豫间,睿王府一行中有一人越众而出,太子望去,正是东宫沈大学士的公子,睿王府副典军沈佑棠。 沈佑棠拱手做了一礼,也不寒暄,立即切入正题:“曲阳城乃荼族补给之地,太子殿下若是难择,何不令人搜查城中军营储备,甚或民宅。若是储备充实,那一万多守军定是被攻败逃,反之,若仓廪空虚,民宅闲置,那定是早有预谋,逐步退离了。” 周牧宸纳他所言,立即令几个副将带人查看。 不多时,几个副将奔走回来,脸色很是难看,其中一人领头下跪道:“启禀太子殿下,城中储备已尽,几无存粮,民宅虽有民众出入,但多是老弱妇孺,精壮男丁极少。是微臣不察,求殿下责罚。” “此时罚你们又有何用,留待阵前杀敌罢!” 周牧宸脸色冷峻,按剑道:“传孤王号令,立即点兵出城,往叶郡回守,不得有误!” “得令!” 一万骑兵在前,三万七千步兵在中,最后是三千工事兵,负责押送攻城器械、粮草等重物。五万大军拔营出城,浩浩荡荡。走得急,营地中留下一地杂乱。 周牧宸与周牧白并肩骑行,东宫二十四卫与睿王府十二卫前后护拥,行不多时,望见前边一骑疾驰过来,正是周牧白派去打探的沈岚。 来不及下马,沈岚在马背上急道,三十里外有行军正往曲阳方向来,烟尘滚滚,看样子应是荼族大军。 有人道应立即回曲阳固守,有人道当设伏迎敌,还未有定策,又有探子飞马回报,荼族大军不下十万之众,尽是马军,正全速来袭,很快就要逼到眼前了。 诸将皆惊,太子当机立断,工事兵立即修筑第一道防线,所有人全副披挂上身,陈兵列阵于野。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留一千后备役在左右设伏,若敌军过得三分之一,立即拉动绊马索,使其前后牵制。 “敌方双倍兵力于我军,且尽为精骑,为以策万一,还请两位殿下暂且退守曲阳。此处我等必会坚守。”当先的副将劝道。 前方数里之遥,无数战马奔腾,尘土遮天蔽日。周牧宸双目泛红,脸上现出杀伐之色,“敌军奔劳,我师以逸,胜负尚未可知。”他说着抽出长剑,拍马上前,长声道:“况孤王为主帅,当与将士共生死!” 周牧白一鞭抽在紫骍马臀背,紧随在太子身侧。瑞军将士见两个皇子一马当先,精神为之一振,吶喊纷纷,声动四野。 荼族大军转眼杀至,在山野间停驻,两个骁将横刀于马背,身后竖着丈许高的旄旆大旗,也不搠战,指着瑞军谈说片刻,忽然纵声大笑,姿态狂妄无比。 沈岚年轻气盛,实在忍不得,又仗着艺高人胆大,从身旁弓弩兵手中取过一把强弩,指搭弩弦,眯眼瞄准后力满射出,箭蔟带着隐隐的啸声在空中厮杀过去,直取敌将面门。 那荼族将领不曾想对方有如此劲手,大吃一惊,忙挥刀格箭。沈岚师出名门,臂力腕力岂是寻常兵士能及,只见箭蔟虽被稍稍拨开,还是“噗”的一声钉入了荼族帅旗旗杆,且力透杆木。众人都盯着那面招展的旗帜,又听“唿啦啦”一阵轻响,旗杆硬生生被折成两截,断落下来。 第48页 瑞国玄翼军上下欢声雷动。 荼族将士脸色巨变,方才狂笑的将领恼羞成怒,提起大刀勐踢马腹,率众从百步开外杀将过来。 玄翼军齐声吶喊,骑兵催马上前,步兵紧随其后,两军很快混战在一起。 这一战直打到日头偏西,到后来已成近身肉搏。玄翼军虽精锐之师,荼族大军毕竟也是塞外骁勇,且人数众多,慢慢占了上风。 周牧白双目血红,身上铠甲斑斑血迹早已分不清敌我。 残阳在西边一点一点陨落,荼族军队又一轮冲杀,东宫与睿王府的近卫虽勉力支撑,仍是被冲散了。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方射来,风驰电掣,眨眼便到周牧宸身侧,周牧白大叫一声“皇兄”,急往周牧宸扑去,两人一同滚下马来,那箭蔟擦着周牧宸的手臂钉在了黄土地上。 近旁全是马匹奔走的尘土,周牧白扶着周牧宸,还未直起身,荼族将领已杀到身前,举刀就砍。周牧白想都未想,立即屈身护着太子,十万火急之刻,一柄画戟从旁格入,挑开大刀,周牧白不必细看,便已知定是邱树德匆忙来救。 果听邱树德大声喊道:“快护送两位殿下回曲阳城。” 沈岩沈岚驱马在旁,听到喊声,一同俯身,各自拽着周牧宸与周牧白的手臂,勐的提上马背。 周牧宸让沈岩纵马到令官身旁,下令鸣金收兵。玄翼军虽处于劣势,却未乱阵脚。荼族大军被绊马索阻拦,稍缓了攻势,玄翼军且战且退,逐步退到城门。 周牧白在沈岚的马背上回头望去,天色已沉,战场上尸骸如山,一阵冰凉的风吹过,浓重的血腥味渗透在四周。 玄翼军入城已泰半,沈岩沈岚护着两位殿下靠近城门,荼族大军似乎已看出这两位身份不同,再次加强了攻势,无数兵马从各处杀来,东宫与睿王府仅余的十余名近卫咬牙支撑。 城门已在咫尺,战马却被荼兵拦住,两个荼族将领提着大刀浑身浴血的沖将过来,沈岩将马缰交给周牧宸,与沈岚对望一眼,沈岚立即将缰绳塞进周牧白手里,与沈岩一同跳下马背,噼开几个荼兵,往荼将杀去。 旁里却突然又冲出一人,执着画戟大嚷,“保护殿下进城!”说完将沈岚往皇子身边推了一把,自己直冲进敌军阵营。 沈岩望见邱树德舞动一柄画戟朝敌将杀去,沈岚已站直身,两人更不答话,各自又奔到两位皇子身边,斩杀敌兵,护送他俩入城。 勉强进到城中,周牧宸只觉头晕目眩,尚勉力撑着,周牧白登上城头,玄翼军只有一小股殿后的士兵守在城门抵挡。 夜色几乎黑透,荼族兵将仍是源源不绝。瑞军士兵一个个被杀戮于刀下,抵御的圈子不断缩小。周牧白下令在城头朝抵御圈外的荼兵放箭,沈岚眼尖,看见一个挥舞着画戟的身影仍在奋勇抵抗,忍不住大声叫道:“邱副将,快进城!” 邱树德已是力竭,全凭军人的毅力在支撑。他回望了一眼十余步外的城门,再转回头看着眼前涌来的无数敌兵,一捧献血,打在他的脸上,他扬声大喊:“关城门!!!关城门!!!” 周牧白站在城头心中激盪,她明白她应当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可她盯着夜色中已然看不清的小队瑞国兵将,双眼血红,开不了口。 邱树德舞着画戟,再不顾身前刀剑,带着仅余的几十人,拼命厮杀。 曲阳城的城头上,箭蔟如雨,往敌兵落去,邱树德一柄画戟斩在当先敌将的肩上,那敌将紧握着戟杆,大刀砍下。 城上城下,只听到一个声音仰天长啸:“吾邱树德,誓,效,皇,恩!” 周牧白一滴眼泪在夜色中滑落,很快被城头的冷风风干,她红着眼睛下令道:“关闭,城门。” 第38章 东轩遗香 夜风悽厉, 黄沙舞地。天色已然黑透, 荼族大军暂停了攻势。周牧白站在城头, 抿唇盯着荼军看了一会, 再分派了几项防御工事,才步下城楼。 周牧宸站在城墙边, 手臂上的箭伤只潦草的包扎了一下,周牧白见了, 忙几步过去, 将城上城下的情形简略叙述几句。周牧宸点头道:“着人轮班巡守。大军疲累, 抓紧修整。”话音未落,他身子晃了一晃, 周牧白一把扶着, 知他体力透支,叫来两个亲兵扶他去衙署休息。 沈佑棠端着饭食进来时,周牧白正坐在书案前, 支臂撑着额头睡着了。佑棠将简单的饭食轻轻放在案边,想着是让她先歇一会, 还是唤她醒来趁热果腹。 外边忽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还未到门前, 周牧白已一震醒来,想是神经一直紧绷着,浅寐而已。 “殿下,”守卫的声音传进来:“东宫亲卫有急事求见。” “进来。”周牧白揉着眉心醒了醒神。 一个亲兵进前下跪,哭丧着脸道:“启禀睿亲王, 太子殿下中毒了。” 周牧白立即从案后站起来,喝问道:“中毒?军医何在?” “军医已在太子殿下房中,为殿下诊治。着末将来请亲王殿下过去。” 周牧白不待他说完,已疾步走出房门。 衙署后堂,几个副将都站在门外搓手踱步,见周牧白来了,一齐行了军礼。周牧白摆摆手,推开房门,见一个蓄了鬍子的军医跪在床榻前,正给周牧宸施针。 地上有凌乱的纱布,血迹已渐变了颜色。周牧宸手臂上的衣袖被割开,箭蔟划开的伤口已被擦拭过,隐隐透出些黑色。 待得军医施针毕,转过身来,还未磕头,就听睿亲王道:“虚礼都免了,皇兄伤势如何?怎的会中毒?” 军医指着周牧宸的手臂道:“划破太子殿下手臂的箭头定是浸过毒液,据微臣观测,当是西域境外特有的蛇毒。” “可有碍?”周牧白皱眉。 “此毒狠辣,毒性极强。万幸只是擦伤,太子殿下又向来强健,才撑了这么些时候。”军医踌躇道:“微臣的随军药箱中备有蛇药,当可暂缓蛇毒,但需即刻找到几味对症之药,内服外敷,才能防止蛇毒侵入脏腑。” “城中当有药铺,你将方子写来,孤立即着人去寻药。” 等将诸项事物都安排停当,天边已渐渐泛出鱼肚般的白光,周牧白略进了些饭食,在议事厅的案前稍眯一会,就有副将前来回话。 经昨日一役,五万玄翼军仅余不足两万,其中轻伤者数千。周牧白皱了皱眉,帐前文书也进来了,回说营中存粮只能支撑十余日。 周牧白下令全军每日口粮缩减至三分之二,将受伤无法站立的马匹宰杀充当军粮,以节约草料,再派人手到城中百姓的民宅中借些粮食。 她心里明白,说是借粮,实则与明抢已无异。但盼叶郡之中,孟想将军能反应过来,早些派兵援救。 周牧白嘆了口气,沈佑棠劝她回后堂略歇一歇,走到房门,她忽然道:“战中箭雨无数,何以只有皇兄中毒?” 沈佑棠一怔,垂手回道:“蛇毒难炼,许是看出两位殿下身居要位,才往殿下方位放箭。”他顿了一顿,低下眉目,“况且,军士之中也有一些人中了蛇毒……只是军中实在无药……” 第49页 周牧白停了脚步,沈佑棠跟在她身后,见她抓着门框的手紧了一紧,随即放开,大步去了。 沈佑棠本以为周牧白会往后堂略做休息,怎知她抬步出门,直往军营中去,知她是去探望伤员,忙令沈岩沈岚随侍左右。 天色大亮,一轮红日挣脱束缚跃然在东方,沈佑棠站在衙署门前,望着周牧白远去的背影,双手做拱,深深一拜。 自周牧白带人奔往曲阳城,周牧笛在营中就觉百般无聊,日日嚷着要熘去暨郡玩耍,卫瑾鹏无奈,只得让两个心腹带着几个亲兵护着她进城。 心腹及亲兵都得了话,知道这是京中郡王的公子,来军营中长长见识,便也鞍前马后,伺候得周到。 这日进到城中,周牧笛往大街上转悠了两圈,也无甚稀奇之物,正觉着无趣,一个机灵的亲兵上前言道,转角处有一家茶楼,装潢精緻,二楼雅间沿街一方设了迴廊遮阳,可以一边品茶一边看楼下风景。周牧笛拍拍手贊他聪明,一行人便往茶楼中去。 秋日的阳光有些耀眼,周牧笛独自坐在二楼迴廊之下,面前摆了几盘茶点,身后站着几个护卫。她捻着一块如意芝麻凉卷咬了一小口,心道:“虽然粗粝些,味道倒是别致。改日带小白哥哥来尝尝。” 廊前扶栏外还种着半圈兰草,兰草娇贵,对气候土壤多有挑剔,故此在西陲颇为少见。眼前这片兰草虽不是什么名种,却难得养成这般玉润的模样,看着也是可爱。周牧笛撑着下巴出了一会神,就听到小二在雅间外唤道:“客官,店里的花匠来了,可否容他进屋摆弄一会花草。” 周牧笛自是不愿被人打扰,可又想到如今自己是个公子哥,总得大气些,便抬了抬下巴,护卫会意,走过去开门。 小二哥带着个年轻男孩儿走进来,十七八岁年纪,拎着花壶花铲,戴着书生帽,俊秀白皙。 小二先给周牧笛陪个不是,周牧笛心不在焉的应了,护卫们围在她周围,男孩儿看了看,自上前摆弄那些兰草。 周牧笛等了一会,见还没弄完,便有些不耐烦,抬脚就要走了。忽听那男孩儿在身后道:“这几株兰草怎的放在这头?” 小二哥想了想道:“昨日老闆娘请匠人来修护栏,花花草草没地儿放,挪那儿了。” 男孩儿动手将兰草搬下来,小二拦着道:“老闆娘说了,围这半圈好看,客官们都喜欢,让就放这儿。” 男孩儿斜了他一眼,“兰草喜阴,搁在日头底下没两天就要蔫了。到时你们又说我没本事,种坏了花儿。要么你们另请高明吧。”说罢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往门外走去。 小二在后边跺脚直嚷:“白墨!白墨!这儿除了你还有谁能养兰!!” 那叫白墨的男孩儿也不应,木楼梯上哒哒的脚步声去远,周牧笛还在廊下,见他下了楼,走过街头转角,不见了身影。 日子寻常,在营中呆了几日,周牧笛又领着护卫往暨郡城中去。卫瑾鹏听到手下回报,只皱了皱眉,实在管不住她,何况军中诸事繁杂,他也无甚心思去伺候这小公主。 再到那间茶楼,果见廊下的兰草都耷拉着无甚精神,牧笛弹指拨了拨,一株兰草在她指间摇曳片刻,又垂垂的低下头去。 天色有些暗淡了,桌上的茶点半分未动,周牧笛倚在木质的栏杆前,手中把玩着一支长笛。笛身翠绿通透,笛尾还坠着一枚小小的玉片,玉片上刻着一个古体的“牧”字,她捏着玉片儿望向天边流云,聚散无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护卫看了看天色,上前请她回营,她淡淡的应了一句,再坐半晌,懒懒的起身下楼。门丁牵着马过来,周牧笛踏着上马石,几个护卫护着她翻身上去,一行人转过街心,就看见喧喧嚷嚷的围了一圈人。 周牧笛无心看热闹,打马往城门方向去,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一个声音嚷道:“我又不是你家家奴,凭什么定要跟着你去!”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周牧笛侧耳想了会,又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道:“谁管你是不是家奴!我家老爷要你去你便要去!” “放开我!”前边那声音挣扎着,还传来了厮打的声响,又听他大声嚷道:“这暨郡就没有王法了吗!”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鞭子划拉着斯声抽出去,恶狠狠的声音道:“我家老爷就是王法!” 围观的人群有人认出这是城中一霸,都怯弱的逐渐散开。周牧笛坐在马背上,在四散的人群中看见几个大汉围着一个白皙的少年站在街心,少年的身上已带着几道血迹伤痕,又是一鞭子抽下,正好打在他脸上,带出一道斑驳的痕迹,他倔强的抬起头来,对上周牧笛清亮的眼睛。 兰草悠悠,东轩遗香。 那少年,是白墨。 第39章 恪尽全力 白墨看着周牧笛在马背上轻笑了笑, 那笑容冷冷的, 还带着几分傲气。她的眼光从自己身上一晃而过, 停留在那兇狠的彪汉身上。 策马向前几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周牧笛已一鞭子抽在那彪汉后背, 扬声喝道:“你说谁是这里的王法!” 彪汉吃痛,转过头来, 见是一个瘦弱少年骑在马上, 服饰矜贵, 看着却脸生。他扭着嘴脸阴狠道:“用得着你多管闲事!”说着扬起手中鞭子,可还未挥出, 便被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男子拧住了胳膊, 刚要嚷嚷,又被一个手刀斩在肩头,疼得他半跪在地上, 脸都紫了,才知道遇上了狠角色。 尔后的事情平復极快, 几个护卫押着彪汉去了暨郡府衙, 那暨郡郡守本还护着本地大户, 见护卫摸出令牌,才忙不迭的扬声查办,先传了那大户来,制他管教不严之罪,还罚了一大笔银两。银两被送到城郊赤翼军军营中, 卫瑾鹏听说后摸了摸鼻子,让人登记入库,将银两充作军饷。 当其时,见事已了结,两个心腹亲卫护着周牧笛,转身要往城门去。 白墨忍着痛,忙上去在周牧笛的马前做了一揖,言道:“多谢公子相救。” 周牧笛“嗯”了一声,不再理他,策马扬鞭而去。 白墨捂着肩膀上的伤,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才转身往城中寻了家药铺,自己写了个活血化瘀的方子,让伙计抓药。 药铺伙计见他自己给自己写方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白墨低头看看自己衣衫褴褛,还满是血痕,只自嘲的笑笑,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柜檯上。 曲阳城被困第七日,有兵丁在城中抢粮,失手打死一名老妪,玄翼军中按军规处置了。第十日,斗米要价斗金。十五日,所有可食之物都已有价无市。三十日,百姓多有掘草根树皮为食,把省出来的一口粗粝面馍塞进饿得面黄肌瘦的孩童嘴里。 荼军围困愈紧,城中哀哀之声不绝于耳。 周牧白坐在桌案后,沉眉听着军中文书简报。清俊的脸庞消瘦削尖,一双灵隽的眼睛却更显得黑亮。 文书退去后,周牧白招来参将幕僚,淡淡道,曲阳城被围,往来消息无法传递,大军必不敢贸然前来,需设法递出消息以求援救。 第50页 这段时日以来,玄翼军早已派人将城池四周来来回回巡了无数遍,无奈荼族大军将曲阳城围得铁桶一般,瑞军几次派出小队都被或捉或屠。 几个副将面面相觑,周牧白问,睿王府亲卫还有几人?沈岩道,十二卫,仅余六人,其中一人腿部折断,尚有作战能力者五人。 周牧白长指轻敲桌面,沉思不语。 一个副将下跪道:“末将求请领小队出城,誓死奔赴叶郡求援。” 几个副将都跟着跪了下来,同声请赴。 周牧白让他们先起来,又问东宫亲卫还有几人? 一个亲兵越众而出回道:“东宫二十四卫,余十人。” “闭城之日仿佛听到你们说有十二三人?”周牧白诧异。 那亲兵垂下眉眼道:“有两个兄弟误食毒草,腹泻不止,城中无药可医,前两日已经,去了。” 周牧白握了握拳。城中无粮,无药,无救援。然而最急迫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太子。军医未能在城中找到足够的药材,周牧宸中的蛇毒虽勉强控制了一段时日,如今却渐渐有了恶化的趋势。 前几日,军医与睿亲王道,太子再无医治,一旦毒液渗透至肺腑,只恐无力回天。 为避免恐慌,太子的病情只有周牧白、沈佑棠,军医、以及东宫亲卫知晓。但久不见尊面,众副将或多或少都猜到些,只不敢明言罢了。 “殿下。”门外守卫扬声道:“东宫亲卫有急情,求见殿下。” 周牧白走出房门,一个东宫卫在几步开外候着,见到周牧白,行了个军礼。周牧白越过他往后堂走去,东宫卫心下明白,跟着她一径走,直过了照壁,隔开前堂,才带着隐忍之色低声道:“太子殿下今日清醒了些。只是军医怕,此乃……迴光返照之像。” 周牧白勐的停步,目光犀利的盯着他,东宫卫单膝下跪道:“军医请殿下速速移步太子寝房。” 周牧白一言不发,抿着唇立即往后堂东面朝向和铺设都最好的一处院落行去。 太子寝房的房门掩着,周牧白站在门前,眼中赤红,她略站了站,将心中情绪压下,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边的亲卫将房门打开,躬身退到一旁待她走进。周牧宸躺在床榻上,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他的眼窝已深凹下去,眼底一片黑色。他极慢的眨了眨眼,缓声道:“你来了。” “皇兄。”周牧白看着他瘦得脱了形,忍不住眼眶一热,忙低头请安,掩饰了过去。 周牧宸微抬了抬手,牧白向前几步,跪坐到塌旁。周牧宸道,都下去吧,让我们兄弟俩自在的说说话。 亲卫略低头行了礼,与军医一同退出门去。 “三弟。”周牧宸望着她:“这些时日,我缠绵病榻,一直在想,若我去了,瑞国此后将如何。” “皇兄!” “牧翼是个将才,却乏统御百官之能,况他母妃又曾出过那样的事,终究是父皇心中一根刺。牧屿的生母位份太低,得不到朝臣支持。牧野……牧野定能开疆拓土,但他心野气盛,只恐穷兵黩武,百姓将不堪重负。”周牧宸断断续续说到此,抬手按着胸口勐咳一阵。 周牧白将桌案上一盏温水取过,扶他起来顺了气,周牧宸只抿了一口,復又躺下,摆摆手示意不必了。 “无论父皇最终立谁为嗣,你都是他们首要拉拢之人。”周牧宸定定的看着她:“若我去了,父皇定会起举国之力伐荼,你定要力劝父皇,保重龙体,以图将来。” “皇兄,勿要做此哀言,军医定能想到法子救你。”周牧白握着他苍白无力的手,声音都哽咽了。 “皇图霸业,铁马冰河,纵是心比天高,奈何天意作弄。” 周牧宸长长一嘆,闭上双眼,神态疲累已极,“三弟,皇兄知道,你无意于天下,却心中有臣民,有百姓。无论此后你将辅佐谁,都要勉力尽忠,为我瑞国百姓臣民,保一个安身立命之太平盛世。”话到后来,他声音渐落,昏昏沉沉,垂下了手臂。 周牧白将薄被拉高一些,盖在周牧宸胸前,周牧宸攒着双眉,气息仿佛更弱了些。 “皇兄且安心养病,我必定寻到救你之方。” 周牧宸已昏睡过去,周牧白后退一步,在床榻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沉声平静道:“我将终生,奉你为皇!” 几个东宫卫和军医都在寝房门前候着,周牧白打开房门,寒着双目冷然道:“传孤王号令,立即搜查所有药坊、医馆,以及民宅,一定要寻到太子所需之药!无论多少,必须即刻上交,有违抗或隐匿者,立斩!” “是!” “军医!” “臣在。” “请尽一切所有,务必保住太子性命。十日。十日内,孤必定带军来援!”周牧白言罢,转身大步而去。 议事堂里,一众副将和幕僚都未离开,见睿亲王去而復返,都直望着她。周牧白走到阶上台前,转回身下令道:“孤与沈岚领睿王府五人,沈岩领东宫卫八人,蒋副将与畲副将各挑选武艺精湛者十人,今晚子时,趁夜从四门同时出城求援,只要设法绕进城外荒蛮沙地,就有机会避开荼军。无论谁能脱出重围,当即刻往叶郡告知孟想将军,立即出兵来援。”她抬眸环顾诸人,“二万守将与太子殿下之生死,全托于此。望诸位,精忠为国!恪尽全力!” “末将,领命!” 睿亲王的寝房之中,周牧白站在灯下,长指滑过随身佩剑,在剑梢轻弹,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嗡嗡之声不绝。 屋外响起叩门声,不待牧白问话,沈佑棠已道:“殿下,微臣求见。” 牧白令他进来,沈佑棠掩上房门,望了望她手中长剑,也不犹豫,开口道:“今晨殿下与微臣商议,要派四支轻骑分赴求援,可殿下因何忽然要亲身犯险?” “佑棠。”牧白淡道:“叶郡离此有多远?” 沈佑棠一怔,答道:“快马需得五日,行军约莫七八日,若是步兵或其他,所需时日自然更长。” “五日。”周牧白冷笑一下:“太子被困于此已有三十日,却没有等来任何援军。留守叶郡的孟想又不是第一次行军作战,即便一开始未确定敌情不敢贸然行事,这般久没有信息往回,总该想到派人打探吧!” “殿下的意思是……” “孤若不去叶郡,此间又有谁能号令得动他孟将军!” “只是殿下,太子已危在旦夕,此时若殿下再有何意外,岂不是更中了孟想的奸计!即便殿下成功突围回到叶郡,若是孟想不愿出兵而对殿下不利,又有谁能护殿下周全?” “即便外边是万马千军,即便孟想设下刀剑深渊,但凡有一线可能,孤也要领回援军!” “殿下!”沈佑棠上前一步,双目通红。 第51页 “佑棠。”周牧白深深看他一眼,“太子,是父皇唯一的嫡子,也是瑞国的期望和根本。将来若有一日,我与太子同临险难,你要记住,定要弃我而保太子。没有任何犹豫,必须不惜一切,保全他!” 子时将至,周牧白执起佩剑,打开房门,烛火在屋子中央摇曳了一下。 “殿下!”沈佑棠在她身后下跪忍声道:“睿王妃还在瑞京等你!求你,千万保重。” 周牧白身形顿了一下,声音坚韧:“放心,我定会回去。”言罢再不回头,执剑断然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记不得周牧翼他老妈犯了啥事的可以翻看一下第三章~ 看到上一章,一共只有两条留言,其中一条还是作者菌的朋友特意跑来留的,作者菌真想一声长嘆,我写的真的有这么烂吗…… 第40章 分道求援 夜色深沉, 月朗星稀。被荼军围困多日的曲阳城早早熄了灯火, 只在城头巡守处挑着数盏角灯。 城门缓缓的开了一道缝, 仅容一人一马行走, 几人鱼贯而出,走得十余步, 有一匹马打了个响鼻,众人都停了一停, 牵马之人忙抚着瘦马的颈脖安抚。 淡白的月色中, 沈岚往乱石砂砾的方向指了一指, 周牧白略一点头,几人避开荼军把守的关隘要道, 隐入夜色苍茫中。 在荒凉嶙峋的荒漠中行了半夜, 几匹瘦马都累得不住的打颤,睿王府几人商议几句,停在一道避风处略作歇息。 周牧白坐在一块平石上, 接过沈岚递来的水袋,仰头饮了几口。此次离城出乎意料的顺利, 除了小半个时辰前遇见的两个巡逻哨兵, 他们几乎一路无阻, 虽说着意避开了关隘,可周牧白总觉得事有蹊跷。 “当日曲阳城外鏖战,我军与荼军伤亡数量应是大致相当。这些时日荼族几番攻城,又被我军用巨石火油接连反击,砸死砸伤不在少数, 荼族十万人马大约余下五六万,但长日围城,军饷和战马的草料消耗仍是极为可观。会否因为粮草不足,减少了围城的兵力?”沈岚盘腿坐在黄沙上,陪着周牧白分析。 周牧白不答,只皱着眉在用一根枯树枝在沙地上随手涂画,沈岚的目光随树枝而动,好半晌,发觉周牧白画的竟是方才他们行过的路径略图。 “我们在这儿遇到那两个荼兵,”周牧白用树枝点了点沙地,“再往前半里路,便是通往荼族部落的岔道。” “殿下是指,那两个荼兵未必是巡逻兵?”沈岚一点即透。 周牧白点头道:“方才我们远远避开他们,也没留意他们往哪个方向去。” 沈岚立即从沙地上跳起来:“我追过去看看。” 周牧白拦着他道:“马匹已经累极,你赶过去也追不上他们的快马。” 沈岚挤挤眼睛调皮的笑:“我这双腿跑得可比马快。出发前我与沈岩商议,若是能脱围而出,四更时分,就在前边胡杨冢碰头。他带着东宫卫想来也能奔逃出来,殿下不妨先到前方等候。”末了又道:“若是一盏茶功夫还不见我兄长,便请殿下速速离去。” 沈岚言中未尽之意,牧白已听得分明。若是不见,定然是他们一行遇敌了。她拍了拍沈岚的肩:“多加小心。我们在胡杨冢等你。” 沈岚略一点头,转身往来路飞奔而去。 数十株高大的胡杨树错落在西陲的黄沙中,也不知是何时何人种植于此,树干通直,枝叶身躯却早已枯死,犹如乱舞的魑魅魍魉,在夜色中尤显凄凄。 胡杨冢,顾名思义,乃枯萎不度之地。 睿王府六骑在枯树林中借着高大的树干隐匿了身形,一个目力最佳的亲卫悬坐在一株枯枝上临远眺望,荒漠中一点漆黑的身影快速移动着,越来越近,亲卫将一粒小石子轻抛下去,树下几人立即从浅寐中惊醒。 再等片刻,那身影奔进林中,周牧白从树后步出,见来人果是沈岚。 “殿下!”沈岚很快调匀气息,“果如殿下所料,他们往荼族本营去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圆木简牍,牍上有黏土封缄。 周牧白接过简牍问:“那两个荼兵呢?” 沈岚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周牧白将黏土封缄碾碎,打开简牍,露出一方白色巾布,布上有字。荼族纸张极少,传递讯息还多用布帛。 周牧白就着月光看了看,巾布上书的是荼族文字,她皱着眉将巾布递给诸亲卫,亲卫们皆不识得。 “听闻东宫卫中有一人博学多才,文武兼修,从前也是太子殿下的侍读,不知他是否识得。”亲卫中有一人道。 牧白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月已偏西。 “殿下,四更将尽了。” 又待了半盏茶的时分,沈岚上前道:“殿下,久待只恐生变,请殿下启程往叶郡吧。”他低着头,周牧白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又道:“无论是沈岩与东宫卫或是其他两位副将带的人马,一旦被巡查绊住,我们今夜离城求援之事都会被荼军知晓,只怕荼兵不刻即会追来。” 周牧白拍拍他的肩,也知曲阳急援刻不容缓,接过缰绳,几人一道翻身上马。沈岚耳朵动了动,忽道:“有人来了!”说罢立即轻点马背,跃上最近一株枯树,手脚灵敏的爬上树端,张望了几眼,又熘下来道:“有一支小队人马过来了,看不清,也不知是不是沈岩。” 他的语气中带了期许,周牧白笑了笑,言道:“将马匹藏回树后,来的若是东宫卫最好,若不是……”她眉梢轻挑,抬手做了个“斩”的手势。 小队人马奔到林边,沈岩撮指在唇边吹了两声口哨,沈岚立即扑了出来,欣喜道:“哥!” 这边几个东宫卫见有人扑出来,纷纷刀剑相向,沈岩听到声音忙道:“自己人!”转而又瞪着沈岚道:“不是说好哨声为令吗!” “你怎的这般时辰才到。”沈岚也知自己情急了,又见东宫卫几个人都挂了彩,惊道:“你们遇敌了?” 周牧白也走了出来,几个人下马拱手,沈岩道:“沿路遇着两股荼兵队伍,有一股队伍十余人,来得奇快,实在避不开,只得拼杀了。” “十余人?”牧白双眉微蹙:“以你们的功夫,还都挂了彩,对方必不是寻常兵士。” 沈岩点头道:“且看他们的来路,并不是巡守之人。我们将他们斩杀后拖到山石之后,在一个头目模样的身上搜出这个。”言毕从靴筒里抽出一枚半个巴掌大的事物。 周牧白接过细看,那是一枚仿佛令牌的东西,通体乌黑,却又泛出白光,说不清什么材质。令牌的一面刻了一个荼族符号,另一面是一个展翅鸟,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 东宫卫中一人道:“此字是乌字,在荼族中,代表着日逐部落。” 周牧白抬眸望着他道:“你就是皇兄那位博学多才的侍读。” 第52页 “不敢。”东宫卫拱手道:“在下东宫羽林中郎将,曲斌。” 周牧白收起令牌道:“方才我们也在荼兵身上搜到些事物,一会曲大人也看一看。此地不宜久留,先启程吧!” 一路往叶郡,行到天色微亮,才到了一处止有十余户的僻静村落。两个亲卫分头用银两跟村中猎户换了些食用之物,再给马匹餵了草料。 避开村户,周牧白将沈岚带回来的巾布递给曲斌,曲斌反覆读了两遍道:“这是荼军将领给日逐部落族长的军情文书,大致的意思是,围困多日军资耗费颇巨,连番攻城兵将折损严重,望族长加派兵力,一举夺回曲阳城。” “加派兵力……”周牧白执着巾布沉吟片刻,问道:“方才你说你们杀敌得回的那枚令牌,也是日逐部落的?” “是。此令牌乃乌金所制,四大部落各有符号标记,以做区分。在各自部落中虽不是唯一的一枚,却也是极有权势,非重大军情不得使用。”仿佛看出周牧白的疑惑,曲斌微颔着首道:“微臣祖上世居西陲,族中多有与西境通商者,直到祖父一辈,考得功名,才迁往瑞京。微臣自小听祖父谈及旧事,于荼族习俗便也略知一二。如今微臣尚有诸多祖辈叔伯落籍在铳、祁二州。” 周牧白点点头,不再追问,将那令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方道:“你们截获的令牌从日逐部落而来,沈岚追到的军情文书往日逐而去,二者并未相遇,且日逐部落快马到此至少需七八日路程。”她皱着眉在月光下踱了几步,喃喃自语:“定是荼族出现了更重要的军情。会是什么呢。” 因与曲阳城还近,也不好久待,众人吃饱,只眯眼打了个盹,又换得些干粮,便匆匆上路。为防村人被荼兵追问出踪迹,还绕道而行了一段,才转回往叶郡之路。 行到一条岔道,周牧白在路边勒停了马,十余人在她身旁围成半圈,听她吩咐:“适才截获的荼军讯息诸位也都知晓了,为以策万一,我欲兵分两路。”她扬鞭指着前方道:“两条岔路,孤与东宫卫往叶郡寻孟想将军往曲阳援救,沈岩沈岚带睿王府亲卫回暨郡向卫瑾鹏将军请援。军情紧急,望诸位快马加鞭,定要赶在九日之内,带援兵回到曲阳城!” “是!”众亲卫在马上一齐应诺。只沈岩沈岚未答,两人心中所想皆是同一件事,遂一齐翻身下马,拱手道:“末将请从殿下同往叶郡。” 周牧白望他们一眼,旁边曲斌打马上前几步道:“殿下,微臣可否与两位大人言谈几句?” 周牧白在马背上抬了抬手。 曲斌跳下马背,对沈家兄弟做了一揖:“我知两位是担忧殿下在叶郡遇着危境,孤立无援。曲某以项上人头担保,此行我等定以保太子之力保护睿亲王殿下。” 周牧白道:“就这般吧。启程。” 曲斌看了看仍站在道旁的沈家兄弟,牵过缰绳,正要上马,沈岚忽然上前跪在沙地上,周牧白一愣,沈岚已道:“殿下,末将求请与殿下同往!” 东宫八卫脸上齐齐变色,曲斌更是显了怒容,沈岩替弟弟向东宫卫团团一揖,朗声道:“并非我兄弟俩信不过诸位,只因在出京前,我等答应了睿王妃,战场杀伐之地,无论何时何故,皆不得离殿下左右,刀山火海,也定要护殿下周全。”又朝着周牧白展袍下跪道:“殿下,末将与睿王府亲卫即刻便往暨郡,定不负殿下重託。求殿下应允,带沈岚同往叶郡。”说罢俯身磕了个头。 周牧白冷眼看他们片刻,寒声道:“你二人违抗军令,虽属事出有因,责罚已难免,待曲阳解围再与你们算帐。起来吧,沈岩带人往暨郡,沈岚与孤同往叶郡。” 两人大喜过望,又磕了个头,翻身上马,两支队伍分道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诸位小伙伴的支持。周末愉快~ 第41章 民间异氏 赤翼军营寨里, 三万大军分批在校场操练, 两队巡逻兵在场前相遇, 领头的士兵相互微微颔首, 步伐整齐的擦肩而过。 卫瑾鹏独坐在中营,看着帐中沙盘沉思不语。穗河一役, 赤翼军损伤两千余人,凑请朝廷后, 已在别处抽调了兵源补充;粮草虽然紧张, 听闻圣上已安排了补给, 并由宝亲王亲自押送;而今正是金秋,麦穗不日就可收割, 暨郡百姓对赤翼军仍是非常拥戴的。 诸事都按部就班, 可卫瑾鹏的眉头还是紧紧的皱在了一处。 睿亲王带人往曲阳城已一月有余,若是无甚异状,早也该回到暨郡了, 何以一直没有讯息?半个月前他曾派人往叶郡相询,回来却道, 孟想将军身体欠安, 未见来使, 太子带去的五万玄翼军也未归来。 卫瑾鹏觉着事有蹊跷,接连派了两拨探子往曲阳城去,第一拨没有回来,想是遭遇了荼兵,第二拨才去五六日, 应是快到曲阳了罢。他揉了揉额眉,守卫在帐外道,军中马政少卿有事禀报。 卫瑾鹏让他进来,那少卿姓庾,名字甚是拗口,只因掌管军中马政,封了少卿之职,众人便都称他为庾少卿了。 庾少卿与卫将军相识多年,此时起打着中营的帐子走进来,随手行了个常礼,便皱着眉道:“将军,前阵子营中有多匹军马得了臌气之症,骡马得此病症,皆会起卧不安,气促喘粗,腹围臌胀。如今秋草繁茂,恐为多食了草料引起,此也本属寻常。但微臣针对病症研制了草药,灌入马匹肠胃,马匹本已见好,近日却又反覆甚而病势加重,微臣百思不得其解。” 军马之于骑兵何其重要,卫瑾鹏听他这般说,立即起身,与他一道去了马厩,先细问了草料餵食的情况,又将司管马舍的兵吏都问询了一番。 此症不会传染,却有数十匹军马得病,有几匹病得重的已经口色发红了。卫瑾鹏摸了摸其中一匹马的马腹,道:“可还有其他法子?” “能想的法子我都用过了。”庾少卿也颇无奈:“起先还有用处,现今再灌药,马匹都抵抗得厉害,想是病势更重了。” 卫瑾鹏皱了皱眉,让人先将病马的马舍隔开,单独餵饲。左都尉陈旭从外边走进来,见卫将军也在,先行了礼,又听庾少卿谈说几句,眨眨眼道:“暨郡不是有个少年专擅治鸟兽之症?何不请他来看看?” 庾少卿道:“鸟兽?嗯,百兽之症皆相通,不妨请来看看。”几十匹军马若是病死,马政少卿多少要担些责任,他心里觉着已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可也不敢明言。 卫瑾鹏斜了陈旭一眼:“你怎知暨郡有这么个人?莫不是又偷跑进城里了?” “末将哪敢啊!”陈旭叫屈,“上回那位狄公子不是在城里救了个人,郡守还送了一大批银子来,听闻那狂妄嚣张的大户就是要找这个少年回去给家里什么宠物治病,少年不知因何不肯,才招来一顿打。” 卫瑾鹏摸了摸鼻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随即派两个兵士进城请人。陈旭嬉皮笑脸的蹭过来,我去我去。 第53页 于是周牧笛又见到了白墨。在赤翼军的军营之中,远远的看到陈旭带着个人,从草坡上一路走下,周牧笛眯了眯眼睛,也不去管他,依旧往射场去。 营中无聊,周牧笛近来迷上了骑射。瑞国先祖以征伐得天下,作为当朝公主,她和皇姐周牧歌也曾习练弓马,一则增强体魄,二则,以策万一。而今在营中不乏好手,周牧笛技痒,比试一番发觉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好胜心起,续而虚心求教,果然日渐进益。 白墨也看到了周牧笛,他目力极好,一眼认出这是当日在市井之中伸出援手之人,可这人似乎很傲,救他,也不过顺手罢了。他跟着陈旭走到马舍,卫瑾鹏正和庾少卿在帐内谈着入冬之前要给马匹安排保暖的事宜,听说请的人到了,也跑了过来,看看他能否救回几十条……马命。 白墨在马舍中闭目站了一会,走到几匹病马之旁摸了摸马背,转而又摸了摸马腹,最后走到一匹高大的黄骠马身边,搂着它脖子喃喃的说了几句话。黄骠马来回踏了踏蹄子,还喷了两个响鼻。 陈旭看得不耐烦,暗道这不会是故弄玄虚呢吧,人可是他荐回来的。他看了看卫将军。卫瑾鹏环着双手站在一旁,民间多异氏,尝有人能通兽语,他倒也听说过。 好半晌,白墨才走了过来,几人走出马舍,在一旁的帐营中坐下。 “臌气之症。”白墨道:“且有些时日了吧。有几匹马已经肠音减弱, 脉象沉涩。” 庾少卿频频点头:“我已用药灌服,却不见成效。” 白墨笑:“你定是用了芒硝和大黄。”见庾少卿又点头,才又接着道:“它不爱吃。” 庾少卿愣了愣,白墨也不多说,抬手写了几行字,递给他道:“记着加入芝麻油,才香。 庾少卿接过方子细看,恍然大悟般拍着自己的腿,起身道了谢,辞过卫将军,乐呵呵的出门筹药去了。 几人又到马舍中看了一回,白墨指着糠槽之处荐了些改善之法。陈旭封了银子过来,白墨接了银子放入怀中,拱手道:“此药三日内即可见效。告辞。” 卫瑾鹏觉着这是个人才,军里饲马之人不少,懂马之人却无,随即邀他留下。 白墨笑说自己乡野之人,不惯军中规矩,留下只恐生事。 说着几步走到门边,一个人从门外直撞进来,迎面扑到白墨跟前,白墨自然而然抬手一推……嗯?什么东西这么软! 周牧笛刚从射场出来,绕道去了马舍,不想才一进门,就!!!她呆愣了一下,随即想都没想扬手挥出,众人就听到,“啪!”,一声脆响。 “你!!!”白墨捂着脸。 周牧笛咬牙:“混蛋!” 她要下令卫将军打他一百军棍,不,一千军棍!可她见着几个饲马的兵士都看了过来,站在一旁的陈旭惊讶的张大了嘴,她跺跺脚,最终只得狠狠的瞪了白墨一眼,跑了出去。 “诶!”白墨还想追,一抬脚,被卫瑾鹏拦住了。 卫瑾鹏道,小兄弟,你闯祸了。祸还不小。 白墨想了想,大约明白了过来,慢慢涨红了脸。 卫瑾鹏慢条斯理的道,军里马政正缺人手,你留下来,有了正经官职,我才有法子保你。 白墨一张脸红红白白,怎么想都觉着卫将军有趁火打劫的嫌疑,可末了,他也只得道:“我本非军中之人,将军若能与我约法三章我便留下。第一,我只管牧马,不去应卯;第二,我独来独往惯了,不愿与军中之人往来应酬;第三,我绝不上战场。” 卫瑾鹏听了觉着可行,且本是担心这陌生之人知多了军中事会有不妥,如此一来,这一点也可免忧了。 等庾少卿回来,卫瑾鹏说聘了白墨给他做副手,庾少卿很高兴,直道年轻有为,后生可畏。 登记了名册分派了营帐,白墨言道要回去收拾收拾,庾少卿放他去了,不想还未出营寨大门,就碰到了周牧笛。 周牧笛手中拿着长鞭,白墨还以为她又要去马舍,上前给她施礼,道歉的话还未出口,那鞭子已经刷刷刷直抽下来,白墨被揍得懵了一瞬,忙抱着头左闪右避,周牧笛红着眼鞭子不停的挥下来,白墨趁着她抬手的一瞬间,执住了鞭子,发狠道:“你再打我我还手了!” 周牧笛用力回抽,那鞭子停在白墨手中抢不回来,她抬起头盯着白墨,眼神凌厉之中还透着委屈。 白墨愣住了,放开手中的鞭子,走前一步低声道:“对不起。” 周牧笛盯着他,倔强的双眼蓄着一汪泪。半晌收回鞭子,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转身而去。 白墨又跟上两步,去拉她的袖子,周牧笛顺势回身,“啪!”又是一声脆响。 白墨完全愣在当地,周牧笛看着他呆头鹅的样子,“嗤”的一下笑出了声。但只一声,又停了下来。白墨摸摸头,放开她的袖子,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啊。” 周牧笛的脸慢慢的慢慢的红了起来,丢下他要走。忽听到马蹄声疾驰而来,两人抬眼望去,沈岩带着睿王府亲卫五骑,俯身冲锋,眨眼奔到营寨前。 第42章 尔敢逆孤 周牧白与东宫卫一行抵达叶郡时已是深夜, 十骑快马并未入城, 而是直接绕去了叶郡一侧的玄翼军大营。 寨门前有兵卒把守, 周牧白亮出睿亲王印信, 兵吏立即将寨门打开。早有人飞奔进寨回禀,片刻之后, 孟想座下的军师戚文皓领着两个副将匆匆赶来,迎他们到中营大帐。 几人先给睿亲王行了军礼, 戚文皓道:“殿下来得不巧, 孟将军罹病多日, 此刻正在城中养伤。殿下远途跋涉,不若先歇息一晚, 明日一早微臣即刻接孟将军前来。” “不必这般麻烦。本王亲自去接孟将军。戚大人派几个亲兵引路便好。”周牧白负手道。 “此刻?” “此刻!” 戚文皓脸上便有些不好看了。身旁魁梧副将崔耀樑立即上前道:“殿下, 我们将军不慎摔畲了腿,现今天色太晚,城门已关……” “放肆!”他话未说完, 沈岚已抽出马鞭迅敏上前,一鞭子挥在他脸上:“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睿亲王面前这般说话!” 崔耀樑的脸上立即现了血痕。他跟着孟想日久, 在军中也颇有威望, 而今忽然被抽了一鞭, 立即满脸怒容,狠狠的盯着沈岚。 戚文皓扫了副将一眼,对周牧白拱手道:“既然如此,也不敢劳动殿下。还请殿下与诸位大人稍待,微臣这就着人去接将军。” “戚大人。”周牧白忽而又慢条斯理的道:“这稍待, 最好真的只是稍待。孤王再不济,也是父皇亲封的睿亲王,莫说孤带来的是军情,即便孤是要与将军秉烛闲嗑,他孟将军,就不必漏夜前来么?”她说着缓缓笑了一笑,那笑容仿佛真心,眼中却冷冽无比。 戚文皓在她的双眸中读出了杀气,心中一凛,忙低头应了,带着两个副将疾步出去。 第54页 曲斌皱眉道:“殿下看孟将军是真病还是假病?” “真也好,假也罢,明日一早我定要带援兵赴曲阳。”几人附耳过来,听周牧白吩咐几句,都道明白,周牧白道:“见机行事。” 众亲卫点点头,各自打坐歇息。曲斌挨近周牧白低声道:“殿下,有件事,末将一直疑虑在心。” 牧白挑了挑眉,问:“何事?” “当日荼族阿拓列病笃,曲阳城兵防空虚一事,是孟将军收到了探报,再告诉太子的。孟将军本是自请与战,大军出发前一日,他与几个副将骑马外出,马失前蹄,他从马上跌下摔伤,军医说是腿骨骨裂。” 曲斌看了看周牧白,接着道:“那日是我陪着太子去营中看他,他挣扎着要带兵出战,从行军榻上滚了下来,太子殿下宽慰了他几句,着他好生养伤,就自己带兵出征了。” 帐内点着数盏灯烛,一支烛火燃了大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周牧白抬起眼,眸色如冰。 深更时分,林野萧瑟,一顶大帐内,孟想已端坐在虎皮环椅中。座下除了戚文皓与两个副将,还有多年来与他同立战功的孟府幕僚。众将皆垂手而立,孟想听他们说完,并未立即表示,只沉眉想了想,才问道:“军师看睿亲王此来何意?” “给太子搬救兵!”戚文皓毫不迟疑。 “太子……曲阳城可救得下来?”孟想换了个说法,大不敬,还是要防着才是。 “将军若要救,自然救得。若不救,便救不得了。”戚文皓话虽模稜两可,却是实情。救与不救,都在一念之间。 孟想环顾众将道:“诸位可有良策?” 一众幕僚各抒己见,也有道拖延时间的,也有道假意应承的,甚而有道不若将军继续诈病,再将睿亲王请入城中,着几个美人陪着,少年风流,且过些时日再谈。 “堂堂亲王,要什么美人没有,这城中庸脂俗粉,还想留得住她?”孟想松了松手指骨,淡淡道:“何况,本将军想要睿亲王知道,不是本将军不想救,而是鞭长莫及。” 戚文皓心中明了,献计道:“那也有法子。”他上前两步,如此这般分说,孟想听得点头,又与崔耀樑道,可懂了? 崔耀樑拱手道:“末将明白!”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中营大帐外边渐有脚步声,续而有人打起了营帐的幕布,两个兵吏架着孟想的胳膊将他扶进来。 孟想倒身下拜,副将在一旁要扶,被他一手挥开。 周牧白冷眼看了一会,等他艰难的跪了拜了,才笑道:“孟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起来吧。” 两个副将忍着气,扶孟想起来。周牧白也不需他们迴避,直将曲阳城被围一事分说明白,却隐了太子中毒之情,末了道:“请孟将军即刻点兵解围。” 孟想沉眉道:“竟有这等事!”言罢想了想,道:“曲阳救急,实乃大事,末将这就与众儿郎商议营救之策。殿下金贵之躯,跋涉辛苦,请暂且到营帐中歇息。” 周牧白如何不知此乃搪塞之词,却不动怒,纸上谈兵般曼声道:“将军尽可慢慢商议,只是破晓之前,孤王定要领十万玄翼军奔赴曲阳。” 孟想还颇为隐忍,几个副将脸上已是变色,其中一个年轻将领甚至将手按在了佩剑上。 周牧白淡笑:“且余下的五万精骑,孤王要全部带走。” “殿下!”崔耀樑上前一步,一张方脸髯毛皆立,“殿下久在宫中,领兵作战之事还是交给我等粗人去想罢。” 沈岚执着马鞭,护在周牧白身前,冷笑道:“殿下与将军说话,你算几品几级,竟敢顶撞于殿下!” 崔耀樑一张脸都成了猪肝色,扭头瞥见军师戚文皓使了个眼色,立即对着孟想下跪道:“将军,叶郡守备关系国之门户,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请将军三思!” 他话音刚落,沈岚已经一鞭子抽过去,这次他有了防备,立即半转身抓住鞭稍,怒道:“竖子欺我!”言罢起身就要挥拳。 中营里一众副将纷纷怒目,有意无意的守在帐门出入处,东宫卫则是不约而同围在孟想与周牧白周围。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周牧白睃了众人一眼,“尔等,敢逆孤?”她的语气漫不经心,甚而带了几分轻笑,那声音却是冷冷的,直渗进人的骨子里。 此时孟想才喝道:“这是做什么?在殿下面前就敢撒皮?”待众副将告罪垂手而立,他接着道:“太子是与末将一同来的西陲,太子被困曲阳,末将亦是心急如焚,援救更是责无旁贷。只是叶郡乃瑞国西陲门户,荼族时时来扰,末将只怕即刻出兵则叶郡难守。”说着一嘆:“太子定是要救的,只是要从长计议。” 周牧白指着自己带来的人:“将军可认得他们?” 除了沈岚未见过外,其余八人皆是东宫卫,孟想自然识得。 周牧白又道:“孤王既为睿亲王,何以不带自己的亲卫,却带着东宫卫来叶郡,将军不觉得奇怪么?” 孟想猜不透她的意思,只得接道:“末将愚钝,请殿下明示。” 周牧白淡淡一笑:“睿王府十二卫已分众往暨郡请卫瑾鹏将军援救了。我赤翼军人虽不众,几万精骑还是有的。且不说卫将军是太子妃的亲哥哥,就凭卫家世代忠良,你说,卫将军会不会星夜驰援呢?” 孟想脸色沉凝,又听睿亲王道:“三万赤翼军攻打五万荼军,是有些吃力,可曲阳城中尚有两万多玄翼军,如今已是破釜沉舟之势,两相夹攻,孟将军,谁的胜算大?” 周牧白抬了抬手,曲斌立即从怀中摸出一块布帛恭敬呈上,周牧白接过布帛递给孟想:“荼族阿拓列病笃一事你已知晓,孤王在途中截获荼族军情,荼族内乱,各部落自顾不暇,荼军已无援兵可派。你若随孤王前去营救太子,是唾手可得的功劳,若是一意孤行,孟将军,后果,你可想好。” 孟想本是欺她久在宫闱,又当年少,要拖一拖时日,最好得渔翁之利,现今听她桩桩件件分析下来,不觉已心惊,面上却仍是沉稳,他顿了片刻,下跪道:“太子殿下势危,末将何敢独善,末将愿即刻点将,破晓之前,发兵曲阳。” 周牧白语做关怀:“孟将军的伤,无大碍吗?” 孟想楞了一下,粗犷的脸都透出热意:“末将,末将带着伤药,即便双腿折断,也是要去的。” 周牧白笑道:“孟将军深明大义,实乃社稷之幸,小王折服。” 孟想连称不敢,又与军师商议几句,将各路行军分派下去,众副将拱手退出帐外。 周牧白坐在一把交椅上,恣肆轻狂,话语中带着少年人的脾性,“孤王此是第一次行军,不大懂得军中规矩……” 孟想实在摸不透她心思,只好竖着耳朵,听她话锋一转,冷笑道:“只是方才那粗鄙之人胆敢逆孤犯上,孟将军当真坐视不理吗?” 第55页 孟想心中暗骂,却只得扬声道:“崔耀樑顶撞皇族,以下犯上,罪当责罚一百军棍!末将这就去办!” 周牧白听他将事情轻轻一带,只扯到顶撞皇族,自与军令无关,也不说破,懒洋洋展了展手臂,到准备好的营帐略作休息去了。 孟想见她离去,还道莫不是这少年王爷真的只是想出出气,随即传令,将崔耀樑提到帐外领罚。 时已三更,几个兵吏压着崔耀樑,挥动军棍,左右打下,因周牧白与东宫卫俱在近旁营中,刑罚的兵吏倒也不敢做假。崔耀樑虽则皮糙肉厚,这实打实的军棍之下仍是痛得咬牙。 几个副将都听闻了责罚之事,也知孟将军不是真心罚他,都在背地里偷笑。岂知打了七八十下,沈岚忽然从旁几步过来,抓过军棍飞快打在崔耀樑背嵴上,他手中透了内力,下手更是又快又狠,兵吏们都傻愣在那,他已十余棍打完。崔耀樑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沈岚将军棍指着地上不明生死彷如一滩烂泥的崔耀樑,横眉森然道:“此后谁再敢拂逆睿亲王,这就是榜样!”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十四 砸来手榴弹一枚。 另外,在作者主页收到 江夏 砸来火箭炮一枚,手榴弹一枚,地雷一枚。 高高兴兴过周末~谢谢诸位小伙伴~ 第43章 驿庭冬雪 曲阳解围之战非常顺利, 玄翼军趁夜奔袭, 与城中守将两面合击, 尖锐的唿啸声划破阵营的夜空, 火把一束一束燃起,荼兵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然而铁骑来得太快,荼兵甚至来不及穿上靴子拿起武器, 无数战骑已经冲杀而至。 玄翼军纵马进入曲阳城时, 孟想见到几乎命悬一线的周牧宸, 他躬身下拜引咎请罪,心中却毫无雀跃之色。睿亲王在叶郡时将太子中毒一事隐瞒了, 卫瑾鹏和赤翼军也没能及时到来, 若是自己能再拖延几日方到,瑞国的储君之名,也许就可以易主。 他暗中拽了拽拳头, 如此良机,竟擦肩而过! 此番曲阳围困, 已是迫在眉睫极尽倾覆之势, 睿亲王几乎仅凭一己之力就扭转全局, 处事之果断,行事之缜密,实在让人不能小觑。二皇子有雄图伟略之心,若得此子相助自是如虎添翼,但看今日之局势, 只怕此子与太子情谊已深,那么他日……就是心腹之患! 他正想得入神,军师戚文皓从旁转了过来,见将军郁郁不乐,略想了想,已知就里。他上前拱手道:“属下给将军贺喜!” 孟想漠然道:“不过区区一战,何喜可贺。” 戚文皓掸了掸衣袍,深深一拜:“属下贺将军营救太子攻下曲阳,此其一;战俘粮饷皆备,此其二……”他话音顿了顿,復抬头笑道:“更得塞外良马两万余匹,此其三!” 孟想双眼嗖然放出精光!良马,是组建骑军的根本!若能设法将这两万匹军马送到敏亲王处…… “军师不愧是本将军的心腹!”孟想哈哈大笑,拍着戚文皓的肩膀道:“走!咱们看看去!” 大军在曲阳城只修整了一日,又浩浩荡荡往叶郡开赴。行到半途,果然遇到急赶而来的卫瑾鹏,以及随军候命的太医裴冬成。裴冬成在暨郡听了沈岩对蛇毒的描述,忙备齐各种蛇药随赤翼军赴援,而今与玄翼军几位军医一番商榷后对症下药,周牧宸的毒症很快被稳定下来。 两队人马在与岔之地逗留了数日,转而分道,孟想率领玄翼军护送太子回叶郡养伤,周牧白与卫瑾鹏领赤翼军回暨郡驻守。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回到暨郡时,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周牧白骑在马背上,看远处白色的雪慢慢覆盖了黄色的沙。她想起了血流漂杵的战场,战场上无尽的厮杀和哀鸣,还有曲阳城的城楼下,誓效皇恩的长啸。 一叶雪花擦过额头消融在眉间,她微微阖上双目,愿这冰凉的天舞,将忠魂送归故土。 离赤翼军营寨寨门约一射之地,有一处半高的山坡,此时坡上立着一匹枣红马,马上坐着一个眉目秀丽的锦衣少年,正凝神望着坡下归来的大军。另一匹马缓步纵上山坡,在少年身后半个马身停步。 白墨随着周牧笛的目光往寨门望去,睿亲王在沈家兄弟和王府亲卫的护拥下纵马入营,隔得有些远,看不清眉目,只觉得仿佛有些憔悴,却依旧身形卓立。 “你喜欢他?”白墨突兀的问。 “与你何干。” 周牧笛淡道。 “你喜欢他。”他断言。 周牧笛双眉蹙了一下,调转马头,不再理他。 白墨忽然道:“我教你御马乘风可好?” 周牧笛在马背上回望过来,白墨的眼中坦坦荡荡。 她微侧着头,展颜一笑:“好!” 隔了些许时日,校场练兵,卫瑾鹏恭请睿亲王检阅。经曲阳城一役,这少年亲王凌厉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兵韬武略,军策阵法,中营的牛角灯常常一燃就是一整夜。只是她很少再像从前那般疏朗轻笑,卫瑾鹏明白,那是杀伐中的血光,在她心中留下了颜色。 检阅方毕,一个小兵跑过来,在看台下回道宝亲王奉旨押送粮草,昨日已到铳州境了。 周牧白大喜,沈佑棠见她难得高兴,笑着言了几句,牧白道好,让他自去筹备。 南驿庭乃瑞国设在西陲的官家大驿,从腹地往铳州诸郡的必经之路。 这日周牧翼早起,听闻随从回报外边天色阴沉,恐有大雪,粮草在雪中不好赶路,牧翼决定暂留驿庭,待雪过起行。 驿庭的客房中烧了极旺的炉火,书瑶来敲门时思源窝在被褥中睡得正沉,听到响声勉强爬起来,开门见是书瑶,迷迷煳煳的嘟囔:“你怎么来了?”书瑶见她大衣裳也不披一件,忙推她进房里,又将门掩上。 书瑶见她揉着眼睛睡意尚浓,只得道:“快换件衣裳,一会儿主子该起了。” “方才小丫头来说今日要下雪,走不成,不用这么早过去伺候,没给你说么。”思源扑倒在床上。 “方才我到小厨房去了,许是没碰着。”书瑶站在床边看她抱着被子,手脚却都露在外边,只得扯过暖被给她掖好。 思源翻了个身,放开被子抱着书瑶的手:“那你也上来再睡会。” 书瑶笑她跟个小孩子似的,睡觉还要姐姐陪。思源听了忽然睁开眼睛认真道:“你不是我姐姐,我也不是小孩子。书瑶,我长大了。” 书瑶楞了一下,思源确实很久没有叫过她姐姐了。 她也认真的回望她,想说句什么。思源只穿着件寻常中衣,领口微敞了,露出一丝儿粉色的抹胸。书瑶看见了,转过头直起身,思源只当她生气要走,本就抓着她的手使劲儿一拽,书瑶重心不稳,直跌进她怀里,忙抬手隔了一下,却触到一片柔软,又急急的收回手。 “书瑶……”思源抱着她,心里砰砰跳,声音却是软软的,唇已经在她耳边了。书瑶终觉出不寻常,挣扎了一下要坐起来,思源收紧手臂,在她耳边轻轻道:“书瑶,年初我们还在阖州时,你说殿下要为你许亲,小姐也说要给我许亲。我很难过,就问小姐,我能不能不许亲,我想和你一起,一直跟在她和殿下身边。小姐说,这个事儿不能问她,要我自己想清楚,再来问你。我起先不明白她说的话,现在我想,我明白了。” 第56页 暖香浮动,书瑶心里跟着晃了一下,她还没开口,思源已经接着道:“书瑶,我喜欢你。我不想你许给别人,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些话,在思源心里已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许久,从年初到年末,从阖州到铳州,从百花盛放到白雪飞扬。如今真说了出来,倒也没有想像中艰难。 书瑶没有说话,这大半年来思源的心思她不说全知道但也不是半分不觉。只是她没开口,她也不知当如何为好。 好一会,书瑶才从思源的怀里抬起头来,略挣了一下,思源没有放开她。她心里斟酌,想着要说几句什么话,才能打消她的心思又不要太伤着她。只是才启唇,思源的吻已经落了下来。书瑶睁大眼睛,思源的吻莽撞而青涩,柔软的双唇贴在自己的唇上,再没有其他动作。 书瑶已经呆掉了,思源再次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轻轻落下。她是真的想好了,书瑶答应便罢,不答应……日子还长,她们一起跟在小姐身边,她总会有办法让她答应的。 刚过晌午,半空中果然飘飘扬扬下起了雪,官驿中寻常人不得留驻,是以并无杂人。中庭开阔,周牧翼请了睿皇嫂到前堂赏雪,加派护卫在四周巡守后,自己带几个人往临近小镇购置雪天需用之物去了。 驿丞让僕妇送了一簸子榛子和栗子过来,小丫头在廊下煨得喷香,用盘子分别盛了,摆在桌案上。 思源剥了几颗栗子放在沈纤荨面前,又捻了一粒黄澄澄的栗肉,讨好的递给书瑶。书瑶扫她一眼,没接。思源见没人注意,趁着书瑶不备,将栗肉一探,塞进书瑶嘴里。书瑶含着栗肉,只得瞪她一眼,转身自去给小暖炉添上香饼子。 沈纤荨拎着一只小壶,壶中是刚煮沸的水,她将水倾倒在几只小瓷杯子上,水满略溢。沈纤荨微微出着神,去年初夏,她与周牧白启程往阖州,途中她给她沏茶,用的,正是这套杯子。 庭外雪花纷飞,待这一场雪过,她就能见到她了。 沈纤荨眨了眨眼,将瓷杯中清水沥干,斟了两杯茶,茶汤止七分,荡漾出水色。 忽听大门外有马蹄踏雪之声,接着中庭又传来几句下人的请安叩礼。 沈纤荨擎着小瓷杯在桌案后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披着一件纯白色大貂鼠立领披风,裹着一阵风雪的寒气,转过影壁,走入前堂。 待得彼此看清,两人都是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打榜,加更一章。请各位小伙伴笑纳。 今日母亲节,愿所有的妈妈都健康平安。小伙伴们有空多回家陪陪家人哦~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换悸メo  砸来地雷两枚; 收到 风墨卿尘 砸来地雷一枚; 小主们破费了。非常感激。 第44章 我好欢喜 南驿庭的前堂外, 一地的婆子都在廊下伺候, 几个小丫头在屋里, 手中还捧着许多事物, 勐然见到闯进来的睿亲王,俱都怔住了。书瑶也着实楞了一下, 反应过来便向思源使眼色,思源完全没看见, 小嘴微张, 满脸的不可思议。 书瑶没法, 只得移步过去扯了扯她袖子,思源回过神来, 也不行礼了, 忙与书瑶带着下人们都避了出去,只走到门前还不住身的频频回望,书瑶看她冒着好奇光芒的眼, 咬牙在袖下掐了她一下。思源忍着笑,反手捉着书瑶的手, 一同出去了。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忽然出现在眼前, 周牧白恍若梦中, 对身旁事物都一无所觉。 “你……你在此?”好半晌,周牧白才呆呆的问。她的眼中透出迷惑,全然不復以往精明的模样。 纤荨知道她要问的是,你怎的在此,只是欢喜得呆了, 说出口便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 迎上前,她略仰着头望着她浅笑:“我在此。” 牧白眨眨眼,“你怎的在此?”仍是呆呆的问出了口。 纤荨垂下双眸,牧白离得近,看到她脸上慢慢的慢慢的红了起来。她没说话,她却明白了。 我想你了。所以我在此。 牧白眉眼弯弯,呆劲完全过去,眼睛格外明亮起来,那明亮中透出无尽的欣喜。她伸手牵过纤荨的手,结着薄茧的手掌传递着让人安心的温度。纤荨在她的注视中抬起头来,看到她眼中的温柔与宠溺,背后是舞天舞地的飞雪,眼前却只有彼此明媚的笑意。 晚膳时周牧翼带着几罈子好酒回来,听说睿亲王到了,将手中马辔扔给近卫,就跑去堂前斯见。又分拨了好酒,给一众随从烫酒去寒,独留了一坛陈酿,与周牧白对饮畅谈。兄弟俩经年不见,各自经歷了许多,拥炉谈笑,阔别寒温,不觉已暮色四合。 书瑶伺候了主子梳洗,行过礼退出房门。今夜不该她当值,她低声交代了小丫头几句,又到厨房嘱咐了僕妇,明儿一早要预备睿亲王惯常喜爱的早膳,才独自回到房中。 她也有许久没有见到周牧白了,半年多的歷练,睿亲王更显英气勃发了。只是消瘦了许多。她仰躺在床榻上,想着这么多年来,她与碧玥几乎是伴着三皇子一同长大的,起初刚离开皇宫时还诸多不适应,时常的想念,而今每日里陪着主子琴棋书画,又有思源时不时插科打诨,日子倒比从前还松快许多。 想到思源,又想到今儿个一早她抱持着自己……书瑶摸了摸柔软的双唇,脸上渐渐透出热度。她翻了个身,把脸藏进枕头里。闷闷的想了一会,又闭上眼,要把思源赶出脑海,那可恶的小丫头,却专门与她作对一般,赖在她的思绪里就是不离开。 书瑶抱着被子滚了半圈,心里暗暗咬牙:小无赖! 窗外快雪时晴,丫头们都被打发了出去。周牧白噙着笑,坐在驿庭的暖阁中,看沈纤荨素色长裙曳地,在她面前款款走过。 沈纤荨已卸了钗环,在温水中净了手,再拧一张暖帕,走到周牧白面前,将帕子递给她。 饮了酒,牧白的脸色有些酡红,她呆愣愣的接过暖帕,一双眼仍是黏在纤荨身上。纤荨嗔她一眼,将帕子拿回手上,亲手给她擦脸,担心她醉得狠了明儿个头疼,又叫丫头送了醒酒茶来。 温热的巾布擦拭过额眉,脸颊,擦过唇边时,周牧白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一双含情的眸子迳自望着她,纤荨任她握着,也看进她眼里。 两个人都不说话,好一会,牧白用脸颊蹭了蹭纤荨的手背,纤荨抿唇一笑,看牧白低下头,在自己手背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你在这儿,我好欢喜。”周牧白将暖帕取下,随手搁在一旁,闭着眼睛吻她的手心。 纤荨被她挠得痒痒,待要收回手,又捨不得,只得上前半步,就势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我也欢喜。” “嗯。”牧白应了一声,张开双手,将纤荨拥在怀里。 纤荨的手落在牧白的双肩,只觉肩骨锥立,她轻轻摩挲着心疼道:“怎么瘦了这许多。” 牧白抬起头,看她微微蹙起的眉,想说战事紧,想说别担心,可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你亲亲我,可好。” 第57页 纤荨的脸一下子红透,看着牧白期待的眼神,她咬咬唇,红着脸低下头,缓缓的挨近她。快要吻到她的时候,却又举起芊芊玉手,覆在牧白的眼上。 牧白顺从的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她的吻落在她的额发,停留了好一会,才滑过她的鼻樑,她的脸颊,最终落在她的唇上。 牧白收紧了手臂,纤荨原本搭在牧白肩上的手已经圈住了她的颈脖,与她唇瓣厮磨。而后牧白启唇相迎,舌尖悄悄探进纤荨的香唇中,引诱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共舞,一时间仿如春风拂过心湖,是记忆中最甜美的芬芳。 一轮明月透过略微支起的窗牖,在台前落下一片清辉。屋中烛火跳跃,映着俩人相拥的身影,在壁上凝成一副缠绵的画。 大雪过后周牧翼启程去叶郡,先回明了太子,再行粮草分割。周牧白与沈氏兄弟带着一众亲卫,护送沈纤荨往暨郡。 因着睿王妃到来,睿亲王便在城中别院休沐几日,只留了随身亲卫,并王妃从睿王府带来的家丁人众,一同守护。 安顿已毕,沈家几位公子带着送迎的小队人马,回营寨去了。 到得营中,将事情与卫瑾鹏交代明白,卫将军只道已知晓,又脚不沾地的疾步出去。沈佑棠觉着奇怪,招了小兵过来问话,方知前几日他们出门后,营中就发生了不明瘟疫,接连有人上吐下泻,几个军医诊来诊去都束手无策,裴太医又在叶郡为太子疗伤未归,最后还是白墨从兵吏呕吐的污啐中发现端倪,言道是有毒虫爬过菜蔬,留下了痕迹。卫瑾鹏下令将粮草重新打理,白墨带着人到附近山头採撷药草,熬制研煮后分发下去,才慢慢控制了疫情。 如此又忙乱了几日,一天午后,沈岩与沈岚在空地上拆招练剑,沈佑棠站在一旁抱手观看,两人舞了好一会,一个兵丁执了一封书信跑过来。沈佑棠接了细看,沈岩沈岚都收了剑,站在一旁。 佑棠道,是父亲寄来的家书,问睿亲王安好,又问睿王妃可平安抵达,嘱我勉力报国,并照顾好弟弟妹妹。 沈岩沈岚听说是家中伯父的书信,都垂手恭听了。听罢片刻,沈岚忽然道:“仿佛有七八日没见着殿下了吧。” 沈佑棠:…… 沈岩:…… 沈岚摸摸自己后脑勺,莫名有些讪讪的,抱剑对沈岩道:“哥,再与我拆两招!” 时光如白驹过隙,两场雪后便是冬至。沈纤荨吩咐别院管家支了银两,置几桌丰盛的菜餚,节气过后,周牧白便要回赤翼军军营了。 冬至这天寒气总是重些,幸好雪已经过了,中庭与后院都被清理了出来,别院的下人们聚在一起,家丁护卫们在中庭,僕妇丫头在后院,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鸡鸭牛羊,脸上是酒足饭饱的言笑欢畅。 一盏一盏的灯笼绕着屋舍点燃,天色已经暗沉了,牧白倚在主屋小楼的窗台上,看灯火成行。纤荨在榻上展着一件寝衣,寝衣的衣领上有暗绣的祥云纹路,她的芊指抚过那些细緻的绣纹,想起一个人在睿京时的心绪,復又抬头看牧白,牧白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雪后大晴,明月当空。 天快亮时,牧白做了一个梦,梦见已故去多年的亲生爹娘,海平小镇中家徒四壁,却依旧温暖。爹爹在灯下教她写字,娘亲在一旁缝补一件旧衣,她看到娘亲将针线举到唇边咬断线头,还抬起头来对她慈爱一笑,一幕一幕,那么清晰。 忽然屋外狂风大作,天色昏沉,十万荼族大军从天而降,她身披战甲,独自骑着紫骍马,手中长剑已经染满献血,一队又一队的敌兵冲杀而至,她咬着牙拼命厮杀。 战场上哀声悽厉,白骨堆积,她回过头,背后是空空荡荡的曲阳城,没有皇兄,没有赤翼军,没有任何人。 狂风捲起残破的战旗,无数的铁骑驰骋到眼前,残阳将天边的云层都染成了血色,那血色渐渐浓郁,从四周滚过下来,铺陈在西陲的黄沙上,一层一层,刀剑如霜,纷至沓来。浓重的血腥味从黄沙中渗透而出,渐渐漫过脚踝,及至胸口。 层层叠叠的声音都在耳畔响起,自己的,别人的。 “只是军医怕,此乃……迴光返照之像。” “皇图霸业,铁马冰河,纵是心比天高,奈何天意作弄。” “睿王妃还在瑞京等你!求你,千万保重。” “将来若有一日,我与太子同临险难,你要记住,定要弃我而保太子。” “此行若往西陲,莫要忘记,我在瑞京,等你凯旋……莫要忘记,我等你凯旋……” 从曲阳城解围而出后她总是做着相似的梦,断断续续,模煳清晰。每一次在梦境的末路,那无尽的血色都压抑在胸口,真实到让人无法唿吸。 她总是努力的想要睁开双眼,不断和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快快醒来。可梦境太深,她疲累已极,只能在梦中浮浮沉沉,眼看着红色的流沙就要将她淹没。 忽而一双温暖的手搂住了她,柔软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夫君,夫君……牧白……” 她挣扎着双眸颤抖,那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她的心绪逐渐平復下来,感觉一双温软的唇吻在了自己额头,所有的梦境瞬间如黑暗遇见了天明,残败的幻象在一缕晨光中纷纷褪去。 牧白慢慢睁开眼,对上纤荨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焦急担忧的眼眸。 “夫君……”她蹙着眉半抬着身,声音关切:“可是做噩梦了?” 牧白眼中还透着些许梦境的虚缈,额头已经被冷汗濡湿了。她努力的稳了稳心神,定定看着眼前人。 纤荨一只手托在她颈脖下,转着身要去拿床外的巾帕给她拭汗,牧白却抬手拥住她,将脸深深的埋进她柔软的胸口。 “荨儿……”她的声音传上来,带着不确定的摇晃。 “我在。”她回身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牧白唿出一口气,仿佛长嘆了一声,那双手更紧了一些。 “荨儿。”她略抬了抬头,在淡白的晨光中看她精緻的眉目,“战场中血光杀戮,尸沉遍野,有许多许多人,再也回不到故乡。有时候我也不禁害怕,怕再也回不到瑞京,见不到父皇,也见不到你了。”她顿了顿,声音轻轻的,“可我想活着回去,因为我还有话,想告诉你。” 纤荨放下支着的手臂,窝进牧白怀里,有些倔强甚而蛮横的道:“那些话,便是你告诉了我,你也要好好的回来。因为我会一直都在,在你寻得到我的地方,等你回来。” 牧白紧紧的拥着她,浅浅一笑,心里的恐惧全都散去,只留下满怀的温柔。她诚挚道:“荨儿,我想告诉你……能与你相逢,是牧白三生有幸。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驿庭暖阁中,小王妃道:“一别半年余,夫君瘦了许多。” 小白娇气:“吃不饱,穿不暖,一说话还一嘴沙。”边说边扑过去蹭蹭媳妇儿:“而且我想你了嘛。” 第58页 小王妃嘴角上扬,女王姿态:“所以我说,你,受,了,很,多。”重点字要重点读哦~ 小白(怒):“你才受,你全家都是受!” 小王妃:“是啊,我全家都是受……” 小白:……>_<…… 作者菌主页收到江夏扔了一个手榴弹; 作者菌主页收到恆缺扔了地雷。 谢谢哒~~~ 第45章 情致愈热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作者菌真的尽力了。有几段实在贴不上来了,通不过审查,一会你们去投诉我就悲剧了。so……也就几百字了,要不脑补一下也可以。实在要看的就去企鹅群:361195316 找技术菌拿就好。 收到 江夏 投来手榴弹一枚,地雷一枚; 收到 十四 投来地雷一枚。 谢谢哒~ 纤荨倚在枕边, 没有说话, 牧白温柔诚挚的双眼, 固执的看着她, 仿佛一直看进她的心里。纤荨青葱般的玉指,抚上牧白清瘦俊逸的脸, 她轻轻道:“自我向父皇母后请愿赴暨,与宝亲王从瑞京出发, 一路听说你穗河奇袭, 曲阳被困, 引军解围,沿途无论官兵民众, 都夸你少年侠气, 天纵英才,将来丰功伟业,定能名垂青史。可我只想着你在穗河险被敌伤, 想着围困之下你破敌而出的种种艰难。太子妃曾与我言,天子尚思守国门, 况我辈乎。她说的我都明白, 可我私心里竟只愿你能平安。”她将双手绕到牧白的腰上, 脸颊贴在她细腻白净的颈侧,声音中透出一丝柔弱与委屈:“爷爷教过我许多书,我分明知道,天下当为己任,而我一心, 却只有你。” 温香软玉在怀,牧白一壁听着,一壁轻轻抚她的后背,听到最后,心中又软又疼,却又觉得无限欢喜。她略偏着头,亲了亲纤荨的额发,柔声道:“我这一心,也只有你。天下人都在肩头,只有你一人,在心头。” 纤荨窝在牧白怀里,想到一路的担忧和委屈,泪珠儿都在眼眶中打转了,忽而听到她这般说,又禁不住一笑,那笑容牵动眼角,带下一串儿珍珠般的泪滴,滑过脸颊,落在牧白的颈脖上。 牧白感觉到了,忙捧起她的脸,心疼道:“你怎的哭了?” 纤荨摇摇头,藏回牧白怀里。 牧白不让她躲,挑着她下巴看她眼睛,纤荨只得又仰起头来,泪已经收住了,眼圈还是微红的,惹人怜爱疼惜。牧白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眼睛,眼泪濡湿了她的唇,淡淡的咸涩,牧白只觉得心里更疼了,也更软了。 “我方才在梦中醒不过来时,仿佛听到你唤我的名字?”她拢着她,好一会,才轻问道。 “嗯……”纤荨咬了咬唇,“我怎么唤你你都不醒,后来……我只好……” “只好亲了我一下。”牧白笑。 纤荨举着小拳头作势捶她,她笑着揽她的香肩:“你再唤我一声,我喜欢听你唤我名字。” “周……牧白……”纤荨顺着她的意,轻轻唤她。 “我在。”她应她。又在她嘴角吻了一下。“我一直都在。” 纤荨回拥着她,抬起头,主动回吻了一下,眸光流转,一颦一笑,皆藏着风情无数。 牧白看着她含笑的眼,眸光微暗,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情愫在她眼中流动,片刻之后,她的眼神从纤荨的眼睛游离到红润的薄唇,纤荨还未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那个吻已经深深的落了下来。 这并不是她们的第一次亲吻,往常牧白的吻总是温柔缱绻,如春风拂面,而今夜,许是在战场上亲歷的征伐磨砺,她的吻变得霸道侵略,彷如攻城略地的开篇。牧白微眯着眼吻了一会,续而轻轻咬着纤荨的香唇,舌尖撬开她的贝齿,在她的唇中游弋辗转,寻到她的丁香小舌,轻舔逗弄。 直到纤荨被吻到唿吸急促,牧白终于放过她的薄唇,目光烁烁的盯着她。纤荨喘息着急急的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牧白的眼瞳黑到发亮,她还未缓过来,牧白滚烫的双唇已经再次侵袭,一个吻接着一个吻,落在她的耳边,唇边,一直滑到她的玉颈上。 “荨儿……”她唤道。随即舌尖探出,在她耳垂上轻轻一舔。 “嗯~~”纤荨双手紧紧抓着牧白的衣襟,鼻音模煳的哼了一声,也不知算不算回答。 “荨儿……”牧白又道。这一回她没有等她回答,在她玉颈处流连了一会,亲吻逐渐向下。 纤荨的领口略敞着,肩头细腻软嫩,肤若凝脂,牧白轻易的吻到了她精緻的锁骨,一只手滑落到她腰间,轻轻一带,寝衣的系丝便被扯开了。 纤荨抓着牧白肩膀的手紧了一紧,她已经模模煳煳的知道她要与她发生的事情,推拒或者期待,心情兼而有之。 牧白挑开纤荨的寝衣,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绸缎般光滑的后背,轻轻的摩挲着,彼此的心跳愈快,牧白的吻已经从锁骨一路往下滑去,甜美而芬芳,她与她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抹胸了。 “牧白……”纤荨轻喘着嘆息。 牧白听见了,在她一片温软中抬起头来,见到纤荨一双泫然欲泣的眼,原本总是清雅秀丽的脸蛋已飞霞潮红。牧白心中爱怜愈盛,抬起身伏在她身上,闭上眼睛吻她鲜红的唇。寝衣早已大开,牧白索性将自己的寝衣解了随手扔在一旁,纤荨闭紧双目不敢看她,只环绕在她腰上的玉臂渐渐收紧,牧白的吻星星点点,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揭开最后的薄衣时,牧白的手都有些颤,纤荨更是紧张得全身都颤慄了。牧白紧紧搂着她,一只手缓缓抚过后背,丝带渐开,薄薄的绸娟滑落在手心,那件绣着并蒂莲花的抹胸,终究被扯落了下来。 她与她挨得这般近,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一丝儿缝隙。“荨儿……”这一次,是牧白的嘆息。她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温软的身子上,脸上已是薄醉的神色。 纤荨咬着唇,太炙热的体温太陌生的体验让她整个人都昏昏然。当牧白收拢手指时,她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续而再次紧抿了唇,玉腮羞红,那感觉就像牧白温热的手,轻轻捏住了自己的心。 纤荨的轻吟激励了牧白,她眸光闪动,吻着她颈脖的双唇一路滑下,眼里盛着满满的柔情。纤荨放在牧白肩上的手立即推拒了一下,“不……”她的声音带了模煳的哭腔。 这一声柔弱的推拒更像是邀请,牧白紧搂在纤荨腰上的手安抚般摸了摸她发烫的肌肤,盈盈在握的细腻触感让人心神激盪。纤荨全身一颤,紧抓着牧白的肩头,想要推开又想要抱紧。她的唿吸愈急,额上细密的汗珠泛着晶莹的薄光。 忽然门外传来叩门之声,小丫头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睿亲王府副典军求见。” 牧白专注着眼前的事情,权做没听到。隔了片刻,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纤荨潮红着脸推了推牧白,牧白扬声道:“不见!”又埋头到那一片温香软玉里。 第59页 外边的丫头停顿了一会,仿佛有脚步声远去。 纤荨咬着贝齿,拽着牧白的肩膀道:“哥哥仓促进城,必是有急事寻你,你快……啊……” 牧白恼她不专心,张口在那柔软娇俏的地方咬了一口,不轻不重,纤荨惊得立即叫出声来,声音疼痛而妩媚,牧白听在耳中,只觉仙乐飘飘又怎及人间至乐。 “你……!” “天亮再传他相见。”牧白嘟哝一句,揽紧了她。 “天已经亮了!”纤荨看了看窗牖透进来的光,急得要跺脚,无奈在床榻上实在无法,只得又推了推她的手臂。 牧白略略松开她香软的身子,眸光中隐着一丝沉醉,纤荨刚缓了口气,牧白已经探身而上,整个人覆盖着她,双唇含了下来,霸道的吻在她的薄唇上。 纤荨被她身无寸缕又同样滑腻的身子压覆着,肌肤上尚未褪去的炙热更微微发烫起来,只觉得她的吻铺天盖地,世间再无其他事情可以比拟。 情致愈热愈烈…… “殿下!殿下!”叩门声不合时宜的又响了起来,周牧白皱紧双眉,还未说话,门外沈佑棠的声音已十万火急:“殿下!军情急报!荼军攻城了!” 第46章 暨郡之乱 周牧白覆在沈纤荨身上, 身形停顿了一霎, 立即扯过锦被掩住纤荨娇弱的身子, 扬声道:“前堂稍待, 孤立即来。”復又在纤荨耳畔亲了亲,安抚道:“别怕。我会安排家将把守府苑内外, 再让郡守派一队兵丁过来。你让人锁好门户,以策万一。” 纤荨点点头, 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 牧白已经翻身而起, 撩开帐子,从床上跳了下去。沈纤荨将自己的寝衣随手掩了一掩, 也跟着起来伺候她更衣, 又扬声唤丫鬟端来热水,牧白接过巾布匆匆拭了一下脸,纤荨与闻声赶来的书瑶一起替她换上轻甲衣, 牧白捏了捏纤荨柔软的手,略一点头, 转身抬步出门。 睿王府五亲卫皆候在门前, 沈佑棠在前堂跺来跺去, 见周牧白执剑进来,忙几步上前单膝跪下行了军礼,“实在是军情紧急,属下才深更漏夜前来,扰了殿下与王妃, 望请恕罪。” 牧白让他起身,与他一同出了前堂,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沈佑棠一脸青色胡茬,回禀道:“荼兵趁夜来袭,现今已在城下,约莫有一万余人众。” “万余人?怎会突然攻城?我们的探子呢?” “日前有探报传来,荼族马队扰我边境村镇,人数约莫数千,多以在乡中掳掠为主,不过五六日,一连横扫四郡十余个乡镇,各郡郡守都派了本郡兵丁前往围剿,无奈响马快捷,总是避开军旅,又不恋战,兵吏剿他们不到,村民钱财却损伤无数。卫将军派了几队探子出去,回来说马队并非一支队伍,而是几股势力各自沖州过府,人数怕不下一万。卫将军担心这些马队掳掠只为掩人耳目,实则刺探我军军情,前日便亲自带了半数赤翼军往任围剿。”沈佑棠顿了一顿,接着道:“岂知那几处荼族马队便如约好一般,昨夜一同趁夜摸到暨郡附近,我等在军中收到探报,只恐马队乃荼兵所扮,忙吩咐营中各部立即起兵到城外驻守,再派了人往四野寻卫将军报信。如今荼军已在城下左近了。” 两人说着已到府前下马石,周牧白接过马鞭翻身上马,几个亲卫护着,同往城门奔去。 到得城楼上,眺望远处,见城外荼兵马队遍布,倒没有集成方阵,只散乱的布着。沈佑棠皱眉不解:“怎的又多了许多人?” 沈岩与沈岚几步跃上城楼,一同回报,一个时辰之内,陆陆续续又来了几队人马,人数不等,战旗不一,也无人搠战。看样子,像是专劫人财物的荼族响马。 周牧白观望片晌,问道:“现今在暨郡我们有军力几何?” “卫将军领走赤翼军一半人马,是以众副将领来守城的有一万五千人。暨郡原本驻有守军两万人,如若加上各处府兵,约莫有将近四万人。但其中骑兵只有两万五千众。”许攸辞站在城头一一回禀,手上竟然还抱着一本文书。 周牧白凝神想了想,随即传令众副将与暨郡驻守将军、折冲都尉等一众武官同上城楼,她指着不远处已有逼近之势的荼族马兵道:“此处约有荼兵两万余,与我军精骑人数相当,但为避免后续有其他响马集结而来,孤王要你们带三万五千兵众尽数出击,务求以最快速度歼灭敌军。” 众将士领命而出。 天色早已大亮,周牧白按剑站在城头,见瑞国大军倾巢出城,中军一万五千骑兵,左右翼各一万人,浩浩荡荡朝荼族马军奔杀。荼兵起先奋勇应战,但许是乌合之众,调度不一,打了几个来回,竟抛下许多伤兵,四散退去了。 当晚周牧白随大军回赤翼军军营,抚慰伤员并清点战果。许攸辞与章敏之带人统计了损伤的兵将,连夜回报。 中营里燃着几盏牛油大烛,映得帐内如同白昼一般。沈佑棠站在周牧白身边,与她一同看着沙盘分布,都想着待卫瑾鹏将军回来要与他商议商议,将这几拨人数众多的响马连根拔除方好。 两人又谈说片刻,正要各自回营帐休息,就听沈岩在帐外道,曲斌来了,求见睿亲王。 叶郡到暨郡,快马须得两日功夫,曲斌漏夜前来,莫不是太子出了什么事?周牧白与沈佑棠对望一眼,令人进来。 曲斌行了礼拱手道,太子听闻有荼军在边城四郡滋事扰民,且人数愈多,便加派了人出去,从探子陆续回报的消息看,当是荼族渐将王的手下。太子担心赤翼军吃亏,特派曲斌来暨郡,将渐将王部落情况与睿亲王分说。 “渐将部落的旗号可是一只狼头图腾?今日野中见有几色大旗,都纹此图案。”沈佑棠想起日间战场上的情形,皱眉相询。 曲斌点头道:“是。渐将部落与日逐部落一样,乃荼族四大部落之一,但渐将王兇狠残暴,常以重金收拢各处匪首响马,再四处掳掠。因着这伙荼兵本就是戴罪出身,是以烧杀淫恶,无所不为。渐将部落在荼族名声极差,却又是最有钱资的。太子殿下猜测,此次渐将王大肆举兵扣关,扰我边城村镇,极有可能是选定了要夺位的皇子,要用这种手段在族人中树立威望,也为皇权之争敛财。” 周牧白在灯下负手沉思,忽而道:“响马多是不惜命的狂徒,何以今日一战,损伤未深便丢盔弃甲?” “会否是先探我们兵力虚实?”沈佑棠也摸了摸下巴。 曲斌等他们商议了几句,又道:“太子令微臣转告殿下,渐将部落多桀黠阴狠之辈,为敛财而屠城的事情都曾做过,还请睿亲王殿下多加防范,并保重自身。” 周牧白敛眉听了,又问了几句太子的疗伤之事,听闻已大好,才放下心来。 几人再谈几句,各自回帐内歇息。到天色蒙蒙亮,大营里刚吹响第一声号角,曲斌便牵了马匹,告辞离去。 第60页 周牧白就着晨光,在帐前舒展身姿,舞了一回剑,向一旁的沈岩叨教了几处剑招,沈岚嘻嘻哈哈的凑过来,被他哥刷刷两剑甩远了。 牧白笑看他们打闹一会,收剑回营。帐内已摆好笔墨纸砚与营中餐食,牧白用过早膳,净了净手,在案台上展开几张罗纹沉银纸,她凝神沉思一会,将近日的军情兵务逐一写好,交予一个亲卫,自有军中驿使将手书送回京城。 帐外传来沈佑棠的声音,周牧白让他进来,沈佑棠掀起营帘,还未步入营帐,就见一个兵吏风风火火的跑来,在帐前跪下道:“启禀殿下,暨郡郡城昨夜被袭,郡守派人来报。” 周牧白立即起身喝道:“人呢!” 兵吏退后一步,旁边一人跪伏上前,哭着言道,昨夜深更,荼军里应外合,将暨郡大半富户都洗劫了。 原来昨日城外械战之后,荼军诈败逃散,暗地里派了荼兵扮成瑞国百姓模样,趁乱混进城中,至半夜摸到城门,砍杀守门兵将,打开城门,将眈眈在侧的几千精骑引入城中。 驻守将军收到消息立即安排兵众抵御,荼军只是为财,也知守军来得必快,进得城中立即四散搜寻深院大户,搜刮一番后掠夺了一批年轻貌美的女子,又飞速撤离了。 周牧白听得火起,指着闻讯赶来的许攸辞问昨日赤翼军损伤几何,今日能作战者几何,又问章敏之前日传书予卫瑾鹏,可寻到他现在何处,有否回音。 许攸辞和章敏之躬身作答,忽然又一个兵吏飞跑进来,言暨郡急报,周牧白传人进帐,那人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哭丧着脸道:“启禀殿下,睿……睿王妃被荼军劫走了。” 周牧白本已站在案后,听了这话,双手撑在桌案上,咬牙一字一字的道:“怎么回事,给孤王说清楚!” 传讯的人见她怒目沉声,知她已是怒极,战战兢兢的道:“昨日荼军潜入城中,半夜偷袭……” “哐!”一只青玉笔筒砸在讯使脸侧,擦着他额头摔碎在地上,讯使立即伏地又磕了个头。周牧白额上青筋暴起,握紧拳盯着他狠道:“孤王是问王妃!被劫走是什么意思!” 讯使强忍着发抖,哆哆嗦嗦的回了:天色未亮荼军已全部退去,城中富户多半被劫,有抵御者一概被屠。郡守与守城将军派人清点损失,听闻有睿王府之人前来报讯,忙亲自带人到别院,只见府苑内外一片狼藉,残兵尸首遍地,女眷皆已被掳走。 郡守自知大祸临头,也不敢隐瞒,一边安排讯使飞马送信,一边与守将派人沿荼军退路寻访。 他话音已落,大帐中无人敢接声。周牧白站在桌案后抿着唇一言不发,十指紧扣在桌案上,几乎要陷进桌木中。 沈佑棠只得唤了一句:“殿下。” 周牧白忽然抬手,一阵金石落地之声,桌上文房四宝尽数被挥于桌下。 “传孤王号令,立即,点兵!”她沉声道。 “殿下!”沈佑棠上前一步,止着就要出门的令官,又对周牧白道:“殿下是要寻回王妃?欲先往何处?” 周牧白阴沉着脸转过头,盯着他道:“往荼军处!” “昨日攻城的荼兵并不是只有一路,现今还不知王妃被劫往何处,殿下贸然发兵,只怕事倍功半。”沈佑棠敛眉认真道:“且昨日一战,赤翼军亦有千人损伤,殿下何不等探报回来,才好一击中敌。” “我等得,王妃,可等得?”周牧白执起手边佩剑,就要往帐外走。 沈佑棠几步越过桌案,跪在她跟前急声道:“荼军还不知她是睿王妃,定是与被掳走的妇人同关在一处,性命必无大碍。赤翼营中此时只有万余兵众,殿下要带人出征,至少要等卫瑾鹏将军带兵回来,否则若是荼族大军来袭,我军何人可指挥大军,又有何处大军可以御敌?” “沈佑棠!”周牧白双目赤红,寒声道,“她是本王的妻!” “殿下!她是睿王妃,亦是我亲妹妹,我怎会不疼惜。”沈佑棠眼中也泛了红,却仍是固执道:“只是暨郡已被洗劫过一次,若是大军再来犯,恐怕失的,就不是金银,而是我瑞国门户。”他磕了个头,哽咽道:“微臣请求殿下,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周牧白忽然笑了一下,笑容浅淡却温柔,她低沉着声音喃喃道:“天下于我,都在肩头,只有她,在心头。”随即冷了声音下令:“众副将各自按兵不动!沈岩沈岚,带王府亲卫,随孤出营!” “殿下!白龙鱼服,不啻只身犯险!” “我意已决!谁敢再劝,军法处置!” “殿下!”沈佑棠单膝跪地,忽然将身旁一个副将的佩剑抽出,直接抵在自己的咽喉上,“沈佑棠一生志向,便是辅佐英主,惠普天下。殿下定要一意孤行……就从微臣的尸身上,踏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新添了不少小伙伴留言,乐滋滋。 收到 哭泣的骷髅 投来火箭炮一枚,手榴弹一枚,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两枚; 收到 西瓜 投来地雷一枚。 作者菌感动得都快哭了。谢谢你们…… 第47章 睿王之怒 周牧白面色阴沉, 紧盯着跪在面前的沈佑棠。佑棠手举长剑仰头望她, 眼中毫无畏色。片刻后, 周牧白咬牙闭了闭双眼, 再睁开时眸光森然,她冷声道:“将所有的探子都派出去, 有消息立即回报。” 众将领命。 佩剑搁在案上,周牧白敛下眉目, 言语中不带丝毫情绪, “都下去吧。”她道。 沈佑棠放下长剑, 想说句什么,沈岩在他肩头按了按, 他身形一顿, 抿了抿唇,起身与诸将一同退出。 帐帘被放了下来,周牧白独自坐在太师椅中, 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日过去, 消息不胫而走。 自年初从瑞京出征, 周牧白带军半年有余, 战行坐卧,皆与士卒同,如今赤翼营中都听闻睿王妃被荼军劫走,群情激奋,众将士纷纷请战。 再到午膳时分, 沈岩与沈岚捧了饭食送进帐来,陪着牧白用膳,牧白并未多言,举箸一口一口的吃了。沈岩坐在近旁,看她毫不迟疑的动作,都觉得那是一碗无味的烛蜡。 用过膳,牧白执了本兵书,在营帐内翻看,翻着翻着,她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迷濛,像是穿过薄薄的书页,看到不知名的地方。 许久后,她放下书走出大帐,也不让人跟随,独自往校场去了。 沈岩沈岚来校场寻她时听说她一个人进了练武场,走到门前,只听里边传来梆梆对打的声音。沈岚推开门,见周牧白站在数个木人桩前,立掌如刀,正对着两个木人桩左右削打,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眼中尽是狠厉之色。 沈岚上前几步,朗声道:“殿下!末将久未得展骨,今日技痒,可否请殿下赐教!” 第61页 周牧白横他一眼,竟不答话,跨步抬手,直攻了过来。 沈岚立即接住,两人也不讲什么招式,只拳脚上你来我往。到后来渐渐越打越凶,周牧白一拳挥来,沈岚甚至避都不避,脸侧被重重一击,双耳嗡嗡作响,裂开的嘴角慢慢溢出血丝。他的眼睛眯了一下,在周牧白抬腿扫过来时左掌推出,格开她的长腿,右手握拳,如方才受到的重击一样,朝着周牧白眼角挥去。 周牧白被打翻在地,立即又一跃而起,朝着沈岚勐扑过去,两人又斗在一起。 拳拳到肉,两人很快都受了伤,沈岚被周牧白的狠劲压制住,拳头再打出时被她一个迴旋踢,勾倒在地,周牧白扑上前,单膝压在他胸口,举起拳头就要往他面门打去,却在击下去的一瞬间,硬生生停住了手。 沈岚喘着粗气,看着上方压制住他的周牧白。周牧白赤红着双眼,定定的盯着他,好一会,她慢慢放开手,跌坐在地上,筋疲力尽的大口唿吸,眼中渐渐恢復了清明。 沈岩走过来,看他俩脸上手上都挂了彩,他盘腿坐在两人身边,伸出食指捅了捅沈岚脸上的伤,沈岚疼得嗷嗷叫,要扑过去揍他又实在没力气,只得装哭。周牧白听了两句,还是抬脚踹了他一下,哭得实在太难听了。 晚膳时分周牧白让人给沈岩沈岚送了一小锅红烧肉,沈岚嘴角还挂着伤,疼得咧牙咧嘴,还是吃得欢腾。 沈岩笑他一锅肉就能收买了,沈岚也不以为意,夹了一块五花方肉放进沈岩碗里,“喏,让你沾沾我的光。” “切!”沈岩笑骂一句,自己夹了两筷,吃着吃着笑容停了下来。他嘆气道:“也不知睿王妃现在何处。” 沈岚听说,举着的碗也顿了一下。他想了一会,放下筷子道:“你说,咱哥俩出营去探一探消息,可使得?” 沈岩听了点点头,又夹起一块肉,“明儿个一早咱们去跟殿下请命。” 沈岚一边要点头一边要抢他手上的红烧肉,还闹着外边就响起了传讯兵的声音:“两位大人,有探子飞马回报,诸位将领都到中营去了,两位大人可要前往?” 两人一听,扔下碗筷就往外跑。 赶到中营时,副将们已陆续到齐,周牧白不知从何处赶来,刚掀起帘幕走进去,众人看到她脸上的淤青伤痕都楞了一下。 探子单膝跪在地上,拱手回禀。渐将部落的各路响马在四方掳掠后,按惯例会就近聚首,各自炫耀所得,再将最华丽的战利品献给渐将王。此次响马头子达薄干掳得美女数人,听闻其中一人有闭月羞花之色,更兼沉鱼落雁之姿,各路响马头子皆垂涎,有人愿出千金以换。 “小人伪做倒卖货商,混入寨中,设法与那美丽女子的近旁人说了句话,为求确实,小人斗胆唿了一句殿下的尊名,那丫鬟立即听明白了,言道上者正是牧白之妻。”那探子偷眼看了看周牧白,见她目光深沉紧盯着自己,迟疑了一下,仍是回道:“小人还打听到,达薄干不愿回到部落敬献美女,要抢先在明日黄昏,于宛丘营寨,将绝色美人娶做自己的夫人……” 四周空气冷凝,诸将脸上皆色变,周牧白沉默片刻,突然抽出佩剑勐然斩在桌案上,“锵”的一声,花梨木的案头被斩下平整整的一个桌角。 她睥睨环顾,阴沉着脸色一字一字道:“传孤王号令!星夜奔袭!攻宛丘!杀响马!擒得达薄干者,无论死生,皆重赏!” “殿下!”沈佑棠撩袍下跪,还未接上一句话,周牧白已将手中长剑直指着他,声音冰冷:“沈副典军!若再多言,莫怪本王无情!” 言罢再不看他,提着剑走出中营。沈佑棠跪在地上,愣愣的看了一会,沈岩从旁扶他起来,他定了定神,即刻排兵点将:“诸位将领,请带齐营中所有兵马,随殿下赴战!沈岩沈岚,此时宛丘众响马云集,定是十分险恶,你们当紧护殿下左右,不得片离。陈旭,立即将手中分队撒网,寻到卫瑾鹏将军,请他立即带人马回赤翼营防守!洛副将,你亲自带几个人快马去叶郡,将此间事情分说明白,务必求得太子派兵往宛丘,共杀响马!助睿亲王一臂之力!” “末将,领命!”诸将轰然应领! 宛丘,橘红色的落日悬挂在无尽的黄沙地上,荼族达薄干响马营寨里,杀羊宰牛,烈焰烹享,各路响马划拳斗技,一坛一坛的烈酒不断被送上流水长桌,酒香四溢,便是轮班值守的小卒也忍不住偷饮了几口。 一顶大帐内,思源和书瑶紧守着沈纤荨,一个满脸堆笑的胖妇跪坐在她面前,手里捧着一套红色衣裳。衣裳是临时找来的,深红色,其意不言而喻。胖妇人说了几句话,沈纤荨没听懂,想来大约是劝她的话语。她紧锁着眉,被困于此已三日有余,她时刻在想脱身之策。 外边传来几句荼语,又有一个妇人的呵斥之声,帘幕被掀起,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走了进来,约莫二十来岁,身边还跟着个丫头。 女子先对胖妇人说了几句话,胖妇人犹豫一会,女子使个眼色,旁边的丫头在袖中掏出一粒指头大小的珍珠,递给胖妇,胖妇人喜形于色,伸手接过,对女子道了谢,放下红衣走出帐篷。 沈纤荨看着面前衣裙艷丽的女子,心中一动,想明白了什么。也许,这就是逃离的机会了! 女子同样打量了她一会,一开口,说的竟是瑞国言语:“你就是大寨主抢回来的女人?” 沈纤荨几人颇为诧异,那女子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我也曾是瑞国人。三四年前,我与家中姐妹在村外小溪浣布,被他掳了回来。” 沈纤荨看了她一会,点头言道:“如今你是自愿留在这里了。” 女子勐的抬头盯她,眼中神色忽转悽厉:“你懂什么!当初我与姐妹一同逃跑,被他们追上,打得几乎命都没了,他看我有几分姿色,强留了在身边,其他几个姐妹,却都被送了去慰军。” 她笑了笑,又多了几分凄楚:“如今我刚为他生下孩儿,他就掳了你来,还大摆宴席,要学人娶妻。” “你若能助我们逃出此处,便是被追上打个半死,我也终生感激你。”沈纤荨待她说完,只淡淡道。 “我为何要帮你!” “你来,不就是为了让我走吗?”沈纤荨站起身,平视着她:“你杀不了我,又担心我夺你所爱,不如放我出去,生死有命。” 女子盯着她看了一会,终是指着她们身后道:“我将这牛皮帐子割开缝隙,等我走后,胖妇会进来,你们设法制住她,从这缝隙出去。记住,等晚些时候再走,否则连累了我,我可是会破罐子破摔的!” 女子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将帐篷割出一道半长刀痕,中间仅留数段勉强相连,以免被外边巡逻士兵看出端倪。 “可否将这匕首留予我们?”纤荨见她要收起刀子,便开口问。 女子摇了摇头,“若是你们被抓住,看这匕首便知是我放的人。”她说完带着丫头走到帐门,沈纤荨在后边又问了一句,“与我们一同被掳来的那些女子被关在何处?”女子转回头望着她,纤荨平淡道:“你终究,也曾是瑞国人。”女子眯了眯眼,指着一个方向,尔后掀开幕帘,走了出去。 第62页 直转过数个军帐,跟在她身边的丫头才用荼语小声道:“阿黛纱,你真要放她们走?不怕大寨主杀你?” 阿黛纱面无表情冷冷道:“她若逃得出去,算她本事。若逃不出去,总会被其他响马看到,等大寨主发现,难道还要娶一个玩破了的贱婢么!” 小丫头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心中发憷,忙低下头,跟着她转回自己营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打榜,要求五更。so……拟在周五、周六、周日、周二、周三,各更一章……/(ㄒoㄒ)/~~。作者菌更文更得都快哭了,各位小伙伴还请多多捧场啊~ 收到 江夏 砸来手榴弹2个,地雷1个; 收到 十四 砸来手榴弹1个,地雷1个; 谢谢哒。ps:作者菌心里默默的想,马上就端午了,可以拿霸王票买个粽子吃么?嘤嘤嘤,肚子突然好饿…… 第48章 宛丘之上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宛丘之上, 营寨之中, 达薄干喝得酩酊大醉, 两个荼兵扶着他走到关押瑞国美人的营帐。帐前守卫笑嘻嘻的跟他讨赏, 他在宽大的袍袖中摸出几块碎银,扔给道喜的兵卒, 挥了挥手,让他们都走远些, 随后他掀起毡子, 看见帐篷中一角, 卧躺着一个红色衣裳的身影。轻浮的笑意涌上眼眸,醉意迷濛, 他挑了挑嘴角, 撕开自己的厚皮袄,赤身滚到兽皮毯子上…… 毯子里裹着的女子本是被重物击倒晕了过去,此刻只觉被一座山压着喘不过气, 迷煳中一股浓郁的酒气覆盖过来,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女子开始拼命挣扎, 好容易侧开脸忙尖叫着大声唿救, 达薄干被刺耳的叫声激得酒都醒了大半,就着油膏灯定睛一看!!!身下竟是胖妇人!!! 他“唿”的甩了她一巴掌,胖妇的尖叫戛然而止。达薄干虬须怒目,爬起身喝问胖妇,新娘子哪去了! 胖妇摸着后脑被砸伤的地方嗫嚅两句, 达薄干愤恨起来,一把揪起胖妇的衣衫,忽然瞥见帐篷后边似乎裂开了口子。他将胖妇甩开,要绕去看那裂痕,背后却响起仓促的脚步声。先前扶他来的荼兵直闯了进来,急叫道:“大寨主!瑞兵攻寨!打上来了!” 达薄干愣了愣,似乎想不到瑞军会在此时攻寨。往年瑞国总以自守为主,即便被掳掠了些财物,也不至于立即发兵。他盯着帐篷隐约的裂缝眯了眯眼,随手拾起方才扔在一旁的皮袄,快步走出毡门。 寨门处围着扎实的木桩,桩子尖端一致向外,达薄干提着一把开山斧沖将出来时,周牧白已领着赤翼军攻到寨门了。 月光浅淡,一顶帐篷后边钻出几个玲珑的身影,一路小心翼翼的试探躲避,往先前阿黛纱示意过的方向潜去。 “主子,那边好像乱起来了。”书瑶隐在一棵树后,看着不远处一纵一纵跑过去的荼兵,小声说道。 沈纤荨被裙裾绊了一下,弯下腰,咬牙将扯破的裙脚撕了下来。抬眼看了看,又往寨子更深处走去。 她们是寻着哭声找到的俘虏,数十个年轻女子都被缚着手脚,关在一个大营帐里哀哀的哭。此时竟没人看守,她们也顾不得这许多,进了帐解她们手上的绳索,一时解不开,书瑶将旁边一个盛水的瓦罐狠摔在地上,捡了两块尖利的碎片,与思源跪在地上使劲割开两个女子手上的缚布。纤荨也要动手,书瑶止着她道:“主子目力好,在门外帮忙观望吧,总要防着些好。” 纤荨点点头,将手上碎片递到解绑出来的女子手里,让她们帮着一道解救其他人。 待得将绳子缚布全都割开,沈纤荨令她们伺机出营,结伴到被劫来时曾路过的绿洲处暂避,“我定会尽快带人来救你们。” 她坚定道。 众女子惊魂未定,其中一人容色尚还镇静,屈身道:“大恩不敢言谢。小女子暨郡花桥夏家之女,恩人日后倘有差遣,水火不辞!”说罢拜了一拜,众女子都跟着磕了个头,纤荨令她们尽快出去了。 前营唿喝战伐之声遥遥传来,思源在帐门外,见书瑶陪着她家小姐最后才走出来。沈纤荨举目望着远处一片明亮的火把,沉吟片刻,又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思源忙跟上道:“小姐小姐,我们不先藏起来么?前日那商贩定是殿下派来寻我们的,如今前营大乱,指不定就是殿下救咱们来了!” 沈纤荨凝神在夜色中寻找着什么,良久才道:“我还要往一个地方去。” 营寨前方,双方兵马胶着混战。赤翼军训练有素,且对荼族响马愤恨已久,战力极高。荼军一方虽是若干支响马队伍乌合,但人数几乎是赤翼军的两倍,又多是刀头舔血之徒。两军对垒,各有死伤,一时杀声震天,难分轩轾。 大军久攻不下,周牧白心中愈急,纵马跃过栅栏,执剑勐杀过去,瑞兵见主帅奋勇当先,一个个越发奋不顾身,拼死冲锋。攻势如潮水,终于冲破荼军固守的寨门。 荼兵们不得不向后退去,忽听达薄干大声怒喝:“我渐将狼族之后!有敢退怯者,死!” 周牧白冷眼看着一个虬须大汉振臂高唿,荼兵战意只略一缓,立即再次高涨。她眼中杀气隐隐,忽然一手拍在马背上,借力跃起,在人海中跳跃几步,仗剑勐的朝虬须大汉直扑下去! 达薄干举斧刚要砍一个瑞兵的脑袋,忽觉耳畔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急转身去看,一柄长剑已举到眼前,要抬臂格挡已是来不及,他也是久惯沙场的人,忙就势打了个滚,长剑挨着他的手臂直削下来一块皮肉。他怒吼一声,不去管那伤口,举着开山斧一跃而起,正想抢攻上去,又听阵营中传来惊叫之声,混乱中瞥眼回望,后营一处大火,冲起半天火光! 看方向正是囤放粮食的仓储,此处平时看管极严,今日恐怕是所有人都奔到了前营,这紧要关头竟然着起火来。 荼兵见粮仓失火,顿时军心涣散。达薄干又惊又怒,有心叫人救火又怕前营失守。 周牧白也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大火,她眸光闪了闪,退开两步执剑挽了个斜刺的剑花。传令兵在旁看到,立即举号吹鸣,赤翼军听到军号,又看到荼营大火,立即加快了攻势,全如不要命般誓死拼杀。 达薄干此时也觉出了这必是瑞军主帅,仇恨上心,索性不顾后营大火,提着开山斧往周牧白身后噼来!还未追到,只觉腰间剧痛,一支劲弩飞箭从旁射来,直钉在他肚腹上,他拧头去看,乱军中也不知何处来箭,两个副将已从身旁奔来,左右架着他避入营中。 荼军大乱,赤翼军一举攻占山头。 天边渐渐露出白光,周牧白纵马奔上丘陵,俯瞰荼寨,无数帐篷林立,深入营中的沈岚反向奔来,在马上拱手道,已寻到睿王妃下落,就在失火的粮仓附近。 周牧白眼中立现了喜色,一勒马缰,骏马前蹄高抬嘶鸣一声,驮着她往尚在冒着青烟的方向跑去。 一个普通的军帐里,沈纤荨坐在一块毯子上,书瑶半跪在旁给她揉着脚踝,忽听外边有马嘶之声,刚抬头,周牧白已掀起毡子,跑了进来。 第63页 太欢喜,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纤荨脸上有些疲色,牧白看着,只觉得心疼。见书瑶在给她揉脚,上前两步,双手横抱了她起来,纤荨惊唿一声,心里觉得羞涩,又甜蜜极了。 “我来寻你了。”牧白拥着她,静静的道。 “嗯。”纤荨浅浅的应了,将脸埋进她的颈脖里。 牧白看着她,眼里俱是笑。纤荨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復又抬起头来,牧白看她晶亮的眼睛里藏着的爱意,心中疼惜,凑到她耳边轻轻问:“可有想我?” 纤荨脸上微红,心中却实在欢喜。迎着牧白的目光,点了点头。 牧白越发开心,若不是有旁人在,真想立即吻着她。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拥住她转了个圈,纤荨吓了一跳,搂紧她脖子,弯着好看的眼眸,笑出声来。 一个兵士拿了几件冬氅递来,思源接了,见书瑶在一旁低着头,有些黯然的模样。心思略转,她执了一件冬衣,披在书瑶身上,见书瑶笑容有些勉强,又探手捏了捏她的手。思源的手柔软而温暖,书瑶感觉到了,看着她绽出一抹笑意,已是真诚许多。 外边忽然传来几声惊叫,紧接着是兵刃交接的声音,周牧白往外看了一眼,立即将纤荨放下,几步跑出营帐,帐门外两个兵吏已被砍杀,达薄干提着一柄开山斧,斧上还滴着鲜红的血。 达薄干本就盯着她入帐,如今见她出来,握紧了斧头,大叫一声,往她扑杀过来。周牧白执剑抢上,两人斗在一处。 不远处响起马蹄声,达薄干心知此时来人必是瑞兵,再不顾伤势全力搏杀,大斧与长剑缴在一起落到了地上,达薄干双眼暴突,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掐到了周牧白细嫩的颈项。 沈纤荨倚在门上惊叫了一声,周牧白抬脚踹到达薄干下腹,达薄干被踹得滚了半圈,还要扑过来,一支利剑“噗”的从身后穿背而过,他全身停顿了下,再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声哭喊声响起,藏在近处紧张注视着这一切的阿黛纱飞扑到他身上,达薄干失焦的双眼看了看她,头渐渐一侧,再不动了。 阿黛纱放声大哭,沈纤荨走到她身旁,看她哭了一会,慢慢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阿黛纱转回头,看到沈纤荨憔悴中依然美得让人心动的脸,眼中冰冷愈盛,忽然拔下头上髮簪,一言不发往沈纤荨脸上划去! 周牧白离得极近,立即抬手推开纤荨,沈岚的长剑还在地上,沈岩已疾步上前。 阿黛纱就势划下! 长剑刺进阿黛纱的后背,她微微笑了一下。 周牧白捂着脸,鲜红的血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榜加更。顺祝大家小长假愉快! 收到 江夏 投来手榴弹一枚,地雷一枚; 收到 十四 投来地雷两枚; 收到 小叶痕 投来地雷一枚。 谢谢亲们~~~ 第49章 一道伤痕 宛丘鏖战终于结束, 两名副将带着人处置战后事宜, 清点伤亡人数, 并安置归降的荼兵。战役虽然打了整整一夜, 但消灭了几路恶名昭彰的响马,赤翼军上下仍是军心振奋, 到处都是欢唿喝彩之声。 后营的大火被扑灭,剩余的粮草被清理出来, 周牧白坐在一顶干净的帐篷里, 听着随军文书的汇报, 脸上的伤痕并不深,已做了紧急处理, 可伤口有点痒, 她总忍不住想挠一挠。 沈岚进来时眼睛都笑成了两条缝,他拱手行了个礼,喜滋滋的道, 北仓寻到许多珠宝金银,定是响马掳掠所得。 周牧白听说, 也是欢喜, 吩咐造册登记, 带回大营中,将此次各郡被劫之物如数奉还给百姓,余下的,一半上报朝廷充作军饷,另一半, 犒赏三军! 举座欢腾。 “着人审一审荼将。”周牧白把玩着手上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狡兔三窟,他们必定还有其他藏宝的地方。尤其达薄干以外的响马头子,宝物不可能全带在身上。另外,再派一支队伍,将王妃解救出来那些女子先行送回暨郡,务必解释清楚,莫要污了她们的名声。” “是!”沈岚拱手领命出去了。 周牧白挠了挠脸上敷药的地方,转回后营。 沈纤荨想是累坏了,此时安静的睡着,思源守在一旁,支手撑着下巴,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不时的一点一点。牧白拍了拍她的肩,思源从浅寐中惊醒过来,牧白将手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指帐外。思源会意,点点头,往行军榻上看了一眼,自去一旁营帐歇息去了。 牧白在榻沿坐下,看着眼前海棠春睡般的容颜。 许是接连几日的担惊受怕,纤荨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微微蹙起,一只手紧紧的拽着绒被。 牧白起身,将大衣锦袍都褪下,掀开绒被,钻进温暖的被褥里。纤荨辗转了下,牧白轻轻将手臂绕到她的颈下,略抚了抚她的背嵴,才慢慢收紧了手臂,将纤荨整个儿拥进怀里。 时刻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终于毫髮无损的,又回到身边了。 纤荨在睡梦中寻到熟悉的位置,挨了挨牧白的胸口,原本拽着绒被的小手放到牧白的腰上,渐渐唿吸绵长,好梦沉香。 这一觉没有人打扰,睡得甚是舒服。牧白还未醒来,已觉脸上痒痒,她伸手揉了揉,还是有些难受,纤荨被她动作牵动,也跟着醒过来,先是迷茫了片刻,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又抬眼看了看牧白,见她不住抓挠伤口,忙捉住她的手。 牧白刚睡醒,也迷煳的看了看眼前人,随即弯了眉眼,凑过去在美人儿脸上香了一口,意犹未尽,又吻到香唇上。 纤荨推了推她,没推动……其实手上也没使半分劲……便任由她含着自己的唇,粘稠的吻在一起。 好一会,牧白才轻喘着放开她,纤荨脸上薄红,嗔她一眼,眼中波光流转,藏了几分春色。牧白看得心动,搂紧她又要吻上去,纤荨捂着她的唇不让亲,牧白半翻过身压着她,两人打打闹闹,笑做一团。 闹了半晌,牧白放过纤荨,只黏煳着说话,分开几日,又是这个情境,彼此都思念了一番。纤荨窝在她怀里,探着指尖摸她脸上敷着药的薄纱,语带担忧的道,“方才我怎么见你要抓挠伤口?很疼么?” 不说还罢,一提起,真是难受得厉害。牧白皱着眉,又要去挠,纤荨捉着她的手不让她动,自己挨上前,在伤口附近轻轻吹了吹。 牧白只觉脸上微痒,心中却泛起一片涟漪。她垂下双睑,在纤荨俏丽的脸上亲了亲,声音已有些低沉了:“若要不难受,也不是没法子。” 纤荨闻言抬起眼,看到她眸光闪动,知她心意,一张俏脸又绯红起来。她捶了捶她,牧白不动,只是搂着她笑。纤荨声若蚊鸣,咬着唇道:“那也不能在这儿呀。”说完脸上已经烧了起来,又急急的埋进牧白怀里。 牧白爱极了她娇怯的模样,真恨不得一口吞入腹中。她抱紧了她,在她耳边道:“等回到暨郡,你可要许了我。” 第64页 纤荨闭着眼睛不答。牧白便探手到她腰间肋下,轻轻划拨,纤荨触痒不禁,一壁躲着她的魔爪一壁轻喘着娇笑,实在躲不过只能求饶,牧白逼着她开口,她红着脸,极轻的极轻的,“嗯”了一声。 大军在宛丘修整了五日,预备拔营回郡。按着周牧白的意思,本是要多逗留几日,将士们辛苦,这一仗打得实在不易,况且她也想摸清楚其他响马的巢穴,一网打尽,免除后患。可纤荨见她脸上痒得厉害,某天着人给她换药时看到那伤口非但没癒合,反而红肿了起来,不由得又急又担心。 牧白想了想,让几个副将把探子撒出去,大军先启程回暨郡。 才部署完毕,忽有兵丁来报,宝亲王带着玄翼军来了,现离宛丘仅三十余里,想来一两日便到。 牧白听说,又将行程暂且搁下。 到得午后,周牧翼果然带着宝亲王府十二亲卫奔驰到营寨,牧白领着几个人亲到寨门接了,兄弟俩到帐中饮酒叙话。 原来太子拨了两万玄翼军,让周牧翼奔赴宛丘助战。牧翼还在路上就听得探子回报,赤翼军已将山头打下,遂让副将引军慢行,自己带着亲卫,轻装简从,先跑了来。 “听说三哥一怒为红颜,我赶紧从叶郡一路赶来,想着与你征战沙场,何等痛快!你倒好,一晚上就把响马尽数扑杀,让我白跑一趟不说,连我这宝剑,都跟着挨饿!”牧翼自从小成礼以来,也存了段心事,念念不忘要建立功勋。 牧白看着他半真半假的抱怨,笑了一会,沈岚叩门进来,给两位亲王行了礼,对牧白道:“殿下寻我?” 牧白指着牧翼道:“宝亲王没杀着响马,不乐意了。你将方才给我说的事儿给他说道说道。” 沈岚拱手道:“前几日殿下派我打探其余响马的巢穴,如今已有些眉目,宝亲王到来前我和沈岩刚向殿下禀报了此事。离此五十余里便有一众马队,约四千余人马,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不单止扰我瑞国百姓,便是其余弱小邻国部落,也多有被他们侵害的。据闻此次这众响马也掳得不少奇珍,只不知何故未来宛丘赴会,睿亲王殿下有意让我等前去剿杀。” 牧翼只觉眼前一亮,又见牧白横眉道:“荼族仗着人强马壮,屡犯我瑞国边境,此次横扫四郡,戕害我百姓,即便没有掳走王妃一事,孤王也已决意派兵征伐!我瑞朝国土,岂容异族践踏!”她斟满一杯酒,对牧翼道:“你虽从未独自带兵征战,但宝剑锋从磨砺出,这四千响马,只当给你练手!沈岚在战中应变极快,此次你带他共伐荼兵!将来开疆拓土,我兄弟并肩作战!” “好!”牧翼听得豪气干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人又叙了些分派的细节,忽听外边守卫道,睿王妃遣了丫头来。沈岚开了门,思源带着两个小兵缓步进来,屈身向几人行了个礼,笑着对牧白道:“王妃说,本不敢打扰两位殿下畅饮,但殿下的伤口还未痊癒,只怕酒多有伤,还望殿下小酌便好。王妃怕扰了两位的雅兴,特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南菜,请两位殿下品评。”说着让小兵打开食盒,端上菜餚。 牧白心中温暖,却不好太露,只笑着道,“此地菜蔬稀少,难为她做得这几个精緻的小菜。你告诉王妃,我今日只饮三杯。” 思源应下,又行了个礼,方带着人出去了。只她去后,帐内好一会无人吱声,周牧翼看看菜餚,又看看牧白,沈岚也学他,看看牧白,再看看一桌子的精緻小菜,两人见牧白脸上强自端着,却再掌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牧翼边笑边举着酒樽道:“皇兄,今日已经三杯了,不可再喝。我可给你数着。” 牧白斜他一眼,趁热夹起一筷小菜,放入嘴里,慢慢品尝。 牧翼笑了一会,才看着她的侧脸道:“不是说髮簪子划伤么?怎的这么多天不好?这一顿酒下来我都见你挠它三五次了。” 牧白嘆气道:“许是这儿风沙太大,伤口难受得紧。不但没癒合,前两日还红肿起来。” 牧翼皱了皱眉,随即又道:“无事。裴太医与我一同来的,我骑了快马先到,他跟着玄翼军,明日必定也能到了,让他给你看看,保准妙手回春!” 牧白听了也道好。 次日晌午,两万玄翼军果然也到宛丘,自有人预做了各项安排,引他们去安营扎寨。 裴冬成刚进寨,就被周牧翼接到中营,周牧白与沈岩沈岚都在帐里,沈纤荨挂心牧白脸上的伤痕,听说太医来了,也带着两个丫头款款到来。 裴冬成与各位叙了礼,在铜盆中洗净双手,才慢慢揭开周牧白脸上敷着药的薄纱。 牧白看不到伤口,却见几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纤荨怕碍着太医看诊,本是站在几步开外,这时却近前到她身边,将手放在她肩头。 牧白皱着眉道:“怎么?” 纤荨道:“更红了些,还起了几个细小的燎泡。”转而又对裴太医道:“可有碍?” 裴冬成脸色有些凝重,并未立即回答,只打开随身药箱,取出一支银针,探了探牧白的伤口,想了片刻,才回道:“请恕微臣一时难断。敢问那支划破殿下脸颊的髮簪还在否?” 沈岚听说,忙出门寻去了。不待一刻又回来,递上一只帕子,帕子里包着那支攒丝髮簪。 裴冬成将髮簪举到眼前细看了看,又取出一支银针,将针头在髮簪上从头划下,众人都围了过来,只见那支银色小针,慢慢变成了黑色。 作者有话要说:  打榜加更。有几位小伙伴留言39章,41章,42章看不了。我自己点进去,有时候可以看,有时候是锁定状态。但我真的没写什么限制的内容呀。只好等明天周一向编辑反应一下了。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两枚。 谢谢你,一直都支持。 谢谢所有不离不弃的小伙伴。 第50章 旧伤新痕 “髮簪有毒。”沈纤荨咬了咬牙。 众人都望着裴冬成, 等他说出一个结论。 裴冬成皱着眉“唔”了一声, 将银针举到眼前细看一会, 又将髮簪触在手背上轻轻拭过, 等了一霎,见手背毫无异状, 才回道:“寻常毒物,若无伤口通常于人无碍, 若是遇着伤口, 则见血即行。”他用指尖轻触了下周牧白脸上的伤口末端, 仿佛想不通般自言自语,“这毒却甚是奇特, 虽然见血而行, 却又浮于肌理表面,不伤性命。似乎……专为了毁人容貌而制。” 几人听了这话,想起当日情景, 这一下若是划在睿王妃的脸上……想着都不禁心中一寒。 沈纤荨扶在牧白肩上的手紧了紧,牧白也有后怕在心头, 她拍了拍纤荨的手, 示意她放心, 又向裴冬成道:“不伤性命就好。太医看这伤当如何医治?” 裴冬成斟酌片刻,难得有几分犹疑的道:“微臣先为殿下施针,止着伤势蔓延,再换上去腐生肌之药外敷,望可暂缓。这里疗毒之药不曾齐备, 微臣写几个方子,还请殿下安排人手回暨郡筹措,且望殿下尽早与微臣回赴郡中,免伤势扩散。” 第65页 向晚时候,周牧翼与沈岚来辞行,明日一早,他二人将领着玄翼军往另一处山寨攻打响马。周牧白令人置下酒菜,又邀了沈岩等几员幕僚并副将,共饮满杯,壮军威,贺功成! 夜色深沉,纤荨独坐在帐中,提笔写了几行字,睏倦袭来,还是强撑着不肯去睡,只等牧白回来。实在困极时,迷迷煳煳的合了合眼,忽听外边有人声,她振了振精神,起身转过案台,便见牧白掀起幕帘,走了进来。 牧白还是清醒的,只脸上有些红,纤荨不让她多饮,她也听话,三杯即止。这时见纤荨迎了上来,她笑了笑,挽过她的手道:“怎么不先歇着?” 纤荨亲自伺候了她梳洗,又给她宽衣,行到塌旁,推了推她,牧白有些不明,眨眨眼问:“我睡里边?” “嗯。” 牧白便不再问,乖乖靠里躺下,纤荨熄了灯,才靠在外侧,平躺了下来。 牧白自然而然的伸展手臂搂着她,要侧身躺着看她,虽然夜色中是看不着的,但总想面对着她。 纤荨却不依了,推她道:“躺回去,当心蹭着伤处。” 牧白只得翻翻身,手臂依旧搂着她,不一会又要侧过来,纤荨摁着她不让她动,自己半侧了身,挨伏进她怀里。 这回牧白老实了,静静的抱着她,眯了眯眼。 “明早宝亲王不是还要领兵么?怎的今夜谈到这般晚?”纤荨将青丝长发捋了捋,免得碰到牧白脸上的伤。 “方才饮到一半,收到探子回报,有一处山匪残兵,约莫千余人众,离此有半日路程,我们寻思着,牧翼带玄翼军攻打响马的时候,赤翼军去攻打山匪,双管齐下,他们便是想救也救之不急。” “你要亲自带兵去?”纤荨语气有些急:“你不是允了我明日启程回暨郡么。” “这处山匪离此地仅半日路程,不会耽误很久。若能趁此扑灭,即可免除他日之患。”牧白安抚的摸了摸她温软的背嵴。 纤荨不依,“那你脸上的伤怎么办!” “裴太医换了药,想来无碍吧。”说到伤口,牧白又想伸手挠它,可手臂被枕着抬不起来,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往常都睡在里侧怕碰着她伤口的纤荨何以今夜要求睡在外侧。笑了笑,揽着她,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纤荨闭着眼,任她亲了,才又道:“伤口有毒,裴大人也说这伤拖不得,要及早回去疗伤。明日回暨郡,可好?” 牧白嘆了口气:“非是我不想回去,只是荼族渐将部落怕是已收到消息,要带兵来援。若是等他救回这几起响马,聚众成势,只怕于我们更为不利。” 纤荨抬头道:“你莫不是还要去征伐其他响马?” 牧白一时没有做声。 纤荨咬了咬唇,忽然抬起身子伏在牧白上方,就着隐约的夜色看了牧白一会,牧白还担心她要责怪,却见她闭上眼睛,毅然决然的吻了下来。 她俩成婚已一年有余,纤荨于亲热之事,总是羞涩被动的,即便是亲吻,除了上回在南驿庭相见,牧白开口要她吻她之外,她还从未主动过。 这是第一次。 牧白这般想着,纤荨的丁香小舌已经探了过来,牧白拥紧了她,那一丝思绪也被烧断了。 良久,两人才慢慢分开了些,纤荨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窝在牧白怀里,微喘着气看她,固执又娇弱的道:“明日,与我回暨郡,可好?” 牧白还有些迷迷煳煳,看着她明媚娇艷的模样,愣愣的回答:“好。” 纤荨满意了,拍了拍她手臂,平躺回床榻上,拉着她的衣袖,闭上眼睛。 睡到中夜,纤荨被牧白的动作惊醒,她心里想着事,本就睡得浅,又特意拉着衣袖,牧白一抬手,她就醒了过来,果然看到牧白睡梦中要去抓挠伤口,忙轻轻按住了,抬身在那伤处吹了吹,暖香拂过,伤口的疼痛麻痒得到了缓解,牧白攒着的眉松开,又沉沉睡了过去。 纤荨在迷离的夜色中静静的望她半晌,又摸了摸她脸上未受伤的细腻肌肤,眯了眯眼睛,依旧拉着她的衣袖睡去。 如此折腾几次,清晨的曙光悄悄落在帐前,牧白还在睡着,纤荨已醒了过来。普睁开眼,便看了看身边的人,本是慵懒的尚有些睡意,在一眼之间立即清醒了过来。她盯着牧白的脸看了一瞬,唯恐晨光太浅,还道自己看错,忙起身点灯。牧白也醒了过来,语意模煳的道:“怎的就醒了?” 纤荨有些焦急,掌着灯过来托着牧白的下巴细看,牧白被灯光一映,皱了皱眉,就听纤荨急道:“快传裴大人来。” 牧白还未答话,她已扬着声,冲着帐外道:“来人,请裴太医立即到大帐来!”说着放下灯盏,也不等丫头过来,自己穿上了外衣。牧白心知定是伤势有了变化,也跟着起身,纤荨将外袍展开,伺候她穿上,思源与书瑶就在大帐一侧的帐篷里,此时听到声响,忙过来伺候她们穿上御寒的冬裘。 裴冬成听到传话,心里咯噔了一下,换了衣裳只拿冷水随手抹一下脸,就拎着药箱疾步走到大帐。 帘幕被打了起来,天色渐渐透亮,纤荨陪牧白坐在桌案后,裴冬成逆光行来,走到案前错开身,看到了牧白的脸。 虽然已心有准备,裴冬成还是吓了一跳,昨日换的药非但没有作用,反而更加重了伤势一般,原本只是几粒细小的燎泡忽然长成一小片,在伤口上密布,望之使人心惊。 “这……!”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毒伤,不由得愣住,随即下跪道:“微臣庸碌,滥用虎狼药,致殿下伤势加重,微臣该死。” 牧白已知大略,虽然心中着急,此时也只能稳着道:“裴太医快快请起,想是塞外之毒难为克,太医不必自责,还是想想此时当如何为好?” 裴冬成起身细看半晌,号了脉又问了牧白疼痛痒麻等症状,终是沉着眉,请牧白即刻启程回暨郡。 牧白也深以为然,随即拔营起兵。 大军行了一日,离暨郡已近,暂歇一夜后周牧白令众副将引赤翼军转程攻打昨日探得的荼族山寨残余,自己点选了五百轻骑,带着沈岩,护着纤荨,一路奔回大营。 路上奔波,裴冬成担心塞外黄沙染着伤口,劝牧白用一张丝帕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又用薄荷叶配了些药膏涂在创伤处,总是将一切可想之法都用上了。 营中沈佑棠与卫瑾鹏早得了消息,将裴太医的方子誊写了数份,派人到城中採办药材。 怪的是这两日,牧白脸上的伤又似被控制住了,燎泡虽没消减下去,却也没再发红。 终于赶到暨郡大营,卫瑾鹏、周牧笛、并陈旭等人都迎出寨外,牧白在马上拱手回礼,众人都知她有伤在身,一切从简。 裴冬成一回到营帐就带着药僮直奔着药材去了。沈佑棠已令人在牧笛的帐旁搭了个新的营帐,让书瑶与思源暂住,牧白想了想道,军中不便留驻女眷,今夜暂且歇在营内,明日还是将王妃送到城中,另外派一支二百人的护卫小队,就近驻守在别院周围。 第66页 安排停当时,裴冬成已将药煎好,让药僮端着,一齐往大营来,看着周牧白徐徐饮下,又叮嘱了些忌口的事项,才拧着眉又去捣鼓其他药材。 次日一早,沈岩领着驻守小队,送睿王妃进城。 此后每日,沈纤荨都带着书瑶或是思源到营寨中探望牧白的伤势,见她伤势似乎趋于平稳,渐渐放下心来。 这日刚用过早膳,沈岩带着十余骑精骑,如寻常一般护送着睿王妃的软轿去往营寨,到得大帐却不见睿亲王,再寻到中营,只见沈佑棠与卫瑾鹏都在,问到睿亲王身在何处时两人都是支支吾吾。 沈纤荨蹙眉深思,转瞬明了,直问道:“可是殿下的伤又加重了?” 沈佑棠吓了一跳,看着他妹妹咄咄逼人的气势,只得躬身答道:“确是加重了。殿下如今正在练武场,不许人过去。” 沈纤荨斥道:“不许人过去你们便不去?!”说着转出中营,问明了练武场的方位,带着思源一路寻去。 到得门外,守卫皆不敢阻拦,又不敢违逆睿亲王的意思,只得在向着门里大声禀报,睿王妃到。 沈纤荨推开两扇门,却是愣了下。 练武场中,只得牧白一人,听见声响,转回身来,脸上,覆着一张丝帕。 纤荨上前几步,牧白迎了过来,笑问道:“你怎的来了?” 那明媚的笑,看不到。只能从弯弯的眉眼中,知道她在笑。 纤荨抬手要扯下丝帕,牧白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仍是笑道:“无碍的,裴太医到城里寻药去了。换几味药,当会好转。” 纤荨固执道:“让我瞧瞧。” 牧白没有说话,纤荨拉着她的左腕,抬起另一只手,将要碰触到丝帕时,牧白终是捉住了那只手,眼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与惶惑,她退了一步,轻轻道:“还是,等好了再瞧罢。”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许多的新留言,作者菌好开心。祝大家端午节安康。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两枚。再谢~ 明天继续更,还请诸位小伙伴多多支持~ 第51章 西域咒术 忽忽数日, 弹指而过。 小寒之后大寒之前, 赤翼军一路凯歌高唱, 气宇轩昂的回到营寨。一众副将领兵告捷, 不但将千余山匪尽数驱戮,还又查得一处几千人的荼族响马, 赶在渐将部落援救大军到来前截住了厮杀,响马虽有大半逃散, 却搜回珠宝金银数十箱。将士们欢唿雀跃, 又寻得其中有一顶宝冠, 冠眉上镶嵌着湛蓝色的玉髓,晶莹透彻, 望之就如一汪海水环绕一般。 卫瑾鹏将下属敬上来的宝冠举在眼前瞧了瞧, 心知此物必不寻常,让人收好,不许外传, 待睿亲王回来看过后再封箱上报。 “殿下……还没回么?”等其余人都告退,卫瑾鹏才摸着下巴问一旁的沈佑棠。 沈佑棠摇摇头, 愁眉不展。 “王妃……大约又快到了。” 沈佑棠揉了揉拧在了一块儿的眉头, 嘆口气。 半盏茶后, 守卫在外禀报,睿王妃一行将到寨门了。 卫瑾鹏已往校场看兵士们训练,沈佑棠嘆着气,还是独自迎了出去。 往日沈纤荨都会带着丫头到中营或者大帐等牧白回来,见上一面, 叙几句话,甚或陪她一道用膳才回城。今日,她只走到营寨门中,见沈佑棠只身匆匆行来,便站定了等他走到跟前。 沈佑棠对王妃行了礼,听她淡淡道:“殿下,又不在?” 沈佑棠双手还做着揖,听得这话,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一早带着几个亲卫,往郡下县镇巡防去了。也不知几时能回,走时留了口讯,让王妃不必等候,天寒地冻,早些回城为是。” 天空中隐隐的阴霾,泼墨一般侵染着层叠的云,沉沉的似要压在人心里。沈纤荨从天际一隙收回目光,摸了摸怀里的暖手炉,淡问道:“裴太医可在营里?” 沈佑棠回道在后营研药。又指派了两个小兵,引着王妃过去。 那日在练武场,周牧白始终不愿将丝帕取下,沈纤荨没再逼她。之后再见,还是一贯的言谈一般的笑,但那张丝帕,却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再没取下来过。 沈纤荨不知道,那伤,到底演变成了什么模样。 后营有方空地,晾晒着一蔟一蔟的药材,今儿个日光不大好,一个药僮在营帐边上守着药材,还照看着药罐子,时不时用一柄小扇子扇一下,不让炉子里的火太大,也不至于小到熄灭。 越靠近,药味越弥散。纤荨带着思源,走到营帐前。 小僮听到脚步声,才匆忙起身行了礼,裴冬成从帐篷里出来,沈纤荨摇摇手,将思源留在门外,与裴冬成走入营帐中。 “裴大人,”她道:“殿下的伤,到底如何了?为何总是反覆?可能……治癒?” 裴冬成手上还拿着一张纸,纸上墨色淋漓,是他刚写上去的字。他脸色有些沉重,答道:“王妃见询,微臣本不该相瞒,只是殿下嘱咐过,此事不许微臣多言。还望王妃见谅。” “你们不说,我便不知么。”纤荨悠悠一嘆:“这几日她总避着我,我也不想逼她,总不过是,反覆难愈。” 裴冬成忽然道:“敢问王妃,可还记得殿下受伤至今,是第几日?” 纤荨有些诧异,却还是在心中默想了一下,随即答道:“二十一日。” “是。”裴冬成脸上沉凝之色更重,“在宛丘,微臣见到殿下时,她脸上的伤痕只是有些许红肿,微臣开了去腐生肌的膏药,哪知到了次日,那伤却重了起来。” 他这般一说,沈纤荨立即醒悟过来,皱眉道:“那是第七日。” 裴冬成点点头:“回到暨郡,第二次病情反覆且又加重时,是第十四日。” 纤荨记得,就是那一日,牧白独自在练武场,将她挡在了丝帕之外。“今日,是第二十一日,殿下的伤,再次加重了?”她紧了紧手中的小手炉,甚至没有发觉,那手炉早已冷了。 “是。”裴冬成语气中带了疑惑和疲惫,“微臣本只是猜测,是以今日一早,天色普亮,便守在大帐之外,殿下醒转后唤人,微臣求见请脉,便看到……” “看到什么?”纤荨的声音有些摇晃。 裴冬成望她一眼,终是摇了摇头,“微臣答应过殿下。” 他不说,与说了,已无异。 纤荨不再问,定了定神,才缓缓道:“莫要让她知晓,我来问过你。” 裴冬成低下眉目,躬身答是。 纤荨走到营帐门边,又略转回身,轻问道:“裴大人,若是此毒无解,最终会如何?” “微臣,实在不知。”裴冬成嘆息道:“但就现今来看,必是不伤性命的。” “不伤性命。便好。”纤荨言罢,推开帘幕,门外一缕光,穿破云层,落在眉睫上。 第67页 沈岚回到赤翼军营寨时没看到他哥,遇着沈佑棠,才晓得沈岩领着护卫队,到城中保护睿王妃去了。 一时周牧白从练武场出来,听闻沈岚回营,便传他过去询话。沈佑棠与沈岚一道去了中营,牧白已在营帐中翻着刚送来的军务摺子。 沈岚已听佑棠提了周牧白的伤,如今亲眼见着人,还是愣了下。一方素色的丝帕覆在牧白脸上,只露着双眼,许是因着刚从练武场回来,横眉下的那双眼睛沉凝冷漠,还敛出一丝淡薄的凛冽。 只一瞬,沈岚便觉得睿亲王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她更强了,也更凌厉了。 沈佑棠咳了一声,沈岚立即醒过神来,屈膝下跪,将与周牧翼共伐荼族响马的事情则要回了,玄翼军军力数倍于响马,此战毫无悬念。末了又道自己已与宝亲王同回叶郡见了太子,回禀了战事才赶回暨郡,是以迟了几日。 “宝亲王现今仍在叶郡,但再过些时日,便要回京復命,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他先绕道来暨郡,接了牧笛公主,趁便护送回京。”沈岚拱手道。 周牧白纤长的手指在砚台旁轻敲着桌面,沈佑棠知道这是她遇事思量的习惯。静候了片刻,却听她道:“无事了。你刚回来,先歇息几日。” 沈岚行了礼,退开两步,忽又道:“听副典军说殿下的伤势时时变化难愈,裴太医都拿不定医治之方。”他这话说得毫无前兆,沈佑棠拦都拦不住,忙使了个眼色,沈岚一脸无辜,自顾自的续道:“白墨不是还在营中么?上回闹疫病都是他出主意治好的。卫将军也夸他是民间异士,何不传他来试试?” 周牧白本是皱着眉,听得这般说,脸侧的伤口似乎又痒了起来,她捏了捏拳头,忍着没去挠,才开口道:“既如此,就请他来看看。顺道也请裴太医来,商量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不一会,裴冬成先到了,给周牧白诊脉时,白墨在外侯见,再一会,卫瑾鹏与周牧笛都听闻了消息,一道过了来。幸而中帐宽敞,倒也不觉拥挤。 白墨还未见过周牧白的伤,只略有耳闻,仿佛是中了什么毒,于性命无碍。 此时几个人都自觉的退开几步,留出最明亮的地方。周牧白自己抬起手,将脸上的丝帕扯了下来。 周牧笛当先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双眼一红,“小白哥哥!”她哭道。 颧骨以下,小小的燎泡从伤口往外蔓延,覆盖了左脸下方,一个叠一个,几乎要将那道伤痕遮盖了。最靠近伤口的燎泡大约是最先长出来的,已经显出淡褐色,其它的燎泡还是细密的红色。 “噬情!”白墨盯着那伤,脸上也变了颜色。 众人先是被那片伤痕吓了一跳,忽而听到白墨说出毒伤的名字,又都是一喜,心中有了期待,都直望着他。 “七日损伤,七日毒发,再七日扩散……”白墨眸光有些冷峻,“竟还有人用此恶毒。殿下这伤,少有二十多天了吧?” “二十七天。”周牧白见她说得明白,心里也有些期盼覆紧张。 “那么最多明日,这伤便会越过中线,侵占到右脸。” “你只说可有解药!!!”周牧笛忍不住跺脚。 “此毒相传是西域一种古老的咒术所用,狠恶异常,早已被明禁,何谈解药。若是在夏天,还可能有法子,现在是隆冬……”白墨摇了摇头。 “白大人此话何意?”裴冬成也急道:“若是要些夏天的药材,我营帐中几乎都备有。” 白墨并不立即作答,反问道:“裴大人看此毒从何物提炼?” “蟾蜍。” “是。此毒集蟾蜍背上毒汁加枯藤草草芯反覆提炼而成。敢问裴大人,蟾蜍的天敌是何物?枯藤草的天敌又是何物?” “蟾蜍之毒蛇胆可解。枯藤草……”裴冬成拧着眉道:“鄙人才疏学浅,只听闻是西域之物,实不知其毒性,更不知其疗法。” “普通蟾蜍之毒用普通蛇胆可解,但这 噬情取的是彩珠蛙之毒液凝结,配枯藤草芯以扩散。需取五色虺之胆,兑七色堇之蕊,方可研磨成药。”白墨攒着眉道:“此时隆冬,莫说蛇虫早已冬眠,便是寻到五色虺,也取不得七色堇。” “宫中便有七色堇!”周牧笛眼中现了亮色,“我立即派人去取!” “七色堇乃盛夏之花,非新鲜花蕊不能用。秋冬花木早已凋败,况且暨郡去瑞京,路途遥远。此毒七七四十九日毒性全发,到明日已是二十八日。”他摇了摇头:“裴太医的药已是尽力控制,也只能在寻常时日稍减苦楚,一旦毒性扩散到尽,将覆盖整张面孔,只怕大罗金丹也难挽回。” “定还有其他法子的!”周牧笛的眼中又蓄了泪,拽着白墨的手臂道:“你再想想。” 白墨略低了头,默不作声。 周牧白修长的手指在袖下握了握拳,脸上不见喜怒,淡淡问道:“毒性全发,会是什么样子?” 白墨的声音沉了下来:“殿下可见过蟾蜍之背。” “……” 众人皆默然。 周牧白的眼底一抹苦涩剧烈摇晃,却还是极力稳住了声音,缓缓道:“都先下去吧。”顿了顿,再道:“此事,莫要让王妃知晓。” “小白哥哥……”周牧笛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忍不住哭出声来。 牧白拍拍她手背,示意她先回去,卫瑾鹏亲自送她出了中营,众人只得拱手告退。 “殿下……”沈佑棠独留到最后,深深皱着眉,不知说什么才好。 待沈佑棠退出中营,牧白独自留在帐中,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有人进来点燃烛火,有人进来置下晚膳。月色皎皎,星光依依,一夜过去,她依旧独坐在桌案之后。 晨曦微露时周牧白让人到后营请沈佑棠。 沈佑棠亦是一夜无眠,听到传唤,整了衣装赶去中营,在营中见周牧白沉默不语,也不相扰,只静静的站在堂下。 许久,周牧白嘆了口气,轻轻道:“一会,你与我去一趟城中别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边是谁说的,要虐一虐,才好看。来来来,烫一壶好酒,咱们再聊聊,想怎么虐!~~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一枚+一枚+一枚+一枚 哎~我不更文都不好意思了。亲,你种下的地雷喜获丰收,快来收文章啦~~~ 第52章 愿你记得 天空中微微扬着雪, 沈纤荨站在廊下, 望着庭院花木凋零。飞雪落到半空, 寂寞消融, 这个冬日,更冷了。 书瑶拿了一件素色软裘披在她身后, 轻声劝道:“主子,外边寒气重, 到暖阁里歇会吧。” 沈纤荨伸手接住半片来不及融化的雪花, 看它在手心化成了水沫, 仿佛谁的眼泪一般。 却是冰凉的。 “二十八日了。”她嘆道。 第68页 乡野间飞雪愈大,沿途印出马蹄的痕迹。暨郡城门大开, 睿亲王与王府副典军只带着五亲卫, 飞驰而来。 临近新年,城门外熙熙攘攘,周牧白骑在马背上, 绕过等候入城的队伍,一路往别院徐行。将近别院时, 沈佑棠转头看了看她, 素色的丝帕覆在她脸上, 看不清表情,只觉得纷纷扬扬的雪花带着冰冷的水雾,都落在了那一双眼睛里。 别院门前有下马石,几个门吏拥上来,伺候他们下马, 沈佑棠将马辔交给门童,再抬头看周牧白时,却发觉她眼中的水雾都已褪去,只余下冰冷了。 □□小径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僕妇们撒了干盐,拿着簸箕清理。 暖阁里地龙正旺,沈纤荨翻开一卷书,心思却不在书页上。思源沏了参茶过来,见她家小姐坐在窗前出神,便拿眼睛只睃书瑶,书瑶摇了摇头,接过参茶放在纤荨手旁,忽听外边丫头来报,睿亲王来了。纤荨放下书站起身,那书册碰翻了参茶,热滚滚的洒在桌上,书瑶叫了声“主子!”,立时上前两步,纤荨将手一缩,摇头道:“不碍事。” 小丫头已经打起暖阁的帘子,周牧白独自走了进来,看看一屋子的女眷,书瑶和思源看到她脸上的丝帕都楞了下,纤荨在心中暗嘆一声,开口道:“都先下去吧。” 书瑶当先反应过来,收拾了桌上的茶盏,对着牧白福了一福,又给思源递了个眼色,带着小丫头们一齐退了出去。 小熏炉里燃着淡淡的香,馥郁芬芳,暖阁里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 总有七八日没见着了,周牧白忍不住细细打量眼前人,她仿佛清减了些,还有些憔悴,眼底显出薄薄的青色,想是这些时日也没睡好吧。 纤荨站在几步开外,见牧白一双眼睛流连在自己身上,有浓郁的不舍。这感觉让她有些难受,明明是她不愿见自己。 她上前轻轻执住了牧白的手,柔声道:“多日不见,殿下可好。” 牧白不说话,只是望着她,那眼神深深的,像要把她刻进心里一般。 好半晌,牧白才垂下眼眸,“我很好,只是军中事务繁忙。”她顿了顿,再续道,“过几日,牧翼要回京復命,会先来暨郡军营,接了牧笛护送回宫。你也与他们一道,回去吧。” 她的声音浅淡疏离,听不出悲喜,只是俩人执着的手,放开了。 一瞬间纤荨只觉得一颗心都空落了,就如手上一般。 “殿下……”她的声音有些摇晃:“你要我回京?” “嗯。西陲战乱频繁,危机重重,就如上次……你与牧笛还是先行回京的好。” 委屈涌上心头,纤荨忍了忍,还是红着眼睛低声道:“我等你的伤好了再回去。” 牧白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与狼狈,她低垂着头道:“也不知何时会好。你还是先回吧。” 纤荨固执的抬起头,盯着她露出来的一双眼,牧白不再说话,眼中也看不出情绪。 纤荨咬了咬唇,有些哀求的道:“我想留在这儿。沈岩与护卫队都在,不会有事的。”她抬了抬手,见牧白不动,便拉住了她的衣袖,“我知道军中事忙,我也不去营里了。你想我的时候,就来看看我,可好。” 牧白拧转过脸,望着窗外,一层淡淡的水雾漫上眼底又很快被她逼退下去,她冷着声音道:“你收拾一下细软,过几日,牧翼与牧笛进城来接你。” 失望叠在委屈上,纤荨沉了沉眉目,忍着不让眼泪涌出眼角,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的道,“可许我看看你脸上的伤?” 牧白侧开一步,衣袖从纤荨的手上挣脱出来,纤荨却捉住她手腕,挨上前,紧靠在她怀里:“夫君……”她软着声音道。 软软的腔调在牧白的心里摇晃了一下,纤荨抬起手,抚到那张丝帕上,她轻轻扯了一下,却在丝帕离开脸颊的一剎那,牧白放开她,再次转过身去,纤荨只能看到未受伤的一点儿侧脸。 她的手顿了一顿,可还是伸展了手臂,从牧白的身后环着她的腰,将脸挨在她温暖的背嵴上,放缓了声音道:“你我是夫妻,你总不能避我一辈子啊。” 牧白从纤荨手里拿回丝帕,覆在脸上,冷淡着声音道:“我修了一封书信,牧翼带回瑞京后,会呈交给父皇。” 纤荨的脸还贴在她的背嵴上,心里却一阵一阵的发慌:“这是……什么意思?” 牧白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冰凉凉的,不带任何情绪,“你我至此,便合离了罢。” 纤荨只觉得心跳飞快,却又如没有心跳了一般,那句话在她耳中绕了几圈,还是进不了心里,她觉得她不明白牧白说的话。 “宫中从来没有合离之说。”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颤的道。 “以后,便有了。”牧白轻嘆一句,绕过她,要走出门去。 擦肩而过的一霎,纤荨忽然道:“是不是那道伤痕,好不了了?”牧白全身一震,也跟着心中勐跳,却不再回答,径直往门帘处走。纤荨从她身后揪住她手臂哭道:“所以你就不要我了是吗!” 牧白被她带着往后退了一步,看到她脸上苍然的泪,沧海遗珠般直落进心里。牧白在袖下拽了拽拳头,忍着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沉着声音道:“就这般吧。我,先回营了。” “周牧白!”纤荨狠狠道:“那道伤痕本是要划在我脸上的!”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越落越快,“如若那一日,伤的是我,你是不是也会如这般不要我?还是我就要如你这般,舍你而去?” 牧白抿着唇,收回自己的手臂,纤荨却如失控一般紧紧拽着她扑进她怀里,大声哭道:“我不走。牧白,牧白,你的伤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我不要和你分开。” 牧白终是嘆了一口气,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这些时日以来的伤心、委屈、犹豫、和不舍,统统都爆发了出来,可她还是忍着声,摸了摸纤荨的手臂,放柔了声音却又带着苦涩道:“可是我介意啊……我不能,让自己这样,去见你。纤荨,我真的不想……” 我真的不想,让你见到我,这般可怖的模样。 纤荨拼命的摇头,紧抱着牧白不肯放手,牧白狠下心,捉着她的手腕挣开她的拥抱,手上被参茶烫伤的娇嫩肌肤本是火辣辣的疼,这一刻却完全没有了知觉,纤荨只是用尽自己的全力,要将自己嵌在牧白的怀里。 然而她终究敌不过她的力气,周牧白挣开了沈纤荨的固持,走到房门边,她的手搭在门上,身后传来沈纤荨哀伤渐凉的声音:“有一天我也会老,我也会丑,难道你就会不要我了吗?牧白,你曾说过,要与我到白头的……” “可我宁愿你只记得,我从前的模样。”牧白说罢再不犹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不知何时已落下大雪,扯絮一般纷扬飘下,满院纯白。 第69页 沈佑棠与王府亲卫俱在前堂,丫头端了热茶上来,佑棠举着杯盏,凝神望着前庭,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见几个丫头叠着声请安,周牧白从廊后转了出来,一身寒气。几个亲卫忙站起身,沈佑棠也放下茶盏,走上几步,牧白转过头,不与他们相望,缓了一缓,才吩咐道:“回营吧。” 沈佑棠与她相熟多年,只觉得分明是没有情绪的几个字,却带着深深的忧伤一般。 在门前候着的小子听到传话,忙跑出去让人备马,因着雪天,到底耽误了些。丫头又烹了热茶送进来,牧白在堂前略站了站,方才传话的小子才跑来说马已备好。 大雪纷飞,舞天舞地,却无一人置喙冒雪回营的决定。 别院的门吏已在下马石旁牵着几匹骏马,周牧白站在门下,听到隐约的声音从庭院深处传来,“殿下……”那个声音唤道。 她忍不住回身望去,雪已经落得很厚了,即便没有雪,她也望不到后宅,更望不到宅里暖阁中,曼妙的人儿。 她侧过头,在身旁骏马的颈脖上拍了拍,正准备翻身上马,那唿唤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而且仿佛更清晰了。 沈佑棠眯了眯眼,忽然道:“殿下,是思源。” 牧白执着马缰,眯着眼睛往大门里看,果见思源提着裙子,在大雪中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这般冷的天,却连一件大衣裳也没穿。 “殿下……”思源跑到牧白跟前,气喘吁吁满脸是泪,她哭着急道:“你跟我家小姐说了什么话!小姐登上檀台了!!!我们怎么唤她她都仿如听不见一般……” 牧白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等思源说完,已经甩开众人往门里跑,跑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抢过一匹马翻身纵马从前院一路跑了进去。 檀台高约数丈,建在别院□□,层叠的木梯盘旋而上,登高可瞭望暨郡半城的景色。从前牧白也曾与纤荨挽手上去过,只是台高风疾,她们只随性一览,便又下了台阶。 此时檀台四周已经挂上迎春祥瑞的红绸,周牧白飞马跑到楼前,仰着头往檀台上匆匆一瞥,大雪中实在看不清,她抛下马缰,登上阶梯,飞快的跑了上去。 “殿下!”书瑶看到她上来,极是惊喜的叫了一声。 “荨儿。”牧白没有理会书瑶,一双眼睛紧粘在纤荨身上。 侧身倚在檀台边上的纤荨听到叫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回过身来。 “荨儿。”牧白往前两步,却不敢贸然上去,怕惊着了纤荨,她心跳极快,又尽力稳着声音,柔声道:“荨儿,你在这里做什么,来,到我这儿来。” 纤荨听到这话,略转了转身,望着牧白道:“殿下,你不是要与我合离么。你不是,不要我了么。” “荨儿……”牧白眼中泛泪,也哀伤的道:“我只是,不知怎么面对你。” “殿下……”纤荨对着她笑了笑,笑容娇憨而艷丽,她柔声道:“你我成婚之日,揭开红色的喜帕,看到我的时候,心中可欢喜?” 牧白看着她的笑,心中却不由得发慌,她再上前几步,与纤荨只是两臂的距离了。她不敢吓着她,陪着她笑道:“我自然欢喜,很欢喜。你来,我与你说。” 纤荨的笑容转而凄婉,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却又仿佛是欢喜的,她看着她道:“牧白,我也愿你,只记得我从前的模样。”话音一落,她放开扶着栏杆的手,纵身跃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累……昨晚写到凌晨啊啊啊,长黑眼圈了啊啊啊……心疼自己三秒钟……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两枚; 收到 十四 投来地雷一枚; 收到 哟。 投来地雷一枚。 很开心,有你们一路支持和陪伴。然后……今晚继续写。 = =!再次心疼自己三秒钟。 第53章 牧笛的心 周牧白本就将全副心力贯注在纤荨身上, 见她放开扶手便已心惊, 立即抢上, 还是迟了一步, 沈纤荨的身影一晃,已在檀台之外。一片惊叫声中, 周牧白飞身扑去,大半个身子都已悬空, 才堪堪抓着纤荨细腻的手腕, 却被她的惯性一带, 风声灌耳,俩人一齐往檀台外坠了下去。 纯白的雪在天地间纷飞, 沈纤荨心灰意冷, 本是抱着宁可玉碎的决心,却见周牧白挺拔的身姿毫不犹豫的扑了过来,那一个短短的瞬间幻化成无数个须臾的时光碎片, 在沈纤荨的眼里心里凝成一幅永恆的惊艷。 檀台四周悬挂着迎春纳福的大红绸球,周牧白被带着跌向台外时随手拽了一下, 一个绸缎的绫球被扯散开来, 跟着她们直坠下去, 坠到半空红绸散尽,再撑不住两人的重量,止一顿,便   “嘶”的一声拦腰截断,两个人下坠的速度缓了一缓, 又跌落下去。 空中再无可凭藉之力,周牧白放开红绸双手紧搂着沈纤荨,眼中精光大盛,本是跟着纤荨坠落的身姿在半空中强行翻转半圈,用自己的肩背抵在了坠落的下方。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周牧白微微拱起的背嵴当先触到地面,幸而积雪已经很厚,一片冰凉的触感袭来,她收紧双臂,将纤荨护在了胸前,两个人先后陷进皑皑白雪的柔软中。 纤荨被保护得很好,完全没受一点儿伤,谁都没留意那方素色的丝帕是什么时候离开牧白的脸颊的,纤荨伏在牧白身上,看到她左脸细密的伤痕越过原本俊美脸颊的中线,蔓延到了右脸。 牧白还未从极可能失去的惊吓中回过神,就见纤荨仔仔细细的望着自己,她忽然想起脸上的伤,心中一慌,忙要抬手,却看到纤荨温柔的笑了笑,笑容中有泪,还挂在眼角。纤荨俯下身,在牧白的唇上印下深深一吻,只是一吻,却已是相许终身的味道。 背后是沁入肌肤的冰凉,唇上是柔情似水的温软。牧白缓缓闭上眼睛,放松自己,她知道,一切的患得患失都过去了。脸上的伤能治癒最好,即便不能,这一生,也无憾了。 赤翼军大营,一顶普通的军帐角落摆着一个双层木架子,架子上置着两排高矮不一的小瓶儿小瓦罐,白墨坐在一张方桌前,手里拿着小小一尊瓷瓶,双眉紧锁,似在想着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白墨!”外边有个声音喊了一句。 白墨眉梢轻挑,将瓷瓶收入袖口,掀起帘幕走出帐篷。 周牧笛独自一人站在帐外,也不打伞,雪花儿飘飘扬扬,婉约一片,落在她的长髮上,虽仍是翩翩佳公子的装束,偏偏让人觉着是个遗世独立的美人了。 白墨呆看了一会,才想起来让她先进帐篷,忙侧身掀了掀帘子。 帐篷里烧着碳炉子,白墨加了两块寻常的黑炭,一股白烟扬起来,周牧笛被熏得皱了皱鼻子。 “寻我何事?”白墨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周牧笛抱着茶盅暖手,闻言撇他一眼,低着头道:“你有法子解开睿亲王伤口上的毒,是不是?” 第70页 白墨怔了一下,才摇头道:“我说过了,没有法子。” “一定有法子的!!!”牧笛嘟着嘴跺了跺脚:“你想一想,帮帮她!” 白墨斜看周牧笛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周牧笛推了推他手臂:“你这么厉害,定有法子的。你再想想。而且,她是睿亲王,你救了她,父……嗯……睿王府肯定会许你许多宝物,这样你就不用给旁人种花养马了!” 白墨冷笑道:“我很稀罕那些宝物么?给旁人种花,是因为我喜欢伺弄花草,在这儿养马……”他看了看周牧笛,转开话道:“何况,这冰天雪地里,确实没有法子。” 周牧笛起先听得一愣,尔后气恼道:“你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吗!昨夜你也瞧见了,她那般伤心。方才我去寻过裴太医,太医说这毒伤总是麻痒难忍的,且随着时日的推延,只怕……只怕会根植在脸上……那该有多难受啊。” 白墨站在一旁,看周牧笛起先气恼,续而眼中慢慢泛出泪花。他心中仿佛被刺了一下,怫然道:“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你!”牧笛看着她冷淡的样子,恨得牙痒痒。 “我还有事,失陪了。”白墨说着就往门外走。 牧笛一下拽着他手臂道:“你怎的这般没良心!” 白墨勐的回头道:“我为什么要帮她?” 牧笛呆了一呆,白墨冷冷一笑:“你要我帮她,也不论其中有多难多艰险,只因你心中有她,要偏帮她,可是我悦你,你竟半分都不知么。”说罢也不等牧笛回答,一手掀开帘幕,走进茫茫大雪中。 午后时分,周牧白与沈佑棠带着五亲卫回营,不知是不是沐了雨雪,到晚些时候,牧白竟低低的发起烧来。 来寻她议事的卫瑾鹏当先发觉不对,让人请了裴太医来,裴冬成拎着药箱进到大营,沈家几个哥儿都到了。裴冬成道:“问诊不宜人多,诸位大人请先移步帐外稍候罢。” 周牧白挨在榻上,微眯着眼,略有些乏力。 裴冬成诊了脉,皱着眉说寒气侵体,开个方子疏散疏散便好。“只是……”他看了看她脸上的伤,斟酌道:“殿下这伤……” “太医已然尽力了,我明白。”周牧白谦和的笑了笑。 裴冬成看着只觉得心伤,她是睿亲王,可她终究是个女子,容貌于一个年轻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他懂。 周牧白却仍是浅淡的道:“太医不必为此再过费神,反是隆冬天冷,我见许多士兵手上都长了冻包,红肿异常,兵吏多受其苦,还要烦请裴大人想想法子,以解众人。” 裴冬成看着眼前仿佛已放开心事的睿亲王,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裴家院子那个声音清朗的瘦弱孩童,那时她说,她只愿这世间再没有如她父母般冻饿致死之人,也愿这世间再没有如那对老夫妇般需要卖棺材板儿为儿子治病之人。 这么多年过去,世事与境遇的翻覆变迁,都从未改变过她的心愿,她依旧是当年,那个昂然立志的少年。 裴冬成深深一拜,由衷道:“微臣,领命。” 军中无沙漏,晚膳后,周牧笛瞧了瞧天边星斗,走出营帐。她的帐篷与周牧白的大帐离得极近,绕过几个巡守的士兵,便到了帐前,守在门前的护卫却道睿亲王不在帐里。 周牧笛有些纳闷,不是说病了么?怎的不在营中休息?护卫摇摇头,牧笛转身去了中营。 卫瑾鹏、沈佑棠,与几个幕僚都在,只不见周牧白,牧笛拧着眉问沈佑棠,沈佑棠看看她,嘆了口气道,睿亲王往校场去了。 “她发着烧你们还让她去校场???!!!”小公主大怒! 沈佑棠不敢惹她,只得喊冤道:“哪是我们让她去,实在是……” “是什么?她……她心里又……” “不是心里。”沈佑棠一般拧了拧眉,无奈道:“想是那伤口实在难受得厉害,殿下辗转难安。裴太医又说绝不能挠的,沈岩沈岚只好陪她去练武场,斗一斗,兴许能熬过去。” 周牧笛听得瞪圆了眼,咬牙指着沈佑棠,“你”了半天,一跺脚,又跑了出去。 练武场的门虚掩着,周牧笛推开了,里边并没有打斗,沈岩与沈岚都站在一旁,周牧白独自面对着两个木人桩,发泄一般噼打搏击。 周牧笛在一旁看了许久,周牧白沉着眉,目无旁视,立掌为刀,横削竖噼,一直到力竭,她跌坐在地上,身体后仰躺在场中,举起手臂覆在自己额头,汗水沿着发迹滴落下来,牧笛走得近,看到她紧紧咬着的唇,半张洁白完好的侧脸,依然温润如玉。 “小白哥哥。”她半跪在她身旁,伸出手,抚上她微颤的手腕,一直到手心。牧白收紧的手掌,抓着周牧笛的手,唇上溢出一点淡淡的血丝,周牧笛知道,她在努力抵挡,那道伤口带来的痛楚和难受。 夜色渐浓,沈岩与沈岚搀扶着周牧白回了大帐,周牧笛在寒风萧瑟中站了一会,绕过一片营帐,去到一顶略微与众人隔开的帐篷前。 “白墨。”她在帐外唤道。 帐篷里燃着灯,不一会,白墨走了出来,在雪后晴朗的月光下看着她。 周牧笛抬起头,望着他道:“若你能治好小白哥哥的伤,我便许你一事。但凡我能做到,什么事,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逐渐多了起来,好开心。谢谢各位小伙伴,与小白一起成长,一路同行。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两枚; 收到 lee  投来地雷一枚; 收到 爱你如初 投来地雷一枚。 有劳各位小主破费,谢谢你们。 第54章 家传之术 三十四日, 月色有些昏沉, 星光都隐没在云端。 周牧白端坐于大帐桌案之后, 执笔写了几行字。裴冬成拎着药箱, 守在灯下,时不时抬眼看一看周牧白, 确切的说,是看她脸上的伤。周牧笛与沈佑棠等几人都候在大帐一侧, 如临大敌。 辰时将近, 周牧白紧拽着拳头, 双眉都蹙了起来。旧伤新痕,如约而至。 自从那日在月下许诺之后, 周牧笛就没再见着白墨, 偶尔她去寻他,总是不见人影。庾少卿也说他很忙的样子,但深冬无战事, 战马的各项事儿也都处理好了,便随他去吧。 城门之外, 黄沙无尽, 一人一马孤单的行走在无路可寻的丘陵中, 仿佛已跋涉了许久。砂砾之下有些不起眼的坑洼,牵马的人放开马缰,半跪在沙石上,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随即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站起身,看了看天色,牵马往前,寻找下一个洼洞。 又一个黄昏悄然降临,周牧笛听亲卫回禀方才白墨进了营寨,忙放下手中的事物转了出去。 帐篷里点着灯,牧笛在外唤了一声,白墨没有回应,牧笛略等了等,自己掀起帘幕,走进毡门。 第71页 门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行军榻,一张方桌,桌后有个木架子。 桌上点着灯,周牧笛走近榻前,见白墨仰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睡得正沉。他似乎很累,还有些憔悴,眼眶微微凹了下去,额头上多了个划伤的口子。 “餵。”牧笛站在榻旁唤了一声。 帐篷里有些冷,白墨依旧唿吸绵长,毫无醒来的迹象。 “这般早出晚归,也不知忙些什么。”牧笛嘀咕了一句,扁扁嘴,准备离开。走到灯下又旋了个身,捂着鼻子将碳炉子里渐弱的火星拨了拨,扔了几块黑炭进去,才憋着一口气跑到帐篷外,深深的唿吸一口凌冽的寒气。 破晓的晨光中,赤翼军营里吹响第一轮号角,白墨蜷在被子里,双眉拧成一个结,神思挣扎了一下,再缓缓的舒展开。他盯着帐篷顶看了一会,随即翻身下榻,简单的梳洗后去趟马厩,将今日需要临检的马匹都检查了一遍,再与庾少卿打了声招唿,背起一个小包袱,牵着一匹马,出营而去。 三十九日了。他在心里默念,三日之内,必须寻到五色虺。 “殿下。”门外守卫回禀道:“睿王妃来了,已到寨外瞭望处,副典军往寨门迎候去了。” 周牧白眼中一亮,放下手中的书简走出大帐,也不带亲随,直跑到寨门处,果见沈岩带领十余骑护着一两双驷马车远远行来。 彼时天远风清,流云初散。马车到得营寨门前,思源当先钻了出来,攀着车辕跳下车,到车后搬小几子的时候周牧白已迎了上来,纤荨在里边瞧见了,自己打起了车蔓,牧白伸出双手,将她抱下车来。 纤荨在地上站定,悄悄在牧白手臂上掐了一下,牧白弯着眼睛笑。随行的人看天的看天看马的看马,都不好意思盯两位主子瞧,只有思源笑嘻嘻冲着她家小姐眨眨眼。 “雪才化开,最是深寒,你怎的还到营里来?”郡外郊野仍是极冷,牧白将纤荨的软披风捂紧了些,又将披风上的帽子扣在她青丝长发上,纤荨抿唇笑笑,挽着牧白的手,一同走进营里。 晚膳之后天色渐暗,沈纤荨不肯回城,固执的留在大营里,周牧白嘆了口气,知她实是担心自己。 今日,是第四十一日。待到辰时,又将是一个难熬的天明。 月色悄无声息的滑落在树梢,大帐里燃了数盏牛油灯,沈纤荨执着一枚黑子封住白子的棋路,抬眉扫了周牧白一眼。周牧白挠挠脸上丝帕的边缘,捻着一枚白棋,左右瞧瞧。 外边守卫禀道,裴太医来了。牧白立即将棋子放下,眼睛都亮了起来。 思源打起帘幕,裴冬成携着药箱进来,看到睿亲王双眼发亮的看着自己,实在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高兴起来。 请了安行了礼,裴冬成要给周牧白请脉。 沈纤荨忽然道:“殿下,你输了。可不许食言。” 周牧白眼神闪了闪:“裴太医来诊脉,孤王……我自然无法专心下棋,哪算得输!” 沈纤荨看了一眼棋局,淡然道:“我都记下来了,明日再了此残局。” 周牧白瞪大了眼睛,见沈纤荨不依不饶,只得认命般闭了闭眼。 裴冬成心中诧异而快慰,自受伤以来……不,是自领兵行军以来,已许久不见睿亲王如此欢快,且如今她的伤口当是极难忍的时候,还能这般言笑,睿王妃当比任何仙药都来得有效。 几个人正说笑,外边忽然又报,卫将军与副典军求见。 两人进来,先与亲王王妃厮见,卫瑾鹏才道,收到探子消息,荼族部落有异动。 沈纤荨望了望他们,问道,我与思源可需迴避? 沈佑棠道:“王妃言重。我们只是收到探报,荼族王庭派人出使周边小国及塞外部落,甚至于三十多年前被他们大军驱逐,背井离乡将国都迁往西域偏北的尚鄯国。” 周牧白皱眉道:“你是担心他们联合各部落和周边小国对我瑞朝不利?” 卫瑾鹏点了点头,还未说话,门外守卫扬声回禀,庾少卿有急事寻卫将军。卫瑾鹏向睿亲王拱了拱手,掀帘出去,不一会仍旧进来。 周牧白按了按脸上的丝帕,问道:“将军有要事?” 卫瑾鹏道:“白墨一早离营,至今未归。庾少卿担心他有失,况且按着军规,深夜不归营也是要报的。” 周牧白点了点头,又在丝帕上按了一下,沈纤荨上来握着她的手道:“可是难受了?” 周牧白拧着眉眯了眯眼睛。 四十一日夜,暮色深沉,毒伤,又开始发作了。 周牧白的额上渐渐布满汗水,裴冬成拿着薄荷调制的膏药,涂抹在受伤处。 一声脆响,周牧白手中的茶盏被她捏碎,她紧咬着的唇,溢出一丝血痕。沈纤荨陪在她身旁,眼里蓄满了泪,忽然沉着声对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卫瑾鹏与沈佑棠面面相觑,裴冬成嘆了口气,将薄荷小罐留下,背着药箱退到门旁,卫瑾鹏与沈佑棠拱手做了一礼,与裴太医一同步出大帐。 “牧白。”纤荨在牧白身边半弯下腰,将她紧搂在怀里。 牧白双手抵在桌案上,双眉皱得深深的,仍旧紧紧咬着唇,难受到无法开口回答她。 “牧白。”纤荨的眼泪滑了下来,她挨近牧白,在她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轻轻的轻轻的道:“周牧白,我爱你。” 那道伤口依旧疼痛奇痒,周牧白却觉得很欢喜,她尝试着放松自己,肩膀略松开来,反手搂住了纤荨的腰,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深吸了一口气,才略抬了头,努力的微笑:“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纤荨抱着她点头,眼泪承不住重量,顺着脸颊滑落到周牧白的唇上,牧白探出舌尖舔了舔,酸楚的,甜蜜的,美好的,一切。 天色就快亮了,外边忽然乱轰轰一片,卫瑾鹏的声音当先传了进来:“殿下,白墨回来了,有急事求见!” 沈佑棠的声音跟着响起:“求殿下立即招见白墨!” 沈纤荨也听闻过白墨为周牧白诊伤一事,见周牧白再次咬紧牙关说不出话,立即扬声道:“请进。” 沈佑棠在外打起帘子,裴冬成与庾少卿左右搀扶着白墨,移进帐来,卫瑾鹏手里拎着白墨的随身之物,也跟着走进了大帐。 “怎么了?”沈纤荨皱了皱眉,一手仍按在周牧白的手臂上。 白墨的脸上手上俱是伤痕,卫瑾鹏上前接手扶着他,让裴冬成脱出手来寻药箱。 “掉进山缝里了,好半天才爬上来。天都黑了,我还以为要死在那儿呢。”白墨自嘲的咧咧嘴,随即又认真道:“我不碍事,裴大人别忙了。殿下的毒伤要紧。破晓之前若无医治,只怕再难有望。” 沈纤荨听他这般说,眸光立即亮了起来。周牧白还忍着伤口的难受,就听沈佑棠道:“殿下!白墨找到了治疗毒伤需用的五色虺!” 不是还需要七色堇么?她心中这般想着,却没问出口,只凝望着白墨,心中也存着企盼。 第72页 白墨不再耽搁,转头对众人道:“七色堇难寻,而今只能用偏方一试。诸位大人,还请迴避则个。” 卫瑾鹏还想说什么,裴冬成却瞭然的点了点头,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有些事,总不便全然露白的。他拱了拱手道:“如此,就拜託白大人了。” 沈纤荨略一犹豫,放在周牧白手臂上的縴手紧了紧,又放开,对着白墨点了点头,当先步出大帐。 几个人退到帐外,也不敢远离,只默默的候着。 帐篷里的牛油灯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白墨将随身的包裹打开,拿出几只小樽,和一个密封的罐子,再将一盏灯移到手旁,仔细的看了看周牧白脸上的伤。 “殿下。”白墨退开一步,望着周牧白道:“在下现今要为殿下疗伤,但此法乃我家传之术,还望殿下应承小子,不要向任何人提及疗伤的细节。” 周牧白也望着他眼睛,郑重承诺。 白墨点点头,在桌上取了一只小瓷杯,用事先备好的烈酒侵了侵杯子,置在一旁,又从几只小樽中取了些许药材粉末,再打开密封的罐子,看准方位,钳着一条五色斑斓的小蛇缓缓提了出来,割蛇取胆,一併放置在之前的瓷杯中。 做完这几样事,他从包裹里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在火上过一遍,再在周牧白的伤口上巡了一眼,沉了沉气,将刀锋搁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说了本文he嘛,你们又不信~~小虐怡情,不怕的。 收到 暖玉 投来地雷两枚; 收到 十四 投来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一枚; 收到 2775 投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作者菌无以为报,继续捨身写文吧~~~ 第55章 后会有期 白墨走出大帐时脸色略有些苍白, 裴冬成上前扶了他一下, 嗅到他身上有几副药剂的味道, 这味道中还混合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他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见白墨脸上有两道刮伤的血痕,便也瞭然了。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沈纤荨眼中满是担忧,想问又不有些不敢问的神情, 沈佑棠代她问了出来:“殿下的伤, 如何了?” 白墨略抬着头, 看到众人都环望着他,他翘着嘴角笑了笑:“还行。” 卫瑾鹏几个被他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但想来是可医了, 都兴沖沖的要进帐问安。白墨拦了拦,言道:“殿下此刻也疲乏得很了,诸位大人暂且莫去扰她吧。”说着又望沈纤荨道:“并非在下要阻着王妃, 实在是殿下现时的伤痕有些可怖,还是请裴太医进帐为殿下料理为好。” 沈纤荨虽然极想进去看一看, 但想到牧白在她面前最是在意那伤痕的, 只得忍了忍, 转而对裴冬成道:“那就有劳裴大人了。” 白墨又道:“七日之内,不得见风遇雨,尤需静养。”言罢告退而回,卫瑾鹏见他走得摇摇晃晃,想他忙了整夜, 从山缝里爬上来也是一身的伤,便让庾少卿陪他一道回去。 裴冬成进了大帐,见周牧白仰躺在榻上,脸上一片血红,乍看之下极为可怖。他心下一惊,忙赶上几步,半跪在榻旁。周牧白饮了发散的药,正昏沉着,听到脚步声勉强睁开眼,见是裴太医,放宽了心,沉沉睡去。 帐里的灯烛未灭,那些斑驳的伤痕在血光下收敛声势,仿佛平復了些。 一连几日,白墨总是在卯时前后到大帐中为周牧白疗伤,白日里再与裴冬成商量着去腐生肌的方子,时不时添减些药量。眼见着伤势不再扩散,伤口周围的燎泡也逐渐干涸,结痂,凋落。白墨与裴冬成都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沈纤荨不好每日来营里,只在初初疗伤的次日与之后来看过两次,见伤口癒合,心中自是欢喜。平日里打发了沈岩过来问安,回去都说恢復得极好。 纤荨点点头,寻思片刻,又问宝亲王可来暨郡接了小公主。 沈岩回道还不曾见。 “宝亲王若到暨郡,你替我捎句话。”纤荨让他附耳过来,嘱咐了几句。 沈岩听得瞠目结舌,好半晌才为难的道:“怕是不好吧?”再见他堂妹一脸严肃瞪着他,纠结一会,只得拱手答是。 纤荨走到内阁门口,又回身道:“我让书瑶备了些金银之物,你替我捎带给白大人,便说睿亲王深感他的援手。” 沈岩道:“卫将军已封过银子给他了。” 纤荨摇摇头:“这是睿王府的谢礼。” 这边厢周牧白嘱咐裴冬成给白墨开方调理,一番脉诊后裴冬成惊诧的发现白墨气血两亏,联想到睿亲王脸上伤痕的血色侵染,虽然有些想不明白,却也大略猜得出。他心中既佩服又感嘆,随即研墨提笔,白墨摇头道:“迟些再调理罢。”见裴冬成疑惑的望着自己,只得哂笑道:“我若吃了药,殿下的伤就难办了。” 裴冬成若有所思,想来白墨的血有些特殊的药性,不能被其他药物冲散。他放下笔,对白墨谦和一礼,再不多问一句。 虽说是静养,但军中事忙,卫瑾鹏和几个副将幕僚少不得天天到大帐中寻周牧白议事。 这日白墨正拿着一小碗药膏给周牧白的伤口上药,沈佑棠在外嚷了一声“微臣沈佑棠求见”,守卫的通报声中,他与卫瑾鹏已疾步走进帐来。 “殿下!”沈佑棠急道:“探子回报,荼族又派了使节往尚鄯国,强邀尚鄯国国君发兵助战!” 白墨拿着药膏的手顿了一下,正碰着伤处,周牧白“嘶”了一声。 “在下失礼了。”白墨说着退开一步。 “无碍。”周牧白随口答道,转而问沈佑棠:“尚鄯国国君可有答覆?” “尚鄯国君大约是不愿派兵的。但听闻荼族使臣与大皇子百里涵颇有往来,据探子回报,大皇子有意允兵。” “百里涵?”周牧白皱眉不解,“允兵于尚鄯国毫无益处啊。” “末将也是这般想。但不知是否荼族要挟了尚鄯,若不助战,则有可能再次大举犯界?再者,听闻百里涵有意联姻荼族,去年求娶部落公主未果,这次荼族借兵,对他而言许是个机会。”卫瑾鹏说着摸了摸下巴的胡茬。 “用几万将士的性命去换个联姻?”周牧白对这尚鄯国皇子的做法颇有些不敢恭维。她沉眉思量道,“三十余年前荼族大败尚鄯国,前代国君被迫率国民迁徙,而今荼军若再压境,只怕不好相与。” “是。”沈佑棠道:“而且尚鄯国并不擅长行军作战,反而是草木之术多有心得。前几年进贡到我朝的七色堇便是域外一绝。”他笑笑续道:“微臣还听说,尚鄯一族擅驭兽之术,可使百兽听命,只是极少有人得见。” “哦?这般稀奇?”周牧白展了展眉目,郎朗一笑:“也罢。你点几个人给太子殿下送个信,看此事他是否已有安排。尚鄯国不应战便罢,若是助纣为虐,我堂堂瑞朝莫非还怕了他!” 第73页 “是!”见她这般镇定,沈佑棠与卫瑾鹏也定下心来。 白墨见他们谈完,才上前继续给周牧白的伤口敷药。他敛着眉目,以至于无人察觉,他眼底的一片波澜。 周牧翼领着一小队人马从叶郡到来,听闻三皇兄的毒伤有良药可医,俱是欣喜。周牧笛见他来赤翼营,知他定是来接自己,小嘴撅撅,倒也没说什么。 离宫日久,旁人倒罢了,母后定为自己愁白了鬓髮。牧笛想着,心里也酸酸的。 在营中住了两日,周牧翼与周牧笛到大帐中辞别,见她脸上毒伤只余下零星淡红的痕迹,都为她开心。 “皇兄。”周牧翼望了望她,欲言又止。 “你的心事我明白。且放心回去,总有法子的。”牧白道。 牧翼眼中亮了亮,忙问究竟。 “我曾去信给大皇兄,请他为你向父皇请愿,皇兄言道,你若是皇族旁支倒也罢了,偏是个皇子,要与商贾通婚,只怕父皇万难应允。” “那你方才又说……” “他有一策,已让人带了信给江家,又请了户部尚书在父皇面前作保。若是江家小姐真有意于你,自会按计行事。你回去静候佳音便是。”周牧白一壁说一壁望着他笑,却不再深谈。 周牧翼听得懵懵懂懂,只得点头答应。 “小白哥哥。”牧笛依旧是俊秀的少年装束,一派认真道:“我们走后你可要多保重。再变丑三皇嫂可就不要你了!” !!! 周牧白将一张信笺随手抓成团扔了过去,周牧笛侧身避开,吐吐舌头。 “回宫后代我像父皇母后请安。”桌案后边周牧白虎着脸,“此后可不许再淘气。” 周牧笛皱皱鼻子,嘀咕道:“老气横秋,果然像父皇。” 周牧白扬了扬拳头,牧笛躲到牧翼身后,探出半张脸,嘻嘻一笑,眼底却慢慢含了泪。 两人随后转出大帐,走了还没几步,沈岩从旁过来,与宝亲王拱拱手,牧笛懒得应酬,打了声招唿回自己帐篷去了。 收拾随身衣物时护卫在外传报,白墨来了。 牧笛眉睫一跳,想起从前的约定。白墨费尽心思寻到五色虺,治好了睿亲王的毒伤,她自然知道,如今他来……不管怎样,许诺了的事情,总是要兑现的。 她定了定神,让护卫放了白墨进来。 白墨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修身简洁,显得肩宽腿长。他第一次进到这顶帐篷,略打量了一眼,便看着周牧笛。 “你寻我……可有事?”周牧笛问道。 白墨看了她一会,才闲闲的道:“听闻你要回瑞京了。” “嗯。牧笛心下有些慌乱,只好低着头把玩着藏在袖中的一只玉镯子,却听白墨的声音略扬了起来:“可还记得,你曾许我一事。” 牧笛咬咬唇,终是勉强的,又“嗯。”了一声。 白墨收敛了神情,望着她道:“我要你……”周牧笛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脸上绯红,小手都拽紧了,才听白墨续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牧笛诧异的抬头,见白墨笑得促狭,“莫不是还叫狄清泉?” 牧笛不觉有些气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嘛。”小白哥哥和沈佑棠都提过,她就不信他不知道! 白墨依旧笑着道:“可我想你自己告诉我。” 牧笛白他一眼,知道他不是来为难自己,心中微甜,却还拧着劲嘟嘟嘴:“我叫周牧笛。” “周牧笛。”白墨低声念了一遍,望着她坦然一笑,“好。那么我也告诉你,我叫百里墨。” “百里墨?”牧笛重复了一遍,有些不明所以,“那你怎么说你叫白墨呢?”随即又醒悟过来,“哦,你定是在躲着什么人。” 白墨没料到她猜得如此快,倒是自己有些怔忪。看到她俏皮的模样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我也要走了。”他略侧着头看她,“走了之后你会想我么?” 牧笛脸上又红了红,咬着唇道:“谁要想你。”復而又问:“你要走去哪里?” 白墨不答,只是望着她认真的道:“可是我会想你的,牧笛。所以但愿,你我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myth 投来火箭炮一枚;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一枚。 o(∩_∩)o谢谢 第56章 风锁琉璃 暮光垂地, 又是卯时, 百里墨如往日一般来到大帐, 调制好几味辅药, 抬手到瓷杯前,腕上已有数道刀痕。 “今日是第七日。待药效生发, 殿下的毒伤,便可根除。”锋利的刀刃伴着这句话在手腕划下, 鲜红的血液带着隐约的药味儿泊泊而出。 周牧白一直凝着眉, 待他简单的包扎了手腕给自己的伤口上药时, 才郑重道:“白墨,你为我疗治毒伤, 不啻于救我一命。你可有什么事, 是我帮得上忙的?” 百里墨闻言挑了挑眉,先将几味药和血调好,专注的涂抹在周牧白的毒伤上, 再将裴冬成备好的药酒放在小暖炉上温着,才淡然道:“殿下, 白墨想向你请辞。” “请辞?”周牧白在灯烛下抬起眼, 甚是诧异。 “是。在下日前收到家乡音讯, 听闻家中老父年迈多病,我离家多年了,想回家看看。”他低垂了头,声音中辨不出情绪,“何况白墨本就是乡野之人, 实在不惯军营生活,还望殿下准辞。” 周牧白静静望他一会,看得出他是真心求去,只得道:“也罢,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只是将来若遇着牧白能援手之事,请一定告诉我。” “殿下,小子听闻上回赤翼军围剿荼族响马,斩获的宝物中有一顶镶嵌着蓝色玉髓的宝冠?”百里墨语音淡薄,目光中却流露出缅怀的神色。 “你想要那顶宝冠?”周牧白有些意外。 百里墨摇摇头,“小子读书虽少,却也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却又抬起眼,定定的望着周牧白道:“尝听说此物乃尚鄯国先皇后钟爱之物,先皇后于我有大恩,小子斗胆,恳请殿下派人将此宝冠,送回尚鄯。” 天色已然透亮,周牧白黎明时分饮了用以发散的药酒,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神清气爽。忽而想起脸上的毒伤,忙抬手摸了摸,已无受伤的痕迹,又叫人打了一盆水,临水自照,果然恢復如初。 她眯着眼睛笑了笑,想着已有两三日未见着沈纤荨,今日她若来,看到自己毒伤根除,还不知会如何欢喜。 外边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亲卫送了早膳过来,牧白匆匆用过,执了一本兵书随手翻阅,却又莫名的有些坐立不安。雨滴落在大帐上,发出略微沉闷的声响,她便知道,雨势变大了。在帐中踱了几步,她扬声道:“来人,请副典军。” 沈佑棠很快到了大帐,见亲卫捧了斗笠蓑衣进来,又见一个兵丁回道,马已备好。沈佑棠眨眨眼问:“殿下要出营?” 第74页 “我去城里,看看王妃。”周牧白一手接了蓑衣,又道:“你与我一道去。” 沈佑棠眼神闪了闪,见周牧白已经在穿蓑衣了,只得拦着她道:“殿下……王妃……王妃恐怕不在城里。” “不在城里?”周牧白穿着蓑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续而展颜笑道:“莫不是在来大营的路上?那咱们去接她!” “殿下!”沈佑棠支吾了一下,硬着头皮道:“王妃……王妃怕是已经启程回京了。” “什么???”周牧白一下子转过身来,“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回京?” “王妃让沈岩递了话给宝亲王,请宝亲王接到小公主后绕道去一趟暨郡。”沈佑棠退后一步,免得被睿亲王的怒火波及,“王妃要与他们结伴回京。” 周牧白双目紧蹙,有些莫名其妙又隐约觉得此事仿佛有迹可循。她一时找不到那可循的迹,只恼火的瞪着沈佑棠道:“你们竟然都瞒着孤???” “是王妃说,我们兄弟几个自从跟随了殿下,眼里心里只忠于殿下,都不再顾着妹妹了……”沈佑棠瞄了周牧白一眼,看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有些想笑又不敢笑的,还要正经道:“殿下,还有一事。” “何事?” “沈岩说……前两日王妃已问宝亲王拿了那封书信。” “书信?什么书信?” “听闻是殿下您亲笔写的……休书。” !!! 冬雨滂沱,铺天盖地般直打在营帐上,一阵叠一阵,犹如千军万马奔腾。 周牧白沉着脸在帐内走了几步,忽然披起蓑衣快步走了出去,沈佑棠冒着雨在后边跟着跑:“殿下,殿下,等雨势缓一缓……”一阵风吹来,夹杂着雨滴直灌进他嘴里,他呸了两声,抬眼时已看不清周牧白了。 走到马厩,庾少卿亲自牵着一匹骏马等候在侧,沈岚早收了消息,牵着自己的坐骑守在一旁。 周牧白目不旁视的走过去,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路往营寨大门跑去。沈岚知她心里堵着气,忙打马跟上。 几个亲卫都随侍在左右,周牧白不许他们跟着,独自奔到寨门前,守卫推开栅栏,牧白唿喝一声,马匹踏着泥泞飞奔出营。 雨势太大,沈岚在后边跟得辛苦,好在都知道方向,只不断催马急追。马上风大,吹得斗笠翻起,他扯开缚绳,将斗笠扔到狂风之中。 天边云翻墨卷,老天爷似在考验世人的真心一般,使银河倾倒。周牧白微眯着眼,冰冷的雨水迎面扑来,虽是穿着蓑衣,雨水却顺着领口灌进了衣袍中,冷得人心寒。 算着时辰,直追出几个驿站,无论官驿民驿,都道没见着这样一队人马。 小驿庭的驿丞见她穿着不凡,不敢怠慢,斟了热茶恭敬的捧了来。周牧白的眉头皱得更深,接过茶,一摸腰间才发现出来得急竟然身无分文。沈岚追上来,忙从袖袋里摸了几块碎银,赏给驿丞。再看了看牧白,牵过她手上的马,到站后添了些马料。 “爷。”沈岚也抿了半杯热茶,小心翼翼的道:“会否我们追得太快,他们还没出城?” “两位客官是从暨郡来?”驿丞收了赏银,对他们越发恭顺,“听闻暨郡外边的盘山道泥石俱下,压着一个行商的车队,死了好几个人啊。你们能顺顺利利来到这儿,可真是万幸。”说着又摇头感嘆:“这一场大雨哟,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周牧白将湿透的蓑衣扔在一旁,本是在站在廊下看眼前晦暝的风雨,听了此语,她的眼皮跳了跳,放下杯盏,寒着眉目大步走进雨里。 沈岚自觉的跑到站后草棚,将两匹马牵了出来,周牧白接过马辔,一言不发上马回奔。 直到天色昏暗,两人才回到暨郡城门,城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风站着,见到他们纵马奔来,急忙挥了挥手,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寻回暨郡!”沈岩看着周牧白与沈岚飞马到近前,自己也赶忙牵过一匹马,“今儿个雨太大,车队压根就出不了城。” 沈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瞥见周牧白坐在马背上面沉如水,忙转回头,与他哥哥左右护着,奔进城里。 别院的庭院里植着几株碧叶乔木,深冬萧索,一场大雨更是把满树风流都吹散了去,偶尔有几片残叶,翻飞着落到小园香径,平添了几分萧瑟。 周牧翼手里执着一枚黑色的棋子,瞅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斟酌,端坐在棋盘另一方的是小公主周牧笛,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子,颇有些意兴阑珊。 窗外的雨下了足足一天,本是要启程回京的,也耽搁了下来。天色渐渐黯淡了,小白哥哥在做什么呢,还有那个神秘兮兮的百里墨,又去了哪里? 牧翼将棋子落下,眼睛还盯在棋盘上,半晌没见着动静,方抬起头来,见牧笛望着雨幕发呆,便也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致早已模煳了,有两个僕妇在廊下候传,外间偶尔传来一两句小丫头低声的说话。 他抿了一口茶,又探着脑袋“诶”了一声,牧笛缓缓的眨了眨眼,仿佛还是没回过神来。 书瑶研好墨,站到暖阁的另一旁看小丫头伺弄一盆虎尾兰,玉石堆砌的围圃旁还辟了一方清水池,池中养着几尾追逐嬉戏的珍珠金。 沈纤荨独坐在窗前,身侧的榻几上置了几卷书,书旁是几张素白的玉版宣。她支着玉腕托着脸蛋,眸光沉凝。小丫头捧着热茶放到她手边,她忽而想起那日周牧白带着伤来到这暖阁,她被参茶烫伤了手腕。便是那一日,她说了那样伤人的话,于是她登上檀台,做了那样伤己的事。 悠悠一嘆,她提笔在白宣上写道:潇潇楼阁青玉案,雨疏风聚锁琉璃。 还未将后两句诗儿写完,就听外边喧嚷起来。“小姐!小姐!!!”思源的声音由远及近,奔到门前,又是惊诧又是欣喜:“殿下来了!” 纤荨在案前抬起双眸,眸中辨不清情绪。暖阁的流苏被小丫头左右挽起,周牧白带着深冬风雨的潮气走到门前,跑得太急,还微微喘着气,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滴落下来,一身锦袍都湿透了。 她定定的看着沈纤荨,仿佛已经寻了她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实在写到心力交瘁,为了让你俩见上面,作者菌写得不是快哭,而是已经哭了啊!!! 本周打榜,周日加更一章,欢迎小伙伴们捧场。 第57章 你若离弃 “殿下。这般大的雨, 您怎么这时候跑来了。”书瑶见她脸上身上不断滴下的雨水, 忙随手拧了一块暖巾帕递过去。思源跑到桌前, 急急的倒了一杯热茶。 周牧白俱不接, 一双眼睛仍盯在沈纤荨身上,纤荨抿着唇不说话。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 甚至听得到周牧白的锦袍边缘,雨水滴落地面, 轻微的滴答声。 第75页 暖阁的流苏还挽着, 一阵寒风透进来, 站在门边的小丫头忍不住小声打了个哈啾。书瑶有些恳求的望了望纤荨,思源看见了, 走到纤荨身边劝道:“小姐, 天太冷了,让殿下先进来吧。” 纤荨不看她们,须臾放下手中笔, 吩咐道:“都先下去吧。让厨房送热水过来。” 丫头们行了礼退下去,纤荨接过书瑶手上的巾帕, 递到牧白面前, 牧白却还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纤荨晲她一眼, 见她不动,便抬手将巾帕在她脸上擦了两下,手上微微使劲,擦得牧白的脸蛋有点疼。她一下子捉住纤荨的手腕,双眉都皱了起来, 颇有些冷峻的道:“你因何一声不吭要回京。” 纤荨推开她,走到架子旁将巾帕放回铜盆里。牧白追了上来,捉着她手臂固执道:“你可知我寻你寻了多久!” “寻了多久?”纤荨不甘示弱的回瞪着她,“不过从清晨到黄昏。” 周牧白张了张嘴,末了咬牙道:“是,只是从清晨到黄昏,但你可知你这般不声不响的出走我有多担心!暨郡城外盘山道山石滚落,砸死几个路人,一整日大雨滂沱,几乎把郡郊的道路都淹没。这般冷的天这般大的雨,你怎的可以这般任性!” “我任性?”沈纤荨冷笑,“我追寻你,从瑞京到暨郡,从天南到地北,你睿亲王说休妻就休妻,而今你只是寻了我半日,便指责我任性。睿亲王果然天家贵胄,只许州官放火,哪敢百姓点灯!” “你!!!”周牧白捏着拳头气得脸色发青,盯着她看了一会,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又想到从前的事确是自己理亏,她终是放松了拳头,嘆了口气道:“你知这并非我本意,之前的事非我本意,今日沖你发火,也非我本意。”她软下声音上前拉她的手:“我只是太着急,一整日寻不见你,又听说外边出了那么些事,我担心你。” 她的手背冰凉,袖子上的水渍还未干,手心却是温热。 纤荨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有些心疼,可想起先前她那般待自己,仗着有伤在身就欺人太甚!若是纵容了这次以后还不知要怎么样呢。这般想着,又狠心甩开了她的手。 牧白在她甩开衣袖的瞬间翻转了手腕,开阖之间轻易的将她簇拥在怀里,“荨儿……”她在她耳边唤道。 纤荨的脸一下子红了,面上羞窘,心里还生着气。她使劲儿推搡她的手,奈何怎推得开。偏这时丫头在外边敲门,扬声回道热水送来了。屋子里的纤荨心一急,眼泪儿都涌了上来。 “你就会欺负我。”她推着她的手臂哭道。 牧白听得哭腔,心里也犯了慌,想着自己一身湿漉漉的,别把人冻着了。随即放开纤荨,却又捨不得,只好站定了护着她,左手还半环在她腰上,右手虚握着半拳,用拇指摩挲着她娇嫩的脸颊,心疼道,“你莫哭。荨儿,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更不该……嗯……此后,我都听你的便是。” 纤荨本只是急出的泪,听了这话觉着从前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实在气不过,启唇就在牧白的手背上咬了一下。 牧白“嘶”的叫了一声,又顿住,只拥在纤荨细腰上的手紧了一紧。纤荨松开劲,见她手背上立时显了几颗浅浅的牙印,脸上不觉又绯红一片,从小到大,自己何曾这般淘气过。 不过是仗着她宠她。她心里知道。 嗫嚅一会,牧白偷眼瞧纤荨,仿佛还在气着,只好道:“你无事便好。若实在想回京,也待这场雨过,我安排了人,护送你回去。”她说着往门口走两步,又回身望她,纤荨还是不理,牧白只得低落的道:“那我先回营了。” 走到门边,再迴转身,她望着纤荨委屈道:“你不留我一留么。” 纤荨听得这话,忍不住嘴角微翘。 牧白见她笑了,又扑回来,搂着她道:“我知道错了,真心知道错了。你留我一留吧。你看天都黑了,怎么好让我这时候再骑马回去呢。” 纤荨在她怀里拧了拧身,牧白不放手,被纤荨的青葱玉指在腰上掐了一下,隔着好几层衣服,也不疼,她抓紧时机在纤荨脸蛋上亲了一口。 “你可真是!”纤荨哭笑不得,“越来越纨绔了啊!” 房门开启,小丫头打起流苏,两个大丫头抬着水进来,放置在屏风一侧,因着天冷,又多备了两桶热水,一併搬了进来。牧白好容易握着纤荨的手,怎么都捨不得放开,一双眼睛就像粘在了她身上似的,几个丫头看着都吃吃的笑。 纤荨趁着丫头们转身的间隙捏了捏牧白的手,牧白将她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 丫头们乖觉的告退出去,纤荨伺候牧白褪了鞋袜,脱下外袍,推着她到屏风后沐浴。 浴桶里荡漾着温热的水,水面上还洒了些花瓣儿。牧白抬起长腿跨入浴桶中,水面波动的声音从屏风后边传了出来。纤荨还端坐在暖阁中,一阵热气蒸腾到脸上,仿佛自己也在浴中般。她略咬着唇,莫名有些熏熏然的羞红了脸。 半晌整理好,牧白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袍走了出来,眉目秀丽,清清爽爽。她的长髮还湿漉,披散在肩上,发梢微微透着水滴。纤荨呆看她一会,忽然轻声道:“原来我当真嫁了个女子啊。” 牧白闻言扬了扬眉,纤荨眼睛弯了弯:“当日手谈,你输了,可不许赖。” 牧白的嘴角便垮了下来:“我不要穿你的衣服。” “那等回京,新做一身,单给你穿。”纤荨让她坐到榻上,拿一张大巾布绞着她的长髮。 牧白扭了扭身子:“为什么非得要穿那个,我都十余年没做过女子装束了。” 纤荨的眼睛弯出月牙的弧度,哄她道:“我想看嘛。就一次。只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牧白眼珠子转了转,回过头来望着纤荨道:“那你给回我一样事物,我便答应穿给你看。” 纤荨何等聪明,立时想到她打什么主意,回绝道:“这是你在棋局上输给我的。何况,那件事物本就是你要给我的,何必再拿回去。” 牧白急了,紧搂着纤荨的腰仰头看她:“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写了那么一封……一封书信,好王妃,你就赏回我吧。” 纤荨摇头道:“我已经收好了。将来什么时候我若得了不治之症,再把它拿出来,与你两清。” 牧白脸上变色,定定的看着她,纤荨不闻她接话,低头去看,只见她眼圈儿都红了。 “你这……”纤荨摸了摸她的脸,牧白紧抿着唇,眼底的一抹眼泪摇晃一下,终是滑了下来,滚烫在手心。纤荨嘆了口气道:“我不过这么一说,你便急成这样,你可知那时候我的心意。我在檀台上跃下去的时候心里想,也罢,这样就不必与你合离,即便魂魄离散,也与你做了一世夫妻。” “荨儿。”牧白收紧手臂,纤荨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她膝上,她搂紧了她道:“荨儿,我错了。再怎样也不该写那样的书信,只是你怎么能那么傻,合离是可以挽回的,可你若去了,我拿什么挽回。” 第76页 纤荨摇了摇头,望着牧白认真道:“你若离弃,便也是无可挽回的。周牧白,只此一次,我信你从此爱我珍惜我。如若再有下一次,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原谅你。即便没有檀台,即便不死,这一生,你我也不会再见。” “荨儿……”牧白看着此刻被自己拥在怀里的纤荨,明明羞涩微红的脸,偏偏这般认真的眼,她也郑重道:“荨儿,我答应你,再没有下一次。沙场无情,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事会发生何事,如若我……”她还未说完,纤荨已经捂着她的嘴,嗔她一眼不让她说下去,牧白捉着她的芊手,看着她眼睛道:“无论我出了任何事……”纤荨急了,手腕被捉着无法再捂着她的嘴,眼见她还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突然张开樱桃小口,冲着周牧白的双唇咬了下去。“我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最后的那句话,有些含含煳煳,在彼此的唇间。牧白略仰着头,迎着纤荨有些发狠的吮吻,热烈而刺痛,随即她探出舌尖,与她往来纠缠。 纤荨的唿吸渐渐急促起来,她扶在牧白肩上的手不知不觉间拽紧了她的衣襟,牧白放开纤荨的手腕,一只手抚着她柔弱的背嵴,一只手滑落到她腰上。纤荨微喘着稍离开些,颊上薄红,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打榜加更,自己都觉得好甜。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两枚。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得你如此不懈的支持,悠扬也惟有不懈的努力写下去。 第58章 终尝所愿 屋子外边传来雨滴落在台阶的声音, 轻微的, 一阵一阵, 像落在谁的心房上, 催促着什么事情一般。 灯盏上的烛光晃了一下,照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一旁池子里的鱼儿瞧见了,摇头摆尾的晃在一处, 吐出几个泡泡儿, 又相伴相随的游到了假山石子下。 周牧白眸光烁烁的盯着沈纤荨, 纤荨被她炙热的目光羞红了脸,微低下头去, 却在垂首的一瞬间, 撞上了周牧白迎上来的吻。 从额发到脸颊,从眉间到舌尖。牧白收紧双臂,揽着纤荨, 吮吻她嫣红的唇瓣,吻着吻着她的唇滑到她修长优美的劲项, 衣襟的领口被敞开, 温热的气息沿着锁骨流落到胸前。 纤荨的唿吸越发急促, 双手搂着牧白的脖子既期待又有些惊慌。灯烛下她熏红的脸颊娇艷欲滴,柔软的身子半贴在牧白身上,眼眸中敛着水光,楚楚动人的柔弱。 牧白忽然抱着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床榻前。一床柔软的锦被散落在榻上, 最上方还摆着两只软枕,枕上用金色丝线绣着连理的花。 暖阁里灯火俨然,红色的蜡烛在静谧中发出轻微的声响,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切都好像某种不言而喻的暗示。纤荨藏在牧白怀里,眼角的余光瞥见半落在床上的锦被,霎时间羞得脸蛋都要烧起来了。 牧白把她放在床榻上,自己伏在她身边,层叠的床幔放了下来,只隐约映入一点点光。 “荨儿。”牧白看她抬起手,用手背覆在眼睛上,明明羞怯得如花蕊掩面,偏偏又似在巧妙的引/诱,引、诱自己吻她,抱她,得到她! 纤荨紧闭着双眼,感觉牧白在自己的手心亲了一下,随即又探出舌尖舔了舔,她有些想笑,忍不住推了她一下,这般一推,小手便离开了自己的眼睛,她得以看到周牧白的眼,那双眼睛正深深的凝望着自己,眼里有浓郁的爱意,和欲望。 “牧白……”纤荨低低的唤了一声,声音里是摇摇欲坠的念想。 牧白受到蛊惑,探着身吻她唤着自己名字的唇,如此甜蜜,怎么足够。她搂着她的腰身,舌尖抵着她的贝齿,寻觅她的丁香小舌。 纤荨忽然调皮的在牧白的舌尖咬了一下,牧白吃痛,抬起头来看她,那双眼睛眸光略沉,却像跳跃着两簇火苗一般,也夜色中透出危险的光。纤荨忽然有些害怕,觉得自己就像勐虎爪下的麋鹿一般,再难逃脱。 牧白唇角微扬,笑容带着一丝儿邪魅,她眯了眯眼睛,眼神带着霸道与侵占,狠狠的吻了下去。 纤荨心中一惊,做足了疼痛的准备,那吻落下来,却是轻轻的…… 她得到了最温柔的对待。 没有什么需要逃脱,她想,她的霸道,她的温柔,她的攻城略地,所有的一切,她都甘之如饴。 暖帐之外灯火摇曳,暖帐之中爱欲迷离。纤荨不自禁的仰起头,牧白的吻已经沿着她修长的劲脖滑落到肩头,衣襟大敞,那些吻只停留了须臾,转而又往更温柔的地方寻去。 桃红色的抹胸边缘看得到起伏的软玉,周牧白半伏在纤荨的身上,埋头下去吻了好久,她探手到她腰后,扯开最后一丝系带。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沈纤荨却还是惊慌的,她用手抵着牧白的肩膀,微微有些发颤,牧白察觉了,逆着光对她温柔的笑笑,反手褪下自己的寝衣,整个人覆盖了上去。 纤荨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嘆,同样如绸缎般光滑细腻的身躯纠缠在一起,锦被中的温度越来越烫,仿佛有什么从内而外的燃烧起来。纤荨有些迷醉了,她放松了抵挡,任由牧白的吻沿着她身体的中线流落到最高最柔软的去处。 曼妙的低吟在牧白耳中激盪,她的心也如小鹿乱撞一般飞快的跳动。 纤荨紧紧的闭着眼睛,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情愫在心口横冲直撞。 抑制不住的欲/望在牧白眼里心里燃成了燎原之势,就在纤荨分不清自己是在推搡她还是抱紧她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抚过她的纤细的腰,一路流连。 许许多多的吻,落在纤荨的眉心,唇间,心尖。 纤荨紧紧皱起眉目,她想说不,但是她知道她想的不是拒绝,拒绝只是本能,而本能也许并不那么想拒绝。她咬着唇,不敢开口,怕一开口,流泻而出的是更让她羞涩的声音。 牧白一只手臂紧紧抱着纤荨,让她得以在自己的怀里感到安全,另一只轻轻抚摸她发烫的身体。 这是纤荨的第一次,也是牧白的第一次。 “荨儿……”她忍不住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唿吸微烫。 纤荨柔软的玉臂紧紧搂着牧白的脖子,感觉牧白探出舌尖,轻/舔她的耳垂,暖暖的气息扑在耳廓,一直暖进心里,微颤的身子放松下来,然而只是片刻,她好看的双眉再次深深的蹙了起来。 “疼……”纤荨忍不住吸气,手上微微用了力推她。 牧白低下头,吻上纤荨的唇,热切的唿吸彼此纠缠,慢慢的那些吻落在纤荨的耳畔,锁骨,再在她修长的颈脖上停留旋转。 依然很疼,纤荨抱着牧白的肩膀,染着豆蔻的手指在牧白的后背留下红色的划痕。她的额上滑下香汗,一滴一滴落在枕上。 牧白遇到了阻碍,她隐约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心里忽然变得很温柔,她将要成为她的了,从身,到心。“荨儿……”她吻着她,又唤了一声,声音疼爱而怜惜,续而全身心的投入了进去。 第77页 纤荨高高仰起头,以抵挡被侵入的疼痛,迷濛的双眼泛着泪光,指甲已经陷进牧白后背的肌肤中。 牧白眼中欲/望和疼惜交织,她半伏在她身上,两个人的身子都汗津津的,热到发烫。 好一会,纤荨的紧张才缓了下来,最初的如撕裂般的钝痛过去,她感觉那处还在疼痛着的地方仿佛自己有了心跳,满涨的,澎湃的,带着小小的期待。 娇艷的脸颊布满红潮,纤荨睁开眼,在雾色瀰漫中看着覆在自己上方的牧白。那些说不出口的话,牧白在一瞬间读懂了。她紧搂着她,开启了最甜美的探索。 帐外的灯烛摇摇晃晃,终于燃尽,屋子暗沉了下来,没人察觉。床榻晃晃摇摇,发出引人遐想的吱呀声。 层叠的蔓帘之内流动着淡淡的香气,纤荨紧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声音流出,可是那太难太难了……牧白的一滴汗,落在纤荨的胸口,滚烫的让人心里害怕,害怕中又藏着说不出的欢喜。陌生的快乐荡漾在两人之间,她紧紧抱着她,要与她一起飞往更高更明亮的地方…… 曾经的迟疑,曾经的忧伤,曾经不知如何面对的彷徨,而今都在她身边,一点一点的释放成生命中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通不过,你们懂,我修改了一部分,可能没有原来的好看,但也尽力而为了。大约略了一千字。小伙伴们可以脑补。也去企鹅群:361195316 找技术菌拿就好。 外加一句:本周五加v,会在当天连更三章。第一次加v,还请各位小主多多捧场~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1+1+1+1个! 收到 十四 投来地雷一枚~ 收到许多小伙本的补分留言和撒花。悠扬无限感激。 第59章 与君共老 窗沿上透着浅淡的光, 大雨过后的夜空下, 万物悄悄吐露出芬芳。周牧白抱着累极睡去的沈纤荨, 在她汗湿的额发上吻了一下, 温热的手掌抚过她如绸缎般光滑的背嵴,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 一梦香甜。这一夜纤荨睡得很沉, 仿佛做了梦,梦里蔓藤缠绕, 水生池摇, 有人分花拂柳, 踏水而来,“荨儿……”那人唤道。 “嗯……”纤荨应了一声。那人在她耳边笑, 笑声温柔而清朗。 阳光抚在身上, 暖洋洋的叫人迷醉。金池子里水波荡漾,浅浅的水纹漫了上来,刚刚浸过脚背。 纤荨半睡半醒, 感觉温暖的阳光有如实质般抚过自己的嵴背,甚而绕过身前, 在她软柔的双峰上流连。 异样, 却又熟悉的感觉。她缓缓睁开双眸, 看到牧白俊秀的脸。 “醒了?”牧白搂着她,在她唇上亲了亲。 纤荨闭着眼睛让她亲了,在她怀里转了转身,才发觉自己身无寸缕,昨夜竟然就这般睡了过去。 她的脸慢慢的慢慢的红了起来。 牧白实在爱极她这般羞涩的模样, 忍不住又凑上前亲她。这回纤荨不依了,捂着她的脸抿着唇笑,牧白被推拒了一会,仗着长腿的优势翻个身,半伏在纤荨身上,眼睛闪闪的望着她。 同样的动作,同样光滑而发烫的肌肤,牧白看着纤荨氤氲的眸光,知道她也一定也如自己一般想到了同样的情境……昨夜所有的所有,都逆流而回…… “荨儿……”她微笑着伏低下去,吻她的嘴角。 她的声音她的笑都与梦中的幻象重叠起来,纤荨不由自主的抬手抱着她修长而矫健的身子,牧白的长腿陷落在纤荨的双腿之间。 “嗯……”纤荨哼了哼,牧白的吻已经从她的香唇滑落到她的耳垂了。 热浪袭来,如海潮涌起,牧白的手覆了上来,放在纤荨柔软之上。 纤荨咬唇揪着牧白的肩膀,不让她继续下去,牧白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纤荨红着脸道:“天亮了,该起身了。” 牧白往外瞅了一眼,床幔层叠,可还是看得出天色已然大亮,隐隐约约的传进来几声鸟鸣。“才蒙蒙亮呢,再睡一会。”她睁着眼睛胡说。 纤荨嘴角弯弯,嗔道:“快起来,也不知什么时辰了,一会儿丫头们看着笑话。” “谁敢笑话孤!”牧白装着摆架子,纤荨握着小拳头捶她一下,两人嘻嘻哈哈的起身。 这时候也不好喊丫头的,牧白随意披了一身寝衣,到柜前拿了两套干净的衣裳,亲自伺候她娘子更衣,看到眼前春色无边,免不了又是一番亲亲抱抱,纤荨一壁躲闪一壁笑,忽而想起从前的典故,斜了牧白一眼道:“你不是说你不吃我豆腐么?” 牧白的脸皮早已今非昔比,搂着又亲了一下才道:“这不吃都吃了这么多了……” 纤荨笑出声来,抬手又捶了她一下。 好容易都换好了衣裳,牧白扬着声要热水,小丫头们鱼贯而入。俩人梳洗后对坐在案前,早膳已经很迟了,索性摆在暖阁里,纤荨举箸夹起一根清脆的白菜心,放到唇边小咬一口。 牧白看见了,薄唇轻挑一下。纤荨用眼神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将面前半碗小米粥搅了搅。 难得雨后暖阳,两人用罢早膳携手到后院消食。院子里亭台楼阁,一派雨过的清新,尚有一些沥沥的水纹,染成早春的意味。牧白道许久没有听到娘子的琴音了,纤荨莞尔,命丫头们抱来七弦琴,送去檀台上弹奏一曲。 牧白忙拉着她道:“此处就好,不必上檀台。” 纤荨撇她一眼,知她后怕,伸出青葱玉指在自己脸上颳了一刮,神态俏皮,偏又带着几分青稚的柔媚。 冬日风凉,几枚泛黄的叶片在她身后上下翻飞,竟也有几色不知名的花草,迎着深冬的寒气傲然绽放。 牧白含着笑上前,在纤荨绒白色暗绣祥云纹的披风上捻起一片小小的花瓣。“江山如画,又怎及你半分颜色。”她在她耳边,轻声说。 回到暖阁时丫头们正收拾房间,见着她们回来,都一齐福身请安,纤荨蓦然想起昨夜一场欢愉必定留下最初的痕迹,还未行到床榻便已飞红了脸。 “殿下,王妃。”一个二等丫头上前屈身行礼:“方才奴婢们铺床叠被,看到……” 纤荨额上都冒了汗,她咬了咬唇心里责怪这丫头好不知事,怎好这般说了出来。却听那丫头续道:“看到被褥中央的锦缎不见了……” 纤荨神情一怔,牧白在旁边揭着茶盏吹了吹上边翠绿的茶叶,语气波澜不惊的道:“嗯。那一方锦缎绣得甚是精巧,孤王很喜欢,留了下来自己放着了。你们不必管,换一床被褥便是。” 几个丫头听得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才磕磕绊绊的应了,收拾好屋子,低着头相伴出去。 纤荨脸红过耳,待丫头们都退了房门,她迳自走到桌台边,细声问道:“你何时藏的,藏哪儿去了?” 牧白坏笑的望着她:“你当真要知道?” 纤荨跺了跺足,拧过身子。牧白放下茶盏在她身后环着她的腰:“我收的很好,以后咱们回睿王府了就带回去。这是咱们的元帕。” 第78页 纤荨的脸蛋更红,顺势在牧白手背上拍了一下,牧白收紧手臂,凑到她红粉粉的脸上亲了亲。 暖阁外灯盏依次亮起,衍成人间烟火。纤荨窝在牧白怀里,浅浅的浅浅的笑。时光如此静好,惟愿与你共老。 另一侧厢房里,沈岩举着一枚棋子,寻思着棋局上的攻守之势,沈岚陪他下了一局便不耐烦了,自个儿坐在一旁看一卷杂书。 沈岩抬眉看了看他,道:“来时佑棠哥可有嘱咐什么话?” 沈岚想了想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言道给太子送信的人当已到叶郡,无论尚鄯国是否允兵,西域都难免一场大战。王妃……还是与公主一道回瑞京的好。” 沈岩落下一枚棋子,暗自点点头。沈岚将手中的书扫了两眼,又道:“快要传晚膳了吧?怎的殿下还不让人喊我们去前堂?” 话音才落便听见叩门声响,沈岚放下书打开门,几个丫头拿着食盒进来,曲身问了安,将菜餚在桌上摆好,又行礼退去。 沈岚愣了一愣,望着他哥道:“殿下和王妃不用晚膳么?” 沈岩坐到桌旁无语道:“她俩难得相聚,还要应酬咱俩么?” 沈岚摸了摸鼻子,看着一桌子的菜:“可是她们昨晚已经不是聊了一整晚了么,我听下人们说半夜灯都还亮着。” 沈岩:“……” 夜色渐深了,书瑶和思源带着人来伺候主子们梳洗。牧白拿着青盐在外间漱牙,纤荨坐在妆檯前看着铜镜里的思源为她除下钗环,思源眼尖,看到她家小姐白腻的玉颈上有一抹淡红的痕迹,再细一看,耳后仿佛也留了一抹。她也一日一日大了,恍惚知道那是什么,自己脸上红了红。纤荨抬眼看她,她咬着唇笑了一下。 周牧白走进里屋,展开手臂让书瑶给她解了腰上的玉佩,再将她发上的白玉冠取了下来。小丫头捧着热水,等身外之物都卸好后,她随手在铜盆里净了手,忽然道,今夜都歇着去吧,不必守夜了。 满屋子的丫头们都不明所以,但不必轮值守夜,总是欢喜的。 只有沈纤荨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床榻才刚熏了香,新铺上去的被褥在被角上绣着浅金色的鸳鸯戏水,绣纹如水波荡漾,她的脸上又馥馥的红了。 房门紧闭,流苏垂地,周牧白掀开锦被钻进温暖的被褥里,纤荨身着月白色的寝衣坐在床榻里侧,等她将床幔放下,才与她并头躺了下来。 “这是什么香味儿?”牧白问。 “方才丫头们说是什么明庭香,本就产自西域。”纤荨挽了挽长发,略侧着身。 牧白吸吸鼻子,摇头道:“不是,不是薰香。”她挨近她,在她颈边蹭了一会,“是你的香气。” 纤荨笑着躲了一下,“痒。” 牧白在她颈上亲了亲:“真的很香。”顿了顿又道:“我喜欢。” 纤荨心中温柔一片,闭上眼睛默许她吻了自己。只是在那亲吻有愈演愈烈之势时,她轻喘着捉住她的手,红着脸低声道:“……还有些疼……” 牧白的手停了一停,转而抱着她温软的身子,舌尖在她的唇齿之间流连。 今夜的灯早早的熄了,窗前只余着一点儿白月光。床帏里的温度又慢慢的蒸腾上去,细细的呻吟在华丽的明庭薰香中裊裊依依。牧白的手从纤荨寝衣下摆滑了进去,再次覆在了柔软的玉丘上。 纤荨低喘着看她,一双眼睛泪雾迷濛。 牧白只觉得腹间一烫,她收紧手心,感觉那一团软玉在手中颤了颤。纤荨紧抿着唇,听到牧白在耳边说:“……我轻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加v,今天三更,本周五更(拟在周五三更,周二周三各一更)。小伙伴们捧捧场哦~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myth 砸来手榴弹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地雷两枚。 谢谢哒~~(星星眼+奋斗脸)努力码字! 第60章 若初姑娘 而今还是大年节下, 虽然边境尚有动乱, 百姓们还是极尽所能的让小日子显得丰盛些。因着睿亲王与宝亲王都在暨郡, 郡守也不敢怠慢, 祭坛上三牲祭品,祈求来年五谷丰登, 街市里张灯结彩,还派了府吏发放更岁交子, 很是热闹了一番。 赤翼军与玄翼军战胜了荼族响马, 被劫走的财帛也失而復得, 由花桥夏家等几家大户牵头,散了银钱在闹市里舞龙舞狮, 路过的孩童还能得到糖葫芦和栗子糕, 总是让人高兴的事。 所以这些天睿亲王过得甚是悠闲,时与睿王妃把酒祝东风,垂杨紫陌里长亭赏雪北廊观花, 偶有政事军务能推的也都推了去。有时候沏一壶茶,品一幅画, 暖阁里的沙漏便能转过数段时光。 沈纤荨笑她朝昏虚度, 她执一卷书懒懒一笑:“有佳人在畔, 便不算荒废。” “或者……”她薄唇微翘,放下书卷,朝纤荨走去,“我们也能做一些不虚度的事……” 看她眉间戏嚯的笑,纤荨已有要遭殃的预感, 忙要扬声喊丫头,牧白长腿跨两步来到身旁,转眼捉住了她的手。纤荨心里蓦然一跳,还未说话脸上已是绯红。牧白低下头便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趁着她一时失神,牧白搂着她几步移到床榻旁,含着她的唇一起倒了下去。 纤荨被她吻得两靥微红,呜咽了几声才推开些,横她一眼嗔道:“天还亮着呢,你又想做什么。” 牧白弯了弯眼睛,抬手扯了一下床头金色的丝绦,层叠的蔓帘垂下来,遮住了外头的光亮。 “天色都暗了。”牧白倾身上前,又叼着纤荨的唇细细碾磨,语带含煳的道:“你猜猜我想做什么……” 纤荨推搡在她肩头的手坚持了一会,转而渐渐搂住了她的脖子,牧白的唇黏乎到发烫,落在纤荨的颈脖上,衣襟又敞开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床帏里漫了出来。 天色还亮着么……谁还管呢~~~ 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 元宵之后,沈佑棠带着王府亲卫来到别院求见睿亲王。小丫头到暖阁回话时周牧白正歪在罗汉榻上看着一卷书,听了丫头的说话索性把书一放,闭上眼睛假寐。 沈纤荨斜了她一眼,让丫头先引着人到书房奉茶,再走到榻前捏了捏牧白的鼻子,牧白“唔”了一声,捉着纤荨青葱似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纤荨见她还是闭着眼,只好坐在榻旁推她:“起身罢。哥哥来找你呢。” “不去。”牧白嘟嘟嘴:“他定是要我回营里。” “你也好些日子没回营里了。”纤荨将牧白的一缕青丝卷在手上把玩,心里虽不舍,却也颇有些无奈。 这几日俩人总黏乎在一块儿,周牧翼曾来询,雨住天晴,何时启程回京。周牧白一脸正经的道,前几日大水沖堤,盘山道崩,路上不太平,再等等。周牧翼眨眨眼,续而佩服道:“皇兄所言有理。”做了个揖,又回自己院子去了。 第79页 沈纤荨听闻后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抚着额道:“也只有你才说得出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 此时周牧白还歪在榻上,心里特别不待见她王府的副典军,可又没法子,苦着脸凑过脑袋在纤荨的腿上滚了一圈,最后还是被哄了起来。纤荨给她整了整衣襟,又让丫头拿来出门见客的大衣裳,亲手伺候她换上,她趁着屋里没人在纤荨脸上啄了好几下,直到纤荨不耐烦,发狠的在她下巴旁边咬了一口,她才舔舔唇,心不甘情不愿的往书房去了。 书房里沈岩沈岚都在,沈佑棠见着周牧白,放下茶盏站起身,笑眯眯的道:“殿下,许久不见了啊。” 周牧白不接他的茬,掸掸衣袍从容坐在金丝楠木的桌案之后,待丫头奉了热茶,揭开茶盏抿一口,才曼声问:“寻孤王何事?” 沈佑棠见问,立即拱手道:“派往叶郡给太子殿下送信的人回来了,太子也已收到探报,荼族有意在残冬过后联合各个部落对我瑞境发起新的攻战。太子殿下也正要寻亲王殿下商议此事。” “哦?皇兄怎么说?”周牧白听得这番话,也正色起来。 “太子言道,荼族如此声势浩大集结所近,只怕来者不善,还请亲王殿下亲自往叶郡一趟,共商此事。” 牧白蹙起双眉,思量了片刻,“既如此,你们都回去准备一下,轻装简随,明日一早,随孤王出发。” “是!” 几人又商议了几句,牧白留他们午膳,却道自己有事着忙,先转回后庭去了。 待她脚步声去远,沈岚忽然调皮的拍拍手沖沈岩笑道:“你可看到?” 沈岩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什么?” 沈岚一副失望的样子,又沖沈佑棠道:“佑棠哥定是看到了,可不许说没看到。” 沈佑棠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端着兄长的架子道:“这等顽皮,仔细回去参你一本!” 沈岩不明所以,直瞅着他们,沈岚仍是少年心性,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脸上……”他咯咯的笑出声来:“有几粒小小的牙印子,定是出房门的时候被王妃咬的。” 沈佑棠拍了他一下,自己却也掌不住笑。沈岚更是加油添醋的道:“想不到咱们妹妹在家里那般知书达理,嫁入皇家之后竟这般淘气。” 沈岩正了正身子,感慨道:“那是妹妹的福气,殿下专宠着她一个。咱们与殿下相识也这般久了,你可见她正眼看过其他女子。” 沈岚听了点点头,忽又摇着头道:“以后我若娶了亲,再宠着她也不能让她在我脸上咬一口,否则出了门被人瞧着可要笑话了去。” 沈佑棠才端起茶盏,听了这话凉凉的道:“你的意思是……你在笑话睿亲王?” 沈岚霎时苦了脸:“副典军大人莫要挑拨,我可是最忠心的。” “忠心的笑话。”沈岩补道。 书房里笑语妍妍,暖阁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周牧白黏乎在沈纤荨身边,无论纤荨要做什么事情,牧白都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 “要么,我与你同往叶郡?”沈纤荨挑着眉,半带玩笑的问。 牧白眼中一亮,续而又摇了摇头,认真道:“西陲不日便是一场大战,烽烟贼寇,只怕边郡也会受到波及,你与牧笛还是跟着牧翼的人马一道回京的好。” 纤荨点头道:“宝亲王和小公主都是一早就收拾好的行装,明儿个我与他们一同启程吧。” “我只是捨不得你。”牧白坐在一张圆弧椅上,挨过来抱着纤荨的腰。纤荨的腰很软,牧白搂紧她,将脸蛋埋在她柔软的腹上,蹭了蹭。 纤荨摸摸她微红的耳朵,声音也有些低垂下去:“我知道。” 次日清晨,宝亲王的车队浩浩荡荡的从东城门出发。周牧白带着沈家兄弟与王府亲卫送到城外十里的莫远廊。早有家僕在廊里置了水酒,周牧翼当先从马上跳下来,又令随从将周牧笛的马儿牵到下马石处。周牧笛依旧是一身少年的华服,扶着马鞍从枣红色的骏马上翻身跃下,在路旁与沈家几个哥儿拱手阔别。 周牧白纵马来到沈纤荨的车旁,下马挽帘,沈纤荨在车里沉静的望着她,牧白微微一笑。 “夫君凯旋。我在瑞京等你。”纤荨回以浅笑。牧白看到她眼圈有点儿红,伸出手,捏了捏她温热的掌心。 放下垂帘转过身,周牧白对周牧翼嘱咐几句,牧翼一一点头。同行的宝王府十二亲卫上前与睿亲王拜别,再一同上马,为首的一人大声喝道:“启程!” 歷歷西风舞飞沙,车驾慢慢驶过莫远廊,周牧白端坐在马背上,看着那队车马渐行渐远。她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往着叶郡的方向,策马奔去。 玄翼军军营中帐,周牧宸正皱眉看着沙盘中城池攻防的布局走向,忽听守卫来报,睿亲王来了。牧宸眼眸亮了亮,扬声道,快请。 帐篷的帘幕打了起来,周牧白独自进来,宝蓝色的锦袍上染了些风尘之色。 等牧白行了礼请了安,牧宸一手扶她起来,笑笑打趣道:“王妃回去了?” 牧白面上发热,又不着痕迹的正经了神色,“两日前与四弟和牧笛的车队结伴回京了。皇兄的蛇毒之伤可大安了?一直想着,也没能来拜望。” 两人又契阔几句,牧白正待要问荼族部落往四处出使一事,外边就有亲卫禀道:“殿下,若初姑娘求见。” 周牧宸的话语略顿了一下,随即展眉笑道:“方才说到探子一事,这姑娘和此事也有些关系,待为兄为你们引见。” “姑娘?”周牧白心下诧异,在这数十万军旅的阵营里竟然会来了位姑娘。 帘幕挽了起来,走进一个妙龄少女,身着一袭浅紫色的衣裙,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段洁白皓雪的玉颈。 “原来太子殿下有贵客。”那女孩儿娇笑一声,只一句话,却说得人心都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v二更~ 第61章 踏乐翩然 待女子走近, 周牧宸郎朗一笑, 引见道:“这是我三弟。”转而又看着周牧白笑道:“这位是若初姑娘。” 若初福身见礼:“原来是睿亲王殿下, 久慕大名。”她说着略抬起脸, 薄唇微翘,眸中楚楚流光, 望之使人心神摇晃。 牧白心中一凛,敛下双眉, 拱手回了一礼。“真是个极美的姑娘, 单是那一双眼, 就要摄人心魄一般。”这念头在牧白的思绪里转了一转。只不知这么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怎会出现在大营中。 “两位都不是外人, 军中也不必这般多礼。”周牧宸当先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 又抬手示意她二人。等两人谢了坐,牧宸望着若初道:“此番可有新的消息?” 若初正了神色回道:“是。方才手下人给我送来确切的讯息,荼族首领阿拓列在上月病逝, 长子尔朱继位,日逐部落不服, 集结兵力二十万, 欲拥立左贤王尔绵。” 第80页 周牧宸点点头:“与我们日前所获信息大致相符。” 周牧白忽道:“当日皇兄在曲阳城被围, 我与东宫亲卫分道求援,途中都截获了荼族军书急报,莫非就是此事?” “当是此事。”周牧宸一壁答她一壁又转而问若初:“但既然内乱挣位,何以你上回又说荼族有意南侵?” 若初眉梢轻扬,唇边笑意娇俏:“若只是打探到日逐部落拥立左贤王的消息, 殿下手中的探子足矣,何用我远道西陲。”她卖足了关子,等两位皇子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肆意道:“殿下可知渐将王?” “屠克岂。”周牧宸在太师椅上环着手臂眯了眯眼。 “屠克岂与新继位的尔朱是姨表之亲,他手中兵力本就不足与日逐王对抗,原指望在瑞国边境掳掠些钱财招兵买马,不想反被睿亲王斩去几万响马。”她说着飞了周牧白一眼,又续道:“于是他又换了个法子,向荼族各部落进言,说尔朱与尔锦两军相争只会两败俱伤,于国于民无利,不若定下盟约,谁先攻占瑞国一州,谁便有资格当这荼族之王。” 周牧宸与周牧白同时敛了眉目。一旁的若初怔了怔,心道,这两兄弟好像!她仔细端详了几眼,又想,长得不像,怎的方才那一瞬间感觉就如一母同胞的兄弟似的?! 周牧宸冷笑道:“用我瑞朝国土做赌注,亏他想得出来。” 周牧白偏头看了看若初,问道:“派使者出使周边小国各部落,可是屠克岂的主意?” 若初道:“是。其余部落皆不足为患,唯尚鄯国可虑。尚鄯国三十余年前被迫迁往西域偏北之地,近几代国王励精图治,轻徭薄赋,兵力大盛。虽还不足与荼族全境抗衡,却有一项特殊技艺可克荼兵,这既是多年前荼族驱逐他们的原因,也是此番荼族急于与他们交好的起因。” 周牧白与周牧宸对望一眼,谦和道:“愿闻其详。” “荼族得以横扫西域,最重要的依仗是战马精良,四大部落男女老幼皆可上战场,号称有骑兵八十万,老实说,据我手上获得的探报来看,恐怕此数并非虚言。”她话锋一转,挑眉道:“然而尚鄯有虎埙,能号令百兽之王。如若真能让勐虎上战场,单是虎啸龙吟也能令众多战马闻风丧胆了吧。” “虎埙?”周牧宸摸了摸修得干净的下巴,不解道:“若尚鄯国真有这本事,当年怎会败得那么惨?” “虎埙择人,非择定之人不从。”若初似是感慨道:“据说从前尚鄯皇族每代必有一人能使得动虎埙,但在几代以前,能使用虎埙之人未到成年便离世而去,此后再未有人能使动此物。也有人说三十多年前的鏖战后虎埙便不知所踪,甚至有人说早已在战乱中被荼族毁去了。” 三人谈了许久,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侍从捧着火烛进来点灯,东宫卫曲斌到中帐请膳,太子看了看时辰,都忙了整日,让众人先去用膳。 周牧白问曲斌可听说过虎埙一事? 曲斌答曰不曾听过。 周牧白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蹊跷,便将方才之事大略说了。 曲斌道:“如是真如若初姑娘所言,那虎埙定然还在,只是被藏在什么隐蔽安全之处。” “哦?” “若是虎埙已然被毁,荼族又何必再大费周章去结交几乎被他们毁国的尚鄯?” “曲大人所言有理。”周牧白思量道:“但既是这般,荼族与尚鄯便是深仇大恨。何以还会允兵?” “那是因为屠克岂与百里涵暗中议定,愿将荼族公主嫁到尚鄯,两国结秦晋之好,再不起纷争。”若初从淡紫水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予周牧宸。 周牧宸接过看了一眼,信上有渐将王的狼头印信,通篇皆是荼族文字,他递予周牧白瞧了瞧,再示意曲斌接着。 曲斌细看之后呈还于太子,言道:“此书是屠克岂与百里涵的往来密信,信中主旨是尽力促成联姻之事。”他转而向若初道:“不知姑娘何处获得?” 若初抬眉轻轻一瞥,眸光流转,从太子身上滑过,方望着曲斌答非所问的道:“这是从他们密信的布帛上拓印出来的。” 周牧宸点点头,没再细问下去。牧白心下瞭然,大约太子是知道这些探报的出处的,只是不好明言罢了。 一时晚膳摆好,若初向几人福了福身,告退回营帐。曲斌也拱手离去。周牧宸令人安排睿亲王一行人的住处,再邀了周牧白到自己大帐中叙饮。 推杯换盏,兄弟俩执手商量了一番,议定由太子上表朝廷,五日后,周牧白将以使节身份带文武官员远赴尚鄯国,能争取到尚鄯国联手最好,即便不能,也要设法阻挠其与荼族的会盟。 出行前夕,周牧白到主帅营帐与周牧宸拜别,门外守卫却道太子不在营中。牧白微觉诧异,手边也无甚要事,便在营中信步而行,巧遇着两个人,看着有几分面善,那两人见着她也是愣了下,错愕之后拱手行了军礼。 牧白抬抬手,各自走开后方想起来是孟想的副将,当日深夜来寻援之时也曾见过。 孟想,意欲何为? 她沉着眉走了几步,营寨大门已然在望,索性一路走了出去。 玄翼军扎营于叶郡之北,与暨郡偏于塞外的风貌大不相同,叶郡有着得天独厚的群山环抱,既可为天然的御敌屏障,亦可遮挡住边郊粗粝的尘沙。 此时深冬刚过,山谷间已透露出初春的意味,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儿摇曳在路旁,几株大树都吐露出新芽。 周牧白独自漫步于林间,有山风斜斜的拂过,她微眯了眼,风中传来泉水叮铃的声音。 那声音甚是悦耳,牧白站着听了片刻,发觉仿佛有韵律之声,兴许不是泉水? 逐风寻去,音律之声越来越清晰,转过山坳,一片青青的芳草地如织锦般铺陈在山与山之间,无数的小野花零星点缀,淡红粉白,漫山遍野。 周牧宸站在翠绿色的芳草地上,抬手将一支短笛举在唇边悠悠吹响,曲声悠扬婉转。在牧宸身边,有一个翩若轻云的美貌女子,穿一袭粉桃色锦衣,在笛声中舞动三尺水袖,踏乐翩然。 天际流云初散,淡薄的日光重叠在他们身上,周牧白远远望着,甚至不必走近,便已感觉得到,这是两个相爱的人。 一曲既终,周牧宸放下短笛,望牧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牧白走近前来,与他们相视一笑。 若初随意的福了下身子,笑吟吟的陪他们闲谈几句,便道先行回去。粉桃色的背影在翠绿色的织锦中遥遥远去,彷如一幅画般。 周牧宸望着那裊娜的身影出了一会神,回头看到周牧白笑望着自己。 “可是小弟来得不巧,扰了皇兄的雅兴?”难得遇着可以调侃太子的时候,牧白言语俏皮。 牧宸笑了一下,将短笛收在腰间,却有些意兴阑珊。 从小到大,太子一直被寄予厚望,刻佐守礼,极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甚至弄笛戏舞,牧白也是第一次见着。 第81页 “皇兄……”牧白侧了侧头,开门见山的道:“皇兄乃东宫北斗,将来必是要开枝散叶的。既然皇兄这般喜欢她,何不设法收为侧妃?想来父皇母后也乐见于此。” 周牧宸负手看着天边流云,半晌方道:“你可知若初的姓氏?” 牧白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遂答道:“臣弟不知。” “她姓周。”牧宸略低垂了眼,遮盖住眸中神色:“你还记得你是何时随父皇回宫的么。你回宫,是因为父皇在海平镇险被奸人所谋,得你拼命挽救,父皇回宫后将意图谋乱的诚王爷抄家斩首,姬妾及子女一併赐死。” “周若初,是诚皇叔与一个歌姬所生的女儿,当年诚王妃控府甚严,这对母女也一直没有接回王府,甚至极少有人知道她们的身世。但也因此,她们逃过一劫,没有被列在赐死的名录中。”周牧宸望着远处,眉目浅蹙,宛如一声嘆息:“她与她娘亲流落在民间,以歌舞为生计,吃了许多苦。大约三年前,我意外的知道了此事,便使人培养她,再给她买了一处歌坊……你兴许不懂,歌坊舞场,总是获得探报的最佳之处。” 周牧白听得愣住了,多年前的旧事她隐约知道一些,虽然清晰,却也是模煳的。诚王爷逆谋,与当时的大将军陆雨石以及四弟周牧翼的母妃一同被问斩,却从不曾想,还牵扯了这般多的人与事。 “所以,周若初是你的堂姐,是我的,堂妹。”周牧宸望着惊呆了的周牧白,淡淡一笑:“而我做这些,不过是让她成为一个最好的探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了!!卖萌打滚求收藏,求表扬!!! 第62章 尚鄯之城 为求迅捷, 也为避开荼族耳目要塞, 此次瑞国使团远赴异域, 一共只有三十三人, 除了睿王府一众幕僚与亲卫之外,另有嚮导二人, 玄翼军与赤翼军副将数人。 塞外极寒极暑,往往早晨还穿着皮袄, 中午便要换成单衣, 到得夜里更深露重, 还时常需要外宿于野,文书许攸辞大约底子弱些, 实在挨不住, 途中大病一场,高烧足足三日才退。一行人歷经了波折艰险,终于在两个多月后, 到达一处与瑞国风景决然迥异的城池。 周牧白远远看到城门之上书着几个异族文字,便问曲斌, 写着什么? 曲斌与她也惯熟了, 抬头看了一眼, 讪笑道:“殿下,微臣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呀。” 周牧白便也笑,一旁的嚮导骑在马上,听得说话笑嘻嘻的赶来凑趣:“此处就是昨日与诸位提过的,号称尚鄯国第一边城的达里木。” 达里木气候干燥而炎热, 房屋多背阳取阴,偏偏在屋子四周又搭建了许多迎着阳光的木架子,架子上翠色蔓藤牵丝缠绕,种着品种丰富的瓜菜蔬果。 尚鄯国的草木之术与驭兽之术皆是久负盛名的,民间已有许多人以种植奇花异草或饲养珍禽异兽为业,边贸的街市之中更不乏各种珍奇。沈岩沈岚充做先锋,牵着马一路左看右瞧,自是看着什么都新鲜。 众人在达里木最大的一家客栈略作休整,许攸辞与两位副将带着使节文书及通关文牒往各处周旋,幸而请来的嚮导于尚鄯国各处机要地理都很熟悉,陪着他们转悠了两三日,很快办好所需的册籍物件。 这日午后,几个人还在外奔忙,半空中忽而落下一场急雨,等许攸辞抱着一叠子文书册子匆忙跑回客栈时,睿亲王与沈家几个兄弟正坐在大堂里饮茶观雨呢。 一旁的桌子坐着几个客人,叽里咕噜的谈论,嚮导随着许攸辞才坐定下来,耳朵就动了动。结伴同行这许久,许攸辞已知道这是他专注倾听的习惯,只不知是什么事儿引得他关注。 邻桌几人的谈论渐渐变成了争执,跑堂的小二哥搭着个褂子跑过去,赔着笑好一顿劝,那几个人才絮絮叨叨的结帐离去。小二哥舒了一口气,嚮导招招手将他唤到跟前,先攀谈几句夸他机灵道他辛苦,又从袖口摸出一块银两递给他,才向他打听方才那几个人谈论之事。 小二哥得了赏,眉开眼笑,一边道谢一边将方才之事简要的说了,嚮导听得又是皱眉又是点头。别桌的客人在叫嚷,掌柜的应了一声,往这边瞅一眼,嚮导又摸出一块小碎银塞在小二哥的手里,小二推辞了一下,便收在腰间笑嘻嘻的去了。 周牧白几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境,那嚮导也知趣,叫人添了两张椅子坐到周牧白一桌上,慢慢将方才打听到的消息说道出来。 尚鄯国原本有两位皇子,大皇子百里涵乃妃子所生,小皇子百里墨却是皇后嫡出。自小皇子出生,满朝文武便就立长还是立嫡一事纷争不休。奇的是百里涵的生母力劝国君应以嫡出为正统,当立小皇子为太子,而皇后却道长幼有序,当立大皇子为储君。 此事一时也难决,国君便道立储当立贤。待两个孩子长成再论。 到得时日渐长,两位皇子的天赋也慢慢显现了出来。大皇子百里涵尚武,不单自己舞得一手好剑,还建议在内则增加京畿卫戍部队以侧万一,对外则加强国家军备以抵御外侮。 小皇子百里墨尚文,自小文韬武略熟读,更难得的是体恤百姓怜悯弱贫,十岁时随太傅夜观天象,回宫后建议天文馆一应研储当以民生为天下先,以天时推动地利,以地利维护人和。到得十二岁上,又求请朝廷在各州郡建立州学,郡学,倚国家之力广设学堂,教化民众。 国君心怀宽慰,从善如流。是以尚鄯国虽被荼族战败驱逐,却能在几十年中与民休息,逐步恢復了元气。 只要善政能推行,无论哪一个皇子继承大统,于国于民都是拥戴的。所以上至文武官员下至黎明百姓,都在翘首以盼,看看谁会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一切原本都于平平淡淡中蒸蒸日上,直到三年多前,先皇后忽然罹患奇症,不治而辞。 皇家举哀,百姓罢宴饮,戒乐戏。 百日后,十六岁的小皇子百里墨向父兄辞别,愿素服远走,学百家之长,为国家祈福。 朝中百官有人欢喜有人愁,民间还不时有人谈论,小皇子究竟是放弃了皇位而离宫,还是被有心人逼往他乡。毕竟皇后因何病症辞世,皇族里也从未见确切的说法。 无论因着何种境况,小皇子终究渐行渐远了无音讯,慢慢的,淡出了国人的念想。 然而便在月余前,国都突然传出小皇子百里墨学成回朝的消息,国君大喜,令礼官通喻全国,要为小皇子举行盛大的冠礼,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 “小皇子百里墨回国,必定引发朝中纷争,立长立嫡又会再度成为壁垒之争。”嚮导饮了一口茶,攒着眉续道:“只望波及不要太广,我们这般的小生意人,但求安安定定便好。” “这般说来,小皇子离宫数载,尚鄯国国君却一直没有定下皇位继承人?”周牧白长指轻敲在桌面,沉吟问道。 嚮导愣了愣,言道:“当是如此。” 第82页 “皇子将近加冠之年,要举行冠礼也属寻常,国君却让礼官通喻全国,这心思……”沈佑棠将手中的茶盏旋了一圈,转着眼睛望了望周牧白。 曲斌接着道:“难怪大皇子百里涵这般急着要与荼族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嚮导还听得不明所以,周牧白已经舒展了眉目,晲笑道:“所以此番前往尚鄯城,要如何争取我瑞国之利益,诸位大人心里都有计较了罢。” 与坐之人都笑将起来。云开雨霁,次日一早,使节团朝着尚鄯国国都,举步进发。 尚鄯城的皇宫中,百里涵疾步来到尚书房外,求见国君,内侍多受他打赏,便低声与他道,陛下午后招见了小皇子,此时还在里边说着话呢。 百里涵皱了皱眉,在书房前踱了两步,刚要转身离去,里边的总管匆匆走出来道,陛下问谁在外边。 百里涵只得抬脚进去了。 书房里国君百里贺坐在上位,百里墨立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百里涵匆匆一瞥,却看得着意。比起三年前城门一别,这个弟弟已经长大了许多,眉目间,更像当年凤仪尊容的先皇后了。 百里涵向他父皇行了礼,他父皇笑问他怎的这时候跑了来,百里涵拱手道:“荼族渐将王有书信至,联姻的使臣约莫下个月就能到尚鄯城了。” “联姻?”百里贺沉了眉道:“只怕是要我们出兵的使臣吧!” 百里涵眉角一跳,顿了顿才扬着笑道:“父皇所虑的是。但若是我们与荼族联了姻,再一道出兵伐瑞,不也是两家见好么。” 百里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旁的百里墨望了百里贺一眼,才顾笑道:“既然父皇不想与荼族联姻,何不考虑考虑,与瑞国联兵呢?” 百里贺挑眉看了看小儿子,大皇子已急道:“弟弟久不在国内,尚不知其中深浅。荼族四大部落八十万精骑早对瑞国虎视眈眈,瑞国与我国又向无往来,更何谈联兵?” “荼族为争权夺位早已自顾不暇,即便南征也不过是想掳掠钱财,于我尚鄯何益?至于瑞国……”百里墨仍旧晶亮着双眼一派笃定的模样,朝着他父皇与皇兄笑了笑:“倘若……我与瑞国皇子相熟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加v,竟然看到不少朋友买了v,真是……有点出乎意料(原谅我沾沾自喜)。 收到 江夏 投来手榴弹两枚; 收到暖玉投来地雷四枚; 收到十四投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们,么么哒。也谢谢所有买v的朋友…… 第63章 行不由径 早在瑞国使节团进入尚鄯城之前, 消息已一程叠一程送到尚鄯皇宫。百里墨料定他们会来, 倒无甚意外。 百里涵收到手下人的呈报时不由脸上变色, 眯着眼握了握拳头。左尹霍可安是他的亲舅舅, 也是他的心腹谋臣,此时正在他的书房里, 与他一同听到了探报,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终究是我们小觑了皇子墨。”霍可安沉思片刻, 低声道:“殿下, 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 “舅舅的意思是?”百里涵背对着灯盏,眼神斜逸。 霍可安走近一步, 低沉的声音里带了狠厉之色:“此子不除, 终究是大患,还望殿下干纲早断!” 百里涵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略转过头看了霍可安一眼, 断然道:“他是我的亲弟弟!” “殿下……” “舅舅,我有急事出门。舅舅请先回府吧。”百里涵打断了霍可安的话, 推开了书房的门。 初春的寒气迎面扑来, 台阶上润湿了一层薄薄的雨, 百里涵望着天边流动的沉郁云海,天色,要变了。 与瑞国皇都的威严肃穆不同,尚鄯国皇宫门前,有一片盛大的花园, 花园里珍花异草争奇斗艳,三个弧形的方向是三圣兽喷泉,在暖阳下溅射出幻变的水幕。 周牧白一行人到达皇宫的时候,获得了极高的礼遇。百里墨领着皇家羽林军亲自迎到皇宫门前,见着周牧白一身皇子正服阔步前来,他拱起双手敛衽一礼,抬头时看到周牧白微觉错愕又立即转变为瞭然的神色。 两人相视一笑,百里墨抬手为邀,使节团随他穿过七色堇摇曳的皇家花园,来到皇宫大殿。 国君百里贺坐在大殿的黄金椅上,大皇子百里涵堂堂立于侧旁,百里墨代为引见。双方寒暄几句,周牧白让人送上瑞国特有的珍奇,宫人们接过珍宝,供御前览阅。最后,沈岚捧着一只玉匣子,略低了眉目,双手奉上。 百里贺也看出了这份礼物大约是非比寻常的,便抬了抬手示意百里墨,百里墨接过玉匣子,恭敬的呈到百里贺面前,匣子雕工精细,触手生凉。百里贺掀开玉盖,只见一顶镶嵌着蓝色玉髓的宝冠,静默的倚在温润的玉匣中。 他先是微微一怔,才慢慢伸出手,手将那顶宝冠拾了起来,久久不语。 “父皇……”好一会,百里墨轻声唤他。 百里贺摩挲着手里的宝冠,抬眼看见百里墨玉立在自己身旁。他的眉眼,像极了他的母亲,一般的仁爱却又透露出机警。 “这是当年,你母后刚嫁给我时,我送给她的一件礼物,她很是珍爱。”百里贺的眼中露出缅怀的神色,却嘆息着道:“后来因为一些事故,这宝冠遗失了。你母后时常追忆起来,仍觉惋惜。” 他将宝冠递予百里墨,又对周牧白笑了笑,那笑容已真诚许多。 转眼瑞国的使节团在尚鄯城已停驻了七八日,皇子涵与皇子墨甚而皇都高官轮番宴请,国君也几次相邀,几乎夜夜笙歌达旦,但每次周牧白或沈佑棠谈起两国联兵一事,百里贺总是顾左右而言其它。 终有一日,周牧白执着一只酒樽对百里贺祝酒的时候言道,瑞国与尚鄯之边境,常受荼族响马之纷扰,今瑞国愿与尚鄯共结为好,共伐荼恶! 彼时尚鄯国满朝重臣皆在,闻他朗声言谈,都停下了手中的杯盏。百里贺环顾一眼,譁笑道:“今得瑞朝大邦抬爱,尚鄯愿与瑞朝结为兄弟之好,开通往来贸易,使民生互利。至于军事……尚鄯国国小物薄,民众只爱伺弄花草不善行军,还望贵使原宥。” 曲斌端坐在周牧白身旁的席上,一听这话,便皱着眉头凑到周牧白近旁耳语了几句。 百里墨心中嗟嘆,只得将父皇的意思转达,使节团座上几人的脸色都暗沉下来,沈佑棠出席行了一礼,将错综的厉害关系侃侃而谈,百里贺都只是咬定只做贸易往来,不谈军事互易。百里涵坐在次席,眉梢渐渐扬起得意之色。 宴席不欢而散,百里墨陪他父皇回寝宫,又略坐了一会,百里贺见他欲言又止,也知他心中所想。 “父皇……” 百里贺的鬓髮已有些苍白了,听到唿声转过头来,只见百里墨站在几步开外,略仰着头看着台阶上自己,一双眼眸在灯火的照耀下流转出隐约的紫色,那是他自小服食七色堇的结果。 第83页 世人都道七色堇艷丽绝尘,除了尚鄯皇族嫡系,世间没有人知道七色堇的真正用途,而七色堇的这一用途,也只有对尚鄯皇族才有效力。 “墨儿,父皇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父皇问你,你为何偏帮与瑞国?” “多年前荼族欺我族太甚,况且荼军暴虐,本就不足为伍。与瑞国结盟,可防荼族对我族的侵害。” “嗯。”百里贺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百里墨眨着眼睛,见他父皇望了过来,眼中颇有深意,他忽而想起了,周牧笛。 百里贺看着小儿子的脸慢慢红起来,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笑笑道:“你心悦瑞国的哪一位姑娘吧?” “我……” “父皇也曾年轻过。”百里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却又嘆惋道:“只是我尚鄯百姓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太平的日子,父皇实在不愿看他们受战火之苦。” “可是荼族渐将王也逼着咱们允兵!” “那就两方都不允!”百里贺横看他一眼,已是不怒自威的君王气度。 “父皇!”百里墨力争道:“敢问父皇,为何从小让儿臣喝那苦涩难当的七色堇汤汁?” 百里贺怔了一下,那已是许年前的旧事了。尚鄯一族数代以来的隐痛。 “儿臣愚钝,可也知道父皇当年的宏图壮志,要夺回我尚鄯国被荼族侵占的土地,一雪我尚鄯前耻,是以让我和皇兄自小常服七色堇花汁,经年累月,以激发鼓瑟虎埙之气。”百里墨昂然道:“儿臣是心悦瑞国一个美丽的姑娘,可是儿臣想与瑞国联军,不是为了哪一个姑娘,而是为了我尚鄯滨土,也为了我尚鄯歷代的心愿!” 镂空的雕花窗前垂下几枝绿柳,柳叶上坠着一滴滴晶莹剔透般的水雾,盎然的春意撩人。百里墨走出寝宫大殿,年轻的脸庞上是踌躇满志的意味。 “墨。”百里涵站在寝宫台阶前,身边还跟着左尹霍可安。 “见过小皇子。”霍可安鞠下躬去,掩住了眼中的杀意。 “皇兄。”百里墨敛衽一礼。 百里涵深深望他一眼,直言道:“当年你既然决意远走,又何必在此时将瑞国引来,更添纷争。” “墨远赴他乡,是不愿看到朝堂因立储而分裂,也不愿伤你我兄弟情分。当日城门一别,皇兄曾答应过墨,会善待臣民,爱若子侄。”百里墨话锋一转,眼中透出失望的神色:“而今呢?” “而今尚鄯境域河清海晏,百姓丰足,涵可有负当日誓言?” “可是皇兄却要为了联姻予荼族允兵!”百里墨踏前一步,冷声道:“你可记得你也曾与我说过,行不由径,堂堂为人!” “墨!”百里涵定定的看着他,眼眸中也流露出失望之色:“你以为涵属意与荼族联军,是为了自己么。” 他言罢抬步拾阶而上,与他擦肩而过。 尚鄯国都皇家驿馆坐落在皇宫以北,雕樑画栋,有西陲大族惯有的宏阔。驿馆前堂有门吏把守,朱红色的大门前左右各列一只半人身高的青铜烛照圣兽,显示出能入住此间的客人之尊贵。 此时的东宅院落里,一众幕僚环站在睿亲王侧旁。 “今日之事,诸位大人如何看?” 周牧白站在堂前,面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皱了皱。 “尚鄯国国君年纪愈老,是否……有些怕事了?”许攸辞当先道。 “不然。”沈佑棠抱着手臂道:“我等来此多日,也时常与尚鄯国君及皇子面唔,国君虽然没有直面同意联军,却也没有断然拒绝,且待我们还是亲和有礼的,今日却突然态度冷硬,只怕其中,另有蹊跷。” 几个人又谈论几句,周牧白忽然道:“曲斌,尚鄯国言语,你能得懂几分?” “唔……”曲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文字只能识得些粗浅的,若是交谈,七八分总还是听得懂的。” “好。此时天色向晚,一会你和沈岩出去打探一下。”周牧白微微眯着眼:“尤其要留意,是不是荼族的使者也到了。” “是!” 约莫一炷香后,沈岩与曲斌从驿馆后(庭)出发,却意外的发现有人盯梢了此处,他俩交换了一下眼色,打着哈哈问后(庭)的门吏几句,门吏也是挑选出来听得懂些外族话语的,收了他们的赏钱笑嘻嘻的指了个方向。 俩人一派打闹的样子去到一处灯红酒绿的地方,使了些银子领了两个姑娘,在廊子里左旋右转,不一刻仍旧出来,摸到原先盯梢他们的人后,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洛书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作者菌要更努力了!(握拳!) 第64章 无心之获 夜色渐深的时候, 沈岩和曲斌一身酒气的回到驿馆, 嘻嘻哈哈的赏了门吏几块碎银, 勾肩搭背的走了进去。一回到使节团所在的院落, 俩人立即正了身形,眼神清明。 睿亲王的房间还亮着灯, 沈佑棠与周牧白在灯下各自执着一卷书,看两人走进来, 都放下了书卷。 沈岩与曲斌行了礼, 知道睿亲王是在等他们, 不再寒暄,直切正题。当晚两人返回来跟着那盯梢的探子, 还以为是荼族之人, 不料那人穿过几条街道,进了一家深宅大院。沈岩与曲斌在院墙外交换了一个眼色,很快从墙头翻了过去, 借着夜色的掩护,眼看着那人走进一间房子去了。 “殿下!屋子里的人我们在皇宫里见过, 是左尹霍可安。盯梢我们大约是想弄清楚我们和百里墨的关系。”曲斌行了礼向周牧白回禀方才所见:“我与沈岩攀到屋顶, 掀开瓦片看到屋子里有好几个人, 霍可安说到什么竖子不足与谋,又说不必再等下去,兵贵神速,他还提到,皇子墨!” 周牧白皱着双眉, 在屋子中走了几步,“霍可安……听说是百里涵的亲舅舅?” “是。”沈佑棠答了一句,一般皱着眉思量。 两人对望一眼,忽然一齐想到了一般,周牧白飞快的道:“百里墨!”沈佑棠也同时喊了一声:“白墨!” “立即集结人马,去百里墨的皇子府!”周牧白连声吩咐,自己也疾步奔了出去。 驿馆的门吏忽见使节团风风火火奔出来二三十人,都着了慌,拦着马头不肯放他们走。周牧白扬起马鞭,一鞭子刷在他脸上,那人捂着脸上的血痕,透过指缝看到睿亲王勒转马头,当先奔了出去。 深夜静寂,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得得声,奔到皇子府门前,竟无一人把守,一个副将跳下马背,推开大门,众人奔进门内,已隐约听闻打斗之声。 寻着声音疾走,才行到中庭,只见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手持武器转了出来,狭路相逢,两边立即斗在一起。 第84页 后院勐然纵起一片光亮,周牧白瞥见火光丛丛,喊了一声:“不必缠斗,救出百里墨,即刻走!” 几个副将脱身出来直往后院寻去,果见百里墨在池子边的华亭中,被几个亲卫围在中间拼力护着,围攻他们的黑衣人一般蒙着脸,身材却更为高大魁梧。 双方刀来剑往,瑞国的副将在光影中接了百里墨出来,一同往前院奔走,皇子的亲卫联手断后。右侧厢房里忽又闪出几个人,一言不发直往百里墨攻去,前边周牧白与其他人已抢将过来拦住黑衣人的攻势,一个副将扶着一跛一跛的百里墨直往门外走。正斗得不可开交,大门处又奔进来一群人,为首的赫然是大皇子百里涵。 “墨!”百里涵执着长剑冲过来。 瑞国副将心道不好,忙举起手中武器格挡,百里涵也是自小尚武的,长剑轻挑隔开了兵刃,一手扶住百里墨,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受伤了?” 百里墨眼中一瞬间闪过万千情绪,他紧抿着唇,点一点头。 百里涵将他一只手臂架到自己肩上,沉声道:“杀出去再说!” 黑衣人见到百里涵进来,动作明显一顿,几个人互望了一眼,忽然一同往两个尚鄯皇子扑去。 百里涵带来的人见状都护了过来,再斗片刻,为首的黑衣人已攻到百里墨身边,火光下举起手中宽背刀,直砍下去。 “墨!”百里涵大喊一声,反手推开百里墨,长剑斜刺,勐的划了下来。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百里涵会推开百里墨,刀锋下噼已砍到百里涵的肩膀,削下来一块血肉,却也因此把招式使得老了,一时收不回来。百里涵忍着肩头剧痛,长剑变招,眨眼之间剑刃已深深没入黑衣人的肚腹。 黑衣人狂声大叫,后退一步又摇摇晃晃的摔了下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愤恨。后边几个黑衣人见首领倒地,都冲杀过来,睿王府与两个皇子的兵力合在一处,很快将前后十余个黑衣人全数制住。 “皇兄!”百里墨跛着脚上前看他哥哥的伤。 百里涵摇了摇头表示无碍,撑着剑上前,挑开为首那黑衣人蒙着的黑布,看到一张虬髯横肉的脸。 “屠獬!”百里涵瞪着眼惊叫了一声。 “皇兄识得此人?”百里墨与他哥哥互相搀扶着,望进他眼中。 “荼族渐将王屠克岂的儿子。”百里涵捂着肩上的伤处左右环顾,院中一地狼藉,瑞国使臣也多有受伤,便沉着声道:“多谢诸位出手相助,救了我弟弟的性命。现今先回我府里包扎一下罢。” 沈岩等人都望向周牧白,周牧白也想弄清其中曲折,即点了点头。 大皇子府的从人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一行人都随着百里涵回到府邸,等伤口都简单的处理之后,百里涵屏退了侍从。 “日里听说荼族的使臣已到尚鄯,我便带了几个人出府,要见一见这些使臣。谁知竟不慎被人困在了一处院落。”百里涵坐在主位上,深深皱着眉,“等到入夜,我那几个侍从寻到了我,才强把我带了出来。我心里总觉着不对劲,一路过来寻你,果然出了事。” 这些话或许有几分真实,但其中漏掉了太多讯息,让人委实难辨,堂上一时静默。 百里墨深吸一口气,凝望着他哥哥道:“敢问软禁皇兄的,可是左尹霍可安?”见他哥哥沉默不语,他的声音也淡漠下来:“皇兄觉得事有蹊跷,也是因为霍可安曾向皇兄进言要暗杀墨吧。” 看着百里涵的脸色骤变,周牧白已知道百里墨的猜测即便不中亦不远矣。这终究是尚鄯国隐秘之事,她起身拱了拱手,要带人告辞。 百里墨忙上前两步多谢他们今夜援手,牧白笑道,从前我便说过,有遇上牧白能相帮之事一定会鼎力相助的,而今便当还你一个人情。 百里墨哈哈大笑,百里涵虽于瑞国言语不甚精通,可也知道周牧白是要迴避的意思。 “睿亲王,请留步。”百里涵肩上伤得不轻,脸上略有些苍白,声音却是中肯而坚定的,见周牧白停下脚步,与一众随人都环望着他,才转而对百里墨道:“墨,今夜之事事出突然,无论起因如何,渐将王的独子屠獬命丧在我朝已是不争之事,尚鄯与荼族将因此结下怨仇,从此势同水火。” 百里墨低着头,声音空空的带着哀伤:“皇兄,荼族与我尚鄯的怨仇不是三十余年前就结下了么。我尚鄯富饶的国土被霸占,十余万儿郎葬身在他们铁骑之下,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屠獬的命么。” 百里涵怔了一下,脸色有些难堪,半晌又重整了旗鼓,郑重道:“之前涵是想与荼族结下姻缘之好,我们助尔朱坐稳荼族江山,要他约束族人,保我百姓不再受侵害。只今夜之事,两国再无善了,恐怕荼族大军不日就要大举进犯我朝。为今之计,”他转过头,望着周牧白道:“唯有与瑞国联手,制住荼族,一则尽挫其精锐使其短时间之内无力翻身,二则功成之后我们三国共立条约,要荼族此后不得再向我们挑起事端,方能解我尚鄯之困!” “皇兄!” “墨。”百里涵深深的望着他:“霍可安终究是我亲舅舅,是我母妃唯一的弟弟。为兄不会包庇他,明日早朝自会禀明父皇将其革职追责。但请你念在我母妃在娘家只得这一门亲人,留他妻儿性命,从此贬为庶人可好?” 百里墨点着头道:“皇兄方方面面所虑周全,墨听凭皇兄做主。” 曲斌在方才就将两兄弟的对答转述于周牧白,百里涵又引着他们去往书房,指着舆图中尚鄯与荼族的边塞险要等地一一琢磨,双方言谈部署,互为嘆服。 直到天色将明,瑞国使节一行才告辞离去。 早朝之中,尚鄯国君百里贺已知晓昨日行刺一事,雷厉风行的封了左尹的府邸,一众人被先行关押起来。百里涵与百里墨跟着他到书房中将与瑞国联手一事禀明,百里贺心知从此与荼族必成水火,只好应下此事。 随后依着尚鄯的习俗,祭天地,拜圣灵,两国共立国书,百里墨与周牧白登坛饮酒,两国歃血为盟! 再一日,瑞国使节团到皇宫辞别,周牧白收下印着国玺的尚鄯国书,领着一众豪杰,整装启程。 三十三人行到尚鄯城城门之处,一骑飞马从后方疾驰而来,骑马之人赶到近前,急问道:“可是瑞国睿亲王驾下?” 嚮导扬着声回应了,那人立即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几个亲卫都随在周牧白身后,见来人解下背上行囊,双手捧着一只玉匣子高举过顶,朗声道:“奉吾国皇子墨之命,请睿亲王代将此物赠予贵国牧笛公主。” 周牧白抬了抬下巴,沈岩接过匣子,双手呈在睿亲王眼前,沈岚在玉盖上先探了一探,才慢慢揭开。 阳光下一道流光溢彩,周牧白望见温润的匣子中,倚着一顶镶嵌了蓝色玉髓的宝冠。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江夏 砸来手榴弹两枚; 第85页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大暑天的一边喝冰一边更文,还是晕乎乎。嗯,谢过诸位。再谢谢帮忙捉虫的小猴~ 第65章 我漂亮么 荼族与尚鄯国的战役, 从盛夏一直持续到秋末, 四十万大军长驱直入杀到西陲流火山脉, 尚鄯国抵挡了数月, 兵力渐渐不敌,且战且退了去。 入冬之时, 边境的民众多已撤离,乡间所能掳到的粮草极少, 荼族大军离开家乡已经很远了。 荼族大军中意见分歧日益严重, 以日逐部落为首的一派认为大军已深入尚鄯境域, 数月间连夺四个城池,已然扬我国威, 此时大军粮草无以为继, 是时候返回部落休养生息,即便要大举攻下尚鄯,也要待来年春暖之际。 以渐将王为首的一派却认为, 四大部落能放下私仇共伐尚鄯是上天的恩赐,如今更该乘胜追击, 况且尚鄯国虽然丢城败逃, 但战死之人不多, 如若不能趁此势如破竹之机攻到都城,只怕斩草不除根,来年春风吹又生。 面前是一座几乎废弃的城池,坚固的岩石铸成的城墙上到处是刀砍斧斫的痕迹,一层一层的热血染红了城角下烁砾的沙土, 在冷风里斑驳成暗黑的颜色。荼族大军在城外空地安营扎寨,四大部落的将帅都云集在中营之中。 “攻下都城?”日逐王冷笑道:“此地离尚鄯都城尚有无数城池,如今大军之内仓廪空虚,眼看深冬寒冷,让我荼族的汉子们饮风啖雪么!” “押送粮草的队伍已早已出发,不日即可抵达。”渐将王回敬道:“况我荼族大军皆是马背上的英雄,在这乡野之间猎些吃食又有何难?” “渐将王的意思是,在乡野间猎些野味……”日逐王话音一转,嘲讽道:“供养四十万大军?” “你!”渐将王虎狼般的眸子露出凶光。 日逐王岂会怕他,站在帐子里正要再刺他几句,忽听外边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荼族在行军之中只有战报快马可以在大营内直奔,帐内几员大将都站了起来,盯着大帐门口,帐外人未到声音已远远传了过来:“报!!!报!!!” 一个传讯兵翻下马背,跳得太急,在地上滚了一圈。 渐将王早已掀起了毡子,紧盯着来人道:“可是押送粮草的队伍到了?” 地上那汉子翻身起来,跪在地上语气急促:“我们派出去的十余个探子只有两个人回到来,一个说离此不足二十里地,发现瑞国行军,人数不下十万,皆为骑兵,另一个说……” “说什么!”渐将王双眉都竖了起来,两眼死死的盯着传讯兵。 那士兵低着头,哭丧着脸道:“另一个说在山脉一侧的隐蔽之处发现我荼族勇士的尸骸,离尸骸不远的地上有无数道车行的压辙,恐怕是我们的粮草……被瑞军劫走了!” “什么!”渐将王满脸不可置信,抬脚踹了士兵一脚,大声嚷道:“牵我的马来!即刻备战!” “报!!!”这次跨马奔驰而来的是大营门口的守卫,人还没下马已经大声嚷道:“瑞军攻寨!瑞军攻寨!” 渐将王刚抓起兵刃,闻言楞了一下,“不是说离此尚有十余里么?” “恐怕瑞军此来,并不是只有一路兵马,所以……”日逐王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只怕也不止那十万精骑!” 瑞国大军兵分三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从正面、左翼、右翼同时攻了过来,趁着荼族大军没有来得及防备的情况下,从双翼直攻进营寨之中。 战鼓擂擂声动四方,荼族兵将纷纷跨马御敌,但多日来粮食的紧缺让他们本就低落了士气,如今事出突然,更被杀了个猝不及防。他们从没想过远在西陲流火山脉另一头的瑞军竟会尾随他们而来,不但算准了他们粮草耗尽的时段,更在中途劫走了部落的补给。 初冬的冷风吹得战旗猎猎作响,渐将王屠克岂横刀立马于军前,紧咬着牙关对不远处压境的瑞国重兵怒目而视,片刻之前他们还是追逐猎物的猎手,如今却已成了别人利爪之下的猎物。 瑞国大军中忽然射出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唿啸深入层云,屠克岂盯着那响箭料想一个进攻的讯号,果然四面八方的瑞兵都同时加快了攻势。 “你去城头,看瑞军动向,到底有多少兵力,给我发旗语!”屠克岂推着一个心腹副将。 副将应了一声,回身往孤城跑,跑到层楼上极目远眺,只见瑞兵如潮水,滚滚推来。看着阵型按人数上算,倒是与己方不相上下。他从腰间摸出一面旗子,还未举起来,便听到后方有声响,原以为是己方人马,不料来人从背后直砍下一刀,副将痛唿一声,回过头去,却见来人穿着尚鄯国的服饰。 屠克岂站在城下回过头盯着城楼,看着心腹不知因何矮下shen去,耳畔轰隆隆想起吶喊之声,他定睛一看,那本应是荒弃的城池瞬间奔出无数尚鄯兵士,眨眼之间杀到近前,与瑞国大军两相夹攻着荼兵! 后方失守,粮草无继,战旗被一个尚鄯国的骁勇战将噼断在马前。屠克岂闭了闭眼,大势已去…… 周牧白骑着一匹矫健的白马,停驻在战场略侧方的高岗上,眺望着三国军团混战的战场,当尚鄯国的二十余万兵士冲出城门,与瑞国大军对荼族形成合围之势时,她已然知道,此战再无悬念。 厮杀之声响彻云霄,残破的旄旆在寒风中萧瑟,血色的黄沙很快堆满了层叠的残肢断臂,各路兵马踩踏着自己兄弟或敌人的尸身,吶喊着相互搏杀。 她觉得她的心有些冷硬了,在这两年的战事之中,看到了太多的生死,遇见了太多的别离。 天边流动着一片白色的浮云,湛蓝的天空澄澈如海水。牧白从战场中抬起头来,想着如流云一般柔软的人儿,一颗心,仿佛也在冰冷中悄悄的温暖起来。 纤荨,你在瑞京,可还好。 捷报传回叶郡时,周牧宸正在中营里与周若初说着话,听到前方告捷,周牧宸忽的一下从帅椅上站起来,两眼迸射出光芒,“太好了!”他忍不住大叫一声,在营帐里走了几步。 “恭贺殿下大战告捷,拓土开疆!”周若初眼眸略闪,盈盈一拜。 周牧宸托着她手肘让她起来,却看到她脸上的喜色并不如自己一般,于是怔了怔。 “你不欢喜么?”他道。 “欢喜的。”她浅浅一笑:“为殿下欢喜。”说罢福身,也不等牧宸再问,告退而去。 牧宸的心情低落下来,他也是聪颖的人,自然是明白的。大军决战取胜,他与她,便要别离了。 冬日的阳光渐渐稀薄,风终于停了。周牧宸从营帐中走出来,问侍卫若初姑娘在何处,侍卫回答若初姑娘回城里去了,他这才想到,女子在营中多有不便,周若初已经在城里住了许久。 “欢喜的。为殿下欢喜。”耳畔响起周若初离开中营时说的那句话,他心里忽然酸了一下。 第86页 “来人!备马!” 只带着东宫卫的两名心腹,周牧宸在暮色里策马奔往叶郡城池。 周若初暂居的院落在城中繁华闹市之旁,院落不大,却错落有致,颇有闹中取静的意思。 三个人在大门前翻身下马,东宫卫叩响门环,一个婆子迎了出来,周牧宸抬脚就往内院走。两个护卫都知道太子与若初姑娘有秘事要谈,自去一旁耳房里歇着了。 周牧宸绕过香径迴廊,走到内院一处香闺之前,不知因何,一颗心噗噗的跳了起来。 他从未如这般,瞻前顾后过。 房里点着灯,他抬手敲了敲门,里边传出若初略有些柔弱的声音:“我不是说了不要扰我吗。” 仿佛哭过了。牧宸想。 “是我。”他顿了顿:“周牧宸。” 里边的声音停住了。过了好一会,也或者只是一剎那,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太子殿下。请进。” 周牧宸推开门,浅红色的烛火在窗下跳动,他看到她坐在一只浴桶里,柔嫩的肌肤因为温水的热度现出淡淡的粉红之色,青丝垂落在肩上,两颊俏丽,已如桃花。她离他,不过咫尺了。 他“啪”的一声将身后的房门关上,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把自己也关在房里了,忙转过身要出去。 “殿下……”若初柔软又带着怯弱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周牧宸的身形定住了。 一片水滴落入浴桶的声响,他知道,她从水里站了起来,理智告诉他快开门,快走!可那双腿却又如被下了定身术一般。 “殿下……”若初的声音已在耳边,香气缭绕。 一双纤弱无骨的手臂环抱住他,带着他慢慢的转回身去,他看到一滴清澈的水珠,从若初的眼睫上滑落下来,恰好滴在她胸口的尖儿上。 忽然间周牧宸只觉得血脉喷张,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唿吸渐渐凝重起来。 “殿下……”若初又唤了他一声,踮起脚尖,似乎想吻他,却又停下来,退开半步,“我漂亮么?”她的眼睛闪着一片光。 周牧宸眼中奇亮,忽然上前紧紧的抱住她,低下头,狠狠的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江夏 投来手榴弹一枚~谢谢~ 第66章 我想你了 再回到瑞京, 已是来年的春天了, 城郭之外野花烂漫, 一丛復一丛的奼紫嫣红开遍了山野。 离城尚有二十余里地, 周牧白望了望天色,嘱咐沈佑棠与手下副将照管好军队, 自己带着沈岩沈岚并王府亲卫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闭前跑了回去。 进到城里,先去了皇宫, 给周凛和郑暄请了安。周凛早已收过她的手书, 也看了州郡的呈报, 见她脸上犹有倦容,便令她先回府歇着, 郑暄看她似乎憔悴了不少, 拉着她的手心疼了几句,嘱咐她好生休息,过几日再带着王妃一道回宫。 维明大街上只住着几户人家, 府邸拓着宽阔的庭院,往来之人多半金章紫绶, 睿亲王府便是其中最尊贵的一家。此时金乌西沉, 睿亲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前伫立着两只半人高的石狮子, 在暮色中张牙舞爪,从石狮子再往里,才是几个值更的门吏。 小糰子从府里走了出来,吩咐准备关闭府门,忽见一纵人策马奔到眼前, 他正要喝问是谁这般放肆,敢在睿亲王府门前撒野,却看到自家主子由远及近,悠忽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殿……殿下……”小糰子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 周牧白将手上的马鞭扔给他,一壁走进府门一壁笑道:“你小子,怎么又长个儿了。” 小糰子抱着鞭子在后边一路跟着一路叨叨念,高兴得简直要手舞足蹈了。 “王妃可在暖阁?”绕过抄手迴廊,周牧白径直往里走。走得太快,小糰子只好小跑着跟了上去。 “大伙儿都不知道您今日就能到,王妃昨儿个回沈大人家去了。” “嗯?”周牧白立即停下脚步。 小糰子没料到他剎得这么急,差点一鼻子撞上去。 “往常王妃也时常派丫头去沈府里请安,前儿个回来的人说沈夫人贵体欠安,王妃心里着急,昨儿个就带着书瑶思源回去了。” “可有人跟着?” “有的。除去伺候的丫头粗使的婆子,管家还派了七八个小子抱着礼匣,再有二三十个府丁护着一道去的。”小糰子恭恭敬敬的回答,末了又补充道:“马夫都派了顶好的几个,驾车最是稳妥。” 周牧白点点头,踱了两步,又转身往来路走去。 “殿下这是要往哪儿?”小糰子一熘小跑跟着。 “自然是去接王妃。”牧白脚步不停,说完觉着不好,又正经道:“她母亲贵恙,我也是当去瞧瞧的。” “诶哟,从咱们王府到沈家隔着小半个城呢,爷跑了一天的路,且这天色都黑了,”小糰子脸上哭唧唧的,“是不是明日再去?” 周牧白斜他一眼,小糰子忙低了头,睿亲王那眼色使得明白,是嫌他多管闲事了。 廊下的灯笼依次亮了起来,牧白看看天色委实沉了,只得又转回身,往寝殿暖阁里去了。 高枝九烛台上燃了半高的蜡烛,碧玥进来问安,她与睿亲王也算自小一起长大,不想当日一别,再相见竟已三年有余。 周牧白问了她几句话,说道明日沈佑棠也该到沈府了,碧玥的脸蛋儿便悄悄的红了起来。 再闲谈几句,小丫头进来回道偏殿浴池里已备了热水,周牧白“嗯”了一声,自去沐浴梳洗,出来时见碧玥抱着大巾布等在门外,心里竟有几分温暖。许久不见,碧玥还记着她的习惯,浴池外边是不留小丫头的,她随手接过巾布自己拭着发道:“你也去歇着吧。不必伺候了。” 碧玥习以为常,淡笑着指指外边道:“寝殿里刚沏了一壶明前春。”见牧白点了头,才又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牧白回到寝殿,饮了几口茶,心里却还是有些闷闷的。随手将巾布扔在一旁,忽见窗外有个窈窕的身影在晃,心下一动,忙跑过去打开房门,倒把外边看烛火的丫头吓了一跳。 丫头退开一步请了安,牧白挥挥手让她下去了,又回到房里发了一会呆,才郁郁的躺到床榻之上。 分明是千里迢迢赶了回来,却偏偏睡不着,牧白拥着锦被翻了翻身,忽然觉着锦被里有熟悉的香味儿,她将脸蛋埋了埋,外边云板敲过三更天了,才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心里盛着事,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牧白已醒了过来。值夜的丫头要去厨房传热水,她懒怠等,用冷水在脸上胡乱抹了抹,更衣束冠,也不带人,独自骑着马,就往沈府行去。 沈府后宅北苑里,沈纤荨陪着母亲用了早膳,看丫头们端上药来,又与母亲说了几句闲话,待得药凉了几分,才接过青瓷盏,一勺一勺的餵她母亲用了。 第87页 方允荷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只春寒潮重,难免犯些咳嗽,见得女儿已贵为王妃依然这般孝顺,心中一片安然。 用了药,方允荷便有些困顿了,纤荨担心她此时睡多了晚上又难入眠,便与她言谈些西陲的景物。忽见屋子外边叽叽喳喳的吵嚷,纤荨使了个眼色,思源立即转了出去,不过片刻又跑回来,咋唿着道:“小姐小姐!殿下来了!” 纤荨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她母亲已从暖榻上坐了起来,急道:“是睿亲王殿下?” “是睿亲王殿下!”思源两眼睁得圆熘熘的,脸上带着喜色:“丫头们说殿下如今在前堂里,太老爷和大老爷、二老爷都在前堂里了。” 方允荷听了便拍了拍纤荨的手笑道:“这是想你了,来接你呢。” 屋子里的丫头都眯着眼睛笑,沈纤荨脸上飞起红云,不依的道:“娘~~~你笑话我。” “都是当王妃的人了,还这般爱撒娇。”方允荷摩挲了一下女儿的手臂,言道:“快去吧。一会让你爹爹留着殿下在家里用了膳再走。” 沈纤荨这才起身,忽而又听到外边一片吵嚷,小丫头打着门帘子进来急匆匆的道:“大老爷引着殿下往这边来了。” 方允荷一听,忙要从暖榻上下来,沈纤荨拦着她,只听外边沈琪轩已经到了。周牧白隔着屏风给方允荷磕了个头:“小子给岳母大人请安,听闻大人贵体违和,小子一早便赶了过来,如今可好些了?” 方允荷忙道不敢当,又让沈琪轩扶她起来,忙乱了好一阵,沈琪轩先陪着周牧白出去了。 沈纤荨望着屏风外熟悉的身影似乎回了回头,心下一甜。她母亲看在眼里,便笑了笑。 这日的午膳和晚膳都是在沈家用的,因着小酌了几杯,天色又晚,索性在沈家歇下了。 沈家一直备着个独立的院子,房舍都是极好的,预着王妃回来省亲之用,这一夜周牧白与沈纤荨便回到了这个小院。 待到丫头们都散去,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她们俩了。 牧白挨在床头,脸上还有些倦色,看纤荨从妆檯前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她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纤荨的嘴角弯了弯。 “可想我了?”牧白道。 纤荨不说话,只弯着眼睛看她。牧白揽着她的腰坐直起来,抬着头看她,纤荨便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浅笑道:“你说呢?” 牧白这才笑起来,又将脸埋进她柔软的腹间,“我想你了。” “嗯。”纤荨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长髮,“你昨夜里这般晚才到,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你还说!”牧白抬起头,嘟着嘴道:“我急赶慢赶赶了回来,你却不在府里!!!” 看她带着委屈的神情,纤荨不由得失笑:“这不是母亲病了么,况且我也没想着你这般快就回来了。”续而又正色道:“往后可不许这般一个人跑来,若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哥哥呢?怎没和你一道回来?” “你还想着你哥哥!”牧白越发不依了,昨日的委屈劲一股脑儿都发了出来:“我昨夜里想你想得都睡不着,你都不想我!” 纤荨愣了愣,留心看她脸上果然泛着酡红的酒色,眼睛已经略有些迷瞪了,方知她是醉了。只得哄着她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这时候出府。你昨夜睡不安稳,现下先安睡了可好?” 牧白低着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双手还是拢着纤荨不放。纤荨又等了等,才扶着她躺了下来,自己往一旁吹熄了灯,在她身边侧躺了下去。 床幔里透出薰香,牧白缓缓的眨了眨眼,搂着纤荨还不肯睡,纤荨蜷在她怀里抱着她手臂,听她半醉的声音低低的道:“我并非说是你的不是,岳母大人贵体欠安,做子女的理应回来侍奉。我只是忽然想,我的亲生父母早已故去了,想来我往后也不会有子嗣,虽则父皇母后都待我极好,可在我心里,这一生,也唯有你是我最最亲近的人了。” 纤荨听她语音渐渐含煳,一颗心却是酸酸软软,她倚过去在她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明知她已经睡着了,却还是在她耳边轻轻说:“你也是我这一生,最最亲近的人。牧白……我想你了。很想。”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打榜,所以,周五周六周日周二周三,各一更。~~o(>_<)o ~~写到泪奔,求表扬,求打赏,求摸摸头。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 第67章 软烟花瓣 周牧白醒来时沈纤荨并不在身边, 她望着顶上花帐繁复的绣纹发了一会呆, 仿佛在分辨这是西陲还是瑞京。枕畔还留着纤荨髮丝上的香味儿, 牧白抱了抱枕头翻了翻身, 长舒一口气,才掀开锦被坐起身来。 一束暖阳落在窗前, 带着早春温暖的花香,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思源抱着一套簇新的锦袍进来, 见牧白坐在床沿揉眼睛, 回头打趣道:“喏,你夫君醒了。” 沈纤荨佯怒着拍了她一下:“怎么说话的呢!” 思源抱着锦袍跑进来, 一边笑一边嚷着:“姑爷救命!小姐要打我呢。姑爷可怜可怜我呀。” 周牧白眨眨眼道:“让书瑶救你便好了。” 跟在后边进来的书瑶惊了一下, 立即偏过头瞪了思源一眼,思源却是不怕的,只是红着脸望她家小姐。 “你俩不是最要好的么。”牧白懒洋洋的展了展手臂。书瑶低着头上前给她换鞋子, 思源抱着锦袍含含煳煳的应了一声。 纤荨看她俩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不由得好笑,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走到榻前捏了捏牧白的耳垂, 牧白就势挨进她手里, 眯着眼睛打了个薄薄的哈欠, 像只慵懒的猫。 转眼已是初夏,瑞京里的人们都换上了轻便的服饰,几个年轻的小姑娘穿着艷丽的衣裳走过十二坊,沿着十二坊遍植的秋木棉花儿都绽放了,一阵风过, 又纷纷扬落了一地。 京城最热闹的茶馆里,跑堂的伙计忙着招唿新落座的客人,后厨子里送上来刚做好的点心,几位客官啜了几口茶,眉飞色舞的说话。这话题多半围绕着皇族近来的两件大喜事,一则是宝亲王周牧翼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即将迎娶的是皇商江家的三小姐江雪燃,江家大老爷特奉上白银一百万两白银作为么女的嫁妆。 “一百万两!”一个白衣公子咋舌道:“江家嫁女儿这般豪气。” “你当皇家为什么能允了宝亲王娶个商贾女子呢。”同桌的青衫公子狎笑着压低了声音:“咱们和荼族打了几年仗,国库里花了多少银子,江家说要把银子捐给国库,陛下当然就闻弦知雅意了。” “听说这门亲事是户部尚书亲自做的保。”前边那白衣公子抚在他手臂上也压低了嗓门。 青衫公子但笑点头。 “兄台不愧是侍郎大人的府上常客,这般事儿都知晓。”又一个公子哥儿挤着眼睛奉承。 第88页 那青衫公子便红了脸,将话头转到时下多谈论的第二件事儿上:“听闻陛下此番为小公主招驸马是不论家世但论人才的,两位兄台都是百里挑一的良俊之才,何不往去一试。”他眼神转了转,眼里都带了轻薄的调笑:“他日雀屏中选,连着小弟也能沾沾光啊。” 才说着,跑堂伙计又送来几碟子茶点,几个人拍着手上的扇子,都哈哈笑了起来。 皇宫里倒没有民间那般多的热闹,周凛自春末便犯了心口疼,御医们诚惶诚恐的聚在一起会诊,再黑压压跪了一地请求皇帝平缓心绪多加休息。 周牧白进宫请安时周凛精神尚好,半倚在卧龙榻上和她叙了好一会话,边境的纷争告一段落,与军休养,与民生息,服役的兵吏需按功绩及过失奖惩,伤亡的将士则按律例抚慰其家属亲眷,林林总总许多事,再有国库的支拨与州郡的税赋都需要考虑进去。 牧白颔着首一一应了,外边小池子在门帘处回禀,太医院院使来了。牧白听了便起身告退,走了几步,听到周凛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忙又折回身来。 “父皇。”牧白跑前两步跪在卧龙榻旁轻拍着周凛的后背,却看到周凛的髮鬓已然半白了。“请父皇龙体保重。”周牧白心中恻然,双膝跪地磕了个头,隐去眼中一片酸楚。 周凛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莫要担心。 走出寝殿大门,候在门前的太医院院使向睿亲王行了礼,牧白嘱咐了几句,又见小池子也候在一旁,便问他可知太子在何处,小池子回道太子殿下出宫去了。牧白驻足想了一会,转身往锦钰宫行去。 锦钰宫外的七色堇才刚结了花蕾,七重花瓣都是淡淡的颜色,在阳光下泛出一点柔润的水泽。 一时周牧歌和周牧笛都在锦钰宫里陪着郑暄用茶点,见她来了更是欢喜,一道坐着给她说些宫里的趣事。长公主周牧歌的孩儿取名黎赟,三岁有余,正是淘气的年纪,在寝殿里追着一个小宫女嘻嘻哈哈的跑,看到陌生的睿亲王,小孩儿咬着手指头一双眼睛哒熘熘的转,牧笛招招手唤他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一下。 “方才听闻皇长兄出宫去了?”牧白接过牧笛递来的翠玉荷花酥,放在唇边咬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舔舔嘴贊道:“母后宫里的点心果然精緻。” “这是我和皇姐吩咐御厨做好了亲手拎过来的!”牧笛捉着黎赟的手作势挥了挥小拳头,看牧白脸上沾着点糕屑,抬了抬下巴。 牧歌也看到了,笑着递了张丝帕子过去。牧白将那一小块酥糕吃完,接过帕子道了谢,在嘴角拭了一下。 “前两日琼州州牧发来呈报,各郡油籽花丰收,但田间多有蛴螬灾害,户农一则是喜一则且优。那本是你看着成长起来的新政施行,你父皇属意让你去看看,但你皇长兄说你才远道回京,让你多歇几日,便替你去了。” “皇长兄不也是才回京,比我早不了几日呀。”周牧白眨了眨眼,思索片刻又挨近了皇后一本正经的道:“定是皇兄偏疼我,让我留在京里多陪陪母后。” 郑暄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周牧笛探着指尖在自己脸上轻刮一下,狭促一句:“羞羞。” 怀里的小孩儿也学着他姨姨用手指头颳了刮自己的脸,奶声奶气的跟着学道:“羞羞!”旁边伺候的小宫女听到了都跟着笑。 郑暄看她们几个难得聚在一堂,心里欢喜,让璐安吩咐小厨房多做几味她们喜欢的菜色,都留了午膳再走。 牧白和她姐妹两个都笑嘻嘻的谢了恩,郑暄又问牧歌,驸马可在宫里?牧歌回道,在抚雁居,靖州送来急信,靖国公旧疾復发,病势颇为严重,父皇已传谕让驸马回去靖州侍奉。这会儿当是在抚雁居收拾行装。 郑暄点点头,也就罢了。 从锦钰宫告辞出来回到睿亲王府,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分,虽是初夏,那日头已如流火一般斜斜的刺在人的肌肤上。几个王府亲卫护拥着睿亲王回到王府门前,周牧白从马背上跳将下来,后背的锦衣已经让薄汗湿透了。她将手中的马辔扔给门前小吏,抬脚一迳往王府后院走。丫头婆子们远远见着都曲身行礼,牧白绕过迴廊走到寝殿,书瑶恰好站在廊下,握着一卷子葵花籽逗着一只凤头鹦鹉说话儿。 “浴池里可备着水?”周牧白一壁走着一壁抹了下额发上的汗。 “有的。夏日里时时都备着水。”书瑶将葵花籽塞到一个小丫头手里,快步跟了过去。 走到偏殿门口,周牧白道:“你在这儿替我守一会子,不必跟着伺候了。”说罢推开殿门,独自走了进去。 书瑶早熟悉了她的习惯,便静静的候在门外。 “你怎的在这儿?”思源不知从哪儿转出来,手里还抱着一袭软烟纱的夏日袍子。见书瑶诧异的望着自己,又凑近了些道:“方才低着头想些什么呢?你是在这儿等我么?” 书瑶更是惊诧,瞅着思源道:“我怎会知道你在这儿呢?” 思源愣了愣,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书瑶脸上一红:“睿亲王在浴池子里沐浴呢,我守在这儿预着她有什么传唤。” “睿亲王?殿下?”思源惊叫道:“在偏殿浴池???” 书瑶被她叫得吓了一跳,忙上来捂着她的嘴,“你嚷嚷什么呢!” 思源一把扯开她的手,急得跺脚:“我家小姐也在浴池子里呢,这不纱衣落水里了,我回房里给她取新袍子去了!”说着就要往里闯。 书瑶捉住她,眉头都皱紧起来,想到睿亲王的秘事是决不能让他人知晓的,便呵斥道:“这也是你能闯的!” 思源袍急得要哭,书瑶劝她也听不进,只踮着脚尖往门里瞧,书瑶拽着她的手臂她还一个劲的扭,要跑到透气的窗棂处张望。书瑶哪能让她过去,拼命想法子拦着,不设防一下子撞在她怀里,思源还要挣扎,书瑶已经将她摁在墙上,闭着眼睛,莽撞的吻了上去。 初夏的阳光从屋檐上流泻下来,斜斜的铺在脚边,软烟纱的袍子散落在刻着浅纹的青石板上,像一袭随风飘荡的柔软花瓣。思源睁大双眼看着书瑶靠近,心跳也跟着飞快,在那个吻落下来的瞬间,她彷如福至心灵,轻轻的闭上双眼,与她相拥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大约在九点半更新,诸位小伙伴最好及时来阅读,虽然也没写什么,但现在草木皆兵……万一被锁了,我就不打算修改了。因为修改之后就没有原文的味道了。比如58章,改了之后实在差强人意。所以,希望这次别抽就好。 收到 myth 砸来火箭炮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哒!也谢谢热心评论的小伙伴,谢谢买文的小伙伴。 第68章 有你便好 睿王府的偏殿格局较高, 用以透气的窗牖皆是反向的倒悬排设, 从殿里可以看得到殿外, 在殿外, 却是看不见殿中的。炙热的阳光从最高一层的小窗子穿透进来,错落的点缀在暗纹绣底的水池子里, 又从池中反射到墙面上,幻化成一幅凌波绝尘的画。 第89页 周牧白关上偏殿的大门, 绕过洒着花瓣的清池子, 随手将外边的衣裳都除了, 只着一身贴身的薄衣赤着脚往浴池走。 浴池四周垂落着十二扇通天落地的暗纹鲛绡,花香四溢, 牧白一手解着里衣的系带一手撩起素白的鲛绡, 那馨香的花味儿一瞬间四散在空气之中。 “这么快就拿回来了?”水波荡漾,沈纤荨在清澈的浴池中转过身来,略仰起头, 却看见周牧白站在池子边,一双眼睛盛着惊喜, 正目不转瞬的盯着自己。“殿下?!”她惊道。 池子里的水是温热的, 氤氲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牧白隔着这层飘忽的水雾居高望着池中彷如清荷傲立的纤荨,她的脸蛋已经绯红了,几滴水珠留落在她的眉毛和脸颊上,在彼此的凝视中那几滴晶莹的水珠沿着她的轮廓滑落下来,消散在一池子的温水中。牧白定定的看了她一会, 视线随着一枚水滴逐渐往下,水滴陨落时她的视线也随之停留在水面下那一抹隐约起伏的玉丘曲线上。 纤荨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醒悟过来般撩起一手温水忽的泼过去,人也随之缩进水里。水面没过光洁的肩膀,她心里踏实了些,瞪了牧白一眼,嗔道:“殿下要做登徒子么?” 牧白眼中本是薄醉的神色,被温水一泼,倒是清醒了些。她随手将敞着的薄衣除下了扔在池边,赤着足踏着水波里的阶梯,一步一步走进池子里。 “王妃既然说我是登徒子,我又怎好让王妃失望,孤王委屈些,且就做一回登徒子吧。”她嘴角微翘,踏着水,挨近她。 纤荨听了这话气得直笑,看她过来便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牧白轻笑着也近了一步,很快便与她贴在一起了。 “哪有你这样做王爷的!”纤荨拧了拧身子,避开她的手。 “这会儿我可不是王爷,”牧白的手臂在水中绕回来,仍旧把她圈在身前,低笑着凑近了道:“我是你的登徒子。” “别闹。”沈纤荨羞极了,红着脸推她的肩。 周牧白环起双手拥着她,温水蒸腾,一张俊俏的脸蛋也跟着红了起来。 “好。不闹。”她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就是想亲亲你。” 只是一个吻,在脸颊,纤荨已觉得心潮澎湃,许是池子里的水太热了,她这般想着,却感觉牧白的亲吻从她脸上滑到了颈脖上。 纤荨的皓颈修长白皙,肤泽细腻,牧白亲吻着流连其上,探出舌尖沿着那跳跃的血脉舔了一舔。 “别闹了,一会儿丫头们进来看到了可怎么说。” 纤荨缩在她怀里渐渐有些眩晕,但矜持和理智支撑着她,用了点劲推搡着牧白消瘦却不单薄的肩膀。 牧白在水中微微侧过肩,卸掉推搡的力,反而更贴近了纤荨,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了,纤荨咬着唇低低的哼了一声。她凑上前,吻住了她的唇。 温软的唇瓣粘合在一起,就像彼此的嘴里都藏着蜜,辗转反覆,甜腻的放不开。牧白不断的挨近纤荨,想要贴着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她的一双手在她如绸缎般柔软的后背上轻轻抚摸,光滑的身子纠缠在一起,如水波般荡漾。 待纤荨从热吻中抬起双眸,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退到了浴池的边缘,而牧白,正紧紧的贴合在她身前。 “荨儿。”牧白看着她,眼里是满满的沉醉。 纤荨来不及回答,因为牧白的吻又落了下来,在眉间,在心上。无数的吻层层叠叠,纤荨的眉头渐渐蹙起,她抬着手放在唇边,却挡不住热浪一般的感觉。 花香仿佛更浓郁了,牧白将纤荨抱起来,让她坐在半高的池子边上,一双秀气的小腿还悬在温水中。自己则站在水波里,搂着她细细的亲吻,那些吻,从圆润的肩头渐渐下滑,在柔软的玉丘上停留许久,又一路向下逐去。 纤荨迷迷煳煳的,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直到温热的亲吻停了下来。她低喘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却望见牧白站在她的身前,目光流连在她最羞人的地方。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抬起身想覆着她的眼。 “不许看!”她低喊着。 “好漂亮。”牧白轻轻嘆,眼中一片迷离。 如早春柔软的花瓣,凝挂着几滴柔和的雨露,在她的注视下泛出晶莹剔透的光。 “别看……”纤荨拦不住她,声音都溢出了哭腔。 “真的……好美……”牧白伏低了身,亲吻纤荨的腰际,滚烫的唇沿着曲线往下,吻到了她的膝盖,她的腿侧,最后,以最虔诚的姿态,吻在了她最想亲吻的地方。 “牧白……不……”纤荨低吟着紧闭了双眼,随着牧白的动作轻轻摇晃。 牧白紧紧抱着她的腰,听她时高时低的唿唤,听她难以抑制的哭泣,慢慢的她的声音越来越高,牧白一手抱着她,一手抚摸她白皙的腿,继续以唇舌取悦。她的脚趾蜷了起来,一只手控制不住般紧紧的抓住了牧白的手臂。 浴池里的温水仿佛沸腾了起来,一波一浪涌向她们,一瞬间纤荨只觉得天地都轰轰然的粉碎,一切都毁灭吧,一切都绽放吧,一切都重新开始吧…… 她全身颤慄着,忍不住落下泪来,“牧白……”她唤道。 牧白直起身,再次贴近她,整个人都倾在了她身上,温热的手掌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覆盖在她空虚的地方,她吻着她,修长的手指深深的探了进去。 “啊……”纤荨紧紧的搂住了她。 天与地,都不存在了。只有你,便好。 许久许久……又许久许久……之后…… 牧白穿着一袭干净清爽的衣袍推开偏殿的门走了出来,书瑶坐在一级阶梯上摩挲着手腕上的一只镯子,思源抱着软烟纱的袍子坐在她身边,低着头不知说什么。 牧白咳了一声,阶梯上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行礼。四目……六目相对,一时间都有些窘迫。 虽然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可三个人的脸都一阵一阵的红了。还是睿亲王殿下冷静得快,又咳了一声,吩咐她们先回房,不用伺候了。 思源走了两步,想起手中的锦绣裙袍,又返回来递给牧白。她看了看天色贴心的问:“殿下,要传膳吗?你看天色都暗了。” 牧白额上跳了一跳,还未想出要怎么回答,书瑶已经几步上来,红着脸扯着思源急急的告退。 两个人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你拉我这么快做什么?殿下和小姐肯定都饿了啊…… ……你是猪啊!……书瑶气得不行,已经不想理她了。 好容易将纤荨从偏殿里哄出来,一晚上没给好脸色。牧白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打叠起千万般小心柔情,将能想到的好话都说了个遍。 纤荨本只是脸薄,又恼她胡闹,见她这般伏低做小,倒不好再说什么。原本,也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第90页 可就是让人生气啊! 周牧白见还是哄不好,干脆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举到眉前,整整齐齐的道:“王妃请用茶,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但无论什么,总而言之定是小的不是。还请王妃大人大量,饶恕小的则个。” 纤荨没忍住,笑出声来。牧白抬起头,也扬着笑。纤荨板起脸,庄正道:“我许你笑了么?”可那眉眼中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 牧白立即收敛了笑,等纤荨接过茶,抿了一口,才绕到她身后拥住了她,轻轻道:“现在王妃许我笑了吗?” 纤荨弯了弯眼睛,没回答。 牧白在她耳垂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又问了一次。 纤荨才窝进她怀里,翘着嘴角“嗯”了一声。 夜色渐浓,星光洒落,睿王府后院里的花儿都睡着了。 思源从自己房中转出来,站在月光下给自己鼓了鼓劲,敲响了旁边的一扇门。 房里点着灯,书瑶正坐在房中想着心事,听到敲门声不由得愣了一下,打开房门看见方才想着的人就站在眼前,背后一轮夏日的满月,彷如多年前,她心疼她担心她的那一晚,一样的云岁迎春楼上月,一样的西窗夜下凉时节。 第69章 晚香缭绕 书瑶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思源, 不知不觉又红了脸。她想到今日午后, 在偏殿之外, 那莽撞的亲吻。仿佛, 也是有些甜蜜的。 “这么晚?还不睡么?”书瑶一手扶在门上,定了定神。 思源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盯着她, 也不答话。外边不远处的迴廊转角,晚香玉开了一地, 暗暗的花香随风传来, 还伴着小丫头们叽叽咯咯的谈笑声。书瑶听见了, 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只得侧开身, 拉着思源让她先进来。 走进屋子, 思源反手关上了房门。那轻微的“吱呀”声,竟让书瑶的心漏跳一拍。 屋子里的灯烛随着房门的关阖摇曳了一下,倒映在思源眼中, 燃成两束跳跃的小火苗。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书瑶退开两步,被她看得心里直跳, 只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没话找话的道。 思源跟着进了两步, 直逼着书瑶,眼里异常的坚定。 “你今天亲了我。”思源见书瑶还要退,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书瑶脸上有些红,咬了咬唇,“你从前也亲过我, 今日我亲了你,便当把那一天的,还给你了。” 思源听了咬咬牙,拽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些,没说话。书瑶等了半晌,抬起头,看见她眼中亮晶晶的,仿佛有泪一般。她以为自己伤了她的心,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便抬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嘆着气道:“思源,你还小。有些事儿你现在觉得义无反顾,实则只是年少的冲劲。我已经二十多了,再过几年,我就会老去,比你老很多……”她絮絮叨叨,说得有些不成章法。 思源捉着她的手,小嘴嘟起来,眼神却是坚定的,“谁不会老呢。只是我想与你在一起,一天,一年,一辈子。年少的时候,年老的时候,都是一般的。” “傻孩子。”书瑶轻笑一下,又摸了摸她披在肩上的长髮。 “你不信?”思源抬起手,捧着书瑶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我也会老去,可是小瑶,我想与你一同老去,等你的头髮都白了,我的头髮也白了,那多好。” “你叫我什么?”书瑶眼里的泪光闪了一下,她偏过头,岔开话。 “小瑶。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是我姐姐。”思源再一次强调。在书瑶将要离开自己的时候忽然欺身上前,贴在书瑶的身上,一手揽着她的劲脖,毫无预兆的强吻了下去。 “唔……”书瑶一惊,立即往后再退,岂知方才早已退到了床榻边,而今再一退,便失了重心直跌了下去。 思源半搂着着书瑶,与她一齐跌进薄被中,一只手按着她的手腕,双唇还紧紧的贴在她的唇上。 “你……!!”书瑶好不容易挣脱一些,忙抬出姐姐的威风,斥她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思源眼中光芒闪动,盯着她一双眼睛道:“如今,你又欠我一个吻了。” “……你!!”书瑶真想扶额,可手腕还被她制着,她挣了一挣,没挣开,咬牙道,“你强词夺理!” 思源的视线从书瑶的双眼滑到微微启着的红唇上,舔了舔唇,无比认真的道,“我允许你,还给我。”她说着,摁住书瑶,又吻了上去。 书瑶又羞又急,被她毫无章法的堵着双唇,实在气不过,张开小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思源吃痛,放开了些,见书瑶额上泛出薄薄的汗,一双秀眉微蹙,也紧紧的盯着自己。 “还不下来!”书瑶薄怒浅嗔。 思源果然放开了她的手腕,书瑶心里一松,续而又有点儿说不清的失落。 不曾想思源放开对书瑶的桎梏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动得开。她转了转大眼睛,眼中盛着好奇的光,停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般喃喃道:“原来还可以张开嘴的。” 书瑶一愣,方察觉她的双手已经移到自己的腰上,紧紧的抱住自己,眸光坚定,义无反顾一般再次吻了上来。 “唔……”书瑶还想挣扎,思源却手手脚脚都攀了上来,热烈的亲吻中一般的张开小嘴咬住了她的唇,书瑶被吻得头晕目眩,低声喘了一下,思源终于无师自通的探出舌尖,捲住了她小小的舌头,与她纠缠在一起。 烛火还在帐外摇晃,床幔里的温度渐渐升了上来,书瑶的手已经不知不觉的揽住了思源的脖子,待到一吻将尽,她的一双眼睛已是泪雾迷濛,脸上火烫,又带着些羞涩的神情望着她。 “小瑶……”思源被惊艷了,心中彷如百花齐放。她在她潮红的脸上亲了亲,瞥见她敞开的襟口露出一抹温润的软玉。心跳一下子蒸腾起来,她的吻逐渐下滑,吻到她白皙的脖子,秀气的锁骨,白腻腻的,就像夏日里吃到一口细嫩的豆花。思源这般想着,亲吻流连了片刻又绕回来,在她唇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床幔被放了下来,思源用手肘撑着自己的体重,一只手滑到书瑶的腰间,轻轻的解开了繫着的丝绦。 书瑶的心跳乱如急雨,她已是二十三四岁,甚至已过了懵懂的年纪。然而有些事情即便曾经悄悄的想到过,也是从未经歷过的。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无所适从,她有些害怕,并非害怕这样的事情,而是害怕,担不起思源的盛情。 “小瑶。”思源的亲吻停了下来,仿佛感觉到她的心事般伏在她身上静静的望着她,“你心里,还是想着旁人吗?” 书瑶摇摇头,一张脸埋进思源的臂弯里。 “我只是害怕。”她诚实的道。 “害怕什么?”思源揽紧了她,捉着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亲。 第91页 “……”书瑶想说,却又将脸埋了埋,咬着唇不吭声。 思源在她耳垂下轻轻的吻了一下,诱着她道:“怕什么?告诉我,我都给你担着。” 书瑶的脸上更红了,又觉着自己没用,分明比她大了这许多,偏偏在这时候柔弱起来。 帐外的烛火依旧燃着,映在床幔里,隐约看得到敞开的衣襟中流露出几许春光。 思源眸光闪烁,她很想扑上去,可她忍住了,反而细心的拉过薄被掩着书瑶。 “你若害怕……害怕这事儿,我不……不那什么就是了。”思源也红了脸,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我今夜过来,也不是为着这个事,我只是想叫你知道,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她一边解释着一边连自己都不信,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那急色之人,她的脸更红了,可还是执着的补充道:“和你在一起,便是一辈子。” 薄薄的锦被将两人隔开,书瑶本是火烫的身子便被强行的压着了,她咬了咬唇,嗔了思源一眼。 这一眼,让思源一颗小心脏又噗噗跳起来,她舔舔唇,拥紧了她道:“我还想再亲一下,我只亲在你眼睛上,可以么?” 书瑶气极了,哪有人这样问的呢! 思源见她还是不说话,心里也急了,还想解释,书瑶却自己敞开了锦被,将思源一併掩进被子里,凑上前,在她唇上略为惩罚的咬了一口。 思源瞪大了眼睛,看书瑶俏丽绯红的脸蛋,忽然醍醐灌顶一般咯咯的笑。书瑶实在被气到无可奈何,背转了身不再理她。思源却开悟了,也不再说话,只是从她身后搂着她,将脸蛋埋进她香软的劲脖间,自然而然的又吻了上去。 书瑶闭着眼睛,起先还别扭着推开思源的靠近,慢慢觉着思源越粘越紧,轻柔的吻从耳后渐渐滑落到肩头,她的手从自己敞开的衣襟下边探了进来,发烫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肌肤上,略略停顿一会便开始四处探寻,煽风点火。 火势撩拨到柔软的山丘时书瑶低低的哼了一声,思源像是得到了默许一般收紧了手心,那软玉停留在手中的感觉就像夏日的枝头将要绽放的一抹花,璀璨到夺目,脆弱到心疼。滚烫的唿吸落在书瑶的耳廓上,两个人都微微颤慄着,直到思源含着她的耳垂,调皮的手指像拨弄琴弦似的撩过那挺立的尖儿,书瑶才咬着唇拦了拦,却哪里还拦得住呢。 锦被里的体温在夏夜里攀高,思源的衣裳不知何时已经褪了下来,年轻白净的肌肤像一缎细腻的云锦,缠绵缭绕着书瑶,心跳彼此相叠,就像这些年来日日夜夜的相伴。 “还有之后的日日夜夜……”书瑶这般想着,放松了自己。 “小瑶……”思源紧紧搂着她,一只手沿着她身侧的曲线滑下去,在她发烫的身子上轻轻摩挲,爱不释手。 书瑶回手抱着她,微微仰着头,秀气的双眉蹙了起来,早已分辨不清那些炙热的吻都落在了何处。只觉得这一夜,处处都是她的吻,也许在今夜之后,就可以沉沉的酿成一世的芬芳。 庭院里的紫茉莉悄悄的绽放,在月影下满园馨香,夜色如此撩人,叫人如何不迷乱……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十四 投来地雷一枚; 收到 只为你驻足 投来地雷一枚。 谢谢!!明天继续更。(写到泪奔~~o(>_<)o ~~啊啊啊) 第70章 牧歌清远 抚雁居坐落在瑞京以南, 地势略高的芸领街上。宅邸与长宁大街上的敏亲王府相邻甚近, 各自殿宇轩然。 敏亲王府繁华气派, 有白玉为堂金砖铺地, 抚雁居却是清秀淡雅,落拓逍遥, 自成一派的意味。 抚雁居后院有一泓池,因池中遍植睡莲, 取名秋池。池上有曲桥穿绕, 每到夏末秋初, 池中睡莲便如幻梦初醒,在波光粼粼的碧绿亭叶中舒展花枝, 摇曳着淡淡的香气, 逐相盛放。 这日雨后初晴,淡白/粉红的花瓣随清风飘落在池水中,引得一池锦鲤追尾啄食, 周牧歌看着喜欢,回过郑皇后, 邀了周牧笛同往抚雁居泛舟赏莲。周牧笛自去年秋天从铳州返京, 被父皇母后狠狠训斥了一番之后, 几乎便被禁足于皇宫了。 秋池宽广,水色连波,周牧笛与周牧歌乘坐在一只装饰华美的二层画舫中,看水面上荷叶翻卷,沿岸有柳枝垂地。 画舫的桌案上摆着新鲜的莲蓬, 糖沁的藕片,水嫩的菱角,还有各色时令的果子。小丫头们都被打发到一层去了,周牧歌扬着指尖剥了一枚清脆的莲子,剔去外壳与苦心,递给牧笛。 牧笛懒懒的瞅了一眼,放软了身子挨在牧歌肩头,张开嘴将那莲子接了过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吃了。 “可是我这抚雁居不入小公主的眼?”牧歌拢了拢背后的软枕,让她挨得舒服些。 牧笛靠在姐姐肩头,扁扁嘴委屈道,“你还要打趣我。” “那是怎的?”牧歌又剥了一枚莲子,递到牧笛唇边。牧笛张嘴要咬,牧歌却手腕一翻,将莲子收了回来。 牧笛怔了一下,皱皱小鼻子,扑到她姐姐腿上撒娇。 牧歌捏着莲子笑,依旧是安安静静的。 姐妹俩闹了一会,牧笛索性仰躺在牧歌腿上,捉着她姐姐的手,将那一枚新鲜的莲子抢了过来,含进嘴里,咬了片刻,又怔了一下。 莲子的苦心没有剔! 牧笛皱着一张小脸作势要哭,牧歌摸了摸她的脸,才柔声道:“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儿,起来罢。” “皇姐,你嫁予皇姐夫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牧笛又赖了一会,才拧着身坐起来。 牧歌在一旁珑盒里拿了把精緻的白玉犀角梳,站起身帮她妹妹抿着散开的长髮。 “你可知父皇为什么将我许给靖远侯?”半晌,牧歌才淡淡的道,“靖国公本是世袭的爵位,从前代开始慢慢手握重兵,掌我瑞国东境门户。靖远侯十二岁即随靖国公征战,不到二十岁便扬名沙场,靖州诸将都知他必定会继承爵位,十二万大军皆以他为期望。” “姐姐的意思是……”牧笛慢慢的转回头,凝望着她姐姐道,“父皇将你嫁给他,是为了……笼住他?” 牧歌浅浅的笑了一下,眼中却仍是淡薄的,“父皇将他招为驸马,是为了将他留在京中。” 作为质子。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牧笛却已懂得了。 清风徐徐,送来一缕荷叶的清香,那香味儿竟然盖过了睡莲的淡香。兴许睡莲原本就是无香的,牧笛胡思乱想着,眨眨眼,又忽然想起前番在锦钰宫的情境。“前些日子你说靖国公旧疾復发,靖远侯回靖州侍疾?”她扭头问。 牧歌知她的意思,推了推她的肩膀让她坐正,慢慢梳理她乌黑的秀髮,“你当父皇不懂他们父子的盘算么。父皇不过是将计就计,暗地里派了人的。京畿卫戍与羽林军拨了多少人出去,从我成亲之日……甚而远在那之前……便埋下伏笔了。” 第92页 牧笛听了也不觉心惊,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毕竟离她甚远,她往后挨了挨,又听牧歌嘆道:“所以父皇母后想在瑞京中为你择一个乘龙快婿,远离那些是是非非,你还不识好歹,一个人跑到西陲,你可知母后为此流了多少泪。” “那……赟儿呢?”牧笛略低垂了头,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颈子。 “赟儿有我啊。”牧歌挑着牧笛的下巴令她抬头,别又乱了髮髻。 牧笛却捉着牧歌的手,一头长髮都散了下来,她转回身抬着头,望着她姐姐执念的道:“还有我。赟儿还有我。” 牧歌笑了笑,那笑意终于抵达她冷清的眼角。“好,还有你。”她也望着她道。 及腰的青丝长发绾成俏丽的朝云近香髻,几瓣花儿攒成碧玉寰环的簪子斜插在鬓角,牧笛坐在画舫边,闲闲的看天边流云浅淡,如白驹过隙。 牧歌端坐于阁中,面前放着一张七弦琴,她略低着眼眉,素手翻飞,轻挑漫剔,起初不过如珠玉落盘,声响悠柔,渐渐宫商参差,吟揉渐低。牧笛回过身来,看着她姐姐眉目如冷山远黛,长指轻拨,曲声转而沧沧凉凉又磊磊落落。 她的心忽然痛起来。 此时琴声再转,牧歌下指愈重,声韵翻兴,如浪如潮,渐而曼湮,愈转愈清,终于在最高的地方,逸落于湖面山巅。 一双手,在琴上停了许久。牧歌抬起头,看到牧笛逆着一池水光,落了满脸的泪痕。 悠长的秋日渐渐行到尾声时,四皇子的宝亲王府落成了。单檐歇山,楼阁亭台,端的是皇家气派。又过了好些时日,在礼部与钦天监择定的黄道吉日里,周牧翼穿着一袭绸红色的新郎官服饰,骑在一匹高大的青葱骏马上,带着礼乐几度、铺着十里红妆,终于在一众侍从与礼官的簇拥下,迎回了思慕已久的江家三小姐。 江家几代皇商,富贵正浓,如今么女嫁入皇家,还是正统的皇子,自然锦上添花。宝亲王府参照前两位皇子的大婚,在府中宴开四十八席,往来宾客非富即贵,长长的礼单上玉马金山,几个唱喏的礼官都唱到口干舌燥。 嘉期十日,京城各处正是秋色染枝头,周牧翼带着新婚娘子江雪燃到睿王府见过睿亲王与睿王妃,自是各自都有仪礼。周牧白见到她兄弟得佳人为伴,笑若春山,一派欣荣的模样,也为他欢喜。 沈纤荨知道他俩兄弟感情好,定是有话要谈说的,便拉着江雪燃的手,言道王府后院开了极好的白玉兰,真真是洁白如玉芳香如兰,请了宝王妃同往王府后院赏玩。 书房里两兄弟坐定,小丫头沏了热茶上来,再给他们掩好门退了出去。廊下养着的凤头鹦鹉学人饶舌,周牧翼站在窗边逗着它说话儿。 “你可如愿了?”周牧白坐在大书案后边,望着牧翼笑。 “小弟谢过皇兄。”周牧翼在窗边回身,双手做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这又与我何干,你要谢也谢皇长兄去。”牧白指了指身旁的太师椅,看她弟弟掸袍坐好,才又道:“说来你与江家三小姐也不过一面之缘吧?难得用情至此。” “我与她……其实是自小相识的。”牧翼说着,俊俏刚毅的脸庞露出追思的神色,“江家是皇商,南北贸易,总有许多瑞京里罕见的事物。有时候,江夫人会亲自带着礼物来宫里,送予母后和几位嫔妃,雪燃也会跟着她一道来。那时候我还极小,不过五六岁。我母妃……也还在隆宠之中……” 牧白点点头,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如今你也长得这般玉秀了,还娶到了心上人,你母妃……心中也定然为你欢喜。” “嗯!”牧翼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时,眼中虽还有些红,却已是安然的神色。 “可去见过皇兄了?”牧白抿了一口差,知道他定是向父皇母后请了安的,随口便问太子。 “见过了。皇兄也赏了许多好物。听说……”牧翼揉揉眼睛,调皮的笑笑,凑近牧白神秘兮兮的道:“皇嫂又有喜了。” “果真?!”牧白抚掌也笑,“改日咱们去贺一贺他。” 牧翼将手中的玉骨扇子在掌上拍了一拍,凑近了牧白道:“皇长兄都要生第二个娃娃了,二皇兄也有了小郡主,三哥,你是不是该努力一把,给皇家开枝散叶了。” 牧白一下子脸上赤红,抓着手上薄薄一本书敲在牧翼的脑袋上,气恼道:“你才成婚几日,便学得这样油嘴的腔调!” “这哪是油嘴?”牧翼叫屈:“是昨日去宫里向父皇母后请安,母后说我们都身负延绵子嗣的重责……” 牧白皱着眉头,实在不想与他讨论这话,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他叨叨叨。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忙推他到书房门口,转开话道:“也不知她们妯娌在后院做些什么,是不是说咱们的坏话呢,走走走,咱们瞧瞧去。” “不是说赏花么?方才你还说庭院中那白玉兰开得极好。”周牧翼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莫名其妙的摸摸头。 “嗯。所以为兄带你去赏花!”周牧白说完抬脚出门,看都不看他,一转身就绕过了迴廊。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你们胡思乱想,我不得不提醒你们,周牧歌和周牧笛纯粹是姐妹情谊,她们俩的嫡亲姐妹,so,请不要乱配cp。不然公主们都会哭的…… 收到 myth 投来地雷一枚; 高高兴兴,谢谢! 第71章 秦晋之盟 过得几日, 宫里果然传出喜讯, 太子妃日月入怀, 阖宫欢庆。周牧白携着沈纤荨进宫道贺, 在锦钰宫略坐一会便去了东宫,一进门方知周牧翼与江雪燃也来了, 一齐在后(庭)大殿逗着小皇孙周远誉玩儿呢。 牧白与太子拱手做礼,另一边纤荨也上前与太子妃、宝王妃都厮见过, 周远誉看到了, 哒哒哒的跑过来, 给睿王妃见了礼,眼睛亮亮的望着她道:“叔母怎么许久没来陪誉儿念诗了呢?我都许久没见着你了。” 纤荨摸摸他垂下来的一缕发, 柔声笑道:“上回叔母到宫里时你正好在进学, 进学是大事儿,叔母也不好扰着你呀。这回不就见着了?” 小傢伙扁扁嘴,委屈的道:“真的吗?从前你天天在皇宫里, 时常陪誉儿写字,画画儿, 还陪我念诗, 现在……”他悄悄瞥了一眼站在父亲身旁的睿亲王, 嘟着嘴续道:“现在睿皇叔回来了,你就很少很少来陪誉儿了。是不是你只喜欢睿皇叔,不喜欢誉儿了?” 沈纤荨真有些哭笑不得,这能算童言无忌吗?!她只好半曲了膝,与周远誉齐高, 拉着他的小手解释道:“前阵子府里是有些忙,如今都好了,我也闲下来了,过阵子邀你来睿王府做客,你可愿来?” “叔母当真么?”周远誉扬着小脸,一双大眼睛写满了期待。 “叔母何时框过你。” 第93页 周远誉扑进他母亲怀里,仰着头问:“母妃,我可以去么?” 卫瑾程摸摸他的脸,“叔母亲口邀请了你,自然可以去。” 周远誉这才高兴起来,甜笑着在几个漂亮的长辈身边转来转去。 卫瑾程看江雪燃一直望着他们安静的笑,想着她才嫁入皇家不久,总不好怠慢了的,也怡笑道:“前些时日母后凤体贵恙,睿王妃进宫侍疾,也时常陪誉儿游玩,誉儿便与她相熟了。” 江雪燃正眨着眼睛逗得周远誉咯咯的笑,闻言抬头一本正经的道:“妹妹在阁中时已久闻两位姐姐钟灵毓秀之名,沈太傅的嫡孙女博古通今,莫说小皇子爱亲近,便是妹妹这庸碌之质,也是景仰得很的。何时睿王妃闲了也教妹妹念两句诗,让妹妹沾沾小皇子的福气。” 几句话说得两人都笑起来,站在鎏金屏风一侧的周牧白听到笑声,隔着半个大殿望了过来,沈纤荨似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也略侧过脸,对她柔柔的绽开一抹笑。 周牧宸见东宫难得这般热闹,便留着他们一道用膳,又令宫人到远尘阁和灵禧宫请两位公主来。 远尘阁和灵禧宫离着东宫有一段距离,偏生两位公主都不在自己的寝宫里,宫婢们一顿好找,御花园几乎都寻遍了才在曲渊亭里寻到执着白黑棋手谈周牧歌与周牧笛。 不一时丫头来报公主们到了。 一进殿门周牧笛就笑道:“今儿个谁下的帖子,竟来得这般齐全。”小小的黎赟也不让丫头们抱,迈着短短的小步子跟在她身边,见着满殿的人小傢伙有些害羞,一下子躲到她身后去了。 周牧歌带着几个侍女与她一道走进来,见儿子这般粘着姨姨,倒有些好笑。 周牧翼擎着一盏茶,刚抿了一口,闻言也笑道:“就差二皇兄和牧屿了。” 牧白听了这话,便皱了皱眉,抬头望了太子一眼,太子坐在桌案后,双眉也拢在了一起,随即很快放开。 宝亲王大婚之后,周牧野依旧回了云州,左丞相与国舅都向皇帝进言,敏亲王在云州治海已久,如今海务太平,是否招回瑞京。周凛似乎并不属意让他回京久待,恰逢礼部尚书上禀,敏亲王已行冠礼两年,登崇俊良,秀出班行,按律,当赐封地矣。 周凛便让几位重臣先议着,尔后尧州州牧被吏部责疏,直指州郡秋收税赋不齐且擅用酷吏,又遇着五皇子周牧屿十五岁小成礼,周凛指了他去尧州协理此事,敏亲王的事儿便搁了下来。 东宫后(庭)有一轩,名景明,轩外十数步植着几株足岁的四季金桂,而今正是“桂子纷纷点玉壶”的时节,风吹枝摇,馨香满园。 执事丫头来请膳,一众人移步到轩中,谈笑饮宴,秋风微扬,送来金桂淡淡的香。周牧白与沈纤荨坐在同一张月牙案前,纤荨举箸夹了一块白嫩的豆腐酿,周牧白瞧见了,凑到她耳旁轻轻道:“我想吃你的豆腐了。” 纤荨手上一顿,挑着眉横了她一眼,她脸上扬着笑,笑容温暖而纯净。 纤荨忽而想起这个笑容她已经见了许多许多次,在她们喝交杯酒的那一夜,在阖州点绛园的梅树下,在西陲她寻到她的那一瞬间,这张笑靥已然如同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刻在了心上一般。 那块白嫩的豆腐酿终于还是落进了睿亲王的碗里,她笑嘻嘻的夹起来咬了一小口,还想说什么,这次睿王妃剐了她一眼,她便老实了。 席上珍馐海味一道一道如流水而过,周远誉和黎赟迈着小短腿满堂跑,周牧宸举着杯盏行了一句酒令,牧歌正要接上,忽见外边一个侍从匆匆跑来,在太子身边垂手道,刘公公来了。 不一会刘得保执着拂尘走进景明轩,言道荼族新帝尔锦派了使节团来朝,周凛让诸位皇子到崇文殿相见。 荼族使节团来瑞京,普过边境便已传了消息回来的,只是区区一个使节团竟要几位皇子都到崇文殿,不免有些小题大做。 “使者到了,”周牧宸抬了抬眉梢,“让我们几个都去相见?刘公公可知为着何事?” 刘得保眼珠子转熘一圈,笑嘻嘻的望了周牧笛一眼道:“听闻是为着公主殿下来向咱们皇上求亲的。” !!! 堂上几个人都楞了一下,小公主当先反应过来,嚷着道:“你胡说!”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扭头挨在她姐姐的肩膀上。 刘得保只当她小女孩儿害羞,赔笑了一下,仍是尖细着嗓子请诸位皇子移步崇文殿。 周牧宸拧了拧眉,不再说什么,当先走了出去。周牧白拍拍纤荨的手,也和牧翼一道走出敞轩。 俩人离着太子十余步,牧翼低声问:“荼族不是才被我们战败吗?怎的这时候跑来求亲?” “这也是惯例了。”牧白与他并肩往外走,“战后言和,结秦晋之盟,接着商贸互通往来。荼族来求娶,当带着上好的礼物,便是向咱们示好。”她说着招了招手,在轩外伺候的小果子一熘烟跑了过来,牧白侧着头吩咐几句,小果子点点头,机灵的往另一侧的仪门跑了出去。 崇文殿上周凛和几位重臣在接见使节团,几位皇子到了,又是一番寒暄,只有周牧白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往殿外瞅一眼。 周凛显然也不甚愿意将爱女嫁到荒蛮之地,是以言语虽不严厉,态度却颇为冷淡。 没让周牧白等太久,大内总管李佩匆匆进来了,附到皇帝耳边回了几句,皇帝脸色稍霁,说了句,“宣。” 尚鄯国皇太子百里墨带着使节团觐见。 尔后周牧笛曾问百里墨,何以会在这时赶了来,百里墨言道,当日三国大战,尘埃落定,尚鄯国从荼族手中夺回了多年前失去的故地,瑞国将疆域扩展到曲阳城外三百里,荼族则遵守战约往更西边迁徙。周牧宸与周牧白班师回朝,牧白回京前,派了人给百里墨送信,言道不久之后皇帝定会为小公主招驸马,如果他想亲手为小公主戴上那顶蓝玉宝冠,可要抓紧时机了。 “于是我就来找你了。还带着四个城池的税赋。以后每一年,这些城池的税赋都会进贡给你父皇。”百里墨笑了笑,眼中带着宠溺。 “荼族的人可比你先到。你来得这般迟,就不怕我被别人抢走了么?”周牧笛站在一丛花树下,调皮的扬着眉。 “若真是这样,我也一定会把你抢回来。”温暖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百里墨沉静的望着她,眸光坚定,“就像从前,我会等你一样。” 小公主的婚事很快议定了下来,尚鄯国使节团一派欢欣。荼族使者也没有很失望,因为周凛给了商贸往来优厚的关税条件。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筹备中,转眼已是初冬了。 再过几日便是周牧白整岁生辰,按着祖制,要在宫里的流芳殿行冠礼,礼部与内务府早早的预备着,睿王府也张灯结彩,人人喜庆。 周牧白自己倒是闲着的,事事有人提着,她只要不出岔子便好。 这天天色已经暗了,牧白从书房走回寝殿,在迴廊转角见着一个背影,仿佛是思源,她也没在意,却见思源径直路过自己的房间敲了敲旁边的一扇门,房门打开,思源走了进去,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 第94页 回到寝殿,纤荨正坐在妆檯前,钗环已经卸了下来,也执着一本书在看。 牧白眨眨眼,纤荨问她怎么了。 牧白思索片刻,有些疑惑的道:“方才我看到思源了。” 纤荨觉着很寻常呀,为了方便伺候她们俩,思源和书瑶的房间都在左近,预备着传唤也方便。 牧白托着腮,在想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寻常。过了好一会一会,她忽然道:“是了。这阵子我仿佛遇着好几次,思源熘到书瑶的房里,有一天我赶早进宫,天色才亮呢,一出去看到思源从书瑶的房里出来。”她又眨了眨眼,“她们俩这般要好了么?” 纤荨听了便抿着唇笑,牧白凑近了她道:“嗯?可是有什么我不晓得的事情?” 纤荨脸上薄红,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牧白的眼睛慢慢的瞪大起来。 次日大清早,书瑶和思源一同来了,伺候两位主子梳洗毕,小丫头们依次退了出去。牧白笑笑,让书瑶关上了房门。 思源眼睁睁的看着她家小姐在珑盒旁拿出一套完完整整的首饰,睿亲王接到手里,递给了书瑶。 思源心里又慌又急,殿下,该不是要将书瑶收进自己房中吧!!! 她正要开口,却见牧白促狭的笑了笑,望着她俩道:“你既然选定了媳妇儿,自然该送份像样的聘礼,这套妆钗,就予你当聘礼吧。” 书瑶愣了一下,脸上飞快的燃起红云,捧着那套首饰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思源已经叫嚷道:“殿下!是我娶了书瑶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打榜,周日加更一章~表扬一下自己的勤奋。 小伙伴们周末愉快~~ 第72章 蜂蜜香露 周牧白听得思源情急一嚷, 先是怔了一下, 愕然的侧过头看到沈纤荨同样惊诧的脸, 续而又转回来望着她们俩, 终于掌不住咯咯笑起来。 书瑶一张秀气的脸蛋红红白白,写满了无数个纠结。她将手中的妆钗往思源怀里一塞, 转身跑了出去。 思源抱着那一整套的首饰眨巴一下大眼睛,周牧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看她还呆呆的, 好心的提醒道:“你不追么?”书瑶看起来要气炸了啊…… 思源“啊”了一声, 迈出一步,又扭头去看她家小姐, 沈纤荨忍着笑点点头, 周牧白又添了一把火:“再不追可就要跑没了。” 思源跳起来,匆匆一礼当是谢过,将钗环随手一放, 打开房门追了出去。 纤荨斟了一盏茶放在桌沿,瞅了牧白一眼, 牧白缓了笑, 仍是弯着眼睛, 坐在桌前托着下巴啧啧称奇:“书瑶好歹是个姐姐,怎么就被小思源拿下了。” 纤荨已走到窗边,将窗屉支起来,闻言回眸燕笑,“我沈家可也算得了你睿王府一个人去。” 牧白起身走到纤荨身后, 展开双手搂着她的腰,将脸蛋搁在她肩窝上,声音黏煳煳的:“要不你把我也收回沈家去。” 纤荨漂亮的眼睛斜斜轻挑,眸光里都含着笑,“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牧白蹭了蹭纤荨的脸,“我要当倒插门女婿,让沈太傅管我饭吃。” 纤荨轻笑着躲了一下,“痒~” 牧白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薄施铅粉的脸蛋上亲了亲,香香的,意!犹!未!尽! 还想再亲亲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纤荨推她一下,她万般不乐意,也只好扬着声,让丫头们进来了。 晚些时候,沈佑棠与许攸辞结伴前来,先在书房议了一会话,还没等热茶送上来,小糰子就匆忙跑来叩门,急急的道太子殿下派了人来,请睿亲王到东宫一叙。 周牧白回寝殿换了一身亲王服饰,带着几个亲卫,往皇宫去了。 到得东宫,礼部和工部的官吏都在书房,见睿亲王到来,一併行了礼。牧白抬了抬手,坐在侧旁听了一会,方知是为了为周牧笛送亲一事。各部的礼数,陪嫁的人选,所需的仪架,金银珠宝、美玉器皿、车马锦缎不一而足,单是各类经卷书籍就有三百六十部之多。 牧白在心里悄悄咋舌,嫁个妹妹倒把半个城都搬空了去。 待到礼部工部的人都拱手退去,周牧宸才在流云桌后坐了下来,他抬着手揉了揉眉心,开门见山道:“笛儿远嫁尚鄯国,需要一个合适的送亲使,也不好随便将就,需得地位尊贵以示我们对此次联姻的重视。” “皇兄是想我去?”牧白微微欠身,认真的问。 周牧宸摇摇头:“父皇的意思,是让牧翼去。一则以他皇子并已册封亲王的身份送亲,足显诚意了;二则,也是为锻鍊。上回与荼族征伐他不是只打着几场喽啰么,这回嫡公主远嫁他国,路途遥远,差事也不轻,回来当记一功。” “牧翼才刚成婚不久,尚鄯国路途遥远,送亲队伍又不比行军,此一去只怕费时不短。要不,还是我去罢。”牧白攒着眉,到底心疼她兄弟。 太子长眉斜逸,擎着一杯热茶瞅了她一眼,才嚯笑道:“这么说,你就捨得睿王妃?” 牧白知他只是打趣,见招拆招翘手道:“自然捨不得,可也总得有人去呀。或者……皇兄你去?” “噗!”周牧宸一口茶喷出来,忙掸开袍子拍了拍桌案,指着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牧白眨眨眼,一脸无辜。 等小丫头进来收拾了桌上沾着茶水的笔墨,周牧宸换了个地方,在罗汉榻上倚下来,言归正传的道:“父皇属意让牧翼去送亲,自然有他的道理。眼看岁末了,各州郡的赋税尚有许多未能收齐,荼族进贡来的战马饲养之法也不知凑不凑效,朝堂之上,你要与我多照看。牧翼终究还太年轻,且他心思多在军中,不在朝里。牧野……”他说到此,彷如不经意般,嘆了口气,“牧野……” “我知。”牧白接口道。 牧宸挑了挑眉,盯着牧白的眼睛看了一会。牧白没再说话,也望着他的眼睛,眼里坦坦荡荡。 “嗯。”他答道。 饮了半盏茶,俩人又谈说一会,牧白起身告辞,周牧宸忽然道:“你行冠礼之后,我会去琼州,要呆一些时日。朝里的事,你多费心些。” “又去琼州?”周牧白很是惊诧,不及细想已脱口而出:“皇兄从琼州回来也未有多久啊。” 周牧宸本已走出书房,听到此话顿了顿脚步,望了她一眼才解释道:“琼州自你新政之后实施得很好,百姓安居,商埠井然,我想将新政推行到合适的州郡,上回已经着人去查看了。” “此次派几个得力的人去可好?”牧白上前一步,有些急,却还是劝慰道:“臣弟也知这般说话已是僭越了,只是前些日子,我听说父皇的心疾又犯了,皇兄此时出京,只怕朝臣会非议。或者,着令户部去跟着……” “此事……需得我亲自去一趟。”周牧宸截住了她的话,转身断然离去。阳光从他侧方逆向洒落,牧白眯了眯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95页 暮色渐深了,周牧白忙完了一天的事,慵懒的挨在暖阁里的贵妃榻上,打了个浅浅的哈欠。沈纤荨让厨房单做了几味点心,用几只精緻的青瓷碟儿盛了放在嵌玉桌上。 “从宫里回来就看你懒懒的,方才也没好好用膳。”纤荨挑了一块松花小卷,递给牧白,“可是太子有事?” 牧白不接,只把脑袋挨过来一些,就着纤荨的手里咬了一口。“唔。”她咽下小卷舔了舔唇,才缓缓道:“皇兄让我多留意朝堂,他要去琼州。”她攒着眉尖,露出百思难解的样子:“自我们从铳州返京,至今不过七八个月的时光,他便在琼州呆了足有三个月。如今又要去……” “可说是为了何事?”纤荨看她吃完一个松花小卷,起身给她拿来半盏蜂蜜香露。 “说是为了新政,可我总觉着不对。或者也为了新政,但定然还有别的什么更要紧的事儿。”牧白嘆了口气,“若是寻常倒也罢了,只是前些时日我听说父皇的心疾又犯了,太医们都请父皇宽心少虑,朝中许多事断然少不得皇长兄,他却在此时要走,只怕朝臣们会有非议。” 纤荨陪着她想了会,忽然道:“太子妃可与太子同去?” 牧白愣了愣,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皇嫂身怀六甲,路途忐忑,只怕是不便同行的。” 纤荨点点头,将手中的蜂蜜香露递过去,牧白饮了一口,撅着嘴道:“不甜。”又递了回去。 纤荨接过来就着杯沿轻抿一口,柔声道:“很甜了呀。我亲手加的蜜糖儿。” “是么?”牧白坐直了身子凑过来,搂着她道:“我再尝尝。” 纤荨倚在她怀里将杯盏托起来,牧白促笑道:“我要尝这儿的。”她说着挑起纤荨尖尖的下巴,低垂了眼眸,吻了上去。 “嗯……”纤荨手里还拿着香露,半侧着身完全没有防备,被她灵巧的唇舌侵袭过来,很快便飞红了脸颊。 白日里的意犹未尽终于得到了补偿,牧白很满足,半晌放开她,咂咂嘴贊道:“果然很甜。” 纤荨脸上嫣红,白她一眼,“殿下当我是点心么?” “嗯。”牧白在她脸上又亲了亲:“世上独一无二的点心。只有我一个人吃得。” 纤荨在她怀里笑,既羞涩又甜蜜。 两人正闹着,外边书瑶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领着小丫头送热水进来,思源紧随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牧白一看到她们俩便笑,书瑶的脸飞快的红了起来,牧白见着了,笑得更欢。纤荨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也不等她开口,便对那几个丫头道:“放着便好,一会儿再用。你们先下去吧。今晚不用伺候了。” 书瑶一壁红着脸,一壁又如释重负,低着头福了福身子,又退了出去。思源手里还拿着纤荨的一件披风,看书瑶已退到门边,心急得不行。纤荨站在她身旁,接过了披风,抬着下巴道:“还不去?又要跑没了。” 思源睁大眼睛,惊讶道:“小姐,你学坏了啊!” 牧白哈哈大笑。纤荨走过来捏捏她耳垂,她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在青葱般的指头上轻咬一口,脸上是坏坏的笑:“你说,书瑶会让她进屋么?” 书瑶一回到房里就关上了房门,任凭思源在外边怎么哀求都充耳不闻。 夜风渐冷,思源在门前苦着脸跺跺脚,又不敢走开,只得扒着门沿道:“小瑶,我错了,你放我进去吧。外边真要冷死了……你听,风声多大呀……” 屋子里点着灯,可就是不闻一点儿声响,思源站在门外都快哭了。忽见两个小丫头从廊下转过来,见她站在门边,都诧异道:“思源姐姐怎的在这儿杵着?” “我……”她支吾一会,小丫头还不走,她只得捂了捂眼睛道:“我要问书瑶借点……嗯……借点针线,也不知她在不在房里,就等一会。” “针线?”小丫头眨眨眼:“我们房里有啊,走,跟我们回去拿。” “不不不,我……”思源好想打发她们走啊,可又有什么藉口呢,还没等她想好,面前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书瑶扫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将一个针线盒子扔进思源怀里。 “唉!”思源手快,在房门关上的一剎那将手臂伸了过去,也不管外边那两个丫头惊诧的眼神,一抬脚,闪进了门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心心念念的45章,修改上去了。真不容易。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两枚。 乐滋滋。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买文的小伙伴,谢谢评论打分的小伙伴,更要谢谢给作者菌砸地雷的小伙伴,嘿嘿。 第73章 冬雨深寒 进到房里思源反手将房门关上, 还悄悄的闩了起来。书瑶合衣侧躺在床榻上, 听到门首处轻微的“咯噔”声, 俏脸又不争气的红了。还好面向里侧, 思源也看不到,她这般想着, 定了定心神。 “小瑶~~”思源期期艾艾的蹭过来,坐在床沿上, 见书瑶不理她, 便摸了摸她手臂, 自语道:“怎的穿得这般单薄,也不盖个被子。”她说着踢掉自己的棉绣鞋, 随手褪下大衣裳, 再将暖被扯上来,把自己一併盖进被子里。 书瑶真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人,闭上双目不想理她, 却感觉锦被下一双手已经伸过来搂着自己的腰,她不得不翻了翻身, 推搡道:“你下去, 回你自己屋去。” 思源赶紧挨上去, 苦着脸道:“我屋里好几天没生碳炉子,可冷了。被子都结成硬块了。”她整个人都粘到书瑶身上,大眼睛眨啊眨:“你就可怜可怜我,收了我吧。” 书瑶原本还推着她缠在自己腰上的手,听到这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想了想道:“你真要留在这儿?” 思源使劲点点头。 书瑶停顿了一会,续而敛眉低声:“要留在这儿也成,只是……”她的目光在思源脸上转了转,话锋偏移:“今夜,你可不许乱动。” 思源红了脸,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但能这般轻易的许她留下来便已是意外之喜了。她依在她身旁,忍不住先在她脸上亲了亲,柔声道:“我听你的就是。” 书瑶看她这时候还不忘占个便宜,真不知跟谁学的,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自己也红了脸。 一袭夜风从微微支起的窗牖里钻了进来,摇动了屋内的烛火,火光映着床榻上两个女孩儿的侧脸,一时明明暗暗。 书瑶倾身吹熄了灯,又回到床边将帐蔓放了下来,背对着思源将衣裳一件一件脱了下来,只留着中衣,一转身看到思源已经睁大了圆熘熘的眼睛,这般昏暗的光线里都能看到她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不许看!”书瑶气恼道。 思源嗖的一下闭上了双眼,乖觉得不得了。 第96页 身边的被褥掀开一条缝隙,床榻微微陷了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思源知道书瑶躺下来了,她的手抬了抬,想着书瑶方才的话,又老老实实的放回自己腿侧。 好一会,俩人都没说话,思源不确定书瑶是不是睡着了,刚要睁开眼,却感觉书瑶侧了侧身,一只手碰到她放在身侧的手,手上有些凉。 思源心念一动,握住了那只软软的手。温度从手心传递过去,安抚了书瑶纷乱的心跳,她略仰着脸,在夜色中静静的望了思源一会,才凑上前,轻轻的吻住了她的唇。 思源与她挨得极近,只觉得彼此的温热都透了出来,在锦被中气息纠缠,不知不觉中又将手探到了书瑶中衣的边缘上。 “小瑶……”她的手已经触碰到她柔软的肌肤了。 书瑶喘着气捉住了那只使坏的手,在模煳暗昧的光线中眯了眯眼,“说好的,不许乱动!” 思源的脸蛋通红,心中挣扎了一下,看到书瑶眼中闪过危险的光,她舔舔唇,讨好的道:“我就想摸摸你。我不做什么,就摸摸。” 她的言语就如同她手掌中的温度,竞相侵袭,书瑶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已经红到耳根了。她按着她的手,咬牙道:“不行!今晚你敢乱动,以后都不许你碰我!” “好好好,我不乱动了。”思源缩回手,语气天真又认真:“那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天天都……” 书瑶怕极了她的口无遮拦,一颗心又砰砰乱跳起来,天天……都……!!!她咬了咬唇,揽着她狠狠的吻上去,终于堵住了她的嘴! 夜色深沉,庭院外边已经很冷了,屋子里却很暖和。床幔中的光变得模模煳煳的,思源紧闭着眼,感受着书瑶有些兇狠的亲吻。那些亲吻在她的水嫩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了痕迹,她想起许久以前在她家小姐白皙的颈脖上看到的那一抹淡淡的红。 帐蔓中的温度越来越高,细细的沉吟在交错的唿吸中四溢,两人的衣裳都敞开了,思源抬了抬身子,迎向书瑶的吻,书瑶却犹豫起来,她依然搂着她,炙热的气息还落在耳边,动作却慢了下来。 “小瑶?”思源双手搂着书瑶的脖子,闪亮的双眼带着疑惑。书瑶低喘着气,滚烫的脸颊贴在思源的胸口。 “怎么了?”思源摸了摸她光滑的肩。 书瑶咬唇道:“思源,你还……还不到十九岁呢,若我果真这般对待你,将来你会不会怨我。” 思源呆了一下,转而吃吃的笑起来。书瑶仰起头在朦胧的夜色中看她,她垂下眼眸,悄声道:“傻瓜。寻常女子十九岁的时候不也许了人家了么。”她凑过去,吻在她的唇上,舌尖又探了出来,挑衅着她的坚持。 热浪再次袭来,她放开她的唇,额头与她相抵,两人唿吸相闻。思源软着声音缓缓道:“况且,你以为这一生,我还会与旁人在一起么?”她说着将她的手慢慢的拉过来,按在自己柔软的胸口。书瑶倒吸了一口气,仿佛比思源还紧张,动也不敢动。思源却揽紧了她,在她耳边低低的道:“我一直都是你的呀……” 书瑶微微一怔,也轻轻的笑了,无声,却坚定。她放松了心情,一往无前。 束缚一层一层散开,露出暗夜的甜美和芬芳,当意料中的疼痛伴着欢愉到来时,思源心中一声嘆慰,她的手紧紧扣着书瑶的肩,薄汗浸湿了彼此的发,她与她在明媚如春光的冬夜里翩翩起舞。续而她的心思莫名其妙的转了个弯,她悄悄的想……今夜,我是你的……只是今夜之后的每一夜,你都是我的…… 几度日升月落,睿亲王的冠礼很快到来了,升阶纳陛,丹墀九转,繁复冗长的仪式一项接着一项。周牧白心中腹诽,礼官和贊冠怎能记住这如许多的事项,仿佛没完没了一般。 幸而也终于到了最后的仪礼,三加宾醴,面北授觯。礼官分列两旁,引着她拾阶而上,周凛和郑暄端坐于崇文殿的大殿内,笑看她步入堂中,眉目清朗,如芝兰玉树。 睿亲王的冠礼之后,周牧宸带着户部几个官员去了琼州,周牧翼领着三千甲士护送周牧笛远赴尚鄯国成婚。临行前周牧笛求了皇帝同意让皇姐一道陪着前往,周牧歌又坚持要带着黎赟同行,郑暄想着女儿即将远嫁别国,有长姐在身边总是个宽慰,便做主都准了。 一时之间,留在京里的皇子竟然只剩了周牧白一个。岁更交替,再逢着三年一度的大选,各部的文书奏摺如山海般填来,周牧白不可避免的更忙了。 年关将至,各地的税赋收取仍是参差不齐,有的因为天灾,有的却因为人为。田产、关隘、山林、海盐、每一处都是钱,封疆大吏及边境军队难免从中截利,州牧及郡守纷纷叫苦,周牧白拿着邸报横眉冷目却不得不逼令自己静下心来。 这桩桩件件,皇帝不是不知,只是一则国土博大,总有鞭长莫及之处,二则水至清则无鱼,古往今来皆如此。 某一日早朝之后,周牧白站在御书房中恭听父皇教诲,皇帝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前,身后依旧是那一幅锦绣的山水泼墨 “京官,地方,军政,民生,你需要从中寻到一个平衡。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若能得机而动,则可成绝代之功。”周凛如是说。 “儿臣明白了,谢父皇教诲。”周牧白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旁边李佩捧着一个描金托盘,盘上是一盏苦涩的药汁。牧白接过汤药,轻抿了一口,才双手托着药盅,呈到皇帝面前。 周凛赞许的点点头,牧白伺候他喝完药,下跪行了大礼,再躬身退出门去。 门外下着纷纷的雨,御书房的两扇镂花门关了起来,隔绝了屋外冰冷的寒气。周凛靠在椅背上,日渐苍老的脸庞露出疲惫的神色,“朕的几个皇子,各有各的才干,但论最得寡人心意的,还属三儿。只可惜……”他说着,长长的嘆了一口气。 李佩将拂尘放在桌角,站到皇帝侧后,用皇帝熟悉的力道为他揉捏着紧绷的肩膀,听得这话,赔着笑道:“三皇子与太子殿下最是亲近,许是太子临出门前交代了三皇子,要好好侍奉陛下呢。” 周凛哈哈大笑,随手拍了他一下:“就你卖乖,一张嘴能说会道。” 李佩“诶”了一声,接道:“奴才这是大实话。奴才虽不懂那朝堂之事,但想着太子妃都要给咱大瑞朝添第二个小皇孙了,太子殿下还要出门,定是为着咱瑞国百姓,一心向好的。” 周凛听了却皱了皱眉,淡淡的不复方才那般欢乐了。 李佩不知哪儿又触着龙鳞,只得退到一旁,小心伺候。 因着冬雨深寒,周牧白也没骑马,一个小内侍替她举着油纸伞,陪她从御书房出来径直往北门走。小糰子站在廊下将两手袖在一起,见着她远远走来,忙叫车夫套马,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银裸子塞给小内侍。小内侍谢了赏,高高兴兴的站到廊后,垂手瞧着十二亲卫一齐上马,冒雨护着睿亲王的车辇驶出宫门。 第97页 回到睿王府,丫头们都围了过来,一个为她解着大氅,一个给她摘下玉佩,周牧白展着手臂望着沈纤荨笑。书瑶沏了一盏浓酽的热茶递给纤荨,纤荨接过茶,这边小丫头也都给周牧白整理好了,一齐福身退到门外,书瑶替她们掩上房门。 牧白坐在椅中接过茶盏,纤荨走到她身后给她按了按鬓角额眉,“累了吧?” 牧白眯着眼,舒服的“嗯”了一声,捏了捏纤荨柔软的手背。她将热茶举到唇边,还未来得及喝一口,外边小丫头又叩门道:“殿下,小糰子公公求见。” 牧白挑了挑眉,房门打开,小糰子隔着软烟璧跪在门外道:“殿下,宫里来人,说五皇子殿下在尧州协理政事闯了祸,陛下雷霆震怒,又犯了心疾,皇后娘娘急得不行,还请您速速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书瑶童鞋逆袭成功! 天将降大任了,牧白小王爷你准备好了吗?!\(^o^)/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你们看到作者菌眼中闪闪发光的感激了么~~ 第74章 山雨欲来 几个亲卫护着周牧白匆匆赶到皇宫, 沈佑棠一直在宫中学士府, 比她还早一步收到消息, 此时与睿王府几位僚属一道站在前殿的康棣门下候着, 见周牧白跳下马背,便一起迎了过来。 “陛下现今在锦钰宫, 皇后娘娘将后宫有品阶的娘娘都传了过去,太医院的太医们也都集在殿中了。”沈佑棠一壁走一壁急急的言说。 “母后将父皇的妃子们都传过去了?”周牧白蹙起双眉, 在前头走得飞快。皇帝身有不适, 后宫妃嫔侍疾本属寻常, 但都传过去……只怕此次病势兇险了。 “是。”沈佑棠跟着她的脚步转过迴廊,神色俨然, “听说五皇子在尧州闯的祸事儿并不大, 朝堂的大臣们悄声议论陛下这是迁怒了。” 牧白攒了攒眉,随口问道,“为何事迁怒?” 沈佑棠压低了声音道:“据闻陛下接到太子殿下的手书, 太子欲往益州。” 周牧白脚步勐的一顿,侧过头晲了沈佑棠一眼, “你听谁说的?”话音未落, 便听闻几个小内侍唱喏请安之声, 再走两步,望见已到前殿通往后宫的来仪门了。 沈佑棠与几位僚属一齐停驻,躬身垂手侍立在门旁,周牧白掸掸袍子,抬步走了进去。 无论流言来自何处, 是非已在眼前。 才到锦钰宫宫门之前,便看到五皇子周牧屿胖乎乎的身影低垂着脑袋跪在门外,见周牧白走到阶前,眼泪汪汪的望着她道:“三哥,你来了。你帮我给父皇求求情,都是那几个郡守框我的,我真不知这事儿会闹到这般田地。” 牧白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大殿之上,孟贵妃、锦妃、荣妃、以及几个有品阶的妃嫔都到了,各自带着贴身的丫头,乌压压跪了一地。见到睿亲王进来,彼此都行了礼。周牧白恭谨沉眉,往寝殿走去,一个年轻的才人跪在大殿一角低低的抽噎,牧白偏过视线,望了望那个单薄的身影。 太医们鸠集在寝殿内,想是已诊过脉了,院使正跪在龙榻前为皇帝施针。郑皇后坐在一旁的圈椅中,脸上还留着泪滴滑过的妆痕,一手捧着心口,一手扶在身旁璐姑姑的手臂上。 牧白上前磕头请安,郑暄朝她伸了伸手,红着眼圈唤到:“三儿……” “母后。”牧白忙起身握着她的手,站在她身畔。 太医院院使收了针,跪着转身也磕了个头,郑暄垂泪摇手道:“虚礼都免,皇上的病症可要紧么?” “陛下龙体清恙,气滞胸蔽,痰浊交相为患,脉象……”院使颤巍巍的还要引经据典,周牧白已沉声喝道:“不必说那些了,只说为今如何!” “是。老臣方才已为陛下施针,疏通淤阻的经络,并梳理了营卫气血,陛下龙体之病疴是暂时稳住了。只是陛下的心疾从去岁至今,实是加重了许多。陛下为社稷劳心劳神,致使心气亏损,外力的针灸药石恐怕也只能暂缓病势。望请娘娘和殿下多多劝慰陛下,愿少虑以养生,切不能再受千钧之迫。”院使说罢又磕了个头,缓缓退了两步。 周牧白心中明了,为太子而迁怒于五皇子之事,恐怕是真的。院使不便明说,只得用此语婉转言说,万不可再让皇帝伤神了。 这一夜周牧白没有回府,次日一早,睿王妃、宝王妃进宫,与太子妃及皇太孙先后到了锦钰宫,陪着郑皇后在御前侍疾。 到得午间,周凛渐渐甦醒过来,太医们都不敢擅离。孟贵妃与锦妃、荣妃都是有过龙裔子嗣的妃子,轮番到寝殿内探望了一番,见皇帝还是极虚弱,迷离着双眼说不出话来。众嫔妃都觉感伤,却又不敢显露,只得彼此宽慰。其他位份较低的婕妤才人未能得见天颜,只是听到皇帝醒了,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太子妃的身孕已有些显怀,众人都不敢累恳她,郑暄令她带周远誉回东宫休息,自己却不愿离开寝殿,倒是周牧白看到她神情疲惫,劝她先到暖阁中歇一会。 直到第四日清晨,皇帝才算完全清醒了。每日里进些清淡的药膳饮食,精神逐渐好转了些,太医们悬了多日的心终得稍稍放下。 午后时分,周牧白从堆积如山的奏摺中脱出身来,往锦钰宫问安,见到周凛彷如一夜之间苍老的白髮,心中酸楚难当。 周凛半侧在龙榻上,听她说了些朝堂上的要事,便听外边小池子回禀,左丞相与吏部尚书求见,周凛让他们进来,才过半晌,工部尚书也来求见。周凛的神色已经疲累了,尚勉强撑着又谈了片刻,太医院院使来请脉,跪求皇帝保重龙体。周凛点点头,指着周牧白道,往后国事多与睿亲王商议。 几位重臣彼此交换个眼色,一齐拱手答是。 再回到睿王府,周牧白只觉累到全身乏力,到偏殿浴池里好生梳洗了一番,出来见到沈纤荨拿着一张柔软的大巾布在房中显是等着她。 牧白坐到一张椅子上,闭着眼睛由着纤荨用巾布绞着自己的长髮,等到半干了,纤荨将巾布拿到一旁放置在架子上,一转身,便被牧白的一双长手捞着了。 “诶!”纤荨嗔怪的瞅她一眼。牧白笑嘻嘻的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先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又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吻了吻,续而得寸进尺,追逐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嬉戏。 纤荨本还推拒了一会,想起这四五日相处的时光极少,更难得这样的亲密,便半推半就的任她亲了。 好一会,牧白才放开她的香唇,用脸蛋挨着她的额头亲昵的蹭了蹭。 纤荨窝在她怀里,黏乎了一会,才问道:“你回府时父皇可好些了?” “好些了。只是精神短,国事又繁重,太医再三恳求父皇保重龙体。偏生近日事情又多,各部的奏章车载斗量,我几乎都不能回来。”牧白撅了噘嘴,在纤荨身边露出许久未见的委屈之色。 第98页 “太子殿下有消息了么?”纤荨摸摸她耳垂以示安抚。 “当日便派了最快的讯使往琼州报讯。琼州离瑞京有十余日路程,即便驿站传递日夜兼程,再快也需得七八日。” 纤荨点点头,挨在牧白的肩上。“听说五皇子封了文安侯?” “嗯。”牧白嘆了口气:“他年纪还轻,尧州之事处理不当但也不能全怪他。” “是么?”纤荨嘴角上扬,俏皮的笑了笑, “我夫君十五岁时已独当一面,既可到琼州使一方百姓安业,又可往阖州督修边陲城防,到得十八岁时更是率军平定西陲荼族之乱,联合尚鄯共伐之兵。”她起先只是说着好玩,慢慢的一张俏脸上露出敬慕的神情,在敬慕之中还带了微微的得意之色,“所以,我的夫君是个人人景仰的大英雄。” “是么?”牧白也学着她的语气扬了扬嘴角,看她一双清亮的眼眸溢出满满的爱意。牧白轻笑道:“那大英雄想亲亲你,你许是不许?” 纤荨好看的眼睛弯成新月的模样,搂着她的脖子道:“不许。大英雄都是一本正经的。” 牧白收紧了双臂,抱着她站起身。纤荨被吓了一跳,忙抱紧牧白的脖子,却见她一步一步往床榻走去,边走边在自己耳边悄笑道:“你的大英雄偶尔会不正经一会,比方说,现在。” 纤荨抿着唇赧然一笑,灯烛下但见她眼波流转,如绣幕芙蓉初绽放。 又过了十余日,派往琼州的讯使飞马回京,往锦钰宫面圣。众人看到太子竟然没有与讯使一道回来,都吃了一惊,郑暄心神不定,立即派人往睿王府报信,招睿亲王立即进宫。 幸而皇帝歇晌方醒,讯使不敢相扰,在殿外候了好一会,待太医为皇帝诊了脉,又进了药,刘得保才小心翼翼的回说,往琼州的讯使回来了。 周牧白赶到锦钰宫时讯使刚进寝殿一会儿,郑暄扶着璐姑姑的手腕站在殿外心急如焚,真担心太子在这时候闯出什么祸事来。见牧白到来,忙向寝殿大门瞥了一眼。 牧白几步到门前,朝郑暄行礼,郑暄一把托住她,张了张嘴,就听到寝殿之中传出一片杯盘落地之声。 郑暄勐的捉紧了牧白的手臂,牧白拍了拍她母后的手背,向伺候在门外的刘得保使了个眼色,刘得保将拂尘一划,尖细着嗓音道:“睿亲王求见。” 寝殿里周凛沉着声道:“进来。” 牧白推开寝殿的门,扶着郑皇后,一道走了进去。 转过六扇琉璃屏,只见周凛端坐在床榻上,已气得脸色发青。牧白立即上前跪倒在地,诚然道:  “不知何事让父皇烦心,贵恙初愈,还求父皇保重龙体。” 周凛捂着胸口喘了口气,指着跪在地上的讯使道:“你,自己和他们说!” 讯使跪着转了转身,朝皇后和睿亲王磕了个头,苦着声音道:“奴才日夜兼程,飞马奔到琼州时,才听闻太子殿下……”他声音哆嗦了一下,“太子殿下已经启程往益州好几日了。” 郑暄听着身体晃了一晃,旁边的璐姑姑扶住了她,又见周凛指着周牧白气急败坏的道:“你亲自去,把这目中无人的忤逆子给朕绑回来!”他随手抓过一只玉枕砸在殿石上,发出轰然碎裂的声响,他眉发皆竖,急声喝道:“立即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两枚; 收到 喵喵 投来地雷一枚。 作者菌两眼亮晶晶的问:我可以在午餐加个煎鸡蛋吗? 手上已无存稿,写到心碎,还是要拿透明胶把小心脏贴贴好,继续写啊。/(ㄒoㄒ)/~~ 第75章 梨苑惊悉 次日清早, 漫天的云雾瀰漫, 瑟瑟清寒。沈纤荨送周牧白到睿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前, 牧白将她肩上的披风拢了拢, 又执着她的手道,“好生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纤荨略仰着头, 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依恋,忽望见她哥哥与沈岩沈岚都已候在门外了, 只得紧了紧手心, 柔声道:“夫君珍重, 但盼早日归来。” 周牧白微一点头,跳上马背, 又转回头深深的望了沈纤荨一眼, 才调转马头,当先奔了出去。 瑞京的深冬并非极冷,只这几日总是云霾笼罩, 已经好些天没见着阳光了。睿王府一行人策马出了城门,往西面驰去。行到正午时分, 空中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跑在最前边的亲卫引着众人转过山坳, 暂避在一个茶棚里。 茶棚狭小,只得几张方桌,睿王府这十余人一进来,便都占满了。 店家赶忙张罗了热茶水,老闆娘将新出屉的小笼包子送了好几屉上来。周牧白夹了一个, 放在唇边吹了吹,咬了一小口,倒是鲜美,她抿着唇慢慢吃了。沈岚心里想着,睿亲王怎的吃得这般秀气,自己也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大口一嚼,立即烫得嗷嗷叫。 旁边几个亲卫都抚掌大笑,老闆娘正在一旁清理碗筷,见他这般赶忙倒了杯冷茶过来,一边笑道:“客官也慢些吃呀。咱这小店的包子最是皮薄多汁,又是新出屉的,可不烫嘴么。” 沈岚被烫得舌头都起了个小燎泡,苦着脸瞅了老闆娘一眼,又夹了一只包子,学着周牧白的样子,吹个好半天才敢放进嘴里。 一时饭罢,沈佑棠饮了半盏热茶,见周牧白始终面沉如水,便望了望天色道:“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今日想必能赶到前边郡驿,殿下不必焦心。” 牧白“嗯”了一声,淡然道:“你与碧玥才成婚不久,此番往益州,本不欲邀你同行,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此行云谲波诡,你向来足智多谋,有你同往,我心里也能踏实些。” “能为殿下效劳,是微臣之幸。”沈佑棠略略颔首,又试探着问道:“殿下是为太子殿下忧心?” 周牧白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露出费解的神情,“皇兄向来秉节持重,前些时候放下朝中大事只身赴琼州,月旬不回,便已有朝臣非议,这番在还未得到父皇允准之下又擅往益州,”她的眉尖蹙了起来:“我只怕他身边出了什么不寻常之事。” 她说着望向通往西面的境地,天际流云如墨,沉沉的压在各人心头。 一行人疾奔十数日,终于赶在大寒之前抵达益州午阳郡,当衙署中的一众官员看到彷如从天而降的睿亲王时,都惊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想起来要跪请问安。 “孤王身负圣命,还请太子殿下堂前相见。”周牧白穿着一袭绒白色连帽披风,略略遮挡了沿途霏霏的雨雪。 官员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郡守上前施礼道,太子殿下此刻并不在衙署……而在……在城中别处。 “何处?”周牧白负手转身,眸色略沉。 “这……”郡守苦着脸,拱手道:“属下实在不知,但太子殿下留了两位东宫卫,就在衙署之中,许是知道太子去处的。” 第99页 才说着,两位东宫卫已闻风而来,其中一人竟然是曲斌。 也不需多言,周牧白让曲斌引路往见太子,曲斌却半跪下来道,需得先禀过太子,再行相见。 周牧白冷笑道:“孤王身负皇命,尔等竟敢抗命不成?” 曲斌也算追随过周牧白,知她脾性轻易是不动怒的,今日这般训斥显见已是怒极,只得拱手道:  “既如此,还请睿亲王稍待片刻,微臣立即请太子来见。” 周牧白寒着脸算是默许。曲斌抬脚还未走到门前,又一个东宫卫从门外奔了进来,见着周牧白便下跪行礼道:“小人给睿亲王请安。太子殿下有请睿亲王到舍下相见。”说罢起身,退开两步。 周牧白与沈佑棠对望一眼,太子,在城中布了眼线! 梨香小苑在午阳郡郡城以南,此处地势略低,西北两面皆有叠翠为屏障,阻隔了萧瑟的寒风,每到春意最浓时,后院十余株蜿蜒低矮的梨树上无数梨花齐齐绽放,有如白雪覆枝,宛然一片。 而此时尚值隆冬,梨花的淡香也还未能随风入画,周牧白站在梨香小苑的前堂,待小丫头奉上热茶,周牧宸便从后院转了出来。 周牧白不由得细细打量她的皇长兄,周牧宸温和的笑着,俊逸的脸庞上眉如远山,眸若星灿,依旧是这般逆着光侧站在眼前,却有什么与在东宫相见时略不同了。 是他的笑。周牧白想,那个笑容里,纯净丰足,仿佛拥有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般。 “皇兄。”她双手作揖,行了一礼。 “你来了。”周牧宸抬了抬手,坐到主位上。 周牧白并不坐,只望着他,静静道:“皇兄,父皇病了。心疾。太医说今次的病势……比起去年重了许多。母后派人到琼州寻你的时候,你已经出发来益州了。” 周牧宸楞了一下,牧白望着他的眼睛道:“父皇是让我来,接你回去的。” “如今好些了吗?可还要紧吗?”周牧宸站起身,双眉紧锁,眼中一片担忧之色。 牧白摇了摇头,“那日听说你不告而别已往益州,父皇直捂着胸口,顿时便气得脸色铁青。”她望着周牧宸涩然道:“皇兄为何在此时远赴西境?你往琼州时父皇龙体已欠安,太医们医治了许久,母后急得夜夜垂泪,将后宫的妃嫔们都传到了锦钰宫侍疾。太医说,父皇心气亏损,万不能再经千钧之迫!” 牧宸听得眼中含泪,他也不知皇帝的心疾会再次復发,这一远走竟会惹出这般祸事来。 他定了定心神,微一沉吟回望牧白道:“我实不知父皇的心疾竟这般严重,是我行事鲁莽了。你在此稍候,我回后院交代些事,这便与你回宫。” 牧白点点头,忽听外边喧譁一片。 牧宸凝着眉望出庭外,只见几个下人来回奔走,依稀听见“请大夫”、“快回禀”之语。 未几,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见到周牧宸便扑到地上哭到:“爷,珍老夫人……珍老夫人故去了……” 周牧宸脸色变了变,对牧白道:“你稍坐,我去看看。”言罢转身出去,脚步已出了前堂大门,声音却隐约传来,只听牧宸急问道,“夫人可还好……现在何处……” 周牧白独自在前堂,双眉缓缓的蹙了起来。珍老夫人是谁?夫人……又是谁? 虽说稍坐,周牧宸却许久未再回来。管家奉令请周牧白到西厢客房暂且休息,牧白问奉谁的令,管家低垂着眉眼回道,奉我家老爷的令。 不一会,小丫头送了晚膳进来,一色的素菜。 牧白心中疑问,再问那丫头,只问得到老夫人名字中有个珍字,故称珍老夫人。老夫人缠绵病榻,沉珂已久,终于熬不住寒冬,撒手人寰。 靡靡的小雪落满了庭院的台阶,周牧白站在迴廊下,听到一方传来呜咽啼哭之声,她猜想那是主屋的方向。抬眼相望,只见下人们前后奔忙。许久,又静谧了。 皇兄总会给予一个答覆的,她这般想着,转过身,却在瞥眼间,望见她皇兄撑着一柄油纸伞,护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从主屋方向走过庭院,几个丫鬟随侍左右,她皇兄一手撑着伞一手环抱着那女子的肩膀,唯恐微微的细雪会冷落了她一般,丝毫没有察觉寒雪已浸湿了他的锦袍。 周牧白有些愣怔住了,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裳,青丝长发绾成出嫁妇人的髮髻,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儿。她一直略低着头,她看不清她的模样,而那身影,却是熟悉的。 直到薄暮时分,周牧宸才只身来到客房中,周牧白坐在一张梓檀棋桌旁,执着一枚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周牧宸知她心中有万般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嘆了口气,也坐到桌案旁,看了看棋局中的黑白子。 “你可知故去的珍老夫人是谁?”周牧宸捻起一枚棋子,执在手中把玩。 “正等皇兄解疑。”周牧白将一枚白色棋子落入棋盘中。 “她是周若初的母亲。”周牧宸不再隐瞒,将手中棋子抛入棋罐,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周牧白执着棋子的手顿住了,她望向周牧宸,周牧宸也直直的望进她的眼里,一字一字坦然道:“我和若初,我们在一起了。” 虽已略有猜测,周牧白还是惊愕到难以置信。 周牧宸像是已然思定,再不避讳。他直面着她道:“前些时日我一直在琼州,是因为若初即将临盘,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琼州辛苦生育,自己却如无事一般安坐朝堂。她为我生了个健康漂亮的小皇子,她希望他远离朝堂中的纷纷扰扰,做个平凡简单的人,我们便给孩儿取了个名儿,叫周远政。”说到这儿,他的脸上又露出白日里温和的笑意,仿佛这个孩儿便是最珍贵的宝玉一般。 周牧白已经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她深深的凝望住他,半晌才道:“皇嫂……太子妃,此刻也在瑞京之中,她身怀六甲,不久之后,也将为你诞下麟儿。” “我知道。可我心中,只有若初啊。”周牧宸眸光落在棋局上,不再与她对视,声音沉闷的道:“我自小生长在皇宫,被无数人寄予厚望,太师和太傅都与我说,要为天下人做表率,每一日,我都刻苦用功,从不敢懈怠。可是我遇见了若初,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原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 “然而你是太子。”周牧白的声音含了隐隐的怒气,她站起身眸光冷冽,“你的肩头不单有这一家一室,还应当有天下黎民!” “我知呢。可是牧白,如若换做你是我,你捨得下吗?”周牧宸略略侧着脸,灯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当日暨郡之上,你为何断然下令,深夜奔袭宛丘,你还记得么?”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莫方抱紧我 投来手榴弹一枚,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投来地雷三枚; 第100页 收到 myth 投来地雷一枚; 收到 十四 投来地雷一枚; 收到 云中谁寄锦书来 投来地雷一枚; 小主们破费了。谢谢大家!也谢谢所有支持作者菌的小伙伴。 还让作者菌说什么好,什么都不说了,来来来,继续写。(不是喊你们来喝酒,是喊你们陪作者菌一起写啊喂~) 第76章 倾厦将覆 锦钰宫寝殿的烛火有些暗昧, 龙榻上的蔓帘半垂着, 遮掩了跳跃的光。周凛倚靠在卧枕上, 最宠爱的孟贵妃坐在床沿, 擎着一盏浓黑的汤药,一勺一勺的伺候着皇帝饮服。 用了药, 丫头捧上一张帕子,孟贵妃接过来替皇帝拭了拭唇角, 神情专注。皇帝望着她, 温柔的笑了笑。 恍惚想起少年时。她曾经那般深爱过他, 在她最绮丽华美的时候。孟贵妃也嫣然一笑,顾盼之中带了几分眷恋。续而她略低垂了眼睑, 掩住眸中的哀伤, 和深沉。 郑皇后扶着璐姑姑的手腕缓步进来,孟贵妃上前施了礼,退到一旁。郑暄坐到龙榻前的绣墩上, 先问了皇帝今日可觉得好些,又说了几句东宫小皇孙的趣事。 周凛淡淡一笑, 觉着胸口有些疼, 捂着喘了几口气。郑皇后忙让传太医, 周凛摇摇手表示不必,又如随口般问道:“三儿去益州几日了?” 郑暄垂眸答道:“也有近一个半月了。前些时候讯使带了手书回来,言道已与宸儿晤面,宸儿有要事在身,牧白等他一道回来。” 周凛“嗯”了一声。郑暄见他脸色沉凝, 心中也有些惴惴难安,只得自己接口道:“从京城到益州,再从益州回京城,快马也需得月余,想来再过些时日,两个皇儿必能一同回来的。” 周凛没再接话。孟贵妃左右看看,知趣的告退。行了两步,忽听到外边传来几句嘈杂的声音,郑暄朝璐姑姑递了个眼色,璐姑姑点点头,才抬脚,孟贵妃已经略转了身,对皇后笑道:“还是臣妾去瞧瞧吧。” 房门开启,孟贵妃莲步轻移,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便听到她惊唿一句:“什么!”声音顿了顿,又斥道:“都不许胡说!谁再敢造谣生事,立即给本宫撕烂他的嘴!” 寝殿内周凛按着胸口唿吸有些沉重,皱眉对一旁的璐安抬了抬下巴,“去看看怎么回事!” 璐姑姑眼光彷如不经意般掠过郑皇后,皇后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璐安面向皇帝微微行了礼,小步走到寝殿门前,房门却在她面前打开了。 孟贵妃睃了璐安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走进来,一步一步捱到龙榻前,她的身后,还跟着战战兢兢的刘得保。 “何事这般大唿小叫?”周凛倚在卧枕上,见孟贵妃带着犹疑惊惧的神情慢慢跪了下来。 “是……”她咬着唇,仿佛难以启齿。 周凛冷厉的目光从孟贵妃的脸上转到刘得保的脸上,停顿片刻,又转了回来。喝道:“说!” “是……太子殿下。”孟贵妃稍稍抬起脸,悄望见郑皇后的脸色变了变。她忙又垂下双眸,惊慌失措的道:“臣妾听闻太子殿下在琼州……迎娶了已故诚王爷的女儿,那女孩儿是一歌姬所生,一直流落民间。太子殿下见她可怜,收入房中,如今……如今她已为太子又舔了一个小皇孙了。” 周凛越听越怒,按着胸口急喘着气,郑皇后扶着他哭道:“陛下,陛下,这定是谣传,定是有人陷害太子,陛下莫要信以为真,还求陛下保重龙体啊。” 周凛一手将她挥开,指着刘得保又喘了几下,脸色已渐渐发黑,他昏沉着眼眉道:“此事可真?” 刘得保早已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见皇帝垂问,忙答道:“奴才也不知真假,但宫中都已传开了,说是孟将军领着原先驻守在西陲的玄翼军回京,路过益州时才知太子殿下早在数月前便携妻带子到了午阳郡,只因新夫人的母亲在午阳郡……呃……便是诚王爷的爱姬,珍老夫人病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苦着脸磕头磕得额上乌青,哭嚎道:“大家都说太子殿下要在益州陪新夫人守孝了。” 周凛整个人都晃了晃,郑暄扑上前抱着他,一声声哭叫道,陛下……陛下…… 他想拂开她,可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黑暗沉沉的袭来,他的心口越来越疼,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卧榻旁的哭声夹杂着一片传唤太医的唿声渐渐远去,他挣扎着,终是闭上了眼睛,仿佛睡了过去。 益州午阳郡。已是初春乍暖还寒,梨香小苑里的蜿蜒小径旁早早的冒出新绿,翠稚的清新。周牧白刚从衙署回来,手里拿着新到的邸报,还有一封字迹清雅俊逸的家书。 沈纤荨言道宫里一切尚好,父皇的心疾虽然未得痊癒,但总算稳住了病势。还有一则佳讯,是来自宝王府的。宝王妃江雪燃已怀了身孕,她二人时常一道入宫陪郑皇后侍疾,彼此都熟悉了,沈纤荨便觑笑,也不知是宝亲王先从尚鄯回来,还是小宝亲王先从娘胎里出来。 周牧白坐在廊下,长腿悠闲的搭在椅边上,执着信笺满怀温柔。淡薄的阳光从枝叶的罅隙中流泻下来,点缀在她锦绣的长袍上。她想起四弟周牧翼成婚不久便与她说的子嗣之事,又想起沈纤荨在她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忍不住脸上一热,闭上双目静了静心,才将那封手书收进怀里。 “这般恣肆轻狂,也不怕丫头们笑话。”周牧宸从庭院的另一头走过来,一身素白的衣袍,只在襟口与袖上滚了银边。 “皇兄。”周牧白撩袍起身,玉立在侧,将手旁的邸报递了过去,待太子看了一会,才斟酌着道:“臣弟到益州已一月有余,虽说早已将寻到你之事手书回京,可父皇必定忧心于你。还望皇兄早日与臣弟启程赴京,也免父皇母后的万般牵挂。” 周牧宸点头道:“三弟所言极是。曲斌前日也带了宫中的消息给我,父皇的心疾略愈,我……”他将拳头虚握,“再有十余日,若初的母亲七七热孝一过,我便与你回京,向父皇请罪。” 周牧白一手扶着廊柱,静默的看着他,凝滞的光阴中彷如流动着无声的失望。 半晌,她才略微冷淡的道:“但愿皇兄,如约践诺。也但愿,父皇龙体安康。” “牧白……”周牧宸看她转过身去,苦涩的唤住她:“若初,她每一日,都在灵堂前哭晕过去。每一日,我都看着她满脸泪痕的醒过来。这么多年,她与她母亲相依为命……” “皇兄。”周牧白侧过脸,凝望着他,眸光深邃而沉痛,“树欲静而风不止,于若初姑娘而言是如此,于皇兄而言,难道就不是么?” 周牧宸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还想再辩驳些什么,周牧白却已拱手作揖,一拜到地,“请恕臣弟失言,臣弟告退。”她说罢,转身离去,再不看他一眼。 第101页 锦钰宫的大殿上,再次跪满了嫔妃和丫鬟,刘得保跪伏在白玉石阶上哭得浑身打颤。孟贵妃笔直的跪在最前端,眼泪一刻不停的滴滴滴,她也顾不得擦拭,都落在了那件华贵的宫衣上。 太医院院使抽起最后一支银针,周凛浑身微微一震,终于缓慢的睁开了双眼。院使长舒一口气,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额上已布满了汗粒。几个太医围了过来,伺候着周凛,还有两个年轻后生,扶着院使坐到一旁的高椅上。 “陛下……陛下……”郑皇后泪眼婆娑,紧拽着一张丝帕挨靠在龙榻一侧。 周凛转了转眼珠子,看到几位重臣都跪在床榻前。左丞相跪行几步,低声回道:“已发了八百里加急,传令太子立即回宫了。”周凛又抬了抬手,左丞相道:“传令敏亲王和宝亲王?”周凛歇了口气,缓缓举出三根手指,左丞相磕头道:“是。立即传令睿亲王,即刻回宫。” 周凛疲惫的眯了眯眼,院使已经缓过劲来,忙上前搭着他的脉。 外边的嫔妃宫女听说皇帝醒了,都欢欣鼓舞,孟贵妃也矮下身坐在自己小腿上,她不动声色的朝着一个方向扫去一个眼色,角落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站起身,慢慢的退了出去。 忙乱了一夜,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晨光从窗棂上一点点的渡开弧度,落在龙凤织毯上,留下万福万寿的图案。 周凛从蒙昧中睁开眼眸,精神似乎爽利了不少,他看着跪坐在龙榻前打瞌睡的总管李佩,口中呜呜两声,李佩脑袋一耷,醒了过来,看到周凛略微抬起的手,忙欣喜的凑上前:“陛下,您醒了?要些什么?” 周凛清了清喉咙,缓缓道:“水。” “诶!”李佩应一声,起身倒茶,不想双腿早已跪得麻了,刚爬起来又摔了下去。 周凛看着想笑,却已力不从心。李佩在腿上捶了几下,勉强起身倒了半盏温水,搁在架子中,小心的扶周凛起来挨靠在卧枕上,伺候他慢慢的喝了两口。 寝殿外边忽又喧譁一片,文安侯周牧屿哭喊的声音传了进来:“放开我,我要见父皇,放开我!!!” 雕龙画凤的大门“嘭”的一声敞开,周牧屿胖墩的身子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一下子跪倒在龙榻前,嚎哭道:“父皇……父皇……” 周凛略眯着眼瞧他,皇后提着裙裾从门外奔进,人还未到跟前已经喝道:“五皇子!你父皇龙体欠安,你莫要扰他!” 周凛一字一字,极慢极慢的道:“可是你皇长兄,又出了何事?” 郑皇后踏前一步,周牧屿已经拜倒在地,大声哭道:“不是皇兄,是皇嫂!太子妃!她听说皇长兄停妻另娶,伤心之下踏入御花园的翠光湖,连同腹中的小皇孙一道……香消玉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出差加上重感冒,没能一一回復诸位的留言,真是抱歉。谢谢各位小伙伴的支持。 收到 莫方抱紧我 投来地雷一枚; 收到 平漫 投来地雷一枚。 谢谢哒。 喉咙好痛!!!喝了一吨水都没有起色!哭…… 第77章 瘗玉埋香 南风轻拂, 梨香小苑中的十余株梨树上结出无数花蕾, 仿佛一夜之间, 星点的白雪坠满了蟠曲的枝头。 周牧宸从小径上走过, 沿途的丫头婆子纷纷行礼,不必她们言说, 他知道周若初必定还在灵堂。 七七四十九日热孝已满,他要动身回瑞京了。 推开铰着白色素纱的房门, 果见周若初羸弱的身影跪坐在蒲团上, 她的身边, 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妇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 盘发上簪着一支银钗。 妇人很眼生, 周牧宸确定自己没见过,见他进来,妇人略躬了躬身, 又往灵堂前拜了拜,才含着胸出去了。 牧宸缓步上前, 柔声道:“若初。” 周若初抬起眼眸看他, 眼里蓄着泪, 对他柔柔一笑。那滴泪,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牧宸的心被轻轻的扯了一下,有些疼。他伸手扶她,她就着他的力站起来,挨在他怀里, 曼声道:“殿下……” “嗯?” “我们回房吧。” “好……” 天色尚早,房中并没有点灯,许是丫头们刚收拾过,房里瀰漫着淡淡的薰香味儿。 周牧宸忽道:“政儿呢?” 若初随口答道:“奶娘带着呢。” 按着他坐在桌案前,她转身去了屏风后。不一会,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虽还是素净的,却已不是孝衣了。 她望着他嫣然一笑。清瘦削尖的下巴两旁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牧宸想,有一天他会醉死在那酒窝里吧。也是美好的。 若初沏了一壶茶,在两只小瓷杯中分别斟了七八分,将其中一杯推到牧宸眼前,另一杯,擎在自己手里。 “这些时日,殿下一直在小苑陪我,实在是辛苦了。此间无酒,这一杯茶,便当若初敬予殿下。”她举了举杯。 牧宸滑唇一笑,也擎着杯盏与她轻碰,慢慢饮了下去。 若初的指尖划过空荡荡的杯沿,低垂着眼眸,一段洁白皓雪的玉颈在素净的衣领中露了出来,肤泽细腻,仿佛脆弱得吹弹即破。 “若初……”周牧宸轻唤一声:“你怎么了?可是……担心我回京?” 周若初仿佛在他的唿声中清醒过来,抬了抬头,却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我回京之后,会向父皇请罪。我们的事……我会待一个时机再告诉父皇。”牧宸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你已经给我生了皇儿,母后必定喜欢的。她也会帮我们的。” 若初的指尖微凉,她静静等牧宸说话,才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殿下,你我相识至今,有多久了?”她举起小壶,又斟了两杯茶。 “总有四五年了吧。”牧宸觉得她有心事,便顺着她的话说。 “这么快。”若初的目光转向一扇支起的窗牖,阳光在台前落了一层薄薄的亮泽。“五年前,你在一家酒肆将我救了下来。那年我十五岁……你可知我娘亲遇见我爹爹的时候,偏巧也是十五岁。” “若初……” 周若初没有应他,甚至没有望向他。她的眸光深远,落在了一段念想里。 “我娘亲自小被拐子卖入花楼,从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又有一副好嗓子,渐渐的有了些名气。城中的公子哥儿常来花楼捧场,他们都等着她十五岁,等着……待价而沽。那一年,也是这般阳春三月,白色的梨花开满枝头。那时的诚王爷还只是个亲王,不知因何来到这午阳郡,几个小官引着他四处游玩,偏偏遇着我娘。”她轻轻笑了一下,带着一丝嘲讽,“便如说书中常见的那样,他付了最多的银两,买到了我娘。他许也是欢喜我娘亲的吧。在午阳郡逗留的大半年中,他将我娘赎了出来,一同住在别院里。又买了许多丫鬟和家丁,他们都管我娘叫珍夫人。那是我娘亲的一生中,最最幸福的时光。” 第102页 “到了冬天最寒冷的时候,我爹对我娘亲说,他要回京城了。我娘一早便知他在京中有一个人人称羡的家庭,有出身高贵的结髮妻子,有锦绣江河的前程。我娘没有挽留,亲自送他到城外长亭。我爹爹知道我娘亲已经怀了我,他对我娘说,等以后有机会,他就接我娘回京。我娘说她只是笑着说好,心里已经知道不可能了。” “你与我一同回京吧。”周牧宸捉着她泛凉的芊指,坚定的道:“我不会让你带着政儿留在这里,我们一同回去。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与你在一起。” “殿下……”周若初终于望进他的眼里,冁然一笑:“我知道,你与全天下的男子都不同。你心里有我,愿意护着我。”她的眼角有泪,在笑容中凝成一串珠玉。 周牧宸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一颗心酸酸软软的疼。 “我第一次见到爹爹的时候,已经快五岁了。爹爹意气风发,待我极好,总说我是他的小公主。尔后我又见过他两回,虽然每一回他只会逗留很短的时日,可娘亲总是很快活。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与我说,他有法子带我们回京了。等他来接我们母女俩回京,我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公主。”周若初窝在牧宸的怀里,微微侧着脸,目光又落到了遥远的地方,“只是过了许久之后,我和我娘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他已经……被抄家斩首了。娘亲连夜收拾了一些细软,带着我和我的奶娘远走避祸。我那时还不明白什么叫犯了事,哭着要留下来等我爹爹。我娘也陪着我哭,终究是哭累了睡着了,奶娘背着我,跟着我娘亲,悄悄离开了午阳郡。” “之后的生活颠沛流离。盘缠慢慢耗尽,奶娘和我娘终日给别人洗衣服,换取一点点微薄的钱银,可是又遇上了大旱,哪家还有余粮呢。奶娘其实早已咳血,她不说,一个人熬着,终于熬不住,死在了炕头上。”若初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牧宸抱紧了她,她却像无知无觉似的,“到了冬天,我娘也病了。我们的茅棚里什么都没有了,甚至没有一粒米。那一年的冬天真冷啊,雪下得好大,我们的炉子里没有半点火星,我在茶楼里给人家唱曲,被那些丑陋不堪的人捏着手摸着下巴一次又一次的轻薄,我拿着几个散发着噁心臭气的铜钱去买馍,可我那时候觉得那几个铜钱香极了。就是那一天,我站在包子铺前,漫天的雪落在我身上,一顶花伞举到我的身边,拿伞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周牧宸的心,也跟着她顿了一顿,有什么事情,在这条路上,开始了分岔。 “那个贵妇人仔细的端详了我一会,叫人买了许多热包子,送我回茅棚。她说她可以给我娘亲请大夫,给我们温暖的房子住,给我们吃不完的包子。她说我们从此不会再挨饿,不会再受冻,不会再在这么冷的大雪天里赤着脚给别人卖唱。她拉着我的手,告诉我我娘一定不会死在冷炕头上。殿下……”周若初在牧宸的怀里抬起纯真的脸,牧宸却觉得寒气一下子漫了上来,她望着他道:“你可知这个贵妇人是谁?” “是谁?”他苦涩的问,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想。 “我后来才知道,她便是宫里的孟贵妃。她搭救我,只为了要我助她一件事情……” 瓷杯中的冷茶慢慢变了颜色,周若初将茶水倒掉,重新沏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握在手中,温暖了泛凉的指尖。 “她让我亲近你,设法获得你的信任,跟在你身边,俘获你的心。即便那一日,你在酒肆搭救我,也是她事先安排的。让我得以以最柔弱的姿态,落进你心里。”若初笑了一笑,淡淡的自嘲:“她还给过我媚,药,只是……没用上罢了。” “所以,如今呢?”周牧宸依然环抱住她,怀中却空虚得可怕。他声音冷漠,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可笑的是前一刻他还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如今,她必定会想一个万全之法,将你我之事传扬出去,国之砥柱,万民景仰的太子殿下,顷刻之间,便要身败名裂。”周若初抬起手中热茶,抿了一口,太子握紧拳头,脸上已是铁青一片。 若初将那一盏茶徐徐饮尽,半悬转身,痴痴的望着太子,“牧宸。”她第一次这般唤他,“我不能爱你啊,你的父亲是我的杀父仇人,他毁了我娘亲最后的念想,可怜我娘亲,这一生只与我父亲相聚过短短的时光,却一直那般深爱着他,致死,都没有变过。可是……”她收紧指尖,捉着周牧宸的手臂,“我也不能恨你啊,你是我孩儿的爹爹,就如同我爹爹爱我一般,爱着那个无辜的孩儿……” “你还知道我是你孩子的爹!”周牧宸冷笑,只觉得她的美艷此刻便如蛇蝎。 “牧宸……这间屋子里,多是孟贵妃和敏亲王的眼线,他们制住了我的娘亲,我若敢有半点异动,我娘亲顷刻就得死。你知道么,今日你见着的那个妇人,便是来送药的,孟贵妃让我将药哄你服下,一旦你身死,便堵住了朝中大臣和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她慢慢弓起身体,额上溢出一粒一粒的汗珠。 周牧宸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想到了原委,伤心失望与即将失去的恐惧一同袭来,他抱着她喊道:“药呢?药呢!!!” “牧宸……对不起。你父亲欠的债,要你偿还。我欠你的,今日都……还给你。”她抱紧他手臂,一丝淡淡的血迹从嘴角蔓延出来:“我娘亲死了,孟贵妃再也不能要挟我了。我求你,念在我也曾真心爱过你,求你保护政儿,让他远离朝堂是非,做个……简简……单单……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的留言渐渐多了起来,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虽然大部分都在骂太子。啊哈哈…… 收到 莫方抱紧我 投来地雷一枚。 谢谢哒…… 第78章 波澜开阖 梨香小苑中珍老夫人的白事才过又添了新的白事, 新来的奶娘抱着周远政跪坐在周若初的灵堂前, 两个小丫头挥扬着白色的纸钱。 曲斌的身影在门外闪了闪, 周牧宸抬步出来, 面色沉静,如水无波。 “殿下吩咐的事情俱已办妥。梨香小苑里里外外的随从丫头一併都换了新人, 原先的人先拘了起来,暂押在郡县的大牢里, 咱们自己人看管着。” 周牧宸“嗯”了一声。转过院中山石, 走到主屋前, 语音冰冷,“任何人, 都不见。” 主屋的门在曲斌的眼前打开, 又关上。 新来的丫头还没被允许进入主屋收拾,屋里一切依然,桌上的茶还留着半盏, 昨日的薰香还残余香味,只有地上几滴凝成暗黑色的血迹, 昭彰着发生过的事情。 周牧宸坐在桌案旁, 想起她明媚的笑, 她柔弱的哭,想起他与她的相识乃至相知,不过是,他人操纵一场, 第103页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在外叩响了房门,周牧宸挺直着背嵴,坐在案前,敲门声越响,周牧宸冷眉怒喝:“任何人,都不见!” 敲门声变成了砸门的声音,周牧宸勃然大怒,径直走向房门,门闩被人从外勐力踹开,周牧宸看都不看来人,森然着眸光挥拳打了过去。 周牧白毫无防备,被挥来的拳头正打到左脸,原本寒着的眉目燃起怒火,她跃进屋子同样一拳挥了过去,中途被太子格挡,牧白立即变招,从他下巴往上勐揍一拳。 周牧宸被打得一个趔趄,沉着脸转过身,已经发觉来人是周牧白,可他心里苦闷,全然不管不顾的再次挥拳相向。 周牧白咬牙接住太子的拳招,很快与他缠斗在一起。 下人们哒熘在院子里往主屋探头探脑,新来的管家呵斥几句,将他们约束回下人房,自己也躲到厢房里以免被殃及。 屋里打斗声不停,两人各自都挂了伤,周牧宸虽是男子又年长着周牧白几岁,但牧白毕竟也自小习练弓马,更得沈岩沈岚从旁指点,近身搏击竟与太子斗得不相上下。 此时周牧白长腿横扫,被周牧宸捉住脚腕,牧白就势跃起迴旋,另一只脚的脚尖飞快的踢在牧宸的颈脖上,牧宸被他踢得横跌出去,直撞到了屋子中央梨花木的桌案,桌上杯盘茶盏斜切摔落,霎时间纷乱成无数碎片。 周牧宸一手按着桌面,目光落在那些凌乱的碎片上,碎片一旁,还有几滴干涸了的血迹。暗红的色泽混合着瓷白的碎片狠狠的扎进他的眼里,仿佛也在心上割了一刀。他忽然想,那一只杯子上,还留着周若初最后的气息。 周牧白站在原地冷冷的盯着他,尔后两眼通红,控制不住的眼泪从眼中滑落下来。 “皇兄。”她居高临下,声音里全是哀伤,“父皇他,宾天了。” 周牧宸一震抬头,看到周牧白认真的眼。“不。”他说,“不可能。” 他捏紧了拳头,眼泪一瞬间溢了出来,声音苦涩。“不可能……” 周牧白慢慢的滑坐到地上,深切的哀伤笼罩着她,她觉得她再一次,成为了十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而且这一次,她的父亲撒手人寰时,她甚至没能守在他身边。 暮色已经很深了,下人们在廊下点起一盏盏灯笼,灯笼的外衣,是白色的。 曲斌与沈佑棠一道来到主屋门前,脸色凝重,彼此对望了一眼,曲斌敲了敲门扉。 “殿下。”俩人抬步进来。 周牧宸挨着白墙,沉默不语。曲斌走到他面前,拱手道:“殿下,敏亲王……反了!” 周牧白依旧半屈着膝席地坐着,听闻此话眯了眯眼,抬头道:“反了,是什么意思?” 曲斌张张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太子,又闭上了嘴巴。 “皇城中不知何人放出诽谤言语,说太子殿下……说太子殿下强娶罪臣诚王爷之遗女,与亲堂妹……与亲堂妹苟/合/逆/伦,诞下……荒淫之幼子……致陛下雷霆震怒,损伤龙体,而至驾崩……又……又害了……太子妃与腹中孩儿的性命……”沈佑棠跪到两个皇子身侧,额上冒着冷汗,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敏亲王发愿挽倾厦之将覆,解万民于倒悬,已于日前自云州起兵,并请天下诸侯襄助,共伐……乱臣昏逆……” 周牧白略略侧着头,静等着他说完,双眉微微皱起,问道:“他说……害了太子妃的……性命?” “是。”沈佑棠垂着眼眸道:“太子妃……带着腹中的孩儿,沉湖了。” 室内一时静默,忽而周牧宸悽厉一笑,“哈哈哈。”他站起身来,走向门外,步伐踉跄,神态若狂,“报应!哈哈哈!都是我的报应!!!” “太子殿下”“皇兄!”曲斌与周牧白同声喊了一句,牧白沉着眉道:“大敌当前,皇兄要往何处!” “太子?”他笑容凄楚,喃喃道:“我害死了父皇,害死了我的结髮妻子,害死了我未出生的孩儿,我还做什么太子。我是乱臣,是逆子!” “皇兄!”周牧白几步上前勐拽他手臂,眼里已满是怒色,她狠声道:“父皇驾崩是否因心疾之故还是一说,太子妃明知古来帝王皆是三宫六院,母后都已向她提过为你纳侧妃之事,她又岂会在腹中还怀着你的亲骨肉时无端端溺水而亡?我们今日午后才接到父皇宾天的信报,而今却听闻敏亲王在云州起兵!皇兄,这林林总总,桩桩件件,可见谋划已久心机之深,难道你就不疑心吗?” 周牧宸转回头,看到三人望着他的眼光,掺杂着失望和期望。 周牧白凝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如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如今母后和远誉便在他们手里!皇兄,想想父皇对我们的教导,想想这天下的黎民百姓。你曾说敏亲王生性好胜只怕穷兵黩武,而今父皇走了,万民便在你的肩头。” “我……”周牧宸略垂了眼眸,迷茫道:“我让父皇这般失望,又如何能治理国家。只怕他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我。” “皇兄。”周牧白将温热的手掌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在曲阳城中,你曾说皇图霸业,铁马冰河,一旦让敏亲王夺政,只怕从此纷争难了。敏亲王今日起兵,其意不言而喻,倘若皇权旁落,烽烟四起,天下可还有净土?你若真觉得从前的事情让父皇失望,如今更应当将他留下的锦绣江山好生治理!”她退后一步,缓缓跪下:“皇兄!从前臣弟也曾请你以大局为重,今日,臣弟为我瑞国千万子民,再次求你,以天下为先!请即刻召集人马,共商大计!” 曲斌与沈佑棠也一同单膝跪在太子面前,拱手道:“求太子殿下以天下为先!” 夜凉如水,春寒料峭,周牧宸扶着周牧白双臂托她起来:“三弟。为兄悔不听你言。今日之乱,全在于我。能得你不弃,是为兄之幸!”他的眸光从阴霾转而明朗,沉吟片刻后道:“曲斌,天色一亮,你立即带人往午阳郡衙署,不,现在立即去郡守府,将郡守请来,就说孤王有要事相商。” “是!”曲斌从地上一跃而起,脸上已明亮了几分。几步走到主屋门口,又回过头来,神色颇有些古怪。 “怎么?”周牧宸侧身看着他。 “微臣只是想,敏亲王邀天下诸侯相助,要共伐殿下,若是他所谓的殿下谋逆的理由不能成呢?” “曲大人的意思是……如若我们能将那些公诸于众的罪名消弭于无形,便能拨乱反正!反过来号令群雄,清谋逆,靖国难!”沈佑棠也缓缓的站起身来,两眼发亮。 “是。”曲斌点头,“即便无法一蹴而就,至少我们名正,则言顺。要诸侯们匡助,也会容易得多。” 第104页 周牧白沉眉想了一会,接道:“两位谋士可有万全之策?” 曲斌转了转眼珠子,再次下跪道:“臣有一策,只是……须得两位殿下首肯。” 周牧宸与他倒是自小长大,看他这德性便知不是什么好主意。周牧白见太子不开口,心下奇怪,却也不追问。 曲斌垂着眉目跪在地上,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周牧宸翘手道:“且说来听听。” “我们只消放出消息,说若初姑娘……是睿亲王在外收的侧室……”他话未说完,屋中几个人都已经直瞪住他,他索性抬起头,坦荡道:“众所周知睿亲王是从民间回宫的,与若初姑娘并无血缘之亲,朝中大臣与各地封侯都是心向太子的,只要将殿下的声明保住,自然一唿百应。只是睿亲王……便要担个风流王爷之名了。” 周牧白愣了愣,她想到的倒不是名声,而是沈纤荨。 周牧宸扬了扬剑眉,望着牧白,牧白没吭声。沈佑棠心思转了一圈,拱手道:“殿下,此计也不失为一个应急的良策。” 周牧宸道:“你若觉得不妥……” “就依计而行吧!”周牧白打断了太子的话,抬眸间已是决断的神色。 两位谋臣拱手离去,主屋里只剩下两位皇子。 周牧宸走到牧白身边道:“政儿……依名分可为庶出,将来你与王妃的嫡子,才是世子。” “皇兄……”周牧白心里汗了汗,她沉默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牧宸却拍了拍她的肩:“为兄,谢谢你。无论于公于私,无论于国,于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电话已接通…… 小白:夫人,我有孩子了。 纤荨:??? 小白:是个男孩! 纤荨:!!! 小白:我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有的,莫名其妙喜当爹啊。 纤荨:你给我回来!立刻! 小白:回不来啊,老闆说工作为重啊哭。 纤荨:我现在就去找你!你等着!跪方便面不许碎!!! 本周打榜,so,周五周六周日,周二周三,本周一共五更。 告诉我我会不会写到吐血……呜呜呜…… 第79章 波云诡谲 世事往往, 出人意表。 正当周牧野踌躇满志, 邀天下诸侯共伐谋逆, 欲取太子之位而代之时, 身在益州的周牧宸也发出了清奸佞,诛乱臣的号令。 一时间朝野上下波云诡谲, 暗潮汹涌。各路诸侯封臣皆按兵不动,朝堂上却渐渐泾渭分明。皇位空悬, 至群龙无首, 军机民政多有贻误, 百官各有心思,丞相与国舅力主迎太子殿下回宫继承大统, 吏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却以各种理由多加阻拦。 几番商议之后, 周牧宸与周牧白决定取道回京,居庙堂之高则安其民。午阳郡郡守调派了三百府兵,护送两位皇子回宫。为策安全计, 又从临近的三个郡县各抽调两百人,于益州州境处会和, 同赴瑞京。 除了东宫二十四亲卫, 周牧宸出宫时本就带着五百名太子左右内率府的精锐, 皆为骑兵翘楚,此前分拨在郡中大驿,今日一併披甲乘城。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沿途美景无数, 周牧白却无心旁顾。如此行得数日,来到郡郊相邻处,看看天色将晚,周牧宸下令扎营安寨。还未安顿停当,派往村镇收集粮草的沈岩骑着马飞奔回来,路过还未走到营寨的三百徒步府兵,兵吏们纷纷避让到路旁。 沈岩独自奔到中营,勐拉缰绳,骏马嘶鸣,他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沈佑棠掀开帘幕走了出来,随口问道:“怎的你一个人回来了?” 沈岩急急看他一眼,沈佑棠见他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心中咯噔了一下。曲斌也从帐内走了出来,佑棠道:“帐里再说罢。” 曲斌一只手还搭在帘幕上,闻言侧身让了让,替他们打起帐蔓。周牧宸与周牧白皆在帐内,沈岩随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单膝下跪,来不及行礼便直说道:“殿下!孟想将军带着玄翼军投奔了敏亲王!” “什么?!”周牧宸与周牧白同声喝问。 “我在半路遇着沈岚。”他抬头看周牧白一眼,周牧白分派沈岚为斥候。斥候,视敌之进退也。沈岚机敏聪辩,极为合适。 此时沈岩续道:“沈岚在城中探到消息,孟想将军原本领着在西陲巡守的五万步兵回瑞京,岂知圣上病重而崩,孟想将兵权独揽,带着这五万玄翼军,投奔了敏亲王。” “云州海务向由牧野治理,本已有数万精兵,此时定已尽收在他麾下。”周牧宸皱眉道:“加上这五万步兵,恐近十万之数。” “去年春,皇兄与我分别从叶暨两郡班师回朝,孟想却自请再留半年以观荼族之变动,还要求留下五万兵马,说是震慑四方。”周牧白冷笑,“只怕在那时,甚或更久以前,他便已有异心。” “如果敏亲王手中握有十万兵马……”曲斌的眉头打了个深深的结,沈佑棠在旁也环着双臂续道:“只怕立时便会向太子殿下正面宣战了。” “沈岚此时何往?”周牧白问。 “他让我将消息带回,又领着两个儿郎,分头往城里去了。” 周牧白点点头,沉吟半晌,对牧宸道:“皇兄,若是敏亲王引兵来犯,或是在我们回瑞京的路上设伏,我们根本就束手无策。手上这些府兵完全不能与玄翼军相比拟,何况他的兵力数十倍于我们。” “你意下当如何?”周牧宸坐在帅椅中,略抬着头。 “我想往西陲!” “你要向卫瑾鹏借兵?”周牧宸也醒悟过来。 “不是借兵,是要求他出兵!”周牧白踏前一步,目光坚定的望着周牧宸:“暨郡原本就有三万守兵,我们不必动用。卫将军只是暂时驻守边陲,他帐下的五万赤翼军尽为精骑!皇兄,那是瑞国的骑兵,是你的骑兵!” 瑞京维明大街,睿亲王府里的一个僕妇匆匆往后宅的仪门行走,穿过迴廊,恰遇着在王爷王妃房里伺候的丫头,忙上去说了几句话,小丫头答应着蹦蹦跳跳往寝殿去了。 沈纤荨站在房中,嘱咐思源将一些随身细软收拾妥当,思源一边应着,一边忧心忡忡的问:“小姐,你当真想好了么?” 窗外的海棠花儿已经悄悄结出花蕾,重瓣层叠,彼此相顾,望着便如一丛丛娇弱的美颜相依而生。阳光铺洒下来,落满了台阶,屋檐下的鹦哥缭翘着学舌:“殿下回来啦,殿下回来啦~~” 沈纤荨心中一动,向外张望了一眼,明知是上了那笨鸟儿的当,却还是忍不住心中期盼,续而收回目光,轻轻一嘆。 书瑶转身出了屋子,让人将鹦鹉挪到另一侧去了。復又进来,走到纤荨身边曼声劝道:“主子,午阳郡离瑞京道路漫长,艰险劳顿,快马尚需二三十日,车轿只怕须得更久。殿下虽离京数月,毕竟与太子结伴,想来不久便要回京復命。你千金之躯,何不在府中静待殿下归来?” 第105页 纤荨摇摇头,“你们先收拾吧。我自有道理。” 方才在仪门中跑过来的小丫头从台阶上的光影里走过,在门首处福了一福,扬着声道:“主子,宝王妃来了。” 沈纤荨抬眸道:“快请!”转而又向思源和书瑶巡了一眼,俩人会意,都将手边装着衣物的藤匣暂且合了起来。 因着周牧白与周牧翼自小的情分,沈纤荨与江雪燃已然很熟悉了,等雪燃穿过院子,纤荨从寝殿中迎了出来。 “怎的这时候过来了?也不先派个人先来说一声。”宝王妃要屈膝施礼,纤荨一把搀住了她,嗔怪道:“你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怎的还行此大礼。” 雪燃抿嘴一笑,与她一同走进殿去。 “姐姐这寝殿真是物如其人,布置得清新别致,端的是与众不同。”江雪燃夸赞了几句,忽然道:“上回与我家王爷来这儿做客时尝到一味桂花小卷,回去后甚是心心念念,不知今日可有没有?” 纤荨笑道:“那是秋日的时令,如今暮春时节,你让姐姐去哪儿找新鲜桂花呢。不过我这睿王府里还有一道白玉莲子羹,是春天的当季,今日就让厨娘给我们宝王妃做着尝尝。”她说着向思源抬了抬下巴。 思源一笑下去了。 才半晌,雪燃又道:“诶呀!大夫说我现在不宜吃莲子的。好姐姐,你快让人去将那莲子羹换做别的罢。”说着眨了眨眼。 纤荨这才察觉,江雪燃此番到来只恐别有深意。她扬了扬眉梢,对书瑶道:“你去吧。我与宝王妃要说些梯己话,莫让人来扰着我们。”说着牵了雪燃的手,一道往内室去了。 “姐姐。”内室的房门才关上,江雪燃便上前低声道:“你这睿王府被人盯着了。” 沈纤荨眼睫一跳,凝望住她。 “前两日我便发觉我府里有些不对劲,旁问了几句,府里并没有来生人,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舒服。昨日带着丫头回娘家问安,大门外也有人盯梢。”江雪燃坦然的笑笑,“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家中几代皇商,难免有贼人打我们的主意,我们兄妹几个耳濡目染,从小便学着防贼的本事。”她话锋一转,又续道:“今日我来寻你,便也悄悄留意,果然看到你王府外多了好几处探哨,有明哨,亦有暗哨。” 沈纤荨怔了一下,问道:“何为明哨何为暗哨?” 江雪燃两眼闪过一丝儿狡黠的光,有些得意的道:“你门外不远那担着担子的卖货郎便是明哨。在这维明大街走上一整天只怕也卖不出一样东西,他却一边叫卖一边不时的往进出大门的人张望,可见是个探哨。暗哨,自然就是躲在暗处的了。”她又续道:“你也不必去寻,明日那卖货郎定然不在此,或者换做个叫花儿,或是换成个别的。总是防也防不住的。” 沈纤荨的双眉浅浅的蹙了起来。江雪燃环顾了片刻,用肯定的语气道:“姐姐可是要走?” “走?走去哪儿?”沈纤荨心头一跳,面上却稳住了,没露出半点端倪。 江雪燃指着一旁合起来的藤匣道:“姐姐不用瞒我,你定是欲往益州,寻睿亲王。” 沈纤荨咬唇望着她,她本可以寻出若干藉口,随意说是让丫头随便收拾收拾,可她看着雪燃的眼睛,却觉得她不该骗她。何况她这么聪明,又如何会信呢。 江雪燃见她不说话,便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带我一道走吧。我与你同往益州。” 沈纤荨吓了一跳,不觉收紧了手握着她的手,“你去益州做什么?宝亲王是去送亲,他很快便会回来的。” “姐姐,你我都知道,京城如今已成是非之地。你我今日被人盯梢在眼里,明日说不定就会被囚禁于府中,也许,更甚于此。”江雪燃嘆息道:“现在皇宫内外,多已被孟贵妃和二皇子把持,我们进宫给母后请安却连母后的圣面都见不上。长此以往,我只怕……” “可你现在身怀六甲,益州远在千里,一路车马劳顿,若是有什么闪失……”沈纤荨担忧的看了看她隆起的腹部。 “路上的危机易躲,人心的暗箭难防。”江雪燃镇定道:“姐姐,你一个人出行,只怕难到益州,我一个人,恐怕也去不了。但是你我若能相伴,我倒有一个法子出去。” 纤荨看着她闪亮的眸子坚定非常,不由得依言道:“你说。” 江雪燃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好一会。沈纤荨蹙着的双眉渐渐松开,须臾却又拉着雪燃的手道:“你真要往益州?若是宝亲王回来了寻你不着可怎么办?” 江雪燃眉梢轻挑,调皮又带着认真的道:“那便让他往益州寻我好了。此时冒险出城,总比死守在这儿不知哪日便不能出城的好。何况……他从尚鄯送亲回来,途中总是要路过益州的。” 沈纤荨心事略去,看她这般淘气的模样,便也觑笑道:“原来你是想你夫君了,想快些儿见着他。” 江雪燃脸上薄红,不依道:“莫非,你就不想着你夫君么。” 沈纤荨的脸蛋儿也慢慢的红了起来,她悠悠的嘆了口气,望着窗外原先挂着那只缭舌鹦哥的地方,一时心思如水,层叠成浪。 是啊,牧白。我想你了,你可知么。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手榴弹一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两枚。 让我怎么感谢你们呢。明天继续更文好不好……\(^o^)/……也谢谢所有留言的买文的小伙伴。摸。虎摸…… 第80章 招兵买马 周牧白当天就带着沈岩、沈佑棠一道出了营寨, 睿王府十二亲卫、以及沈家的二十余名护卫紧随其后, 往城中与沈岚会合。 三十余骑刚奔走到城门, 就遇着从城里出来的沈岚, 沈岚身边除了两个沈家的儿郎,还有一个极年轻的陌生人。 “殿下。”沈岚在马上拱了拱手, 指着那年轻人笑道:“这小子在城里四处打探你的消息,我问他找你何事他也不说, 只说与你是故人, 我就带着来了。” 年轻人从马背上翻下来, 跪到地上行了大礼:“草民裴越,给睿亲王请安。睿亲王万福金安。” “越儿?!”周牧白大吃一惊, 也从马背上跳下来, 双手扶起那年轻人,只见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肤色白皙, 俊秀风流,轮廓已完全长开, 依稀看得出一点儿儿时相伴着淘气的模样。 “殿下。”裴越站起身, 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双手呈交给牧白,眼里却透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疑惑。 信上封着火漆,看笔迹便知是裴冬成裴太医的手笔。周牧白一壁展着信一壁听裴越道:“宫里下了严令,在宫中当差之人全都不许出京,家父一心让我出来歷练, 一听说这讯息赶忙将我送出京城,嘱咐我急赴益州,望能随侍在殿下身边。” 第106页 信很简单,只说裴越的医术已尽得家中真传,需多加磨鍊,望睿亲王能允许他跟随左右。周牧白却看得明白,裴冬成定是在宫里听到了什么消息或是看出朝野将有巨变,才急忙将年纪尚轻的裴越安排到自己身边。一则是担心自己行军在外难免伤病,二则,也是将裴越远远推离了皇城。 如此简单的一封信,为何还封上火漆?周牧白侧头想了想,已明就里。信中突兀的提了一句,“诸事越儿皆明”,乍看是说裴家的医术,实则能将裴越送来,自是已与他说明了自己特殊的身份。裴太医心思缜密,担心此信不慎落入他人之手,既然不便明言,遂以火漆为示吧, 周牧白挑眉望了望牵着马儿站在一旁的裴越,见他一双眼睛哒熘熘的也正望着自己,到底年轻,眼中的几分打量之色实在没藏住。她有些好笑,将信收进袖里,问道:“你是一个人来?” “还有一个药僮,在我家好几年了,跟着我一道学了些粗浅的药理。如今在客栈里,守着行李。”裴越正经了身形,拱手俨然道:“还望殿下不嫌草民粗鄙,收留草民。” 牧白哈哈大笑,在他肩头捶了一下,“你小子跟谁学的这一套。多年不见,你我自小的情分就会淡薄了吗?走罢!此后你便是我军中的军医了!” 裴越年少的脸庞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欢喜,他单膝跪下,眉眼中还扬着笑,“微臣,谢殿下赏识!” 落日的余晖在城门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夜幕即将降临。一行人再度上马,却没有入城,而是绕过城郊一片青青的禾苗,沿着山道疾驰而去。 暨郡的初夏脉脉清寒,沈佑棠站在将军府的府堂之上,看着大堂中央悬挂的一副勐虎坐山图。卫瑾鹏已封了云麾将军,而今正与睿亲王在书房中密谈。 起初卫瑾鹏并不待见这一行人,倒不是他偏帮敏亲王,而是他心疼自己的亲妹妹,无缘无故命丧于皇宫大内。周牧白邀他往书房,只说了两句话:“将军,你真的相信太子妃会自尽么?太子妃乃将门之后,又贵为正妃,他日皇长兄荣登大宝,即便三宫六院,太子妃也必能母仪天下,她又岂会在此时抛下长子怀着幼子含恨沉湖?” 卫瑾鹏也曾仔细思量,知道睿亲王所言非虚。他让步道:“若要出兵勤王,还需解决一个难题。” “将军是担心军费粮饷?”周牧白负手站在书房的一副泼墨山水画旁,春风一笑,如成竹在胸。 次日一早,暨郡府衙贴出告示,为襄助太子,除乱臣谋逆,睿亲王以王府之名,向百姓筹措粮饷,今日百金为借,他日功成,愿以二百金为偿。 起先城中大户多还观望,不出一日,花桥夏家奉上三十万两白银以做资助,周牧白在衙署堂前白纸黑字,亲笔写下凭证,并加盖王府印信。又两日,相邻的叶郡首富曲家带着十万两黄金为资,同样拿回了盖着王府印信的亲王凭证。这下城里的富户们坐不住了,十万两黄金,太子功成之时那就是二十万两啊! 若是太子不成? 没有不成!没有若是! 铳州各郡的百姓曾深受荼族响马之祸,睿亲王领兵击退响马为百姓除害,也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事儿,且不说金银财宝当时便如数奉还,单论那些攻城略地擒敌擒王的英勇与谋略,至今仍为西陲百姓津津乐道。她要带兵襄助太子,哪还有不成的道理呢? 于是睿亲王殿下很快筹到了远超出预期的军饷,沈家几个兄弟都忙着统计数目,以备来日双倍奉还,应睿亲王的要求,赤翼军天天派人去帮着搬金子运银子,卫瑾鹏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 十日后,周牧白领着五万赤翼军,往益州进发,一路招兵买马,待到夏日极浓郁时,大军行到午阳郡林野之郊,已不下十万之众! 瑞国京城之郊,两辆不起眼的单驷马车晃晃悠悠的从佛光寺侧旁的林子中得得行过,十余个从人一路簇拥着,往西行去。 马车外头是蓝色的粗布门帘子,略有些磨损的车顶和车辕,驾车的马夫迷瞪着眼,时不时给马背抽一鞭子,仿佛走得心不在焉。 车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虽谈不上奢华富丽,但软椅垂垫,宽敞而舒适。前头的一辆车里坐着的是宝王妃江雪燃,还有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后一辆车子里坐着的,自然是睿王妃沈纤荨,以及书瑶和思源。 路途虽然颠簸,但那两个车夫都是江家的老人,经年累月的陪着老爷少爷们出门,车子驾得很稳当。宝王府和睿王府的家丁都留在了佛光寺里,如今随行的都是江家的家生子儿,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在江府做事,自然忠心耿耿。 “小姐,我们这般去寻殿下,要走多久?”思源跪坐在马车里,悄悄掀开车窗一角,往外张望了一下,一个家丁转过头来看她,她立即将幔子放了下来。 纤荨挨着车壁,曼声道:“快则一月有余,慢则……我亦不知。”她说着轻轻的,嘆了一声。 思源还想问什么,却见她家小姐仿佛有些疲累的闭上了双目,心下便有些茫茫然。书瑶静静的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抬眼望去,正看到书瑶对自己浅浅一笑。她收紧了手心,也回以一笑。那些莫名的担忧和慌乱,便都散去了。 马车转了个弯,在山道上络络向前,避开了官驿隘口,直驶入一个小镇。车子里的女眷都换了时下普通人家的衣裳,随从们将预先备在镇子中的货物取出来,又雇了几辆马车,一行人扮做出门行商的模样,往落日的方向行去。 周牧白与卫瑾鹏引着十万大军回到午阳郡时,周牧宸带着亲卫出城相迎。牧白在城中并没有呆多少时日,因为周牧野,已经亲自领兵,往益州杀来。 益州地势开阔,四方商旅云集,却无险可守,周牧白与周牧宸几番商议后,引军往腹地崇海郡进发。 不想周牧野明着带兵往益州午阳郡,暗里却也想先占着崇海险要之地。两军前锋在郡外郊野遭遇,很快拼杀起来。 周牧白策马在山头,望着不远处的混战,沈岚当先斩断了对方的战旗,赤翼军一方欢声雷动,孟想的玄翼军似乎还不惯于马背上作战,被赤翼军左冲右突,混乱了阵型,不多时鸣金收兵,留下一地狼藉。 赤翼军初战告捷。 周牧宸领兵进城,大军稍作休整。长途行军本就疲累至极,将士们倒头便睡,岂知才到半夜,月色最浓时号角声阵阵吹响,周牧宸在睡梦中惊醒过来,一个东宫卫闯到寝房,下跪回禀:“殿下!前方急报,敏亲王,趁夜攻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们一路不离不弃的支持。 今天不知是不是中暑了,整个人都混混的,请容作者菌先行告退。晚安,小伙伴们。 第81章 猝不及防 周牧宸执着剑从营帐中跑出来时, 外边已狼烟四起, 战火纷飞。没有人说得清玄翼军是怎么攻进城里的, 赤翼军根本来不及排兵布阵, 许多兵吏甚至来不及穿上甲衣,便已被杀戮在枪刀之下。 第107页 夜风里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沿途招募来的新兵完全无法抵挡久经战场的玄翼军,惨厉的哀嚎声在夜色中蔓延成恐惧, 无数的兵吏涌向城门, 殴斗着相互踩踏。孟想看准时机, 领着玄翼军趁势发起勐攻,卫瑾鹏指挥着赤翼军旧部勉力抵挡, 无奈双方实力悬殊, 且玄翼军已先发制人,赤翼军慢慢被逼出城外。 城郊开阔,血流漂杵, 碧草黄沙如同落下纷纷血雨,转眼便成修罗场! 天色渐渐泛白, 周牧宸斩杀了一个在西陲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孟想副将, 热血染红了他的眼睛, 他夺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举目四顾,只见不远处两个身穿盔甲的玄翼武将正围攻周牧白,他赤红着双眼,举剑冲杀过去。 周牧白骑在马背上, 绛蓝的衣袍上已血迹斑斑,在玄翼军两个副将的夹攻下咬牙支撑,一柄长剑从旁斜刺过来,挑开往她肩头斩下的大刀,她侧目一瞥,是太子匆忙来救。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皆是坚定。玄翼军的副将又攻了过来,周牧宸接住一个人的攻势,牧白压力顿减,从容应战,眼见就要将那人斩杀于剑下,忽然一匹骏马不知从何处奔来,马背上一个年轻的男子阴戾一笑,周牧白眼角余光瞥见此人竟是二皇子的心腹柳埙!见他面向太子,从腰间摸出一个事物放到唇边,她心中警铃大作,高声喊道:“皇兄!” 周牧宸听到喊声策马转身,一个细小的事物从他眼前擦面而过,刺中身旁一个兵丁,那兵丁闷哼一声,过不一会,竟从马上坠了下去。 周牧宸心中大骇,柳埙一击不中,冷笑着避入乱军中,周牧白仗剑噼开迎面的进攻,忽听太子也叫道:“牧白!” 周牧白转过头望见人群中柳埙阴戾的眉眼,那一个如竹管一般的事物又举到了唇边,她想侧身避开,勐然想起她与太子身处同一线,这是一箭双鵰的诡计!那细细的事物已雷厉风行,她咬牙举起长剑,却避无可避。 周牧宸眼见着周牧白在马背上晃了一晃,起先还勉强的拽着缰绳要调转马头,再过片刻,竟斜斜的就要往下坠落。周牧宸矮身避过攻来的长枪,在马上展开长臂,接住了牧白,收紧手臂时忽然觉得揽在她胸前的手心触到一片温软,他不由得顿了一下,还是立即反应过来,将周牧白从马背上勐的掳了过来,安置在自己身前。 柳埙藏在人后,第三次举起那支暗器,还未放到唇边,一柄长剑已唿啸着风声直噼下来,他身边的兵卒举刃欲格,长剑灵巧如游龙,越过格挡依然直指柳埙。柳埙本是文臣,陪着周牧野习过些弓马,此时在马背上反应极快的向后仰去,却根本避不过那柄剑,剑尖跟着他的动作前刺,“嗤”的一声轻响,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左眼。 他惨叫一声捂着脸往后跌去,旁边的副将护住他退回阵营,他圆睁着右眼阴狠的盯着执剑之人,是沈家那对双胞子中的一个! 沈岩握着滴血的长剑,目光冷冷的扫过柳埙,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东宫卫与王府卫渐渐聚拢在两位皇子周围,周牧宸护着身前的周牧白,下令鸣金撤退,先往山林中避走。卫瑾鹏约束着部下且战且退,周牧野率领玄翼军乘胜追击,一路杀到郊野边缘,新招募的步兵半数被屠,从西陲带来的骑兵旧部也损失近万。 此一战,赤翼军元气大伤。 “军医!!!”在临时修建的营寨,周牧宸从马背上将周牧白抱了下来,边跑边喊:“军医!军医何在!!!” 数万人黑压压的布满山头,赤翼军中的几个郎中正分头给伤兵们包扎伤口,全然泯然与众。沈岚策马奔到阵营中间,左右张望了一会,忽然气沉丹田,怒声叫道:“裴越!!!裴越!!!”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裴越背着药箱从一顶帐篷后边踉踉跄跄的跑出来,年轻的脸庞划了一道灰,手上还沾着不少血迹。沈岚纵马过去,伸手拽着他腋下,一下子将他提熘上来,掉转马头,直奔回中营。 周牧白平躺在行军榻上,脸色苍苍,如覆白霜。裴越吓了一跳,跪在榻旁细看,发觉她的眉心之间竟然泛着隐隐的黑气。 他掀了掀牧白的眼皮,又将三根手指搭到牧白的脉搏之上,闭目数息,随即放开。他飞快的翻找自己的药箱,取出纸笔,就地写下墨水淋漓的几行字,塞给沈岚道:“去方才你找到我的地方,找我药僮,让他将这些药带来。所有的药都在行李中。快!”续而又大声道:“你们先出去!给我备热水!” 周牧宸看了榻上人一眼,喝道,所有人都出去! 沈岚早已跑得没影,其他几个人先后走出营帐,周牧宸落在最后,他回过头,看到裴越解开了周牧白腰间的束带。 不一会,两个兵丁抬着热水要送进营帐,周牧宸亲手接过,拎着走到帐篷前,对曲斌正色道:“守在这儿,任何人不得进入。有违令者,军法处置!”他在门前顿了一顿,先扬声道:  “热水送来了。”随即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沾着尘土和血迹的长袍覆盖在周牧白的身上,露出她晶莹圆润的肩头。裴越额上冒着汗,见太子进来,脸色很是紧张。 周牧宸只做没看见,将热水放在一旁,问道:“睿亲王如何了?” 裴越道:“已寻到毒针的位置,我用磁石试了试,没有作用,恐怕是其它质地所制。” 周牧宸道:“还有什么法子?” “将伤口割开,压迫毒针周围的肌理,用外力取针!” “那还不动手?!” “我……我……”裴越急得额上的汗都流下来了。 “还有何事,快说!”周牧宸怒道。 “我需要一个人按着睿亲王的双臂,不让她乱动,方好割开伤口。”裴越实在太年轻,他没想到一来军营就碰上这么棘手的事情,一张俊俏的小脸急得都快哭了。 周牧宸瞪他一眼,沉声道:“我来。” 裴越张了张嘴,周牧宸没理他,走到行军榻前,按住了周牧白的两只手臂。手掌下的肌肤细腻光滑,与男子的粗粝决然不同,他只当毫无所觉,对裴越道:“取针!” 裴越只得上前,慢慢掀开覆盖在周牧白身上的绛蓝色衣袍。 一圈一圈白色的束胸带子已被割开了一些,露出微微的起伏,明显的女子体徵让裴越的手顿了一顿,他红着脸偷看周牧宸的神色,周牧宸却面不改色的道:“若是误了救治的时机,莫怪孤王军法处置!” 裴越定下心,洗净双手,取热水将周牧白伤口周围的肌肤擦拭了一番,再执着一柄锋利的小刀,在火下淬过,稳着手劲,在周牧白左肩靠近胸前,那一点猩红伤口的位置,割了下去。 周牧白在昏沉中依然感到疼痛,她的手臂勐的抬起,却被周牧宸紧紧按住。 “唔……”她口齿含煳的哼了哼。 裴越握紧刀柄,沿着她的伤口,又划了一刀。 周牧白痛醒过来,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看到周牧宸正焦急的望着自己。 第108页 “三弟。”他说:“你受伤了。”周牧白曲了曲手臂,周牧宸立即又将她按住,“裴越在给你疗伤。你莫急。” 牧白虽有些迷煳,心中仍是大乱,她挣扎着要挥开他们,牧宸仿佛知道她的心意,他捉紧她的手臂,柔声而坚定的道:“三弟,你放心。只是疗伤,再无其他。”他话语略缓,语音安抚的道:“你是我三弟啊。” 裴越双手按在伤口周围,寻到那支细细的暗器,用一块布帛包着,抽了出来。泊泊的热血从割开的肌肤中流出,最初是一点黑褐的色泽,还带着淡淡的说不清的焦味,慢慢的黑血散去,变成了浓稠的红色。 沈岚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曲斌拦住了他,低声回道:“殿下,药送来了。” 周牧宸低头看了看,裴越在伤口附近扎了几支银针,血已经渐渐止住了。牧白不再挣扎,他放开她的手臂,对裴越使了个眼色。 裴越点点头,将银针拔除,绛蓝色衣袍拉了上来,盖住牧白的身子。牧宸抬手将衣袍扯高,连她圆润的肩头一併遮住,才走到门旁,掀开帘幕。沈岚在门外急得探头探脑,周牧宸瞪他一眼,亲手取回了药。 疲倦如潮水,一层层袭来。周牧白的思绪乱成一团,担忧害怕却又莫名的释然。“皇兄,知道了。他会杀我么。” “三弟,你歇一会。什么都莫想,万事有为兄。”周牧宸的声音稳稳传来。 “他不会。”她这般想着,放松了心思,终于敌不过眼前的摇晃的暗影,合上双眼,陷入了沉睡。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伙伴们的关心。作者菌的体质,异!于!常!人!一吹空调就容易感冒,一晒太阳就容易中暑,白长得这般玉树临风,都没得出去浪!啊,不是,是没得好好享受人生,真是心塞。 今天已经好多了。谢谢大家~~么么哒~~~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myth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平漫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往事情牵 砸来地雷一枚。 小主们破费了,不过我还是偷偷乐的。哈哈哈。谢谢各位小主~~~ 第82章 波折迭起 炎炎的夏日终于渐渐走到尾声, 琼州的菊宴方兴未已, 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或者赏花或者作赋, 或者摇着纸扇, 饮一杯陈年花酿。 这一年因着两位皇子之间的战乱纷争,即便是偏安一隅的东篱故地, 也到底要比往年冷清些。 一个丫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浅葱色衣裳,从城西的药铺子里走出来, 她紧了紧手中的药草, 匆匆路过繁华的长街, 低着头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从瑞京城郊的佛光寺一路往西,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路, 前日一场大雨将众人困在了山庙, 许是感了风寒,书瑶夜里就开始发热,起先还只是虚弱些, 书瑶不愿拖累了车队,直说自己撑得住, 可沿途的村落连个赤脚郎中都没有, 到了次日晚, 书瑶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沈纤荨做主进城里休整一日,让思源找店里的伙计请了郎中来,给书瑶把了脉,思源跟着郎中回药房取药,一壁走一壁悄悄的抹眼泪。郎中安慰道, 这是伤寒急症,服了药静养几日必能见好,不必心急。 思源摇摇头,也不分辨。抱着药草付了银两往回走,走到客栈门前,擦了擦眼泪,才抬脚进去。 因着女眷众多,也为了避开不必要的纷扰,她们要了一个独立的小院落,分东西厢住着。 “小姐。”思源敲响了东厢房小客卧的房门。 沈纤荨将房门打开,思源抱着几包药进来。 “书瑶醒了么?”她焦急的问。 纤荨摇摇头,回望床榻,亦有些担忧。 思源将药草往桌上一放,疾步走到床前,书瑶紧闭着双目,唿吸略沉,脸颊上显出病态的红色。思源的眼圈又红了,她抹了抹眼睛,悄声道,“我去厨房煎药。”她说着起身,抱着桌上的药草走出门去。 又过了一日,住在西厢房的宝王妃前来探望,先是宽慰了几句,接着便拉着纤荨往窗前站了站。书瑶已略清醒了些,隐约听到宝王妃说到“是非之地”,又说“不便久留”,“唯恐生变”等语。 沈纤荨也是两难。 待思源从厨房端着煎好的药回来,书瑶便让她求王妃尽早启程。 “为什么呀?”思源急道,“你这才刚有些起色,郎中交代过万不能再让你感风。” 书瑶捉着她的手安慰道:“我们这是在投奔殿下,你看琼州还算安定的,却已有这许多逃难的流民,再拖下去,路上只怕更艰难。” 思源睁大了眼睛诧异道:“你不是一直都病着吗?怎的知道这许多?” 书瑶埋汰的瞅她一眼,“方才店里的伙计来送热水,不都一个劲的埋怨么。” 纤荨嘆了口气,望着她们道:“你们可记得前些日子,咱们还在上一个城池,那些路过的商客说到崇海郡之役,他们说,赤翼军战败。” 思源扭头看她家小姐,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赤翼军,是太子的队伍,咱们殿下,和太子在一起。与他们交战的玄翼军,是敏亲王的队伍。若是以崇海郡为界,太子和殿下在崇海以西,敏亲王,在崇海以东。” 思源听得愣愣的,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主子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在敏亲王的势力范围内?”书瑶思索片刻,语带担忧的问。 沈纤荨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思源呆了一下,忽然跳了起来:“那……那……那……” 沈纤荨双眉略垂,“所以宝王妃思虑重重,劝我们尽快启程,也只为担心路途多舛。” “主子!”书瑶扶着思源的手臂急道:“我们立即启程吧!” 沈纤荨咬唇想了想,“也罢。”她吩咐思源道:“你去药房取三天的药,再买一个煎药的药罐子,拿一副药交给厨房,让人煎好了用罐子盛着带走,其余两副我们路上自己熬。” 思源答应着去了。 沈纤荨自去西厢房与江雪燃商议,雪燃自是道好。匆忙收拾了行礼,让丫头往前头客房唤来家丁从人,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奔程。 大雨之后的城郊,芳草清馨,十余个从人护着两辆马车沿着大道往西面疾驰,车轮压着黄泥垒实的路面奔走,时不时拌着凹凸的小石子剧烈的晃动一下。坐在前头一辆马车里的江雪燃脸色苍白,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一阵,贴身的丫头急得直掉眼泪,求着让她歇一会,她只是倔强的摇头。 后一辆马车里,思源跪坐在车底板上,抱着书瑶的脑袋,让她垫着自己的腿。书瑶的脸颊烧得通红,路上颠簸得厉害,早些时候用的药又吐了出来。 沈纤荨挺直了背嵴坐在椅垫上,根本没办法挨着车壁。车子勐的转过一个弯,纤荨跟着晃了晃,她一手捉紧椅垫的边缘,一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第109页 “书瑶……书瑶……”思源抱紧了书瑶,声音慌乱。 马车颠簸得这般勐烈,她却没有睁开眼睛。“小姐……”思源抬起头,看着纤荨,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圈里滚落下来。 沈纤荨也屈膝跪到车底板上,伸手摸了摸书瑶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中一寒。她攀着车门,想叫马夫停车,还未等她开口,马车却仿佛遇到了什么意外,忽然硬生生的减慢了速度。幸好她正紧拽着车门,否则已然摔了出去。 “前边是哪路朋友,我们行商路过贵宝地,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从人中的领头坐在马背上,高声说着场面上的话,又奉上几锭足银,“这里有些盘缠,不成敬意。请弟兄们喝喝酒。” 远方静默着,不闻一丝人声。 沈纤荨掀开门帘一角张望了一眼,一颗心立即收紧了。 车队前方数丈之遥,一列身着玄黑色轻甲的骑兵手持弓箭横在了道路中间,弓身已拉至满弦,只待一声令下,车队必无人倖免。 从人的领头将马匹靠近宝王妃的马车,侧身低头回禀了几句,江雪燃仿佛也说了些什么,那领头坐直身,拱手道:“既然此路不通,我等绕道便是。”他说着调转马头,欲往回走,忽的脸色一变,只见来时路不知何时已被一队身着同样服饰的骑兵阻断。 一个年轻的华服少年骑着白马,从侧旁缓缓走出,他的脸上挂着轻薄的笑意,一手策马,一手提着白蜡枪,枪头直指车队,“将马车里的人留下,你们嘛,小爷还不屑动手!” 领头打定了主意要护住自己小姐,沉声道:“如此狂妄!来者何人!” 那少年纵声大笑:“凭你还不配知道小爷的名字!不过宝王妃与睿王妃在上,还请受小臣一拜。”他说着用枪头点地,脸上仍是浮滑的笑意:“我乃孟祁斌,归德大将军孟想之子。我奉敏亲王之命,邀请两位王妃到玄翼军营做客,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两辆马车具无动静,只有十余个从人怒目而视。孟祁斌侧了侧头,抬手做了个手势。 几十名弓箭手一齐放箭,嗤嗤声不绝于耳。第一轮剑,都钉在了马车前后。车队的几匹马受了惊吓,嘶鸣着踢踏蹄子。江雪燃在车里惊叫了一声。 江家的从人们纷纷拔剑出销,孟祁斌冷冷一笑,又做了个手势,第二轮箭离弦而出,车队里传出几声惨叫,有人受伤倒在了地上。 “住手!”沈纤荨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咬牙瞪视。 孟祁斌上下打量了一番,并不下马,只是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睿王妃了,果然倾国倾城,难怪睿亲王要为你怒斩荼军。” 沈纤荨环顾四周,已知今日不能善了,心思电转之间冷然道:“你强留我们在玄翼军营,不过是要以我们为质,欲牵制玄翼军。但宝亲王未曾参与到战事之中,宝王妃身怀六甲,你却要强掳她回营,敏亲王的名声还要不要?” 孟祁斌一愣,脸上露出几分思量的神色,一时还未能决。 沈纤荨面如秋水,淡然道:“你可以将我带走。但是必须放她们离去。” “姐姐!”她话音未落,江雪燃已掀开车帘,急叫道:“断不可如此!” 沈纤荨不看她,只盯着孟祁斌。 孟祁斌看了看沈纤荨,又看看江雪燃,果见她腹中隆起。他虽追随周牧野,但终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又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一看之下已然犹豫,耳听沈纤荨又道:“宝亲王送小公主出嫁,并未在太子身边,敏亲王想必也想拉拢于他,你如今能善待宝王妃,他日宝亲王定然感激于你。” 孟祁斌策马在原地转了个圈,遂断然喝道:“睿王妃留下,其余人,立刻离开此地!” “姐姐!你不走我也不走!”江雪燃手拽着马车的车门,声音凄凄,泫然若泣。 沈纤荨上前几步,握了握她的手心,递给她一个眼神,江雪燃忽然明白了,那双聪慧的眸子里写着:搬救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差,断断续续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欲哭无泪),好不容易弄了电脑赶着把这一章更上来。 实在来不及统计地雷了,先谢过大家,下一章再一起统计上来。 嗯,我可以安心的洗白白睡觉觉了。(握拳) 第83章 霹雳弦惊 晨空中漂浮着几朵浅灰薄云, 一丝夏风拂过城郊的青草, 摇晃了车门前几束单薄的流苏, 宝顶一角细小的铃铛发出寂寥的叮铃声。 沈纤荨站在马车旁, 沉默着看江雪燃的两个贴身侍女帮着思源一道将书瑶扶到了前边的车子里。书瑶昏昏沉沉的仰躺在车底板上,原本并不宽敞的空间更为狭小了。 思源半跪在书瑶身边, 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颊,脸上神情是淡淡的眷恋。她将她腰间寻常佩戴的一个香囊摘下来, 藏进自己的袖袋里, 吸吸鼻子, 跪着退后一步,朝江雪燃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江雪燃一手扶着腰, 一手托她手臂, 旁边的侍女忙帮着主子扶了思源一下。 “宝王妃。”思源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书瑶, 就拜託你了。”她说着又磕了个头,最后望了书瑶一眼, 转过身掀起车门前的蔓帘, 毅然跳下马车, 追着前边沈纤荨的马车跑了过去。 赤翼军的军营后方,一队巡逻兵列队行过。裴越端着一盏泛着青腻颜色的药汁走进一顶帐篷。帐篷里周牧白正与沈佑棠叙着话,望见那盏药不由得苦了脸。也不知柳埙在暗器里藏的是什么毒,拔针去腐又敷了几天药,她的脚步还是有些虚浮。裴越双手谨慎的捧着药盏, 周牧白心里各种不乐意,也只得接过来,缓缓饮了下去。 这些时日以来,孟想与手下几个副将不断带兵来袭,赤翼军抵挡不住,一退再退,已然退到物产不丰的云来小镇。 小镇四周有田地阡陌交通,烈日照耀着沉甸甸的穗子,在谷地里弯弯的低着头。一日又一日,穗子随风落了些,却没有一个农人前去收穫。周牧宸乍听此事甚觉奇怪,着人到乡里打探了一番,回来竟说只因前阵子玄翼军过境,正赶上果蔬丰收之季,军中派人在地里採摘瓜果,乡人前去护着自家瓜地,与黑衣军人起了冲突,竟被一连打死好几个。 彼时周牧宸正握笔书着一张军务,闻言“啪”的一声折断了笔桿。 三日后,赤翼军将小镇四周的夏粮尽数收割,整齐垛好,都堆放在田边畦头。百姓们起先躲躲闪闪,尔后看了镇子衙门前贴出的告示,才兴高采烈的挑着担子跑到自家地里,担回了本应属于他们的粮食。 卫瑾鹏手下的小将陈锐,积累军功已升至振威副尉,奉命带着一干兵丁在镇上收购粮食,无奈云来镇实在太小,物产极薄,纵使百姓们感恩倾囊,也解不了几天的军需。 几个副将纠集在中营,各出主意,一个说抬高米价,充实粮储,先保军中所用,另一个反驳道,此不啻于杀鸡取卵,且徒增民怨。 第110页 周牧宸坐在大营中心的案几之后,身影凝重,一张地舆图摊开在他面前,左旁还堆着磊磊厚重的册籍。 待众人议完,周牧宸默然片刻,曼声道:“诸位所言,我尽已知悉。请先各自回营,修整军队,待孤王与睿亲王商议后,再行定夺。” 诸将拱手离去,周牧宸在中营踱了几步,掀起帘幕,走出毡门。才往周牧白的帐篷行了半射之地,忽又想到什么,他转过身,在亲卫不解的目光中走回中营。 “请睿亲王到中营来。”他对营外的护卫道。自知她的身份后,他总是避免去她营帐中相见。 护卫领命而去,不一时,周牧白独自前来。周牧宸见她只着一身窄袖收领的轻便骑装,便皱了皱眉,“眼见要秋凉了,你毒伤方愈,怎的也不穿件披风再出来。” 牧白笑了笑:“臣弟哪有那般孱弱。方才来人说,众将领刚从皇兄这儿离去,想是皇兄寻我有急事,就赶忙过来了。” 牧宸侧她一眼,将方才诸将所议之事一一与她道来,末了问道:“卫将军提议往南面物资丰富之地采粮,三弟意下如何?” 周牧白低着眉想了一会,回道:“众将士说的都有理,只是此事面上看是粮草不足,往细里想,终是因着云来小镇地薄人稀,我们屯军在此一来难于补给,二来敏亲王再领玄翼军来犯,我们根本无险可守。” 周牧宸负手在身后,营帐上方打起的天窗落下一道日光,映着他日渐沉稳刚毅的侧脸。 “我欲退兵七十里。”他走到案前,点了点案上摊开的地舆图。 “皇兄是想退守午阳郡?”周牧白有些吃惊。 周牧宸点点头。其中利弊,他俩都深知。衡量再三,周牧白拱手道:“臣弟惟皇兄之令是从。” 周牧宸让人请卫瑾鹏来见,三人商议已定,一同走出中营。沈家几个兄弟刚好在营前经过,周牧白向牧宸拱手告退,扬着笑,与沈佑棠一道走了。 周牧宸站在她身后,不知是否因着毒伤初愈,但见她身形清瘦,却恣肆挺拔,彷如一桿新竹,玉立在风里。 次日清晨,东方拂晓微露,赤翼军已拔营起寨,往西北方的午阳郡进发。 大军如长龙,浩荡前行,沈岚打马跑到沈佑棠身边,低声言道有一事不明,佑棠与他并辔而行,问他何事。 沈岚道,太子与敏亲王交战多日,何以各地封臣诸侯极少有应战者? 沈佑棠看着长长的队伍,目光之中流露出怅然之色,“皇子之战如手足相争,你看我们这一路行来,两军所经之处,即便没有拉丁入伍,却也免不了征伐民夫,修筑工事,以至田中土地荒芜,百姓流离。如若封臣诸侯都加入到战役之中,不但劳民伤财,更有可能波及瑞国全境,届时民将不民,国终无国,这是太子殿下和敏亲王都不愿看到的,所以但凡有一线可能,双方都不愿邀诸侯与战。” 沈岚拉着马上缰绳,若有所思,还待细问,忽然他耳朵动了一动,立即转头望向百步开外的山林,一支劲弩冷箭唿啸着风声从林中直射出来,沈岚神情一凛,扬声大喊:“有伏兵!” 无数玄衣军士从左右冲出,人还未到近前,乱箭已如急雨,纷纷落在行进中的赤翼军身上,顿时哀嚎遍野。 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土地,赤翼军行于途中,万人绵长,首尾皆无法相顾。玄翼军早埋伏在侧,轻骑开路,战戟长矛,一个个方阵冲杀过来,立即斩断了行进中的队伍。 沈岚仗剑拨开一支飞翎,策马前奔,奈何人潮汹涌,他找不到睿亲王的方向。黑色战袍的敌军从四面八方涌来,轻易的将他们冲散,他只能边战边凝神细看。 孟想率领麾下亲兵与战,在一个矮矮的山坡上瞥见混战中的周牧宸,立即调动几队人马,打着旗语要摆出困龙阵,欲将他们团团围住。卫瑾鹏久经沙场,见战旗奔走,便知方阵是冲着两个皇子来的,忙下令虎翼于左右侧展开,自己握着丈八蛇矛,往皇子的方位冲杀过去。 周牧白骑在马背上,肩上已挂了一道伤痕。一个黑袍骑兵被王府亲卫斩伤在马前,却毫不畏惧的从地上爬将起来,手执战戟勐然高高跃起,面目狰狞。周牧白举着长剑欲挡,毕竟伤后乏力,她的手臂缓了一缓,想必只能勉强错开要害。 正慌乱时,一柄长剑在她面前格开了战戟,她转过头,看到周牧宸手起剑落,剑尖刺进了黑袍骑兵的胸膛。 “那本也是我瑞国之臣民。这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是我瑞国之子民啊!”她忽然不合时宜的想着,心中一酸。 周牧宸策转马头,对她喝了一句,她回过神来,敌军浩浩荡荡,已围困到眼前,此杀伐争战之地,再容不得她片刻心软。 “殿下!”卫瑾鹏长矛横挑,刺穿一个玄翼军的铠甲,那士兵惨叫着倒下,卫瑾鹏奔到近前,扬声大叫:“保护殿下,先冲出去!” 东宫卫与王府卫皆是伤痕累累,却仍旧尽力集结在两位皇子身边,在乱军之中冲杀。 一支黑色飞翎从前方射来,正钉在一个王府亲卫的劲脖上,那亲卫哼都没哼一声,便从马背上直落了下去。周牧白手握长剑抬头相看,孟想就在屏障之外,弯弓搭箭,方方正正的脸上挂着一抹志在必得的轻狂。 卫瑾鹏怒喝一声,手握蛇矛策马冲锋,孟想见他来势汹汹,将弓箭丢开,从马上抽出阔背单刀,杀气腾腾的与卫瑾鹏战在一处。 忽听远处传来异响,卫瑾鹏不禁转头去看,却犯了兵家大忌,孟想专注于眼前,大刀直直砍下,卫瑾鹏的蛇矛适于马上攻战,此时难以回档,只得侧身相避。孟想自小便随父征战,至此冷冷一笑,大刀横扫,绝无犹豫。 周牧白看得明白,仗剑相救,却哪里来得及,只见卫瑾鹏的战马后退一步,那阔背单刀跟着在途中逆转,直削了下去。 卫瑾鹏痛唿一声,被大刀削去左臂大片皮肉,伤可见骨,鲜血淋漓。 孟想持刀还待再斩,忽觉自己的玄翼军中阵营大乱。 一个年轻的将领身穿碧青色战袍,带着三千甲士,从方阵之外冲杀过来,速度之快,竟所向披靡。玄翼军的困龙阵被他如乘风破浪般撕开一个口子,让孟想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年轻将领已经杀到眼前! “大哥!三哥!”马背上的小将嚷了一句,身边甲士噼开几个玄翼兵,护着他奔到太子与周牧白身边。 “是牧翼!”周牧白喜道! “跟我走!”周牧翼扬了扬手中霹雳长矛。 三千甲士开道,周牧翼调转马头,马蹄飞扬,如入无人之境!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出差去了,真不是我找藉口(诶呀,天天出去吃吃吃),周五漏更了一章,不好意思啊。本周正常更新哒~~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两枚;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两枚; 收到 磨人的小妖精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没啥想法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第111页 收到 五月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恆缺 砸来大块牛排一份;凉瓜焖三文鱼一份;盐焗虾两份;白贝瘦肉冬瓜汤两份;外加冰西瓜两份。 诶呀,这是要让我快速长膘的节奏啊!!!你说你是不是居心叵测!!! 绕回来,谢谢所有支持我的朋友。本周四打榜了!继续写写写! 第84章 牧林之野 马车走走停停, 一路向西。十余日后, 沈纤荨和思源被送到了一处院落, 从马车上下来时纤荨留意的看了看, 院落的门楣上,没有名字。 院子不大, 屋舍也不多,却修缮得精细别致。有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 打扫院落, 汲水除尘, 但即便是这样,一应饮食和衣物的浆洗, 纤荨和思源仍是不敢假手于人。 沈纤荨本以为会被困锁起来, 尔后发觉她们只是被软禁在这个院落里,前门后院皆有兵丁把守,玄翼小将孟祁斌每日早晚必来巡查一番, 偶尔冷眼看看她们,却不再交谈一句。 曾有一次, 思源小心翼翼的问一个小丫头此处是何处, 小丫头抿着嘴, 瞥见外间的兵丁持杖盯她一眼,她一下跳起来,飞快的躲回厨房里去。 日升月落,又过了十余日,秋风已渐起了, 沈纤荨站在院中井旁,抬头望着一群大雁鸣叫着南飞。 “若能生双翼,随雁逆风行……” 院外的一切情境,她都不得而知。 思源抱着浆洗好的衣物,唤了一声“小姐”。 纤荨收回思绪,温婉道:“方才做了几个小菜,都搁在屋子里,你晾好了衣裳快去吃罢,一会儿又凉了。” “好!”思源眨了眨大眼睛,嘻嘻一笑:“小姐的手艺越发好了,等我们见着姑爷和书瑶,我要给她们说这些日子里我都吃了多少好菜。” “嗯。”纤荨应了一句,知她努力的逗着自己宽心,便也一笑。 “小姐,姑爷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思源凑上前,认认真真的望着她,“你莫忧心。”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院的静谧。沈纤荨不答,却望着院落门口。 院门内外的守卫面向马匹奔来的方向一齐下跪,为首的一人高喊道:“敏亲王归!”众守卫齐声欢唿:“敏亲王归,敏亲王万福金安!” 十余匹战马在院门前停下,周牧野身披细鳞金锁甲,一手按着马鞍,脚踩马镫,干净利落的跳了下来。敏王府亲卫紧随其后,纷纷下马,与他站得最近的,是一个身着华服,脸上戴着一只银纹眼罩的年轻男子。 周牧野走进院子,看到了站在院中的沈纤荨,他仿佛毫不在意一般打量了她几眼,也不说话,径直快步进了主屋。走在他身侧的柳埙停下脚步,拱手道:“睿王妃。” 沈纤荨认得此人是敏王府的副典军,出于一贯的教养,她薄施一礼,敛衽道:“柳大人。” 柳埙微微颔首,举步离去。 思源却心惊于他脸上泛着暗暗光泽的眼罩,忍不住偷望他的背影,只见他在堂前回首,也望了她们一眼,独留在外那只完好的眼睛,竟流露出一股阴柔的狠戾之色。 思源的手一颤,端在怀里的水盆“梆”的一声滑落在地上,浆洗好的衣物落了一地。纤荨转回身搀着她的肩,看到她面色苍白,额上都微微出了冷汗。 落日的余晖一点点滑入无边的暗昧,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院子里却难得多了几分人气。因着敏亲王回来,厨房里添了两个僕妇帮着做菜。沈纤荨自是不与他们一道用膳的,思源做好了简单的饭食,双手捧着食盒走回小小的厢房。 周牧野听孟祁斌说道今日的野味,一时兴起,往厨房去看,厨房里的厨子满脸堆着笑,“殿下是找副典军么?他已经走了。” “柳埙来过?”周牧野随口问道。柳埙最不喜欢厨下的油腻,怎会到这里来。 “是呀。”厨子脸上赔笑:“柳大人看到睿王妃的小丫头在这儿做饭,问了两句,就走了。” 周牧野长眉微锁,忽然想到什么,勐然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厢房里沈纤荨正书着几行字,幸而这里不禁她纸笔。思源将食盒里的小菜一样一样端出来,轻声道:“小姐,用膳了。” 纤荨写完最后几个字,将笔搁在笔架上,移步到桌前。 思源给她盛了一碗热汤,她朝着桌旁的椅子抬了抬下巴,思源嘻嘻一笑,与她同坐在旁。 纤荨用汤勺顺着碗沿缓缓绕了一圈,才举勺欲饮。汤羹还有些烫,她放在唇边吹了吹。 房门忽然被人大力的推开,周牧野寒着脸从外边疾步进来,见纤荨手上拿着汤羹,立即扬手甩了过去。 那碗汤被打翻在地,发出瓷片碎裂的声响。 思源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壁护着她家小姐一壁厉声道:“你做什么!!!” 周牧野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菜餚,神情冷淡:“这些个菜色怎能入口。”他寒下眉目,高声喝道:“来人!给孤王备一桌酒菜!孤王要宴请贵客!” 思源气得全身发颤,指着他叫嚷:“谁要跟你一同吃饭!” 周牧野看都不看她,自顾自的坐下。 思源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沈纤荨拦住了。 桌上的菜餚还冒着余温,下人们低着头都收了下去,很快送上满满一桌珍馐野味。周牧野举箸用膳。 沈纤荨沉默片刻,慢慢用了一小碗饭,面前的菜却是一动未动。 思源气得什么都吃不下,待周牧野走后,她“砰”的一下将房门关上,气恼道:“他凭什么让人倒掉咱们的饭菜!!那是我辛苦做的!!!” 沈纤荨看着面前几乎摆满桌案的菜餚,淡淡道:“那些菜,只怕被人下了手脚。” 思源一愣,立即离饭桌远远的,脸上显出惊恐之色。沈纤荨无奈道:“我说的是你做的那些。” 思源呆呆的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怎么会。那都是我亲手做的。” 沈纤荨道:“途中可遇见了谁?” 思源侧头想了想,方醒悟道:“那个一只眼的什么柳大人!一定是他!他在厨房里笑眯眯的凑过来看我做了什么菜!” 沈纤荨点点头,吩咐道:“往后我们都要多留个心,不只是这位柳大人,其他人也有可能对我们不利。尤其……自战场上回来的人。” “是……”思源乖乖的应下,看了看满桌子菜,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一声。 沈纤荨笑了笑,“吃吧。这些菜应当无碍。” 思源别扭的拧了拧身,沈纤荨瞅她一眼:“你一日不吃难不成还能日日不吃?” 思源气唿唿的端起碗,夹了一箸凉瓜,忽然道:“那二皇子在这儿用膳,又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特意做给什么人看的吧。”沈纤荨慢条斯理的道:“比方说,那位柳大人。” 第112页 思源眨眨眼睛,沈纤荨已经走到房门边,“我出去看看。”她说着,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丫头见她出来,忙退了一步曲了曲膝。她心中冷笑,这般小的孩子,却已学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敏王府果然好调,教。 院子不大,还未走到中庭,已隐约听到主屋里传出周牧野冷峻严厉的声音,烛火的光亮将两个人的身影映在窗扉上,沈纤荨走近几步,只听周牧野怒喝道:“人质要活着才有用,这一点还需要我教你?” “我也没想要她的命。不过是,”柳埙的声音本是不愠不火,忽而转为冷澈:“要废掉她一双招子罢了!” “你!”周牧野冷哼一声:“她是我捉来的人质!不许有半分差池!” “哦?”柳埙滑唇轻笑,站在院落中的沈纤荨几乎都能想像出他那阴戾的眼神,只听他续道:“不许有半分差池……呵呵,她究竟只是人质,昂或还有别的用途?” “你什么意思?!” “殿下,你贵为当朝皇子,不久之后兴许还会荣登大宝,该不会,做出那般兄弟阋墙的事吧?” “混帐!”周牧野的拳头挥了过来。 窗棂上柳埙的影子侧了一侧,一片金属落地的声音。 柳埙嘿嘿笑了一下,阴恻恻的道:“殿下,这么多年,你对她的心思,旁人不懂,我还不懂吗?” 周牧野森然道:“你要报仇,沙场上找沈家兄弟,找那民间来的野种!对女人动手,别让我看低你!” “殿下,”柳埙直了直身子,声音越发淡漠:“别忘了你是要以什么理由扳倒太子。莫非,你也要栽在这个跟头上!”他拱了拱手,打开主屋的门。 月光将沈纤荨的影子映得芊瘦,她抬着头,看到柳埙丢掉眼罩的脸,那只眼眶里空空洞洞,新长出的血肉还泛着嫩红的色泽。 沈纤荨咬着牙逼令自己不能退后,柳埙仅剩的独目在她身上转了转,嘴角轻挑,笑得人畜无害,“睿王妃,”他道:“果然羞花闭月,倾国倾城,让多少男人臣服在你脚下。” 沈纤荨脸若寒霜,举步欲行,却听到柳埙在她身后轻笑出声:“也不知那睿亲王看上了侧夫人哪一点,竟让你这么多年独守空房。” 沈纤荨勐的转过身来,斥道:“柳大人此话何意!” “你还不知道么?”一抹乌云遮挡了月色,在柳埙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他微微一笑,口中彷如吐出利剑:“睿亲王早已娶了侧夫人,如今小世子都生出来了,听闻是个极可爱的孩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可老实了,乖乖的把文更上来了。应该表扬一下,对吧?看着上一章的回覆数一下子跌下去,作者菌都吓哭了……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手榴弹一枚。 闪着星星眼说谢谢! 第85章 峰迴路转 益州共有七郡三十六县, 往东, 有康庄大道直抵瑞京, 往西, 则是直面瑞国的西陲门户。古老的运河水路从城池之郊穿越而过,引得商埠繁华, 土地肥沃,其中午阳郡更是南来北往的商客集贸所在。无论从经济角度还是战略角度, 益州自古都是兵家将养的后盾之地, 当年诚王爷奉命在此驻守数年, 便是寄军令于内政。 唯一不足的,是益州无险可守。在太平盛世, 它是百姓碗里的一块肉, 在杀伐年岁,它便成了砧板上的那条鱼! 自周牧翼到来后,赤翼军与玄翼军又发生数次大小战役, 虽然赤翼军的兵力依旧不足,但千军易得, 一将难求, 周牧翼施展多年所学, 终于扭转了劣势,赤翼军渐渐负少胜多。 这日周牧宸召集了牧白、牧翼以及一干文臣武将,在议事堂中共谋战事,与坐之人皆心知,与敏亲王的决战已在即。 “如今我方约有兵力六万, 骑兵只有一万余。敏亲王集结的兵力在八万以上,骑兵至少三万,远胜于我们。正所谓兵者诡道,此战若要赢得先机,我们须得从此处布局。” 周牧翼指着堂中流沙盘上交错的山脉,简要的说明自己的意图,几位将军副将听得频频点头。 等到从议事堂走出来,一个宝王府的亲卫立即从侧旁过来拱手道:“殿下,宝王妃的贴身丫头来了。有两个侍从跟着,说是宝王妃娘家的家丁。” “雪燃的丫头?”周牧翼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旋即又紧张,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止是他,便连周牧宸和周牧白都现出诧异之色。 “来人已经等了好一会,末将方才问了几句,”亲卫道:“王妃现下已在城中客栈住下了。” “雪燃也来了!”牧翼一脸喜色的望向周牧宸,“皇兄!” “宝王妃一路到此定也辛苦,你快去看看。”周牧宸笑道:“明儿个早些过来便是。” 周牧翼扬着笑点头,一转身就小跑了出去。 周牧白在他身后也看着他笑,忽而想起江雪燃从瑞京来,不知可有带来沈纤荨的消息。她寻思一会,普抬头,却望见周牧宸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 周牧宸此时所想确实与牧白有关。他想着周牧白的身份……她是女子,而睿王妃……也是女子……这…… 牧白与纤荨的相处,几年来他一直看在眼里,无论当时成亲是否出于形势所逼,尔后俩人感情越笃,从寻常时日中眉宇间的笑意便能觉出一二,更何况,当日曲阳城外,还有宛丘之怒。 “皇兄?”牧白略偏着头看他,眼眸中还带着一点悌于长的尊敬。 他笑了笑,上前拍拍她的肩。无论怎样,她都是牧白。 约莫只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周牧翼又飞马跑了回来。 “三哥呢?”他一进门就急道。 周牧宸皱了皱眉,几个副将都在,四弟这般直闯议事堂还大唿小叫,委实有些失了体统。但他还是答道:“她与卫将军巡营去了。你不是去见宝王妃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三皇嫂!睿王妃被劫走了!” “什么?!”周牧宸在桌案后站了起来。 周牧白带着沈家几个哥儿匆匆赶到衙署时月色已上中天了——他们本是要在营中歇一宿的。 周牧翼将江雪燃和沈纤荨的马车途径琼州时被孟祁斌劫走一事三言两语说清,周牧白抱着双臂站在灯烛下,沉默不语,仿佛陷入了凝思。 “殿下!”沈岚久等不到周牧白的回音,当即下跪道:“求殿下允准我带人前去营救睿王妃。” 沈岩也想跪请同去,可他明白,大敌当前,他们兄弟俩,至少要有一人时刻跟随在睿亲王身边。 “皇兄。”牧翼也道:“我王府中有几个好手,身手了得,与我一道出生入死,可与沈大人同去营救!” “去哪里营救?”周牧白眸光微动,面上却深沉如水,“被劫时的琼州?敏亲王的本营云州?玄翼军驻守的崇海郡?还是沿途各地一路搜寻?” 第113页 沈岚与周牧翼皆被问得语诘。 “将手上的探子撒出去。逆行寻访。莫要打草惊蛇。” 片刻之后,周牧白才平静的吩咐。沈岚领命。周牧白向牧宸低眉拱手,走出议事堂。 一轮白月光映在庭院上,落下冷冷的清辉。周牧白步下台阶,看到自己的影子孤孤单单的伫立着。 “等我。”她抬头望了望那轮淡白的明月,轻轻的道。 崇海郡的一处院落,沈纤荨独自站在中庭,仰头看着天边的华彩浮月。秋风渐起,掠过她的衣角,翻飞出繁复的云纹暗绣,那是睿王府特有的印记。 两日后,赤翼军的营地里遍传睿亲王欲分兵往救睿王妃,有人说她冲冠一怒,也有人说她性情中人,但更多的,是暗地里的纷纷议论。 周牧翼绷着脸站在太子的寝房里,周牧白坐在桌前,擎着一盏茶。 “营里,只怕出了奸细。”周牧白淡道。 周牧翼一愣,周牧宸已反应过来,“你怀疑此番谣言,是有人蓄意为之?!” 牧白点点头,郑重道:“欲乱我军心。” “我让卫将军即刻去查。”周牧宸“唿”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取过佩剑走了出去。 周牧白揉了揉眉心,牧翼望着她,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倒是牧白开口道:“宝王妃可还好?” 牧翼踟蹰了一下方道:“路上辛苦,又受了惊吓,只怕动了胎气。已请了郎中问脉,开了几服药。” 牧白沖他笑了笑:“明日你回去陪陪她吧。”才说着,那笑容渐渐又凝了下来,她凛然道:“只怕不久,我们便要与敏亲王决一雄雌了!” 次日军务的议谈后,周牧翼带着几个王府亲卫回城,沈岩与沈岚早在马厩外等着了,见他过来,拱手问道可否面见宝王妃,欲向她请教与睿王妃在途中的几个事儿。 牧翼自然应允,领着他们一道回了城中。 江雪燃已从客栈搬到了梨香小苑,偶然听下人们说起太子与周若初的过往,她轻轻一嘆,不胜唏嘘。 周牧翼回到寝房,先摸了摸雪燃隆起的腹部,问孩儿乖不乖,雪燃咯咯笑着,倚进他怀里,转而又正色道,睿王妃的下落有眉目了。牧翼拍手道:“沈家两个哥儿来了,正在前堂相候,夫人可要一见?” 江雪燃嗔他一眼,“我这时候怎好见外人,更何况男子。你将他俩请到外间说话便是。” 周牧翼道声好,转身出去引着两人进来。 隔着六扇落地屏风,沈岩沈岚与宝王妃见了礼,听说她已寻到沈纤荨的下落,忙问究竟。 江雪燃轻轻一笑,“当日敏亲王能派人盯梢我们,难道我就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我安排了两个善于追寻踪迹的家丁远远的跟着他们,从琼州到崇海郡,直走了十余日。跟得太远,进了城倒寻不见他们的去处了。幸而前几日敏亲王也回了城,他们跟哨着敏亲王,才寻到了那座偏僻的宅子。” 沈岩与沈岚对望一眼,谦卑道:“臣等愿往相救,求王妃告知下落。” 江雪燃不答先问:“听说你们是沈姐姐的堂兄?” “是。” 江雪燃摇着扇子想了片刻,又问:“你们欲如何救?” “这……”沈岩迟疑了一会,沈岚咬牙道:“杀进去!” 站在一旁的周牧翼立即附和:“我与你同去!” 江雪燃抚额,“只怕还没把人救出来你们就先被困在大军之中了。你们就不能想个智取的法子?” 隔着一道屏风,周牧翼和沈岚都眨了眨眼睛。沈岩终是沉稳些,此刻已大约明白江雪燃的用意,他拱手道:“想必宝王妃已有妙计,臣下愿闻其详。” 江雪燃红唇微翘,薄薄一笑:“这法子,也谈不上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 崇海郡一角的僻静宅院中,厨房里的下人看看天色走到侧门,对把守在门前的侍卫哈腰,侍卫与他们也惯熟了,知道这时辰会有菜贩送来一日所需的食材,点点头偏开长矛。红色的木门开启,两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挑着菜担子走进来,一路进到厨房,接他们的厨子付了银子,两个汉子又挑着空担子走了。 路过院中水井时,其中一个汉子脚崴了下,在井口上扶了扶,走在前边的人笑骂两句,也无人注意的。 骄阳渐渐升到中天,饮过水用过饭的人们恍惚间都有些乏力,起初只当是午后犯困,当最后一班用饭的侍卫看到有人竟然昏睡在地时,才惊觉不妥,只是已然太迟,摇晃几下,相继迷迷煳煳的跌落在地。 门外几个陌生面孔的人悄无声息的潜进宅院,彼此点点头,一间间屋子搜寻了过去。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从崇海郡的城门驶出,守门的查得严,见车子里坐着两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寻常小户打扮,说是姐妹俩结伴回乡下探望生病的老父亲。守卫将马车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挥手放她们出去了。 马车不紧不慢的转出山道,小跑过村舍,会合了早先出城的几个人,将那两个妇人扶下车子,付了足够的银两,遣她们离开。 沈岩将车底板启开些,让依然熟睡在底板下的沈纤荨和思源得以透透气,才跳上马车,一行人加快了速度,往午阳郡跑去。 又一日过去,将近城门时,沈岩忽道:“我们这般私自跑出来,还不知睿亲王要怎么罚我们。” 沈岚骑在马上愣了愣,哭丧着脸道:“不会吧?我们给她寻回了睿王妃啊。” 沈岩摇摇头,没答话。 沈岚转转眼珠子,贼兮兮的道:“要不,我们给睿王妃打个商量,帮我们吹吹枕边风?” 沈岩瞥他一眼,看他嘿嘿一笑,落后两步,凑到马车的窗边去了。 周牧白从衙署议事堂出来,先问沈佑棠探子们可寻到纤荨的下落,沈佑棠抿着唇愁眉不展。周牧白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低喝道:“再查!”佑棠点点头,牧白寒着脸迳往寝房去了。 行到庭院,却见沈岩站在她的寝房前,沈岚鬼鬼祟祟的将她的房门掩上。一转身,看见周牧白冷冷的看着他们,都唬了一跳! “诶哟!”沈岚拍拍胸口,“殿下,你可吓死我了。” 周牧白道:“这几日你们俩上哪儿去了?” “我们……”沈岚望望沈岩,沈岩翻着眼睛望天。沈岚笑嘻嘻的道:“我们给殿下寻宝去了。” “哦?”周牧白的目光扫过他们,冷笑道:“寻到了吗?” “寻到了寻到了!”沈岚一脸俏皮的凑过来,周牧白冷哼一声,沈岚也不怕,推了推她道:“宝物已送到您屋子里去了,还请殿下过目。若是觉着这宝物不值得我哥俩这般大费周章,殿下回过头来再处置我们也不迟啊。” 周牧白知道沈家这哥俩素来不会无故不辞而别,今番定是碰上特殊的事儿了。她被推着走了几步,沈岚放开手,与沈岩一同告退。 第114页 周牧白微微偏过头,一缕阳光恰好落在台阶,她抬了抬眉,推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勤快的作者菌,这一章尤其长。 这几天都39°,作者菌打算去买两个可爱多,一个拿来吃,一个拿来……继续吃。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 第86章 落拓飘洒 周牧白走进寝房时, 沈纤荨正坐在屋子中央的花梨桌旁, 手里擎着一盏茶, 茶汤清澈的香气淡薄的弥散, 镂花的窗格子敞开着,垂暮的阳光便落了一地。 纤荨听到开门的声响, 徐徐的转过身来,牧白傻傻的站在门里, 一时间完全呆住了。 “我定是还在梦里。”半晌, 她喃喃道。 纤荨听了莞尔一笑, 放下茶盏走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脸蛋。“可是还在梦里?” 牧白呆愣愣的点头。纤荨仍是笑, 转身要走回桌旁, 牧白却伸长手臂捉住了她,一下子拥进怀里。 “再梦一会。”她说道。 “傻瓜……”纤荨抱着她环抱自己的手臂,轻轻的嘆了一声。 牧白将脸蛋埋进她的发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想问她何时来此,如何来的, 可遇着什么艰险, 却又不想问, 那些都不重要,她平平安安的在此,便什么都足够了。 纤荨微微偏过头,牧白温暖的双唇滑到了她皓白的玉颈上,轻轻的磨蹭。 “牧白……”纤荨轻嚷道。 牧白随口应了, 启唇而上,吻住了她的唇。 许久没有品尝到的甜美点心,在口中芳香如蜜,牧白双手环紧了她,渐渐侵入到她的唇间,舌尖微微一卷,便与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在一起了。 纤荨的脸上早已薄红,好一会,才得以将牧白推开一些,“这一路的风尘,你都吃进嘴里去了。”她嗔怪的瞪她一眼。 牧白作势舔了舔唇,脸上扬起笑,“能在王妃身上停驻的风尘,也是甜美的。” “油嘴滑舌。”纤荨别过脸去,却忍不住笑。 又黏乎了一会,牧白抱着她道:“敏亲王可有为难你?” 纤荨摇头,“我和思源被软禁在一处院落,往来少有人声,想来是极僻静的,难为雪燃的家臣竟找得到。” 牧白还不知她回来的经过,闻言展了展眉,待要细问,外头却响起了叩门声。 “殿下。太子殿下请您移步议事堂,有要事相商。”是侍卫的声音。 牧白扁扁嘴,犹豫着不想走,纤荨在她怀里抿着嘴笑,她凑上去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正黏乎呢,侍卫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殿下?!” “好啦。告诉太子殿下,我这就去。”牧白不甘不愿的应道。 纤荨自她怀里转出来,柔声道:“去吧。我等你回来。”(请加君羊:壹壹零捌壹柒玖伍壹) 牧白苦着脸:“皇兄真讨厌!” 纤荨忍着笑给她理了理略有些褶皱的衣裳送她到门边。牧白将要跨出门去,却又回身道:“沿途劳顿,你也饿了吧。我让人将膳食给你送来,这儿有个厨娘做的南点你定会喜欢。”纤荨浅浅一笑,看着她转过院子,从迴廊出去了。 刚到掌灯时分,议事堂里烛火通明,卫将军和几个副将都在,谋臣们站在舆图前低声谈论着,见到周牧白进来,皆拱了拱手。 “你来了。”周牧宸道:“方才派往崇海郡的探子回来了。” “王妃已经寻回来了!”周牧白想着是为这事,兴沖沖的道。 堂中几个人都望了过来,周牧宸晲她一眼,冷哼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周牧白有些讪讪的低了低头,旋即问道:“可是玄翼军有异动?” 周牧宸摇摇头,正色道:“偏就是毫无异动。不但没有异动,反而连前阵子那般彼此缠斗的小刺探都停止了。” “虚则实之,实者虚之。”卫瑾鹏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斟酌:“敏亲王会否也在将养生息?” 众人论着,周牧翼也到了。他是被人从梨香小苑叫回来的,来得急,身上还穿着家常的服饰。 听太子详尽叙述了暗探的所见所闻,周牧翼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毫无动静。”周牧白环臂沉思,辨析道:“牧翼与卫将军联手带兵后,我赤翼军士气大振,数战告捷。敏亲王当深知拖延下去只怕连他仅有的优势也再难发挥,而他却没有趁此时进攻。倘若换作是我们勉力占着些许优势,却不急于进攻,将所为何?” “等!”牧翼灵光一闪:“他定是在等一个时机!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可能!” “也有可能等的是其它。”周牧白抬起眼眸,盯着太子道:“皇兄可记得几日前,我曾与你说的话。” 营里有奸细! 欲乱我军心! 太子睥睨环顾,众人皆望着他,他沉默半晌,徐徐道:“诸位都先暂且回去歇息,孤王要想一想,再与诸位分派。” 周牧白再回到自己寝房时,正遇着两个僕妇抬水进来,一齐向睿亲王低头问安。牧白抬脚进屋,见沈纤荨俏生生立在屋里,单是看着,就让人满心安定,生出无限欢喜。 两个僕妇很快将水抬到与寝房相连的耳房之中,出来时只见睿亲王坐在罗汉榻上,笑吟吟的拉着身边人的手,往日里征战沙场一派正经的冷冽之气全收,眉眼之间尽是柔和笑意。 站在她身旁的年轻女子穿着浅绯色的裙裾,软烟轻罗,素雅而秀丽。女子长眉纤细,睫毛却很长,微微向上卷翘着,面容有几分憔悴的倦意。她的腮上粉红,领口微敞,露出一段洁白的皓颈,见僕妇们偷眼瞧她,也只眨了眨眼睛。僕妇们不敢再看,低着头告退。 待僕妇们抬着空桶退了出去,周牧白将房门闩好,转过身来,见沈纤荨已走到屏风后的耳房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跟了过去,纤荨见她进来倒是一愣。 “你还不出去?” “王妃要我往哪里去?” “往……”纤荨跺了跺脚:“总之你出去。” “我不出去。”牧白赖到她身上,伸手触到她腰上繫着的丝绦,柔声道:“我为王妃宽衣。” “你!!!”纤荨脸上又薄红一片,推她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牧白顺势扬开手,那浅金织着绯红色的丝绦便被扯散开来,柔软的布料滑过手掌,纤荨的衣裳,徐徐展开。 “周牧白!”纤荨低低声急嚷。 “诶!”牧白只当没听出那羞恼的意味,再近前半步拥住了她,“我在。” 纤荨气恼的抬起头,一瞬间牧白已经低下头,深深的吻住了她。 浴盆里的温水蒸腾着热气,裊裊依依的钻上来,缠绕着两人,纤荨抬着手抵在牧白胸前,推了一推,没推开,反而更被搂紧了些,于是慢慢的慢慢的,她攀住了她的肩。 第115页 好一会,牧白才低喘着气放开她,纤荨的脚已有些软了,不得不扶住浴盆的边缘,半倚在上边。 牧白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彼此的唿吸都有些急促。过了会,她才轻声道,“我在外边等你。” 纤荨咬着唇“嗯”了一声,又推了推她。牧白才迈出一步,返回身在她红粉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依依不捨的从屏风一侧走了出去。 片刻后,沥沥的水波滑动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轻微的,像琴弦拨弄一般落在牧白的心上。她有些渴,便走到花梨桌旁,倒了一盏茶,轻抿一口。茶汤已冷,将心头的火光压了一压。 纤荨穿着一身素白暗纹的中衣自屏风后出来,衣衫略长,她将袖口挽了挽。抬头望见周牧白坐在屋子中央,脸上扬着一抹温和笑意。 “今日天色已晚,明儿个你和思源到裁缝店里做几身衣裳。” “好。”纤荨柔柔应了一声,见牧白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只好转开话题道:“让下人给你换一换热水?” 牧白轻笑了笑,“哪用那般麻烦。”她在她脸颊亲了一下,“你等我一会就好。”说着转到屏风后,除下衣裳,就着方才纤荨沐浴之后的香池热水清洗起来。 纤荨咬咬唇,莫名又红了脸。 待得从耳房出来,牧白已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襟口上有祥云暗纹,右衽松松的掩至腰间,只随意系了带,落拓飘洒。 沈纤荨倚靠在床榻上,翻着一本周牧白的兵书。牧白凑上前啄她滑过书页的手指,她咯咯笑着捏她的脸。长发垂落在纤荨的腿上,牧白就势滚了滚,枕着她媳妇的腿道:“月已偏西了,还不睡么?” 纤荨放下书卷,将秀髮挽在一侧,吹熄了灯。 牧白滚到枕上,张开手臂迎着纤荨,尔后收紧了臂弯,温香软玉便在怀了。 才闭上眼睛,牧白已经粘了过来,吻她的眉间,纤荨推她道:“我有事和你说。” “嗯……何事?”牧白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不够!又啄一下。 “方才太子寻你去议事堂,我忽而想起在崇海郡的院落……嗯……你别闹……”纤荨躲了躲。 牧白的吻已经落到她的香香的玉颈上,声音含含煳煳的:“正事就留到明日再说罢……” “嗯……你……亏得你不是储君……”纤荨揪着她的衣襟腮上已晕红,牧白探着舌尖舔舐她的耳垂,甚而吮了一下,于是她的唿吸更有些急促了,“否则日后……就要成昏君了……啊……” 似是惩罚,牧白的手一下子从她腰间覆到她的玉胸上,促狭道:“为你,从此不早朝我也是愿意的。” 纤荨飞红了脸,轻捶她一下,又想起一个事儿,她捉着她使坏的手,咬唇问:“那为了侧夫人呢?” ————————华丽丽分割线———————— 小剧场: 周牧宸:往崇海郡的探子回来了。 周牧白:我媳妇儿已经寻到了。 周牧宸:你满脑子就只有你媳妇! 周牧白:你从前不也是老想着那如花美眷? 周牧宸:……所以我改了!改了才能当个好皇帝! 周牧白:切!我又不稀罕当皇帝~ 周牧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写这句重要的话,只好把小剧场放在正文里了。这句话是:周日晚上九点会加更一章,请小伙伴们尽量及时看文,因为……我不说你们也懂的吧?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地雷两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手榴弹一枚。 作者菌一本满足的吃了个可爱多。谢谢小主们的打赏,也谢谢买文和评论的大家! 第87章 软玉清香 周牧白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她眨眨眼道:“什么侧夫人?” 沈纤荨在暗昧的光线中扫她一眼, 挣了挣, 转过身去不理她。 “真没有什么侧夫人。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牧白收紧了手臂, 两人侧躺着叠成两只汤勺。见纤荨不做声,便搂着她将周牧宸与周若初之事慢慢的说了。 好半晌, 纤荨才悠悠的嘆了口气,低声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有侧夫人, 只是听到旁人这般说, 终归还是……不乐意的。” “我知道。”牧白觑笑道:“你吃醋了!” 纤荨脸上一红, 立即推她揽在自己腰上的手,牧白早有防备, 反而紧了紧, 凑在她耳边道:“是不是?” “不是!”纤荨嘴硬道。 “当真不是?”牧白轻笑一声半压在她身上,不等她反驳,已经含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纤荨的唇瓣很软, 含在嘴里就如花瓣一般,牧白深深吸一口气, 仿佛闻到了花香。 原本只随意繫着的寝衣又敞开了, 纤荨的小手抵在牧白肩阔处, 触到牧白的肌肤越来越烫。 忽然牧白轻哼了哼,纤荨虽在情迷中,仍是听出声音不对。 “怎么了?”纤荨藏在她怀里问。 “没怎么呀。”牧白不想管,凑上去又要亲。 纤荨拦了一下,略想想已明就里。“你受伤了?”她语气有些急。 “早已好了。”牧白以吻封着她的唇, 灵巧的手腕翻转,一瞬间解开了她腰间的丝绦。 “唔……”纤荨躲不开,被吻得呜呜咽咽的,牧白听得一阵邪火,手上加快了攻势,撩开纤荨的寝衣。 “别……”纤荨急喘着气捉着她的手,“你有伤在身,别闹了。” “可是我想。”牧白的语气很坚定,纤荨的脸一定飞红了,因为烫妥的热气晕染了牧白,她的声音更急促了些,咬着纤荨的耳垂道:“我想,要你。” 纤荨把脸埋进牧白的颈窝,羞涩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牧白温热的手心抚弄着她柔软的纤腰,来回的滑动几下,慢慢的往上寻了过去。 锦被里两个人气息相闻,体温交叠,纤荨搂着牧白的肩膀感觉她的手掌沿着自己身体的曲线游弋,终于覆在了柔软的玉丘之上。 她听到牧白轻轻的嘆了一声,似是无限满足的嘆谓。那早已熟悉的触碰轻易的撩拨了她的情绪,她忍不住哼了哼,随即又咬紧了唇。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沉浮在迷离的夜色里,落在牧白的耳中便是仙乐之音。火热的亲吻从纤荨的双唇流连到起伏的软玉上,牧白似是爱极了此处,唇舌挑弄,辗转缠绵。 纤荨抱着牧白的颈脖微微扬着了头,玉手轻滑,却碰到了一处伤疤。 牧白本就半伏着全靠左臂支撑体重,被利刃割开的伤口还未好全,她忍着没出声,可纤荨还是觉出她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第116页 “牧白……”纤荨捉着她覆在自己身上的手,牧白不让她说话,整个身子都贴着她缓缓的碾磨。“牧白……”她努力静了静心,却哪里静得下来,她只得婉转道:“别闹了……过几日……嗯……等你的伤好一些……” “我不。”牧白挣着她的手,纤荨捉得紧,一时也挣不开。她急了,有些上火的道:“这时候怎么停得下来……” 纤荨脸上滚烫,额头轻抵牧白的额头,只觉得她满头都是热汗。她也不好受,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牧白顿了顿,软着声音道:“要不……咱们换个法子?” “嗯?” 纤荨还没醒悟过来,牧白已经抱着她的腰身,使上巧劲,将她翻到了自己身上。 “你这又是做什么?”纤荨扑在她怀里,一颗心噗噗乱跳。 牧白不答,只抱着她温软的身子,慢慢坐了起来。于是纤荨便半跪着跨坐在牧白的腿上了。 “这样,就不会压着伤口了啊……”牧白凑上前亲亲她的脸,又吻了吻她的耳垂,双手抱着她,贴近了自己。 这姿势让纤荨俏脸红透,她已大约明白她要做什么,忙推了推她,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牧白已经揽着她以薄唇挑逗,再次吻住了那一抹温香软玉。 热浪袭来,纤荨抱着牧白的肩头,只觉羞涩已极,更让她害怕的是,她的心里竟然有着隐隐约约的期待。 “牧白……我……”她的声音有些软弱,带着微微的哭意。 牧白似是察觉了她的惊慌,温柔的在她耳边道:“夫妻之事,本就天经地义,荨儿莫怕……我很喜欢……与你这般……”她说着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滑过她白皙细緻的腿侧,来到一片芳香之地。 纤荨禁不住全身紧张的绷起,牧白的吻从她秀气的锁骨滑了下去,含着挺(立)的尖儿吮了吮,纤荨的心跳动到飞快,白葱般细长的玉手无意识的勾住牧白的肩,划出几道薄薄的红痕。 牧白修长的手指在桃源之间逐热而进,先是轻挑慢捻几度,左手渐渐收紧了手臂,右手长指忽而自下而上,直直的闯入了温软的地方。 一次一次,再一次。 “牧白……牧……白……啊……”纤荨跪坐在牧白的腿上,咬着唇颤慄,娇弱的呻……吟完全压抑不住,在夜色中如花香蔓延流离。 仿佛有浪潮,在体内奔涌而过,纤荨高高的仰着头,欲抵挡那说不清的感觉,当极度的快乐又带着一点点哀伤的高度覆顶而来时,晶莹的泪珠儿从她的眼角缓缓的滑落了下来。 “荨儿……” 纤荨闭着眼睛,又听到了她无限满足的嘆谓…… 摇晃的床榻终于安静下来,体温还滚烫,纤荨背对着牧白略蜷着身子,依旧有些害羞。牧白将锦被拉上来盖住两人的露在外边的肩头,手臂从纤荨的腰间环了过去。 “方才那样,你可喜欢?”她双手抱着她,与她耳鬓厮磨。 纤荨全身发软,想到方才的事,还是不大想理她。 牧白不依不饶,环在她腰间的手悄悄往上攀去,却越过了敏感的峰顶,只摸索着俏丽的锁骨,不羞不躁的道:“我很喜欢。” 纤荨闭了闭眼,很想把她踢下床去,可实在没有力气了,只得懒洋洋的权作没听见。 岂止牧白得寸进尺,长腿自后往前挪了挪,便贴住了纤荨最烫妥的地方。 “你……!!!”纤荨咬着唇半转过身。 牧白粘上去一下子吻住了她,长腿微微晃动摩擦。纤荨拧着身子手上毫无着力之处,只得任她为所欲为。 床幔之中的温度又冉冉的蒸腾起来,牧白的掌心攀上了高峰,纤荨娇喘一声,却避开了下一个吻。 “你再这样胡闹,我便与你分房睡了!”她的脸还蕴红着,义正言辞,却说得一点气势都没有。 牧白覆在她软玉上的手微微一顿,乖乖的停住不动,可又捨不得移开。“不要分房睡。”她有些委屈的道:“我……我听你的就是。”她说着放下手,又环住了她的腰。 “乖。”纤荨略抬起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等你的伤好了……” “好了便怎样?”牧白又扬起笑来,那笑容忒坏。 “不怎么样。”纤荨背过身,窝在她怀里,脸上绯红一片,嘴角弯弯。 “那你告诉我,”牧白将脸蛋凑到她后颈上蹭了蹭,“方才那样,你也喜欢的,是么。”纤荨又不答,牧白在她颈脖上吻了一下,又含着那白瓷一般细腻的肌肤吸气一吮,吮出一个浅红的印子,“告诉我嘛~~~” 微微的刺痛落在颈间,想来不用多久,明天就要冒出无数个“睿亲王之印”了。纤荨无可奈何,只得半闭着眼睛,含含煳煳着“嗯”了两声。 牧白心满意足,搂着她媳妇再次叠成两个汤勺,安安心心的睡觉。 “霸道!”纤荨低声嗔她,语气里藏着一丝儿心照不宣的宠溺。 这一觉难得睡到日上三竿,没有人来扰她们,就连“讨厌的”太子殿下也没派人去请周牧白,只是午后进了议事堂,太子看到她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怎么就觉得那么刺眼! 且不说堂前正事,单说睿亲王的寝房里,思源听到纤荨醒了,忙捧了热水来伺候她梳洗。 “怎的这个时辰了?你也不早点来唤我。”纤荨有些着恼,叫别人知道了该怎么看! “殿下说您昨晚累着了,不让我吵着你,叫你多睡会。”思源说着,声音歪歪扭扭的,一听就在想着什么坏心思! 纵是熟悉如思源,纤荨还是羞红了脸。她抿了抿唇,岔开话道:“你可见着书瑶了?” “见着了。”思源的脸蛋也红了起来,“她昨晚就到咱们这儿来了,是殿下让人去梨香小苑接她过来的。” “哦?”纤荨攒着髮鬓上的一支殷红簪子,随口问道:“那怎的不见她呢?” “她……”思源支吾一会,悄悄声道:“她起不来……” 纤荨微愣了愣,侧目睨她,思源低着头装傻,纤荨咬了咬唇,也不好说什么。外头有个僕妇送了早膳过来,思源伺候着纤荨用了膳,被她打发走了。 思源知道小姐是好意,让她多陪陪书瑶,毕竟那日一别,书瑶还病着,她差点儿以为她们再不能相见了的。 厢房一间小卧室的房门被徐徐推开,又徐徐掩了起来。思源除去外头的大衣裳,蹑手蹑脚的钻到床榻上,粘上去抱住了锦被中温软的身子。 “别闹。”书瑶迷迷煳煳的睁开眼,打了个浅浅的哈欠,“昨晚折腾了一宿还没闹够么?!” 第117页 “不够。”思源在她耳畔亲了亲,“一辈子都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手榴弹一枚; 收到 磨人的小妖精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哒!!希望这章不会被封掉啊啊啊。 这几天多在出差,抽出空写的文。来不及逐一回復各位的留言了。总之,很谢谢新老朋友的捧场。还要多多留言撒花哦~ 第88章 涂了蜜么 从议事堂出来, 周牧白直奔自己寝房去了, 周牧宸与周牧翼站在堂前看她疾步离去, 颇有些相顾无言。 周牧翼拱了拱手, 言道自己先回梨香小苑去了。剩着周牧宸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一丛花树前站着,越发形单影只。 又能怪得了谁呢。他在心里, 不免长嘆。 寝房的门掩着,周牧白在庭院的另一头便瞧见了。她也懒怠走迴廊, 直从庭院中央穿了过去, 走到门前台阶上, 才缓了缓气息,抬手敲敲门, 无人应答。她推开房门走入房中, 迎面的桌案上一束新鲜的雅菊静默在瓷白的将军窑中,屋里一应事务井井然然,唯独不见了佳人。 “睿王妃呢?”牧白问着一个路过的僕妇。 “方才宝王妃差人来请, 想是往宝王妃处去了。” 牧白听了,略想一想, 抬脚往庭院外走去。沿着游廊才走到垂花门, 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后院的院门外, 沈岩从车辕上跳下来,站到车旁打起蔓帘。当先钻出来的是思源,牧白迎上几步,见着纤荨果然在车里,她的一颗心, 才又安定下来。 “你怎的跑这儿来了?”纤荨扶着牧白的手臂下了马车,转身从书瑶手里接过一个包裹。 牧白不好说自己是要去寻她,只笑笑道:“猜着你这时候要回来的,便过来瞧瞧。” 纤荨挑了挑眉,眸光流转,带了几分调皮的笑意。 再回到寝房已是申末酉初,书瑶和思源到厨房中传膳去了,纤荨将先前在马车上取下来的包袱打开,里边是两套簇新的锦袍,还有两套针脚细密的寝衣。 “渐渐也要天凉了,知道你轻易不愿穿外头的衣裳,我在瑞京给你做了两身,你试试,可喜欢。” “喜欢的。”牧白接过衣裳抱在怀里,“你做的,我定然喜欢。” 纤荨抿着嘴笑,伸手刮她的脸:“唇上涂了蜜么?” 牧白舔了舔唇,凑过来一本正经的道:“王妃可要尝尝?” 不一会丫头们捧了两只食盒回来,有荤有素,还有一碟子当季的百花虾。纤荨将一只烧红的大虾掐头去尾,剥掉虾壳,细心的剔去虾线,只余着白嫩嫩的虾肉,放进牧白的碗里,牧白举箸夹着,慢慢的吃了。再剥了两个,牧白道,别剥了,仔细伤了指甲。 纤荨手上不停,浅浅一笑,“你喜欢吃。” 牧白嘴里还含着半只虾,眼中忽的就酸涩了。 她自小在海边长大,被接到皇宫后山珍海味虽多,可仍是对新鲜的海虾情有独钟,只是瑞京离海甚远,她也从未与旁人提过罢了。 与纤荨成婚这几年,聚少离多,难为她竟然察觉了,还一心想着。 又剥了几只,牧白按着纤荨的手背道,“我剥给你吃。”纤荨嫣然一笑,思源识趣的端上清茶缸,纤荨就着清茶净了净手。 荤素之中纤荨总偏好素菜多些,她用了两只虾,举箸夹起一根嫩绿的小白菜,才放到齿间咬了一口,便发觉牧白的嘴角抽了抽。 “怎么了?” “嗯?没怎么呀。”牧白低头剥虾,装作一无所知。 纤荨不明所以,略想了想,见牧白没有要说的意思,也没再问。 倒是牧白转开了话题道:“皇兄,已经决定了。” 纤荨抬起头来看她,徐徐道:“明日?” “后一日。明日,你和书瑶思源先往梨香小苑,宝王妃住在那儿,也好做个伴。” 纤荨低着头,嗯了一声。半晌又道:“我与你说的事你可与他说了?” 牧白点了点头。 思源和书瑶都不知道她俩打的什么哑谜,彼此对望一眼,见她俩静默下来,不再说话,便也盛汤布菜,伺候她俩用了膳。 昨夜缠绵之后俩人沉沉睡去,天亮时牧白当先醒了过来,整了衣冠要往议事堂去,出门前凑过来吻纤荨的嘴角,纤荨迷迷煳煳间忽而想起在崇海郡之事,她摸了摸牧白的手臂,挣扎着清醒了些。 “敏亲王是不是暂缓了攻势?”纤荨拥被坐起。 牧白心中一震,望着她诧异相问:“你怎知道?” “我被软禁在崇海郡的院落时,有一次依稀听到孟祁斌问敏亲王,上回交战,赤翼军胜,殿下不欲遣兵,今日玄翼军扳回一局,何以还不乘胜追击。敏亲王道,此时小小胜负,何足挂齿,决战之即方是功成之时。孟祁斌又问决战之即是何时?敏亲王笑道,万事俱备,东风不远矣。”沈纤荨回想当时情境,断然道:“牧白,我听他的笑,似胜券在握一般。” 牧白皱了皱眉,见纤荨兀自冥想,便安抚她道:“我去与皇兄和四弟商议。你莫担心。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 夜里渐有虫鸣,纤荨放下窗屉,将一盏灯烛移到窗前的妆檯上。牧白已经在床榻上枕着手臂发呆,纤荨知她心中难捨,吹熄了烛火,放下床幔,乖乖的窝进她怀里。 要将她和思源书瑶送到梨香小苑,不必说,太子是决定即日出征了。敏亲王在等他的“东风”,虽不知他等的究竟是什么,但既然“东风”未至,何不先发制人! 牧白和牧翼都明白,这是最好的战略,是以没有提出疑议,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当真要去心爱之人分别,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纤荨回到身边,也不过才一日。 牧白悠悠的嘆了口气,将纤荨拥进怀里。 纤荨窝到习惯的位置,用手指慢慢划着名牧白襟口的暗纹。明日牧白定是要在军中主事的,今夜之后,只怕又要悬念于心了。 “方才用膳的时候,你怎么了?”纤荨不愿去想那些离愁别绪,便抬出了心里的疑问。 “嗯?什么怎么了?” “不许装傻!”纤荨扫她一眼,只是夜色里牧白也没留意。“上回在暨郡我便发觉了,每次膳食中有小白菜,你的脸色就不对劲。” “怎么会……” 纤荨捏了捏她手臂内侧的软肉。 牧白扭着脸,“真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好。”纤荨退出牧白的怀抱,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诶!”牧白探着手臂抱她,她不躲,也不回应。 牧白凑到她颈窝里蹭蹭,她还是一动不动。牧白没辙了,嘆气道:“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不许和任何人说!” 纤荨侧了侧身,一双眼睛哒熘熘的望着她。 第118页 “就是……”牧白沉了沉气,闭着眼睛道:“就是我回宫之前,其实姓白。” 纤荨怔了一下,这和这,有什么关系。 牧白不看她,一口气说道:“我娘亲姓蔡!” “你叫白菜?!”纤荨真是惊着了。楞了楞,随即笑出声来。 牧白咬牙道:“不是!” 纤荨笑得停不下来,牧白扑上去作势咬她:“不许笑!” 纤荨捂着她的脸,笑得断断续续的道:“小白……菜。” 牧白怒了,压上去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纤荨呜呜咽咽的声音都被牧白吞入了腹中。推搡中纤荨寝衣的系带散了开来,牧白正按着她,一抹娇嫩的花蕾儿恰好就落进了牧白的手里,盈盈在握,真如软玉一般。纤荨好容易挣扎开,却见牧白眼中已燃起两团火。 “牧白……”她柔弱道。 牧白的脸上潮红,她一手扯开自己的衣裳,再不管其它,只紧紧抱着纤荨,欺胸又压了上去。 春分祭日,秋分祭月,夏至祭地,冬至祭天。 秋分的第二天,气候爽朗,缤纷的花儿在庭院里悄悄的绽放,流动的清风带着一丝儿秋海棠的芳香。 周牧白站在梨香小苑的西廊下,看着屋里的沈纤荨指挥着书瑶和思源将从瑞京带来的几样物什摆放好,几本书,几件衣物,还有那把几乎不离身的七弦琴。 “幸好之前让你将琴先搬到了宝王妃的车上,否则这会儿也不知会流落到哪里了。”纤荨抬手抚过琴弦,像花瓣落在指尖。 思源得意洋洋的接了几句话,看到睿亲王走进房里,便和书瑶一道福了福身,退出门去。 房门吱呀一声关了起来,周牧白走到纤荨身后,伸手揽住了她。沈纤荨正执着一本书,感觉到倚过来的人是牧白,她放松了自己,略往后挨进她怀里。 “方才我说要亲自送你来梨香小苑,才好放心。”周牧白将脑袋搁在纤荨的肩膀上,声音失落落的,转而又愤愤不平:“皇兄竟我说儿女情长!” 沈纤荨在她怀里抿嘴一笑,“你确是儿女情长。” “我……” “但我喜欢。”纤荨转过身,轻易的抚平了她的心绪,转而淡然道:“我还喜欢你心怀天下悲悯众生的模样。牧白,玄翼军从琼州将我掳去崇海郡,一路走了十余日,越是靠近战火征伐之地,人们就过得越是悽苦。敏亲王是如何下令的我并不得而知,但我看到有许多次,他手下的豪兵酷吏强拉民夫去修筑工事,这当中既有满头白髮的老苍头,也有十二三岁的总角少年。曾有一个老妇人跪在玄衣甲卫面前,哭着说两个儿子已经徵兵捉走,生死不知,她的老伴儿年岁已高,实不能再受兵役之苦,求将军放归家去。那玄衣酷吏听了竟然一脚将她踢开。老妇人扑在地上起不来,被锁在队伍中的老苍头嚎哭着哀求要去看一眼他的老伴,酷吏只是冷笑,将一队人拖走。” 牧白面上紧绷,慢慢的捏紧了拳头。纤荨道:“你可知那老妇人后来如何了?”牧白道,如何? 纤荨缓了一口气,一字一字沉重道:“我跳下车,欲将老妇人扶起,却见她的额头正撞在山石上,热血泊泊的流着,已经没有了气息。” “人说修身齐家,尔后治国平天下,其实反过来也是一般的。天下平才有国可治,国已治才有家可齐,家若齐,才有你我修身之地。” 纤荨理了理牧白的衣襟,对她轻笑,笑容中几番不舍却又坚定:“牧白,沙场征伐之地,你一定要心无旁骛,不必担心我,我……和政儿,在这里等你回来。” 政儿……听到这名字,牧白依然愣了愣。今儿个一早刚到梨香小苑时乳娘抱了周远政来给睿亲王和睿王妃请安,周牧白完全没有当爹的自觉,这小半年来几乎就没见过这孩子。 还是沈纤荨将这襁褓中的小孩儿接了过来,问了乳娘好几个问题,乳娘受宠若惊,颤颤巍巍的答了。周牧白看着纤荨一副寻常小妇人的打扮,抱着个小小的孩儿站在几步开外,秋风渐起,吹乱了耳畔的一缕碎发,沾在她美玉一般的面颊上,她只顾着逗那小孩儿开心,也不去拨弄一下。 于是牧白笑了笑,上前为她将那一缕顽皮的髮丝别到耳后,低头与她一同看着她怀里的小人儿。 纤荨转过头来见到她的笑,那双会说话的眼眸亮了亮,随即唇角上扬,弯出欢喜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火箭炮一枚; 收到 爱你如初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lee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树下不言 砸来手榴弹一枚。 作者菌好欢喜。 昨晚写到三更半夜,为了今天能赶着更上来。现在出差去了,为期将近一周,身边没有电脑,所以周五很可能更不了了,和小伙伴们先“唿”一声~下周见。要想我哦。 第89章 茕茕孑立 秋分后第三日清晨, 曙光微凉。 周牧宸登坛拜将, 杀牲祭酒。赤翼军以周牧翼为中军主帅, 领三万兵众, 周牧白为骠骑大将军,领左翼一万五千兵众, 卫瑾鹏为辅国大将军,领右翼一万五千兵众, 周牧宸自坐镇中营, 全军六万余, 浩浩荡荡往崇海郡进发。 午阳郡与崇海郡相距不过百里,以日行军三十里为计, 三日便可抵达。如此大队行军, 本就无从隐蔽,玄翼军的斥候远远探到消息,奔走回城往返相告。 行军至崇海郡外二十里, 周牧宸陈兵于野,安营扎寨, 布防工事。玄翼军早收到探报, 也在城外排兵布阵, 预备来日决一高低。岂知沈岚奉命为先锋,领了三千精骑,从城郊侧翼火速奔袭。孟祁斌手下几个千夫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在操练的兵士忽然被赤翼军的先锋骑兵如切豆腐般横扫过境,待到孟想率领麾下部众奔到城门援救, 沈岚早已生杀立威,又带着人马急速撤离了。 孟想骑在青骢马上冷眼看着一地狼藉,忽见手下来报,适才混战,小将军孟祁斌被沈岚斩下战马,在乱军中被马蹄踏断腿骨,伤势沉珂,恐怕有失。孟想勃然大怒,仗着手下兵多将广,率众沿着沈岚退去的路途追了过去。 听闻断后的战吏回报,沈岚得意一笑,吩咐几句,提转缰绳,策马往一旁山坳转去。 孟想率军追过矮山,已望见沈岚的轻骑先锋奔走在前,怒吼一声下令急追。矮山一侧有断岩,岩上有林,孟想的亲兵部众刚转过山坳,前方的沈岚忽然调转马头,正面冲杀过来。孟想冷笑,他的部众几乎双倍于沈岚,又有何惧! 两军几近相交,断岩上的林木中突兀的传出杀声,孟想勐的抬头,只见林中闪出一个年轻将领,竟与沈岚长得一般模样。 “孟大将军,别来无恙!”那年轻将领片刻到阵前,仗剑立马,站在一射之外。 双生子! 孟想心中大怒,谁能想到离崇海郡这般近的距离竟然先有沈岚突袭,后有沈岩埋伏。 第119页 睿亲王果然幕下多俊才。孟想咬咬牙,再无法多想,只能专心应战。 疾风劲草,暮秋清寒,崇海郡外的林野之郊,血光染红了碧草。 沈岚收敛起一贯的调皮轻狂,持着三尺青锋缠斗数回,将孟想的心腹副官斩杀在马下。 “孟大将军!”他森然冷喝。 一抹狠辣扫过孟想阴郁的眼睛,他冷冷的望着眼前的少年。 “当日在叶郡玄翼军营,我曾告诉过你,谁敢拂逆睿亲王,”沈岚目光之中泛出杀气,慢慢将长剑斜挥,一字一句用内力送出,声震三军:“这就是下场!”鲜红的血珠从剑端滑落,他勐夹马腹,骏马长嘶,带着他往孟想袭杀过去! 此一役,赤翼军先锋险胜。 沈岩沈岚虽占了先机,但孟想必经久经沙场,临敌的运筹远胜于两个后生小子。被沈岚仗剑刺伤之后仍旧躬擐甲冑,追随他出来的皆是誓死亲兵,终于被他在劣势中寻到空隙,脱出重围,往崇海郡遁走。 沈岚还待再追,沈岩拦着他道:“睿亲王吩咐过,今日须得速战速决。孟想久不回城,敏亲王定会引兵来援。你现在追去,何异于羊入虎口?” “时机稍纵即逝,就这般让这老匹夫跑了岂不可惜!”沈岚咬牙道:“他就是敏亲王手下的第一爪牙!” “你不也将孟祁斌斩于马下了吗。”沈岩脸上似笑非笑,声音却冰冷,“那小子,必定活不了了。” 兄弟俩都深恨孟祁斌半路劫走沈纤荨,虽得宝王妃的妙计救了回来,终究是如鲠在喉,要报一箭之仇。 沈岚转了转眼珠子,虽还有不甘,也只得作罢。 回到赤翼军军营,周牧宸听得战报大喜,在帐下给他们记了首功,沈岩沈岚都道是从睿亲王和卫将军处学来的本事,卫瑾鹏哈哈大笑,直说自己收了两个好徒弟。 周牧宸下令重赏先锋军,一时之间营中人人渴战,盼立战功! 入夜,营中肃静修整。周牧宸在大帐之中翻了个身,难以成眠。索性披衣起身,踱步到帐外,门前的护卫低头行礼,他摇了摇手,信步而行。 一队巡守的士兵从他右方整齐的走过,他转过头,望见周牧白的营帐还亮着灯。 不过片刻,牧白便从帐内走了出来,仍旧穿着白日里的衣袍,显是还未安枕。 两个人沿着营中小径慢走,渐渐行到一个矮坡之上,与大营隔开了十余丈的距离。 “皇兄可是担心来日一战?”牧白略侧着头,望着牧宸。 周牧宸悠悠道:“今日向晚时分,曲斌偶然说起,秋高气爽,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西陲叶郡风俗,民间多在此时休沐三日,各家各户都带着扎好的纸鸢,到空旷之地斗技。” 牧白不知他而已忽然说到此事,但听得出他言语中有未尽之意,只静待下文。 “我在叶郡两年,恍惚也听闻过此事。只是每日里忙于征伐战役,竟从未亲自去看过。”牧宸负手而立,言语中颇有感慨:“续而又想到许多年前,母后在御花园的镂月亭里设下百果会,兄弟姐妹们在万花阵外放纸鸢,你和牧翼放的纸鸢飞得最高,那一年的金秋旗阵,还是你和牧笛夺了首魁。” “皇兄……” “如今牧笛远嫁别国,牧歌也在千里之外。你我兄弟四人,竟然都在这战场之上,我与牧野……近在迟尺,却要手足相杀……”周牧宸的语调渐而激动沉痛,还带着几分寂寥,“不是我心软,也不是我心冷,我只是忽然又些想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手足相残,为什么不能像芸芸众生,在秋色里看天高云阔,在清风里放着纸鸢。” “因为芸芸众生,正等着你去守护。敏亲王无端挑起的战事,被迫牵扯其中的百姓,修筑防御工事的老苍头,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死在战役中的白髮老妇。他们何其无辜,却都被牵连在战火之中!他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等着你去扫除谋逆,还太平于天下,救他们于水火!”周牧白站在他身旁,言辞坚定。她指着矮坡之下的军营,曼声道:“皇兄,你看。” 周牧宸顺着她手指之处临远展望,无数的营帐壁垒在脚下,闪烁其间的篝火跳跃出橘黄的光,覆盖四野,仿佛连接着天边的繁星。 数之不尽的繁星,数之不尽的,他的臣民。 “皇兄。” 周牧宸从这片浩瀚的星海中回过头来,只见周牧白已单膝跪在他面前。 “我将终生,奉你为皇!”她沉声平静,一如当年。 接连几日,赤翼军都使声如洪钟者在崇海郡城门下高声搠战,玄翼军起先坚守不出,尔后周牧翼派出陈旭带领小众兵吏到城门前嬉笑怒骂,骂声直抵城头,不久果然有副将领兵出击,陈旭提刀上前与那副将斗了几个回合,佯装败走,那副将竟不上当,冷笑几声,带着兵众回城去了。 周牧宸在中营中来回踱步,卫瑾鹏道,会否是当日孟想伤势太重,养伤不出?周牧宸还未说话,沈岚已道:“我那一剑贯穿他的胳膊,可未能伤及性命,况且若是大将身死,城中流言必出。” “四弟有何高见?”牧宸转而问牧翼。 周牧翼沉吟半晌,徐徐道:“只恐有诈!” 周牧宸神色一凛,想起沈纤荨曾说过的,敏亲王在等,等一个他们所不知的时机。 “从今夜起,再增加一倍的巡守宿卫。百夫长以上所有将士,夜不懈甲!”周牧宸横眉凝目,按剑调遣。 “是!”诸将轰然允诺! 再过两日,恰逢阴雨连绵,星月都被厚重的层云遮挡,暗淡无光。赤翼军上下如绷紧的弦,久候多时不见敌手,难免有些懈怠。便连巡守的卫兵都锁在雨棚里哈欠连连。 一队玄衣人马趁着三更夜色最浓时摸到营地边缘,军中大将赫然是敏亲王手下第一勇士,孟想! 孟想坐在马背上挥一挥手,玄翼军正要发起勐攻,忽听赤翼军军营里响起冲锋号角,无数赤翼兵士从四面八方涌来,雨夜中根本无从细察究竟有多少。 豆大的雨点零落在脸上,孟想仰天长笑,笑声悽厉如狂,战场中你来我往,终于再难分辨,是谁中了谁的埋伏。 一场鏖战从夜半杀到天明,再从天明杀到日光稀薄,敌我双方都明白,这是最后一场战役,许许多多人再也看不到下一个日出。 黄昏将近,夜色一点点瀰漫了荒野,浓郁的血腥味儿伴着哀嚎四溢。玄翼军和赤翼军各自鸣金收兵,暂且休战。 周牧翼一身战袍染着大片的鲜血,胳膊上被划了个浅伤,只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回到中营,周牧宸已在方桌后按剑跽坐,周牧白站在流沙池旁,卫瑾鹏正指着池中山脉水系说些什么。 “四弟。”周牧宸见他进来很是欢喜,“今日一战有劳了!你当得首功!” “臣弟厚颜了。”周牧翼年轻的脸庞禁不住几分得意,他拱了拱手,“幸不辱使命。” 第120页 侍从送来简单烹制的晚膳,却不乏牛羊荤肉。牧白从旁走来,亲手持壶,将牧翼面前的酒杯斟满。 兄弟三人连同卫将军一起举杯共饮,才过三巡,一匹快马闯入营寨,直奔到中营。 “报!!!报!!!!!”讯使从马背上滚下来,飞扑到帐外,马匹乏力口中吐出白沫,讯使也几乎摇摇欲坠。门前亲卫识得他,一人将他扶着,另一人打起中营的帘幕。讯使挣扎着跪倒在三位皇子面前,苍白着脸色道:“禀报太子殿下,午阳郡失守,郡城被……被敏亲王夺下了。” 周牧宸捏着酒樽的手紧了一紧,他慢慢放下酒杯,凝视着讯使道:“午阳郡?被敏亲王夺下?” “是!”讯使跪在地上低着头:“就在两日前,敏亲王领着十余艘战船,沿着运河直抵午阳郡郡郊,蜂拥攻打城门,我军守备兵力在城头放箭抵挡,郡守却道为免城中百姓陷于战乱,趁乱打开了城门,迎敏亲王入了城。” 营中有奸细! 欲乱我军心! 万料不到,这个奸细,竟然出在午阳郡郡衙! 玄翼军什么时候造的战船?这就是敏亲王在等的“东风”么? 周牧白与周牧翼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担忧。两位王妃皆在城中,午阳郡失守,但恐…… “可知睿王妃和宝王妃的下落?”周牧翼从桌案后站了起来,直直的盯着讯使。 “小人不知。”讯使跪着转向宝亲王,磕了个头,“午阳郡城破,我们弟兄几个立即趁乱跑了出来,拼死也要来给诸位殿下报个讯!” 周牧翼点点头,城池已破,多想无益,幸好敏亲王的大军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总有机会扳回一局。至于那妇道人家,又身怀六甲,想来敏亲王不至于过多为难。 “皇兄。”他望向太子,正要与他商议,却听到曲斌在外回禀:“殿下,有两个陌生男子来到营寨,说是宝王妃的家臣,末将已将他们带来了。” 周牧宸定了定神,让他带人进来。 来人果然是江雪燃的家臣,一路护送着她从瑞京到益州,后被安顿在梨香小苑,共有十余人,而今只得两人前来。周牧翼自然是识得的,此时看他们身上带伤,满脸疲惫,心中已然惊慌,只见来人下跪磕头,黯然道:“姑爷,我家小姐……” “雪燃……怎么了?”牧翼双手按着桌面,指节泛白犹未自知。 “玄翼军杀入午阳郡,城中百姓流离,我家小姐又动了胎气,我等遍寻不到稳婆,小姐拼尽全力诞下小郡主,自己却……却血崩而亡了。”家臣伏倒在地,忍不住失声痛哭。 周牧翼全身晃了一晃,牧白立即上前扶住他,只见他脸色苍白,眼中死灰一片,如同被抽去了魂魄。 谁都无法预见,我们何时何地能遇到命定的那个人,正如同样无法预见,我们何时何地将会失去。 周牧白很想问,同在梨香小苑的沈纤荨,如今安在。可她还来不及问出口,营外又响起了马蹄声。 “报!!!报!!!!!”第三波讯使战报由远及近,周牧宸在暮色中看到一个赤翼军兵丁,连滚带爬的冲进中营。“殿下!”那讯使神色慌张,彷如大限将至,他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道:“玄翼军连夜攻寨!来势汹汹,就要到寨门了!” “不可能!”周牧宸脸上变色,惊怒道:“他们的主力今日已被我军阻杀!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攻寨!” “殿下!”不知何时走出中营的曲斌疾步走了回来,半跪着沉眉道:“探子回报,长公主的驸马爷……靖远侯黎少磬叛乱,带麾下十万众,尽数投奔敏亲王,玄翼军,真的杀过来了。” 周牧宸扶着桌案的手也晃了一晃,手边的酒樽被碰倒在地,“咣”的一声,发出沉闷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晚了些,那是因为,这一章写了四千五百字啊啊啊!!!你们都不表扬一下勤劳的作者菌吗?(看我星星眼) 收到 磨人的小妖精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哒! 连日暴雨,诸位伙伴各自珍重。 第90章 蜿蜒旧梦 梨香小苑的东西两门的门里门外, 驻守着整个十人队的玄衣兵吏, 周牧野带着几个敏王府亲卫来到门前, 两列守兵握紧长戟, 同行军礼。 西厢房里,沈纤荨正抱着小小的周远政耐心的哄他吃米粥, 远政已近一岁了,哭声洪亮, 挥舞着小手臂要找乳娘。他的乳娘此刻正在相邻的房中, 哺育着出生才几日的宝王府小郡主。 思源推开房门走进来, 手里还捧着一叠干净的小衣服。 “小少爷还是不肯吃米煳么?”她探头探脑的看着纤荨怀里的小人儿。 纤荨无奈的嘆了口气,周远政一手捉住她的衣襟, 咿咿呀呀的哭闹。 “婳儿还好么?” “小郡主很乖, 方才已经吃饱了。乳娘哄着她睡,思金念玉陪着呢。” 思金、念玉,是江雪燃的两个贴身侍女, 刚知道这名字的时候沈纤荨还哑然失笑,不愧是三代皇商, 雪燃却悠然自得, 大俗才能大雅。 而今斯人已逝, 徒留下挣扎着降生的小小孩儿。 “婳儿。”那日在东厢房,江雪燃脸上血色褪尽,一双眼睛紧黏在女儿身上,眼里泛着初为人母的光,“我自小淘气, 总让爹娘头疼。只盼这孩儿,娴静美好,她娘亲不在了,她爹爹也能多疼爱她一些。便给她取名……婳儿吧……” “好。”沈纤荨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娃儿含泪一笑, “婳儿你瞧,这是你娘亲。” 雪燃眸光黯淡,眼睛缓缓的合了起来,只一剎,又勉力挣开。她眷恋的望了女儿一眼,转眸与纤荨道:“姐姐,你替我,照顾好她。将来……将来周牧翼娶了别的王妃,也别让她们……欺负她……”那声音愈空愈低,几乎要消散在一室的清寒里。 “好……”沈纤荨的眼泪已经落了满颊,她轻轻道:“你放心,这孩儿定会安然长大,如你一般娴静美好。” 江雪燃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她的眉目如画,却垂下了眼帘,那一句承诺,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沈纤荨将小女娃儿抱到雪燃身边,与她贴身碰了一碰,“雪燃,婳儿与你叩别了。”她心里轻声说。有泪,落在了襁褓上。 “小姐?”思源看她家小姐神思不属,放下叠好的衣裳,举手欲将周远政接过来。 沈纤荨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抱着小远政在屋里走了几步,又低头亲了亲他软软的脸颊,好不容易哄得停了哭闹,她坐到桌旁,勺起一匙掺了肉糜的米粥,先放到自己唇边碰了碰唇,才极尽温柔的餵到周远政的嘴里。 第121页 周远政乌熘熘的黑眼睛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张开小嘴含住了汤匙,脸上还挂着未干的眼泪。 思源瞪大了眼,看着她家小姐浑身散发出为人母亲的柔情,耐心的餵着周远政一勺一勺的吃了小半碗粥,小娃儿咧嘴一笑,小姐拿着自己的丝帕温柔的替他拭了拭嘴角,奖励一般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小娃儿咯咯咯直笑,抱着娘亲的脸蛋也要亲亲,不一会就依偎在她家小姐香香的怀抱里迷瞪着眼了。 “小姐……”思源脸上很纠结,犹豫半晌,还是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一些传言?” “传言不重要。”沈纤荨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看他渐渐入睡。“政儿,是睿亲王的孩子,此后也是我的孩子。” ……思源张了张嘴,看到她家小姐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似勉强,赶紧把嘴巴闭上,机灵的把余下的话又吞了回去。 “睿王妃真是至情至圣之人,在下佩服,佩服。”房门被突兀的推开,柳埙拍着手进来,冰冷的眼罩覆在左眼上,独留在外的一只眼睛瞧了瞧沈纤荨,转而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脸上扬着一派春风的笑,只是眼神阴霾,竟如食腐兀鹭。 与他一同进来的是敏亲王周牧野,听到柳埙的说话,他眉头皱了皱,顺着柳埙的目光看到沈纤荨怀里的孩子,他眯了眯眼,薄唇上显出一抹极细微的嫌恶。 沈纤荨将熟睡着的周远政交到思源的怀里,思源抱着小娃儿向小姐微微行了礼,对门前的两个大男人视若无睹,径直走了出去。 当她经过柳埙身边时,柳埙轻笑了一下,笑声嘲讽而轻蔑:“野种生的孩子,果然是小野种!” 思源立即转头怒目而视,还未开口,便听到她家小姐冷笑道:“从前听旁人说柳大人有眼无珠,我还不甚明白,今日再见,果真名不虚传。” “你!”柳埙暴怒,一抬手就要掌掴过去。 周牧野从旁拦住了他,柳埙咬咬牙,终究垂下了手臂。 房中一时静默。 周牧野冷眼看她片刻,启声淡道:“你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随军启程。” “你知道我不会跟你走。”沈纤荨站在嵌玉桌旁,甚至不愿看他。 “此刻我许你带着那两个孩子。”已走到门旁的周牧野略转回身,眼角余光侧望,声音里毫无起伏:“你莫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又是一年初冬了,庭院里的梨树繁花落尽,只剩着蟠曲干涸的枝干,蜿蜒成谁的陈年旧梦。 周牧野走下几级台阶,曼声道:“别再让我看到你对她不敬!” 紧跟在他后边的柳埙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你当真要娶她?”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柳埙。”周牧野也停下脚步,语音淡漠而冷清:“你若是再质疑孤王的决定,便不要再跟着孤王了。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念在你我主僕一场,我不杀你。” “殿下!”柳埙上前两步,还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站住了脚。 “此话,我只说一次。你好自为之。”他转过身,不再看他。俊美的脸上,是一双结了冰,无情的眼。 逆风翻飞,捲起几片枯黄的叶,柳埙定定的站在台阶前,握紧了拳。 依旧是崇海郡,沈纤荨却没再回到那间僻静的院落,她被堂而皇之的带到了玄翼军军营里。 离周牧野的大帐不远,单独辟了一小块空地,空地上搭着几个营帐,里边时不时传出几声婴孩的哭闹,营帐四周皆有卫兵把守,巡防的兵士路过时虽偶有侧目,却无一人敢置喙。 申时刚过,天色还未暗沉,周牧野在大帐中与靖远侯黎少磬促膝相谈,忽听帐外传来几句争执,他耳尖动了动,立即站起身走出大帐,毫无迟疑的扇了门前守卫一个耳光。 “此后沈家千金进出我大帐,任何人不得阻拦!”他寒声怒目。 几个兵丁一齐下跪应诺,周牧野掀开大帐帘幕,对沈纤荨略略颔首。沈纤荨当先走进大帐,黎少磬本是大刀阔斧的坐在案旁,见她进来便笑了一笑。 “属下先行告退。” 黎少磬对周牧野拱手行了个礼,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戏嚯,转身离开大帐。 点滴行径,沈纤荨皆看在眼里,此地怎可久留?可政儿和婳儿也已迫在眉睫,她又不得不留。 “营里缺少小孩儿可食之物,请敏亲王代为筹备一些。若是能再寻来一位乳娘,我等将感激不尽。”她手里拿着一张备好的纸,纸上写着小孩儿可以食用之物。 周牧野没有接过那张字迹清秀的纸笺,却是淡笑道:“你很喜欢小孩儿呢。” 沈纤荨蹙了蹙眉,没有接话。 周牧野走到她身边,看她精緻如玉的脸。“你可知道,你原本该是我的妻。我的正妃。” 沈纤荨微侧过脸,现出几分惊诧。她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于是也不愿回答。 “十年前,有个百草芳菲的春天,皇宫里摆了齐萱宴,你还记得吧。”有些话,原本也不是用来回答的。周牧野看她一眼,自顾自的续道:“皇后邀了朝中要臣的夫人带着他们的千金闺秀齐到宫中赴宴。那场宴集,其实是在给我挑选正妃。” 沈纤荨当然记得,就是在那一日,她听到周牧白用横笛吹奏她谱的“苍穹晚月”,也在那一夜,她坐在窗台前,写下“思之如晚月,欲寄无从寄”。 这一些,她当然不会与他说。 “那时我还年少,一心要娶一个自己看中的人,便央着母妃容我自己挑选,母妃拗不过我,许我换了一身小内侍的衣装,混在侍从中悄悄的转了一圈。到了晚宴之后,我到母妃的宫里想与她说我心悦之人,母妃却说她已为我择定了肖侯爷的孙女,肖雅澜。”周牧野从未如此贴近沈纤荨,近到只有,咫尺的距离,原本总是冷漠的眼眸,渐渐染了几分热切的情感,只是他依旧隐藏着,这么多年,他都忍下来了,还急于这一时么。他慢条斯理,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我告诉她我不要什么雅澜郡主,我只想要站在四方曲池边傲然如青莲的沈纤荨!母妃却说,肖侯爷虽家势没落,但几代积累财泽丰厚,肖雅澜聪敏机辩,有伴君之大气,这些都可在皇位争夺中助我一臂之力。” “我还记得那一夜,我跪在母妃面前,说我将倾尽全力,定会比太子做得更好,更耀眼更夺目,只求她许我心中所愿。母妃笑说并非我努力就可以将太子比下去,我需要的,是更强的实力。她说完就离开了,而我在寝殿中,足足跪了一夜。”陈年的往事积压在心底,他从未与人说过,只有从小相伴的柳埙,曾看出端倪。“母妃无法,次日只得往锦钰宫替我与皇后言说,可恨皇后那个老妇!竟说你与周牧白乃琴瑟之缘!将来要将你许配给那野小子!”他说着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嘲讽,他盯着她道:“你与周牧白,素未谋面,仅凭一曲似是而非的谱子,便说是百年之缘,岂不可笑之极!我没有再去求母妃,因为我已知道不可能了。皇后看似无争,实则一直在防备我们母子,我们想要的,她总是想方设法的阻拦。可是沈纤荨,你可知道,我从未如那日一般,渴望登上九五帝位!因为只有登上帝位,我才能扫尽一切阻挡。既然我无法娶你为正妃,那我便要,堂堂正正的,立你为皇后!” 第122页 周牧野张开手掌,碰触到沈纤荨的肩,纤荨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他却近前一步,紧拽着她的手臂,要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再冰冷,却也不是他想要告诉她的柔情蜜意。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是吞噬一切的浩瀚野心。 “沈纤荨,我与太子决战已在即,明日之后,我将许你站在我的身旁,看万民臣服,四野朝歌。我要你,做我的皇后,与我共享万乘之尊!”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打榜,于是周五周六周日周二周三,五更。作者菌看到这个榜单要求,内心是崩溃的。望请诸位,轻声安抚…… ~~o(>_<)o ~~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myth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终于周末了,作者菌……继续写文去。o(╥﹏╥)o。 第91章 忠孝仁义 崇海郡, 玄翼军大营壁垒深严, 中帐之外吹角连营。日光已半落, 云层积卷, 沉沉的如实质一般压在各人心头。 侍卫进来掌了灯,又安安静静的退了出去。沈纤荨看着面前志得意满放言要立她为后的周牧野, 心中无波无澜,也只淡淡一笑。 “敢问敏亲王, 可知何为忠孝仁义?”她语音清浅, 听不出情绪。 周牧野侧目而视, 横眉如逸,冷笑道:“我知你要说什么。沈家世代书香, 沈小姐定也博览群书, 当知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他予人一句沈家千金,再予她一句沈家小姐, 口口声声避开她已嫁作他人/妇,她岂会听不出。 “何拘小节?”灯烛下沈纤荨抬起头, 直视着周牧野, 眼中毫无畏惧, “你为一己私利妄动干戈,置社稷宗祠于战乱之地,祸天下百姓于纷争之处,此为不忠;父皇心疾难愈,你却鼓动孟贵妃将祸事趁乱打击, 此为不孝;太子是你兄弟手足,你为夺他之位陷他于蒙昧之境,此为不仁;你明知我是睿亲王的王妃却对我言语轻薄,暗藏心机,此为不义。敏亲王,我沈家世代书香,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恕小女子,不敢高攀!” 她用他的话,回敬了他。 周牧野被她一番直言说得愣住,沈纤荨将那张写着小孩儿可食之物的纸笺放在桌案上,转身回头,走向中营大门。 擦肩而过时他抬手捉住她的手腕,她停下脚步却不看他。“敏亲王,可记得你还有一个结髮妻子,她愿与你相濡以沫,也愿为你生儿育女,而此刻,你在做什么呢。” 周牧野的心忽然晃了一晃,沈纤荨挣脱他的桎梏,从容离去。周牧野站在大帐中央,没再动手,他依然想抓住她的,可是仿佛已心知,他是抓不住她了。 沈纤荨转出帐外,柳埙正匆匆走来,看到沈纤荨从中帐出来,阴戾的独眼中带了几分厌恶的神色。沈纤荨连侧眼都未瞧他,迳自走回孤立出来的一片营帐。 “殿下。”柳埙进到中帐拱手道:“三军已备,恭请起兵!” 周牧野望着帐内烛泪滴落烛台,恍然想起还在极年幼的时候,他也曾跟在太子身边,好奇的攀着父皇御书房的窗台,想偷偷瞧着父皇如何处理政事。他记得那一日也是才刚掌灯,台阶下跪着几个大臣,父皇站在那副锦绣江山的刺锦之旁,灯烛在案前流下红色的烛泪。 他们正看得入神,不妨被大内总管李佩捉了个正着,他正无措间是太子将他护在身后,只说是自己淘气。 沉默片刻,周牧野平淡着语气的道:“柳埙,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这几乎不是一句疑问了。 “殿下!”柳埙勐的抬头:“方才那女人与你说了什么混话!” 周牧野冷冷一瞥,满是警告的意味。 柳埙抿了抿唇,垂着眼眸半跪下来,“殿下,大丈夫生而在世,有可为有可不为!如今列强环伺,太子懦弱,文臣武将皆以您为北斗,国家正等着您去中兴治郅。今夜三军皆备,大业将成,他日名垂青史,万民朝仰!” 周牧野心头微震,半旋过身,柳埙抬头仰望,眼中一片赤诚。 “传孤王号令!”周牧野执起佩剑,森然冷喝:“即刻起兵!” 夜色渐行渐浓渐如墨,赤翼军军营火把通明,负责守卫在寨门前的士兵手持长戟,抿着双唇望向营帐外的黑暗里。初冬的夜风寒凉,他的背上却浸湿了汗。 卫瑾鹏亲自带人到阵营外查看防线,刚回到营前,便听远处传来隐隐的闷雷之声,他回头一撇,再向身边的副将望了一眼。彼此久经沙场,均知此乃万马奔腾的声浪。 声浪由远及近,层层叠叠,在这般漆黑如墨的深夜,竟然仍旧能号令骑兵马战,靖远侯不愧是执掌瑞国东境门户的大将。 卫瑾鹏回到中营,对周牧宸拱了拱手。周牧宸点点头,望向作为中军主帅的周牧翼,此刻他正坐在桌案后方,牛油巨烛下是一张摊开的舆图,他却再没有看过一眼。 “依计而行!”周牧翼冷冷的说完,持着霹雳长矛当先走出大帐。 远方原野的尽头,目之所及是宛若游龙一般的黑色军团,朝着赤翼军营寨的方向,迅速奔涌过来,战马嘶鸣,杀声震谷。 当他们进入一射之地,赤翼军的营壁中忽然万箭齐发,一时箭矢如雨,石炮纷飞。 周牧翼站在高台之上,看着玄翼军的第一轮进攻被羽箭逼退,随着战鼓催擂,伤兵往两旁退开,第二轮进攻很快又杀了过来。 赤翼军的弓箭手来不及扣上第二轮羽箭,隆隆的鼓声中,玄翼军快速的逼近了。 深挖的战壕里插着锐利的矛尖,逐渐堆满与战的尸体,错节纠缠,几乎分辨不清是赤翼还是玄翼。 天色渐渐微明,两军混战已然疲极,每个人的脸上都染满了灰尘和血迹,计谋的较量终于衍化成最后的近身肉搏,每一次挥刀斩戟都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无数的玄衣黑甲如潮水涌来,周牧白咬牙一剑刺在玄甲卫的身上,已不知是第几个敌兵。近旁的亲卫越来越少,她的眼中血红,再无暇他顾。 一柄阔背单刀挟风而至,周牧白在马背上急往后仰,堪堪避开,那大刀招式迴旋,来势汹汹又攻了过来。周牧白接了几招,才定睛看清,与她对战的,竟是玄翼大将军孟想。 孟想一招一招越攻越急,周牧白虽然灵动,但马背功夫毕竟比常年行军的孟想要差了许多,在攻势下渐渐左支右拙。 天色已然透亮,空中却下起了濛濛细雨,雨点打在周牧白的脸上,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孟想冷冷一笑,剎那间单刀挥下,周牧白眼看着那柄刀挟持在雨水中间要从头顶斩落。杀气游走与虚空,她一壁抬起手中长剑一壁嘶声吶喊:“沈岚!!!” 沈岚在乱军中闻声回顾,见到孟想单刀已至,再来不及救援。 一支霹雳长矛,从旁斜挑,欲格开孟想的大刀,不料孟想习武数十年,单刀正面砍下有千钧之力,此时全力使出,竟然将长矛颈项最脆弱的地方一刀砍断。 第123页 握着霹雳长矛的周牧翼呆得一呆,立即反应过来,在马背上迅速变招,右手急探,捉住断落的矛头,飞身向前,扑到孟想的马上。 周牧白捂着胸口急喘一口气,在混乱蒙昧中看到孟想持刀横削,一片血光飞溅,刀身从周牧翼的左肩斜削了下去。 “牧翼!!!”牧白大喊,声音里溢出变了声调的恐惧。 周牧翼在孟想的马背上大叫一声,右手矛头毫不停歇,从孟想颈侧处直钉了进去。 孟想虎目圆睁,在马上顿了一霎,慢慢矮身从马背上摔下,周牧翼与他连带着往旁侧落,沈岚却已从乱军中赶来,伸长手臂一把捞住他,策马往后营回奔。 周牧白定了定神,调转马头,跟着往后营奔去。 跑到营地已不见军医身影,沈岚只得将浑身浴血的宝亲王先抱下来,安置在一顶勉强还算干净的帐篷里,再解下自己的披风设法为他包扎。 周牧白从马背上跳下来,掀开帘幕跑上去看她弟弟的伤势,只见他身子左旁一片血肉模煳,那一刀连着臂膀,直砍去他小半个身子。泪水迅速的涌上眼角,她咬了咬牙,唤了一句:“牧翼。” 伤口太深太重,喷涌的血色很快染红了披风,周牧翼满额冷汗,感觉着自己的生命正随着血液飞快的流逝。他并不害怕,他知道有人在彼岸等他。 “三哥。”牧翼伸出右手,牧白立即紧紧捉住,他将手掌紧了紧,眼神已有些空泛了:“我要,去找雪燃了……三哥……自我母妃参与谋反被诛,这皇宫之中,便只有你和雪燃待我好,如今……如今雪燃去了,我本就要陪她共赴黄泉的,怎能让她在那方寂寞。三哥,我只求你……抚养我那刚出世的孩儿,求你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如我一般……”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如我一般……在冷眼中长大……” “三哥答应你,”牧白咬着唇,伸手覆下他的双眼,强忍着还是留下泪来:“这孩儿,我必定视如己出,让她快快乐乐的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住处断网了,投诉也没处理下来,真是心塞。实在没办法,今天一早去了办公室,谁料到老闆居然来加班!我没有加班的理由啊,第二波心塞。从办公室出来找了一个网咖,由于没有u盘,我只好把昨天写好的章节又默写了一遍,我%%¥……%&……%……&第三波心塞。总算更上来了啊。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只为你驻足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其、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芮蕾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大家,都揣兜兜里权当补贴我上网了。还没吃午餐,我快饿死了。大家教师节愉快。(原谅我饿到胡言乱语) 第92章 沈家庭训 雨点打落在略有些残破的帐篷上, 敲出沉闷的声响。周牧白看着周牧翼静静的合上了双眼, 她静默片刻, 将他已无力的手臂轻轻放下, 起身走到行军榻上旁,扯过薄被覆盖在他身上。 尔后她持剑转身, 走出狭小的营帐。 冬雨越下越大,渐渐有滂沱之势, 周牧白抿着唇迎着冷雨翻身上马, 沈岚紧跟在她身旁, 看她眸光冰冷,脸色沉凝。马蹄踏着泥泞的山路, 往着前方无情的烽火战事, 一路奔去。 崇海郡。 玄翼军军营里,十余万大军几乎倾巢而出,偌大的营寨只余着极少数巡守的士兵。 沈纤荨仿佛漫不经心般在阵营与阵营之间慢慢的行走, 天色有些阴沉,思源抱着一把油纸伞陪在她身边。 “小姐。”行到僻静处, 思源左右望了望, 见没人注意她们, 小小声道:“你是在寻找出营的办法吗?现今人好少,我们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出去么?” “出哪儿去?”沈纤荨站在十字空旷处,略眯了眯眼。会在哪儿呢。她心里一番盘算。十万人的军营占地太广,要找一处地方实在只能靠双脚丈量。 崇海郡原本就是屯兵之处,除了灵璧天险, 还有四塞环城,运河水系发达,整体易守难攻,是以战役一开始周牧宸和周牧野都想将此地占为根本。 思源看她家小姐只稍事停顿,又往大路的另一边走,她忙跟紧几步,依旧小声言道:“自然是出营去啊。难不成我们要一直被困在这儿吗?” “出了营出得了城吗?”纤荨看思源眨着大眼睛一脸茫然,只得解释道:“如今战事紧张,即便我们能顺利从此营寨逃脱,城门紧锁,侍卫把守,我们也出不去。况且沿途必定多难民,带着政儿婳儿和乳娘,我们能走多远?流寇来抢刁民来袭,又往哪里躲避?如若他们抢的不止是金银钱帛而是你们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行走在这乱世只怕比呆在营中更危险” “小姐才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啊。”思源心中感嘆,却没有说出来。半空中落下纷纷细雨,洗涤尘烟,思源打开油纸伞,挨到纤荨近旁,细声问:“那小姐还在寻什么?” “寻一个机会。”空旷的道路尽头渐闻马匹嘶鸣的声音,纤荨像是遇着宝贝一般眼眸发亮。 终于找到了! “什么机会?您不是说我们不出去吗?”看着小姐疾走了几步,思源忙举着伞跟上。 “寻一个,能帮赤翼军取胜的机会。” 不远处有一道栅栏围起的简单门户,纤荨停下脚步张望,眉梢轻挑,嘴角露出清清浅浅的笑。 回到暂居的营帐时细雨已微停,沈纤荨先到最大的帐篷里看了看,周远政还在睡,她低声问:“婳儿呢?” 书瑶回说小郡主方才醒了,乳娘抱到邻舍哺乳,思金和念玉都跟在那儿。纤荨点点头,走到邻舍嘱咐了乳娘和丫头们几句,又瞧了婳儿一会,便转了出去。 思源伺候她家小姐将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换下,自己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不一会仍旧熘过来,却见书瑶在帐篷中抱着远政轻声的哄。 离开瑞京日久,书瑶身上穿的已是寻常人家的织布衣裳,此刻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儿眉目温柔的轻唱着小曲,怎么看怎么都让觉得心生安逸。 “小瑶。”思源放低了声音,走到她身边拥了她一下,轻轻道:“我真想你给我生个孩子。像你的最好。” 书瑶愣了愣,自然回道:“怎么生?让我嫁个男子么?” 思源佯怒道:“不许!你只能给我生孩子。” 书瑶扫她一眼,不做声。周远政的小脸皱了起来,似乎要醒转,书瑶拍着他哄了哄。思源咬着唇看了半晌,忽然揽着书瑶的腰往她唱着歌儿的双唇凑了上去。 “唔……”书瑶双手都不得闲,拦也拦不住,只得任她亲了。两唇分开,她刚要斥她,就见她眨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一壁楚楚可怜的问,“书瑶,你会恨我么。” “做什么恨你?”她问得太认真,她只得撇下恼火,先回答。 第124页 “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能生小孩儿了。”思源嘟嘟嘴,莫名有些委屈,也不知是为了书瑶还是为了自己。 书瑶侧着头想了想,回道:“我原本也没打算生小孩儿。我只想陪在殿下……和主子身边,伺候好她们。等将来老了,就离她们远远的,一个人,去看海。” “看海?”思源的问题被带着跑了,“为什么要去看海?” 书瑶笑了笑,那是许久许久之前的愿景了,久远得几乎都要忘记。她望着她道:“为什么去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我遇见了你。你愿意陪我去看海么?” “……我愿意。” 思源心里一甜,也跟着笑。外边的战火纷飞如果都与她们无关,该有多好,她只想守着她的笑。思源这般想着,又凑了过去,这回书瑶挡着了,可还是没来得及训她,因为周远政被挤得醒了过来,嗯嗯嗯的叫了几声,正揉着乌熘熘的圆眼睛瞧她们。 崇海郡外的林野之间,作战的双方都杀红了眼,战鼓擂擂声中,玄翼军又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 赤翼军上下皆知此乃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不胜即亡,即便已濒临力竭,仍是奋勇浴血。后备役里一群年轻的后生小子从战死者身上剥下甲衣,穿到自己身上,捡起地上染血的刀剑长矛,勇敢的吶喊着冲杀。 大雨零乱,沙泥混合着血水蜿蜒流淌,倾覆在战死者的尸身上,掩盖了生前的过往。红衣或者黑甲,至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玄翼军的阵营中占着一个小陡坡,黎少磬骑在马背上看着战局中的较量,他原本以为己方兵力双倍于对方,战役应当很快就能结束才是。却不料赤翼军的抵御如此顽强,先是周牧翼布下的两道防线让他们的夜行军在交战之前就折损了数千名前锋兵将,接着天降暴雨,习惯了东境干燥天气的兵士们战斗力大打折扣,再被周牧白和卫瑾鹏左右翼阵营挟持在山壁之间,战况远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此一役,他早已在敏亲王跟前立下军令状,为博求来日高官厚禄,尽出靖州精锐之师,以多战少,他输不起! 周牧野策马上陡坡,与黎少磬同看着胶灼的战局,黎少磬盯着远处太子的战旗,对旗官做了个手势。 周牧野按了按他的手臂,指着与太子相隔不远的一个俊朗身影,“可见到那穿着银白色披风盔甲的小子。” 纷乱的雨点如碎冰陨落,绣着暗纹的银白色披风早已染了斑斑血迹,黎少磬还是轻易的辨认出马背上的少年,“睿亲王。” “我要她死!”周牧野一字一字,淡漠平静的道。 “是。”黎少磬嘴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抬手往睿亲王的方位做了个手势,旗官立即挥动手中旗帜,千军万马同往周牧白杀了过去。 阵法陡变,周牧白四周的围来无数强敌,宝王府和睿王府的亲兵都不约而同的往睿亲王身边聚集,一壁奋力搏杀,一壁护着睿亲王往后营暂避。 沈岩踢马向前,奔到沈岚身边,替他击开侧旁的一个敌兵,森然喝道:“可记得出战前佑棠哥嘱咐的话语!” 沈岚神色一凛,望着他哥庄重的点了点头,沈岩眼神坚定,突然策转马头,与沈岚一道飞快的奔往周牧白的方向。 “殿下!殿下!!!”沈岚当先奔到周牧白身边,挥剑斩开她近前敌兵的战戟。“殿下,副典军有急事相商,事关重大,请殿下速速回营!” “此刻?”牧白在马上一怔,战局已混乱不堪,败局几乎已可预见。 “是!此刻!求殿下随我同往!”沈岚盯着她,仿佛她若不答应,他便要挟持她而行。 牧白环望战局一眼,想着许是沈佑棠有出奇制胜的谋略,她咬牙策马,跟着沈岩沈岚,往中营奔去。 沈佑棠显然也是才从战局中脱身出来,一个文官,却浑身是血,腿上被划了一个口子,却还不停的在营中踱步! “佑棠哥!”沈岚人未进帐,声音已传进来。 来了!沈佑棠心中一跳。今日这个决定,对得起谁,对不起谁,恐怕再也说不清。 “佑棠!”周牧白撩起帘幕几步进来,脸色焦急:“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良策?!” “殿下!”沈佑棠目光烁烁的盯着她一瞬,续而转过身,与沈岩沈岚道:“事不宜迟!” 双生子一同点头,下跪向周牧白磕了个头,“殿下,得罪了!”说着起身,就要去解周牧白的披风铠甲。 周牧白被唬了一跳,立即抬手格挡,她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殿下!此战胜负已定,只恐回天已乏力。”沈佑棠望着牧白,冷静道:“卫将军会护着太子殿下往西陲下野暂避。两位公主定然已收到瑞国大乱的讯息,只要能撑到尚鄯国出兵,太子殿下便可东山再起。” 周牧白愣了一愣,沈佑棠已红着双眼暴喝:“沈家庭训!” 沈岩沈岚立即同声喝道:“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这显然是一句约定好的话语,沈岩沈岚话音未落,已同步上前,一个人捉着周牧白的手臂,另一个人,则解开了她的披风。 “你们这又是做什么!”牧白还待挣扎,却见沈佑棠从腰饰上拽出一枚玉石,含在口中。 衔玉!是必死之决心! “殿下!沈岩和沈家死士会护着你与太子及卫将军会合,求你,多保重!”沈佑棠说着,半跪下来,拱手以为别。 怔愣中沈岚已将她的披风解了下来,刚要披到自己身上,沈岩却一把抢了过去。 “哥!!!”沈岚嚷道,声音里一瞬间溢出哭腔。 沈岩眉梢上翘,展开披风披在自己身上,他轻笑道:“哪能每次都让你抢了风头!” “哥!”沈岚哭叫了一句,却没有放开紧按着周牧白的手。 周牧白已恍然大悟他们的决定,只觉心头大震,她叫嚷道,“放开我!你这一去,可还有命!”可是沈岩,抬手将她头上的嵌玉宝冠一併摘了下来,戴在自己的束髮上。 不过数息之间,沈岩已穿戴整齐,霎眼一看便如睿亲王一般。 “殿下!”他双膝下跪,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此后沈岩不能随侍左右了,但盼殿下得脱险境,愿我瑞朝,国泰民安。”他说罢转身,大步走出营帐,跨上周牧白的战马,迎着营寨之外的战局险境,沖了出去。 战场之中铁马冰河,与战双方没有人留意到方才后营中生死相易的端倪。 沈岩裹着银白色披风,领着睿王府亲卫在战事中再缠斗数回,逐渐将玄翼军的主力引了过来,他策马往山岩处退避,周牧野在陡坡上远远望见,冷笑一声,催促战马亲自追了过去。 急雨如冰,落满山岩,山岩之外是冰冷的运河,沈岩很清楚,他决不能被敏亲王追上,他不能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 近了。更近了。 第125页 睿王府的亲卫已撑不住攻势,逐一战死在身边,沈岩侧目瞥了一眼远处奔来的敏亲王,脚踢马腹,沖向一个陌生的靖州战将。那战将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直噼下来,沈岩往后退了数步,只做力竭,从马背上翻腾而下,战将举刃上前,沈岩抵挡不住,往后勐跌,一脚踏空,翻到了山岩之外。 大雨冰凉,落在他的脸上,如同为他洗去俗世尘埃,他睁开双眼,仿佛看到满天繁花,陪他一同跌入冰涧。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竹笙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一枚+一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爱你如初 砸来地雷一枚。 终于写完了,感觉都要累哭了……我下班回去了…… 第93章 意欲何往 沈纤荨独自坐在一顶营帐中, 秀眉紧锁, 她在筹谋一个万全之策, 定要将那计划成功实施, 最好能不令人起疑。政儿、婳儿、乳娘,还有四个小丫头, 包括她自己,生死存亡也许全在此一念之间。 “小姐。”思源捧着一盏热茶进来, 军中饮食粗粝, 敏亲王给她们拨了一些寻常的茶叶, 虽比不得在京里,倒也能入口解乏。 沈纤荨并不计较, 她正需茶叶提神, 接过来吹散茶沫,慢慢饮了一口。“你可有法子拿得到烈酒?一坛也好。” “烈酒?还要一整坛?”思源瞪大了眼睛。 “嚷嚷什么!”纤荨瞪她一眼,“嫌侍卫听不到么!” 思源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转了转眼珠子, 好一会才悄声道:“小姐,昨儿个书瑶说小少爷貌似感了风寒, 有些发热。” “嗯。昨夜里在我身边睡的, 今日起来便活蹦乱跳了。怎么?”她似想到什么, 立即站起身来要往外走,“政儿又有不适了?” “不不不。”思源忙按她坐下,凑近了道:“昨儿个乳娘说若是还不退热,可以寻些烈酒来擦身。” 纤荨已恍然。:“这般小的孩儿可以用烈酒么?” “军里都是大老爷们,谁懂这些。”思源怪道:“况且此处缺医少药, 冬日里一天寒似一天,不用烈酒还能用什么呢。” 纤荨寻思道片刻,赞许的点头,又抿了一口茶。 玄翼军军营里掌管粮草供给的事物官是个精干的瘦子,为人寡言,颇有几分凶戾,是以指派他负责粮草物资,无人敢欺的。自睿王妃被“请”到营地里,倒也见过几次,多是奉命送去日常所需,今日见她亲自来到粮仓,事物官心里难免纳罕。 沈纤荨也不绕弯,直说小儿感风发热,军医都随行出战,只得来寻烈酒一坛。 事物官一板一眼的道:“睿王妃见谅。非是小人不予,实是粮仓里一饮一食皆有造册在案,无故少了一罈子酒,这军中窃饮可是重罪,小人担不起。” “小儿发热拖不得。你先将酒予我,记录在册,等敏亲王回来,我亲自去向他解释。”沈纤荨眉梢轻挑,冷笑道,“总不会,敏亲王连着一小罈子酒都要吝啬吧。” “这……”事物官看她虽是言谈清浅,却含了几分怒气,想到营里流言,轻易不敢得罪的,只得道:“王妃说的是。”一壁让手下取了酒,赔着笑送了过去。 沈纤荨道了谢,带着思源走出仓廪。 “方才那瘦老头笑起来比不笑还可怕。”思源抱着酒罈子跟在后边吐舌头,“小姐,你好厉害啊!” “是你厉害些,竟想到这样的法子。”纤荨心情大好,也随她玩笑。 思源洋洋得意,正要自夸几句,忽听远方夕阳渐落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声浪。她不由得扭头去看,声浪愈近愈清晰,慢慢如沉雷,敲打在茫茫的荒野上。 “小姐……”她挨近的沈纤荨,睁得圆熘熘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惊慌。 随着声浪的推动,脚下的大地和结实的营帐都跟随着震颤起来。 “是万马奔腾。”沈纤荨漠然注视着前方,玄翼军大举而归,带来的,将是战事的结局。 营寨的留守的士兵在短暂的怔忪之后,纷纷跳了起来。“敏亲王归!敏亲王归!”他们欢唿着,不约而同的涌向寨门。 落日的方向,身穿黑色铠甲的玄翼军,凯旋归城。 是夜,玄翼军阵营之中杀牛宰羊,犒劳三军,甚至破例上了酒,为今日大捷庆祝。 一伙战后余生的兵士围坐在篝火边高唱着凯歌,周牧野哈哈大笑,举起黎少磬敬来的酒盏一饮而尽,将士们唿声高涨。 欢唿的声音隐隐约约穿过厚重的帘幕,如有实质般凝落在几顶营帐之中,全军上下,唯有此处,沉默冰冷。 “主子……”书瑶缓步上前,屈身在纤荨身边。 纤荨坐在榻沿轻轻拍着周远政,看他嘟着小嘴睡得香甜。 真好。还不识愁滋味。 “婳儿呢?”她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小孩儿已成了日復一日的重心。 “在邻舍,乳娘哄着睡了。”书瑶拿了件半旧的披风,替她披在肩上。“主子,玄翼军中的言谈……是真的吗?” “不是!”纤荨很快的回道,仿佛这般,就能否定她所不想知的一切。 “可是主子,他们说得那般言辞凿凿……”书瑶略低着头咬唇,眼圈儿都红了。 “睿王妃。”外头一个侍卫扬声道:“敏亲王殿下有请。” 沈纤荨眉心一跳,略定了定心神,起身便走了出去。 门前侍卫见书瑶跟着她出来,却拦了一拦,“殿下请您一个人过去。” “主子……”书瑶拉着她的衣袖。 纤荨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侍卫本还心中觑笑,但见她转身抬步,容止若思,不知怎的,竟让人心生敬畏,再没有了亵渎的心思。 崇海郡外,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卫瑾鹏纠集了残余的部队,护着两位皇子殿下仓促撤离。 撤离的路线是周牧翼一早计划好的,深山密林,敏亲王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也没那么容易。沿途还藏有绊马钉,四面稜角,随手掷在泥地,总有一个尖棱朝上。走在最后的赤翼军工事兵就是凭藉此利器,牵制住了玄翼军的大队骑兵。 以策万一。周牧翼曾如是说。 他定是预见了,这一局兵力悬殊的胜负。卫瑾鹏甚至想,兴许在战役开始之前,宝亲王便已将战死沙场预为最后的归宿。或者说,是在宝王妃的噩讯传来的一剎间,马革裹尸,就成了对他的成全。 骤雨初歇,周牧白挨在一块巨石边,额上还冒着疾驰的汗,面色却冷凝如冰霜。沈岚盘腿坐在她身边,仿佛一夜之间,学会了沈岩的沉稳。 稍事歇息后,辎重兵给各处送上所剩无几的一些干粮。沈佑棠接过一只水袋递给牧白,牧白望见他浑身狼狈,一件袍子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她的手顿了顿,终是接过那只水袋,抿一口,又递了回去。 第126页 “殿下,此处恐怕不宜久留。玄翼军大队会回营补给,但是斥候遍布,小队人马定会沿途搜寻,一旦寻到我们,势必引来大军,只怕……届时这小小树林,将再难隐藏行踪。”卫瑾鹏一身染血戎装,满脸鬍子拉渣的站在周牧宸一侧,说得委婉,怎奈语重心长。 周牧宸眼中几分灰败,他输了。输了午阳郡,输了战场,输了十万大军。他长长一嘆,带着颓唐和萧索,“将军意欲何往?” “末将愿护送两位殿下到西陲。”卫瑾鹏正身拱手。 “尔后呢?”一直沉默的周牧白忽然出声相询。 卫瑾鹏道:“尔后恳请殿下修一封国书派使者送予尚鄯,尚鄯国与我瑞国交好,才又新赢取了嫡公主……” “敏亲王便等着我们一路逃到西陲,等着我们修书予尚鄯,再等着尚鄯发兵吗?”不等卫瑾鹏说完,周牧白已冷淡直言。 “这……” “且不说尚鄯会不会发兵援救,即便他们同意发兵,这期间许多时日,只怕已足够敏亲王追杀我们十回了。” 卫瑾鹏显是未曾想到这一层,听得一番说话,不由得也犹豫起来。 “敢问将军,我赤翼军尚有兵力几何?” “连带轻伤可上阵者,也已不足四万。”卫瑾鹏如实回答。 “三弟若有他途良策,还望不吝珠玉。”太子知她素来善谋,也抬起头望她。 周牧白从一片斑驳的树影中走了出来,在月光下睥睨环顾,声音疏朗:“皇兄,我要五千兵士,必须选武艺高强、心志坚定者!” “意欲何为?” “攀越灵璧!” “殿下!”她话音未落,几处声音一同惊叫炸响,沈岚甚至从地上一跃而起。 “灵璧百丈千刃,号称天险,崇海郡也以此为屏障,从来没有军队能从灵璧通过。”沈佑棠说得急切,更疾走了几步到她跟前。 周牧白不为所动,只盯着周牧宸,眼中有无比坚定的光芒。“皇兄,既然来路已断去路艰难,与其苟且往生,不如破釜焚舟!胜则问鼎天下,败亦举棋无悔!” 周牧宸为她气势所摄,心中燃起豪情万丈,他站起身大喝道:“好!就如你所请!待此战功成,来日朝堂之上,你我兄弟,共享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磨人的小妖精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小时候初学写作文,开蒙恩师就曾说过,文似看山不喜平,跌宕起伏的故事才精彩。 谢谢所有买文的和留言的小伙伴,尤其谢谢所有砸过霸王票的朋友。是你们所有人,陪着我把这故事一点一点写到现在,我会加油,把每一个作品都写成“比从前都更好的作品”! 第94章 困局两端 一夜风停雨住, 月光落在树梢, 远远望去, 如同洒了一层甜霜。周牧白以为这一夜她将无法成眠, 不成想脑袋才粘着横放做枕的长剑,一瞬间已进入梦乡。 战事和血光都被一道光墙挡在梦境之外, 思绪慢慢的模煳飘远,她看到少年时的自己, 眉目清朗, 不识惆怅。一日举步来到沈家后宅的湖畔, 湖心有楼,八角飞檐, 淡淡的花香伴着悠扬的曲调越过湖面, 落入心田。 风起层云,落花如雨,楼中有人影翩然, 琴音淼淼曲声叠浪。她在水畔徘徊婉转,那人却依然在水中央。忽而湖面风生水起, 莲花荷叶铺席捲成了蜿蜒小径, 她看到自己踏歌而行, 终于来到八角楼前,琴声戛然而止。她抬步进门,一个曼妙的身影站在窗棂边,逆着光,她看不清。 可是她心里知道那是谁。于是她含着笑上前, 有一叶不知名的花,摇摇的落在楼前,窗边的人看到她到来,也弯着嘴角笑了一笑。 “荨儿……”牧白挽起她的手。 窗外的湖水泛出鳞白的光,透过窗沿恰巧映在她的眼睛上,她抬手覆着眼,皱了皱眉。 再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林梢,天色蒲亮,一道光洒落在身旁。沈岚盘腿在身边打坐,沈佑棠倒是醒着,也或者一夜没睡,看她模煳醒转,递来一盏水。 牧白一手撑地站起身醒了醒神,梦里的情境恍若前尘,她已记不清了,只有一个亭亭如玉的身影,她还记得,她梦见了她的妻。 灵璧位于崇海郡西侧,百丈千仞,并不夸张。周牧白领着五个千人队在晨光中进发,绕过一处地势高峭的坡顶,便来到了灵璧之畔。 朔风凛冽,严寒竞相侵袭,周牧白站在灵璧边缘,看悬崖峭壁之下两道青白色的河岸冰线,由东往西,莽莽千里,人立于此间,但觉渺小如尘埃,凡尘碌碌,不过一介。 回过身看到沈佑棠正站在几步开外,神情俨然,五千兵士整齐站列,肃静无声。 周牧白按剑从兵士面前一步一步走到军队方阵的正前方,她转身静望面前忠诚的兵将,片刻后,朗声高喝:“今日过此灵璧,孤王自知千难万险,但我瑞国之命脉,已尽繫于此!孤王不得不恳请诸位将士,陪孤王共赴此艰,只为报国家于万一!”冷风袭袭,翻飞她的衣袍襟脚,她语音一顿,再抬头时眸中有狠绝之色,声如长歌:“诸位珍重,望来日,以富贵相见!” 周牧野的大帐之中燃着数盏牛油巨烛,明晃晃的照得一顶牛皮大帐篷亮如白昼。 帘幕被打起,沈纤荨在帐门前摸了摸袖口,心中稍安,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独自步入大帐之中。 “你来了。”周牧野放下手中邸报,绕过桌案走上前来,方才饮了不少酒,他的脸上酡红,漾出一抹微微的笑,就如许久不见的君子之交。 “敏亲王。”沈纤荨开门见山:“寻我何事?” “无事便不能寻你么?”周牧野略偏着头,有几分凉薄的天真。他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于是轻笑出声。 “若是为了那一小罈子酒,”纤荨面上没什么表情,“小儿偶感风寒……” “你拿了一坛酒?”周牧野打断她的话,又上前一步,只觉得灯烛旁的沈纤荨顾盼流转,双瞳如剪水,虽穿着寻常的织布衣裳,仍掩不住自成的一段风流。“你拿了一坛酒,也是为了与我庆贺吗?庆祝我,今日大胜。” 沈纤荨的眼中盛了几分寒意,凌然转身,“敏亲王若无其他事……” “周牧白死了。”周牧野再一次打断了她,语气平淡的道:“战死的。” “你胡说!”她再次旋过身,愤然盯着他。 “我亲眼瞧见的。在断岩之边……” “我不信。”这一次,是沈纤荨打断了他的话。 周牧野却自顾自的,一字一顿的说道:“许多人都瞧见了,你要问问他们么。我营里所有人都可以告诉你,睿亲王,力竭而亡。她翻下冰涧,尸,骨,无,存!” 第127页 眼泪一瞬间涌上眼角,沈纤荨咬着唇,倔强的不愿出声。 周牧野挨近她,淡淡的酒气萦绕在俩人身边,他望着她笑,笑得这么真诚。“你知道么,周牧白死的时候我有多开心。也许我得不到你的心了,可是她呢,她再也得不到你的人了。无论如何,到最后,终归是我,得到了你。” 崇海郡外的灵璧天险,周牧白第一个攀上陡峭的悬崖山壁,她的十指尽可能的扣在岩石缝上,长腿凭着感觉不断的寻找着落脚点。玄翼军五千兵士依次横贯攀越,不断有碎石从手边脚旁陨落,忽然一声悽厉的尖叫响起,又一个士兵坠落了下去。 周牧白心里晃了一晃,即便是如今,见惯了生死,她还是无法对此漠然。一滴汗从她额上滑落,她闭了闭眼,努力静下心,伸手探寻下一处可以支持力道的地方。在摸到石壁上一块凸起的地方时,她将重心移了过去,哪知石块并不牢固,竟从她手里碎裂开来,她半悬着的身子勐的一晃,身边一只有力的手臂立即托住她的背嵴。她转过头,看到沈岚略有些清瘦的脸一瞬间与沈岩的稳重重合起来。 “当心。”他道。 牧白点一点头,收摄心神继续前行。 绝壁上的风像夹裹着刀霜,锋利的唿啸着割在他们的面颊上,相隔不过几人的距离,又一声哀嚎划破空茫跌了下去,另一个士兵同时哭喊出声:“弟弟!!!” 牧白手上一紧,低头望去,脚下已看不到蜿蜒的河岸,只有陡直的嶙峋山壁。 “继续走!”她用力的咬了一下唇,溢出一丝血,好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决绝。 那士兵哭道:“殿下,那是我亲弟弟!” 一股酸涩的情绪涌到眼前,她忍了忍,逼着自己高声喊道:“继续走!!不要看!!” 那士兵的热泪混合着冷汗,闻言不再低头,咬牙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若你做错了事,跟着你的人就必须为你的错误受到惩罚,他们,就是你肩上的责任,你明白了吗。” 许久之前,在初回皇宫的那一年冬天,周凛曾在泉清宫的书房里望着她如此训诫。敦敦教诲,言犹在耳。 周牧白抿了抿唇,继续攀越在战队的最前方。 玄翼军周牧野的大帐里,牛油巨烛已燃了大半,沈纤荨后退半步抬起手,挡住倚靠过来的敏亲王。 “怎么?你怕我?”周牧野不退反进,一伸手捏住了沈纤荨俏丽的下巴。 “放肆!”沈纤荨避开他的拿捏反手扬去一个耳光。 周牧野被打得退开了一步,他眯着眼摸了摸脸颊。酒意涌了上来,有些燥热,他站直身,解开了衣袍襟口的一颗银扣。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霸王票总是最幸福的时刻啦。谢谢你们么么哒。 这一章不吃盒饭了吧?(看作者菌真诚的星星眼。)打榜一周五更,终于更到最后一天。一个字:累。两个字:泪目。 快点给我留言撒花!夸夸我啊!!! 第95章 碧落黄泉 大帐之外兵士们欢唿庆贺的声音遥遥传来, 可以想见寒风中是如何的篝火连营。沈纤荨不动声色的往帐门退后一步, 再退一步。 周牧野微醺的眼梢逸着几分轻佻, 他薄笑道:“再退, 你还能退出我的大营不成?” 沈纤荨交叠的手暗自抚上袖口,心中暗道:“牧白。” 她不想在他面前脆弱, 可是想到周牧白,心中一时纷乱如碎花落雨。她不愿相信她死了, 可是他们都说, 她真的死了。 她倔强的咬了咬唇, 盈盈的一滴泪,垂挂在眼睫, 倒映着艷丽的烛火。 “沈家千金果然绝色。”周牧野痴痴的盯着她看了一会, 声音渐而转沉,“那一日听说你终于要嫁给入睿王府,你可知道, 我有多恨。我宁愿你至死!都保持着清白之身。”他的眼里染上了一层狠厉的红色,“所以周牧白, 必须死!” 营地里响起支离破碎的沉闷声响, 沈纤荨暗自祈望, 是思源一击得中。 声响起先还遥远,渐渐纷至沓来,兵吏们多半饮了酒,昏沉沉的不知所以,续而有人大惊失色, 慌乱的唿声叫声传进大帐,周牧野侧了侧头,许是在思量外边出了何事。 沈纤荨默不作声,看他目光转移,转过身就朝着营帐大门跑,还没跑出两步,周牧野已到身后,一手捉着她手腕往自己怀里带。纤荨轻叫一声,俩人立足不稳,向侧旁的梨木桌倾了下去,一柄锋利的匕首,从她袖口里滑落出来,掉在铺了软毯的泥地上,无声无息。 “放开我!”沈纤荨挣扎着桎梏,心里大恨,若是方才下定决心,如今气绝身死,也强过受此侮辱。 “你是我的。”他邪魅的唇含着凉薄,细长的凤眼透出欲/望的光,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沉沉的压在她的手腕上。“沈……纤……荨……”一字一字,他盯着她的脸终于可以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你是,我的。” 她的惊慌和哭泣映在他的眼里都成了难以抵御的诱/惑,帐外声响已如沉雷,他却置若罔闻,一把扯开衣袍襟口,俯下身噬咬她白腻的颈脖,酒气覆了上来,熏得满室凄凄。 “放开我!”沈纤荨拼命挣扎,声音里全是隐忍不住的泪。“牧白……周牧白……”她在心里哭道:“带我走。上穷碧落下黄泉,周牧白,只要你带我走。” 周牧白率领的赤翼军终于通过灵璧天险时,只剩下三千七百七十一个人,百丈深渊,折去将近三分之一的将士。 “殿下!”陈旭手长脚长甚是灵敏,他已升至离游牧副尉,此时跑过来回禀道:“前方不足两里地就是玄翼军大营,”他指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不知何人放了火,应当就是那个地方了!” 周牧白展眼望去,果见沖天的火光燃得半壁血红,一瞬间想起宛丘之上,沈纤荨火烧荼族粮仓。 她将背上长剑一挥,剑指前方。以亲王之名许诺:“玄翼大营就在眼前,攻下此营寨,与座诸位,官升三级,赏黄金百两!” “战!战!战!”三千七百七十一个人齐声吶喊,往着毫无防备的玄翼军大营后方,沖了过去。 “殿下!敏亲王殿下!”大帐的毡布门帘好无徵兆的幡然掀开,一个侍卫惊慌失措的闯了进来,看到帐内情境,那张布满急汗的脸更慌张了几分。 周牧野的脸上立即现出阴狠的神色,“滚出去!”他喝道! “可是……” 侍卫反应过来,下跪不敢再看,还待说些什么,周牧野已经站开一步随手取过桌上佩剑毫不迟疑的掷了过去。剑锋擦着侍卫的髮鬓钉入门框,发出“铮铮”鸣响,一缕断髮贴着侍卫的脸散落到地上,他的冷汗也随之落了下来。 “滚!!!”周牧野怒声大喝。 第128页 侍卫退到门边,想到职责所在,还是拼死回谏道:“马营失火,御马司控不住马匹,战马惊乱沖将了出来,在营中乱闯,殿下……” “失火?御马少卿何在?”周牧野斜晲着醉眼,不过是手下的一场过失,他还未放在心上。 “御马少卿……饮了酒……”侍卫低着头,有些讪讪的。他也饮了酒,只是还没醉罢了。 周牧野冷笑一声,“出去。去找黎少磬。” “这……”侍卫抬起头,看到睿王妃站在梨木桌旁雪白了一张俏脸,忙又垂下了眼睛,口中应道:“是。” 周牧野转回身望着沈纤荨,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和事打扰,多少失了兴致。他慢慢踱步过去,声音柔和下来,“你莫怕。我给你时间。” 沈纤荨抬起一双盈盈的眼,波光流转,动人心弦。 周牧野只觉得体内一股无名火起,耐不住整个人又挨近过去。沈纤荨似是受到了惊吓,气息都柔弱了许多,不再像方才那般排斥他的碰触。他心里一软,缓缓的抚上了她的腰,曼妙的,如花枝纤细。 沈纤荨的眼眸中映出他的身影,嘴角噙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纤荨……”当真绝色。他嘆一声,又带了一丝志在必得的得意。“唔!!!”变故来得这般快,轻嘆一瞬间衍成了惊痛。他勐的推开她,瞪大了眼睛低头看,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的插……进了他的胸膛。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袍,匕首在末端在灯影下还泛着冰冷的光。他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呆呆的望了沈纤荨一眼,而纤荨,已退到了几步开外,他掌控不到的地方。 只一眼,他便慢慢的慢慢的,跪坐到了梨木桌前铺设着的软毯上。 在与战之初,他也曾想过若是兵败,若是身亡,他会在那一刻看到什么,是未能实现的抱负,是瑞国万里的河山,还是他严厉而尊贵的母妃。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不知因何,他脑海中最后看到的,却是许多年前在万花阵旁,弟弟妹妹都还年幼,父皇和母妃并肩站在曲渊亭边,含笑看他们放飞手中的纸鸢。日光那么好,暖暖的落在身上,纸鸢在湛蓝的天空下越飞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父皇……”周牧野低唤了一句,含煳的在唇齿间。浓郁的血腥味四溢在营帐,他双眼缓缓合上,渐渐的,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谁都不曾料到,战马奔腾竟然造成如此巨大的杀伤,火光中万余匹健壮的骏马在营寨中横冲直撞,踏死踏伤无数,玄翼军里惨叫声连连,更加剧了恐慌。 睿亲王的赤翼军就在此时凭空杀了出来,彷如从天而降,半酣的玄翼军还未反应过来已成了刀下亡魂。 沈岚持着手中长剑紧随在周牧白身侧,旁若无人一路杀伐。陈旭领着一小队人马控住几匹战马奔到营寨大门,射杀了门前守卫,大门尖锐的栅栏被打开,早已埋伏在近处的周牧宸带齐所有兵士冲杀进来,火光处处,这一局,竟然就此定了胜负。 柳埙赤红着眼睛往大帐跑,蓦地一个兵丁从旁奔过,一下子将他撞翻在地。 “柳大人!”那兵丁叫了一声,忙上前拉他。 柳埙恼火的站起身,看到这兵丁竟然是周牧野的侍卫,一把拽着他胸口的衣裳喝道:“敏亲王呢?” “殿下……殿下在大帐里。”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向殿下禀报?” “我禀报了。可是殿下……正和睿王妃行那云雨之事……让我去找黎将军,黎将军也不知上哪儿去了……”他结结巴巴的话还未说完,被柳埙一下子掼到地上。 “滚!”柳埙独剩的一只眼看不出是冰冷还是愤怒,他避开一匹冲过来的战马,飞快的往大帐跑去。 “殿下!”他撩开帘幕几步走入帐中,大帐内已不见了沈纤荨,只有蔓延的浓重血气中,以奇怪的姿势萎靡在地的周牧野。 牛油巨烛已经燃到底座,烛液悬落在铜枝上,凝成一滴温软的泪。 柳埙心如擂鼓,又似停了一般。他走上前,半跪在他身边,看他墨如刀削的眉,紧闭的双眼,高高的鼻樑,总是说着无情的话的,凉薄的唇。 “殿下……” 玄翼军军营中烽烟遍地,混乱的战马嘶鸣,赤翼军势如破竹,直杀到玄翼军退无可退,多日来的抑郁苦痛终于得到雪耻。黎少磬并俘,一众副将或是战死或是归降。 周牧白独自走过一片荒芜的营地,几个受了伤的敌兵低着头被赤翼军推搡着前行。 一阵极低的,婴儿啼哭的声音隐约传来,起先她并没注意,尔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扭过头寻找声音的楚楚。 离她不到一射之地,有几顶与周围隔出了距离的帐篷,她心里存了几分期待的雀跃,快步跑了过去。 哭声愈响,她撩起帘幕,钻入帐篷之中,果见朝思暮想的人儿就站在眼前,然而她来不及惊喜,因为还有一个男子,正持着一柄沾了血的匕首站在沈纤荨面前。 帐内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发现了闯进来的周牧白,沈纤荨一双晶亮的眸子盛着难以言说的惊喜,柳埙却不管来者何人,执着匕首狠狠的往纤荨的眼睛扎了过去。 周牧白的心漏跳一拍,她持剑上前,已是来不及,那柄匕首离沈纤荨极近,站在她身旁的思源想都没想就沖了上去。 “思源!” “思源!” 沈纤荨的惊叫和书瑶的哭喊同时响起,思源痛叫着摔向一旁,周牧白的长剑刺入了柳埙的背心。 同样的血色瀰漫了衣袍,柳埙全身一顿,淡漠的眉眼闪过一丝阴戾的笑,竟不回头,只握着什么事物徒手扬起,暗白的粉末挥洒在沈纤荨的眼前,炙热的刺痛袭向双眼,她闷哼着捂起眼睛,已疼到哭不出来。 “我没想要她的命,不过是,想废了她一双招子罢了。” 冬日的冷风从敞开的门帘处灌了进来,吹拂着一地血腥。她想起在崇海郡僻静的小院里,柳埙曾经淡笑着,这般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我用勤快的更新向你表示感谢。 本周打了个小榜,so,周五周日周二更。 ps:为什么我回復大家的留言时晋江总是提示我缺少系统参数(什么鬼?)呢?莫名其妙! 第96章 萧索深冬 崇海郡的衙署建在两排白墙青瓦的民宅之间, 门前坐了两尊大石狮, 石狮背后是朱红色的大门, 左右立着两排门吏, 站得笔直,肃静认真。 议事堂里文臣武将云集, 周牧宸端坐在红木桌案后,听他们对实事各抒己见。国中无君, 日久必乱, 而今战事已靖, 是该班师回朝,继承大统, 内当整肃朝纲, 外则安定黎民。 议事毕,诸将众臣皆告退,唯有少师樊邵芩独留到最后。 周牧宸将手中热茶抿了一口, 问道:“樊少师有话要与孤说?” 第129页 樊邵芩微跛着脚上前两步,拱手道:“殿下, 今日堂中所议, 乃战后第一要务, 睿亲王身为皇室宗亲,竟未与会,于礼似乎,不合吧?” 周牧宸眄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 当日曲阳城一战,睿亲王就隐隐有凌驾于万军项背之势,尔后在暨郡许诺重金收买民心,又在灵璧鼓动三军轻许战功,而今赤翼军上下皆以睿亲王马首是瞻,殿下,功高多半震主,人心,不可不防啊!”樊邵芩越说越仰起了头,一派忠心耿耿的模样。 “你是想让孤治她的罪?在这四海甫定,战事方歇的时刻,就要向立下赫赫战功的睿亲王讨伐罪名了么?”周牧宸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眼中却殊无笑意。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暨叶两郡许诺重金是为了筹措军饷,灵璧之前许下战功,是为了鼓舞士气。” 周牧宸将茶盏放下,漫步踱到窗棂边,屋檐上薄薄一层积雪在地面化出一滩水迹,远处不知什么鸟儿支棱了一声,拍打着翅膀飞远。周牧宸转过身来,面上已是身居上位的冷凝。他淡淡道:“再者,樊少师,你可知道,若无睿亲王,孤王已死了多少次?” 衙署西侧的厢房里,裴越好不容易给思源敷上止血的金疮药,伤势在右肩靠近颈侧的位置,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裳,再偏几分就要毙命的。 包扎了伤口,裴越看书瑶只是含着一汪泪定定的守在床沿,只得向一旁的念玉姑娘嘱咐了几句,才背着药箱出了房门。 厢房正屋之旁是个略小一些的房间,房门开着,在侧旁置了一道屏风,屏风前燃着红泥小炉,炉上有微蓝的火。 两位军医站在小火炉边攒着眉轻声交谈,裴越绕过屏风走了进去,还未开口,沈纤荨已道:“可是裴大人来了?思源她……”说着顿了一顿,纤细的双眉微微拢了起来。 裴越忙道:“小臣不敢。小臣裴越,拜见睿亲王,睿王妃。” “免礼了。你快给王妃瞧瞧。”周牧白焦急得直皱眉,忽又道:“思源的伤可要紧?” “思源姑娘失血过多,伤势有些险,好在没伤着颈侧脉搏。小臣已为思源姑娘施针,也敷了止血的膏药,希望姑娘……吉人天相。” 沈纤荨闻言起身,就要亲身前往,牧白道,她一时半会也无法醒转,且书瑶和念玉都陪着,你此时不便,不若先让裴越先看一看眼上的伤。“等会儿我亲自去看。她救了你的命,我记在心里。”牧白拉着纤荨的手,认真的承诺。 裴越闻说连忙起身,凑到睿王妃近前仔细看了看,低头寻思了一会,道:“请王妃移步到庭院,借着阳光,小臣也好细细诊断。” 庭院里瑞雪初停,满地细碎的纯白。周牧白取了镶着狐狸毛的大氅将沈纤荨围了个严实,才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才到房门,她低声道:“当心门槛。”说着自己当先跨了过去,略转回身扶着纤荨。 纤荨抿唇一笑,好看的眉眼弯弯。抬脚举步,与她一起走出迴廊。 冬日的阳光下沈纤荨一双眼睛宛若秋水横波,乍看与往常并无二致,可往细里瞧,却能看到她的眼瞳旁现出一层薄薄的蓝灰色。 裴越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拿不定主意,只得问道:“王妃现今可能视物?” “如同隔着层层迷雾。” 裴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小小年纪却也老气横秋起来。他踌躇半晌,望向两位比他年长的军医,军医一个点头一个摇头。裴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心里清楚,点头,是与他一般的确诊,摇头,亦是与他一般的无从下手。 周牧白见他们几个望来望去,总不肯开口,心中恼火,沉眉喝道:“王妃的伤势到底如何?!” 沈纤荨捏了捏她握着自己的掌心,裴越却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王妃……只怕是中毒了。” 周牧白刚被纤荨安抚了一下,火气又蹭的冒了上来:“孤王不知道这是中毒么?难不成柳埙在那档口还能撒面粉?孤王是问这毒怎么医治!!!” 沈纤荨听了想笑,可周牧白还怒着,这一笑就成了火上浇油。 “这……”三个军医面面相觑。 周牧白还要训,一转头看到纤荨的眉眼又弯起来,她恼道:“你还笑!!!” “好了。”纤荨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将几位军医困在这儿也有一晌午了,营里多少兵士等着他们医治,让他们去吧。” “不成!”碰上媳妇的事儿,周牧白的王爷脾气终于也上来了,她发狠道:“都给孤在这儿呆着!再寻不出医治的法子今晚就军法处置!” 沈纤荨敛了笑,正色道:“我这眼睛不疼不痒,也不急在这一会。他们这一耽搁,指不定就是几条人命。” 见周牧白还是不说话,她又道:“裴大人留下吧,我正要问问思源的伤。” 周牧白冷眼望了望两个军医,只挥了挥手,军医如获大释,恨不能插翅飞走。 小跑着熘到夹墙外,矮一些的军医才哆嗦着道:“向来见睿亲王平易亲近,怎的今日这般暴怒。”可怜这般冷的天,他额上都冒了汗。 高个儿的军医摇头道:“冲冠一怒啊。当年为了救睿王妃,一夜之间平了宛丘荼族几万响马,这睿王妃啊,就是这睿亲王的一根软肋。”琢磨了一下又道:“睿王妃这眼睛怕是好不了了。” 矮个儿瞅他一眼,缩了缩脖子,“这事儿可不该你我来说。” 冷风吹得枯草微扬,庭院里更萧索了。周牧白站在廊下别扭了一会,终是心疼沈纤荨,拉着她的手要回屋里坐着。 屋子里炭火正旺,思金守在小炉子边打了个盹,听见主子们进来,忙醒过神来,将架上烧得滚烫的一壶水端到桌前,沏了几杯热茶。 纤荨道:“你去看看远政和婳儿。他们该醒了,奶娘一个人照看不过来。” 思金曲了曲膝,退到门外,随手关上了门。 牧白掀开一盏茶,吹了吹浮在上边的茶沫,捉着纤荨的一只手,将热茶放到她手中。“当心烫。”她柔声道。 裴越站在桌旁,看得愣愣的。跟随睿亲王也有些时日了,可一直在战事中,他还从未见过睿亲王与睿王妃相处,今日一见,实在是让他越发煳涂。 寻常夫妻的举案齐眉,也当是如此了。可是……她与她……都是女子啊。她们,她们!!! 裴越使劲儿摇了摇头,像要把什么甩出脑袋似的。 周牧白睨他一眼,道:“坐。” 言简意赅。 裴越傻乎乎的坐了下来。 周牧白又道:“说!” 裴越张了张嘴。 沈纤荨的眼睛又弯了起来,她环着那杯热茶当暖炉,笑嗔道:“你别吓着越儿。”转而望向裴越,“越儿,我可以这般叫你吧?听牧白说,你与她是总角的情谊,她当你是弟弟般看待,在战场上,你救过她的命,我还未能当面谢谢你。” 第130页 “啊。”裴越跳了起来,立即道:“不敢当不敢当。蒙王爷王妃不嫌弃,叫我越儿很好。”说罢抬起眼来。 杯盏中茶烟裊裊,正映着纤荨的秋水般的眼眸,更是泪雾迷濛。 裴越正经了脸色,在心里默默的想了一会,才抬起首道:“微臣不才,王妃的伤微臣恐怕难于成医。” 周牧白身形一动,刚要开口,纤荨立即扯了扯她的衣袖,要她听下去。 果然裴越续道:“微臣曾听家父提过,柳家并非京城世家,而是与孟贵妃的家里有什么渊源,才迁到了京城。家父之所以提起此事是因为,传闻柳家,擅长用蛊。” “用蛊?”冷意和焦色同时涌上周牧白的眼睫,她森然道:“你是说,王妃的眼睛,是中了蛊毒?” “微臣技艺浅薄,实在无法确定。但是无论如何,还请殿下与王妃尽快返回京城。”裴越望着她们,年少的脸上满满的认真:“家父曾说,用毒与用蛊最大的区别在于,毒者,对症可解。蛊者,非得寻到唯一药引,否则,华佗再世亦无药可医。” 念玉执着一根瘦长的火棍,将火盆子里的炭火拨了拨,厢房里映出书瑶长长的影子,独坐在床沿边上。 思源紧闭着双眼,脸若金纸,毫无血色。光滑的肩头在锦被下露出一截缠了血的白纱。书瑶的目光从思源的脸上滑到白纱上,又从白纱滑回她年轻的脸庞。 已是掌灯时分,念玉到厨房端了一盆子热水回来,拧了一块热巾布,要给思源擦擦脸。书瑶接过巾布道:“我来吧。你也累了一整天了,回屋里歇一会罢。” 念玉看了看床榻上兀自昏睡的思源,自语道:“一饮一啄,莫非当真有天註定?” 书瑶手里拿着巾布,侧过脸来看她,眼中带着询问。 念玉道:“上回在琼州,你病得人事不知,也这般昏沉沉的躺了好些天,浑身发着烫,你还记得么?” 书瑶道:“记得。后来遇上玄翼军,睿王妃就被他们劫走了。” 念玉嘆了一声,点头道:“临走的前一日,我陪我家小姐来探望你,思源也如你现今这般守在你床前,口里喃喃的说着话。两位王妃站在窗边商议着事儿,唯有我听到了,她悄悄抹着泪,轻声说,快些醒来吧,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愿意的,即便老天爷爷要收走我的命,我也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高考都没那么拼命。我去睡了,大家晚安。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一枚+一枚。 太谢谢了。小草拜谢。 第97章 一曲寂寥 返回瑞京的行程很快议定下来, 周牧宸与周牧白同行, 一个为的是江山, 一个为的是美人。 回京前日, 周牧白执意要将睿王府仅余的三名亲卫留在崇海郡,此三人经歷了多场战役, 不单武艺高强,且机敏善断, 牧白将他们留下, 带领一队精兵保护无法同行的思源和书瑶。 周牧宸听闻此事后觉得她小题大做, “这丫头救了睿王妃的命,你感激她是应当, 但说到底, 她也不过是个丫头,为主子拼命是分内之事。你这般大费周章要行军的将领去保护一个丫头,还把亲卫都留下, 你让底下人怎么看。” “她是个丫头,可在臣弟心里, 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一般无二的。”牧白说这话时正与太子站在庭院廊前, 遍地纯白的积雪映着她同样纯白的绒帽披风, 只有一双眼眸漆黑如点墨,明灿如晨星。 “哦?”周牧宸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若是这般说,那日在匕首刺过来时,王妃和小丫头必须死一个,你选择谁挡刀呢?” 周牧白怔了一怔, 牧宸见她无言,也只拍拍她的肩,与她错身而过时随口道:“孤王说笑罢了。” “皇兄。”牧白望着他走出几步的背影开口道:“若是那一日,臣弟可以近在身前,无论那柄匕首刺向哪一个,臣弟都会为她们挡下来。” 暮色四围,远处有山峦起伏,层云叠绕。 周牧宸站在一片皑皑雪地里,迴廊一侧斜着几株不知名的花树,早已凋零了。他顿了好一会,才重又举步。就在牧白以为他要离去时,他却背对着她,彷如自言自语般道了一句:“天下子民,果然都在你肩头。” 一路急赶,光阴漫漫。依旧花了二十余日,一行人才终于回到瑞京。 进城的前一夜,在二十里地外的驿庭,周牧宸收到了一封邸报,孟贵妃得知敏亲王兵败身亡的消息后,在箐华宫挂上三尺白绫,悬樑自尽了。 周牧宸这才想起周牧野虽已身死,却留下了未亡人敏王妃,还有一个尚在稚龄的小郡主。 瑞国自□□皇帝立国至今,近一百七十年的歷史中曾有过数次亲王叛乱,皆以问罪抄家斩首告终。何况周牧野以庶夺嫡,辅臣们都建议太子以株连之罪斩草除根,唯有曲斌和周牧白沉默不语。周牧宸问牧白有何提议,牧白道,祸不及妻儿,况且此次敏亲王出征,敏王妃和小郡主实在也未在战里,何不将她们褫夺封号,贬为庶民。 周牧宸听了不置可否,只淡望向窗外,驿庭里一树冷梅开得正好,在月色里逸来隐约的幽香。 直到登基大典之后,朝廷按祖制大赦天下,周牧宸才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将敏王妃和小郡主幽禁在云州一处院落,有衣食供养,有侍卫把守,却是要她们终老于此,一生都不得离开院落半步。 沈纤荨在听得此事后悠悠一嘆,牧白在她身后搂着她道:“自古成王败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是敏亲王夺得劝,只怕更是血洗东宫。” 沈纤荨的眉睫微动,如蝶翼落下怅惘。“与其瓦全,何若玉碎。这般无望的活着,兴许还不如随敏亲王而去,在幽冥地府,至少能得一家团聚。”茫茫笙歌不知从何处传来,她侧耳听了片刻,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周牧白收紧手臂,像要将她嵌进身体一般,她嘴角绽出一抹笑,放松自己,倚进周牧白的怀里。 冬夜里冷雨霏霏,睿王府的亭台楼阁都隐在迷濛的雾雨中,几个守夜的婆子挨着炉火打瞌睡,一行巡守的侍卫穿着蓑衣在廊前走过。 睿亲王的寝殿在梧桐枝叶的遮映中露出一角翘檐,周牧白在沉睡中听到几声低低的呜咽,她攒了攒眉,那呜咽声更清晰了几分,她忽然清醒了过来,立即抱紧怀里软弱的人。 “荨儿。”她唤道。 沈纤荨沉溺在梦魇中,抿着双唇额上布了冷汗。 “荨儿。荨儿。”一声一声,温柔而妥帖的声音渗透进梦里,沈纤荨蓦的惊醒,一只手还紧紧的捉着胸口的衣襟。 她急喘着气,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感觉周牧白一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声音略带着焦急:“荨儿。” “嗯。”她怔怔的应了一声,仿佛还未从梦魇中走出来。 “做噩梦了?”牧白听到纤荨有了回应,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第131页 “梦见了敏亲王,他浑身是血,脸色惨白,他的胸口还带着那柄匕首却直直的看着我。我还记得我将匕首插……入了他的胸膛,”纤荨的声音抖了一下,“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一直停留在手上……” 牧白搂紧了她安抚道:“我在这儿,别怕。我一直在这儿,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兇恶的事情。” 冬雨滴滴答答敲在屋檐上,落成一曲寂寥。纤荨躲在牧白怀里,睁着大大的眼睛,却没有看到一丝亮光。她瑟缩了一下,牧白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全,可以为她抵挡梦境的残酷,和现实的黑暗。 牧白只当她还陷在噩梦中,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捉住她的柔荑放在唇边亲吻,“而且你救了我。”她缓缓的道:“你的这双手,救了我,救了皇兄,甚至救了全瑞国的黎民百姓。若不是你,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多少将士背井离乡,多少老妇再也迎不回自己的儿子。荨儿,是你,结束了这残酷的一切。玄翼军,赤翼军,说到底都不过是平凡普通是瑞国人。” 纤荨不说话,小手覆在牧白的脸颊上,抚摸她柔软的唇,她高挺的鼻樑,她俊秀的轮廓。 牧白的双臂虚虚的环在她身上,当她的指尖再次触碰到她的唇,她吻了吻那染着豆蔻的手指,续而低下头吻她光洁的额头。 雨疏风聚,暗香瀰漫,床帏的蔓帘在细风里摇晃,纤荨攀着她的肩,慢慢抬起脸,迎上她的吻。 牧白的心里有些疼,不知不觉的加深了唇齿上的缠绵,手臂越收越紧,纤荨在她怀里哼了一声。 牧白的动作立时缓和下来,温热的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摩挲安抚,亲吻她的额发。 半晌,她柔声道:“睡吧。我护着你。定会与你一世长安。” 纤荨平静下来,像猫儿一般哼了哼,蜷在牧白怀里,终又坠入沉沉梦田。 醒来时牧白已不在身边,纤荨自床榻上坐起,摸索着换上前一日准备好的衣裳。 门外的丫头听到声响,进来伺候她梳洗,又送来了早膳,她淡淡用了几口,吩咐她们退下不必伺候了。 丫头才退到门口,忽听睿王妃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丫头到窗边望了望天色,恭敬答道:“约莫巳时三刻了。” 纤荨举着茶盏的手晃了一晃,冒着茶烟的茶色晕染了指尖。 丫头惊唿着上前看,她却道:“无妨。”声音恍惚缥缈,如长长一嘆。 两个丫头互相对望着彼此眼中的疑惑,见王妃挥了挥手,只得又曲身行礼,退出房门。 纤荨在云母石镶嵌的桌案前愣坐一会,起身扶着桌案走了两步,踢到一张圆椅,发出格的一声。幸而她走得很慢,也没有碰伤。 窗外不远的地方横来半阙枝叶,枝上停了两只云雀,叽叽喳喳的叫唤,不时啄一下浅褐色的羽翎。纤荨慢慢行步到窗边,云雀好奇的侧着头望了望她,约莫觉着她也不会拿它们怎么着,便继续梳理着沾了露水的翎毛。 纤荨半抬着头,眸中敛着一池水光,云雀在枝头叽声喧闹,她望了许久许久,眼里却只有一片寂静的空茫。 微雨凌乱,纷扬在眉间,沿着她精緻如玉的脸滑落下来,一滴一滴,像是落了泪一般。 承谨殿上文武百官分列在玉堂,周牧宸坐在龙椅上,一身白袍游龙冕服,冠上垂下九旒冕帘,听内官唱喏,百官奏疏。 这一日新皇登基,大肆封赏有功之臣,无论是战役中勇勐向前的虎贲将士,还是在困潦之时伸出了援手的金贾贵族,都得到了极丰厚的回报,甚至连文安侯周牧屿,也因着在宫中保护太后和太子周远誉,论功行赏晋封成了文亲王。 唯有立功至伟的睿亲王周牧白,尚未加封。 散朝之后,皇帝独留周牧白去了御书房,内侍送上刚沏好的云雾,弓着身徐徐退了出去。 熟悉的锦绣山水泼墨横亘在宽大的桌案之后,那副刺绣着瑞国全境舆图的鎏金屏风也依旧在从前的地方,周牧宸冕服展展,正擎着茶盏放到唇边,轻吹了口气,却又放下。 “牧白。此番大破敏亲王与黎少磬的联军,在朝在野,你都居功甚伟。朕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该赏赐什么才能当得起你的功绩。”他皱了皱眉,仿佛委实难决,“你说,你想要什么?” “若是什么都可以……”周牧白安静的抬眸:“臣弟想求陛下在瑞境广招名医,臣弟只想治好内子的眼睛。” 周牧宸神情微怔,万想不到她提出的是这么一件事。他的语调略缓,带了几分关怀,已不如方才那般高高在上,“睿王妃的眼睛……还是没有起色吗?御医怎么说?” “裴太医已来看过许多次,也配过好些药,可是一直寻不到那一昧药引。她的眼睛……最初时还如隔薄雾勉强视物,回京时已然只能看到些许亮光。这几日,她虽不说,可是我知道……”周牧白的声音低沉,甚而透出一丝哭意,“我知道,她已经连光亮,都看不到了。” 周牧宸坐在桌案后,原本平静无波的面上掠过几分难解与动容。他看着面前如孩子般倔强又无助的牧白,想着这几年来有多少次,她在千军万马兵临城下的困境中从未有过一丁点退却,今日却为了一个女子,担心委屈到几乎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lee 砸来地雷一枚。 两个雷都收到啦!谢谢哒! 明天出差,周五应该能回来更新。 第98章 一枕清秋 庭外雨雪纷飞, 又一个冬夜悄然降临, 书瑶挨坐在床榻雕花的床沿边, 看着宛如熟睡的思源。 第三日了。 念玉将晚膳拿到厨里热了一遍, 端过来,低声劝慰几句, 书瑶嗯了两声,眼光都没移动半分。念玉嘆了口气, 将几个小菜又收进食盒里, 盒盖半掩着, 还微微冒出点热气。 她倒了一盏茶,走到书瑶身边, “你好歹喝口水。这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纵是她醒过来,你也得倒下了。”见书瑶接过水,还只是捧着不动, 只得放柔了声音道:“等她醒来,还要你照顾呢。你这般的, 几日里都瘦得削了型, 难不成要招她眼泪么。” 书瑶听着, 眼圈便红了几分。可她自来惯了隐藏心思,只举起杯盏抿一口茶,想将心头那一点酸意按压下去。 裊裊的茶烟燻着眼睛,杯沿离唇,一滴水珠却落进了杯里。 念玉嘆了嘆, 陪她守了一会,还无甚可说,拍了拍她的手臂,起身出去了。 走到房门前她抬手掩房门,却见书瑶背对着一室灯光,消瘦的肩膀微微的颤动。 房门开阖送来一阵分,烛火晃了晃,书瑶看着眼前人,伸手摸了摸锦被下的纤细的手掌。温暖的,柔软的。 所以她还活着,她要她好好的活着。从前那么多日,一直习惯了她在身边,看她毫无心机的懵懂,看她天真又坚持的守候,看她一点一点闯入自己的心房,她还从未告诉她,她也是喜欢她的。 第132页 “快快醒来吧。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五彩糕,我陪你逛你一直想去的长亭街,我什么都依你。”书瑶握紧了那只柔弱的手,眼泪滑过脸庞,落在锦绣的软被上,晕染出泽泽的霜花。“思源,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我只求你醒过来。” 瑞京皇宫外环着沧澜河,虽是内河,冬日唿啸时却也会泛出细浪。沿河架着出入皇宫的飞桥,此时通往皇宫北门的大道上正飞驰来几匹骏马,为首的一匹马上坐着个亲王服饰的少年,着一身宝蓝朝服,金络玉冠束着墨黑的长髮如瀑。 沈佑棠左手握着右手的拳头,在前殿的康棣门下来回踱步,忽听沈岚叫了一声:“来了!” 他忙抬头看,果见周牧白自北门方向匆匆赶来,几个新遴选到王府的亲卫左右护着,才到门前,便急急的翻身下马。 沈佑棠立即迎了上去,拱手道:“殿下!” “皇兄现在何处?”周牧白也不理那些繁琐的礼仪,将马鞭扔给跟着来的小糰子,一路往内阁疾走。 “陛下方才在崇文殿召集了众臣,应当还未离开。”沈佑棠和沈岚陪着她穿过镂着万福万寿纹路的朱红色迴廊,又道:“父亲也被传召了过去。”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周牧白抬了抬眼。 “此时战戈方歇,自当以仁政辅治天下。”说话间已来到崇文殿外的开阔之处,环绕的雕龙画栋前两排侍卫正襟而立。沈家兄弟虽已官居四品,但未在议政之列,一併住了脚,躬身垂手,立在一旁。 周牧白整了整衣袍,抬步走上白玉石阶。 崇文殿里要臣与诸将分列在侧,少师樊邵芩已升了大保之职,正站在殿上侃侃而谈。 周牧宸端坐在鎏金的龙椅上,长眉隐入髮髻,微眯了眼,看着从殿外逆光而来的周牧白。 “你来了。”他道。言语中没有多少意外,仿佛早在预料之中。 樊邵芩突然意识到年轻的皇帝并不是与自己说话,蓦然闭了嘴,顺着皇帝的眼光往身后瞧,却见睿亲王刚走入殿门之内,一袭日光落在她脚边,宛如踏着一地寒霜。 行了礼叩了头,周牧白站在百官前列,直言道:“听闻陛下欲将玄翼军及靖州军的各级将领全部处以极刑?还要将他们的家眷流放极寒之地?” 周牧宸按着龙椅环扶,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他们既然敢与朕为敌,就当有被责罚的觉悟。” “陛下!”周牧白眉尖浅蹙,拱手道:“当时他们听命于令。迫不得已。如今他们已归降朝廷,都是瑞国的子民,且战事方歇,首犯已伏诛,国之上下百废待兴,陛下宽厚仁德,还望以民生为大计。” “你言下之意,若是朕,坚持要处死这群叛逆,就是不宽厚,不仁德,不以民生为大计了是吗!”周牧宸说着重重一掌,拍在扶椅上。 满殿噤声。 沈琪轩下跪道:“陛下,睿亲王绝不是这般意思。” “哦?”周牧宸盯着堂下的翁婿两人,冷冷道:“那她,是什么意思?” “微臣想,睿亲王殿下是想说,陛下前些时日刚颁布了大赦天下之令,何不让这些兵吏在军中服役,哪怕低贱些,也是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令万民都感念陛下的恩德。” “沈大人。”樊邵芩上前一步,却是侧睨着睿亲王道:“自古叛乱者当株连九族。陛下只罚当事之人,不行坐连之罪,已是仁厚至极。要知杀一儆百,才能以儆效尤!” “陛下。”周牧白正眼都不曾看樊邵芩,一撩袍子,单膝跪在岳父身边,低眉道:“杀降不祥,还望陛下三思。” “你!”周牧宸站起身,气得脸上发青,他沉了沉气,咬牙道:“此事百官已议定,睿亲王不必多言了。” “陛下!”周牧白抬起头来,昂然道:“你曾问微臣,大战得胜归来,想要什么赏赐。”她磕了个头,诚恳道:“微臣求陛下收回成命,便做为给予微臣的赏赐罢。” 周牧宸站在高高的殿堂之上,直视着半跪在地上的臣子,九旒冕帘之下,几乎看不到他冷凝的神情。 回到睿王府是已是掌灯时分,周牧白遣开一众服侍的丫头,独坐在书房之中。 今日从康棣门走向崇文殿的时候,她恍惚觉得时光仿佛重来了一遍,那时父皇还在世,皇兄和五弟都闯了祸,惹得父皇又犯了心疾,她匆匆进宫,被留在了锦钰宫里,陪着母后侍疾。众臣朝议,她却一力维护着还是太子的皇长兄。尔后父皇驾崩,敏亲王谋逆,靖远侯叛乱,无论多难多艰险,她从未动摇过支持皇兄继承大统以匡扶社稷的初心。那时的皇长兄,待她也真是如亲兄弟一般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走到了今日的局面? 百松灯在铜油盏里散发出松树的清香,周牧白揉了揉眉心,终是有些累了。 夜色渐深,牧白推开书房的门,月华如练,照得遍地清辉流淌,她看了一会,慢慢走回寝殿。 寝殿里燃着灯,纤荨在灯下托着腮,听到她进来的声响,侧过头朝她的方向望了望。 “怎的还不睡?”牧白上前抚她的肩。 纤荨婉约一笑,由着她带到塌旁,由着她为自己宽衣解带。 床幔放了下来,遮住外边的亮光,牧白撩起一角,就着床沿,吹熄了灯。 安安静静的并肩躺下,纤荨微微嘆了一声。牧白还想着日间的时,浑然不觉。 纤荨道:“殿下有心事?” “朝里的事。”她随口答着,揽过她温软的身子。“今日裴太医来给你施针了吧?可说了什么?” 纤荨扶在她衣襟上的手顿了一顿,缓缓道:“没说什么。” 牧白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柔声道:“你莫着急。总会找到法子的。” “嗯。”纤荨应着,往她怀里依了依,放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抚过她的手臂,抚过她的颈脖,轻轻的勾勒着她的轮廓,她的下巴,她的鼻樑,她的眼眉,她的双唇。终于她微微仰起脸,主动的,亲吻了上去。 牧白舌尖撩拨,与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在一起,回应着这个甜蜜中透着苦涩的亲吻。帐蔓里的温度渐渐升高,牧白的唇也越来越烫,衣衫渐渐滑落下来,露出吹弹可破的椒(乳),牧白双手环着纤荨,一点一点,虔诚的吻到了最高最甜美的地方。 “牧白……”她喘息着在她耳边轻唤。 “我在。”她感觉到她的不安,于是动作缓下来,耐心的吻她的唇,她的发,她的眉间。“我一直都在……” “牧白……”她还是唤着,微微抬起了身子,更近的贴住了她。 牧白紧紧的抱住了她,听她这般叠着娇(喘)与哭意的声音落在耳边,直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的得到。 她手上的力道不由得重了几分,纤荨娇嫩的软玉已被揉出几许红痕,微痛而切切实实的让她知道她的存在。 第133页 “牧白……”她抱着她的颈项,“要我……” 牧白只觉一阵邪火在腹中勐的燃了起来,温热的手掌从纤荨的软若无骨的腰枝滑落到腿间,丰泽的禁地已潮湿一片。 她的脸上滚烫,埋首在纤荨柔软的乳间,轻轻的在翘挺的尖儿上咬了一下,纤荨抱着她肩背的手紧了紧,指甲划过肌肤,带着火辣辣的刺激。 修长的手指终于探了进去,两个人像纠缠的枝蔓,彼此相连。 一次次撞击,层叠如海浪推进,牧白的手果敢有力,曾指挥过千军万马,也曾书过华丽文章,而今她在只属于她的征伐中,挥汗如雨。 抽递的速度越来越快,纤荨微微咬着唇,在牧白又一次控制不住的勐烈撞击中嘤咛出声,那勾起的指尖不断的滑过一个她自己都无法描述的地方,极致的快乐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轰然一声巨响,她紧紧的抱住了她,在无边的夜色中睁着茫然的大眼睛,看向满目黑暗的虚无。 周牧白醒来时,天色已大亮。这一日没有人来唤她,她习惯的摸摸身边,纤荨躺着的地方空空落落的,已有几分冰凉了。 她恍惚了一阵,勐的睁开眼往侧旁望,身边果然冷冷清清,却在那只莹润的瓷枕上,覆着一张雪白的信笺,字迹宛然,如同落了一枕清秋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傍晚出差回来就一直写到现在,累到不想说话。嗯,终究还是更上来了。本周打榜,周五周六周日周二周三更。(看到这个榜单我也是想哭)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们,一直不离不弃的支持。 谢谢所有买文的、留言的小伙伴。爱你们。 第99章 前事有因 周牧白怔忪了好一会, 才将那一页信笺拾在手里, 信笺上白纸黑字, 写得分明, 那是许久许久以前,她在暨郡受伤的时候, 亲笔写下的休书。 “将来什么时候我若得了不治之症,再把它拿出来, 与你两清。”她曾与她说过的话, 飘飘洒洒, 迴荡在耳边。 周牧白捏着那一页信笺,收紧了指尖。 所有的下人都被集合到了前殿堂前, 周牧白冷清着眉眼独坐在大殿内, 手边放着一盏茶。好一会,管家进来禀报,府中车马整齐, 王妃并没有让人驾驭车乘,也不许人跟着, 只带了思金一个丫头, 今儿个一早就出门去了。 “殿下, 王妃出府前去看了小少爷和小小姐,还嘱咐了奶娘好些话。奶娘如今就在大殿外头,您可要招来问话?” 周牧白一张脸阴沉沉的,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睿王府一共请了四位乳母, 两个专司照顾小少爷,另两个专司照看小小姐。按着祖制,等他们再大一些,还会从宫中请来八位年长有资歷的教引姑姑,自小教导宫廷礼仪。 此时四位乳母分跪在殿上,齐齐磕了个头。管家代睿亲王问了话,为首的乳母是在梨香小苑就跟着一路过来的,又磕了个头才道:“回爷的话,王妃嘱咐奴婢们照顾好小少爷和小小姐,小少爷已到了淘气的年纪,整日里迈着小步子学走路,又才刚长出乳牙,万事都要小心。小小姐出生时未能足月,身体羸弱……”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后边的话周牧白没有听进去,她在想着,沈纤荨为什么要与乳母们说这些话,这是什么意思,说得这样分明,就好像她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末了乳母道:“王妃还让奴婢给爷带句话。” “哦?”这是算准了她会盘问阖府的下人么,长眉斜挑,她曼声问:“什么话?” “王妃道,小少爷都一岁多了,还不会叫爹爹,寻常日子里常常一整日都见不着殿下一面,小小姐战乱中出生,好不容易挣扎着活下来,委实不容易。”乳母跪得久了,有些哆哆嗦嗦的,看睿亲王面沉如水,忙又低下头,勉强把话接上:“王妃说,还请殿下多匀些时间给小少爷和小小姐,他们都是您的孩儿……” “我的孩儿?”周牧白觑笑了一下,手背碰着桌案上的茶盏,顺势拿在手里就掷了出去。茶盏带着风声掠过几个下人的头顶砸在门边冷壁上,连着茶汤瞬间粉碎了一地。周牧白站起身冷冷道:“他们是我的孩儿,难道就不是她沈纤荨的孩儿了吗?!” 管家已跟着跪了下来,殿内殿外百余个奴僕黑压压跪了一地,竟然鸦雀无声。 “请裴太医来!”她寒声吩咐。管家才爬起身,她又改变了主意:“不必了,孤王自己去寻裴太医。你立即派人到城里四散寻访,王妃只带着一个丫头,定是雇了车,查到是谁载走了王妃,给孤王捉回来!”说罢点了几个亲卫,跨上骏马,直往宫里去了。 太医院在皇宫之中是另闢出来的一处独立院落,中庭里物尽其用的种了不少药材,冷风拂过,还会零星的带来后院里晾晒的草药香。 裴冬成已升了太医院院使,此刻正在当值,手里拿着几味药材与才选入太医院的裴越探讨着不同分量所能引起的药性,忽见一向温文尔雅的睿亲王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眉目之间还带着几分戾气。 裴冬成先是愣了一愣,想着该不是睿王妃的眼睛又出了不得了的变化,忙疾步走到中庭。还未寒暄,周牧白已一手扶着他下拜的手肘,直言道:“裴太医,你昨日可是到了我府中?” 裴冬成眨眨眼,点头道:“是。微臣到府上为王妃请脉。” “你与王妃说了什么?”周牧白盯着他,一字一字的道。 “这……”王妃的眼睛,算是睿王府的家事,总不好外扬的。裴冬成退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口中道:“殿下莫急,请入座奉茶,借一步说话。” “不必了!”周牧白语音顿了一顿,终是没说出王妃离府的话,只是声音又沉了几分:“孤王只是想知道,昨日你与王妃,说了什么话。” 裴冬成此时已猜到定是王府里出了什么变故,他长嘆一声:“微臣无能,一直寻不出妥善的治癒之策,昨日里到王府拜望,正要再施针,王妃却问施针可还有用……微臣看到王妃的眼瞳之旁白膜两处竟显幽蓝,只怕是她已察觉……” “只怕她已察觉,从此之后都可能再也看不见了是吗?”周牧白眸色黯然,略低垂了头,看着脚下斑驳纵横的砖石纹路。 从太医院出来,周牧白径直去了沈府,听说睿王妃在王府之中失了踪迹,沈家上下都大吃一惊。 沈琪轩道:“王妃自幼果敢,但行事谨慎,从不让人担心,此番不告而别,怕是另有隐情。” 沈佑棠深知两人数番纠葛,也不好劝慰的。 周牧白站了一会,知道纤荨确实不曾回来,心中更失落了几分,拱手告辞。沈琪轩见天色将晚,欲留她用膳,她又哪里还有心思呢。 “沈太傅年事已高,向闻岳母大人贵体时常欠安,纤荨离府一事,还望暂不要告知两位大人。小婿定当加派人手,接纤荨平安归来。”牧白说着深深一拜,转身往沈府大门走去。 第134页 王府亲卫们都随侍在门前,一个才总角的小厮牵着马站在上马石旁,周牧白还未走出大门,沈岚已追了出来,要陪她同去,周牧白拍了拍他的肩:“经年才得回来,回来却只你一个。好好陪着家中父母罢。” 苍茫暮色里落下几滴冷雨,飘洒在肩头。沈府外几株白玉兰兀自苍翠着枝干,周牧白抬头仰望,想起她与她初成婚的那一日,飞花裊娜,微风里零落着一缕幽香。 再回到王府,府中各处已点起了灯,周牧白独自走在丹道上,丫头们看到了都远远的行礼,她却只觉得冷清。 管家跑着来回禀,王妃并没有僱佣车马轿辇,家丁们四处打听,有人见到今儿个一早有一乘单驷小车停在不远处,接走两个妙龄女子,听着穿着描述,多半是王妃和思金姑娘。 “她是特意避着我。”牧白这般想着,步履沉重的走了几步。 管家没得到示下,亦步亦趋的跟着。 浮云铺陈在天际,影影幢幢,夜色中已看不清痕迹。周牧白顿下脚步,吩咐道:“将府里的小子都派出去,那乘小车去了哪里,总归有人看到。” “是。”管家躬身下拜,没有看到,他主子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难辨的神色。 一连三日,睿王府白日里几乎都见不着主子,周牧白亲自带着人去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地方,无奈她与她在瑞京生活的时间实在太短,她甚至不知道她喜欢过哪一方景致,又是否曾走过某一处的长廊。 当小内侍在御书房向皇帝回禀睿亲王求见时,周牧宸多少有些意外。 彼时新册封的安亲王也在御书房里,见着周牧白进来,恭恭敬敬的问了礼。 “一段时日不见,三哥怎的消瘦了许多?”周牧屿穿着一身竹色锦袍,站在六扇游龙屏风前,笑嘻嘻的问。 牧白也笑了笑,寒暄道:“是有些时日不见了。你越发壮实了。你母亲可好。” 周牧屿的亲母原是容妃的侍婢,位份摆在那儿,也称不得妃子的头衔。 “劳三哥挂念。母亲身体康健。”周牧屿胖乎乎的脸蛋笑出了褶子,又道:“倒是母后时常念叨三皇兄,说三皇兄成亲之后都极少带着王妃进宫里来了。” 此话落地,周牧宸和周牧白的脸色都变了变,周牧宸清咳一声,道:“你三哥来寻朕是有正事相商,你且去忙你的吧。” “是!”周牧屿拱手做了一揖,又对周牧白眨眨眼:“皇长兄派我去琼州哦,听闻那里春花秋月,曲水流觞,还有无数的名花倾国两相欢。” “说什么混话!”周牧宸斥他,眼中却无甚恼意,只虎着脸道:“还不去给母后请安,往日里都白疼你了。” 周牧屿唯唯转身,面向周牧白时做了个鬼脸。 周牧白眉梢微翘,似五弟这般稚气未脱的年岁,又不曾经歷战乱生死,定是不识得愁苦滋味的,当真让人羡慕。 冬季日短,朔朔细风里阳光已倾斜了。走出御书房,周牧屿将情绪都敛在了眼底,脸上早没了方才在兄长面前的稚嫩顽皮。他站定在门前,听书房中隐约传出周牧白的声音,是要向皇帝借用皇家的探子。周牧屿低眉冷笑,睿亲王打着寻找睿王妃下落的名义,谁知背地里会不会做些联络诸侯的事宜。皇帝又哪肯轻易许呢。 他听了几句,嘴角挑了挑,常在皇帝跟前伺候的小内侍殷勤的上来举着手臂请他扶着,他笑呵呵的道着不敢当,从袖口摸出一枚上好的玉佩,赏给了内侍。小内侍早已惯熟,一壁谢着赏,一壁躬身垂手,看着宝亲王走下白玉台阶,往锦钰宫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更上来了,我真是勤劳善良又朴实啊。爪子上烁伤的地方已经好一些了,红肿都消了不少,谢谢大家的关心。爱你们么么哒。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_万万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zcr 砸来地雷一枚。 小主们破费了,谢谢。(其实,我心里是乐滋滋的) 第100章 圣心难测 思源醒来时正是华灯初上, 卧房里琉璃灯盏上橘红的火光微微摇晃, 映着书瑶带着几分憔悴却依然清隽秀丽的一双眼。 “好看么?”书瑶看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 笑问了一句, 笑容却牵动眼角,碎玉般的泪珠一滴一滴都落了下来。她哽咽里带着埋怨的语调:“你终于醒了呢。睡了这么久!总算醒过来了。” 思源抬起一只手臂张张嘴, 喉咙发出模煳沙哑的声音。 书瑶按着她的手,转身在近旁拿过半盏温水, 半抱着让她慢慢喝了两口, 又扶着她躺下。 思源定定的看了半晌, 捉着她的手道:“很好看。” 书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意思, 薄薄的红了脸, “变丑了。这几天净伺候你,我都没法好好梳洗。” “很好看。”思源轻轻的,又说了一句, 眼里很坚定,“小瑶, 真的很好看。” “嗯……”书瑶淡应一声, 思源眯了眯眼睛, 又模模煳煳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次日清晨,支起的窗屉上落了一层薄光,不知名的鸟儿在外头叽叽喳喳的唱。思源转了转脑袋,看到书瑶合衣趴在床沿,一只手探到锦被底下捉着自己的手。 她呆呆的看了好一会, 手臂实在有些麻了,刚一动,书瑶已惊醒过来,望着她黑漆漆的眼睛也发了一剎那的呆,仿佛在确认是否还在梦里。 “好可爱。”思源笑,“傻傻的。” 书瑶嗔她一眼。问道:“可还难受?饿不饿?昨日里大夫来过,还给你换了药。你都躺了五天了。” 思源摇摇头:“我也晓得我躺了好久。那一世里路途遥遥,我一个人在黑漆漆的路上走,走得好累好累,走了两天半,好不容易都走到鬼门关了,”她小媳妇般瞅着书瑶:“可是听到了你说话,于是我只好又走了回来。一来一往,就花了五天。” “胡说八道!”书瑶嘴上虽是呵斥,眼里却笑笑的。 “是真的。我真的听到了。”思源抬着脸,很认真。 “哦?”书瑶心里甜蜜,将她额前的碎发捋了捋,柔声道:“那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思源的脸却一下子红了起来。 书瑶眨眨眼,正觉得莫名其妙,却见思源捉住了自己的手,十指贴合,牢牢的握住自己。 她望着她,眸光清澈,“我听到你说,只要我醒来,我想要什么,你都依我,你什么都愿意。” “我那是说……” “书瑶。”思源截住她的话,一双大眼睛直望进她眼里,神情带着笑意,却又真诚无比:“我只想要你。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年关将至,周牧屿带着文王府副典军与十二亲卫沿着大道去了琼州。临出门前皇帝提了一句,说他也快十八岁了,该相看婚事了。这两年忙着许多事,竟没顾上,而今总要提上议程里。 第135页 周牧屿先是羞羞答答求了大宅子和诸多赏赐,最后才道:“长兄为父,臣弟的婚事全凭皇长兄做主。只是臣弟想……” “嗯?”周牧宸押一口茶,长眉挑了挑。 周牧屿一本正经的道:“若是可以,臣弟想要个漂亮点的王妃。” 幸亏那口茶已经咽下去了,周牧宸额上炸了炸,随手拾起一本奏摺就砸了过去:“滚!” 周牧屿嬉皮笑脸躲过奏摺,走到门前又转回头:“臣弟先谢过皇兄了。” 书房的门掩合起来,周牧宸笑骂道:“混小子。” 琼州的事务并不复杂,不过是征战方歇,各处的仓廪都不甚充盈,琼州作为腹地粮仓,天灾不至,兵祸未及,秋粮的上缴却还欠着几分。皇帝派了文亲王来督理此事,总要将此地的税利收集齐了,才好对其他州郡做文章。 周牧屿已来了好几日,每日到衙署里转个圈,应卯应卯,便又带着几个亲随往城中繁华之地去了。 琼州以各色菊花名闻天下,伴随着种植和赏玩,衍生了形形色色的与菊花相关的行业。书生才子手中的笔墨纸砚、端丽佳人手里的团扇手绢,乃至酒楼中的东篱酿,茶肆里的秋来香,无一不透出浓郁的菊乡味儿。 这日赶巧是朝廷定下的休沐时日,周牧屿带着王府里的副典军郭铭禧一道去了闻远楼。闻远楼坐落在闹市街角,虽不是最负盛名之处,却有一座轩窗建得极好,正开合在转角之间,窗外不设藩篱,只在屋檐垂下数株玲珑菊,若把挡光的竹帘挽起来,便是坐在轩窗之内,视野也可遍及两端,极是开阔的。 店小二端着一盏晚秋菊饮从木质的楼梯上走过来,躬着身将温热的茶饮倒入两只青瓷盏中,过了一会又摆上来几个精緻的点心,道了一句“客官慢用”,退开两步噔噔跑下楼去了。 四方桌前周牧屿一手托着胖乎乎的脸颊望向街心,街上的人和事都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他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一般。 陪坐在对面的郭铭禧也望了好一会,忍不住问:“爷,您这转悠了好些天了,秋粮上缴之事……” “急什么。”周牧屿看着街上踉跄走来一个乞丐,捂着肚子,也不知是饿的还是病的。 郭铭禧闭上了嘴。 周牧屿挑了块嵌着嫩黄色花瓣的软糯点心咬了一口,闲闲的道:“你可知琼州,在七八年前,还只是个靠着卖花为生的普通州郡。后来,吃饭的人多,地方不够了,还为了地盘几乎打起来。为首的几个又特别猖狂,渐渐打家劫舍骚扰百姓,还闹到了京里。” 郭铭禧听得专心,见他停了下来,忙端着白底瓷壶给他续茶,陪着道:“微臣在家中曾听家父提起过,琼州是这几年靠这一个新政,才得以多方有益,成了腹地的鱼米之仓。” “这个新政,就是睿亲王周牧白的手笔。当年他只有十五岁,刚行过小成礼,意气风发,带着手下几个书生亲卫来到此地治理匪患,大半年后,不但匪患根除,新政还带动了好些个产业,琼州因此也逐步兴旺了起来。”周牧屿执起茶盏,盏中茶色青青,他滑唇一笑:“可是而今呢?而今被派来这里的是我。她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为他人做衣裳。” 郭铭禧听得满头雾水,周牧屿挑眉冷瞰,除了远远坐着的几个王府亲卫,四周已无旁人,他彷如漫不经心的点了点桌面:“她做得越好,皇长兄就越不能放心。文武全才,重情重义,可是防不住圣心难测,这圣心既然都悬着了,睿亲王,还能过得好么?” “原来……如此。”郭铭禧咂摸了一会,恍然大悟道:“所以殿下人虽来了琼州,却不急着办事,将来就是办了事,也不能办得尽善尽美,如此,陛下的圣心才能……放得平稳。” “出门前皇长兄说要给我娶亲,不过是又看上了哪一家的利益,拿我的婚事牵个线罢了。”周牧屿胖乎乎的脸挂着一丝嘲讽,与在皇帝面前的恭谨谦和几乎判若两人,“他有他的路,我还没有我的桥么。”说着语音一转,似笑非笑的道:“郭铭禧,你也跟着孤王好些年了,这么些事都看不透,叫孤王怎么重用你。” 郭铭禧人虽不够伶俐,这时候还是懂得表忠心的,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周牧屿但笑而已。 一缕暖阳斜斜的落在四方桌上,偏西的日头有些刺眼,周牧屿正要叫人将轩窗上的竹帘放下,瞥眼望见街角走过来一个小姑娘,路过方才就坐在街沿的乞丐,看着可怜,找着荷包摸出个铜钱,轻轻放在乞丐面前。 岂知还未站直身,侧旁闪过来一个市井小贼,抢过她手上的荷包飞也似的跑走。还没跑出两步,那地上的乞丐却突然跳了起来,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噼手夺过贼人手上的荷包,顺势一扭,将他翻在地上。 小姑娘还傻傻的站在街角,看着乞丐将小贼制在地上,旁边渐渐围过来好些人,指指点点,竟没人伸出援手。乞丐本已占着上风,却又突然捂着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在地上蜷成一团。 周牧屿将这一幕尽收在眼底,忽然出声道:“去帮他。” “啊?”郭铭禧愣了愣。 周牧屿起身下楼,几个亲卫自然都跟了上去,他挥一挥手,小贼立即被打发跑了。 乞丐双手抱着肚子,眉头皱成一团,骯脏的脸上从额头到嘴角布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周牧屿低声与身旁的亲卫说了几句,亲卫点一点头,架起那乞丐往街头的医馆走去。 小姑娘拾起落在地上荷包,悄悄瞧了一眼一身富贵的安亲王,屈一屈膝只当道谢,转过身急急的走了。 郭铭禧看得不明所以,想问又不敢问,倒是周牧屿心情好,望着医馆的方向挑了挑嘴角:“此人显是功夫不弱,不知因何落魄至此。今日孤王搭救了他,来日,还愁他不以命相报么。” 瑞京睿王府。 周牧白将缰绳随手扔给紧随在侧的小果子,抬步走进门里。她实在有些疲倦了,又是一日,无果的追寻。 管家似是一直在等她,见她跨进门里忙几步赶了上来。 “殿下,彭家千金彭蕴使人递了帖子。” “不见。”她揉了揉眉心,往寝殿走。 “殿下,彭蕴,乃柳彭氏。是敏王府原副典军柳埙之正妻。”管家手里捧着一张名帖,回禀道:“柳埙战死,彭家将身怀六甲的千金接回彭府,来递帖子的人说,他家大小姐手中有一物,关系到睿王妃之眼疾能否痊癒,还请殿下,过府一叙。” 周牧白勐的顿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发现个bug,思源书瑶俩口子的时间点和牧白纤荨俩口子的时间点合不上。其实之前就有想过,但前边的剧情又实在不想强行插播,所以……大家就把这两对当平行时空来看吧。哈哈。还请多多担待。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一直支持! 第136页 第101章 藏剑山峰 太史令, 隶属太常, 掌天文、历法、撰史。 彭府在皇城十二坊的正西面, 与睿王府相隔着十余里地, 府外种有一熘的秋木棉,隆冬时节, 木棉树下草叶凝霜,薄薄的一片晶莹剔透, 端的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天边流云浓墨重彩, 层叠的遮蔽了仅余的一点日光。睿亲王府新晋选上来的几个亲卫一齐候在下马石旁, 周牧白从府中走了出来,抿着唇翻身上马, 一行人往太史令彭府驰去。 还未出得维明大街, 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夹在风声里传来,“殿下!!殿下!!!” 周牧白勒停了马,转回头看到小果子骑着一匹花骢驹从王府方向本来, 人未到跟前,已急道:“禀殿下, 王妃找到了!” “果真?!”她策马转了个圈, 眼中都亮了起来, “王妃现在何处?” “在藏剑峰!”小果子不及下马,急嚷着道:“沈副典军派人来给殿下捎信,他与沈岚沈大人已先赶着过去了。” “藏剑锋?”周牧白心中一凛,眉头已皱了起来。 藏剑锋位于皇城以北,由城门往林郊之外, 山野寂静,壑林幽深。 传闻在不知多少年前,曾有一位大将军奉旨出征,起兵前日,大将军与结髮妻子相约,三年之内必定凯旋归来。将军夫人亲手为将军穿戴好铠甲,送他骑上战马,从北门引军而出。此后她总时常来到北门林郊的一座高山上,临目远眺,盼企良人。 世事大抵,难如人意。 三年时光弹指既过,大军果然凯旋而归,然而来到将军府的,却是双手捧着将军佩剑的副将。他说,将军早已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京城的说书人将故事说到此处,每每一声长嘆。据说将军夫人接过那柄宝剑,立时红了眼圈,却没落下一滴泪。她摩挲过剑身锈着血气的纹路,只禹禹嘱咐后人,待她身死,必要与宝剑合葬。 尔后不出几日,她果然不见了踪迹。家人四处寻找,终于想到她时常守望他的那座山峰。听闻那日也正如此时般隆冬极寒,他们寻到她时她还抱着他的佩剑,倚靠在一株苍翠的松柏之下,遥望着将军领兵征战的方向。 既然她等不回他,便带着他的最后一缕游丝,去那一世陪他吧。 她与他的宝剑,一同葬在了苍翠的山领之间。 那座山,便是藏剑峰。 一行人出到城门时天边的层云已如重墨泼染,不一刻便落下急雨,迎面打在人的脸上,歷歷的疼。 周牧白当前跑在最前头,亲卫们落后几个马身,左右护着,转过一段泥泞的山道。 山道两旁青野茫茫,暗红色的紫鸢草次第在浓重的雾色延绵中,星星点点看不真切,如此漫长的路盏,彷如预兆着彼岸的不归路。 周牧白咬了咬唇,极力将这荒唐的想法甩出脑海,忽然骏马长嘶,前蹄一跪,她毫无徵兆的被甩了出去。 “殿下!!”几个亲卫也算反应迅速,在大雨中拨转马头,堪堪避开地上的一人一马,跑了几步,再策马绕了回来。 “殿下!”一个亲卫翻下马背跑过来探手扶他。 周牧白跪坐在雨地里缓了片刻,才撑着侍卫的手臂勉强站起身,华服上已沾了几处污泥。她仰起头,眼角有些发烫,瓢泼大雨浇在身上,却一直凉进心里。 就这般,纵容自己宣洩了数息,她抹去脸上的雨水,走到侍卫的马旁,翻身而上,继续往藏剑峰奔去。 不知何人在藏剑峰下建了一处小小的凉亭,此时亭外栓了几匹马,亭里坐着两个小厮。 睿王府一行赶到峰下时沈家两兄弟已上山好半天了,留了俩小厮给他们报信。周牧白站在亭里听了几句,抬脚就往山道上走。 “殿下。”一个亲卫上前拦着道:“山道陡峭,又无甚穿凿,这般大的雨势,只怕途中有危险。不如……”他抹了一下脸上的雨珠:“殿下在此亭中稍待,我等前往山中,将王妃迎下来。” “孤王自己去。”她推开他的手,望着落雨如织的山林,眸中情绪如火亦如冰:“我自己去,接她回来。” 藏剑峰并无什么特别的景致,正如亲卫所言,山道陡峭,下了雨更是泥泞,幸好沿途草叶繁茂,多少阻了些湿滑。周牧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上攀着,一心只想着,要寻到的那个人。 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大雨才逐渐停歇,几株不知名的花树在冬日里竟也烁烁其华,一道七彩的虹光悬在不远处的山林边,仿佛连接着尘世的生与死。 “殿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她站定抬头,看到沈岚就站在山道的下一个转角。 “殿下。”他几步过来,见她满身狼狈,不由得顿了一顿,却又望见她眼中的焦急和心慌,忙回禀道:“不是王妃。” 周牧白愣了一下。 这个消息,是大幸中的不幸,却也是不幸中的大辛。 沈佑棠也从山壁后边转了出来,周牧白髮了一会愣,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顶。她什么都没问,抬起脚,又攀了上去。 “殿下……”沈岚在后边轻喊,她恍若未闻,沈佑棠扯了扯沈岚的衣角,忧愁着眉目,摇摇头。 远处的七色虹已有些消散了,翠绿的林叶在山野之间摇摆,冷风行过,如浪如波。 周牧白独自站在山峰之巅,看着很远的地方,也或者她什么都没看,只是想着心里的那一个人。 许久许久,她扬起了声音用尽全力般嘶喊:“沈——纤——荨——” 群山环绕,层层叠叠的空谷回音,沈——纤——荨——,沈——纤——荨——,荨—— “沈——纤——荨——”她又喊了一句,声音里已溢出压抑的哭腔。 依旧是漫山遍野的回音,依旧是,自己的带了哭泣的声响。 你说过,要与我到白头的。 她的心里,千秋万壑都在默默的迴响……你说过的…… 等周牧白冷静下来,忽然觉得山林里好冷了,他们这一路驰来,只顾着奔忙,一身衣袍早已被大雨湿透,此时过山风一吹,冷得人满身起疙瘩。 一行人一壁由原路下山,沈岚一壁曼声解释,手下的兄弟确是看到有个眼睛不便的女子带着个丫头来了藏剑峰,听着身段描述,他与沈佑棠都猜测是王妃,便立即使人到王府报信,又怕这荒山里出些什么事,自己先赶忙跑了来。 来到山上时还未落雨,半山里遇见一个素衣女子,眼上蒙着白纱,带着一个丫头,却不是沈纤荨。 沈岚与沈佑棠呆呆的看了一会,心中着实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那女子听到近旁有人,倒是有几分诧异。她与他们略行了礼,带着丫头,又往另一侧的山道下山去了。 周牧白点点头,收拾了心情,再看了看天色。虽还未暗沉,也已是申末时光,今日要去彭府,定是来不及了。 第137页 “殿下。”才下到山脚,沈岚低声附耳道:“我们先前遇到的便是这位夫人。” 周牧白顺着他眼光看去,亭子里果然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妇人打扮的约莫二十多岁的光景,另一个陪侍在她身边的才十多岁,做丫鬟打扮。 妇人的容貌并不十分出众,眼上蒙着一缕白纱,细风里白纱轻舞,扯乱了髮丝,妇人扶着丫鬟的手臂,一手挽了挽鬓角。 牧白看着看着,眼中渐渐酸楚。她沉吟着抬步走到庭外,与亭中女子行了礼,契阔几句,终是问道:“小子听闻藏剑峰极少有游人赏玩,且山路难行,大雨蹒跚,夫人何以在此时上山?” 素衣女子听了询问,面露踌躇之色。牧白正要说自己唐突,女子却轻嘆一声,徐徐道:“君子见询,不愿相瞒。” 亭脚斑驳的青石台阶上浸染了雨水的痕迹,薄日已偏西,在浓荫下投落暗淡的影子。 素衣女子的夫君是瑞国一名骁勇的军人,年少时即随着将军四野出征,忠心耿耿,性子刚烈。到得三十而立时,已军功渐累,更得将军赏识,逐步提拔至离游牧副尉。 “那日他回来,与我说荼族蛮异,欺我瑞国百姓,他要随将军出征西陲,平定四方。他总是征战在外,一年里难得有多少时日在家,可是那一日,他临走时让我照顾好家中老小,他说三年,三年之内他定会凯旋归来。我忽然很害怕,害怕那个三年的约定,我想起藏剑峰,我怕一语成谶。”素衣妇人说着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凄楚婉约:“三年之期,他果然没有回来。那一日也是这般下着雨呢,军中来人,送来一副他曾穿戴过的盔甲,他们告诉我,他与这山峰上的将军一样,战死在异乡。” “夫人……” “这般多的人出征四野,这般多的人,再也没法回来。我嫁予他时,早已明白也许终有这一日。我只是难过,他再也无法侍奉家中老母,再也无法看着我们的孩儿长大,我只是难过,他的魂魄流落异乡……他的白骨无人收还……” “夫人,敢问尊夫名讳是……?” “亡夫姓邱,名树德。” 流云初散,天色又暗淡了几分,牧白站在亭外,看着素衣女子与小丫鬟在山麓旁渐步走远,细风翻飞着她的衣角,还有额间一缕素淡的白纱。 “沈岚。” “臣在。” “明日到王府里支五百两银子,代孤王送到邱家。” “是。” “此后每月的俸禄里,都支出一份,你代孤王送去。”她低头看了看手上骑马练剑时磨出的薄茧,沉静道:“只是不必让她们知晓出处,便说,是赤翼军给邱副将家人的月饷罢。”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在网吧被黑掉的那章!!所以,如果来得及,我尽量今晚十二点前,再更一章。 话说……小伙伴们的留言是不是太少了啊,不能王妃一藏起来你们也跟着藏啊啊啊……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一直一直的支持。真的很感激。 第102章 谁的辜负 一场冬雨, 酣畅淋漓, 将繁华洗尽。 周牧宸独自站在东宫熟悉的寝殿中, 淡紫色的落地帘幕用丝绦挽着, 垂在床沿,他缓步上前, 坐在暗纹织绣的龙凤锦榻上,手指缓缓的抚过金丝银线的经纬。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 在这里读书, 在这里, 明媒正娶。 而今他贵为天子,坐拥天下, 受百官朝拜, 得万民敬仰,可他的父皇呢?他的妻子呢?他的兄弟呢?他曾信任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周牧宸走到房中的紫檀圆桌前, 拾起一只小小的钧瓷酒觚,倾斜出华丽的角度, 斟了两盏清薄淡酒, 一盏缓缓的横倒在地, 蜿蜒成水泽,另一盏举到唇边。“王妃,朕……孤王,敬你。”他轻轻的说:“是孤王……辜负了你。” 说罢徐徐饮下。酒不烈,却殷红了眼。 次日醒来, 崇文殿上依旧百官罗列,周牧宸一身冕袍,端坐在龙椅之上,昨日的颓唐譬如那一场冬雨,朝来雾散。 散了朝回到御书房,周牧宸翻阅了几份奏摺,小内侍在外回道,大保樊邵芩求见。 周牧宸的剑眉微扬,拿过手旁一本奏疏翻了翻,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樊邵芩微跛着脚,一步一步蹒跚进来,下跪磕头道:“臣樊邵芩,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牧宸静默一阵,翻过一页奏疏,才曼声道:“起来吧。” 樊邵芩一手撑地,慢慢爬了起来,看皇帝神情专注,一时也不敢说什么。 好半晌,周牧宸才挑了挑眉梢,问道:“樊大人此时来找朕,有何要事?” “陛下!”樊邵芩双手相拢在袖里,做了一揖:“臣闻睿亲王殿下连日称病不来上朝,实则每日里在城中闲荡,这是公然藐视陛下的龙颜啊。” “哦?”周牧宸将手中的奏疏翻来覆去的看,口中漫不经心的道:“依樊大人看,此事当如何善了?” “陛下。今日兵部尚书曾有本奏,靖州兵虽泰半已安宁,但仍有残余逆党,日久只恐生事。臣请陛下派睿亲王往靖州,现今睿王妃下落不明,睿亲王定不愿远行千里,所以……她若不去,”樊邵芩鼻子哼了哼,眼中掠过一丝狠毒:“那就是抗旨不尊之罪!” “你也知道睿王妃下落不明?”周牧宸冷笑了一下:“你不是说睿亲王每日里都在闲荡吗?” “这……她……”樊邵芩还欲再辩,周牧宸已转了话锋:“樊大人,你与睿亲王有什么深仇大恨?几次三番,非要置她于死地?非但要置她于死地,还定要拉着朕,做一个昏君!” “臣不敢!臣惶恐!”樊邵芩一听,立即匍匐着跪了下来:“实在是睿亲王她……” 啪!一声脆响,周牧宸手里的奏疏掷到了地上,他的声音徒然转冷:“这是文亲王从琼州发回来的奏疏,你自己看!” 樊邵芩跪着翻了翻,才看了个开头,嘴唇已哆哆嗦嗦的抖了起来,续而双手发颤,奏疏实在拿不住,落在了脚边。他磕着头道:“臣冤枉啊。这其中,其中一定有误会。陛下,老臣在您身边这么多年……” “够了!”周牧宸坐在龙椅中,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冤枉?你当真冤枉?三十余年前你没有去琼州?还是你去了琼州,没有私会你的表妹,琼州州牧柯以珍的二夫人!” “陛下……” “柯补心,是你的亲生儿子吧。”周牧宸冷冷的道:“你原配夫人和妾侍给你生了三个女儿,膝下却一直无子。柯补心只当有你这个表舅在京中撑腰,便在琼州胡作非为,直到睿亲王十五岁小成礼,奉旨于琼州主督匪患一事,为民除害将他绳之以法!” 第138页 “陛下……”樊邵芩跪在地上涕泪纵横。 “你恨睿亲王秉公执法,上报朝廷,处死了你唯一的儿子。所以,你要置她于死地,是也不是?” “陛下……”樊邵芩不敢说是,更不敢说不是,只得一个劲的磕头,很快就肿起老大一个乌青。 周牧宸看着地上已显出老态的旧臣,嘆了口气:“朕念你在朕年少之时就一直鼎力支持,也念你在杀伐征战之地即便残跛了身躯都不曾后退半步,这一次,朕就饶了你。” “谢主隆恩,谢主……” “你写个摺子,告老还乡吧。” 樊邵芩本是冷汗湿透朝服,此时大喜过望,但他的叩谢还未说完,周牧宸平淡的语调已落地有声。 “龙恩……”他慢慢的磕下头去,最后的两个字,终于在他灰败的脸色中,吐了出来。 从藏剑峰迴来,周牧白果不其然病倒了,沈佑棠立即让人拿帖子去请裴太医,周牧白一连躺了三日,到得第四日上,勉强挣扎起来,脚步还虚浮着,便要去拜访太史令彭府,不管众人如何劝阻,都无济于事。 沈佑棠无法,只得尽起睿王府十二亲卫,又令沈岚沿途护送。 到得彭府正是隅中时分,朱红色的大门半敞着,众人勒马暂驻。周牧白等了一等,没有门吏前来询问。她抬了抬下巴,身旁一个亲卫翻身下马,叩响了门环。 半晌出来一个老苍头,问明了来意,点着头往门里走。 又过了几乎一盏茶的功夫,周牧白已在门前来来回回踱了十余次,老苍头才从院子里走出来,伛偻着背说大小姐有请。 周牧白做了个手势,沈岚领着亲卫们一齐后退一步,站在了门外。 穿过宽阔的前庭,周牧白不免有几分诧异。 彭邕为人,博闻强记,满腹经纶,与沈佑棠的父亲沈琪轩同科,自周凛一朝起逐步被重用,专注于记载史事,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等要务,到得将千金爱女彭蕴嫁予柳家为嫡妻时,彭邕已积累年历,官居本朝正三品。 三品大员的府邸,怎的这般清净?除了引路的老苍头,竟连一个丫头都没见着。 原以为老苍头会将她领到正堂或侧房,岂知一路曲曲折折,他竟将她领到后宅门前,门里有个老婆子,看来已等了一会子里,倒有几分干练。 老婆子先向睿亲王行了礼,再领着她绕着迴廊向前,来到一处宅院,推开房门,半躬着身道:“大小姐,您要见的客人已经到了。” 里边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语气抑扬:“请睿亲王进来一谈。” 绕过月弧形的雕花厢门,周牧白走进房里,立时愣在当地。 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挨坐在软塌上,腹中高高隆起,只怕不用几日即要诞下孩儿了。 周牧白愣怔之后立即转身,面红耳赤的道:“孤王唐突了夫人,孤王失礼了。” 年轻女子在她身后笑了一笑,“是民女失礼了。民女彭蕴,见过殿下。民女此时实在不便向殿下行礼,还望殿下恕罪。” 周牧白背对着她道:“夫人此时日月入怀,何罪之有。孤王还是到先到屋外吧,隔窗说话,也是一样的。” “殿下。”彭蕴叫住她,“五日之前,我曾使家僕到府中投帖,请殿下过府一叙。殿下可知所谓何事?” “你说你有一物,关系到内子的眼疾可否治癒。” “我确有一物,是柳埙留下的。”彭蕴抚着腰,自软塌上缓缓起身,“此物,就是你们千方百计寻找,却始终求而不得的治蛊药引。殿下,你想不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真的二更了!!!呜呜呜,自己都感动得要哭。恨不得给自己砸一百个可爱多,一百个费列罗!!! 求表扬,求回復,求打赏!!! 收到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quaner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亲爱的小主们。当然也依然要感谢买文打分写评论的大家。 出差回来就赶着写了差不多十个钟,实在太累了。没办法一一回復诸位的留言,总之,谢谢大家。爱你们。 第103章 唯一药引 彭府的后院中也植了几株高大的秋木棉, 更迭在庭院的锦鲤池畔, 错落缤纷如同神来之笔, 夏末秋初繁花盛放的时候, 便与太史令府外的景致遥相唿应。 可此刻风起水摇,偏是隆冬时节, 高大的树木上一朵花儿也无,只余着冷冷清清的枝干, 在冷风里挨挨碰碰, 萧索的沙沙声, 像在述说着往日里曾上演过无数次的繁华旧梦。 院落里彭府千金的房门大敞着,屋里没烧地龙, 只在画壁下点了个碳炉子, 青烟裊裊。有风行过,彭蕴拢了拢肩头上半旧的披风。 周牧白听了她的说话,徐徐的转过身来, 望着她的眼睛。 “药引,这世间只有一个。若是错过, 再无可替代了。”彭蕴略侧身坐在软塌上, 一只手扶在塌沿, 眸光若水,也望进周牧白的眼里。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得到,周牧白深知其中意,淡问道:“不知夫人,需要孤王用什么来交换?” “殿下。”彭蕴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空落落的庭院, “你看,我彭府的景致如何?” “太史令府布局大气磊落,非胸中有大丘壑者难为。只是……”周牧白回想来路情形,平心而论:“只是对于朝廷三品大员的宅邸而言,往来无有僕役,偌大房舍几乎无人打理,彭大人似乎也太过于清廉了。” “是么。”彭蕴低头一笑,手指缠绕着披风的丝绦,面上带着几分自嘲。“殿下可知道,我父亲,早已不是什么三品大员了,他甚至,已不是朝廷命官。” “嗯?”周牧白有些意外。 自沈纤荨离开王府,她一心只扑在寻找爱妻之事上,朝里的事情……既然皇帝不愿意她插手,她索性将自己剥离出来罢。 先前给睿亲王引路的老僕妇走到月弧门前敲了敲门,再行了礼,她手里拎着一只铜壶,壶嘴还冒着热烟,想必是方才烧水去了。这时走进房里沏了两杯热茶,抬头往大小姐身后的珠帘瞟了一眼,彭蕴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老僕妇垂下双目,拎着铜壶,退了出去。 “自柳埙随敏亲王谋逆被诛,柳家合族一夜抄家,女眷或是流放或是苦役。我父亲怜我身怀六甲,求陛下宽宥,接回家中安顿。只是不想仅仅几日之后,宫里便来了人,手持圣旨,口中称斥,将我彭府家僕尽遣,多年积攒的家财籍没,还说我父亲……我父亲因着与柳家的姻亲牵连,被朝廷罢黜,贬为庶民。从此禁锢之下,荣望永诀。”彭蕴说着略低了头,声音暗哑晦涩,“太史令府一夕之间人去楼空,门庭冷落,只余着几个积年老僕不肯离开。我彭蕴为人子女,不能光耀门楣,保护双亲,却更带累父母至此境地……” 第139页 室中一时静谧,片刻后,睿亲王才道:“不知夫人当初嫁予柳家,是擅自做主择的夫婿,还是三媒六聘,令尊令慈都首肯的呢?”她将茶盏放在桌沿,依旧站在门边,尽量离着软塌远一些。 彭蕴猜不透她言下之意,只顺着她的话答道:“彭家再不济,也是世代诗礼,簪缨之族。彭蕴的婚事自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周牧白朗朗一笑:“既如此,夫人可曾埋怨过双亲将你嫁入柳家,让你受这沧桑巨变离散颠沛之苦?” 彭蕴愣怔了一下,半晌方道:“睿亲王果然好辩才。” “非是孤王卖弄口舌,只这世间,一生父子,一世夫妻,夫人既然从不曾埋怨双亲为你定下的婚事,他们又怎会责怪你带累了族缨。”隔着半屋距离,周牧白淡望着她,眸光婉转,像两枚温润的黑玉。 彭蕴嘆了口气,“即便他们不责怪,做子女的,怎能不怪自己。殿下,”她重又抬起头,眼神坚定的道:“您也知道,以我父亲的才学,自是担得起太史令的名号,他一心尽在学问之上,再无其他。殿下要药引,我只求让父亲官復原职为交换。只这一事,此后,彭蕴的生死都随殿下处置。” “我要你的生死做什么?”周牧白语气平淡。屋外行过一阵风,吹皱了一池水。她站在门边忍不住咳了几声,随手按了按披风的垂襟,待得咳嗽平復些,才又续道:“官员的任免起復,自有朝廷的律例,陛下的雷厉风行,也自有他的道理。此事,小王实在无力转圜。” “殿下。”彭蕴的脸色冷了下来,却听周牧白道:“虽然此事孤王力有不逮,却可用其他法子助彭府脱离困境。”她顿了一顿,不待彭蕴发问已续道:“夫人熟读百家诗书,当知孔老夫子曾发愿广收门徒,以度天下寒子成才。终得传弟子三千,更有七十二贤士,虽不在朝堂效力,其圣人之名却得以永播。”她望着彭蕴,正色道:“彭大人学识之渊博在朝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彭大人也有意于育才之道,孤王愿将睿王府家财尽数赠予彭府,助彭大人一臂之力。” “尽数?” “尽数。” 彭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她知她说的都是真心。于是她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腹中孩儿似乎感应到她加速的心跳,不安的踢了她一下,正巧在手心。彭蕴翻转手掌,纹路浅浅,就如她与他的缘分。她定定的看着方才感觉到踢踏的位置,良久,深深吸一口气,她曼声道:“如此,就请睿亲王回府静待佳音吧。待这孩儿出世,我定使人立即到府上告知。” “孩儿?”周牧白微微偏过头想了想,“这药引莫非在什么难取之处?夫人要等孩儿出世之后才能取来?若是夫人信得过小王,小王可令人代夫人将药取回。所定之资,可先如数奉上。” 彭蕴笑了笑,她低着眉,牧白看不真切,但总觉得那笑意有几分悽怆。 “殿下。”彭蕴的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字都说得清楚明白:“我方才没有告诉你么?药引,就是我腹中的孩儿啊。” “……”周牧白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才彷如没听清似的问:“你说……什么?” “自我有孕,柳埙便调制了各种丸药予我服下。他说母体可滤去毒性,只留下药性,渡予稚子。这孩子生下来,天生便是百毒不侵。尽取其血,可解世间万般蛊毒。”彭蕴仰起脸,笑容还挂在她脸上,可那一抹笑,最是断人肠。“殿下,这孩子……这孩子……”她的笑,凝不住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隐在了半旧的披风里。 周牧白完全怔住了,好一会都没说出话来。“总会,有其它法子的。”她慢慢的,说了这一句,想要喘一口气,却觉得有什么淤塞在胸口,她眨眨眼,抬手按在暗纹刺绣的衣襟上。 彭蕴咬着唇摇头:“没有其它法子。他是唯一的药引。何况,他本就是罪臣之子,是他父亲害了睿王妃的眼睛。” “不!”周牧白断然道:“总会有其它法子的。即便……”她缓了一缓,将捂着胸口的手臂慢慢放下,“即便没有法子,也不能害了这无辜的孩儿。王妃不会愿意的。我也,不愿意。”她说着抬起眼,眸中坦坦荡荡。 “夫人,小王与内子感激你一番心意。许诺你的钱资,稍后定会送来。今日多有叨扰,小王先行告辞了。”周牧白已定了定神,彭蕴还待再说,她抬手摇了摇,以做示意。只微微行了一礼,转身走出月弧门。背影消瘦而昂然,又如风中一桿青翠的新竹了。 待到周牧白的身影转过迴廊,渐渐远去,再看不到,彭蕴才将软塌上的一张丝帕取来试了拭眼角,眼圈还有些红,脸上却没有了方才的决绝。她吸了吸鼻子道:“还不出来,人都走远了。” 一个曼妙的人儿从她身后的珠帘垂幕中绕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却也从容,桌椅床榻,徐徐绕过,可见已在这屋子中住了有些时日。 那人坐在塌沿边上,悠悠的嘆了口气。彭蕴瞅她一眼,带了几分年少相伴一处游玩学艺时惯有的戏觑:“你的眼光确实不错嘛。这么个百里挑一……嗯,万里挑一的夫婿,竟也被你挑着了。”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脸上微微有些得色,又带出一丝被打趣的羞涩。彭蕴扶着腰凑过来道:“你当真想好了?这样的夫婿你也不要?” 那人撇她一眼,原本清澈的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蓝色,彭蕴看着。微不可闻的也嘆了口气。 “大小姐。”在屋子外头忙碌的老僕妇远远看到睿亲王疾步离去,担心自家大小姐腰身不便,忙过来伺候。进到屋里忽看见本在珠帘后的贵人已走了出来,正陪着大小姐一道坐在软塌上说体己话,她赶忙上前几步行了礼。 “睿王妃安好。”老僕妇敛衽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差回来实在太晚了,没法更新,今天补上。祝大伙儿国庆愉快长假愉快。你们的小王妃终于再次出场,高不高兴,惊不惊喜!快快来撒花呀。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浅水炸弹一枚; 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明天加更一章表达我的谢意吧! 第104章 踏水楼阁 老僕妇端着铜壶给她俩换了新茶, 又将碳盆子拨得旺一些, 退出去时随手将喜鹊登梢的临花门掩上, 屋里便暖和了几分。 沈纤荨擎着茶盏挨近唇边吹开茶沫, 轻抿了一口。 彭蕴望着她失神的大眼睛,略带歉意的道:“我这儿的茶叶粗糙, 实在比不得从前了。” 沈纤荨放下茶盏,偏着头“看”她, “你知道我从不在意这些。” “那你也当知道, 我说的, 全都是实话。”彭蕴的语气波澜不惊,不熟悉她的人会想着她大约是个冷漠的人, 只沈纤荨明白, 她已看淡了一切。 第140页 “我父亲丢了官,太史令府门庭冷落是真的,我腹中孩儿是药引, 可以救回你的眼睛,亦是真的。” “阿蕴。”沈纤荨摸索着将茶盏放在桌沿, 就势坐在桌边。她努力辨别了一下彭蕴的方向, 想转过头来与她说话, 却还是偏了些,于是彭蕴只看到她微侧的脸,莫名的好看,只是看久了,又没来由的心酸。 她走上前, 坐到纤荨身边。天时太冷,她双手捧了捧茶盏,探出手,摸了摸纤荨微凉的指尖。 纤荨的眸光暗哑空洞,声音却柔和清澈,“阿蕴,”她道:“莫说今日我伤着的只是眼睛,即便伤着的是我的命,我也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来做交换。更何况,是你未出生的孩儿。” “我知道。只是这孩儿,本就是罪臣之子,”彭蕴的语音低沉苦涩:“若是个女儿便罢了,若是男孩,我实不愿他如敏王府的小郡主一般,在禁锢中度过一生。” “你是说……”纤荨心里惊了一下:“陛下……” 彭蕴截断了她的话:“他若救得了你眼睛,又侥倖留得性命,皇家兴许会网开一面,毕竟,你和睿亲王都立下过大功。” 纤荨咬着唇摇了摇头:“朝里的事情我不太懂,但看牧白每回从宫里回来总是郁郁不乐,只怕还是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 彭蕴捂了捂她的唇。她止住没说下去,半晌才又拉着她的手道:“总会有法子的。你且安心养着,好好生下来,只是……他这百毒不侵的本事你切莫再与任何人说。怀璧其罪,你要当心。” “……嗯……”彭蕴低低的应了一声,停了一会又望着纤荨道:“你何时回王府?” “你赶我走?”纤荨佯怒。 彭蕴瞅她一眼,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结伴在舞大师门下学艺的淘气。“你分明也想回去,何用我赶?” “你!” “阿荨。”彭蕴嘆谓道:“方才我看睿亲王形容憔悴消瘦,虽是玉树之姿,犹带了几许病容。你是伤了眼睛,她只怕是,伤到心了。” “……”沈纤荨低着头一径沉默。 “你若真不想回去,我也不必劝你。只是你要想清楚,你要与她分开,到底,不过两样结局,要么她放不下你,这一生都这般憔悴下去,要么,她放下了你,最后,与旁的女子在一起,一起花前月下,一起共枕而眠。一起做从前你与她做过的所有事。”彭蕴的话语轻顿,续而如三月杨花纷纷洒洒,“阿荨,无论这其中哪一样,你当真,捨得么?” 你当真,捨得么? 沈纤荨闭了闭眼睛,“我捨不得。可是我该如何呢?她开心的样子,不开心的样子,我再也看不到,无法去帮她。我知道她担心我,可又总是避开不谈,只怕我难过。她这般两难,却让我更无措。我什么都帮不了她,什么都给不了她,”她说得语无伦次,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滴落下来,就如一粒粒圆润的珠玉一般,“她当得起更好的,更好的人,更好的未来,更好的一切。阿蕴,我不想拖累她。” 彭蕴拍拍她手背,想到彭家,想到腹中的小小孩儿,忍不住也红了眼圈。 好一会,沈纤荨才抽抽噎噎的停了哭泣,彭蕴看着她哭花的一张小脸,忽然道:“阿荨,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根本就不想要什么更好的人,她想要的,只是你。你就是那个最好的未来,你就是她最好的,一切。” 睿王府里,沈佑棠在偏殿里执着一册书卷,并不看,眉头皱得深深的,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听得小丫头来报讯,睿亲王回来了,他放下书册,往前殿走去。 周牧白刚穿过庭院,正要往后(庭)走。沈岚一直随侍在侧,沈佑棠看见了,几步迎上去,看到牧白煞白的脸色,被唬了一跳。 “殿下。” 牧白的脚步停了下来,“府里也没什么事,你们俩先回吧。这几日顾着我,你们都辛苦了。” 沈岚眨眨眼,退开一步,望着沈佑棠。 佑棠道:“殿下,方才我已经回过沈府了。父亲大人才从宫里回来,言道昨日里,大保樊邵芩上了个摺子,告老还乡……陛下,已经准了。此前他曾被召去御书房,听闻还是为着想参您一本……” “嗯。”周牧白淡淡应了,目光落在庭院里一丛蓝紫色的鸢尾草上。 王府里原是没有这种花的,只是不记得哪一年,尚鄯国进贡了好些花木,沈纤荨偶然在御花园看到这花儿傲然开在满庭的奼紫嫣红中,就如一从翩翩起舞的蝴蝶。 彼时周凛尚在,郑暄也极疼爱她们的,听说睿王妃偏爱此花,站在花前驻足赏玩了许久,次日便让人送了十余株过来。 “殿下……殿下……”沈佑棠见她走神,不得不提高了声量。 “嗯?”周牧白回过神来,眼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失落。 “殿下,安亲王从琼州回来了,听说……” “佑棠。”牧白脸上带了疲倦的神色,她揉了揉额眉道:“纤荨从前……未嫁入王府之前,喜欢去哪儿?消遣,或者游玩。” 沈佑棠怔了一下,答道:“家中请了夫子,爷爷督促得紧,舍妹向来极少出门。只是自幼师承舞大师,每月里总会有几日,由家丁丫头们护送舞大师的琴舍,与彭家千金一道习琴。” 周牧白想了想,扬声叫来管家吩咐道:“明日里派两个小子,拿着孤王的帖子送到舞大师府上,就说小王久仰大名,欲亲往拜会。” 管家领命去了。沈佑棠等她说完话,还想将方才之事继续回禀,周牧白却扫了他一眼,语音冷漠的道:“佑棠,孤王累了。往后,除了王妃的消息,其余的闲事就不必报予孤王了。” “殿下,这些都是朝中大事……” “于孤王而言,除了王妃的事,这世间,已再无大事了。”牧白淡淡说完,面色平静而漠然。 沈佑棠与沈岚面面相觑。 周牧白不再看他们,“孤王回寝殿歇着了。晚膳也不必送来,你们或是回府,或是用了膳再走,都自便吧。” “殿下……”周牧白已抬脚走了,沈佑棠追了一步,这一次,是沈岚从旁拉住了他。 “今日在太史令府里,事儿并不顺利。殿下许是真的累了,佑棠哥你就别逼她了。” 天色已有些暗沉了,沈佑棠与沈岚站在庭院里,看到牧白消瘦的背影慢慢隐入蔓藤缠绕的花木之间,仿佛被忧伤吞没了一般。 这一夜睡得昏沉,梦里有许多人许多事,如流星走马,在周牧白的脑海中来来往往。她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要找什么,她心里知道,又不知道。只是不停的找。 她不记得自己哭过,只是醒来时,枕上来余着眼泪的温度。 第141页 在外间伺候的小丫头听得房中有声响,问得殿下要起身,都端着早晨的物什进来。一件一件,鱼贯伺候。 等换好了衣裳,梳好了髮髻,一个满脸机灵的丫鬟端着早膳走进房中,周牧白淡望一眼,让都撤下去,丫鬟问道:“可是不合殿下的口味?” 牧白摇了摇头,“无甚心情。你们拿下去用了吧。” 丫鬟侧头想了想,笑道:“往年殿下出征在外,许久不归时,王妃也常常无心用膳。想是心里头担心着殿下,就如殿下现今一般。” “你也伺候过王妃?”周牧白抬了抬头。 “奴婢和几个姐妹都是这寝殿里伺候的,时常跟着书瑶姐姐思源姐姐陪侍王妃。殿下少在府里,是以不熟悉。”丫鬟一壁说着一壁将食盒里的早膳启了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那……”牧白看着面前一只一只的巧色点心,带了一点点企盼的声音问道:“王妃若是无心用膳时,会做什么?” “会往踏水阁抚琴。”丫鬟弯着眼睛笑:“王妃说,清风有意,必能将琴音送到殿下身边,让殿下知道,她是多么的盼望,殿下可以早日平安归来。” 踏水阁建在睿王府后(庭)莲塘之上,四面皆垂着暗纹镂花的帷幔,人在其间,就如置身在碧波荡漾的仙境之中。此时水阁的帷幔已经打了起来,中间的琴台上置了一张七弦琴,一个曼妙的身影正坐在琴后,十指落于琴弦,翻飞如蝶。 周牧白穿过一片锦绣的花木,恍惚听到熟悉的琴音淼淼而来。她觉着她真的太想她了,于是琴音这般真切,彷如真的迴响在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抚琴的是谁!嘻嘻。更上来了,祝大家国庆快乐。(虽然已经可以预祝明年了)。今天打开主页看了一下,发现……收藏量低得惊人啊啊啊。小伙伴们动动爪子,收藏一下勤劳的作者菌吧。更多好文章,随后继续奉上~~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25245691 砸来手榴弹一枚; 收到 _万万 砸来地雷一枚。 超级感谢!!明天出门玩,周二会坚持更新哒!(如果……作者菌找得到电脑和网络的话。) 第105章 你回来了 莲塘之上踏水阁, 阁中帷幕挽起, 四周池子里荡荡洒洒, 泛着一片波澜延绵的金光。冬日清晨冷冽的风落在金光上, 一层一层,叠着七弦琴拨弄的璁珑曲音。 周牧白绕过迴廊, 沿着九曲桥迂迴婉转,隔着半池暗香残荷, 看踏水阁中端坐着抚琴的人。 许多年前, 在沈家后宅, 她第一次听她的琴音,也是这般隔着半湖摇曳的水光, 彼时她还是个楚楚少年, 听风楼中琴声荡漾。尔后大婚,她与她初相见,她抬手挑开红色的喜帕, 看到了芙蓉不及美人妆。 踏水阁中淼淼的琴声越高越清越激扬,如阖州的行宫别院里, 那一株开得璀璨的冬日梅花, 她正站在梅花树下, 眼角眉梢,有一丝得意的淘气。 往事一幕一幕,在琴音中逆流到眼前,周牧白走过白玉石阶,离水阁只有几步之遥。 镂花的帷幕随清风微微浮动, 远处是睿王府金黄色的殿宇楼台,在晨光里勾勒出飞檐翘角的轮廓。曼妙的人儿坐在琴台之后,指动弦音。她穿着一袭秋色衣裙,衣襟的袖口裙边,一色暗金滚边,随着她的纤纤素手划过琴弦,如蝶翼翻飞。 周牧白看着看着,心里却狠狠一痛。是了,那一日在暨郡檀台,她纵身跃下,身上穿的,就是这样一袭秋色的衣裙。淡蓝色的滚边在袖口如云彩流动,跳下去的一瞬间,纷纷碎裂的声音叩响在耳边。 她说,我也愿你,只记得我从前的模样。 她说,你的伤变成怎样我都不在意,我不要与你分开。 她说,牧白,你说过要与我到白头的。 ……纷纷扰扰,许多过往…… 踏水阁的琴音渐而轻缓,最后一个音调,弹落在水波之上。沈纤荨起身抬眸,朝着周牧白的方向,微微偏过头。 “殿下?”她只听得到她的脚步,于是声音微颤,带着不确定的犹疑。 周牧白不知何时已走进踏水阁中,听到她唤她,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俩人都不说话。好一会,牧白才轻轻道:“你回来了。”那声音轻而软,像是害怕惊碎了谁的梦一般。 沈纤荨抬起手抚摸她的手臂,渐渐往上抚到她的脸颊,指间氤氲了水气,是牧白温热的泪。 “我回来了。”她柔柔回她。 牧白张开手臂,慢慢将她环紧进怀里。“荨儿。”她消瘦的下巴擦过她耳尖,带着一丝儿哭泣的音调落在她耳畔。 “嗯。”她应她。把脸藏在她颈项间,温热的泪滑落下来,浸湿了她的襟口。 “荨儿。”牧白又唤了一声,收紧手臂。 纤荨双手搂着她的腰,与她交颈相依,心跳声慢慢的重叠在一起,“我在。牧白,我回来了。” 睿王府一日之间热闹起来,管家指点着几个年轻的小子攀上梯架,在屋檐下悬挂上一只只大红色的灯笼,灯笼里点一盏烛火,暮色降临时会透出温暖的光。 年节将至,厨房里备了南北物什,前几日庄子上送来的两只梅花鹿本是被随意圈在围栏里,如今也放了出来,放养在王府后(庭),芝兰玉树下走过,又是一幅悠闲的美景。 寝殿的万福门两两对开,思金进来给睿亲王磕了个头,回说了几句话,又与小丫头们退出去了。 屋里只剩了牧白与纤荨两人,地龙烧得旺,纤荨摸索着替牧白褪下了大衣裳。 牧白反手握住纤荨软若无骨的青葱玉手,举到唇边,亲了一亲。纤荨略低着头,嘴角扬起一抹笑。牧白手腕一带,将她扯到自己怀里,俩人一同坐在了贵妃榻上。 “这些时日,你到哪儿去了?”牧白拥着纤荨,咬着她耳尖问。 纤荨的耳尖微红,慢慢延到耳垂,她忍不住推了推牧白揽在她腰间的手,牧白没放松,反而搂得更紧了。 “在太史令府。彭蕴那儿。” 牧白挑了挑眉,问道:“昨日我去彭府,与彭蕴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嗯。我当时就在珠帘后边。” 牧白揽着她的手顿了一下。纤荨抱着她手臂,往后侧挨着,倚进她怀里。好一会,她慢慢的慢慢的道:“那一日我从府里离开,想着天地之大,该往何处。想了许多地方,但是我眼睛不便,实在也去不得远。后来阴差阳错,去了彭府。你可知道,中间有多少曲折。” 牧白偏着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示意她说下去。 纤荨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曾想过隐姓埋名,你寻不到我,日子久了,自然会忘却。或者我剃了头,到山上当姑子去,从此青灯古佛,了却红尘万般事。只是我心中其实放不下,情丝未斩,心有挂碍,终是亵渎了佛门。牧白,我想了许多法子许多路,可是没有一条走得通。也或许,每一条路都走得通,我却没有走过去。阿蕴说将来你若遇见别的人,便会与旁人嬉笑在花前,与旁人挽手共枕眠,与旁人经歷那些,没有我的春夏秋冬。她问我,可捨得,可放下。”她微微仰起脸,额头碰到牧白消瘦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我自己知道,与你牵牵绊绊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放得下。” 第142页 窗台之外天色琉璃,浮云万里。小丫头的声音在庭院别处远远传来,叽叽咯咯的夹着笑闹,是不识愁滋味的年纪。 周牧白双手怀在沈纤荨腰上,手臂收得很紧,也许内心里,她还是害怕,怕一眨眼,她又会消失不见。“所以,你决定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我自己离开的,却又自己跑了回来,牧白,你会不会笑话我。我明明知道这双眼睛已经好不了了,却还要回来霸占着你,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屋里好一会没人说话,兽首三足的小铜鼎中燃着裊裊的薰香,缭缭绕绕的,浅淡如院子里的白玉兰花。 “你走的这些时日,我去了许多地方找你,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还进宫里问皇兄借了探子。”她低着眉笑了一下,皇帝还真借了,只是那些探子只听命于皇帝一人,所有探寻到的消息都先回禀到宫里,才会流落到她耳中。幸而她也从没想要做什么,江山社稷,万里河山,她都了无兴趣。 沈纤荨听她语音停顿,便抬了抬头。牧白挑着她下巴,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吻,才续道:“有一日,佑棠令人来与我报讯,说见到你往藏剑峰去了,我心里着急,大雨里就打马奔了过去。藏剑峰在城郊僻壤,又是那般天气,你去那里,还能做什么。越是这般想,我心里越担心,只怕人到山前,却已来不及。” “后来沈岚与我说,方才在这山上的不是你。我听了心里好庆幸,万幸不是你。可我又难过,难过于还是没有你的消息。我一个人攀上了峰顶,天地间渺渺茫茫,千山万壑,仿佛只余我一人。纤荨,我周牧白一生跌宕,无论幼时穷困潦倒,或是战役中濒临绝境,都从无那一刻那般害怕,我怕会失去你。我心里是明白的,若是我上得峰顶,得到的是你已跃下山崖的消息,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陪你跳下去。”她说着侧转过身,与纤荨对面而坐,明知她看不见,却仍是望进她眼里,“我这般懦弱,你会不会笑话我,我这般傻气,你又会不会,看不起我。” 作者有话要说:  跑去借了技术菌办公室的电脑,才终于更上来了。嗯,祝大家佳节愉快。(虽然迟到了一点点,但是可以预祝明年啊。)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一枚+一枚; 收到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哒!拿来买月饼吃啦!!! ps,最近下载了晋江的app,突然发现有个叫营养液的东西,收到了513瓶,虽然不知道是啥,不过也要谢谢诸位呢。 第106章 百花盛放 腊日晨炊, 而灶神形见。小年夜这日, 睿王府的厨房管事吆喝着两个小子在灶王爷的神像前贴上“东厨司命主, 南方火帝君”的联子, 祭祀了瓜果饼面,左右端详一会, 又嘱咐了几句照管火头的话,才转过一排子蒸笼欲出门找管家回话。 管事的前脚才走, 两个小丫头后脚就跟着进来了。厨房里的僕妇都认得是王爷王妃房里的, 忙凑上前格外热络些。 穿浅黄色裙衫的丫头约莫十三四岁, 长得机巧水灵,叽叽咯咯的说着话, 芙蓉桂花卷一定要用牛乳蒸到七分, 花折鹅糕只选最新鲜最柔嫩的花萼,还有冬日里时令的红梅珠香,绣球干贝, 雪山如意金捲儿,总之各色点心都要费上无数心思, 万不能出差错。 僕妇们一叠声的应了, 好容易送得她们出去, 厨房里此起彼伏的“阿尼陀佛”的感慨声。 两个小丫头转到迴廊,一个举着手放到唇边,边哈气边道:“这天冷的呀,耳朵都要冻掉了,殿下还要与王妃要往珞园抚琴。” 另一个便是穿着浅黄色裙衫的, 年岁略长些的丫头,嘻嘻笑道:“王妃好不容易回来了,殿下卯足了心思哄她开心呢。你看选的这些点心,无一不是精巧的南点,王妃素来爱吃的。别说今日只是抚琴,便是王妃想要天上的月亮,殿下也能想法子给她摘下来。” “殿下说王妃出门这阵子,脸蛋都瘦尖了。可见在外边受了苦,回来当然要好好补补。”前边哈气的丫头也笑:“其实这些时日下来,殿下茶饭不思,前儿个去什么藏剑峰又受了凉,当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只她自己不在意罢。” 园子里结了霜,僕妇们才洒了细盐清理过,走下去还嘎吱嘎吱的响。两人咯咯笑着,一壁谈谈说说,一壁往后(庭)走,转过抄手游廊,便看到几个丫鬟簇拥,睿亲王和王妃在前边走着了。 隔得有些远,年岁小些的丫头眨了眨眼,扯着另一个丫头的袖子悄悄捂着嘴笑。另一个丫头顺着她眼光看过去,只见睿王妃在一丛花树下站着,树上结了细小的冰凌,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淡薄的光,映在她身边,真如蟾宫折桂的仙子一般。 睿亲王殿下离王妃仅有一两步的距离,无论王妃要做点什么,但凡举手投足,睿亲王都紧跟在身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说亦步亦趋都不为过。 这是睿王府这几日惯见的场景了。自从沈纤荨离府又回府,周牧白便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她身上,片刻都不愿暂离的。 昨儿个有邸报进京,顺道送来崇海郡的消息,书瑶修了一封书信,托人带回来。信中说几个丫头都面南而跪,给殿下和主子请安。思源的伤势稳住了,只人还虚弱,担不得长途跋涉,这一个年节,只怕没法子回来给主子们磕头了。 周牧白看了信,指了小糰子带几个人出门,将年节的赏赐加厚了送去。沈纤荨听得思源脱离了危险,自是高兴的,与牧白围炉烹茶,说起崇海郡过往,恍然觉得战事纷争,已如隔世。 牧白看她有些恍恍然,随口便提到她的琴,“卿卿”被冷落许久,不知是否蒙尘。纤荨挨着她手臂笑,知她是引开话去,是要让自己开心。 瑞京的冬日里没有雪,外头却仍是极冷的。虽则只是去珞园,出门前周牧白还是斟酌了一番,先在沈纤荨的大衣裳外边披了一件狐狸裘的暖绒披风,亲手给她换上小鹿皮软靴,又叫人拿了梅花饼子的暖手炉,看着上上下下都裹严实了,才将她的小手护在掌心里握紧了一道出来。 不过是在自家的庭院走走,纤荨也由着她折腾,心里知道她是心疼自己,这般冷的天,她手心都微微出了汗,是害怕吧,怕自己一错眼,又失了踪迹。 珞园建在睿王府西南角,为的是在府外引一道活水,在园中曲折蜿蜒,清澈疏离。又在两岸遍植龟背冷梅,而今正是赏玩的时节,盘曲的黑褐枝干上暗香纷纷如雪。 树梢轻晃,微微风起,那些傲然在枝头的朵朵梅花是如何的千姿百态,纤荨看不到,她已慢慢的让自己学着习惯,习惯不去在意。 周牧白挑了个冷梅环绕的平地,让丫头们三面围上屏风,将往来的冷风都挡住,暖炉子里添了无色无味的白银炭,自有人守着,她还唯恐冷着了纤荨。 偶尔飘下来的一两枚花瓣儿,软软的落在琴案上,散落着幽香。纤荨嘆口气,恼她小题大做:“你这般将景致都围着,如何赏得了梅花。” 第143页 牧白笑着牵她的手:“我赏纤荨。”语气真诚,毫不牵强。 一丝红痕悄悄的氤氲了纤荨的脸蛋,眉眼里盛了笑,她就手推了牧白一下,牧白不放,反而握得更紧了。 眼前纵是一片黯淡,心里已然百花盛放。 除夕前夜,瑞京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年节的红灯笼,顽皮的孩童时不时偷偷燃一个炮仗,惊醒了木棉枝头上浅寐的鸦雀,鸦雀 “咕咕”低叫两声,拍着灰褐色的翅膀,滑开羽翼,飞进了皇宫深处。 御书房里,周牧宸独自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前,锦绣的山水泼墨在他身后唿之欲出。 一个面生的锦衣侍卫来到镂花门前叩了叩门,听到传唤,推开门走了进去。外边的小内侍是被叮嘱过的,早远远的避到了一边。 锦衣侍卫关紧房门,走到案前几步,半跪下来行了礼。 周牧宸手上硃批未停,口中只道:“如何。” 锦衣侍卫道:“安亲王在琼州买了个歌姬,说是画舫花魁,没带回安王府里,只在城中买了个宅子安置。十日里倒有四五日在那宅子里过的。” 周牧宸眉梢挑了挑,带着几分对幼弟胡闹的无奈,但想到年后便要给他指婚,都是权宜的交易,如今他要风流些,也无甚大错。 锦衣侍卫等了等,见皇帝没说什么,才又续道:“听闻安亲王在琼州时还收了个侍从,本是街头乞丐,病得垂死了,安亲王刚好遇见,随手搭救回来,给口饭吃。那人感恩,一路跟着回到京里,安亲王便让他在城中宅子里住下,也当给歌姬安排了护卫。小的觉着蹊跷,曾去探过,那人,身上有功夫。” 周牧宸将手中一个摺子硃批落笔,才问道:“你为何觉得蹊跷?” “因为安亲王给这侍从取了个名字。”锦衣侍卫垂着眼眉,声音略沉:“叫螣蛇。” 螣蛇,龙类也,无足而飞,善兴云雾而游其中。 瑞国的皇子在进学时,都曾听太傅提过,此物,喻专心一致,任用其能,终可毕其功于一役。 周牧宸将手中的摺子翻了翻,置在一旁,半晌问道:“睿亲王呢?” “自从前些时日,睿王妃回府,睿亲王便足不出户了。暗哨有回音,这阵子睿亲王安排过两路人手出去,一路由宫里便跟随伺候的小糰子公公领着,看路程是去崇海郡,给留在那儿的丫头们送年节的赏赐,说是那丫头救过睿王妃的命。另一路由管家亲自领着,去了彭府。” “彭府?”周牧宸掀了掀了眼角。 “是。”锦衣侍卫似是对睿亲王颇为崇敬,语气也尊崇了不少:“便是原太史令彭邕的府邸。听闻彭家大小姐彭蕴手里有能治好睿王妃眼睛的药引。睿亲王让管家取了三千两银子,在王妃回来后没两日便送了过去。”说完似又想起什么,续道:“彭蕴是敏王府副典军柳埙的嫡妻。” 周牧白这些日子只安排了这两件事,两件事,都只因着沈纤荨。 周牧宸手中的笔停了好一会,锦衣侍卫只安静跪着,许久之后,才听到一声,“下去吧。” 案前的一盏老君眉已放得凉透,小内侍看着锦衣侍卫从御书房里出来,才小心的捧着新茶进来,却没能换上,皇帝已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那一盏茶泛着浅浅的青色,周牧宸呷了一口,有些涩。 多年以前,也是这么一个冷冷的冬天,他走过廊下,看到周若初跪坐在一只红泥小炉旁,将一枚橄榄炭递进炉子里,壶中泉水渐渐沸腾,稍冷,她启壶沏茶,老君眉的清香裊裊依依,缭绕在他和她之间。 他忍不住走上前,想与她说说话,她却将青葱般的手指放到唇边,俏皮的眨眨眼。周牧宸停下脚步看她如画的长眉,她只笑笑,轻轻道:“嘘,别醒了我的茶……” ******华丽丽分割线****** 小剧场: 周牧宸:老闆,这人设能不能改一改,你看大家都喷我。 悠扬:自古帝王不都这样吗?又是你自己想当皇帝的。 周牧宸:那我不当皇帝了。你给我安排个美人。 悠扬:安排个怎样的美人? 周牧宸:小白菜那样的! 悠扬:……你要是被怼死了可别连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更上来了……作者菌被自己的勤劳感动得哭了。这是补上周二的,本周二的……容我周三再更上来吧。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补分的小伙伴,亲亲亲,爱你们…… 收到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25245691 砸来地雷两枚; 收到 喵喵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 七月末 砸来手榴弹一枚,地雷一枚。 无以为报,周三继续更文!太谢谢你们~~晚安,诸位~~~ 第107章 红颜薄怒 周牧白醒来时天色还未透亮, 床幔里映出暖光。她收了收手臂, 沈纤荨倚在她怀里, 长长的眼睫柔柔的垂着, 像两叶玲珑的小扇子。这般面容精緻,肤若凝脂的美人儿搂在怀里, 如何能坐怀不乱?周牧白给自己找了个极好的理由,渐渐挨近了纤荨, 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纤荨毫无所觉, 在熟悉的怀抱体温中睡得香甜。 周牧白的亲吻停了停, 就着薄薄的微光看着怀里人,越看越喜欢, 终究忍不住, 又亲了亲。 额头,眉角,脸颊, 高挺的鼻樑,柔软的双唇。 “唔……”纤荨还未睁开眼, 已攒了攒眉。被人这般“欺负”, 再不醒来只怕要被吃下肚去了。 牧白双手搂着她, 人挨得极近,亲吻不断的落下来,甚而轻轻咬了咬纤荨的耳尖。 纤荨完全清醒了,红着脸推了推她的肩,她又怎会放手呢? “大清早儿的, 又胡闹。”纤荨捏着她高高的鼻尖。 牧白哼了两声,就势吻她的手心,纤荨素来怕痒,咯咯笑着收手,牧白的吻跟了过去,渐渐从掌心吻到玉臂,从玉臂一直吻到颈窝。 微烫的唿吸落在颈间,纤荨瑟缩了一下,牧白探出舌尖,沿着跃动的血脉舔舐,身子半伏了上来,俩人已是交颈相叠了。 “殿下……殿下……” 伴随着请起的唿唤,寝殿外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周牧白滑到纤荨腰间的手顿了顿,正要不管不顾的扯开寝衣上繫着的丝绦,外边思金丫头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殿下。卯时了,您可要起身了?今日要入宫面圣。” 蔓帘里周牧白颓唐的将脸蛋埋进纤荨颈窝里,抱怨了一句:“你的丫头个个都那么讨厌!” 纤荨忍着笑哄她:“起吧。今日年节,辰时正定是要在承谨殿与文武百官朝拜的,快起来梳洗,莫误了时辰。” 牧白万般不乐意,只粘在纤荨身上不肯动,纤荨亲了亲她额头,再亲了亲她鼻尖。“乖。散了宴席早点回来,我和政儿婳儿在府里等你开席。” 第144页 牧白咬了咬唇,忽然道:“那今夜……” 不等她说完纤荨已红了脸,一抬手捂着她的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过了片刻,牧白嗤嗤的笑起来,纤荨嗔了她一眼,眼中虽看不到神采,那一眼,仍是千娇百媚。 牧白心里盪开一片涟漪,捉着纤荨的手,细细的吻了一下,拥着她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好欢喜。” 大年初一,难得的风和日丽。 皇宫里宫人侍女鱼贯进出,各自忙着手上的事,虽则都是安安静静的,脸上却不免带出几分新年的喜庆。 循例,寅时初刻,周牧宸净面冠服,至流芳殿堂前拈香,祷告天地,先祖。接着乘龙辇从祥瑞门进,绕百子门出,沿途一路炮仗声不断。寅正龙辇行到暖晖堂,明心开笔,皇帝用万年青书下几句吉祥语,祈佑国泰民安。 卯时初刻御膳房备了纳福七彩的早膳,皇帝用过膳需要步行到锦钰宫,向皇太后请安,督促太子周远誉进学。直到辰时正,才会去承谨殿,受王公百官朝贺,尔后升宝座,赐宴席,辞岁迎新。总之,这一日是不得闲了。 睿王府十二亲卫护着睿亲王越过沧澜河,一齐在皇宫北门下了马,垂手立在马旁。沈佑棠与沈岚已在门下候着了,见睿亲王到来,都笑着稽首请了安。 三人沿着开阔的玉石大道往承谨殿走,转过一道迴廊,恰巧遇着文亲王周牧屿。两边的随从都向对方亲王叩首请安,因是年节,行了叩拜大礼,周牧屿一把扶起沈佑棠道:“诶哟,沈大人快快请起,可别折煞了小王。”一壁说一壁抬了抬手,沈岚跟着起身,忽然全身震了一震。 “睿皇兄。”牧屿上前几步,向牧白行兄弟之礼,笑嘻嘻的与她并肩而行,“听闻睿皇嫂寻到了,可是赶着回来陪你过这康庄大节,新春喜庆。” 牧白心中高兴,眉眼都是舒展的,她随口道:“过几日闲了来我府里坐坐,改明儿你也娶了王妃只怕就没这么空闲了。” “皇兄的意思是……睿皇嫂扰着您了?”周牧屿狡黠的咧咧嘴:“那我可要告诉皇嫂去。” 周牧白哈哈大笑,擂了他一拳,兄弟俩一起走上白玉石阶,周牧屿的伴读和侍卫都跟了过去。 隔着好几步,沈岚还是一动不动,沈佑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只见沈岚的脸色阴晴不定。 “你怎么了?可是身有不适?” “佑棠哥可知文亲王身边跟着那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文王府副典军郭铭禧,另一个没见过,听闻是文亲王在琼州带回来的侍卫。叫……螣蛇。怎么?你认得此人?” 沈岚吁了一口气,皱着眉摇摇头。 “一会御前叩礼,你可莫要失仪。”沈佑棠看两位殿下已走到殿前,在他手臂拍了一下,少年老成的语重心长。 清晨在沈府,沈琪轩将他们堂兄弟唤到跟前,耳提面命,自少师樊邵芩告老还乡,皇帝对与战之功臣的态度始终模稜两可,今日大朝,多少双眼睛盯着,沈琪轩担心他们年少气盛,嘱他兄弟俩入宫后步步为营,万不能招人口舌。 一朝天子一朝臣。沈佑棠嘆了口气,心里生出几分疲倦来。 相对朝里的尔虞我诈,离皇宫十余里的睿王府可舒心多了。 思金和几个丫头伺候着沈纤荨坐在正殿高堂,先是两个乳娘抱着小少爷和小小姐来请安,周远政已经能咿咿呀呀的喊娘亲了。接着管家领着下人们一拨一拨的进来叩头,沈纤荨做为当家主母,自是褒奖了一番众人劳苦,再挥挥手,自有丫头按下人的品级替她赏下金裸子银裸子。 睿王府建府以来,待下人宽和仁厚,每逢七大节庆,赏赐必是丰厚的。最后一拨小丫头领了银裸子谢了赏,高高兴兴的走出正殿,管家依例站在一旁,将一年所得所出逐一报上。 往年在年节之前沈纤荨都会将帐目看一遍,管家所报不过是走个例行的过场,只是今年她眼睛不便,只好让管家代劳了。 从封邑上庄子的收成,到陪嫁的田产铺子所得,一项一项,都说得分明,沈纤荨很满意。只是到了王府支出上,好几项银子的去处,便有些含煳了。 “你方才说,上月的五百两银子,和前些日子那三千两,殿下都拿去了哪里?” “拿去……送,送人了。” “送了什么人?” “这……” “殿下不许你说?” 睿王妃脸上似笑非笑,语气也没什么变化,管家却觉得背嵴上无端端冒了冷汗。睿亲王殿下曾吩咐过,不必拿这些琐事烦着王妃,尤其后边一项银子的使费,若是王妃问起,只说自己拿去送人了便是。 可这三千五百两,又哪里是琐事!管家心里哀嚎了一句,吾等何其无辜。 沈纤荨见管家喏喏不敢语,倒也欣赏他忠心,接过思源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闲闲的道:“你不敢说,本宫也不逼你。” 管家一听,悬着的心刚放下一半,又听睿王妃道:“只是本宫想知道,这两笔银子,是送给了同一个人吗?” “不,不是。” “是送给了……女子?” “这……是……是的。”可怜管家一头的汗,心里哀哀的哭,王妃您这和逼我说了有啥区别啊?!!! 沈纤荨脸色沉了沉,再问:“两笔银子,送了两个不同的女子?” “……” “是不是?” 管家哭丧着脸道:“是……” 当!一声脆响,是沈纤荨将茶盏重重的搁在了桌沿上。 管家立即跪着磕了个头:“王妃息怒。” 沈纤荨忍了忍,觉着大过年的实在不该迁怒,挥手道:“你下去吧。” 管家如蒙大赦,哆哆嗦嗦的出了殿门。 思金让小丫头们也都出去了,自己换了一盏新茶,放到睿王妃手边,“主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她跟着沈纤荨也有小半年了,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只得婉言劝道:“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王爷一心只系在王妃身上。这两笔银子,王爷定是拿去有用……” “我知道她是有用途,我只是恼她什么都不说,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外头的事儿是这样,府里的事情还是这样!”纤荨气恼道:“上回我为什么离府?她每次从朝里回来,整个人都低落极了,觉着我看不到,便什么都瞒着我,我……我眼睛瞎了,难道心也瞎了吗!”说着更觉委屈,一忽儿眼圈都红了。 思金不期然睿王妃竟说得这般重,赶紧跪了下来,刚要再劝,沈纤荨已咬了咬牙:“更可恨她竟背着我送银子给姑娘家!这都什么事啊!” 思金额上冷汗,心里默默:“管家没说是姑娘家啊。王妃您确定不是翻错了醋罈子?”可这话她没胆子说出来。 第145页 缓了半晌,外头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是周远政跑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乳娘和丫头们一叠声“小祖宗您慢点儿”的叫唤。 远政迈着小短腿翻过门栏,摇摇摆摆的往沈纤荨扑了过来:“娘亲。抱。” 沈纤荨接着他抱起来,搂着放在腿上亲了亲,听他奶声奶气的说了好些音节难辨的话,心情才好了些。忽然想到一个事儿,转头吩咐道:“你去帐房将备好的年礼取一份出来,送到彭府去。阿蕴怕是快要临盆了,彭府现今只得两三个积年的老僕妇,你留在那儿陪她几日,待她平安诞下小娃娃你再回来吧。” 思金点头应下,自去不提。 午后宫里的宴席渐散了,十二亲卫簇拥着睿亲王回到府里,领了年节的赏赐,叩谢回家去了。 周牧白在宫中小酌了几杯,虽还未醉,脸上已红扑扑的。小果子扶她到寝殿门口,小丫头在外间打瞌睡,听到脚步声惊醒过来,见是自家王爷,忙小声回道,王妃正在屋里歇晌。 牧白点点头,抬脚走进去,看到床榻上侧卧着一个窈窕身影,她眸中柔情一片,反手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出差,回来晚了点(居然还碰上塞车!)。一边啃干面包一边更上来的。 求表扬,求虎摸。我没偷懒,你们也不许偷懒,至少打个分撒个小花嘛~~写文艰辛啊~~~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个;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个;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个;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个。 谢谢哒~~~另外也谢谢 绵蛮 ,每一章都补分,作者菌看到啦! 第108章 谕旨侧妃 周牧白背靠着掩好的房门, 略站了站, 恍惚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酒气, 她走到屏风后拿巾布温水净了手脸, 再绕回来时已随手除下了外袍,只穿着一袭绣着祥云暗纹的中衣。 寝殿一侧的虎纹几案上, 置了一只小小的铜鼎,鼎内焚着浅金色的百蕴香, 裊裊依依的香味儿萦绕在屋舍里, 勾得人无限遐想。 清晨醒得太早, 此时晌午,沈纤荨睡意正浓, 迷迷煳煳的感觉一个火热的体温依了过来, 有人将她揽在了臂弯里。太过熟悉,以至于还未完全醒转,身体已自动自觉的蜷了过去。 不多时, 一个温热的手掌爱怜的抚上她的面颊,拇指滑过唇瓣, 抚动了一下。纤荨像只小猫儿般蹭了蹭, 睡眼惺忪间娇娇柔柔的哼了一声, 那搂着她的手臂便收紧了些,接着有亲吻落在了眉间。 “……牧白……”她在半睡半醒间呢喃。 “我在。”她在她耳边应道。“我在的。” 纤荨垂着眼睫在牧白怀里辗转,屋子里地龙烧得旺,她拥被睡了一觉,面颊便红纷纷的烧了起来, 此时似睡未醒的慵懒,浑然是天生的妖媚温香。 牧白的目光流连在她美玉一般的脸颊上,宫中宴饮的醇酒仿佛此时才滚滚流过喉间。她的眼眸暗了暗,凑上前,吻住了纤荨柔软的唇。 纤荨抬手攀住她的肩,柔柔的半仰着头,迷煳中只觉得牧白灵巧的舌尖从唇上探了过来,与她纠缠厮磨,炙热的唿吸带着微微的酒香。 慢慢的彼此的身子越来越烫,牧白温热的手掌从纤荨寝衣下摆滑了进去,手心贴在她软若无骨的细腰上,指尖如撩拨琴弦般抚过她的腰身,纤荨哼了哼,牧白的吻已经流落到她精緻的锁骨了。 一切本该水到渠成,可是纤荨,忽然想起了晨间的事情。真的只是一瞬间,那么莫名其妙,这事儿在她脑海中“叮”了一声:那三千五百两,不知去向的银子! 她攀在牧白肩上的手变成了推搡,因着刚醒,没什么力气,这推搡在牧白的感觉中也成了欲拒还迎。 “荨儿……”牧白嘆了一声,手上不停,已解开了她腰间繫着的丝绦。 “不……”纤荨低嚷着推她的肩:“不要……你放开我……我有话要……啊……疼……嗯……嗯……” 柔弱的抵抗在不知不觉间点燃了战火,牧白的眼中染了浓浓的渴求与期待,她一手揽紧她的腰,一手扯开了她的中衣,隔着薄薄的抹胸将脸蛋埋在她柔软白腻的胸口,实在爱极,启唇在已然娇俏挺立的(尖)儿上轻咬了一下。纤荨忍不住低吟出声,牧白听得意乱情迷,只觉着白日里席上的美酒在胸口炸裂,热浪一般烫妥了全身。她翻身伏在纤荨身上,结实的长腿挤进纤荨的腿间,火热的双唇再次吻了上去。 纤荨拽着小拳头,玉腕抵在牧白的肩上,腮上潮红一片,心里羞涩又生气。 “你放开……我……”她捶着她肩头,“不……要……周牧白……” 牧白已整个人伏在她身上,左手还揽着她,右手已从她腰间滑到身后,欲解开繫着的丝绦。 “你放开我。”沈纤荨半咬着唇,声音里溢出哭腔,她抬起手用手背覆在眼睛上,“放开我,周牧白。” 牧白终于听出了不对,她慢慢的放松了怀抱,在迷离的爱(欲)中抬起眼,看到一滴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纤荨的眼角滑落到玉枕上。 “荨儿……”她的声音惊慌起来,手足无措,“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纤荨不答,眼泪却越聚越多,如断了线的珍珠从指缝间坠了下来。 “荨儿。”牧白真是惊着了,忙扯过中衣虚虚的掩着她白玉兰花儿一般的身子,“你怎么哭了?我方才弄疼了你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别哭啊。若是……若是你不喜欢这般……我往后……” 纤荨也不知自己怎么忽然这么伤心,她自然是信她的,可还是觉得委屈,听到牧白这般说,脸上又红了起来,抬起手捶了她一下,眼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也不知打到了哪里。 牧白任她打了,接住了那只小手举到唇边,不敢亲,一厢情愿的想到一件事,睁大了眼睛问:“不会是因为立侧妃的事儿吧?” “你要立侧妃???”纤荨才刚好些,听到这话又气急,语音都拔高了还未自知。 “没有没有。”牧白赶忙摆手,想起她看不到,忙解释道:“是左丞相,今日席间他忽然说,皇兄也该考虑再立新后的事情了,太师有一嫡孙女,年方二八,贤良淑德,可堪为配。你知道,皇兄这时候哪有心思立后,就推给了五弟,五弟却说自己正妃都还没娶,就,就推给我了。我还没开口,皇兄就望着我笑,说什么睿亲王也当立侧妃了。” “所以你就允了?”纤荨从她怀里挣开,拥被坐了起来。牧白赶紧坐直身又拥住她,她推开她的手,怒道:“你放开我。” “我没有啊。我怎么会允了呢。”牧白心里着急,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纤荨正在气头上,哪容她近身,觉着她又凑了过来,双手使劲往外推,就听到哗啦啦的一声。 第146页 “诶哟。”牧白的声音从床榻下传了上来,“你要谋杀亲夫啊。” 纤荨一听就知道她摔床底下去了,有心要问她可摔伤了哪里,又拉不下脸,只扭过头去面朝着里间。 牧白自己爬起来坐在床沿,看纤荨拥着被子,手上都微颤了。她心里酸酸的,拉过了她的手,纤荨挣了一下,没用力,让她握着了。 “我哪会允呢。”她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房上:“我的心很小的,里边已经住着你了。只能住着你一个人。” 纤荨低垂了眼眸,尖尖的下巴上还挂着泪,牧白探手滑过那一滴泪,慢慢靠上前,在她唇上轻轻的轻轻的,吻了一下。 “那你是怎么跟左丞相说的?”纤荨咬了咬唇,问道。 “我说我惧内。”牧白想也不想,老老实实的答了。 “你!”纤荨脸上又红起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牧白笑嘻嘻的凑过去,重又搂住了她,在她耳边道:“你放心。我这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心上人。我在宫宴上说,此生只娶一个王妃,再没有旁的任何人了。” 纤荨嘴角微翘,脸上还有依稀的泪痕。想起晨间的事,又觉得那银子都成了身外之物,问与不问,似乎都没什么关系了。她在她怀里拧了拧身,“你尽会欺负我。” “嗯。”牧白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这样的欺负,你可喜欢?” 纤荨终是滑唇一笑,还未回答,叩门声已经响了起来,小丫头的声音从屋外远远传来:“殿下,主子,思金姐姐回来了,有急事求见。” “不见不见。”牧白扬着声,清晨被打扰了一番,如今好不容易渐入佳境这小妮子又跑来扰。 小丫头唯唯应声离去。 纤荨听她语气已猜到她心思,瞥她一眼道:“我让思金拿了年礼去彭府,她总要回来復命呀。” “我不是让管家拿了三千两银子送到彭府了吗?”牧白眨眨眼。 “嗯?啊。那三千两银子原来是给了阿蕴。”纤荨低唿一声,还来不及恼火自己的多疑,忽又续道:“我让思金在彭府呆到阿蕴平安诞子再回来。她怎么现在就回府了?该不是……” “主子!”仿佛应着她的话,思金焦急的声音在门外轻嚷起来:“主子,彭府里柳夫人要生娃娃,老僕妇去各处去找稳婆,稳婆都嫌她家是罪臣宅邸,大过年的不愿沾上晦气……” 说话间纤荨和牧白都已从床榻上下来,牧白手快,给纤荨掩好了中衣,手里正拿着一件大衣裳,要披在她身上。纤荨在屋里走惯了,闭着眼飞快的走到门前。 房门打开,思金跪在地上,仰着头焦急的道:“彭老爷使了好多银子,好不容易请了个人来,却是个不大牢靠的,说孩子的头位不正,怕是生不下来,还说……” 纤荨喝道:“还说什么?” 思金急得眼圈通红,哭着道:“还说只怕大人小孩都要保不住了。” 纤荨怔了一下,定了定神,道:“快叫丫头来更衣,我要去彭府。” 牧白拉着她道:“外边天寒地冻,你莫要出去了。” “我……” “我去。我去裴府,请裴太医与我一道去。裴太医妙手仁心,定不会坐视不理。” 纤荨也醒悟过来,点头道:“好。” 彭府里本是愁云惨澹,彭邕坐在堂前唉声嘆气,彭夫人捂着胸口刚被人从后院扶出来,又想转回去看女儿。老夫妻两人正对坐着垂泪,忽然见睿亲王领着一个人急匆匆赶来,几句话说罢,已知是来了救星。 彭邕大喜,忙叫老苍头引着裴冬成往内院,前堂里已没了僕人,他亲自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到睿亲王跟前。 庭院里的日光寸寸滑落,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彭邕老两口都神情紧张的盯着大门,只见裴冬成快步走进屋里,满脸喜色的冲着周牧白道:“恭喜睿亲王,贺喜睿亲王!” 周牧白愣了愣,心里浮起一丝怪异:恭喜我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撒了小花留了言,更重要的是砸了好几个地雷,真是更文的动力啊。(嘿嘿嘿嘿,我眨了眨星星眼)祝大家周末愉快。记得抽空给作者菌打打分,当然,如果能打个赏就更感激不尽了。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爱你如初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的厚爱。╭(╯3╰)╮ 爱你们。 第109章 信使可覆 周牧白的眉梢扬了扬, 看着裴冬成, 仿佛在问, 与我何干? 裴冬成满脸笑意, 举步上前,忽见彭家二老皆直望着他, 眼中关切,他立即反应到自己的失态, 忙拱手贺道:“恭喜彭老, 恭喜彭夫人, 令媛喜诞千金,母女平安。” 彭邕哈哈大笑, 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彭老夫人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拍了拍心口,走到门外叫来老苍头,要到厨下准备红鸡蛋。 老俩口向着睿亲王和裴太医千恩万谢, 睿亲王笑着抬了抬手。 彭邕在朝为官多年,虽一朝罢黜, 官场上的眼色还是有的, 方才看到裴太医的神情, 知他有话要与睿亲王谈说,遂拉着自己夫人只说要往后宅祭告先祖,将正堂留给了两位贵客。 “裴太医适才说恭喜孤王?” “是。”裴冬成依旧笑道:“微臣恭喜殿下。” “喜从何来?” “殿下一直忧心王妃的眼疾,今日彭家得弄瓦之喜,这小小孩儿, 便是治癒王妃眼疾的最关键处,是我们一直寻而不得的,药引。” “原来是为这事。”周牧白嘆了一声,又望着裴冬成正色道:“此事我与王妃都已尽知,只是莫说彭蕴与王妃自小交好,即便是个乡野小儿,我睿王府也断不能因一己之私伤人性命。” 裴冬成笑容不减,上前两步道:“医者仁也。幼女无辜,小臣怎会做那等损人之事。微臣方才想到个法子,不必伤她母女性命,也可为王妃医治。” “什么法子?” “紫河车。” 《本草纲目》有云:“天地之先,阴阳之祖,干坤之始,胚胎将兆,九九数足,胎儿则乘而载之,遨游于西天佛国,南海仙山,飘荡于蓬莱仙境,万里天河,故称之为河车。” 此物从母体娩出时为红色,稍放置即转为紫色,是以民间也称之为紫河车。 见睿亲王默然无语,裴冬成正待解释,周牧白摆摆手:“孤王知道是何物。”顿了顿又道:“这法子于彭蕴母女可有碍?” “自是无碍的。” 周牧白沉默半晌,道:“孤王不方便进去,你代孤王到内宅探望一下她们母女,也代孤王问问彭蕴,这法子可能使得。她若愿意出手相助,睿王府上下都承她此德。” 第147页 “是……” 仿佛候了许久,也或者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周牧白有些心神不宁,在堂前转了转,壁上原当悬着古字旧画,如今都摘空了,只余着人走茶凉的寂寂。 裴冬成终于又从廊下转了回来,脸色有些差池,走到睿亲王跟前,思索了片刻。 周牧白面上沉稳,心里却已急得不行,好容易等到裴太医开口。 “殿下,彭蕴道,这法子若能挽回睿王妃的眼睛,她自然是前肯万肯的。”周牧白心中稍霁,裴冬成却低着眉道:“只是她还想求睿亲王一事。此事并不敢作为交换,为救王妃,她便是舍上性命也属应当。只彭府如今将成覆巢,她求这事,实在是天下之大,已无处容身。” 周牧白听得诧异,蹙了蹙眉,仍是问道:“所託何事?” “彭蕴道,将来有一日,殿下若与王妃远离京城,求殿下看在她与王妃一起长大的份上,带彭家离开瑞京。” 周牧白愣了一愣,裴冬成续道:“这所宅子,自彭老的太史令一职被免,实已不在彭家名下,只因其女临盆在即,宫里头……也不好赶尽的。如今只等她月子一过,宫里必是来收纳,她与父母会到乡里避……到乡里住下。” 周牧白低着头琢磨这番话,只觉得话里还有话。裴冬成背着药箱,拱手退去,走到门旁回过头来,看到睿亲王站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如新竹独立于山前。 无端端想到那句老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回到睿王府,已是掌灯时分。因是一年里的头一日,府里都等着她回来主宴。牧白正了正神色,净手焚香,在大殿上与纤荨一道开了席,席上钟鸣鼎食,极尽凡尘所有。沈纤荨抱着远政坐在主位之侧,哄他进了些绵软的吃食,才交由乳娘抱了下去。 到得向晚,丫鬟们进来服侍王爷王妃梳洗,思金扶着纤荨的手腕引着她到牧白身边,纤荨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歇着了。 “怎么从彭府回来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不是说阿蕴母女平安么?”纤荨站在牧白身侧,纤柔白腻的指尖从她髮际按揉到鬓角,依着从前的习惯,给她揉捏着穴位。 牧白闭着眼睛歇了一会,慢慢将在彭家的事情说了。纤荨听了也沉默着想了想,方道:“彭老在朝十余载,虽被罢黜,但多年的习惯,对朝中之事总是敏感至极的。况且同朝为官之人如许多,任谁都看得出,彭家落败是受了柳家的牵连,明里也许分道而行,但暗地里定有人不忍他们全家被逐。”顿了顿又道:“阿蕴此番说话,想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你是说……皇兄?” “彭蕴是柳埙的嫡妻,她的孩儿是柳埙唯一的骨血,按……”她将声音略低:“按陛下的性子,虽则是个女儿,只怕也不会任其自在长大。” 牧白心头一跳,转身往门首处望了一眼,才道:“敏亲王一事,为首的俱已伏法,武将不必说,孟想族内,三戚皆斩。可柳埙不过是个文臣,柳家一门也已尽戮。彭蕴的孩儿……只是个遗腹的女儿啊。” 纤荨笑了笑,眼角却逸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怅惘:“殿下没听过么,自古乱政多文臣。想必皇上,定是听过的。阿蕴在柳家,过得很辛苦,柳埙骨子里阴戾狠绝,从他千方百计逼着阿蕴食蛊,将未出生的孩子在母体炼到百毒不侵便可见一斑。只是要得到这样一个孩儿,他可为他妻子疼惜过一分一毫。” 牧白嘆了嘆,半晌皱着眉道:“这般说,如何想个法子,尽力救救彭家才好。” 纤荨听她说得真心,那一抹笑便从眼角飞扬起来,她搂着她的脖子道:“你怎的对彭家这般上心?”又咬牙:“前些日子还瞒着我给阿蕴送银子!” 牧白瞅她一眼,道:“她是与你一道长大的呀,况且……” “嗯?” “她和那才出世的孩儿能治好你的眼睛。我总是承她这个情的。” “嗯……”纤荨应着,一丝甜意,盛在心里。“此事暂也不必太过忧心,一两年内,陛下是不会动他们的。才刚下了旨意,总要做给满朝看,又怎会食言呢。”纤荨揉着她鬓角的双手本已停了下来,此时重又给她按着,“过得几年事情淡了,你也到了可往封地的年纪,按着祖制,皇子予封,可迁旁族百户,哥哥定是要与我们一起走的,碧玥嫁予他做侧夫人,彭家与沈家也算是结了亲,再带着他们一道往封地,远远的避开便是。” “这法子甚好!”牧白喜得迴转身拥了她一下,“我的荨儿怎的就这么聪明呢!” 纤荨咬着唇笑,灯影下一缕发散落在耳边,牧白替她撩起来,轻轻别在耳后,露出晶莹圆润的耳珠。她的目光顺着她花儿一般的脸颊慢慢滑落到细腻白净的颈侧,又沿着颈脖的弧度,落进襟口的隐约里。 许是女子天生的敏感,虽是看不见,纤荨却感觉到了她有如实质落定的目光,不知不觉俏红了脸。牧白笑着凑上前,在她微烫的脸颊上亲了亲。 “夜深了,王妃可要寝了?” 纤荨听她的语气就知她心中所想,脸上羞涩越发红到了耳后,牧白忍不住哈哈大笑,纤荨举着小拳头捶了她一下,牧白张开手臂,拥住了她。 烛火半落,牧白将床幔放了下来,正要吹熄榻前最后一盏灯烛,却见纤荨拥着锦被看着她笑,暗淡的眸中都有了隐约的光彩。 “怎么了?”她问。 纤荨道:“待我眼睛好了,你许我一事。” “好。” “你不问什么事么?” “什么事,都好。” 纤荨的笑意更浓了,牧白看着实在喜欢,也不管那灯烛,合衣拥了过去。纤荨被她扑倒在床榻上,仍是笑着,温软的声音落在她耳边:“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许赖。” 作者有话要说:  这阵子对电脑多了,眼睛时不时就有点雾蒙蒙的,尤其右眼。前天太难受,不得不去看了医生,医生看了看,让做常规五项,然后拿检验报告的时候…… 作者菌:医生,我眼睛怎么了? 医生(冷漠脸):营养不良。 作者菌:喵喵喵喵喵?(啥意思?) 医生指着一堆莫名其妙的数据:钙铁锌都缺,缺的还不是一点两点。你该不是吃素的吧? 作者菌:喵喵喵喵喵!(你才吃素!我爱吃肉好不好。) 无奈摊手,回来路上买了几盒牛奶。还是没想明白,眼睛雾蒙蒙和营养不良到底有啥关系~ 七月末 砸来火箭炮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手榴弹一枚; 芮蕾 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第148页 江夏 砸来手榴弹一枚; 江夏 砸来手榴弹一枚。 嗷嗷嗷嗷嗷,谢谢大家的厚爱。爱你们爱你们!么么哒。 第110章 曲哀江南 沈纤荨是在回沈宅省亲时才得知了沈岩早已离世的消息, 这段时日太多事情纷纷乱, 她眼睛又伤着, 众人都有意无意的瞒住了她。直到年节里周牧白陪她回沈宅向爷爷和爹娘请安, 又见过了二叔二婶,从正堂里走到院中时, 她忽然问:“岩哥哥呢?” 沈岚的脚步顿了一下,踟蹰的站在一株兰草旁, 半旋过身看着周牧白。牧白上前轻轻拉过纤荨的手, 一点一点, 与她说。说那一场冬雨中杀伐决断的战役,说沈家几个兄弟如何坚守到最后的维护, 说沈岩, 摘了她的披风和玉冠,在她面前磕头离去,为了保全她, 从容赴死。 末了她安静下来,看纤荨在芙蓉花下站了许久。 细风拂面, 纤荨转过身, 朝他们一笑:“你胡说, 岩哥哥定是藏起来了,自小他最会捉迷藏,总是藏得很好,谁都找不到。”她笑着笑着,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 砸碎在芙蓉花架下,“可是只要听到我哭,他就一定会出来寻我,他会拉着我的手说,妹妹别哭,你看,我和岚哥儿都被你找到了。” 牧白的眼圈红了一片,她将手放在她的后背,抚了一下。纤荨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满溢出来,哭声渐渐抑制不住,她哭出声来,哽咽着道:“他一直都是个好哥哥,很好很好的哥哥。” “我知道。”牧白揽着她让她挨在自己肩头:“他护着你,护着沈岚,也护着我。他也是我哥哥。” 沈岚修长的身影站在几步开外,眼圈也红红的,他微微偏过头,眸光闪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接连几日,沈纤荨都郁郁寡欢,牧白知道无法劝的,只一心陪着她。 正月里街市上繁华热闹,纤荨眼睛不便,也不愿出门。牧白让下人们在踏水阁置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又派人到沈府将岳父岳母并几位亲朋接到府里,恭贺佳节。 乳娘将两个小孩儿领到阁中,周远政在他父王的指点下奶声奶气的给诸位长辈磕头请安,粉嘟嘟的小脸蛋谁看着都想捏一把,转眼就收下了满兜兜的压岁礼。 周婳晚从没一下子见过这般多外人,乌黑的大眼睛哒熘熘的转,沈佑棠的正妻已怀了身孕,略略显怀,今日见着小郡主实在可爱,便上前逗她,婳儿眨眨眼,一埋头藏进了奶娘怀里。 众人哈哈大笑,正喧闹间,一曲清扬的小调不知从何处传来,沈佑棠与沈岚都张望着寻找,只见一叶小舟飘飘摇摇,由远及近。待得到了跟前,才看清竟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俏生生的站在船头,只听她咿咿呀呀的唱着:“长清短清,哪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 沈岚正凭栏遥望,听到此处,当先喝了一声好。周牧白坐在正席暖几上,扬声吩咐:“赏!” 小果子应一声,跑下楼台给了戏班子师父两吊钱,说是殿下与王妃赏给小花旦的。戏班子师父兴高采烈的收着了。 那小女孩唱罢,在船头福了一福,年长的艄公坐在船尾,一桨一浆,将船划远。 沈岚回过头来正待戏说几句,却见睿亲王用蟹钳钳开一只膏蟹,剔出里边嫩白的蟹肉,放在睿王妃的青玉碗里,復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话,睿王妃清丽的面容染了几分红晕,柔柔一笑,依言举箸,慢慢将那蟹肉用了。 方才的小舟还未飘远,又一叶小舟逆水行来,飘摇到踏水阁前,一个短袍少年从船篷中钻出,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眉宇间却画做愁苦的样子,他提了提气,开口唱到:“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风流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曲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尾声拉得很长,小蓬船已经划远了,那唱腔仿佛还余音裊裊。牧白起先只是随意听着,尔后在曲声中恍惚想起了她的父皇,想起了西陲的一道残阳,想起战事中无数的人命与仓皇。 纤荨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彷如心知一般,慢慢的探过手去,握住她依然结着薄茧的手。牧白心下一动,将温热的手掌也覆在她暖暖的柔荑上,与她相视一笑。 丫头们从踏水楼阁两旁拾阶而上,绛红色衣裳的几人将残羹冷炙收去,湖蓝色衣裳的几人将山珍玉食流水介的摆好,恰的是井然有序。 沈岚举杯向满座敬酒,周远政早已和这小舅父混熟,抱着他的腿嚷着也要尝尝。沈岚环着他的小短腿将他抱起来放在暖几上,又夹了块糖蒸酥酪餵他嘴里,舅甥俩一处坐着听戏。 这一日,宾主尽欢。 更漏的流沙落到亥时三刻,瑞宫里御书房的灯火通明,侍卫叩了叩门,得到传唤后偏身进来,周牧宸坐在大书案后,手里正拿着一本新启开的奏章。 “陛下。”侍卫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周牧宸翻过一页奏章,道:“说吧。” “这几日文亲王都是在松竹馆过的夜。” “松竹馆?” “是……是离十二坊不远的一处青楼。花魁弹得一手好琵琶,京城里常有富家子弟去捧场。” “……”周牧宸皱了皱眉。 “文亲王易了身份才去的,只说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出手,很是阔绰。” 侍卫略等了等,见皇帝不置可否,转而又道:“睿亲王除了陪睿王妃回沈府省亲,倒没怎么出府,只是……” “只是什么?”周牧宸的目光又落回了奏章上,声音也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只是今日睿王府设宴,请了沈府的一些长辈亲朋,在后(庭)游湖。期间还请了个戏班子,唱了几齣戏……”侍卫悄悄顾了一眼,皇帝的面上波澜不惊,他垂下眉眼,续道:“其中有一出,是《哀江南》。” 周牧宸握着硃笔的手顿了一下,哀江南,那一阙曲子怎么唱来着? ……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不信这舆图换稿,舆图,换稿……! 御书房明明紧闭了门窗,跪在堂下的侍卫却嗖觉冷风环绕,他忍住缩脖子的冲动,依旧跪得笔直。 半晌,皇帝将奏章掷到书案桌角,正碰着茶盏,发出“叮”的一声。他随手又拿了本户部尚书递上来的摺子,翻开一页,垂着眼睑,漫不经心的道:“今夜,朕什么都没听到。” 侍卫磕了个头,毫不迟疑的接着:“是。今夜,属下什么都没有禀报。” 又过得两日,裴太医带着裴越造访睿王府,睿亲王亲自到正殿相迎。 裴越已是十八岁的少年郎,比周牧白还略高些,只见他撩袍下跪,给睿亲王磕头请安。牧白在他手臂上扶了一下,笑说大节下也没什么好物,偏巧前儿个进宫,太后赏了两串红麝香珠,一串赠予了沈佑棠,另一串就留了下来,今日赠予他,聊表兄弟的情谊。 第149页 牧白一壁说着一壁抬了抬手,小果子使着机灵劲儿,早捧了个锦盒站在她身后半步,见她抬手,忙掀开盒盖子,一串晶莹红润的香珠就倚在软盒当中。 裴越高高兴兴的谢了赏,将锦盒收在怀里,裴冬成打趣道:“这小子,从小在睿亲王这儿可得了无数好东西去。” 牧白笑笑,又让丫头们抱了两部御前新制的书籍,并一方重轻刚柔的端砚,一併送予了裴越。 大殿里正契阔着热闹,忽见小丫头将垂帘珠幕左右打起,睿王妃在几个丫头的随侍簇拥下也从后殿走了出来, 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斯见,尔后裴冬成请睿王妃移步到庭院中,在日光下仔细看她眼睛,那一层淡蓝色的雾霭,仿佛更浓重了。 他拱了拱手道:“解蛊之药已齐备,事不宜迟,微臣需得先为王妃施针渡穴,还请殿下寻一处安静又明亮的处所。” 牧白点头道:“书房就很好,我已让人将案几都清了出去,只置了一张软塌和诊椅,裴大人看可使得?”说着牵过沈纤荨的手,在前头引着裴冬成父子一路往书房走去。 此后每隔一日,裴冬成便带着药僮来给沈纤荨诊治双眼,除了内服外敷的药剂,还时不时需要用蒸热的药草熏疗。牧白总是坐在软塌边,握着纤荨的手,也不说话相打扰,只静静的陪伴。 到得元宵佳节灯火阑珊时,从崇海郡送来一封书信,书瑶说,万里叩拜,亲王与王妃安好。思源的伤势已无大碍,再过些时日就可与念玉、小糰子一道结伴回京。 大红的灯笼高高挑起,流风细细,山岚无声。 沈纤荨挽着牧白的手站在睿王府朱红色的迴廊下,轻轻笑着与她说,她已经看得到,一层蒙蒙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个小伙伴和我说,这文章怎么一点都不虐,不像我的风格。(几个意思?我的风格比较虐???) 我一想,好像是没有什么虐点,要不,咱们虐一下? 对了,听说本周五六日二三更……更……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手榴弹一枚。 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周末愉快。 第111章 祸福难料 瑞雪消融, 万物始苏。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在窗沿, 微微的风撩动了床榻外低垂的流苏。 沈纤荨缓缓的眨了眨眼, 从睡梦中醒转, 锦被半落,露出她肤若凝脂的肩, 白皙的肌肤上烙着星星点点的殷红,像冬日里缤纷的梅花落。 牧白睡得很熟, 清隽的脸上透着微微的红润, 纤荨是看不清的, 只模煳看得到轮廓。这么喜欢的人,每日里醒来睁开眼, 看到的总是她, 临睡时闭上眼,最后见到的也是她。纤荨的心软软的,想悄悄的吻她一下, 还未凑上前,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事, 她有些气不过, 咬唇捏了下她的鼻尖。牧白没有醒, 只哼唧一句,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将近卯时,书瑶在万福门外叩响门扉,天还未大亮,牧白苦着脸被挖了起来。 几个丫头和小糰子从崇海郡回来已有好几日, 牧白让她们都先歇着,书瑶歇不住,与思金念玉一道过来伺候了主子梳洗。周牧白打着哈欠展开手臂,等着丫头们伺候她更衣。 这一日是春分时节,瑞国惯例,皇帝会率文武百官往城郊祭坛行祭祀之礼,祈告万民之福。 春分祭日,秋分祭月,乃国之大典。 因着一整日都须得在外边,早膳备得比往常更丰盛些。牧白随意用了些点心,纤荨又让人给她盛了半碗碧玉羹,牧白一勺一勺的进了,朝丫头们挥了挥手。看看时辰要预备着出门,临到房门时牧白又回过头来,问道:“今日这身,我穿得可整齐?” 那是一身金黄色的亲王正服,襟口和袖口都绣着雅致的祥云暗纹,纯白的滚边无一不妥帖。纤荨却隔着青鸾点漆桌眄她一眼:“睿亲王人中龙凤,穿什么都很整齐。” 牧白也不恼,浅笑着走到身边柔声道:“还为昨儿个的事儿生气呢?我不过是想与你试个新的花样儿……” 她话未说完,纤荨已从椅上跳起来,像只炸了毛的小猫般怒道:“你胡诌什么呢!”她左右环顾一眼,脸上飞红。 牧白知她所想,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丫头们早让我指出去了。” 纤荨甩开她的手,背过身不要理她。想了想,仍是红着脸恼火道:“你都从哪儿学来这般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牧白哪敢说都是文亲王悄悄带给她的春(宫)小画啊,只得支支吾吾了几句。 她不说纤荨也料得到几分,左不过是那些个坏小子都把她当做普通爷们,引着去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指不定随侍在侧的王府亲卫也有一起的!她想着想着更觉气恼,“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牧白立即粘上来拥住了她:“好了~~你不喜欢,我往后……不这样便是。” 纤荨咬了咬唇,没说话。 牧白从她身后环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可一辈子这样长,寻常小夫妻,不都会换着花样儿吗?” 纤荨气得脸都要烧起来了,使劲推了她一下,牧白仍是笑着,还想再说,门外又传来了丫头的声音:“殿下,两位沈大人都到了,在前殿候着。副典军道今日百官都在,不好予迟的,敢问殿下可要启程了。” “知道了。”牧白应了一句,低头在纤荨耳根上亲了亲:“我可出门了。必是要午后才能回来的,你等我一道用晚膳。” 纤荨拧着身子,“嗯”了一声。 牧白笑笑,放开了环着她纤腰的手。 纤荨身上一松,心里却又有几分捨不得了,她上前挽她的手道:“春寒露重,林郊里雾气又浓,你骑了马可别喝凉水。我让小果子拿了一件披风给王府亲卫,若是凉了你好歹披上。” 牧白捏了捏她手心,柔声道:“我省得。” 辰时正,一百名百禁卫军当先出了皇城,后头跟着一队一队的仪仗队伍,远远的看不到尽头。 歷代祖先都有先见之明,祭坛离皇城并不远,礼部将诸事都安排了妥当,按着既定的行程走,当日便可返回京城。 这是周牧宸登基为帝之后,第一次大型的祭祀典礼,他身着明黄锦袍,有九龙环绕。百官在阶梯下文武罗列,他独自上前,一步步登上高高的祭坛,料峭春风撩动着锦袍,他不免想起从前随着周凛前来祭拜的情景,心中五味杂陈。 天色晴好,祭祀很顺利,仿佛预示着这一年瑞国会五谷丰登。周牧宸从礼官手中接过陈年佳酿,一杯一杯,倾倒在案前,完成了最后的仪式。 城外飞花拂柳,几树早樱在枝头开出稚嫩的(粉)红,依稀有鸟雀的叫声,在林野间跳跃唿应。 周牧宸坐在明黄色的四驷宝顶御辇中,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荼族差使者递交了开通贸易的国书,这是周凛在位时就承诺了的事儿,因着他与敏亲王的纷争,一直拖延至今,需得派遣得力的人手去办理了。阖州去年闹蝗灾,农物欠收,听闻最严重的地方竟出现了整村饿死的惨事,分拨下去的赈灾粮食只顶过了寒冬,如今当得再安排一批。 第150页 桩桩件件,他闭目沉思,尔后,想到了两个亲王,周牧屿和周牧白。牧屿的婚事已经定下来,右丞相的么女,中人之姿,却是为了抬一抬右丞相的位置,好与左丞相的势力相抗衡。至于牧白…… 他正想得出神,车辇忽然晃了一晃。这本是寻常之事,车行在林野,难免颠簸,可车辕竟突兀的停了下来。 “何事?”他在车中问道。 外边的侍卫不及回答,车队右侧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尖锐的啸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右侧,山道左侧的荷塘里突然蹿出一群黑衣蒙面的男子,一言不发便往皇帝的御驾车辇杀去。 车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冲散,一时之间甚至分辨不清有多少刺客。近卫后知后觉的大叫:“护驾!护驾!!” 马匹慌乱的嘶鸣,车辇剧烈的摇晃,周牧宸已心知外有贼寇,却不得不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黑衣人显然部署多时,训练有素,分工配合得极好,车队几乎没有防备,仅在片刻之间就已被他们杀到跟前。 “陛下!”曲斌手持剑噼开一个黑衣人,骑着马飞奔过来,人还未到近前,脸上已现出惊恐的神色。 谁都不知道那支弩箭是从哪个黑衣人手中射出的,周牧宸只记得那熟悉的仿佛在战场中听过无数遍的“铮铮”声脆响在人群中,他还来不及反应,箭簇已夹挟着阴戾的唿啸,破空而来。 一双手,推开了他。 金属的箭头钉入肉(身)之中,他听到有人在他身边闷哼了一声,转过头,只看到牧白手捂着肚腹,鲜红的血色从她指间渗出,她晃了一晃,整个人滑跌了下去。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冰冷的战场,他与周牧白,并肩而战,她曾有过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间,他也曾为了她,奋不顾身过。 禁卫军奔来时周牧宸的耳中尚嗡嗡作响,黑衣人如何被绞杀,又如何被收服了活口,他都有些模煳了,只记得额上冒出了冷汗,低头看着昏迷过去的牧白,脸色已惨白。 车队以最快的速度驶回皇宫,周牧白被抬到离宫门最近的殿宇,太医院的太医们接到了讯使的口讯,已提前候在殿外。周牧宸却只令裴冬成与裴越为睿亲王疗伤诊治,其余任何人都不得擅入。 沈佑棠一颗心七上八下,在殿外踱了几步,走到沈岚身边,沉眉道:“你即刻去睿王府,接王妃进宫。” 沈岚神色一凛,点头离去。 一众要臣跟着皇帝去了御书房,围着今日之事朝议。有人道多半是敏亲王玄翼军旧部余孽,也有人道许是新来灾荒之地新冒头的流民之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还有一个大臣,压低着声音道:“会不会是……”他伸出三个手指,旁边的两个大臣都知他暗指的是三皇子睿亲王,都皱着眉摇了摇头,若当真是睿亲王,又岂会捨身救驾,那大臣嘿嘿笑了一声,暗道:“怕是,不破不立呢。” 站在他身旁的大臣正要接话,忽然发觉皇帝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他们身上。皇帝的面上没什么表情,眸光却冷得人发寒。 正乱着,御书房外响起了叩门声。 “陛下!陛下!!” 周牧宸抬了抬下巴,站得最近的一个大臣启开了万福门。一个小内侍扑进来磕了个头,声音抖抖的道:“启奏陛下,太医院裴太医说……睿亲王伤势沉珂……怕是……怕是……祸福难料。” 周牧宸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拳头,沉着脸立即往外走,路过方才那几个悄声谈论睿亲王的大臣,他脚步顿了顿,点着他们的名字寒声道:“毁谤朝廷,擅议皇家亲王,离间朕与兄弟的手足情谊,此三人,立即交由刑部九卿会审!”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写到凌晨一点。这一章的转折实在费了许多心思,也不知合不合大家的心意,许诺过周六更的,虽然已经超过了十二点,但我真的尽力了。上一章的评论少了好多,你们为何对我如此无情……(哭唧唧,含泪去睡了)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作者菌无限感激。真的真的,很感激。 第112章 草蛇灰线 睿王府的后宅里, 有一座翘檐凉亭, 与廊桥水榭遥遥相望。亭有六角, 内置琴案一方。围绕凉亭四周, 种了大片的鸢尾草,粉蓝淡紫, 展翼如蝶,在春分和暖的日光里缭缭绕绕。 沈纤荨独坐在琴案前, 水葱般纤细的手指搭在冰蚕丝绞成的琴弦上, 随手滑过, 撩动一曲琴音浅殇。 “小姐。”思源在亭外张望了一会,见她弹了几个曲调, 又怔怔的发起呆来。她递上一只小手炉道:“可是冷着手了?殿下说春日清寒, 你又素来单薄,受不得凉的,让我们都经心些。” 纤荨接过暖炉捂在怀里, 这人,自个儿在外奔忙, 还一心只想着府里的事, 朝堂上这许多是是非非, 也不知她这性子又要被多少人嫉恨了去。 想到周牧白,她悠悠的嘆了口气。自幼拜在舞大师门下学艺,她自知曲由心生,心静,则琴静, 心乱,则琴亦乱。 今日心中莫名烦乱,总觉得恍恍惚惚的定不下来。这琴,恐是弹不下去了。 “小姐?”思源看她接了小手炉还是像回不过神似的,不由嘻笑着打趣道:“小姐这般样子,莫不是想姑爷了?” 纤荨俏脸微红,瞥了她一眼,嗔道:“伤才好些又讨打了不是?” 思源咯咯的笑,笑着笑着又带了几分惆怅。她走进亭子里,拿长签挑了挑铜鼎中焚着的沉缕香,又斟了杯热茶放到纤荨手边,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小姐……我想求你件事。” “何事?” “我想求你……帮我和殿下求个亲,请她同意将书瑶许配给我。” 纤荨怔了一下,转过头看她。思源的身影在她眼中模模煳煳的,脑海中的模样却依旧清晰。她的思绪一下子翻飞到未出阁时,在沈府的从前。 思源入府时不过七岁,小小的样子,不是很聪明,有时候甚至笨笨的,却与她特别投缘。一同成长的时光仿佛还没过多久,她竟然也近双十年华了。她长成了大姑娘,有了自己的担当,无论是去岁在崇海郡,她毫不迟疑的扑上来为自己挡住了那柄刀,还是今日,她开口要这不情之请。 纤荨咬了咬唇,问:“你可想好了?” 思源使劲点头:“我想好了。”顿了顿,又道:“小姐,你会……会不待见我们么?” “你想什么呢?!”纤荨横她一眼:“只是你要知道,我和殿下承认你们容易,世人承认你们……只怕这条路会很难。” “小姐,我们在崇海郡的时候,有个亲卫,时常给我们送这送那。”思源突兀的说道。纤荨抬了抬头,示意她说下去,她续道:“书瑶总是推拒了,可他还是时不时的送来。有一天,我心里特别不舒服,伤口又疼,就撒气道,那人是不是中意你了,天天天天的在眼前晃。你猜书瑶怎么说?” 第151页 “说让你别瞎担心,她只喜欢你。”纤荨抿嘴笑。 思源摇摇头:“书瑶当时都愣住了,好一会才说,我以为他是中意上你了,还一个人生了好多天的气,你病着,我又不好质问你。”思源说着翘起嘴角一笑,眼中却薄薄的红了一圈:“我听着好生欢喜。只是这般猜来猜去,总难免伤人,她是我心头的宝贝,与其老担心被别人惦记,不如我自己收好了护着一辈子。” 纤荨听得点点头,若有所思。 思源曲下双膝,跪在她家小姐跟前,望着她郑重道:“既然我与书瑶都心许彼此,便求殿下和小姐做主,许我们做一对对食夫妻罢。” 日光已初斜,算着时辰殿下也将回府了。思源得了她家小姐的允诺,整颗心都欢唿雀跃,弯着眉眼与小姐叽叽咯咯的说话。纤荨抚了抚秀髮,从琴案后走出来。小丫头们等着思源姐姐扶着王妃出了亭子,才上前收拾物皿器具。 俩人从廊桥边绕过,沿着花园曲径一路往寝殿走,才刚走到与之相连的庭院,便看到一个人影匆匆忙忙的从寝殿里出来。 “书瑶!”思源看得真切,扬声喊了一句,那声音都是飞扬的。 书瑶看到她们过来,不及应她,只上前道:“主子,您回来了。丫头们正四处找您。”不等王妃询问,已急道:“殿下在回宫的路上伤着了,沈岚沈大人来接您进宫,人在前殿候着。” 纤荨扶在思源臂上的手紧了一紧,不知是不是一日的心乱成谶。 沈岚独自在宽阔的前殿来回踱步,将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时不时的往外张望一下,小丫头送了茶来,也只放在桌上,一动未动。 “你家王妃还没寻到吗?”他捉着一个路过的小僮。 小僮听他急得声音都有些变了,忙回道:“回爷的话,奴才们是不许进后宅的,姐姐们都已到后宅寻去了,想来很快就会回来。” 沈岚放他离去,又走到殿前,管家从旁快步走来,回他到:“沈大人,马车已备好,还点了二十个寻常陪主子们出入的家丁护卫。” 沈岚点头道:“有劳管家费心。我也带了十余个沈家家将,一路护送着王妃的,莫要担心。” “岚哥儿。”沈纤荨转过仪门,径直走到前殿。 “王妃!”沈岚几步跨了过去,随手请了个安,口中急道:“殿下遇刺,受了点伤,如今已回到宫里,由裴大人照看着,佑棠哥让我来接您进宫。” 纤荨点点头,也不多问,带着两个丫头一壁走出庭院,登上了双驷马车。 沈家家僕与王府护卫前后簇拥,马车跑得飞快,一路颠簸,纤荨紧紧抿着唇,脸色有点苍白。书瑶将一只填了香饼子的小手炉塞进她冰凉的手心里,安慰道:“主子别急,许也只是小伤,殿下身上有功夫,定不碍事的。” 淡淡的梅花香从温热的铜炉里蒸腾上来,熏得人心头略暖。纤荨点点头,想起思源说牧白时常嘱咐她们莫让王妃着凉的话,她收紧手心,护住了小手炉。 几十匹快马奔到皇宫北门,一同下了马,只沈岚护着沈纤荨,带着书瑶和思金,往周牧白所在的殿宇赶去。 到得门前,却不见了沈佑棠,直走进去,才看到他呆坐在一张楠木交椅上,神情愣愣的。 “殿下呢?”纤荨努力的辨认了一下,依着身形约莫猜出那是她哥哥。 佑棠愣怔的抬了抬眼,没说话。沈岚心下一沉,纤荨顺着佑棠抬头的方向往一个屋舍疾走,门里忽然闪出个少年,莽撞的撞了过来,沈岚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 “裴越!”他叫道。 裴越满头的汗,听到叫声像回过魂似的,急道:“快快快,叫人再送热水来!还要大巾布!”说罢转身又折回房里。 他几乎没来得及看一眼方才差点儿撞上的是谁,沈纤荨站在门外几步,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再听到沈岚从身边跑开,一叠声叫人送热水。她没看清裴越的样子,可是她听得到,他声音里有焦急夹杂着惊慌,她还闻得到,房门闭合的一瞬间,瀰漫出浓郁的血气。 门外天光微暗,一缕薄光落在庭前,她禁不住身形晃了晃。书瑶立即扶住了她,“主子。” 她摇摇头,示意书瑶扶她坐到一旁的交椅上,思金跑去沏了杯浓茶,纤荨接过小手炉护在怀里,声音如水波微盪:“哥哥,牧白的伤,如何了?” 沈佑棠闻言神情一顿,才默然转头。纤荨正看着他,眼中雾蒙蒙的。站在俩人身旁的书瑶却看得真切,沈副典军的脸上,惨白一片。 瑞京繁华的东市旁有一处临远堂,乃京城十景之一,此时春花正烂漫,常有少年郎结伴游玩,对景吟诗作赋。 临远堂外建了几处大小适中的宅子,听闻左旁一户是新搬来的人家,屋子外头看着没什么特别,内里却雕梁绣柱,布置得甚是富贵尊荣。只因此间的男主人三不五时的回来,从不长住,女主人又长得颇有姿色,却只藏在深宅中,从不与外人谈说。渐渐的便有留言,邻里人私下都说这是有钱人的少爷在外边养的妾侍,带不得回主屋。 宅子纵深三进,最里边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屋舍中正燃着灯。院子外走来一个男子,一身藏蓝色的衣袍,步履极轻,显是身负武功的。暮色遮掩了他的身形,却遮不住他脸上一道蜿蜒丑陋的疤痕。他抬头将映在窗户上的人影望了望,才敲门进去。 “爷。”男子半跪在地,恭谨道:“属下无能,今日之事,已告失败。” 好半晌,屋里才响起另一个声音,慵懒的道:“无妨,能收拾掉老三也算你们有所斩获,只是近期里莫要再有什么动作。天牢里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可拾掇干净了?” 男子拱手道:“是。已然干净了。” 屋里只余灯烛摇晃,再没了声响。 “报!!”皇宫的御书房外忽然响起小内侍的略有些冒失的声音:“陛下,急报!” 周牧宸眉尖微动,定了定神,才道:“进来。” 小内侍拢着双手进门,磕头就拜:“启奏陛下,廷尉大人连夜提讯白日里妄图冒犯龙颜之刺客,岂料……捉回来的那几个活口竟都无故中毒,身亡了!” 周牧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嘴角慢慢浮出一个笑意。 小内侍跪在地上哆嗦了一下。 周牧宸却曼声道:“没事了。下去吧。” 小内侍爬起来,慢慢退到门口,出门转身拍了拍薄薄的胸膛,仿佛捡回一条命。 皇帝坐在描金龙椅上舒了一口气,幸好小内侍带来的不是三弟的坏消息。天牢里的那几个,死了就死了吧,幕后之人既已耐不住寂寞,他又何妨再等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昨天的。别问我为啥昨天没更,我我我,我不想找藉口。(脸红,对手指)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why 砸来地雷一枚; 第152页 lee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大家的厚爱,么么哒。作者菌也很努力哦。 第113章 等你醒来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 静静的落在白玉石雕砌的台阶上, 惜薪司的小内侍袖着双手走进来, 向殿内众人静默的躬了躬身, 拿一把铜剪子依次剪了烛花。 烛光明亮了几分,照在各人脸上, 一时明明暗暗。 裴冬成终于从房里走了出来,沈纤荨和沈佑棠都迎了上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 便听屋外一个尖细的声音唱喏道:“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只得都面向殿外, 跪了下来。 不过片刻,果见两个丫鬟打着灯笼进来, 分站在左右两侧, 郑暄慢慢走到门前,身边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女孩儿柳眉弯弯,正托着她手腕道:“太后娘娘请抬步, 当心脚下有门槛。” 郑暄拍着她手背点点头,地上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郑暄巡了一眼, 语气颇有些急:“都起来吧。哀家听说睿亲王在回宫的路上遇刺, 现今如何了?” 裴冬成跪行两步, 磕头道:“睿亲王的伤口刚止了血,人还未醒。” 郑暄的眉头都拧了起来,“可有大碍?” 裴冬成道:“弩(箭)有倒刺,且箭头深入肌理数寸,伤了五脏, 怕是……怕是有些险。” 站在楠木交椅旁的沈纤荨脚下只觉得脚下的青石砖都虚浮了,她握着交椅扶手的手掌紧了紧,书瑶扶着她手臂她也只是摇摇头。灯烛的光映在她玉兰花儿般细緻的脸蛋上,竟也惨澹了颜色。 郑暄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怒道:“哀家不管有什么险,哀家只要睿亲王将这坎大步迈过去!” “是是是。”裴冬成又磕了个头。 外边小内侍尖细的声音又传进来:“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周牧宸的龙靴已踏进大殿,看了看满殿的人,便朝他母亲施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怎的也到这儿来了?” “怎么?哀家来不得吗?”郑暄瞪他一眼:“三儿都伤成这样了,你们是打量着我老了,都没一个人来告诉我吗?” “儿臣不敢,儿臣听闻你这两日睡得不甚安稳,怕三弟的伤惊着了您。” 正说着,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裴越探出半个身子嚷道,“王妃王妃!”勐然看到皇帝和太后都在殿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周牧宸眉头微皱,问道:“睿亲王的伤势怎样了?” 裴越眨了眨眼,略低垂着眉目,恭敬道:“睿亲王殿下仿佛清醒了些,口里喃喃的叫着王妃的名字。” 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转到沈纤荨身上,周牧宸咳了一声,道:“那就请睿王妃先进去瞧瞧三弟。” 纤荨松开紧拽着扶椅的手,不知不觉已是满手细汗。她屈膝谢了恩,由书瑶扶着往房门走去。 站在大殿上的郑太后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书瑶陪着纤荨走进屋中,扶她在床榻前坐下,一瞥眼看到周牧白苍白如覆水的脸,她心下勐的一恸,噙着泪折返身,略略掩上了房门。 “牧白。”纤荨坐在床沿握着牧白的手,忍声道。 牧白肩上盖着薄绒毯子,腰下也覆着锦被,只露出肚腹上的肌肤,缠着一圈圈的白纱巾。纱布间渗出细微的血丝,伤口已抹了金疮药,浓郁的药味混合着血腥味儿,让人恍惚又想起了征战的沙场。 她模模煳煳的说着什么,声音细弱,纤荨伏下(身)去,将脸蛋儿贴在她的唇上,只听她在耳边轻轻的轻轻的道:“荨儿……荨儿……” 反反覆覆,只此一句。 纤荨抬起头来望着她在自己眼中朦胧不清的轮廓,也轻轻的回道:“我在这儿。牧白,我在这儿,等你醒来。”她吸了吸鼻子,将她温暖的手掌摩挲在自己的脸颊上,一滴晶莹圆润的眼泪从眼睫间滑落出来,悄无声息的融进牧白温热的掌心里。 周牧宸吩咐裴冬成不必去太医院应卯,只专心顾着睿亲王的伤势就好。 一天很快过去,次日黄昏,周牧白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人却断断续续的发起烧来。 沈纤荨很想陪在房里,又怕碍着太医诊治,只得候在殿上,丫鬟们端了精緻的膳食来,她也无心饮用,书瑶劝了几句,才勉强进了半碗热汤。 殿宇向外的庭院里正是春意阑珊,鸟雀在枝丫上吱吱喳喳的叫唤,香雪兰纯白(粉)红,开了延绵一片。沈纤荨站在窗前凭栏而望,清风拂面,眼前的景物依旧蒙着一层细微的淡蓝。 夜里周牧白渐渐说起了胡话,口齿缠绵,药石不进。裴冬成诊着她的脉搏越发凝重了神情,裴越站在一旁瞅了瞅他父亲,裴冬成锁着眉道:“热盛津伤,体若燔炭。睿亲王脉象虚浮紊乱,只恐伤上加伤。” 裴冬成在病榻前沉吟半晌,让裴越去了御膳房,搬来一罈子醇香烧烈的浓酒,拍开泥封,用薄巾布取了,在睿亲王的手心脚心层层擦拭。 沈纤荨总是在天未亮时就从睿王府出发,在宫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宫门落钥时才又由沈家兄弟和王府亲卫护送回府。 太后和皇帝都来看过几次,到得第四日上,周牧白的高烧才缓缓退去。裴冬成舒了一口气,寸步不敢擅离。 果然到了亥时前后,周牧白果然悠悠的醒转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依然是:“王妃呢?” 卯时初刻,宫门开启,睿王府的双驷马车停驻在皇宫北门,小糰子将脚踏小几摆上,沈纤荨由丫头搀扶着下了车,往平日里的殿宇走去。走到白玉石阶前,忽觉殿内鸦雀无声,她心中剧烈的摇晃,陪在一旁的思金见她忽然脸色苍白,忙抬手扶住了她。 她定了定神,举步走上第一级台阶。 “睿王妃!”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侧旁响起,裴越快步的走了过来:“给睿王妃请安。睿亲王昨夜里醒了,太后娘娘懿旨,将睿亲王接到了锦钰宫静养。我和爹爹都在锦钰宫侧殿陪候着,爹爹说这早晚您定是要来见睿亲王的,让我来这儿先候着。”俩人一壁说一壁往锦钰宫走,裴越摸摸后脑勺,有些赧然的道:“没曾想您这般早就到了,还劳您等了这许久。” 沈纤荨虚惊一场,乍闻牧白伤势好转,又哪会怪他,只抿嘴一笑,问着昨夜牧白醒来的情形,随着他疾步行去。 到了锦钰宫,天时还很早,沈纤荨给皇太后请了安,太后点点头,指着陪侍在身边的女孩儿道:“绮儿,你带睿王妃去侧殿罢,瞧瞧三儿。” 她的语气有几分凉薄,沈纤荨听得微觉诧异,却也没多想,由着那女孩在前边引路。 女孩儿穿着一身雪白的锦袍裙衫,繁复的(粉)红色回纹滚边在襟口微卷,映着她年少娇俏的脸。 纤荨是看不真切的,可瞧着身形,应当就是前几日陪着太后去殿宇探望周牧白的女孩。 第153页 周牧白还在睡着,血味儿淡了血多,只余一室药香。 纤荨静静的坐在榻前,女孩儿识趣的退了出去。牧白的脸色依旧苍白,却已不是先前的灰雾之气,纤荨伸出手,摸了摸牧白的额头。 她没有唤醒她,只是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鬓髮旁,摩挲了一会自己的脸颊。“牧白。”她极轻的道:“快快好起来吧。我等你好起来,带我回府。” 再走出房门,思金和那名叫绮儿的女孩都在门前候着,女孩微微一笑,引着她们又往太后的寝殿去了。 郑暄见她们回来,问了两句牧白的情形,才望着沈纤荨道:“三儿自从前两年往西陲用兵,大大小小伤势就没彻底断过,这次险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这心里实在悬。” 纤荨乖巧的点头,郑暄又道:“我只怕她是在血光里遇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想着要给她祈福消灾。这事儿,想来想去也唯有你最妥当。明日里你便到珈楞寺,为三儿誊七天的药王经吧。菩萨面前,也好圆个心愿。” 纤荨心里犹豫了一下,终是垂下眼睫,应道:“儿臣谨遵母后圣意。” 承谨殿里朝议已散,周牧宸回到御书房,御批了几本奏疏,才换了一身略舒适些的常服,往锦钰宫走去。 昨儿个夜里他已听闻周牧白醒来的消息,裴冬成说,这一劫,算是过了大半了。泉清宫一早收拾了妥当的,母后却执意要将牧白接到锦钰宫静养,牧宸无法,也只得由着她。只是转过身便一再的叮嘱裴家父子,睿亲王的贴身起居莫要假手任何人。 是以这一日在锦钰宫侧殿,他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拿着一张柔软的巾布给周牧白拭汗,实在是大吃了一惊。 “母后安好。”周牧宸看着郑暄走进来,略请了个安。 郑暄本在小憩,听说皇帝来了,便带着几个侍女也走了过来。她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跪在地上的锦衣女孩,温和道:“绮儿,还不快过来见过陛下。” 女孩儿跪着略转身,向周牧宸施礼道:“民女孙绮,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语气娇憨,声音清脆甜美,一句一句,真如黄莺出谷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昨天的。我真是劳动模范。 有人问我,皇帝的心理和行为怎么一时一个样,我觉得这挺正常吧。他对周牧白,或者说自来皇帝对有大功之臣,不都是这个心态么。远的不说,就说明朝朱元璋,洪武二三十年就杀了朝臣三万七千余人,其中开国功臣几乎一役殆尽。再说清朝雍正帝,经歷了九王夺嫡,该杀不该杀的通通都杀掉了(最后剩一个,做给旁人看的,也终生关了宗人府。)so,我想,周牧宸当上皇帝后心态会转变,实在是帝王心理啊。他能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就已经是兄弟顾念了。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手榴弹一枚。 谢谢大家。很感激。何以为报呢?尽可能今天再更一章吧。(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啊啊啊。) 第114章 两全其美 “孙绮?”周牧宸挑了挑眉, 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孩儿, “孙太师的嫡孙女, 传闻一曲凭水晚唱, 可令沉鱼出听,说的就是你?” 孙绮薄红了脸蛋, 羞赧浅笑道:“谢陛下谬赞。民女的爷爷确是当朝孙太师。” 周牧宸听她虽是谦虚着却还带了几分掩不住的得意,是许久未见的小女儿之姿, 不由得也朗声一笑。撩袍在环椅上坐了, 问道:“你怎的会在此处?前几日仿佛也见过你的。” 孙绮未答, 太后已道:“是哀家让人接了她进宫的。” “哦?”周牧宸应了半句,语意不明。他望见门外有人影闪动, 想是裴冬成在等候, 便与太后一道走了出去,果见裴家父子都背着药箱站在一旁,见他们出来就要行礼。周牧宸抬了抬手, 与太后到正殿去了。 “母后怎的想起将这小女孩儿叫到宫里来?莫不是想让她唱曲儿给沉鱼跃水?”牧宸陪着她母后言笑。 郑暄瞪他一眼,半真半假的埋怨:“你天天的忙着朝政, 后宫又冷清, 连个陪哀家说话的人都没有。哀家只好自己找人来陪着说说话了。” 牧宸微微颔首告罪, 任着他母亲数落。 其实他虽暂未续娶,但周凛后宫中的几位太妃都还健在,除了已故的孟贵妃与太后不睦,其他几位倒都是交好的。今日母亲这般大费周章,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素在高位, 见多了善谋之士,心知母亲必然还有话说。 从侧殿进往正殿,需绕过一道临花门。门有四开,向外的两扇镂刻着万福万寿、四季花开,表示福禄寿喜,岁岁平安,向里的两扇,一扇是葫芦与石榴枝藤缠绕,另一扇是牡丹与芙蓉争相绽放,分别寓意了多子多福,富贵绵长。 锦钰宫的正殿原本布置得华美富丽,渊蜎蠖伏。自周凛宾天后,郑暄命人将绚丽多彩的摆饰都收了起来,如今仅余着一些雍容旧物。 “母后这宫里也太素净了些。”周牧宸忍不住皱眉,“儿臣一会儿就让藏珍阁送些珍宝古玩过来,母后选几个中意的留着。” “不必送了,是我让他们收起来的。人老了,就爱素净些。”郑暄坐在一张软塌上,小丫头忙取了靠枕来让她挨着。 “母后……” “你不必自责,母后也没有旁的意思。”郑暄嘆了口气,带着迟暮的感伤:“从前你们都还小,牧笛和牧歌日日里都在这锦钰宫玩耍,三儿和老四晨昏晚定里一个爱文一个爱武,宫里总是热闹的。如今你们一个个都大了,这宫里的小孩儿,通共只有远誉一个,还被东宫的少师少傅拘着念书,每日里在我这儿呆的也不过一盏茶罢了。” “母后……是儿臣的不是。以后儿臣定会时时来探望母后。”周牧宸将手心搁在母亲的膝盖上,倾身望着母亲渐渐染上白霜的髮鬓,心里有些疼。 这些时日,他实在是忽略了母亲,父皇故去,皇妹远嫁,最孤单最难适应的,当是他的母后吧。 郑暄拍了拍他手背,“母后知道你孝顺。朝里这般多事情,天下臣民都以你为指望,你心思又重,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扛着。瑾程是个好孩子,为你诞下了太子,母后本以为她会与你相守到老,共承锦华,只可惜,她与你的缘分终究浅薄了些。” 母子俩难得促膝而谈,郑暄有了春秋,说的话多了难免按着嗓子咳两声。孙绮早已沏了两杯焱焱的热茶,听着太后清嗓,忙双手捧过来,一盏放在皇帝面前,另一盏递到了太后手里。 皇帝冷眼相顾,孙绮倒没留意,只一心伺候着太后,看她抿了一口茶,接过茶盏搁在桌上,再绕到侧方给她揉了揉肩膀。 郑暄笑意温和,半晌问周牧宸道:“这早晚了,皇帝今日就留在锦钰宫与哀家一道用膳吧。” 第154页 周牧宸也笑:“儿臣许久没尝着这边小厨房的菜色了,正想着要来偏些好菜餚。”说着吩咐了跟在身边的小内侍:“去瞧瞧太子在做什么,若是下了学,便请太子来锦钰宫一道用膳。” 郑暄拍拍肩上孙绮柔软的小手,温言道:“你去厨房瞧瞧今日备着什么菜蔬,告诉他们一声,皇帝要在这儿用膳,他们自然之道皇帝的喜好。” “是。”孙绮甜甜一笑,曲膝行礼,带着个小丫头一道出去。 看着她们绕过临花门,太后才收回了眼,望着儿子道:“皇帝瞧着绮儿这丫头怎样?” 周牧宸早已料到定有此问,心中微嘆,面上却一点儿不露:“是不错。起先左丞相也曾提起过。孩儿观她容颜姣好心思单纯,只是……美则美矣,要统御六宫,怕还是稚嫩了些。”他说着端起茶盏,在唇边吹了吹浮沫。 “你说什么呢?!”郑暄瞪圆了眼睛点了点嵌玉桌面,斥道:“哀家这是给三儿看的。” “噗!”周牧宸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郑暄未料到他会有如此失仪的模样,不及避让,直被茶沫儿洒了半幅广袖。 “咳咳咳。孩儿……咳咳……孩儿失礼了。”周牧宸被呛着,咳得眼圈都红了。 “你这是……?”郑暄站过来给他顺了顺后背。 外头小丫头一股脑儿拥进来,有问太后是否换衣裳的,有给皇帝拍后背的,还有人擦拭桌椅重新沏了热茶。 闹腾好一会,周牧宸顺过气,挥了挥手,让丫头们都下去了,才抚着胸口道:“母后方才,说了什么?” “哀家说,哀家想将绮儿指给牧白。” “可是,三弟早已娶了睿王妃了啊,那还是您亲自给她选的正妃。” 郑暄瞰他一眼,冷道:“我且问你,牧白今年多大了。” “三弟今年二十有二。” 郑暄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她已二十有二!沈家那丫头原先我也看着也是中意,只是……”她语音顿了顿,似在思量,终是恨恨道:“只是她与牧白十六岁成亲,至今这么些年,都未能给牧白诞下一儿半女,我本以为是牧白多年在外给耽误了,可是远政都将两岁了,睿王府还没有嫡子,可见!!可见是沈家那丫头误事!!!” 周牧宸听他母后一拨一拨的数落,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极少有这般被置气的时候,偏生这气应当是牧白担着的,如今他无端端给她担着了,纵是想辩驳,也实在无穷说起。 郑暄见他皱着眉默默无言,只当他是认同了自己的话,又续道:“我总想着她应当劝着牧白纳侧妃罢,可她竟然从来不提!我也不是那无情之人,牧白与她琴瑟和谐濡沫涸辙,我都看在眼里。只是皇家子嗣,终究是大事。我想着她的眼睛是不方便照顾牧白的了,先让牧白将绮儿迎进门,绮儿温柔体贴,定能与她们在王府好生相处。往后绮儿有了牧白的骨肉,立做了嫡子,可以养在沈纤荨名下,绮儿也需得尊称她一声姐姐。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三弟不是已经有远政和婳儿了吗?”周牧宸眉头紧锁,他母亲这打算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远政和婳儿是嫡子吗?婳儿虽说是牧翼的骨血,可她是个女孩儿,如何承嗣王府?远政!”郑暄气急,若不是多年的修养,指不定就要拍桌子了。 “远政,又如何?”周牧宸手里捏着茶盏,语气也渐渐生冷起来。 “远政既然是牧白与宫外女子所生,那生母的身份必定高贵不到哪儿去。指不定是什么乡野女子,又岂能做我瑞朝世子!” “母后!”周牧宸将茶盏重重的搁在嵌玉桌上,嚯的站起身,紧紧盯着他母亲,目光中隐含了盛怒。 “你……你这是怎么了?”郑暄吓了一跳,抬着头看他,不知他因何这般怒意喷薄,而那泛红的眼眸中,仿佛又盛着一许悲凉。 周牧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曼声道:“母后可知睿王妃的眼睛是如何伤着的?” 郑暄想了想,试探着道:“听闻是在战场上不慎弄伤?” “母后,睿王妃有大功于朝廷,甚至可以说,没有她,敏亲王之乱兴许还会拖很久,胜负成败,都是未知。此事在朝廷当属绝密,今日我将此告知于母后,是想母后知道,莫说三弟与睿王妃伉俪情深,便是她们恩情已单薄,朕,也不会允许牧白负了王妃。”牧宸说罢整了整衣冠,端正的行了礼,“儿臣想起前朝还有事,就不陪母后用膳了,一会儿远誉过来陪着母后罢。朕会与太子少傅和骁骑卫说,今日的骑射就免了。” 郑暄看着她儿子举步离去,将要走出门时她出声问道:“若是牧白心中又中意了旁的女子呢?” 周牧宸略侧过脸,正午的阳光恰落在眉睫,凝成一个小小的光晕。 “她不会。”他的语音平淡,却为她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不拖不欠了啊。写文写到手抽筋,你们还不撒个小花表示一下支持么。 大家猜剧情越来越厉害了,一步步的,竟然都被你们才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其实心里好开心,证明大家都有用心在看剧情。嘤嘤嘤。)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好开心,谢谢ing。 求评论求撒花求打赏,更文的动力啊!!! 第115章 有美人兮 稽首三界尊, 皈依十方佛, 我今发宏愿, 持此药师经。 上报四重恩, 下济三涂苦,若有见闻者, 悉发菩提心, …… 珈楞寺乃瑞国皇家寺庙, 在皇城西北依着山形水脉, 寺内建有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 此时寺内一处幽静偏安的宇阁里, 睿亲王的正妃沈纤荨正端坐于通透的窗棂前,一笔一划专注的誊写。风在树梢叶落成浪, 手中的《药师经》揭过一页, 她揉了揉眼睛。 书瑶捧着一件薄披风从外间进来,见思源站在桌旁,小嘴翘得老高。 砚台里墨汁磨了一半, 桌案上垒着一小叠整齐的云母笺,笺上蝇头小楷, 字迹宛然。 纤荨笔下的那一页已誊了大半, 写到一个笔画复杂的字, 她下笔犹豫了一下,笔尖一滴墨,在笺纸上晕染开,像极了一朵欲展未展的墨菊。她执着笔,嘆了口气, 将那一页拾起来,放到一旁,拿过新的纸笺,从头誊写。 思源的火气蹭蹭蹭上来,恼道:“太后娘娘做什么叫咱们家小姐来抄佛经!明知道小姐眼疾未愈,还要来抄着劳什子经书!这一页一页的,就是好眼睛也写坏掉了!” 书瑶瞥她一眼,放下披风关上了房门。 纤荨细心将手上的字写完,才波澜不惊的道:“这是药师经,也称药王经,是给殿下消灾祈福的。” 第155页 “我看太后娘娘就是欺负人!这么多人她不叫他们写,非得叫你来写!” 书瑶上前扯了扯她袖子,低声道:“你轻点声,这是皇家寺院,你唯恐旁人不知道你数落皇太后么?” 纤荨将笔搁在山水架上,目光扫过她愤愤不平的脸,语气平稳而沉静,甚而带着小小的自得:“这么多人,都是旁人,只有我,是殿下的夫人啊。” 思源楞了一下,面上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忽然望着书瑶道:“小瑶,你也是我唯一的夫人。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书瑶捂了捂脸,王妃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怎么听着这么对牛弹琴呢。 她没理她,拾起方才王妃写差了置在一旁的旧笺。 云母笺是极浅的明黄色,微微的透着粉金。思源见她看得专注,也凑过头来看,笺上是纤荨清隽秀丽的笔触,一字一字,郎朗分明: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这写的是什么意思呀?”思源眨眨眼,不觉放低了声音。 庭院里春(色)正浓,宇阁的窗棂雕饰着步步锦的简单纹路,光影斑驳在宽大的桌案上,阡陌纵横,如尘世中碌碌凡人轇轕缠绕的缘分。 书瑶心有所感,抬眼看端坐在窗前缮书的睿王妃。 似蹙非蹙的涓烟蛾眉,一缕滑落在耳迹的秀髮,美玉无瑕般怡静的脸。 远处暮鼓晨钟,窗外枝叶舒展,映得一室安详。 锦钰宫里,裴越扶着周牧白慢慢坐起来,先给她拿清水漱了口,再拿两只苏绸软枕垫在她腰后。一个小丫头捧过一碗药膳粥,孙绮接在手里,勺起一勺吹了吹,餵到牧白唇边。 牧白启唇含进嘴里,不冷不热,刚刚好。 好细心的丫头,她心里想着,着意看了她一眼。 孙绮正聚精会神的勺着玉碗里的粥膳,抬眼望到睿亲王一双黑玉般的眼睛,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她立即低下头,脸上飞红起来。抿了抿唇,想起手里那勺粥,又举到唇边吹了吹,才递了过去。 这次她没敢抬头,只用余光看着,半晌没觉出动静,只得悄悄掀了掀眼,却见睿亲王正含笑望着自己,那一勺粥都快餵到她胸口了。 孙绮大窘,咬着唇将汤匙举高,“殿下……”她讪讪的道。 牧白含在嘴里慢慢吃了,忽又奇道:“你怎么了?怎么脸上这么红?”接着恍然大悟般:“莫不是被我连日的病气所感?” 旁边盛粥来的小丫头看得真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孙绮脸上红得自己都感觉到了热气。那小丫头本是贴身伺候她的,跟着她进宫多日,实在是熟惯了。她嗔了她一眼,小丫头不敢笑了,却把一张小脸憋着,也越来越通红。 牧白不明所以,这两个丫头在打什么哑谜? 一碗药膳粥用了近半,牧白摇摇头,示意不用了。孙绮摸了摸玉碗的边缘,心下害羞,斟酌片刻,仍是劝道:“殿下再用一些罢,太医说,您大伤之后身子太虚,需得好生补一补。”说着又红了脸,只怕睿亲王嫌她多事,赶忙续道:“陛下和裴太医说,御药房里的药不拘多珍贵都可以用,太后娘娘也吩咐小厨房把天底下最好最适用的都拿出来给您补身子。” 牧白挨在苏绸软枕上,脸色已有几分疲惫,她眯了眯眼,“现在委实用不下了。”看到孙绮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便又温言道:“等晚膳吧。我精神好些,再多用些,可好?” 孙绮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点着头道:“好。” 那么真心的欢喜,不过是这么小的一件事。 牧白心里有些感动,也笑了笑。 孙绮带着几个伺候的丫头退出房去,在屋外候着的裴越进来施了一礼,牧白道:“我伤口有些疼。你扶我躺下来罢。” 刚用过膳,也不好立即就睡的,裴越便般了个绣墩过来坐着,陪睿亲王说说话。 牧白撑着床榻,换了个舒服些的睡姿,状如随意般问道:“王妃的眼睛,可好些了?” 裴越楞了一下,道:“这些日子我和爹爹都只顾着殿下的伤势了,陛下喝令我等不得擅离,您的伤势也是这几日才稳定了些。”顿了顿又道:“我也曾问过爹爹王妃的眼睛这般可有碍,爹爹说近日所需的药材都交给了贵府丫头,按着方子煎服就好。这蛊毒毕竟潜伏了一些时日,虽有药引,去如抽丝,总还是需要些功夫的。” 牧白听得点头,半晌又道:“前些时候我虽昏沉着,却知她常来守着我。这两日我醒了,怎么倒不见她来?”说着说着声音有些低落,却又笑道:“想是她眼睛不便,知道我醒了,放了心,也在府里养好了等我回去。” 裴越与她相识的日长,怎会看不出她笑容牵强,见她满脸倦色,似是疲极,便替她将锦被拉上来盖着肩头。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低头在牧白耳边道:“睿王妃叫太后送到珈楞寺去了,说是给您缮写药王经,驱灾消难,只不叫我们给你说。” 牧白本已昏昏欲睡,听到此话,勐地睁开了眼睛。 从睿亲王暂居养伤的侧殿出来,是一围四季花圃,沿着花圃走上迴廊,相距不远有一处小楼,是锦钰宫里的凤阳居。 孙太师的嫡孙女孙绮此时就住在凤阳居里。 陪着太后用了膳,候着太后歇了晌,孙绮带着小丫头回到二层小楼的寝居。她将侍从们都打发了出去,独自坐在窗台边,支着手肘看着窗外。此处望去正看得到睿亲王所在的侧殿,隔着一围盛放的奼紫嫣红,她能想像得到她此刻会在做些什么。 在歇晌么?还是和那小太医说着话?会不会……在想着方才自己为什么红了脸…… 孙绮将脸蛋埋在自己曲起的臂弯里,她想起前几日,太后娘娘给她说的话。太后娘娘说睿亲王儿时如何品貌出众,长大了如何卓越不凡。她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呀。文能丰仓足廪,武能安邦定国,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又有几个没有私下里悄悄的想过睿亲王呢。 太后娘娘说了许多许多,末了她问她,可中意睿亲王? 孙绮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太后娘娘看她也如今日这般绯红了脸,便拍拍她的拧着丝帕的小手,慈蔼的笑起来。 “小姐……小姐……” 孙绮想得太入神,连贴身的小丫头何时进来的都未察觉。 丫头见她懵懂的望着过来,眨眨眼笑道:“小姐在想什么呢?唤了您好几声都没听见。” 孙绮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慢慢的掩上半页窗。像是不想被人旁窥了心事一般。 小丫头跟着她许多年,见她这样,反而往窗外看了看,续而觑笑:“莫不是,在想未来的姑爷了。” 孙绮咬咬牙,捏着丝帕仍她。 小丫头接住了,用丝帕刮自己的脸。孙绮跺跺脚站起身,作势要拧她的嘴,小丫头道:“可别这般兇悍,睿亲王喜欢文文静静的姑娘。” 第156页 孙绮停下手,羞红着脸问道:“你怎知道她喜欢文文静静的姑娘。”心里却也贊成的,大凡天下男子,哪个不喜欢文静的姑娘呢。 岂知小丫头却天真的道:“那一日睿亲王刚退了烧,睿王妃进宫来陪她,可不是极文静好看的一个人么。” 孙绮站在床榻旁的衣橱前,放在紫檀木门上的手,顿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搭车回去看爸妈,就急赶着先写了更上来了。明天重阳节,祝大家快乐,也祝小伙伴们的长辈家人,健康平安。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恆缺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夹岸生春草 砸来手榴弹一枚; 夹岸生春草 砸来地雷一枚; ……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大家的厚爱。(づ ̄ 3 ̄)づ 尽量星期天加更一章,以表达我的感激。如果……如果……我回到住处还有那么一点点力气的话。 第116章 破碎迷离 御药房按着裴太医开出的方子, 每日里炖一盅金线雪蛤, 小丫头趁热送到锦钰宫, 裴越先用银针试了, 再交给孙绮。 孙绮坐在床榻边,将雪蛤接在手里, 掀开盅盖,用汤匙搅了搅, 才勺起一勺, 放在唇边吹散热气。她的神情温柔而专注, 仿佛眼中只有那一盅热汤。 周牧白半倚在苏绸软枕上,温言道:“我自己来吧。” 孙绮举着一勺汤, 欲递未递:“殿下可是嫌绮儿做得不好。” 她嘟着小嘴娇俏可人, 声音却低落落的,透着委屈。 “孙小姐一向很好。只是这些时日孤王伤病缠绵,已多有冒犯。今日孤王手腕上有了些力气, 总不好一直使唤孙小姐。”自从知道孙绮并不是锦钰宫的丫头,而是孙太师的嫡孙女, 周牧白便客气了许多, 那客气中, 还含着一份隐隐的疏离。 “能伺候殿下,是绮儿的福分,哪说得上什么冒犯不冒犯。”孙绮手里的汤匙停在热盅上,话里已透出弦外之音,她咬了咬唇, 一张俏脸慢慢嫣红。 “其实……孤王这般说也是有私心的。”周牧白笑了一下,语气扬起来,还带着几分对自己的调侃:“孤王的王妃并不喜欢孤王与旁的女子过于亲近,孤王一身伤着,可不想过几日回到王府时还要睡书房。” 孙绮抬眸看看睿亲王,她这般宠着她的王妃么?笑容里显而易见的宠溺和得意,仿佛能被王妃约束着都是莫大的幸福一般。 孙绮眼里的眸光闪了闪,似要说些什么。半晌终是垂下了眼睑,将汤盅递给裴越,起身施礼道:“殿下慢用。太后那儿恐还有事,绮儿先行告退了。” 待她出了房门,裴越坐到绣墩上,将雪蛤递了过去。周牧白苦着脸道:“伤口还疼着呢,我手上哪有力气,你悄悄叫个丫头来餵我罢。” 裴越无言,默默勺了一汤勺,举到她唇边,看她用了两口,吃吃笑起来。 周牧白皱眉道:“你笑什么?!” “从前听闻睿亲王惧内,我还只不信。”裴越挤挤眼:“今日一见,果然诚不欺我。” 周牧白冷下脸,做出兇巴巴的模样,只一刻,便也舒展了眉眼,和他一道笑出声来。 锦钰宫的寝殿用垂花门隔出里外间,郑暄挨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一室的鸦雀无声。璐安走到铜鼎边,轻手轻脚的换了安神香,回头看到小丫头跪在下首,正给太后娘娘揉着小腿。 孙绮从外间进来,朝小丫头使个眼色,小丫头会意,退开到一旁。孙绮跪到蒲团上,双手按着太后膝盖下的软筋揉捏。 郑暄闭着眼睛笑了笑,这孩子,自从听说自己年轻时膝盖受过寒,就记在了心上。过了片刻,她睁开眼,笑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是在陪三儿用药膳吗?” 孙绮的手顿了一下,低声道:“想着太后娘娘了,就过来寻着娘娘说说话呢。” 郑暄听她声音不对,坐起身让她抬头,孙绮揉着她膝盖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小嘴嘟嘟的,眼泪儿都落到衣襟上了。 “这是怎么了?”郑暄抬抬手,随侍在旁的璐姑姑忙扶了孙绮起来。 孙绮见问,眼泪儿一滴一滴落得更快了,郑暄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哄着道:“我的儿,可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哀家,这宫里还没有哀家制不住的人!” 孙绮拿丝帕捂了捂眼睛,红着眼圈将方才的事一句一句说了,郑暄和璐安对看一眼,都摇着头笑。 “傻丫头,终究是太年轻。”郑暄拍了拍孙绮的手背,满眼怜爱:“你怎么不想想,倘若她今日能轻易为你动心,来日就不会为旁人动心吗?正是因着她专注,才更难能可贵。一旦她许了你,心里便会有你了。三儿虽不是我亲生,可自小也是在我身边长大,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这孩子温和柔顺,内里聪敏坚强,连先皇都说她情谊极重。绮儿,你知道哀家很喜欢你,也可以将你指婚予睿亲王,可是哀家更希望你能自己收服她,百鍊钢化绕指柔,他日你为三儿诞下一儿半女,你的孩子封为世子,你自可与沈家那丫头平起平坐,共侍睿亲王,不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孙绮听着太后说了许久,仍是低着头回不过神的样子,半晌才落落寡欢的道:“绮儿不敢想得这般多,绮儿只是想伺候好她,每日里看着她一点点好起来,哪怕这其中只有一星半点儿是绮儿的功劳,都觉得好开心了。” 宫里的药材极好,又过得几日,周牧白已能起身略走几步了。裴冬成道,一直久卧病榻也于伤口无益,这两天天气晴好,不若到御花园里疏散疏散。 郑暄听说后,想起曲渊亭里花草芳菲,开得正是应景,遂吩咐两个小内侍抬了个软轿御辇,又将丫头们叫到跟前嘱咐了一番,才让他们将睿亲王好生送了出去。 周牧白前脚才出锦钰宫,璐姑姑后脚便走了进来,到郑暄面前曲一曲膝,说是睿王妃来了。 郑暄“嗯”了一声,略一思量,才道:“让她进来罢。” 小丫头打起垂花门的门帘,沈纤荨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她双手轻按,盈盈一拜。 太后坐在金丝软靠的高背椅上,看了她一会,曼声道:“起来罢。” 沈纤荨缓缓起身,朝身旁抬了抬手,书瑶捧着一只书匣子,跪在俩人面前。纤荨取了书册道:“这几日儿臣在珈楞寺修心礼佛,誊了几卷药王经,还请母后展阅。” 郑暄走到外间坐定,接过经书随手翻了几页。浅淡的云母笺上薄金淡粉,墨色的字迹越发娟秀俊逸,看得出费了许多功夫。原本已在郑暄舌尖的几句话,绕了一圈,又散了开去。末了她只嘆道:“荨儿有心了。” 这本不是多难的事,只是郑暄知道,纤荨的眼睛不便,要誊写出这几册经书,怕是要花上数倍的心思。 第157页 郑暄思量着,忽见孙绮的贴身丫头从屋外匆匆走过,她扬声叫住了她,小丫头忙在门首磕了个头。 “这般匆忙,是要往哪儿去?” 小丫头眼睛往睿王妃身上转了转,又望回到太后身上:“回太后娘娘的话,御花园里略有些起风,小姐让我到凤阳居取件衣裳。” 郑暄自然知道这衣裳的由来,点头道:“去罢。” 小丫头又磕了个头,起身跑回二层小楼去了。 郑暄望着沈纤荨道:“听闻你眼睛伤着了,现今可好些?” 沈纤荨自然留意到小丫头的眼神微有些怪异,但她于凤阳居不熟,也未曾想到什么牵连。听得太后这般问,浅笑答道:“谢母后挂心,已经好多了。” 郑暄也笑了笑:“那就陪哀家到御花园走走吧。”言罢也不等纤荨回应,举步往外去了。 她一直没有提起周牧白,沈纤荨满心要问,碍于长辈垂询相邀,也只得敛衽随行。 曲渊亭外种了一圈儿杏树,正是暮春时节,细风吹落杏花无数,落得满地纯白。 沈纤荨陪着郑暄绕过九曲迴廊,站在四方莲池边抬着头看,熟悉至骨髓的那个人,就这样站在翘檐画栋的亭子中。舒展的眉目俊秀的身姿,不过七日不见,竟已如过了许多春秋。 她的伤都好了么?为何穿得这般单薄?春寒料峭,缘何未添衣? 四方莲池与曲渊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近到她可以看得到她,远到她还未出声唤她,便已见到一个温柔可人的美貌少女正从几步开外走上前去,少女接过小丫头手里的衣裳,轻轻抖开,披在了周牧白的肩上。 周牧白似是诧异的回头,望着那女孩,轻轻一笑。女孩抿着唇,脸上是羞涩欣喜的表情。 不知哪儿飞来一只鸟雀,停在四方莲池摇曳的荷叶莲心上,花枝摇摇摆摆,惊扰了一池静谧。波光粼粼如碎金,倒映出岸边沈纤荨柔弱迷离的身影,和她美玉一般的脸上,支离破碎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坐车多,于是找小说看。有件事情甚觉奇怪。为什么很多文章明明一开始写得极好,加v之后莫名其妙就水了呢?有个文两女主碰个面打个牌能写三章,吃个饭能写五章(还没写完!),有个文两女主结伴出行,路上t帮p拍了个蚊子,p就感动得以身相许,尔后海誓山盟(真心没有其它事,就拍了个蚊子)。我好纳闷,这样真的可以?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离骚 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 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 砸来地雷一枚; 其、 砸来地雷一枚; 大水怪 砸来地雷一枚。 太爱你们了。谢谢霸王们。(づ ̄ 3 ̄)づ 么么。除了加更,我还能如何表达我的谢意呢。 这章补星期天的,明天继续更。 第117章 夜色深沉 双驷马车辚辚行走在维明大街, 沈纤荨拢着秀眉挨在车壁上, 双目紧闭, 看不出情绪。 书瑶是一路陪侍在侧的, 自然知晓方才的事情。她半坐在榻几上劝慰道:“殿下对主子的心意旁人不清楚主子定是清楚的,殿下断不会做出对不起主子的事情, 还请主子放宽心。” 纤荨“嗯”了一声,仍是闭目沉思, 半晌方道:“我知她不会负我, 方才我是气着了, 不曾深思。如今想来,母后仿佛是故意引我们到御花园的。若果真如此, 母后究竟是为何意?” 马车从睿亲王府西侧门直接驶进了府邸仪门外, 沈纤荨并未立即下车,外头丫头僕妇都在地上候着。她揉着眉尖嘆了口气。 书瑶看王妃似要起身,想着先替她将车门打开。她的手才放到木质门页上, 纤荨忽然出声道:“莫不是,太后要给她立侧妃?” 书瑶楞了一下, 回过头来, 纤荨道:“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 倘若真是此事……”她好看的眉峰都紧锁起来:“只怕殿下的身份就危险了。” “主子,你可得想个法子帮帮殿下。”书瑶听着也急了。 纤荨扫她一眼:“怎么帮?适才你也看到了,她自己惹下的风流债!” 书瑶心里着急,说话间也没多想:“主子,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你快想个法子帮帮她, 要么……待殿下回来,你罚她跪洗衣板呗。” 马车的双环车门向外打开,小丫头递上高低几子,扶着王妃下来,思源和几个大丫头从内宅里迎了出来,见主子沉着脸不做声,都缄默着跟去了寝殿。才走到半路,沈纤荨忽然瞅着思源道:“你跪了几次洗衣板?” 思源一怔,立即转头去看书瑶,书瑶的脸飞快的红起来,低着头不去看她,不一会,连耳朵尖都红了。 余下的几个丫头不明所以,只面面相觑。沈纤荨挑了挑眉梢,看到思源的脸蛋也红到了耳根,不免有些好笑。又想到若是周牧白回了府,哼,罚她一个月都不许碰自己才好呢。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着什么事儿,沈纤荨咬了咬唇,不由得也微红了脸。 进到寝殿外间,还未坐定,周远政就从旁吧嗒吧嗒跑了过来。 “娘亲。”他穿着一身润色锦衣,伸着两个小手臂晃呀晃:“抱。” 纤荨接过他放在膝上,逗他笑闹了一会,又听他奶声奶气的问:“娘亲,父王呢?政儿好久好久没见着父王了。” 乳娘听了先在一旁笑,见王妃不说话,便感慨道:“王妃这几日不常在府里,小少爷天天哭着找娘亲,好不容易见着王妃回来了,又时时念叨着找父王了。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纤荨捉着远政的小爪子放在唇边亲了亲手心:“政儿乖,父王还在宫里,有事儿呢,过两日就回来。” 周远政眨眨眼,似懂非懂,搂着他娘亲的脖子安静了一会,又问:“父王回来了,就放纸鸢么?” 这孩子还未足两岁,倒懂得放纸鸢了,想是往日里丫头们时常带着玩儿。 纤荨抱着他在膝上坐好,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凝神想了想,似是想通了诀要所在,终于舒展了眉目,点着远政的鼻子笑道:“好。等你父王回来,让她带我们放纸鸢。” 远在御花园曲渊亭里的周牧白,自是不知道他们娘儿俩正惦记着她的纸鸢的。彼时太后与睿王妃刚离开四方莲池,细细的微风迷离了眼,一瓣杏花白随风流落在亭前台阶,周牧白转过身对孙绮温和一笑,抬手将披在肩上的新衣取了下来:“多谢姑娘美意。这衣裳,小王受之有愧,还请姑娘收回去罢。” 孙绮俏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她望着她伤后单薄的身姿,临风站在御阶前,依然璀璨到夺目。 “殿下。这衣裳我家小姐花了许多心思的。”一旁的小丫头看不过去了,护着自家小主道:“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就连太后娘娘都夸她心思缜密手艺了得。你可知单是袖口一张竹叶,就要花上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第158页 料子是瑞京时兴的软绸棉锦,衣袍针脚细密,选色疏朗,单在袖口、襟口和锦袍的下摆绣了栩栩如生的细长竹叶,寓意君子如竹,温润如玉。 孙绮想要喝住丫头,拿出尊卑的态度来,可她眼中已蓄了泪,什么都说不出口,心里委屈极了。 “正是因为这衣裳花了孙小姐许多心思,小王才更不能收啊。”周牧白依旧笑着,将崭新的锦衣放置在青石桌上,对孙绮拱了拱手:“小姐美意,孤王心领了。” “只能心领吗?”孙绮红着眼圈看那件棉袍锦衣,针尖扎在指头上的伤还歷歷在目,一抹极细小的血丝隐在襟口之下,她还想着殿下穿起这件衣裳时会带着她的温度。如今那伤痕却像扎在心头似的,细细密密的疼。 眼泪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落下来,晕染了一抹杏花瓣。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周牧白微微低垂了眉目,安静道:“只能,心领了。” 曲渊亭外杏花如雪,翻飞着撩动睿亲王单薄的衣袍,孙绮站在亭中,看着她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 泪水争相涌出,模煳了视线,她那么喜欢她,并不比旁人少一分,为什么她一点儿都看不见。 翌日。 早朝之后,周牧宸到锦钰宫向太后问安,顺道过来瞧了瞧周牧白,牧白挣扎着要施礼,牧宸按着她肩膀道:“好生养着吧。” “你又救了朕一次。”周牧宸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次,可想要什么奖赏?” “微臣……” “牧白。”周牧宸打断她的话,望着她眼睛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自称臣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么?周牧白心里嘆了口气,只听周牧宸自嘲的续道:“是了。是从朕……是从我自称为朕开始的。” “皇兄。”周牧白听他语气寂寥,也许有些事,你我都身不由己。 周牧宸听她换回了从前的称唿,才又一笑,“说吧,可有什么想要的事物。” “臣弟……臣弟没有什么想要的。守护皇兄的安危,本就是每一个瑞国子民的职责。” “当真没有任何想要的?”周牧宸藐她一眼:“太后可是天天在朕耳边念叨着要将孙太师的嫡孙女指给你。” 周牧白立即苦了脸:“臣弟不要。” 周牧宸起初还只是笑,末了他收敛笑意,半真半假的道:“可是朕总要赏赐些什么给你才好。否则若是哪日你想起来,又求朕收回成命怎么办。” 周牧白低着眉,心知他说的是登基之初,自己入宫求他放过玄翼军一干将领的事情。 “既如此,臣弟就斗胆求皇兄一事。”周牧白半晌抬头,望进周牧宸的眼里。 那一刻她本想说,她想带王妃往封地。 按着瑞国祖制,皇子二十而行冠礼,尔后便会迁往封地,每年将一定的封邑所得供给朝堂作为税赋征讫。只是周牧白冠礼之后朝里朝外发生许多事,这一项,便耽搁了下来。 周牧宸见她语气认真,也回望着她:“何事?” 周牧白缓缓的眨了眨眼。话到嘴边,却换了一句:“臣弟想回王府了。” 周牧宸愣了愣,不想她提出的只是这么一事,片刻之前,他还以为她要远走高飞。他甚至想着该不该放她走。她曾领过千军万马,屡战屡胜,赤翼军皆以她为马首,玄翼军也多半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这样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都不能放心,他又怎能许她远走。 可是她救了自己的命。再一次。 “皇兄?”牧白坐在软塌里,微微仰着头,脸上的神情,像极了盼着归家的少年。 “裴太医说你的伤得重,不宜车马,过两日吧。等你伤口再癒合些,让裴太医将冰玉凝香露给你敷上,朕派皇辇送你回去。”周牧宸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肩,依旧是那句话:“好生养着吧。” 午后小厨房又送了金线雪蛤来,这次来的是郑暄跟前的丫头。周牧白已好了不少,接过玉碗自己用了。裴冬成挎着小药箱过来给周牧白换药,周牧白一派正经的道:“今日皇兄来过了,让你给我用冰玉凝香露。” 裴冬成眄她一眼:“陛下特意将我传到御书房与我说,要将你的伤调理好,过两日才能给你用凝香露。” 周牧白见他不上当,咬牙切齿。正待再想个法子,就见外间进来个小丫头,福了一福,说是睿王府来人了。她话未说完,周牧白已借着裴冬成手臂的力道站了起来,一叠声的要往外走。 锦钰宫的大殿里,书瑶正跪在太后跟前回话,见两个丫头扶着周牧白从后头走了出来,忙盈盈的磕下头去。 “府里可好?”牧白抬了抬手。 昨日里远远一瞥,也走得匆忙,今日再见,却发觉睿亲王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好在精神挺好,不像前些日子那般面色灰败了。 书瑶红着眼圈道:“回殿下的话,府里都好。王妃只怕殿下用惯了府里的事物,一时不在身边用着不趁手,便让我送了些过来。”她说着启开一个置物枕匣,取出几件小物,并两套锦衣常服。 周牧白接过衣裳,自然而然的轻抚了一下。站在郑暄身旁的孙绮看得真切,心知这必是睿王妃亲手所制,也不见得就有多矜贵多华丽,捧在睿亲王手里,却如稀世珍宝一般。 可自己缝制的那一件锦袍呢?呵,已被她亲手放进了藤匣里了。终是捨不得就这般丢弃,毕竟它也曾温暖过她的体温,哪怕只有,那短短的片刻时光。 孙绮自顾自的想着心事,眼里酸酸涩涩的,不妨看到璐姑姑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她收敛了神情,听睿王府的丫头还在说着话。 “小少爷和小小姐天天闹着要找父王。昨日里小少爷不肯用膳,王妃哄了许久,说殿下过两日就回的,才哄得他用了半碗肉糜。小小姐这几日长牙了,有些发热,府里请了郎中,郎中说不妨事,开了一副方剂,王妃也让我带了来,给裴太医掌一眼。” “好,好。”牧白应着侧过头,裴冬成会意,上前接过了方子。牧白踱了两步,道:“孤王过两日就回去,你告诉王妃,再过两日,孤王好些就回府。让她莫要担心,照顾好政儿和婳儿。”说着又急道:“对了,王妃的眼睛都好了么?我听裴太医说这些时日也该好得八(九)分了,可还有碍?” “王妃的眼睛好了许多。几乎与从前无异了。只是……” “只是什么?” 书瑶望了一眼端坐在高堂的太后娘娘,周牧白看到了,上前一步焦急道:“说啊!只是什么?” 书瑶被她一喝,立即跪下道:“王妃今日本是要亲自将这些物什送到殿下手里的,只是昨儿个从御花园回府后就感了风寒,下半夜里不知怎么竟发起烧来……” “发烧?可要紧吗?请了郎中了吗?”牧白语气更急了,她说着楞了一下,又道:“昨日里你们来过宫里?我怎么不知呢?” 第159页 “你急什么!”郑暄斥道,见牧白转过头了直直的望着她,她才曼声道:“昨日睿王妃入宫时你恰巧不在……不在锦钰宫,哀家听闻睿王妃的眼睛伤着,也不宜在外多待的,便让她先行回府了。” 牧白捏着手掌沉了沉气,方才她分明听到书瑶说荨儿是从御花园回府后感的风寒,母后却只字不提!她松开掌心拱手道:“王妃身体不适,儿臣想回王府看看。还请母后见谅则个。” 她说着行了一礼,就要离去。 郑暄怒道:“站住!” 牧白回过头来,郑暄从呈祥椅上站起身,指着她,半晌又放下手,缓缓道:“你重伤未愈,先回偏殿,过两日哀家派人送你回去。” 牧白停住脚步,依言回身,郑暄坐回椅上,却见牧白跪到跟前道:“母后,儿臣想回府了。求母后成全。”她一壁说,一壁磕了个头,“嘭”的一声,轻微的闷响。 郑暄愣住了,牧白直起身,并未看她,只又磕了下去,“母后,儿臣想回府了。求母后成全。” 每说一句,她便磕一个响头,腹上缠着纱布的伤口在曲折中裂开,渐渐渗出了血丝。书瑶和裴冬成都跟着跪在了她身后。 她一连磕了几个响头,郑暄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牧白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郑暄道:“罢了罢了。你要回去,便回去。只是牧白,你只知心疼你的王妃,却不知母后也一样心疼你么?”她摇摇头,声音渐渐哽咽,带着几分失望与失落。 牧白缓了口气,跪行到郑暄身边,抬着头看她,“母后……” 郑暄看她满额的冷汗,又是心疼,转而冲着丫头们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睿亲王起来。” “今夜先在偏殿歇下,明日一早,哀家传轿辇送你回去。”郑暄说罢站起身,不愿再看她,一迳往后殿去了。 牧白伤口疼得厉害,心知今日必是走不成的,她用手掌撑着裴冬成的手臂,小丫头们左右护着,往偏殿去了。 璐姑姑走过来对书瑶做了个手势,书瑶知道宫中规矩,未能允准,宫外之人不得留宿在宫里,她曲了曲膝,告退离去。 一时喧喧嚷嚷的大殿之中,只剩了孙绮一个人。殿外的阳光尚且明媚,她只身站在光芒的边缘,只觉得心里冰凉寒彻。 夜色渐深,偏殿里周牧白饮了裴太医给她配的安神汤药,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 小丫头挨坐在外间守夜,时不时的打着盹。一个穿着杏色衣裳的丫头走进来,拍拍她的肩,说今夜自己守着就好,让她去睡。小丫头知她这些时日也是常常为睿亲王守夜的,感激的点了点头,放心的回房去了。 迴廊的阴影里转出一个锦衣少女,慢慢走到睿亲王的房前,杏衣丫头脸上现出紧张而哀求的神色:“小姐,你当真想好了?” 少女在灯下咬着唇,抬起的手腕放在镂花门上,微微的发颤。 寝卧的门被推开了,孙绮走进房里,脚步有些发软,可她还是,反手闩上了房门。 牧白紧闭着双眼,睡得沉稳。孙绮站在床榻边,痴痴的看了好一会。她的眉……她的眼……她轻抿着的薄唇……她笑起来嘴角的弧度。 这是最后一晚了,她想着,尽管心跳得飞快,她依然慢慢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外袍,裙裾,中衣……一件一件,垂落在地。 她掀开了周牧白的锦被,倚身过去,滑进她温软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技术菌给我砸了个红包,欢天喜地的打开来看,哟,100!她紧接着补了一句话:“加更,没商量。” 我 = =!现在假装没看见那个红包还来得及吗?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星汉西流夜未央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手榴弹一枚; 毛豆owo 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平漫 砸来地雷一枚; 小主们破费了,谢谢打赏。真心真心的感谢。恨不得每个人都亲一口! 实在来不及一一回復小伙伴们的留言了,但是每一条我都仔仔细细的看了的。谢谢所有来捧场的小伙伴。另外,技术菌说要不要开个群,让大家可以沟通沟通小王妃的反攻大计,大家说呢? 又:……周牧白一脸懵:“嗯?反攻大计是什么鬼?”…… 第118章 一颦一笑 清晨的一缕光徐徐铺陈在案, 早起的鸟雀在枝头喳喳作响, 周牧白睁开眼, 缓了缓神。 昨夜她梦见沈纤荨了, 温柔俏丽的模样,小鸟儿般依偎在她怀里, 仰着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她说了什么? 牧白笑。一会儿回府,就能见着了。 她掀开锦被, 忽觉被中一阵暖香, 模煳的, 一点儿熟悉又陌生的香味。她愣了愣,也没多想。趿着鞋正要叫丫头, 房门忽然叩响了。 “殿下要起了么?”外头一个声音道。 随即孙绮的贴身丫头走了进来, 对她施了礼。又叫来小丫头,端着铜盆热水,伺候她更衣, 梳洗。尔后,小丫头们都退了出去, 只余着最先进来的丫头, 穿着杏色衣裳, 站在她身后替她绾髮。 梳好髮髻,杏衣丫头用玉冠替她绾正,玉冠下垂了金丝红绳辫的绳结,绳结末端繫着南珠,圆润晶莹的六粒饱满。丫头帮她将左右的碎发自下而上编进绳结中, 再一起统进玉冠里,只将珍珠留在冠外,攒成一圈儿围着。 牧白笑道:“姑娘手真巧。这些时日承蒙姑娘照顾。有劳了。” 杏衣丫头一直默默的,此时忽道:“殿下昨儿个夜里……” “怎么?”牧白停下手中的事情望着她。 “昨儿个夜里,殿下睡得好么?”问这话的时候丫头低着头整理牧白的衣襟,看不到她的神情。 牧白温和的笑:“挺好的。孤王梦见王妃了。” 杏衣丫头手一抖,抬了抬头,看到睿亲王含笑的眼睛,又低下头去。怎么问得出口,你昨夜与“王妃”……可做了什么? 绕过四季花圃,杏衣丫头抱着一只食盒进了凤阳居。二层小楼的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门,没听到回答,等了一会,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朝着侧殿的窗户都合了起来,将满目春(色)拦在屋外,屋里只余着半明半暗的光,丝丝缕缕的,像缠在心头的线。小丫头放下食盒,回头看见床帏里蔓帘半落。孙绮合衣躺在床榻上,一张素色丝帕覆着半张脸颊。 “小姐……” “她走了?” “殿下去了正殿。与太后娘娘叩别。” 许久无声。 小丫头走到床帏边,想再和小姐说点什么,却看见她家小姐迷濛着双眼,星星点点的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无声无息的,隐入了绣枕中。 第160页 等裴冬成请了脉,又嘱咐了一些话语,周牧白打开房门,到正殿里给太后请安。郑暄不愿理她,她使出儿时撒娇的劲儿,将丫头们送来的早膳一个个挑剔,这个是不够精緻,搁在旁边,那个不好克化,以后要做得绵软些。 郑暄正没好气的听她胡说八道,忽见她没了声响,转过头来,却见她举箸夹着一小块云河段霄,怔怔的看。 “我记得这是父皇最喜欢吃的小点心。有一回我问他,这段霄可有别致之处,父皇指着上边纵横的金黄段面说,阡陌经纬,如文臣与武将,如朝廷与百姓,少一分则不足,多一分则倾斜。天下之事,唯平衡可取,也唯平衡,最难取。”牧白将那云河段霄夹道郑暄的碗中,心思一时了了。 郑暄嘆了口气,想要摸摸她的发,才发觉她已比自己高出甚多。她拍了拍牧白的手臂,怅然道:“你父皇一心看重你,在母后心里,你也如同我亲生的孩儿一般,你可知道。” “孩儿知道。”牧白放下筷箸,红了眼圈,“是儿臣疏忽了。往后儿臣定会时时来宫中给母后请安。”说着又调皮一笑:“届时母后可别嫌儿臣烦扰。” 郑暄撇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一小块点心,慢慢用了。 用罢早膳,周牧白辞别出宫,郑暄要传御辇送她,周牧白知道轻重,断不敢乘的。郑暄心疼她有伤在身,终是按着亲王仪仗,用了八抬大轿,从北门过沧澜河,十二亲卫前后护拥,往睿王府而去。 郑暄看她出了锦钰宫,才将璐姑姑叫到跟前,寒了声,吩咐道:“去叫孙家那丫头过来。” 维明大街离皇宫十余里,本没有多远的距离,宫人显是训练有素,一步步走得极稳。 宫轿在王府门前停驻,小果子小糰子都垂手侍立在门边,扶着睿亲王下了轿,再原地停两步,跟在她身后走进了王府。 “臣妾给殿下请安,愿殿下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府大门以内,正殿之前,沈纤荨领着阖府家僕齐齐跪在宽大的庭院中。 周牧白几步上前,托着她的手腕扶她起来。“王妃。”她望着她道。 暮春四月,尚在料峭清寒,沈纤荨穿着一袭芙蓉色烟拢梅花百水裙,外套着同一色的软毛锦衣,滚边上嵌了银丝曼佻的丝绦,修腰振袖,逶迤三尺。 俩人执手相望,久久无言。从遇刺至如今,分别不过十余日,却彷如已过了许多个春秋一般。 “小姐,外头风大,您感了风寒,才刚好些,还是与殿下进暖阁里坐着吧。”思源看她俩都呆站在风口里,不由得出声相劝。 牧白回过神来,执着她的手往里走,下人们纷纷避出一条道,口里齐声喊着千岁千千岁的话语。 暖阁里果然舒适许多,丫头们捧了热水过来,给睿亲王净了手脸,又奉上热茶,牧白一瞬不瞬的只盯着纤荨看,书瑶思源几个大丫头早已见怪不怪,等收拾停当,也不必请示,齐齐施了礼,退出门去。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了,纤荨心里一跳,站起身来。牧白长臂一伸,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上带,纤荨站不住,一下子坐在她腿上。 “你这……!”纤荨按着她的肩:“别又碰着了伤口。” 牧白道:“是。我伤口疼,你得让着我。”她说着凑上前吻她的唇。 纤荨万没料到她这般没脸没皮,一关上房门就亲了过来,又顾着她的伤,拦都没法拦,直被她吻得呜呜咽咽的。 好半晌,牧白才微喘着松开她,双手还是拢在她腰上。纤荨一双眼睛荡漾着水光,窝在她怀里听她落在耳边的唿吸。 “想我了么?”她几乎咬着她的耳垂问。 纤荨绯红了脸,才不要搭理她。 牧白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纤荨侧过颈脖避开三分,牧白越发得寸进尺,火热的双唇一路吻到她修长的颈线上,纤荨咬着牙道:“别闹。坐直了好好说话。” 牧白从她颈脖又吻到了耳根,在耳垂上吮了一下,纤荨全身一震,咬紧了唇,牧白的声音伴着炙热的唿吸落进她耳里:“那你告诉我,想我了么?” 纤荨抱着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轻轻的道:“怎么能不想呢。想你想得都快入魔了。” 牧白的吻停了下来。 纤荨的性子内敛,与她在一起这么多年,虽是爱入骨髓,却极少有这般话语外露的时候。 她略偏着头,望着牧白的眼睛,彼此之间,不过几寸的距离。 “荨儿……”牧白嘆道。 纤荨抬手搂着她的脖子,缓缓的仰起脸,主动吻上她嫣红的薄唇。起先只是轻柔的碰触和辗磨,慢慢的变得越来越软,又越来越烈。 牧白搂着她的腰,舌尖从她的唇线中探了过去,缠绕着她的丁香小舌,邀她与她共舞。 暖阁中的小铜鼎里熏的不知什么香,裊裊依依,缭绕在四周。阳光从窗格的缝隙间洒进来,斑驳了一地。牧白略略松开了纤荨,盯着她被自己吻得水润的双唇看了片刻,越看越觉得胸中热浪翻腾,她舔了舔唇,忽然抱着她站了起来。 纤荨低唿一声搂紧了她的脖子,却见她修长的双腿几步跨到软塌边,拥着她一齐倒在了榻上。 “牧白。”她惊叫道。 牧白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声夺人的吻住了她的唇。 “牧……牧白……”纤荨低嚷着,想推开她,又怕碰着伤口,只得勉强按着她肩头。声音被牧白含在口中,听着是欲拒还迎的调调。 其实伤口已经很疼了,可牧白偏偏不想管。她承认她陷进去了,陷进名叫“沈纤荨”的旋涡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自控力。她的一颦一笑,都让她为之癫狂,为之捨生,为之忘死。 而这一刻,她只想与她缠绵。 “牧白……”腰上的丝绦被解开的一剎那纤荨抵住了她的肩,“真的不行。你身上有伤……” “已经好了。”她在她白瓷一般的玉颈上吻了一下,意犹未尽,又沿着她颈上跳跃的脉搏舔舐,湿漉漉的舌尖一路滑到襟口,手上轻轻一扯,那衣襟便散了开来。 “周牧白!!!”纤荨急了,可是拦又拦不住,劝也劝不得。她咬了咬牙,话未经思索已脱口而出:“等你好了行吗?等你的伤好了,你要怎样,都可以。” 牧白刚吻到那一抹软玉的边缘,闻言愣了愣,眨着眼抬头。 纤荨一张俏脸已经红透,微微侧过脸不敢看她。 “你方才说什么?” 纤荨咬着唇不说话。 “你方才说……等我好了,我要怎样都可以?”牧白笑了,仍是盯着她:“嗯?” 见她还是不说话,她凑到她唇边,吻了一下她的嘴角。 纤荨闭上眼睛,声音低低的,却说得破釜沉舟一般:“嗯。” 牧白半伏着,看了她好一会,直到她脸上的红痕都漫到了耳后,依然没睁开眼。 第161页 她笑着从她身上滑下来,乖乖躺在她身边,想了想,又伸手搂住了她。 纤荨脸上红到发烫,紧闭着眼睛却还道:“别压着伤口了。” 牧白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肩阔处,哄着她道:“不碍事,放这儿。伤在肚腹上呢。” 纤荨便将脸埋在她颈窝里,静静的与她依着。恍惚想起多年以前,她初初嫁予她的那一夜,也是这般蜷在她怀里。也在那一夜,她许下了心愿。 岁月静好,惟愿与君共老。 锦钰宫的寝殿里,孙绮被璐姑姑带了过来,郑暄坐在呈祥椅上,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我与绮儿说说话。” 丫头们福了福身,璐姑姑独走在最后,随手掩上了房门。 “绮儿。”郑暄语音顿了一下,开门见山道:“你昨夜从哀家这儿离开后,去了哪里?” 孙绮心里一惊,忍着要后退的步子,低头答道:“没去哪儿啊。昨晚有些睏倦了,便回凤阳居歇下了。” “哦?”郑暄眄她一眼:“当真是回凤阳居去了?” “是。” “那怎的有人与我说,昨夜在侧殿给牧白守夜的,是你的贴身丫头?” “我……”孙绮脸上胀红,已心知逃不过,只得道:“我想进去看一看殿下。我心里,还是捨不得。”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郑暄静静的看了她一会,才道:“绮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与牧白的事,成则成,不成,也莫要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绮儿明白。”孙绮半跪下来,想起昨夜之事,仍旧有些酸酸楚楚的难受,她含着泪道:“绮儿真的只是去看了看她,只当在心里与她道别了。” 郑暄点点头,嘆了口气:“也罢。姻缘天定,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哀家会给你相看个门当户对的好男儿。” 孙绮摇了摇头,吸着气道:“绮儿谢太后娘娘关心。只是绮儿离家久了,想要回家看看父亲母亲,还望太后娘娘恩准。” 又过得几日,裴冬成带着裴越到睿王府给牧白换药,伤口已多半癒合,但内里还伤着。裴冬成留了许多药材,斟酌修改了方子,临走时叮咛嘱咐,切忌大起大落,总已静养为主。 “你歇歇晌,一会儿我再唤你起来用膳。”纤荨亲自听了医嘱,时时耳提面命。 牧白不乐意:“你陪我歇晌嘛。” “政儿都比你乖。”在牧白悄悄伸手拉她的时候,纤荨反手拍了她一下。 牧白一听就知她要去陪那两个孩儿,笑笑放她去了。 自她受了伤,纤荨总不让孩子们扰着她,政儿和婳儿只在用膳时才见得到父王,也是可怜见的。 纤荨待他们自是极好,有一回她抱着婳儿逗她学说话,小傢伙叽叽咯咯惹得两个大人哈哈大笑,牧白笑了一会忽然感慨道:“只可惜,她爹娘若是还在,看着该有多开心。” 纤荨立即嗔她一眼,在婳儿额头上亲了亲,柔声道:“别听你爹爹胡说,婳儿乖乖的,爹娘都在这儿呢。” 牧白听了便笑。是啊,她和纤荨都在,她们会在政儿婳儿身边,陪他们慢慢长大。 睿王府的来鸿殿里,沈纤荨陪着政儿讲了好一会三字经里的故事,又许诺等父王伤好了一定带他们放纸鸢,才哄得他跟着乳娘去午睡。 思源陪她从殿宇中出来,庭院里阳光明媚,屋檐下挂着几只鸟雀笼子,里边的鸟儿正叽叽喳喳的叫唤。 书瑶远远的走了过来,纤荨收回目光,看她递上一封拜帖。 “主子。”书瑶道:“孙太师府上送来的帖子,说是太师的嫡孙女,孙绮,久慕王妃蕙心纨质,望求拨冗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答应了技术菌的加更。真是写到哭/(ㄒoㄒ)/~~为了“有诺必践”我也真是拼命啊啊啊。 对了,不知不觉间多了好多营养液,也谢谢大家哒。(我是小花么?用营养液灌溉得?眨眨眼。)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离骚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爱你如初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亲爱的们一直一直的支持。实在写得太累了,脖子疼。我去喝个热牛奶。再谢谢一下。真的很开心,有你们一路的陪伴。 第119章 必死之局 睿王府后(庭)中有阁名踏水, 建在宽阔的荷塘之上, 阁楼四面临水, 湘纹遥接。层叠的帘幕打起, 人在榭中凭栏相望,既通透又疏朗。 沈纤荨一袭水蓝色织锦袍, 长袖如浪波,亭亭玉立在雾霭迷茫的水阁中, 真犹如从画卷仙境中走出来一般。 这并不是孙绮第一次见着沈纤荨, 只从前多半匆匆一瞥, 从未如今日这般,由远及近, 步步惊心, 又止不住的步步惊艷。 你这般美好,她也这般美好,世人都道你与她天生琴瑟, 一对璧人,然而果真如此吗? 我不信! 丫头们引着孙绮绕过荷叶青莲九曲桥, 站在白玉台阶下, 沈纤荨从亭阁之中转过身来, 与孙绮对视。孙绮定了定神,舒展水袖,款款下拜:“民女孙绮,见过睿王妃。” 数息之后,沈纤荨平淡着语气道:“起来吧。” 踏水阁四帷垂幕左右捲起, 金铃无碍,视野之中随意一个转身便可知旁人远近,相对的,水阁之外再远的迴廊可将此境一览无余。如此,既隔绝了消息往来,又行事了落落大方。 一地丫头看着王妃挥了挥衣袖,皆躬身行礼,悄然退离。 “这段时日睿亲王在宫中养伤,听闻多得孙姑娘照顾,本宫未能亲自到府上致谢,只因殿下的伤势尚未痊癒,身边实在离不得人。今日府中已备下薄礼,权当本宫替睿亲王谢谢姑娘。”沈纤荨一席话,连敲带打,却说得无一不妥帖。 孙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了忍,还是好生恼火。她冷笑道:“王妃言重了。王妃可知太后娘娘有意将我许给睿亲王,我照顾她,本也是分内之事,何敢居功。” 沈纤荨未料到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话竟这般直接,不由得多看她两眼。 天时已渐渐回暖,初露出夏日的端倪。孙绮穿了一件艷色窄袖翻领锦袍,衬着她年少娇艷的面容,更觉唇若朱丹,肌肤胜雪。 沈纤荨微笑了笑:“孙姑娘也说了,是太后娘娘有意,并非我家睿亲王有意。想来,殿下已与姑娘婉拒过了吧。这良缘婚配之事,莫非姑娘还要强求么?” “你!!!”孙绮盯着沈纤荨,胸前一口气剧烈起伏,好一会,她才稳住了语气,缓缓道:“适才是绮儿莽撞失仪,还请王妃恕罪。太后娘娘知绮儿对睿亲王满心仰慕,欲将绮儿配予睿亲王为侧妃,并许绮儿与王妃平起平坐。绮儿虽是蒲柳之姿,然待殿下之心一片赤诚,今日斗胆请缨前来,只为与王妃说一句,绮儿若有幸能嫁入王府,自不敢妄想与王妃平分秋色,只愿能以姐妹相称,然而妹妹心里终将姐姐视做主子,惟盼姐姐见怜,能收容妹妹随侍在殿下与姐姐左右,执帚俸茶,余愿足矣。” 第162页 她这话起先不过一时之气,说着说着想起终生无托,所爱之人并非心中所期盼的模样,这段时日的朝思暮想到头来也许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偏偏还是放不下,忍不住,想要争一争,却又说不清争不到会如何,争到了,又如何。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求不得…… 她心中狠狠一恸,孙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纤荨见她眼中慢慢现了悲戚之色,轻轻嘆了一声。 孙绮半跪在地上,眼圈早已红了,只听睿王妃道:“孙姑娘,本宫信你一片痴心,已系在殿下身上,只是实不相瞒,殿下心里,只怕再容不下旁人了。就如同我的心里,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人一般。” 正对着楼阁的远处是一株高大的老榕,隔着半塘碧水垂下根须,聆听过无数过往。荷塘中尚无俏丽花(苞),只湛绿的荷叶随风轻晃,送来极浅极清的荷香。 孙绮抬头看着沈纤荨,好一会不说话。 沈纤荨居高临下,也直视着她。 白玉石的扶栏边上,孙绮垂下了眉眼,嘴角勾起来,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再睁开时,眼里却是下定决心的断然。 纤荨眉心微皱,小小年纪,又长在富贵之家,实不知她从何处学来如此傲慢心机的姿态。 孙绮扶着一旁的石凳慢慢起身,款步朝着台阶的方向走去,路过沈纤荨的身边时,她用着与荷香一样清浅的声音说:“姐姐,我是真心欢喜睿亲王,甚至不介意她的身份,她的秘密。可是我不介意,不表示旁人也不介意。你说,若是太后娘娘知道她犯下了这样的欺君之罪,她会如何呢?更甚者,沈家一门,又会如何?”她身形款款,敛衽一礼,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妹妹就先回去了。姐姐不妨考虑考虑,妹妹明日再来与姐姐叙话罢。” 沈纤荨没有迴转身,孙绮抬着下巴,旁若无人,从青莲曲桥走过。 她贴身的小丫头没能跟着伺候,被请在偏殿耳房候着,此时才让人领了过来,陪着她从王府仪门一路出去,上了轿子,回了孙太师府,一直行到自己的小院子,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丫头替她关上房门,只见她侧躺在床榻上,慢慢的蜷紧了身子。小丫头走上前拉过锦被,覆在她单薄的身子上,她将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声音空落落的:“怎么办。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荷塘碧水潇潇,一池碎金荡漾。孙绮走后,沈纤荨在踏水阁中临风站了许久,书瑶走进楼阁,将一件秋色披风披在她肩上。 天色渐渐迷离,王府中各个殿宇的灯火依次点燃,纤荨转过身,从踏水阁走了出来。 思源在台阶下提了只灯笼,本想说殿下正等着小姐用膳,抬眼看到她家小姐的脸色,说不出的惝恍。再抬头往书瑶瞅了瞅,书瑶轻轻的摇头。 纤荨没有回寝殿,一径去了书房。房中点了松香灯塔,万福门左右关合,隔绝了碌碌凡尘。 听着下人回禀,牧白微觉诧异,但从前纤荨也偶有在书房中废寝忘食的时候,倒也没多想,着人带着远政和婳儿草草用了晚膳。 夜色渐深,更漏已滴过入寝的时辰,纤荨还是没有回来。牧白皱了皱眉,也不叫人,自己提了个灯笼,走过几道迴廊,看到书房里还亮着灯。 “荨儿。”她敲了敲门。 半晌,房门打开,纤荨后退一步,在隐约的灯光中略低着眉。 牧白走进书房,自然而然的执了她的手,随即楞了一下道:“怎的这般凉?” 纤荨抬头望她一眼,小嘴嘟着,似受了委屈一般。虽是不言不语,手上却微微的收紧了掌心。 牧白放下灯笼,从她身后搂着她的柔若无骨的纤腰,一同靠在桌案前:“怎么了?晚膳也没顾上用。是看了什么书?心里不舒服了?” 纤荨将手放在她箍着自己的手腕上,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半晌方道:“看了一卷杂言。” “说的是什么?”牧白将下巴搁她肩膀上,闻她身上淡淡的体香。 “说的是……有一个人,得了奇症,百般求医不得解。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美貌的女子,与他的结髮妻子说,她能救他,但需得这个妻子离了这个人,她才肯救他。” 牧白听得入迷,见她停了下来,便眨眨眼问:“后来呢?” 纤荨道:“这书只得上半卷,这妻子的选择,是写在下半卷里了。” 牧白笑道:“所以你只看了上半卷?难怪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把我和政儿婳儿都丢都一旁了。” 纤荨在她怀里动了一下,牧白拥着她在她耳廓上亲了亲,“这些都是野史小说,当不得真的,你别往心里去。” 纤荨却道:“那若是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我得了不治之症,眼看已是必死之局,忽然来了个人,与你说他有法子救我,可是要你将我交予他,他方肯治我的病。”她的声音微微的抖了起来:“牧白,你会怎么选择呢?” 牧白拥紧了她,道:“别胡思乱想,才不会得什么病,也不会有这样的选择。” 窗外渐而有风,摇晃了屋中的灯火,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飘飘渺渺的纠缠。纤荨固执道:“假如呢?” 牧白道:“假如真有这一天,我会求他。” “若是求也无用呢?”纤荨很快的接着问。 牧白收紧了手臂,与她温软相依:“我仍是会求他,求他救你,尔后求他允许我留在你身边,即便要将你交予他,我也要留在你身边。” “可是这样,不会很难过吗?”她喃喃的道。 牧白的声音温和又沉稳:“会啊。会很难过。可是比起见不到你,比起你的性命来,这样的难过,又算得了什么呢?” 灯烛燃过大半,烛心未剪,金红的火光燃得满室亮亮堂堂。纤荨转过身,略抬着头看着牧白的眼,将她此时温柔纯净的眸光,深深的深深的,刻在了心里面。 一夜无波。 翌日午后,孙绮如约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哭诉一下写得好纠结,各种头大,可是打开这篇文,忍不住又翻了翻这几日大家的留言,心里好温暖。码字真心是特别辛苦的一件事,劳心劳神费脑力,可是,有你们一路陪伴,这一年,真的觉得很幸福。谢谢你们,陪我一路走来的所有小伙伴。么么哒。(づ ̄ 3 ̄)づ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 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 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 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 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lee 砸来地雷一枚; 蓝色是温暖的颜色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第163页 七月末 砸来地雷一枚。 请允许我用色眯眯的眼神使劲的看一会儿霸王票,嘿嘿嘿。除了谢谢我还能说什么呢。感谢各位小主的厚爱。我唯有……明天继续更!(虽然更得哭唧唧的~) 第120章 玉石俱焚 下人来报, 说太师府嫡孙女孙绮已到仪门, 见睿王妃似还在沉思, 下人不敢擅权, 只跪在堂下,半晌才听王妃道:“请她到踏水阁稍待。” “主子。”书瑶忽然道:“今日起风了, 踏水阁四面环水,只怕风急, 不若请孙小姐移步绫香苑?” 绫香苑是王府后宅一座三层小楼, 木石结构, 预备着远政和婳晚再大些读书习字所用,倒也日日有人打扫。 沈纤荨心中正乱, 无可无不可, 也就随她安排了。 小丫头引着孙绮走进绫香苑时,沈纤荨背对着房门站在房中,听到声响, 转过身来。 孙绮上前曲膝,行了一礼。沈纤荨深吸一口气, 曼声道:“起来罢。” 因着这屋子是要用做次书房的, 窗格开得奇巧, 花纹并不繁复。阳光从窗屉外洒进来,照得满屋子亮堂。 孙绮缓缓起身,离得近了些,看到沈纤荨的眼下一圈憔悴的青色,竟丝毫不影响她精緻如美玉的容颜。 丫头们的脚步渐行渐远渐无声, 衬出孙绮的心砰砰直跳,像儿时淘气打坏了父亲的琉璃杯,想着要怎样藏起来才不会被责罚,忐忑的心情。 好一会,屋中都无人说话。 最终还是孙绮忍受不了这般静默的压力,开口道:“姐姐,绮儿的提议,你可想好了么?” 屋子中央有一张紫檀木镶云母石桌子,桌上摆了一壶茶,茶壶旁还置着两只青瓷小杯,沈纤荨放在桌沿边的手,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 “孙小姐。”她道:“你可喜欢睿亲王?” “自然是喜欢的。” “有多喜欢?” 有多喜欢?孙绮微怔,扪心自问。 初见睿亲王,是在两年前,瑞国大军在西陲大败荼族,收復曲阳城,驱荼兵离境百里。大军得胜,班师回朝,瑞京上下欢声雷动。太子奉皇帝口谕,率百官出城门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爷爷是当朝太师,自然随太子前往,何时何地,大军会从哪里途径,都成了斟酌敲定的事。 分花拂柳的初夏,孙绮和表妹相约在十二坊外的闻渊楼小聚,进得楼里,不出所料的遇到了其他几位官家小姐。彼时她只有十四岁的年纪,与表妹遥坐楼台窗前,听着耳边嬉笑喧譁,心中暗笑她们恋恋俗世。 瑞国大军自十二坊前经过,与太子殿下一同策马走在最前端的少年,白袍银甲,朗朗如玉。 仿佛天下万事都成了山河背景,孙绮几乎在一瞬间就动了心。半盏清茶捏在手里,身边的声音纷纷远去,她定定的看着她,从不远处走过,原来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自己也会与所有人一般,落入俗世。 她想得有些久了,沈纤荨也不催问,直到她垂下眼眉,安静道:“很喜欢。” 沈纤荨默不作声,孙绮道:“喜欢到每一次见到她,都觉得百花盛放,每一次梦见她,都不愿醒来。喜欢到即便……即便知道了她的身份,也都愿意放弃儿孙绕膝,放弃名门正室,厚着脸皮,来求两全。”她一壁说一壁怔怔的流下泪来,迷濛着眼睛望着沈纤荨:“姐姐,你呢,可也是这般的喜欢她。” 纤荨不答,却回望着她道:“既然这样喜欢,为何要想要毁了她呢?” “因为不想得不到!”孙绮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微扬,轻轻一笑,“姐姐,我与你说个故事。我有个二娘,生了个弟弟。小时候,爹爹得了个琉璃杯,极漂亮,我想要,弟弟也想要。我那时还小,却已知道爹爹总是偏向弟弟的,果然,他将琉璃杯给了弟弟。弟弟欢天喜地的拿回房里去。没几天,颳了一阵风,偏巧吹落了放在窗沿边的那只杯子,弟弟回到房间,看到琉璃溢彩,已摔得粉碎。弟弟说他分明将杯子放得很好,怎会被风吹落。爹爹不信,将弟弟关了祠堂。沈姐姐,你可知道,那只杯子为什么会碎。”孙绮的眼中泪痕已干,眼圈还兀自红着,笑容从嘴角扩散开来:“得不到,便毁掉。玉石俱焚,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绫香苑外的迴廊下,思源倚着半高扶栏,看看身边的书瑶,欲言又止。中庭里的鸢尾草开得淡蓝粉紫,书瑶虽未看她,却如知道她心事一般,捏了捏她手心道:“莫担心。” 思源贴近她,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天边行过一道滚雷,不一刻竟下起雨来。沥沥淅淅的雨声自屋檐流淌下来,敲落在窗格子上。 沈纤荨看着窗边氤氲出一团水汽,淡淡道:“这一整晚,我都在想,有什么法子,能打消你的念头。” “你想出来了吗?”孙绮偏着头,小嘴嘟了起来,看起来毫无心机。 纤荨低落道:“我想不出来。只是孙绮,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嫁到睿王府,睿亲王也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待见你。这样,你又快乐吗?” “姐姐,这些,就是绮儿自己的事了。只要你不阻拦,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她会接受我,会喜欢上我。”孙绮仰着脸笑,“现在,我只要姐姐一句话,我要嫁给睿亲王,你许是不许。” 沈纤荨与她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看着她青春年少的面容,许久说不出话来。 孙绮走近几分,已在她身侧,声音清脆又灵动:“我嫁进睿王府,不过是侧妃。你依然是睿王妃。我既已是她的人,自会与她祸福与共,她的秘密,便会一辈子守在心底。这样,不好么……” 雨势渐大,风声愈响,沈纤荨似是被风吹着的琉璃杯,晃了一下。 “你当真,会守着这个秘密?”她咬着唇,眼中漫上一层泪。 “我……” 孙绮的话未能说完,另一个声音从旁响了起来。 “什么秘密?孤王可以一道听听么?”绫香苑正堂的隔断没有门,周牧白,一步一步,从内堂里走了出来。 沈纤荨和孙绮都愣住了。 周牧白瞻了她们一眼,淡淡笑道:“孙小姐,你方才说,要将什么秘密,玉石俱焚?该不会是……孤王是女子,这件事儿吧?” 一个春雷蓦然炸响,惊得孙绮脸色煞白。她抿着唇看着长身玉立的睿亲王,依然如两年前初见时一般俊美,只是她的眼睛仿佛覆了一层冰霜,冷冷的凝着她,明明是笑着,却让人冻到了骨子里。 见她们俩都不说话,周牧白撩起袍子坐到紫檀桌旁,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汤清水澈,水止七分。 “孙小姐,听你适才所说,想是已经知道孤王的身份了。既如此,孙小姐就没有好奇过孤王的两个孩儿从何而来么?” 孙绮将唇上都咬出了血印,还是止不住心跳纷乱,她勉力定了定神,道:“听太后娘娘说,睿王府小小姐,是宝亲王的骨血。” 第164页 “那政儿呢?”周牧白觑笑道:“母后可有告诉你,政儿是谁的孩子。” 孙绮一手捏着丝帕,摇了摇头。 周牧白道:“那我不妨告诉你。政儿不是我亲生的,只有陛下,才知道他的生身父母是谁。你再猜猜,陛下知不知道孤王的身份呢?” 孙绮的脸色一霎间更白了。周牧白滑唇一笑:“这事儿原本只有陛下,我,和王妃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可是恐怕陛下不那么想让旁人知道。所以……孙家满门,也只在小姐一念之间了。” “你!”孙绮狼狈的退了一步,抬着双眸望着周牧白,从前只觉得她温文尔雅,如玉如琢,哪知她狠下心肠,竟是这般冷若寒霜。孙绮苦笑道:“殿下,绮儿不过思慕于你,你又何苦这般逼迫绮儿。” “是么。”周牧白将小瓷杯放下,展着眉看她,依旧是那么好看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漫不经心的刺得人心疼,“孤王怎么听到,是你逼迫孤王的王妃,口口声声,要她许你什么事。孤王最是见不得她受委屈。当年荼族将领要欺负她,你可知……”她声音顿了一顿,一字一字的道:“孤王,便亲手了结了荼将的性命。” 孙绮被她眼神逼得又退了一步,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周牧白扬声道:“来人!”待书瑶和思源推门进来,她续道:“送客。” 书瑶走到孙绮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孙绮不看她,只一手捉着自己胸口的衣襟,眼泪落得更快了,她定定的看着周牧白,就好像两年前,她凭栏而坐,第一次看着她从十二坊前策马走过一样。 “殿下。”她哀哀的道:“我只是想做你的侧妃,哪怕只是做你的妾,这样,都不可以吗?” 周牧白的面上也有些动容,她从椅中起身,望着她道:“小姐当得起更好的良人。牧白愿孙小姐得配佳婿,儿孙满堂。”她眼中的冰冷退去,微微一笑,又是那个温和的睿亲王了。 雷声隐去,雨迹未干,思源打了一把油纸伞,陪着书瑶送孙小姐出府。 绫香苑的大门敞着,周牧白抬步向外走去。 沈纤荨一直默默的望着,直到此时,才出声道:“牧白……” 牧白并不回头,纤荨追了一步,才听她道:“方才,你是想将我拱手让人么?” 庭院中寒风又起,雨落成沉。周牧白掸了掸袍子,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文晚了,竟然已是凌晨。和大家说声抱歉。这一章从七点钟开始写,修修改改,一直写到现在。我手速渣,我承认。可是我真的花了好多心思,不想加v之后就变成了一水三千里,写个吃饭都能写五章,那样的文章你们爱看吗?所以,请给写文的人一点尊重。知道你心急看文,可是请不要骂人。因为写文,真的不易,写对得起良心的文,更不易。 七月末砸来手榴弹一枚; 磨人的小妖精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砸来地雷一枚; 不直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大水怪砸来地雷一枚; 大水怪砸来地雷一枚; 很感谢你们,总是在写得低落的时候,给予作者菌鼓励和肯定。我去睡了。真的好累了。 第121章 长夏流火 再回到寝殿, 风声雨声都被关在了门外, 屋里一阵和暖。沈纤荨倚在贵妃榻里, 揉了揉眉尖。 昨夜里几乎一夜不成眠, 也不知牧白是什么时候看出她的心事,令书瑶思源一道布了这个局。她总是默不作声, 为她将风雨挡在壁垒之外。 想着想着便有些昏昏然,不觉睡去, 梦里浮沉, 依稀看到许多往事, 一页一页,如风行走过泛黄的书卷, 却是遥遥远远, 置身事外的俯瞰平生,梦境的末梢,不知为何还看到了孙绮, 年少俏丽又藏着锋利心机的脸。 她很庆幸一开始遇见牧白的是自己,只因她也曾如孙绮一般怅然想念。所不同的是, 彼时她与她隔着的是一道宫墙, 此时孙绮与牧白隔着的是六年时光。 她与牧白相处的时光。 醒来时暮霭已纷纷, 身上一张薄薄的软裘云锦滑落到腰上,她有些迷煳的眨了眨眼。 思金听到动静,进来请了安,又向外头传热水,不一会小丫头们端着铜壶、水盘, 并各色事物进来,念玉也过来了,与思金一道伺候了王妃梳洗。 纤荨看着铜镜里的丫头为自己梳发,在坐在椅子里坐了半晌,慢慢问道:“殿下呢?” 思金回道:“殿下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用了膳。此时当在来鸿殿,陪着他们玩耍呢。” 纤荨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思金与念玉对了个眼色,又道:“殿下知道主子在歇息,嘱咐了不让打扰。现下小厨房里还热着汤羹和各色菜餚,主子看可要用一些?” 房里已掌了灯,两旁灯树各燃着十余支灯烛,寝殿里亮亮堂堂。不一会小丫头捧着食篮鱼贯而入,在外间嵌玉上一盘一盘摆上当日晚膳。 正菜八样,左不过是鹌子羹,鸳鸯肚,煨熊掌,沙鱼烩之类,四季素菜里有清炒的芜菜和寒瓜。尔后又来了两个青衣总角,将一屉食盒打开,摆了两色雕花蜜煎,两色咸蒸腊圃。 纤荨看了一会,并没什么胃口。思金跟着她将有一年了,见状便拿只秘瓷小碗,盛了大半碗汤,躬着身道:“这是今日採买回来的新鲜竹笋,想着往日里主子爱吃,书瑶姐姐便让人将竹笋和着鹿肉炖了汤,主子尝尝。” 纤荨听说,才接过来小碗,用汤匙搅了一搅,轻抿一口。 菜色只约略用了两筷,又齐齐收了下去。 天色已暗沉了,纤荨披了件秋水色的薄披风,走到门前立了片刻,不经意的问:“我仿佛记得软裘云锦是收在柜子中的,谁人寻了出来?” 思金望了念玉一眼,念玉上前道:“是思源姐姐拿来的。” 纤荨便不再说话,将肩上披风紧了紧,转出门去了。 来鸿殿在王府内宅左侧,离着主殿有些距离,牧白说周远政一日日大了,给他和婳晚都辟了独立的院子,从院子走到来鸿殿都不过百步距离。只来鸿殿里有许多有趣的小玩意,木马、拨浪鼓、小虎头。若以寻常论,乳母们带着两个小孩儿,还是在殿中玩耍的居多。 进得殿内,牧白果然在逗着婳晚叽叽咕咕的说话。婳晚还不足一岁,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下巴收尖,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眨呀眨,一看便是个伶俐聪明的孩子。 “娘亲!”周远政当先看到她,欢唿一声,挣脱乳母的牵制吧嗒吧嗒向前跑,他已近两岁,跑得挺稳当了。 沈纤荨放低身子,张开双手,等他扑了过来。 “娘亲!”他闹着又唤了一句,用额头拱一拱纤荨的脖颈,纤荨笑着拍拍他的背。 第165页 周婳晚摇摇摆摆的站在堂下,牧白一手护着她,她却将手指头放在嘴里,见着哥哥跑到娘亲身边,也挥了挥小手臂嘤嘤嘤的哼着要抱。 纤荨抱着远政走到牧白身边,还未开口,牧白已起身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书房里还有事,你便在这陪着政儿婳儿罢。” 那笑容像西陲雪地里盛放的紫阳花,芳香而冷冽,只片刻,又消散了。 纤荨咬着唇,眼里明亮的光都暗淡了几分。 一地的丫头乳娘都垂了手,远政还搂着娘亲香香的颈脖蹭了蹭,周牧白已将婳晚交到乳娘手里,眼角微微上挑,从纤荨身边擦肩而过,走出了房门。 外头已下了大半日的雨,好不容易放停,地上仍是湿漉漉的。走下阶梯时周牧白的脚步顿了顿,想起方才沈纤荨进门时一袭曳地裙摆,转头吩咐守在廊下的婆子将水渍清理干净。 书房里确实有事,沈佑棠送了几份文书过来,睿王府府制僚属多年没有变迁改动,几个实职的谋臣虽各有升擢,大体还是原来的人马。 因着新帝登基未满一年,朝臣中变动倒也不大,周牧白在宫外开府立事已逾七年,按制,当可再行添置一些属官。 周牧白将文书翻开细看,一列列秉正小楷,罗列着亲王王府下的官职,所擅何事,归属何部,官职下各推荐了几个人,每个人的名字后又履歷简从,从年岁资质到官场生平,一一举出明细。 沈佑棠办事越来越妥当了。周牧白笑了笑,拿起另一份文书。 桌案旁立着两排大红灯烛,最靠近窗台的一支烛火“噼啪”一声结了个灯花。周牧白看了一眼更漏,细沙如织。她晃了晃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儿上,手里还拿着文书,人却怔怔的发起呆来。 这夜直过了子时正刻,周牧白才回到寝殿。小丫头们在外间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轮值守夜的是思源,迷迷煳煳的见她进来,正要行礼,牧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便乖乖的闭紧了嘴。 寝殿里还亮着灯,纤荨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脑袋歪在金丝软枕上,看着是在等她,等着等着太睏倦,此刻已然睡着了。 牧白站在她身边看了好一会,轻轻嘆了口气,将她手中书卷取出来,慢慢将她拢进怀里,双手托抱起来,将她送到床榻上。 纤荨睡得不甚踏实,在锦被里蹙着双眉。朦胧间觉着有人除了她的外衣,气息过于熟悉,她便毫无防备之心。温暖的体温在身侧躺下,她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寻到习惯的位置,安安心心的蜷了过去。 五月里无甚大事,中旬有周远政的两岁生辰,因着周岁时还在西陲,战事纷乱,不曾置席,这一年周牧白便想给他贺一贺,又因着年纪极幼小,也不好大肆操办的,只吩咐了各处管事,摆了两桌比寻常用度更丰盛些的晚宴,请了沈家几位亲朋及王府幕僚,一齐聚了聚。 牧白的伤势已癒合得十之七八,展眼六月,她不得不常常入宫应卯了。 沈佑棠、章敏之、许攸辞等几人早将朝内朝外的事儿择要与她分说过。荼族使者上月里第三次进京,求请开通商旅互市,周牧宸已是准了的,交由礼部尚书总(理)。互市贸易之郡县位于瑞国与荼族之间,算是较为偏远,文亲王周牧屿领了个督理的差事,迟迟不愿出京予赴,嫌西陲路远难行,又不敢明说,天天闹着要等太后娘娘五十岁寿诞后才走。 “若是陛下问及殿下是否愿往西陲,督理两国贸易互市,还请殿下推辞为上。”入朝之前,沈佑棠曾特意往王府与睿亲王分理此事。 “为何要推辞?边境贸易,总是利国利民的。” “去年崇海郡战事之后,陛下与殿下班师回朝,卫瑾鹏将军留下来善理战后事宜,本应在今年开春即回京復命,陛下却将其派往铳州,统兵二十万。”沈佑棠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派文亲王往西陲,是因他在军中无根基,若派殿下往西陲……” 周牧白挑了挑眉,“你担心陛下存心试探我?” 沈佑棠垂下眼,恭敬道:“总是小心谨慎为是。” 入得承谨殿,周牧宸端坐于九龙椅上,倒未提及此事。 大臣们文武分列,户部侍郎举芴启奏,今年三四月间已少见雨,五六月里天时较往年更热,恐有大旱,民间米价隐已上涨,望今上早日定夺赈救良策。 周牧宸问了几个相关的事由,统交给户部去拟。顷刻又有大臣上疏云州海务繁忙,亟需加派人手,珈楞寺欲修建金身佛像等事。 等到散朝,周牧宸留了周牧白、周牧屿及礼部几个大臣到御书房,侍从们奉上热茶,周牧宸饮了一道,却不开口。 礼部侍郎察言观色,想起朝前尚书大人提到的事儿,拱手言道,再过三个多月,恰逢郑太后五十大寿,陛下仁孝恭谨,宫中又久无大喜庆之事,望请陛下为太后摆宴祝寿。 周牧宸眄他一眼,众官反应过来,纷纷复议。周牧宸却道,先皇驾鹤西去不过一年,皇太后虽是整寿大喜,也不宜过于铺张。 最后议定寿诞中各项仪礼筹备,由礼部奏策需宴席几度,歌舞几度,再是寺庙法会几何,并请沙弥抄颂《无量寿经》一千册,《阿弥陀佛》一千册,宫里各处新添什么景致,採办与匠人,林林总总,都交给了睿亲王统理。 自此周牧白渐渐忙到不可开交,事情多而繁复,常常天才亮就出门,入夜了才得回。甚而前脚才进府里,后脚已有人跟着来请示明日的事宜。 周牧宸特意拨了一处宽敞明亮的偏殿备做太后寿诞言议之处,周牧白回府的时辰一日晚过一日,有时甚至留宿在宫里。 即便回到府里,往往也说不上几句话。 沈纤荨眼看着隙缝如碎冰,横陈在她与她之间,一心想弥补,却找不到机会。 长夏流火,睿王府里丫头下人们早换上了轻薄的衣装。书瑶穿了一身新裁的湖绿色娟丝夏衣,柔软的锻锦妥帖的覆在肌肤上,腰枝柔软,身段玲珑。 思源抱着王妃的七弦琴从屋子里出来,恰遇着书瑶走过,一双眼睛便粘在了她身上,拔都拔不出来。 书瑶被她盯得几分恼火,又含着羞涩,瞪了她一眼,迳往房里去了。 思源迷迷瞪瞪的跟了进去,“小瑶。”她痴痴的道:“你真好看。” 书瑶被她盯得没办法,只差拿手去捂她的眼睛。看她抱着琴,转着话题道:“王妃又往踏水阁去了?” 思源回过神来,“嗯。小姐近日里天天都要弹上数个时辰,我记得从前她曾说过,最开心的时候,想要弹琴,不开心的时候,也想要弹琴。”她嘆了口气:“现在大约是不开心的时候了。” 书瑶也皱了眉头,问:“还是为着那孙小姐吗?” 思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仿佛是,又仿佛不是。” 主子们的事,下人们实是不好置喙的,即便贴身亲近的丫头,主子不说,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这日牧白难得回来早些,天气暑热,她将马辔扔给了随从,随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第166页 穿过中庭绕过迴廊,一径走到寝殿外,思金和念玉迎了出来,陪她到外间,一个给她摘玉佩,一个给她换软鞋,小丫头捧着水盘递上巾帕,牧白接过来净了净手,走进内屋。 沈纤荨不在。 她转了转眼睛,心里没来由的有些不乐意,却也没去问人。一忽儿思源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看见她便“呀!”的叫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行了礼拿了件东西又转了出去。 牧白自己斟了杯茶,徐徐的饮了。 好一会,书瑶才从外间走了进来,到门口,踟躇了一下,好像还被谁推了一把。她拧过头瞪了外边一眼,才走到牧白跟前,拿着团扇替牧白扇了一会,才斟酌着道:“天气这般暑热,偏殿浴池里一直备着温水,殿下难得这个时辰回来,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去一去暑气。” 牧白想了想,道:“也好。”放下杯盏,起身便往偏殿去了。 书瑶亦步亦趋跟着到了殿前,牧白将一只手搭在门上,略回身道:“你替我在这守一会罢。” 书瑶知道轻重,点点头,牧白放下心,推开了门。 午后的光从逆转的高窗上落了下来,刻了花纹的水磨石拼出层叠的图案,枝藤缠绕。素白的暗纹鲛绡从高处垂下,馥馥的花香随水蔓延。 周牧白随手除下外袍,赤着足往里走。 如此熟悉的一幕,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情景。她撩起雪纱,温热的碧水池中波纹荡漾,浅红色的花瓣围绕下,是一抹肤若凝脂的背影。 沈纤荨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半仰起头看到彷如凭空冒出来的周牧白。她楞了一下,随即抱着肩膀,缩进水里。 温水漫过肩头,晕红了她的脸。 初见时周牧白整个人都有点懵,待到看清楚,她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还是止不住的心跳如雷。直到沈纤荨藏到水下,她才仓促的转过身去,慢慢的唿出一口气,声音有点压抑的略颤:“不知王妃也在。你……你先沐浴吧。我先到外边……”话未说完,已急急的抬脚往外走,也不知踢到了什么,脚尖忽的一疼。 空气的流动忽然变得极缓慢,浴池中传来沥沥水声,一点一滴落入耳中,异常的清晰。 沈纤荨清冷而柔软的声音自身后传了过来:“牧白……” 周牧白的脚步顿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安慰和鼓励。努力的点点滴滴,你们都看在眼里。点点滴滴的支持,作者菌都记在心里。不多说了,加油更文吧! 哭泣的骆驼砸来火箭炮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只为你驻足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不直砸来地雷一枚; 爱你如初砸来地雷一枚; 喵喵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砸来地雷一枚; 磨人的小妖精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末砸来地雷一枚; 绵蛮砸来地雷一枚; 蓝色是温暖的颜色砸来地雷一枚; 蓝色是温暖的颜色砸来地雷一枚; 蓝色是温暖的颜色砸来地雷一枚; 悠扬敛衽一礼。小主们破费了。再谢谢。无以为报,我尽量写个he,可好。(心里小恶魔暗戳戳的说,诶哟喂,本来就说好了he的好不好~~~) 第122章 红尘落定 四周帷幕低垂, 日光丝丝缕缕的缭绕成束, 一簇一簇的洒落在池边。纤荨仰着脸, 一双美眸笼着轻烟寒水, 凝望着她。 “牧白……” 周牧白半旋过身来回望住她,眼神中渐渐有些痴迷。 浴池子里温水清澈, 沈纤荨站在池中,青丝长发绾了个松松的流云髻, 本就白腻若瑞雪的肌肤上泛出薄薄的红色, 被水光一映, 就如夏日新剥在指尖的荔枝一般诱人。 “牧白。那一日,我曾问你, 若是被困在必死之局, 该当如何选择。我不是有心要将你让与旁人,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牧白居高临下,望着池中碧水粼粼。殿宇无风, 水波却轻轻摇曳出涟漪,四散在周围的花瓣随着随波荡漾, 渐次聚拢在纤荨的身边, 牧白的目光顺着一枚桃红色的花瓣流连到纤荨白净的手臂上, 手臂之侧,是她微微泛红的一双乳丘,一半迷离在水面,一半,潜藏在波纹里。牧白眯了眯眼, 眸色更深沉了。 纤荨见她还不说话,心里便空落了几分,在空落中还夹着些许委屈。这一个多月来两人虽还同榻,却已相敬如宾。她总是在半睡半醒间寻着熟悉的温度,倚进她的怀里,只是天才亮,她又抽身去忙许许多多的事,想要好好同她解释,时日一长,反而不知要从何说起。 她这般想着,略低了头。 牧白在浴池边慢慢坐了下来,中衣的丝绦已松,虚虚的敞着,露出平滑结实的小腹,腹上三道竖纹弧度隐进细绸垮裤中。 “荨儿……”她望着她道。 纤荨抬起眼,见她坐在岸沿,定定的望着自己,水光烟波中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她走近两步,已在眼前。 牧白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慢慢俯下(身),柔软的唇吻在她的唇瓣上,纤荨长长的眼睫颤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丁香般的舌尖探了出来,主动拨弄了一下牧白的唇,吹气如兰。牧白喉间一动,揽住她的脖颈,狠狠的吻了下去。 唿吸变得粘稠而热烈,纤荨渐渐有些站不住,抬起玉臂勾住了牧白的脖子,湿漉漉的水渍沾在衣襟上,又沿着她的手臂滑落下来。 牧白一只手撑在浴池边,另一只手沿着她劲脖缓缓向下,在她光滑如绸的背嵴上抚弄,忽而放开撑着的手腕,滑进了浴池中。 透明的水花高低溅落,牧白站在浴池中,与纤荨额头相抵,濡沫相闻。 “你将我弄湿了。”她盯着她道。 纤荨含羞嗔她一眼,“分明是你自己要进来的。”这时候她又不怕她了。 牧白点着头道:“是。是我自己要进来的。” 纤荨一愣,还没体味出话的意思来,牧白已揽紧她的腰,再一次狠狠的吻了过去。 这次比方才更霸道强烈,她碾磨着她的唇,还嫌不足,竟张嘴就咬住了她。 温热的肌肤彼此相贴,纤荨本就身无寸缕,被她拥在怀里吻得全身颤慄,腹中情潮涌动,只觉得紧了一紧,她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瞬间就飞红了脸。 “牧白……”好不容易松开些,她柔声唤她,说不出的娇媚。 牧白的中衣已然湿透,随手除了下来,漂浮在水面上,盪起一圈涟漪花瓣,听到纤荨唤她,她也哼了哼,算是应答,火热的唇却片刻不离,从她颈侧一直流连到锁骨,舌尖在锁骨上转了一圈,熘熘达达滑落到最柔软的所在。 第167页 吮了一吮,满意的听到纤荨低低的闷哼了一声,破碎而娇软的声音。她的舌尖开始围着那小山缓缓的绕圈,眼里都是欲欲的火光。 “牧白……”纤荨又唤了一声,羽睫上有一滴细小的水珠,颤颤的衬得眸光流转。 牧白一手托着她的背嵴让她借力,一手自嵴椎中线向下,抚摸到翘挺的臀尖,用力按了一下。 纤荨全身热到发烫,搂着她的脖子想要缩进她的怀里。浴池中的水越来越热,如海面波涛,汹涌而过。她慢慢张开一双水眸,含羞带怯的望着眼前人。 牧白自她身前抬起头来,又吻住了她的唇,舌尖抵着她的贝齿,没怎么费力就绕了进去。她的双手下滑,放在她臀上的手掌抚摸到腿侧,抱着纤荨的腿託了一托,纤荨不由自主抬起腿,被牧白双手一围,她的白净细腻的双腿就圈在了牧白的腰上。 两个人的额上都泌出了热汗,沾湿了鬓髮,牧白滚烫的脸颊挨着纤荨的颈窝,脚下移了一步,将她抵在浴池边上。一只手渐渐往下,从她腿边绕了过来,贴在了最火热的地方。 纤荨略仰着头,已迷离了双眼,感觉牧白贴住她,修长的手指在开合的门口撩拨几下,就这么探了进去。 池水一波一浪,无形中托住了纤荨引着她身子往上,她自身的重力却向下沉,主动沉到了牧白的指尖。 她包容了她。直没指根。就好像,包容了她的全部。 “荨儿……”牧白声音暗哑,在她耳边唤。 她实在羞极了,想将脸蛋埋进牧白的颈窝里,牧白却不放过她,一壁将她紧紧的搂住,一壁勾起指尖,在里头来来回回的滑动。 纤荨忍不住娇吟出声,抱着牧白的头颈,背后是微凉的池壁,身前是滚烫的爱人,她的双腿勾住牧白的腰身,整个人都随着她的动作节奏摇晃。 “牧白……牧白……”她带着微微的哭意低嘆,秀气的双眉蹙了起来。 十二扇通天落地的暗纹鲛绡在光影中浮动,静谧的花香随水波流散,花瓣儿在身边来来去去,淡白粉紫,微微的红。 一个多月来彼此的赌气、委屈、冷战,在此时尽皆散去,牧白看着纤荨娇艷欲滴的脸,心里如红尘落定。她想这一生一世她都不愿离开她,片刻都不行。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重重的撞了她了一下。 “嗯……”纤荨咬着唇,十指都掀进牧白白净的后背中,留下一道道绯红的痕迹。“牧白……别……嗯……太深……了……啊……” “还不够。”她吻住了她的脖颈,指尖又往更深处探去。 还要……还要……还要…… 纤荨全身颤抖,曼妙的腰枝向后微仰着,以承受牧白越来越贪心的手指。她想她的脸一定红透了,脑中昏昏沉沉的,几乎忘了身处何处,只能感觉到牧白,牧白,牧白。 她是牧白的,她的一切,都是牧白的。 这个认知让她忽而更兴奋,可她不愿表现出来。只得紧紧闭合了双眼,声音却怎么都藏不住,像海潮叠着海潮,波涛涌过波涛。 于是翻起层层巨浪,拍打着她们滚烫的身子,渐渐凝成旋涡,纤荨控不住,整个人都像珍珠贝壳一般要闭合起来,可牧白卡在她的中间,她紧紧咬着唇,像万里深海中的一段浮木,牧白是她唯一的救赎。 她只能尽可能的抱住了她。 偏殿里的矮榻搁着数张干净爽洁的大巾布,当纤荨回过神来时牧白已将她抱到矮榻上,正拿着一张巾布替她擦干身上的水露,动作轻柔,与方才的狼子野心判若两人。 狼子野心! 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翘了翘嘴角。 “笑什么?”牧白的声音软软的。 巾布在她周身擦拭了一圈,绕到腿间,纤荨潮红的脸色刚褪下去,又馥馥的燃了起来。 “我自己来。”她按着她的手。 牧白不答话,只俯下(身),吻她甜蜜的嘴角。她在她的吻中放松了手劲,牧白略眯着眼,转着手腕用巾布在她腿间轻轻掠过。 转身拿衣裳时纤荨抬起手,用手背捂着自己的眼睛,依然挡不住满面蕴红,牧白看见了,轻笑着在她手心亲了亲。 喜欢的。 又亲亲。 纤荨便勾着嘴角笑起来,看牧白眼睛一眨不眨的尽望着自己,又恨不得将她眼中明亮如晨星的光芒都捂起来。 偏殿外的长廊下,思源背对着偏殿紧闭的大门并着两只脚坐在台阶上,她打了个薄薄的哈欠,一瞥眼望见日已西斜。心中怔了一下,看看书瑶,又装着漫不经心的道:“总有一个时辰了吧。怎么着也该和好了。” 书瑶扫她一眼,没吭声。 思源笑嘻嘻的将脑袋搁在书瑶的肩膀上,语气鬼鬼祟祟的:“你说,殿下和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呢?” 书瑶没好气的瞪她,她也不怕,将爪子放到了书瑶的膝盖上。 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思源低下头看看扁扁的小腹,书瑶问:“饿了么?” 思源点头:“饿了。” 书瑶想了想,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 还未起身就被思源拉住了。 “我不想吃点心。” 书瑶看看天色,这时候都过了晚膳的时分了,确实也不大适合用点心。“那你忍一忍,一会儿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 思源笑得贼贼的,凑过来粘着她耳朵,热热的唿吸都喷在她耳廓上,“我不想吃点心,我想吃你。” 书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脸色炸了炸,一忽儿就红了起来,她咬牙使劲推她一下。她早料到要书瑶要炸毛,立即抱住了她的手,厚着脸皮道:“我都……四五天没吃过了……” “你……!!!”书瑶真是气到不行,伸出两个青葱般的手指就拧她的嘴。 思源抬着脸,任她拧了两下,腮上的肉都浅红了,书瑶一停手,她又蹭了过去,贴着她脸颊要说话。 书瑶侧了侧身,指着台阶道:“别动!就坐那儿。” 思源转了转眼珠子,“行。那你也别动。” “嗯。” “不许动哦!” 思源说着,握定书瑶的手,不许她偏让。尔后她斜着身子,半合着眼,躺到了书瑶的腿上。 携着手从偏殿里出来,天色竟都略沉了,周牧白咳了一声,两个丫头被唬了一跳,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又立即起了身,低着眉行礼。 纤荨红着脸退了退,不自觉的便是藏在牧白身后的意思。 牧白吩咐传膳,因着天已晚了,让两个丫头也不必拘束,都坐在下首陪着吃。 思源兴高采烈的让小丫头传菜去,等菜色一样样上齐,书瑶看了看睿王妃,不觉也低了头,言道她和思源还是在外间吃吧。 牧白本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眼光转过去,看到纤荨红到耳际的脸蛋,吃吃的笑了一下,纤荨恼了,在桌下踩了她一脚。牧白吃痛,面上却笑得更欢。 第168页 她想了想道:“也罢。你们在外间用吧。明儿个自己去库房,一人领十个银裸子,赏你们……赏你们聪敏可人,能为主子分忧,办事勤勉。唔……!!!”话还未说完,脚上狠狠一痛,是纤荨咬着牙在她脚背上踩实了。 夜风撩人,小丫头们捧着一应物什流水介的进来,贴身的几个大丫头围着睿王妃和睿亲王伺候梳洗,等睿亲王只着一身寝衣站在铜镜旁,亲手将睿王妃耳中的明月珰取下,丫头们都识趣的行了礼,躬着身纷纷退去。 思源和书瑶独走在最后,嘱咐了外间轮值守夜的小丫头,俩人一齐走出寝殿。 瑞京已多日无雨,月色当空,照得庭院苍苍茫茫,太湖石围成的矮山旁一株高大的梧桐树静默伫立,蜿蜒的长廊上仿佛点了无数盏府灯,曲折延伸。 书瑶低着头走路,踢到一颗小小的石子,“哒”的一声擦过墙角弹到了围栏下,思源瞅着,心也跟着提了提。 走到房前,书瑶的脚步停了下来,思源拉着她的手,两个人都没说话。 好一会,书瑶才道:“早些睡了吧。” 思源抿着唇,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书瑶又道:“回房去吧。” 思源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抬着下巴道:“我看你点了灯再走。” 书瑶无法,只得打开房门,拿火石点了灯。 她们几个大丫头在王府都是有头脸的,灯柱虽比不得主子屋里的,却也有三个烛座,书瑶偏偏只点了一支蜡烛,房门未关,烛火晃晃悠悠的。 思源腆着脸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书瑶心里跟着房门一道“咯噔”了一声。不敢回头看她,只看着灯火。 温热的掌心抚在肩上,书瑶的心跳更快了些,嘴里还是说道:“灯已点着了,你还不去睡。” 思源从她身后搂住了她,先在她幽香的秀髮上亲了一下,又偏过头来,在她越发通红的脸上亲了亲,尔后她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床榻边,推着她坐了下去。 书瑶还想说什么,思源已经捏着她的下巴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这就睡。”她含含煳煳的说着,扬了扬手,镂空碎花的帷幕从她手上滑落下来,遮住了一室暖光。 作者有话要说:  技术菌开了个群,号361195316。45章和58章的原文,如果有需要看,可以喊技术菌发到群文件里。 写了一晚上的……呃……脸红到不行,我要去洗脸了。 莫方抱紧我砸来火箭炮一枚; ?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砸来地雷一枚; 蓝色是温暖的颜色砸来地雷一枚; 蓝色是温暖的颜色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哒。(づ ̄ 3 ̄)づ作者菌红着脸收下小主们的打赏。唉,还是先去洗脸吧。嗯,再谢谢。(认真脸) 第123章 终身大事 书瑶醒来时天色还未透亮, 这么多年当丫头的习惯, 她总是卯时初刻自然醒来, 安静从容的为主子准备好所需的林林总总。 一开始她只是宫里採买回来的小丫头, 跟着洒水除尘做杂物,伺候过低品级未敕封的小主, 也曾无数次被唿来喝去明里暗里的欺负。后来忽而有一日,璐姑姑让她去了泉清宫, 和碧玥一道指给了三皇子。她本以为, 不过是从这一个主子的手里去到另一个主子的手里, 也不过是,从一个宫殿的下人房换到另一个宫殿的下人房。可日子一天天过去, 终究, 还是不同的。 那个人待她和待宫里的所有下人们都一样,然而却又和宫里其他主子待下人们的方式都不同。 在其他人眼里,他们只是一个可以任意差遣, 甚至折辱的奴婢,宫里虽有王法, 凌虐致死的丫头宫人却从来都没有少过。唯有泉清宫不同, 唯有在三皇子的眼里, 他们不一样。 泉清宫里,下人们也是人,他们也可以被尊重。 一同长大的婢女们都羡慕她,说她和碧玥是三皇子的跟前人,总有一日会收进房里。她听了只是浅浅一笑, 不辩驳,不附和,也从不多说。 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总是忍不住悄悄的望着三皇子,在她专注读书的时候,在她恬然入睡的时候,在她蓦然回首微微笑着说“书瑶姐姐”的时候。 后来三皇子封爵,开府,成亲,安民于内,攘敌于外。她成了叱咤风云的睿亲王。而她也陪着主子走了许多地方,遇见了许多人,经歷了许多事。才知天下之大,皇宫不过是繁华一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淘气的傢伙走进了自己的视线,又从视线中,一步步走进了心里。咋咋唿唿的性子,竟也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不,与其说是看透,不如说是看重。即便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总是第一时间陪着自己,守着自己,护着自己。即便明明,她比自己还小着好几岁。 想到这儿,她转头看了看躺在身边兀自未醒的傢伙。 思源睡得沉,侧躺着双手抱紧了她的手臂,嘴角弯弯的,不知在做着什么好梦。 书瑶轻笑,看窗屉前光影移动,约莫已是卯时正了。她轻轻动了动胳膊,思源却醒了过来。一时脸上迷迷茫茫的。 “怎么了?”思源一手还抱着她胳膊,一手揉了揉眼睛。 “该起了。一会儿主子要起身了。” “今儿个不是思金和念玉当值么?” “思金的娘亲病了,昨日里告了假,今天当是一早就往先宝王妃府里探望她母亲去了。主子跟前只得念玉伺候着,她年后才来的王府,主子素日的习惯她也不懂,更何况其他小丫头都不顶事。”书瑶一壁说着一壁掀开软被。 “哦。”思源呆呆的听着,也坐起身来。 素白的寝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襟口大敞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书瑶瞪她一眼,见她还是迷迷煳煳的回不了神,嗔怪着替她扯好了衣襟。 思源就势挨过去,整张脸都蹭在她颈脖上,期期艾艾的哼哼。书瑶作势推她,她反而伸出手搂住了她胳膊,柔软的唇瓣覆在她白净的颈子里,亲了一亲。 书瑶脸上薄红,待要真推开她,又捨不得,只好抚了抚她后背,柔声道:“好了。我真要到那头去了。你多歇一会再过来吧。” 思源也知道轻重,松了手,拥被坐在床榻上,眼巴巴的看着书瑶用备好的青盐清水漱了口洗了脸,到屏风后更衣,在小铜镜前挽发。 她从床榻上下来,赤着足走到她身后,拿起她惯常用的一支云脚珍珠卷鬚簪,自右向左,簪在她一头青丝秀髮上。 “小瑶。”她压低了身子,与她一同看着小小的光面铜镜,“你怎的这般好看。” 书瑶回过头来,想嗔她油嘴滑舌,却见她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眼里亮晶晶的,她便知那一句话,当真发自肺腑了。 第169页 走到寝殿门前时,书瑶的脸还薄薄的红着,方才她怎么这般不自持,竟然捉着思源的手迎着她的唇就啄了一下。刚抹上去的口脂在思源的唇上留下半抹嫣红,思源愣愣的,她一亲之下自己先红了脸,一句话没说,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房间。 一路上总觉得丫头婆子都在瞧着她泛红的脸,书瑶不自觉的抚了抚自己的颈后。轻手轻脚的推开寝殿的门,外间里守夜的丫头早已起来了,见她进来,抬手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书瑶便知道殿下和王妃都还没醒,点点头,放下心安安静静的等。 不一会,念玉也来了,带着一熘的小丫头在廊下等着主子传唤,人人手里都端着东西,动静却一点不闻。 大红的漆盘上是睿亲王冠服,念玉的脚步顿了顿,皱着眉嗅了一下,低声道:“怎的不是迦南香?” 承托着漆盘的小丫头脸上有些迟疑,书瑶也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大朝,殿下要进宫,朝服不宜用迦南香。” 念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书瑶顾她一眼,到底又解释了一句:“主子喜欢迦南香,殿下的常服多用此薰香。只是陛下不喜此香气。” “噢……”念玉恍然大悟。 又待了片刻,房里传出声响,丫头们问安进门,睿王府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用过早膳,周牧白如常往宫里去了。沈纤荨闲来无事,先到来鸿殿侧临的院子里逗着周远政起榻,远政扑在娘亲怀里打了个滚,叽叽咕咕的说了好一会话,才乖乖起来更了衣。 纤荨陪着他用过膳,又陪着他玩了半晌,等他消了食,又嘱咐乳娘几句,才到另一处院落里哄了婳儿起身。 一亭一亭的事情忙过,天色已近午时了。大朝之日牧白多半是不及回来用午膳的,暑热的天,纤荨也没什么心思。厨房送来两只两屉的食盒,里边一色的菱花小碟,盛着四色小菜并四色咸干,贴身的几个大丫头陪着她用了些精巧的粥点,纤荨漱了口净了手,丫头们又都齐齐的退了下去。 只剩着思源在身边,看她家小姐也没有歇晌的意思,便陪着她在院子里闲庭信步。 纤荨沿着四季海棠看了一圈,拿眼睛睃了思源一眼,思源只顾低着头,并没瞧见。纤荨站定着等她,不妨她竟然没停步,一头撞了上来。 “诶哟!”思源吓了一跳,头一个反应赶紧扶住了主子:“小姐,您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纤荨好无奈,望着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思源眨眨眼:“嗯?小姐问的什么?” 纤荨道:“你自小心事就都写在脸上,这大半日里不说话,又是怎么了?与书瑶怄气了?我瞧着也不像呀。” 思源咬咬唇,凑到跟前道:“小姐,你可还记得上回许我的一件事?” 纤荨侧过头,想起来了,却笑道:“上回许你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 思源睁大了眼睛,看到主子一个劲的笑,反应过来直跺脚:“小姐!!!”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羞涩。 纤荨笑话够了,才正色道:“你可与书瑶说了?” 思源摇摇头,脸上红红的:“我想了一早上了。这事儿……”她像儿时淘气时那般,扯着她家小姐的衣袖,在小姐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 纤荨挑眉看她:“这般……书瑶不会把你踢下……呃……扔出门?” 思源脸上更红了,恨不能把院子都踱塌了去。 纤荨拍了拍她手背,眼里都是真诚的笑意:“好啦。都依你。终身大事,你可准备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上一章的打赏和回贴数都大幅度减少,竟然只有前边几章的一半,大家果然都爱清水文。我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写清水吧。我要照顾大伙儿的喜好!!(握拳!加油!) 蓝色是温暖的颜色 砸来地雷一枚; 蓝色是温暖的颜色 砸来地雷一枚; 25245691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myth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磨人的小妖精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大家一路支持。12点之前算不算今天!!双十一快乐。祝大家,都不用一个人过光棍节! 第124章 七月未末 周牧白从朝堂回来时沈佑棠与许攸辞也一併来了王府, 几人径直去了书房, 小丫头奉过茶便退了出来, 两扇万福门紧闭, 直过了晚膳时分,三个人都没从书房里出来, 期间只有书瑶进去换了一轮茶。 待得沈佑棠与许攸辞告辞离去,天色都暗沉了。 沈纤荨吩咐下人准备了一屉点心, 自己端着进了书房。牧白坐在书案后, 见她进来, 展了展眉。 纤荨捻着一块小小的翠玉豆糕递给她。 牧白不接,只凑过来就着她的手上吃了。舔舔唇, 还要。 纤荨嗔她一眼, 又递了一块,问道:“可要传膳?” 牧白道:“晚点儿吧。现在不大想用。”说着起身走到纤荨身旁,自她身后搂住了她。 “是母后的寿诞大典筹备得不顺利么?”纤荨在她怀里动了动, 窝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不是为这事儿。”牧白嘆了口气:“是卫国公病了,卫瑾鹏将军奉旨驻守铳州, 而今听闻老父亲病笃, 为人子女, 总是想能守望榻前一尽孝道的。他上书给朝廷请愿回乡,为卫国公侍疾,陛下未置可否,朝里大臣们要么事不关己作壁上观,要么明里暗里要陛下就此收回兵权。” “如今西陲战事已歇, 荼族退避百里,今岁已向我朝进贡,并再三请求开通两国互市,朝臣们属意兵权回撤于内,也是人心常理。”纤荨攒着眉与她分析,却见牧白抿了抿唇,要说不说的样子,颇有几分为难。纤荨侧过头望着她近在咫尺的俊俏脸蛋,刚要说句什么,忽然心中一动,迟疑着道:“莫非……他们要收的不是卫瑾鹏将军的兵权,而是……卫国公的?” 周牧白用下巴抵住她肩膀,蹭了蹭,闷闷的道:“嗯。” 只一句,不再深谈。 纤荨虽不在朝里,但自幼熟读史册典籍,此时想通了关隘之处,自然一理通而百理通。 敏亲王叛乱,崇海郡一役眼看可克竟全功,忽然杀出个靖远侯黎少磬,领着靖州十余万大军助阵敏亲王,险致朝廷颠覆。而今卫瑾鹏虽只封了三品轻车将军,可一旦卫国公离世,卫瑾鹏袭爵,便是当朝一品大员,焉知不会成为下一个靖远侯。 更何况,赤翼军多半在他麾下拜职多年,与他情谊深厚,如今周牧宸掌朝,也许是可安心任用,但有朝一日,太子继位,卫瑾鹏成了国舅爷,加上手中握着西北两端合计三十余万的兵权时,世事是否会变迁。 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纤荨转过身,搂着牧白的腰,倚进她怀里。她无须再问,因为牧白也无法再说。 第170页 七月未末,接天莲叶无穷碧。 睿王府小小姐周岁,周牧白在府中摆了几桌宴席,请了座上亲朋。皇帝和太后未曾亲临,却都派人送来了赏赐,其贵重珍稀之处几乎与周远政两周岁时御赐觞礼不相上下。 席上尽欢,周牧白让人将天下所有之物尽摆在眼前,沈纤荨抱着周婳晚来到青玉长案,将她放到锦绣铺毯上。小傢伙左看看右瞧瞧,回头冲着娘亲眨眼睛。纤荨鼓励的抬了抬下巴,婳晚在绣毯上爬了几步,随手抓过一物,举在手里咿咿呀呀的叫。纤荨笑着抱她回来,牧白自她手里接过细看,正是方才皇帝赐下的一枚暖玉。 她与纤荨对望一眼,身旁沈佑棠已高声贺道:“怀瑾握瑜,明德惟馨。” 牧白放下心情,与席上众人举杯,举座同贺。 自婳晚周岁后,牧白渐渐留心有大才学之士,又託了岳父沈琪轩和内兄沈佑棠,一心要给周远政延请一位大儒为其开蒙。纤荨笑她杞人忧天,远政还年幼,何必这般操之过急。 “三岁开蒙,五岁出言。七岁对奏,九岁成诗。”牧白曲起长腿在案前跽坐 ,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纤荨眉梢轻挑,望着她道:“我倒愿意政儿自自在在的肆意两年,只教些寻常孩子该懂的事物,其它的,待五岁进学,犹未晚矣。” 牧白一怔,纤荨绕过案几,走到她身边还是放低了声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朝中深忌亲王之子嗣过于勤勉优越,你真心疼政儿,又何必为他招来隐祸。” “可他是皇兄的……”话未说完,被纤荨捂住了嘴巴,手心柔柔软软的,尽是扑鼻的香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陛下心里清楚。可是满朝文武可清楚?” 牧白眨眨眼,方没了言语。 俩人静静的呆了片刻,纤荨又不欲她为朝中事情烦心,便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软绵绵的话,牧白看她眉眼生动,俏丽非常,不觉也陪着她弯了弯嘴角,凑过来亲她脸蛋。 纤荨眼里含着笑,任她亲了,又道:“前些日子思源求我一件事。”她说着,眼睛都弯了起来,“这两个月我与她回了沈府,事儿有些眉目了。” “我说你近来怎的总回娘家,有时还带了政儿婳儿回去。”牧白在弹墨环椅上坐下,展开手臂拉着她也坐到自己腿上,畅意道:“是何事?” 纤荨半枕着她肩头说了几句话,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些,倒有几分慎重似的。 牧白眨眨眼,故作不乐意:“就这般?她就想将我睿王府的人拐回家去了?” 纤荨想了想,已知她心意。书瑶和思源都是贴身伺候的,以这情形看,往后必也是常伴在身旁。她觑笑一声:“睿亲王殿下想要为丫头撑腰么?你要如何,就如何便是。” 牧白一听,倒想起前儿的事,笑得眯了眼,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你说的啊,我要如何,便如何。” 直到夜里就寝时,纤荨才明白过来牧白此话的含义。 彼时丫头们早已退出去了,床榻上低垂蔓帘里透着隐隐约约的光,纤荨微喘着捉住牧白兴风作浪的手,低声道:“昨日里不是才……么……” 牧白咬着她圆润的耳珠使坏道:“昨日里不是才……什么?” 纤荨狠狠剐她一眼,俩人贴得极近,纤荨脸上粉粉的红着,这一眼,没剐出意想中的气势,落在牧白眼里,倒像是欲扬先抑一般。 她反手捉着纤荨的柔荑,举到唇边亲了一下,语音缓了下来,像糖丝粘在舌尖似的:“我的伤好了。” 纤荨微怔,牧白滑唇一笑,抱持着她一手沿着寝衣下摆钻了进去,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细腻柔软的腰肢上。纤荨红着脸刚要推她,她已半伏上前,暖暖的唿吸落在她耳畔,嗓音略低哑了:“你说过,待我的伤好了,我想怎样,都可以。” 话音未落,牧白已吻住她的唇,长指轻挑,解开了繫着的丝绦,手掌在寝衣中如游鱼滑过,辗转徜徉到纤荨柔软的玉丘上,渐渐合拢了五指。纤荨的目光已迷离,却听到牧白低低的沉吟一声,含着她的唇,炙热的气息彼此纠缠:“我想与你,再试一试那晚的新花样儿。你说,可好。” 纤荨在她怀里微颤了一下,咬着唇还不肯说话,星眸中水色流转,脸上越发红了起来。牧白心苼意动,拥着她在她脸上又亲了亲。 帐蔓外兽炉沉水烟,雅致的香气缭绕在玉枕纱橱间,珠帘环壁后偶尔逸出几声细碎清浅的低吟,摇落了一地梧桐疏影。 月朗星稀,夜色漫长,我陪你到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要说:  嗯,技术菌弄了个企鹅群:361195316。前边不好意思写在这儿的(主要是被河蟹了啊啊啊)内容被她羞答答的放到群里去了。(回来补充一下,我说的不是现在这章啊喂,是前边某些章节啊~~) 作者菌也羞答答的回群里潜水了。 蓝雨砸来手榴弹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蓝色是温暖的颜色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未末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未末砸来地雷一枚。 (羞涩的眨眨眼。jpg)诸位小主破费了。谢谢。 第125章 寻常风景 八月初二, 棠梨叶落, 荞麦花开。 大清早, 书瑶从自己房中出来, 一路遥遥的走到寝殿,伺候主子和殿下更衣洗漱, 睿亲王用了早膳出门去了,临走前, 对睿王妃眨了眨眼。 睿王妃吩咐道, 今日要往沈府探望父母长辈, 让书瑶和思源都一道回去,书瑶福身应了, 思源几乎要跳起来, 书瑶瞥眼看她,却是一脸的羞涩雀跃。 书瑶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思源眼睛亮亮的,只抿着嘴笑。 将出门时, 睿王妃忽然道:“临近中秋,你俩也须得随我去给长辈们磕个头, 去换一身衣裳吧, 庄重些的。” 两个丫头会意, 回房换了行头,出门时彼此遇见,相视一笑。 管家很快备好了轻便的马车,点了两队侍卫,并点了跟着主子出门的丫头僕从。 马车是宝顶双驷的, 车门左右挂着两只小小的铜铃,上边书了宫体的“睿”字。再有一熘蓝顶骡车,是给丫头们乘的。 几个管事的婆子垂手站在仪门边,见着睿王妃出来了,都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沈纤荨让思源与书瑶坐后边那辆车子,思源“呀”的一声,上前两步道:“我……我还是与小姐同一车吧,路上小姐要饮水饮茶,也好有个伺候。”说着又红了脸。 沈纤荨一副心如明镜般的揶揄,思源低着头赶紧搬出小几子,托着纤荨的手肘扶她上车。才刚坐定,纤荨仍是道:“去罢,陪陪她。” 隔着帷幕,外头不大听得清,只见思源又钻了出来,往后头的车子去了。 书瑶站在车边,见她过来也不意外,掌着一个婆子的手掌也登上了车子,骡马纷纷,一路往沈府行去。 第171页 睿王府和沈府隔着好几条大街,街上喧喧嚷嚷,往来热闹。书瑶倾着身子,掀开车边的小帘子往外张望。 今儿个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竟遇上好几家婚嫁的队伍,新郎官穿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脸上一派喜气。迎亲的乐手一路吹吹打打,另有婆子妇人插科打诨,说不尽的喜气洋洋。 书瑶看了好一会,直到那队伍转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她才转回身,才发觉思源一双亮亮的眸子也正望着自己。 “怎么了?”她脸上有点儿烧起来,摸了摸垂在肩头的一缕发。 “书瑶……”思源道:“你是不是也想做新嫁娘?” 书瑶玩着头髮没抬头,这让她怎么回答呢。说不是吧,有些违心,哪个女孩儿不想要风风光光的做一会新娘子呢。可要说是吧,又总觉着哪儿不对。 思源看她不说话,也只伸出手,放在她膝头。 书瑶将手心叠在她手背上,慢慢道:“从前有想过。可是与你在一起之后便觉得,即便做不成新嫁娘,也没有什么。世事难两全,能得到最想要的,便已是极好。” “我是你最想要的么?”思源关注的事儿又给带偏了。 书瑶面上薄红,侧过头看着思源璀璨到发光的眼,她故意停顿了好一会,思源没催她,只是眼中的期待更盛,书瑶收紧了手心,握着她的手柔柔的道:“是。你是我最想要的。” 说了这话,她满以为思源会扑上来啃她,毕竟她是有过好几次前科的,岂知这一回,思源只是略低着头坐正了身子,脸蛋红扑扑的,手腕翻转过来,热热的手心枕在书瑶的手心下,与她十指相牵,如同枝蔓交缠。 马车从西角门直接驶进了垂花门外,侍卫们都被留在了外庭,只有丫头们陪着睿王妃进了沈府内院。早有沈家的一众婆子迎了出来,轻车熟路的将小丫头们领去休息。 沈纤荨带着书瑶思源一迳往正房走,先去给沈太傅请了安,再绕回爹娘住的屋子。 思源从小在此长大自不必说,书瑶也陪主子来过数次,都是惯熟了的,却不知为何,沈老爷和沈夫人今日看着她们的眼神有点儿怪怪的。书瑶和思源一齐跪在堂前磕头的时候,沈老爷摸着下巴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沈夫人倒是和颜悦色,还叫人赏了一人一个福袋子。 沈纤荨看着她们起身,谦和的道:“我陪爹娘说会儿话,思源领着书瑶在府里转转吧。” 俩人福身称“是”,一齐徐徐退后,到了门前,才转身出去。刚转过门槛,便听沈夫人的声音隐约传了出来:“思源这丫头眼光不错,也是个有福相的……” 书瑶听得呆了一呆,还没回过神,已被思源拉着走了。 因着她们俩都是睿王妃的贴身丫头,沈府里的从人们见了她们都施着半礼,思源起先开点头,后来干脆拉着她一径走得飞快。 转过绵长曲折的迴廊,绕过百花盛放的花圃,快走到听风戏雨楼了,思源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书瑶只当她要带自己赏景,岂知思源握着她手的手心,渐渐出了汗。她终是觉出不对劲,拉住了她,问道:“你怎么了?” 思源望了她一眼,咬唇道:“小瑶,我不是沈府的家生子儿。” “嗯。我知道呀。” “我爹娘在府外住着,离这儿不远,转过街口再走几步就到了。我小时候,家里穷,爹娘就把我卖到了这里。他们不是不疼我,只是……只是……” 书瑶捏了捏她掌心,柔声道:“我知道。他们是不得已。你已经很好了,我连我爹娘长什么样儿都不记得了。” 思源回手握紧她的手,俩人走着走着,从角门出去了。思源深吸一口气,徐徐的道:“我爹娘就是很寻常的人,自打我长大之后,就常常把小姐和老爷太太赏给我的东西省下来,多半给了爹娘,现在家里也比从前好过多了。我还有个哥哥,已经娶了嫂子,生了个小娃娃,是个女孩儿。他们……他们兴许过些时候还会再生一个。” 她说着说着渐渐语无伦次,书瑶却听出了端倪,她拉着她停下脚步,刚要开口,思源已定了定神,大眼睛亮亮的直望进她眼里:“小瑶,你可愿与我回家,见见我爹娘,见见我家里人。” 书瑶愣住了。 远方流云朵朵,街上人来人往。佳节将近,小贩们都推着板车沿街叫卖,转角处伸出来一丛枯木古藤,藤下摆几张桌子,琳琅满目的小小玩意引得半大不小的孩童尖叫着打闹追逐,一派欢欣,热闹非凡。一声一声,都是寻常的风景。 然而又似乎有什么不寻常。 书瑶想着,将思源看了又看。思源与她差不多高,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锦衣,颊上脂粉嫣红,耳中坠了王妃新赐的珍珠珰。并肩立在她身旁,眸光温柔缱绻,盛着满满的期待。 “这样……好么?”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羞涩。 思源听出来了,唇边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愿意,就好。” 说完这一句,思源带着她转了个弯,走进一个巷子,书瑶心里怦怦直跳,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两手空空,什么礼物都没带,正要说改日再拜访呢,思源已经抬起手,敲开了一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技术菌用大吃一惊的语气问我,小白怎么越来越色了!(诶哟,捂脸)不行,我是那么一本正经的作者菌,我要把她掰正回来!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很感激。抱…… 第126章 守望相助 小院子并不大, 迎面三间正屋, 是思源爹娘的起居之处, 东边厢房里住着她哥哥一家, 西边厢房紧连着柴房,看着像是下人居住的屋子。 开门的是个小丫头, 十一二岁的模样,见着思源就笑:“思源姐姐回来了。” 小门小户的, 也无所谓称唿, 只是边说着边悄悄打量了一眼与思源一道走进来的漂亮姑娘。 “我娘呢?”思源走了两步, 看到老槐树下的水井旁置着一盆衣物,想是小丫头方才在浆洗衣服。 小丫头道:“屋里呢。”凑到身边压低了声音:“想是等了好一会子了。” 思源沖她眨眨眼, 拉着书瑶往正屋走, 将到门口时书瑶的手紧了一紧,思源回过头,看到她脸色俏红, 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她略想想已知就理,也收紧了手心, 对书瑶柔柔一笑:“别怕。”迎着她目光坚定的道:“此后, 我爹娘就是你爹娘。” 正屋的木门是古老的式样, 雕着金翠叠屏的花色,微有些门槛,书瑶提着裙摆,低着眉走了进去。 “爹,娘。”思源甜甜一笑:“这是书瑶。” 书瑶微抬了头, 看到正堂上两人端坐着,都是四十开外的年纪,男子眉头皱着,女子倒是慈眉善目,也正打量着她。 第172页 毕竟自小在宫里长大,已走到这一步,书瑶是不怯场的。她大大方方走上前,福身行了晚辈的礼数:“伯父伯母安好。” 思源的娘听了这一句,看了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女儿,思源羞红了脸道:“我……我还没与她说。” 她娘亲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微妙起来。 书瑶也拿眼神问她,说什么? 思源眼神乱晃,不大敢看书瑶。 她娘亲嘆了口气,道:“这是一辈子的事,你当真想好了?” 思源立即点头:“嗯!” 书瑶惊住了,不得不出声问:“想好了什么?” 思源捉着她的手道:“想好了,要与你一辈子在一起呢。” 书瑶脸上飞红起来,“你这……!!!”原本还平静的心跳一声声跳到飞快,偏在这时进来了个小丫头,还不是在院子里见过的那个,看着年岁更小些。 小丫头抱着两个蒲团,放到堂前,笑嘻嘻的瞅了思源一眼。 思源拉着书瑶的手一齐跪在了蒲团上,堂后转出一个年轻妇人,领着方才她们刚进门时见到的丫头走了过来,丫头手里托着一只大红漆盘,盘里两盏热茶,盏上还盖着盖盅。 妇人取了一盏茶,递给思源,思源跪着接了,悄声道:“谢谢嫂子。”转而又恭恭敬敬的举着茶,朝座上男子道:“爹,喝茶。” 男子哼了一声,思源也不惧他,只是举着,半晌,手都有些抖了,她嫂子帮了一句:“爹,茶要凉了。” 男子不情不愿的接过茶,作势在唇边一碰,放在了扶手旁的高几上。 年轻妇人又取了一盏茶,这一回,递给了跪在思源身边的书瑶。 书瑶接了过来,也低声道:“谢谢嫂子。”说罢将茶递上前,做好了要举半天的准备,也恭敬道:“伯父,请用茶。” 男子眉头一竖,思源立即在下边扯书瑶的衣摆,书瑶怔了一下,看到思源杀鸡抹猴的使眼色,旁边她嫂子噗嗤一笑,温和的道:“既然敬茶了,自然是要叫一声爹的。” 书瑶才刚恢復寻常的脸色又飞快的红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红,直漫过了耳尖。她已有二十年没喊过爹娘了,亲生的爹娘长什么样她都完全不记得了,此时要开口,实在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男子的面色一冷,第一次开了口,声音粗轧:“姑娘是皇宫里出来的贵人,想是看不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人家。” 思源一抬头,就要争辩,书瑶已垂下了眼睑,谦恭的道:“书瑶自小被领到宫里,对亲生爹娘早已没了印象,见得高堂在上,难免自伤。不想书瑶也能有这等福气,今日还能再唤一声爹娘。”她说着声音渐渐哽咽,举高了手臂托着茶盏道:“请爹爹用茶。” 堂中一时静默,男子仿佛也愣住了,好一会,才长长的嘆了口气,接过茶,当真抿了一口。 这时小丫头已经又端了两盏茶出来,思源起身扶着书瑶,俩人都挪了挪,端端正正的跪在堂上她娘亲面前,从她嫂子手里接过茶盏,敬了过去。 思源的娘亲倒没为难她们,只是书瑶开口唤娘亲的时候,默默的红了眼圈,招了招手,书瑶跪行到跟前,她拉着书瑶的手,又向思源伸出手,思源乖觉的把手递到她娘亲手里,她娘亲将她俩的手叠在一块,拍了拍,柔声道:“虽是对食姐妹,可也是一生一世的事情。此后你俩守望相助,莫不可负了对方。” 思源与书瑶对望一眼,点头应了,又退后一步,朝两位高堂郑重的磕下头去。 她嫂子拿巾帕抹了抹眼睛,吩咐两个小丫头抱着两只珑盒出来,都走到思源娘亲身边,她娘亲亲手打开了珑盒,指着里边的首饰道:“这一盒是上回睿王妃来时留下的,说是沈府给的……额……礼物。”再指着另一盒,道:“这一个,虽不甚贵重,却也是我和你爹给你们俩准备的,你们收着,好好过日子罢。”一壁说一壁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又扑簌扑簌掉下来。 思源扑上前抱着她娘亲的腿道:“娘亲,别哭。你今日多了个女儿了。往后我们和哥哥嫂嫂一齐孝顺你和爹爹。” 她娘亲破涕为笑,指尖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她爹爹装着咳嗽一声,书瑶听到了,朝他又拜了一拜,认认真真的道:“女儿给爹爹磕头。往后女儿会和思源一道孝顺爹娘,愿爹娘福寿安康。” 男子听了,才“唔”了一声。片刻又道:“让孩子们起来吧。” 一直站在身旁的嫂子忙上前扶着书瑶,小丫头扶了思源起来。她娘亲拍着思源的手道:“家里备了饭食,你们俩用些饭菜再走。” 思源眼睛也红红的,点点头,还没说话呢,就听到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诶呀,你怎么就回来了,害我好等!”说着一头扎进来,是她哥。见着一屋子红眼圈,她哥摸了摸鼻子。 她嫂子道:“不是让你请轿子去了吗,怎么人都回来这般久了,你倒才回来。” 她哥跺脚道:“可不是!我请了两顶轿子到沈府接人,在角门等了老半天,进去传话的丫头出来说这小妮子早把人拐跑了!” 他话语说得极快,他媳妇没拦住,思源和书瑶一同红了脸。 好在这会儿午膳已做好了,小户人家没这么多讲究,直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大桌子,两个小丫头帮着思源嫂子忙前忙后,摆了满桌。 席上有酒,思源想着一会儿还要回沈府,不敢给书瑶喝,书瑶红着脸,举起了小酒杯。思源无法,况且心里也是极欢喜的,便也举着酒杯,与她一道敬了爹娘,又敬了哥哥嫂子。 她哥是个瓷实的,心里一直知道,多亏了妹妹,家里的日子才天天好起来,可那王府再好,也是给别人做丫头,他总觉得亏待了妹妹,今日几杯热酒下肚,他也红了眼圈,与他妹妹道:“我这做哥哥的,没什么送给你们,只是往后你们但凡回来,哥一定给你们做好吃的。”末了又望着书瑶,半天憋出一句:“你可好好待我妹妹。” 说得一桌子人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一时膳罢,两顶小轿子终于派上用场,思源她哥跟在轿子旁,护送着她俩回了沈府。 外头的轿子只能到角门,俩人下了轿,思源嘱咐了几句要照顾好爹娘,便将她哥劝回去了。 沈府的景物繁华依旧,俩人执着手,沿着游廊走,快到垂花门时,思源收紧了手心,小心翼翼的道:“你可是生我气了?” 书瑶眄她一眼,眼角眉梢柔媚俏丽,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思源看得心痒,恨不得立即猴上去,她围着她转了一圈,又道:“那……你可欢喜?” 书瑶不答,扬着嘴角只是走。 思源跟在她身边,慢慢又牵住了她的手:“小瑶,我七岁的时候就入了沈府,卖的是死契。后来跟着小姐一道去了睿王府,小姐说,我已是王府的丫头,婚配嫁娶都随主子,只要她和殿下允了,我要与谁在一起,都是可以的。”她说着,悄悄瞥了书瑶一眼,低着声道:“可是,我还是想你与我回去,见一见我爹娘。给我爹娘敬一盏茶,也让他们,好好的看一眼你。” 第173页 初秋的时光映在湖面的微波里,五色暖阳,荷叶摇曳,送来淡淡的清香。不远处是筑在湖光水色里的听风细雨楼,斑驳的石阶曲曲绕绕,终是能到达浓阴遮掩的彼岸。 书瑶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她略转过身,望着身边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女子,好一会,她五指微张,嵌进思源的五指中。 思源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她倚着湖边栏杆,听到书瑶羞涩又坚定的在她耳边说:“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都喜欢。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路上遭遇冬雨的疯狂袭击,冷死我了。赶紧更上来,我要泡热水澡去……(哭唧唧。jpg)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砸来地雷一枚; 松花酿酒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几位小主的支持。实在太冷了,容我先抖抖毛再向你们敛衽一礼~~ 第127章 海棠花开 再回到睿王府, 天色已向晚, 伺候主子用过晚膳, 王妃吩咐今日随行的人都先去歇着了。 思源小步跟在书瑶后边, 送她到房门口,流连着不肯离去。 书瑶脸上羞容越盛, 在昏黄的暮色略低着头,眉眼弯弯, 实在是好看极了。 “那……你早些歇息吧。”思源低着头, 看自己的脚尖, 期期艾艾的。 书瑶“嗯”了一声。 思源道:“我回房了。”话是这般说着,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离得近, 都恨不得贴在书瑶身上。 书瑶逗她:“好。回去吧。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思源哀怨的瞅她一眼,飞快的在她唇上印了一下,才回身往自己的屋子蹭, 一步三回头,慢慢转过了转角。 书瑶在房前站了好一会, 竟没见她再回来, 待要往她屋里去, 又脸皮薄,不好就去的。只好咬牙跺了跺脚,推开房门,闷闷的进屋去了。 直到躺在床榻上,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通埋怨, 往日里这般痴缠,今日才……才随她回去见了爹娘,难道不该宿在一块么! 书瑶翻来覆去,直到夜半才迷迷煳煳睡了过去,将睡着时忽然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黏乎了呢。 仿佛睡了还没多久,书瑶听到有人敲她的门扉,辗转醒来还当是思源来了,仔细一听倒是个婆子的声音:“姑娘。书瑶姑娘。” 书瑶醒了醒神,起身捞着件衣裳披在肩上。房门打开,看到天边才泛出蟹壳青光,也不过卯时初刻的模样。 “姑娘。”那婆子是王府里一个管事家的,在府里呆了好几年了,因着管事姓王,大家都叫她王嫂。王嫂展着笑,一脸喜气:“姑娘可起了。” “王嫂有事?”书瑶将衣裳揽了揽。 “诶。是来给姑娘道喜的。”王嫂抬脚进屋,不由分说,将书瑶也推进了房里。陆陆续续又跟着进来几个小丫头,手里都捧着东西。 王嫂干练麻利,指挥她们道:“快快快,都赶紧的,别误了吉时。” 书瑶一脸茫然,被王嫂催着漱了口净了脸,按在梳妆檯的黄铜镜前才看到小丫头手里捧着的是大红吉服。 “这……这是做什么?”她难得有些结巴,恍惚想到一个可能,心口砰砰砰直跳起来。 又有人敲门,小丫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将门打开,思金探了个脑袋进来,往房里顾了一圈,诧异道:“怎的还没绾髮?快快快。一会儿轿子要来了。” 书瑶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呢,她已闪了出去。王嫂雷厉风行的逮住了她,跟来的小丫头眯着眼睛笑,快手快脚的给她换衣裳换鞋子。 没过半刻,思金又跑了回来,怀里还揣着点心,看书瑶还没抹口脂,就往她嘴里塞了一小块:“你先垫垫,王妃说今儿个事多,别让你饿着。”说着捻一小块自己吃了。 临走时书瑶叫住了她,张口要问,思金返回身再塞了她一块椰汁薄卷,凑到她耳边道:“别担心,思源那边有念玉顾着呢,肯定也用了点心的。” 书瑶红了脸,有点羞又有点恼,她不是要问这个呀。 虽然大家都不说,可她已大致猜着了,坐在妆檯前一颗心跳个不停。等大红喜服穿上身,她还是晃不过神来。 王嫂招招手,小丫头捧着珑盒过来,里边镶金嵌玉是全副的首饰,还有好几只精緻的簪子。 “这都是殿下和王妃赐给姑娘的,姑娘好福气,往后都是好日子。”王嫂说着在珑盒里捧出首饰,一样一样给书瑶佩戴起来。 思金跑来催了几次,书瑶定了定心,拉着思金道,柜子里有个锦盒,盒上有把小铜锁,让她帮忙启开来,取了好些银裸子。 忽听外边小丫头道:“思金姑娘,轿子要到院子啦!” 思金跳起来,她是没上过花轿,可这会儿真要比自己上花轿还紧张。忙忙拿了银裸子,替书瑶分送给来帮忙的婆子和丫头们,紧催着她们就要出门。 王嫂笑着安慰了几句,又充当喜娘的角色,在书瑶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话,书瑶低着头,脸蛋儿红得就跟喜服的颜色似的。 外边都喧闹起来,王嫂转过身,将书瑶背在背上,因着不是凤冠霞帔,也没有盖喜帕,只是穿了一身喜庆的吉服,思金在侧扶着,小丫头前后簇拥,又笑又闹。 进得轿子,便是一个小小的隐秘空间,书瑶脸上发烫,心绪纷纷乱,想要理一理,却听着外边吵吵嚷嚷,书瑶掀起小帘子往外一瞧,是另一顶轿子从旁路上过来了,两方婆子丫头遇着,都笑做一团。 思金随着轿子走的,看见书瑶凝神不住的看,笑着打趣道:“不必心急,一会儿到地儿了就见着了。” 书瑶“啪”的一声放下帘摆子,烧红了双颊抿唇坐在轿子里,拧了拧手中的大红帕子,真恨不得这就是思源那张滑嫩嫩的脸!她竟瞒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难怪昨晚没闹着要同宿,否则一早叫人看见,可成什么样呢。 两顶轿子在王府前殿后(庭)都绕了一圈,连侍卫们小子们都跑了出来,围着轿子一顿笑闹,王嫂带着人散了许多零散的碎银子钱串子,才让他们放了那几个轿夫,一迳往华宣殿去。 到得殿前,思金和念玉上来扶着她们俩从轿子里出来,吉时将到,一群人闹哄哄的拥着她们进了殿。 周牧白与沈纤荨坐在华宣殿的高椅上,看人接着这两个跟了她们最长时间的丫鬟进来,相携着经歷了许许多多事,如今再看,这俩人也早已是家人了。 接着便是一圈又一圈的按部就班,小糰子尖细着嗓子唱喏,一拜天地,二拜主子,书瑶和思源忙到迷迷瞪瞪的照着做。直唱到姐妹对拜,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的漂亮女子迎面站定,彼此的眼中皆是心爱之人如海棠花般最美的模样。因着上了喜庆的妆容,思源青涩的脸蛋上有几分婉转浓丽,一双大大的眸子里仍是闪亮的光,书瑶嘴角弯弯,那些诉不尽的话语都在眼里了。 书瑶将手叠在身侧,款身下拜,思源用一模一样的手势,与她对拜了。只听小糰子唱到:“礼成!送两位姐妹回房。” 第174页 思源上前一步,执了书瑶的手,书瑶才发现她眼里已雾朦朦的融了一圈泪。思源抬头看了她家小姐一眼,纤荨笑着就像在看自己的亲妹妹,点头道:“去吧。” 思源又福了一福,才拉着书瑶绕过流沙影壁,往华轩殿后堂去了。 王嫂和几个小丫头还跟着,这时候书瑶也不好问什么。走了百余步,渐渐离华轩殿远了,倒是离主子们的寝殿越来越近,自然也离着她们的寝房越来越近了。书瑶咬了咬唇,这般青天白日的,真要回房么?这……这可羞死人了!!! 她忸怩的捏了捏思源的手,思源握紧她的手心,沖她温柔一笑。书瑶微微一怔,思源的笑安定美好,仿佛一切事情都已成竹在胸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倚靠。 离着寝殿还有数十步,思源带她转了半个弯,走到一处院落前,她记得这片屋舍本是空着的,虽则时常有人打扫,却不会如今日这般张灯结彩。 那院落的门上有一块门额,上边书着三个大字:思瑶居。 王嫂笑着走上前,推开两扇大门,思源执着书瑶的手,一同走了进去。 门里还有两个婆子,两个丫头,见她们进来,一起跪下磕了个头,齐声贺道:“给源娘子请安,给瑶娘子请安。两位娘子大喜了。” 书瑶怔怔的看着,回不过神来,思源与她并肩而立,握着她的手在她身边轻轻道:“小瑶,往后这就是我们家了。你可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加更,明天还会正常更新。谢谢莫方抱紧我砸来的深水鱼雷!第一次被□□砸到,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加更以表谢意,谢谢大款。 莫方抱紧我砸来深水鱼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未末砸来手榴弹一枚; 七月未末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砸来手榴弹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毛豆owo砸来地雷一枚。 太谢谢各位小主了。(づ ̄ 3 ̄)づ爱你们。明天继续更哦。 第128章 锦钰宫宴 秋风渐起, 睿王府里朱红色的窗槛上都换上了秋香累翠罗的帘子。小丫头们挤在一团, 这个说你踩我裙子了, 那个说递一递剪子, 总是声音叠着声音,喧闹成一片的。 管事的婆子走了过来, 看着实在不像,站在台阶下直仰头道:“姑娘们, 消停点吧。主子一出府你们就闹腾, 仔细回来了一人赏十个板子。” 小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都闭了声,等那婆子走远, 不知谁先笑了一声, 唿啦啦一片又闹起来,惊得梧桐树上几只鸟雀都扑棱着翅膀,呀呀叫着飞远了。 这一日睿亲王与睿王妃都不在府里, 大清早儿小俩口全副冠带,鲜衣怒马, 带着十二亲卫出了门, 迳往皇宫去了。 因着秋雨润城, 沿途雨雾均沾,唯恐湿了衣袍面圣时难免有失仪礼,众亲卫苦劝不住,周牧白便弃了骑马,与沈纤荨一同坐到了车里。 今儿个是太后娘娘五十岁寿诞, 皇帝一日尽出三道谕旨,为太后积德祈福。第一道书的是瑞国全境在秋收时减税五成;第二道书的是天下各郡设置官属郡学,令贫寒子弟也有进取功名的机会;第三道是令各寺院广散《无量寿经》与《阿弥陀佛经》,三日内每日布施馒头粥面,不收分文,另穷苦民众与太后同喜。 皇城内外,天子脚下的平头百姓最先尝到了谕旨的甜头,上上下下一派欢欣。 金辔白马拉着的宝顶大车里,沈纤荨穿着一身绛红色宽袖滚边遍地金的亲王王妃正服,正掀着蔓帘往街上张望。周牧白探头过去瞅了一眼,见几个小孩儿举着风车来来回回的跑,笑声清澈。 “要不,让乳娘将政儿婳儿抱过来同车?”牧白的手搭在纤荨腰上,挨得近,嗅到纤荨颈脖间抹着的香脂味儿。 纤荨放下帘子,端坐着道:“晨里起得太早,出门时就打着哈欠要睡,这会儿闹他们,闹醒了你又不管。”说着嗔她一眼。 牧白看她眼波里千娇百媚,如锦宫城里的芙蓉初绽一般。她搂在她腰上的手臂收了收,就想偷香。纤荨躲了一下,恼道:“脸上的妆容要花了!一会儿可怎么见母后呢!” 牧白不依,非要亲一口,耍赖的功夫见涨,哼哼唧唧的整个人都粘到纤荨身上。纤荨无法,抱着她胳膊哄道:“等回府吧。夜里回府再许你……亲。” 才说着,脸蛋染上薄红,悄悄的推着牧白缠在自己腰上的手。 牧白听着只是笑,好一会,凑到她耳边道:“等夜里回府就不是亲一下了,要亲好多好多下。” 纤荨咬咬唇,红着脸在她手背上拧了一下。 牧白的眼眸直盯着她咬住的红唇瞧,忽然轻轻捏住她下巴,到底在她唇上“啾”了一口。 纤荨恼了,跺脚道:“你这……!!!已经亲了,晚上就不许了!” 牧白捉着她的手嬉笑:“这是利息。夜里回了府我再收本金。” 纤荨咬牙,偏又无可奈何,看她笑得张扬的脸,抬手使劲捏了几下。 马车碌碌停了下来,外头坐在车辕上的小糰子道:“殿下,主子,到皇宫北门了。” 皇太后的寿诞大典办得百般隆重,文武百官并各州各郡的外放官员都送贺礼,四个唱礼的内侍拿着长长的礼单唱得口干舌燥。 周牧白牵着周远政,沈纤荨抱着周婳晚,睿王府一家子到锦钰宫给太后娘娘磕头请安,郑暄接过婳儿抱在怀里亲了亲,又拉着远政的手问他好些话。 周远政虽才两岁多,在沈纤荨悉心教导下已能咿咿呀呀背上好几首短诗,这会儿一本正经的站在皇祖母身边,口齿清晰的将先皇周凛的一首临山怀远背诵了一遍。末了又捧着一只胖乎乎的寿桃跪下来磕头:“琥珀倾斟千岁酒,蟠桃捧日千秋寿。孙儿与妹妹祝皇祖母福泽延绵,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好好。政儿乖。婳儿也乖。”郑暄笑弯了眼,抬了抬手,璐姑姑立即上前扶了这小公子起来。 又有人搬了椅子围在郑暄身旁,左侧坐了太子周远誉,右侧坐了睿王府的小公子周远政,都与郑太后一席,婳儿才周岁,便交由乳母抱着坐在略后的一席上。 正喧闹间,忽见一个内侍跑到周牧宸身边,低声回了些话,周牧宸笑道:“哦?这般凑巧?传他进来觐见罢。”说着凑到太后身边笑谈几句,太后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层层的唱喏声从锦钰宫门前传递出去,不一会,百里墨领着尚鄯国礼官进来,朝郑暄重重磕头,送上寿礼百端。这一行人本是要赶早来贺寿的,将要出门时周牧笛身体不适,传了御医请脉,方知牧笛日月入怀,已是两月有余的身孕。百里墨喜不自胜,百般不舍,还是牧笛嗔他,非要他亲自将母后的寿礼送来。 郑暄与周牧宸听了这话,皆是大喜,立即吩咐左右,备下无数贺礼,又嘱咐百里墨转告周牧歌,陪着妹妹些,不必着急回朝,一应赏赐用度,皆加厚了数倍打点。 第175页 一时百官皆贺,宫中歌舞昇平,不觉黄昏将近,莲花祥瑞的宫灯依次挑染点燃,明亮了重檐庑殿的楼宇。白玉石台阶前繁花满枝,开得落落其华。寿宴从锦钰宫前庭铺设开来,一众年轻的官家女孩儿围绕在郑暄周围,珠环叠翠,莺声燕语,陪太后看池中乐坊宫婢舞出曼妙的曲目。 宫乐翩翩,夜色渐浓,周牧白举着一只小酒樽透过满殿的莺莺燕燕看着太后一席,只一眼,她便看到了身着绯色锦衣的沈纤荨,她也微微饮了酒,虽不曾深醉,脸上已染了几分薄红,脸蛋儿如一枚胭脂美玉,只等着她藏进怀里,轻声抚慰。牧白想着,柔柔一笑,纤荨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百花丛中回眸相望,眼里波光流转,盛了一泓秋水。 坐在牧白临席的周牧屿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一众年轻女孩,凑过来嬉笑道:“母后这是等得心焦,要亲自给皇长兄选妃了吧?” 周牧白这才将目光从纤荨身上移开,望座上掌了一眼,道:“多半是了。后宫只太子一个小孩儿,也是孤单,母后自然是想着皇长兄再开枝散叶。” 周牧屿拍拍手,微熏着眼嬉笑道:“都不过十五六岁的碧华韶龄,最是可人的年纪,只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周牧白眉头皱了起来,冷声道:“五弟,你醉了。” 周牧屿楞了一下,仿佛才回过神来,胖胖的脸上都醒了不少,立即喏喏赔罪道:“是弟的不是,不该胡说。这不是看着母后大寿,弟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三哥前往别怪罪。”说着端起玉壶亲自给牧白斟了满杯,再双手举着酒樽,垂眉敬了过去。 牧白没再说什么,接过酒徐徐饮了,转身带了跟在身边的小果子,往后殿去了。 周牧屿慢慢抬起头来,眼中狠厉杀戮,一瞬即逝。 今日殿上用的美酒都是进贡的佳酿,芳香清冽,牧白不知不觉也饮了数杯,酒意上涌,有些昏昏然的,扶着小果子的手臂转出锦钰宫后殿,冷风拂面,才觉清爽了些。 暗沉的天幕里闪着晶莹的繁星,月光晕染,流云微盪。细细的管乐笙箫自宫中传来,隔着奼紫嫣红的四季花圃,铺陈着人间风(流)几度。 周牧白绕过花圃,酒意已略散了些,正要往前殿走去,忽见她曾养伤的侧殿里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她本能的喝道:“谁!” 那身影约是吓了一跳,在她冷斥的声音中身形一顿,方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屋檐下大红的宫灯盏盏,映出她年少清丽的容貌,泛红的眼角还留着一抹哭过的痕迹。 “绮儿给睿亲王请安,睿亲王万福金安。”女孩儿眼睫微颤,倾身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补周五晚上的。勤劳的作者菌啊。(省略9999字,都在自夸中)。发现营养液又增长了不少,虽然依旧不知道营养液的作用是啥(汗),谢谢所有灌溉的小伙伴。我会长成一棵玉树临风的大树的! 十四砸来手榴弹一枚; ?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砸来地雷一枚; 虎皮猫大人317砸来地雷一枚; 虎皮猫大人317砸来地雷一枚; 小主们破费了。万分感激。太谢谢呢! 第129章 锦绣衣装 锦钰宫外四季花圃的一场偶遇, 俩人并未逗留太久。烟花缱绻风流第, 孙绮已知良人无望, 回到偏殿也不过缅怀一段无始无终的过往。再见周牧白, 心里波澜起伏,也只是一个人的事了。 孙绮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只微微欠身,从牧白身边走了过去。宫商弦乐声从殿前传来, 楼台里高高挑起的宫灯染红了一树晚樱, 孙绮轻提裙裾, 踏上一级阶梯,“睿亲王。”她回眸道。 周牧白与她不过几步距离, 但见她站在阶前身姿单薄迷离, 不由得上前道:“姑娘留心台阶。” 孙绮站在阶前,与她几乎齐眉。秋来风急,许是叫风沙迷了眼, 她红着眼圈低下头。不待牧白再说,已抬起头来粲然一笑:“绮儿愿殿下与王妃白头共偕老, 恩爱俩不疑。” 牧白心中微怔, 还不及道谢, 孙绮的身子歪了一歪,她抬手扶住她:“孙姑娘当心。” 孙绮就着她的手势倾身过来半倚在她身上,揪着她锦袍的领子,仰头吻了过去。 牧白一惊要推开她,她已后退半步, 扬着狡黠笑脸,淘气的吐吐舌尖,眼角还有一滴未干的泪。 看着孙绮逶迤走远,周牧白脸上就不大好看了。她拧了拧眉,又掸了掸袍子,才正经了脸色转身往前殿去。走过方才孙绮回眸的台阶,她侧眉巡了一眼一直跟在身旁的小果子,淡道:“方才你看到什么了?” 小果子知情识趣,提着灯笼躬身回答:“奴才眼中只有王府和殿下,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周牧白笑着踢他一脚,在袖袋中摸出一粒备着赏人的金豆子,弹到半空,小果子双手接住了,笑嘻嘻的道:“谢殿下赏赐。” 再回到席间郑暄正拉着周牧屿说话,周牧屿大婚在即,郑暄贵为皇太后,少不得与他絮叨几句。周牧屿尚未及冠,蹭在太后的席面上诺诺应着,想是正有些不耐,又不敢作在脸上,忽见周牧白从后殿转出来,忙唤道:“三哥,三哥,与我同向母后敬杯酒,沾沾母后的福泽寿喜。” 周牧白只得上前,沈纤荨见她从一群莺莺燕燕中过来,便执了壶亲自给他们俩兄弟倒了酒。 兄弟俩举着金樽一齐拜了下去,郑暄笑看他俩,也举了杯,周牧屿挨过来又坐在太后身旁,一杯酒将饮未饮,忽然指着牧白大笑道:“三哥,你唇上怎么沾了胭脂!跟个女孩儿似的!” 满座似都怔了一下,与太后临席的周牧宸放下酒樽冷声道:“五弟,酒才过三巡,便已醉了么?” 周牧屿眨着眼睛缩在太后身边,无奈身形颇巨,厚肩阔腰,藏也藏不住。 周远政在席坐上跳下来,扑在沈纤荨脚步,仰着头道:“娘亲。”纤荨展了笑,摸摸他憨憨的脑袋。 刚饮了些酒,沈纤荨本已有三分薄醉了,此时倚在牧白身边,一张俏脸惊人的美艷,她悄悄牵过牧白的手,柔声道:“方才让你替我寻一寻玫瑰香的胭脂,你不惯这脂粉堆里的事,让丫头们嗅一嗅便知了,何必又要亲口尝,都与你说了多少次,你偏不听。今日在母后大寿宴上,可丢了人罢,还不求求母后,也好少罚两杯。”说着嗔她一眼,百媚横生。 郑暄听着大笑出声,指着这小俩口道:“今日就你们一家子最齐凑。三儿本是当罚十大海,看在纤荨面子上,且罚你夫妻二人对饮一杯罢!” 璐姑姑一旁听着,立即在小丫头手上取过一对琥珀樽,斟了琼香酒,周牧白与沈纤荨接在手里,双双跪倒在郑暄跟前,说了几句吉利话,再转身瞧着彼此,徐徐的共饮了。 一场波折无声掀过,寿宴中合宫尽欢。睿亲王统理诸事劳心劳力,不分巨细事必躬亲,处置有度勤勉有功,皇帝与太后皆予厚赏,此是后话。 第176页 只说当夜车马一行回到睿王府,已是子夜时分,四围静谧,只有宿在梧桐树上的鸟儿偶尔发出一两句“咕咕”声。下人们都不敢歇下,单等着主子回来。 管家看着小子们候在门前,等车马进了院子落了钥,嘱咐了值夜巡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等等事宜,才又领着小子们出去。 内宅里众人方忙碌,热水是一直备着的,见着殿下与王妃回来,丫头们鱼雁般齐整整的立在寝殿外,几个大丫头先进去了,一起接一起的服侍,小丫头们端着物什一道再一道的进来。 好容易下人们都退了出去,沈纤荨身着一袭素白寝衣,外边套着藕荷色的秋袍,枕着自己的手腕侧伏在贵妃榻上。 牧白将袍子合了合,坐在榻沿抚摸她的嵴背:“饮了酒可难受?我抱你回榻上睡吧。” 纤荨略睁开星眸,淡淡眄她,也不说话。 牧白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自觉解释道:“今夜在锦钰宫时……” 才起了个头,纤荨已止着她:“我信你。” 牧白心中一喜,笑着点头:“嗯!!” 纤荨翻过身仰躺着看她,一张柔软的帕子覆在腮边,轻笑道:“可在席上我帮你解了围。” 她本已是人间绝色,此时眸转流光,一双乌黑的眼瞳里氤氲着水汽,秋色中荡漾出千般柔情。 牧白俯下(身),用指尖滑过她脸颊,粉(嫩)的脸上微烫,是饮过酒的嫣红无方。 “荨儿。”她吻她眉尖。 纤荨笑着躲她,俏笑道:“我方才替你解了围呢。你也不谢谢我。” 牧白看她娇憨非比寻常,想是醉了,心中疼惜,一壁揽住她以防她跌下去,一壁柔声哄着她道:“好。有劳王妃了,孤王谢谢王妃。” “如何谢法?”纤荨捉着她手腕只是笑。 牧白道:“你要我如何谢我便如何谢。” 纤荨抿着唇,眉眼弯出月牙般的弧度,“这可是你说的,莫要再耍赖。今日可被我捉住一回。” 牧白看着实在喜欢,忍不住又去亲她,她捂住了她的嘴,扬声道:“书瑶。” 牧白楞了一下,书瑶多半是一直守在门外的,听到叫声敲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红的漆盒。 看见牧白呆呆的表情,书瑶难得也坏笑了一下,将漆盒放在纤荨手旁,向纤荨施了个礼,退出房门去了。 纤荨自贵妃榻上摇摇晃晃的起来,牧白忙扶住了她,她用纤纤玉指往漆盒一指,声若拂柳挽轻纱:“你试试。” 牧白不解,见她眼神示意,便也乖乖的将那一团糯白绣金边的东西提了起来,展开仔细一看,竟是一袭新制的锦绣裙装。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忽然转凉了,今天要穿了薄毛衣。小伙伴们,也请添衣加被。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o(∩_∩)o~一直一直的鼓励。 第130章 女孩儿家 “我不要穿你衣裳。”周牧白脸上扭了扭, 将裙裾掷回到漆盒里。 “那日手谈你可是输给我的。”沈纤荨饮了酒, 颇有些晕乎乎的, 斜倚在贵妃榻上, 眼旸意觞的望着她。 牧白腆着脸道:“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谁还记得呢。” “……”纤荨伸出一只葱白般的手指, 指着她道:“你就这般耍赖。” 牧白滚过去贴到她身上:“诶哟,夜深了, 忙了一整日, 不如寝了吧。” 纤荨点头道:“也好。” 牧白心中大喜, 晡一起身,纤荨却唤道:“书瑶。” 书瑶叩门进来, 垂手站在纤荨身前, 也不必王妃开口,已自顾自的回禀:“主子,书房里的罗汉榻已铺了鞦韆枕, 熏了沉韵香。” 纤荨迷醉着眼“嗯”了一声。牧白仰起脖子满脸倨傲,愤愤不平却还想着, 哼!这是要罚孤王睡书房呢!睡就睡!不到半夜你就得心疼!还得唤我回来! 还未想完呢, 纤荨已摇摇的起身吩咐道:“你扶我一下。” 牧白立即伸出了手, 纤荨拍开她,柔弱的招了招手,书瑶赶忙过来,扶住了王妃。 眼睁睁看着她俩走到房门前,牧白才醒过神来, 拦着她嚷道:“你这是要去哪?” 纤荨斜眄她一眼:“自然是去书房,臣妾这一身酒气,不好扰了殿下清眠。更深露重夜里风凉,殿下莫忘了添衣加被。”说着推开她的手,又要往外走。 牧白跺了跺脚,怒道:“你还知道更深露重!书房这般冷,时下也没燃着地龙,怎么睡得了人!”见纤荨不理她,书瑶也不帮着她,真是孤立无援。 房门已经打开了,思源提着个小灯笼站在外间,一看就知道,这主僕三人是一条心的,早已预谋好了就将她这正经王爷排除在外呢。 等纤荨一手搭在书瑶的手臂上,牧白额上炸了炸,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孤王……孤王听你的便是。” 书瑶和思源又退出去了,临走时还很体贴的掩好了门,不知是不是多心,掩上的一剎那仿佛还听到思源嗤嗤的笑了一声。 房里只余着小夫妻二人了。牧白期期艾艾的蹭过来,粘着她媳妇道:“不穿这个了好不好?明儿个我陪你上藏剑峰看红叶子去,你上回不是说想去看么。” “可我更想看这个。”纤荨在她怀里转过身,素手轻挑,扯开了牧白秋袍上的丝绦。 青石砖上铺了暖而厚实的长毛毯子,柔软的丝绸滑落在榻前脚边,纤荨不知不觉已红了脸。这事儿她已筹谋许久了,绝不容许自己半途而废,抬眼看到牧白俊脸薄红,她笑了笑,撩开她胸前的寝衣系带。 “荨儿。”牧白蹙着眉捉住了她的手腕。 纤荨微侧过头看她,“你说等我眼睛好了就许我一事的。赌棋的时候你输了,许我事儿的时候应得这般爽快,”她伸出三个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方才又说要谢谢我,都三回了,我就想看看你原本应当的样子,也不可以么?”她说着嘟了嘟嘴。 牧白咬着唇想了一会,放开她的手腕,拾起那一身新制的衣裳,走到屏风后去了。 秋月弯弯挂在枝头,屋檐下几只宿鸟缩着脑袋挨碰在一起,偶尔发出啾鸣声。牧白在屏风后许久没出来,纤荨也不催她,却是饮了酒,难免有些睏倦,又怕自己撑不住睡了过去,只站在灯树下揉了揉眼睛。 正迷瞪间,屋里有什么声音响了一下,纤荨左右环顾,才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秀丽女子穿着一袭白底红梅绕金边的锦绣衣裙,从山水屏风后绕了出来。 周牧白实在不惯裙装,提着裙摆走出来的时候也不知踢到哪里,发出砰的一声,她的长髮散了下来,堪堪遮住看着无奈实则难免羞涩别扭的神情。 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火烛灯树下的沈纤荨。纤荨的双颊微微泛红,眼中波光粼粼,定定的望着她发呆。 第177页 “你做什么这样看我?”牧白红着脸道。 纤荨听她说话,才发觉自己看得入了神。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上前拉着牧白的手一同走到阑珊灯火旁,抬手给她掖好繁复的襟口纹饰。 牧白比她高着大半个头,给她做这一身衣裙很是费了些心思,一针一线都是纤荨自己绣的,而今当真看到她穿在身上,箇中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牧白……”纤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喃喃的道:“从前你总说我好看,我也曾揽镜自照,实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你说的那般好看。可我今日看你穿着这一身秀气的模样,当真也是极好看的。” “你也觉得我好看么?那你可喜欢?”牧白被她夸得脸红,说话的声音都细了许多,一瞬间便有些女儿家的娇羞了。 “我自然喜欢。”纤荨微抬着脸,嘴角噙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眼中是酒后薄醉的神色,见牧白红透了双颊,又故意促狭道:“往后时常穿着,我才更喜欢呢。” “我不要!”牧白咬唇瞪她,她却笑迷了眼,踮起脚尖,捉着她衣襟,吻住了她的唇。 烛火映着俩人的身影投在六扇屏风上,重重花影层叠在枝头,微风拂过,灯影摇晃,彷如携着手在山水中肆意游玩一般。牧白渐渐迷失在这个难得主动的亲吻中,不觉抬手抱住她的腰,细细的回吻过去,才刚要探出舌尖要与她嬉戏,纤荨已在她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 “唔!”牧白哼了一声,双手蓦地收紧。 纤荨在她怀里抬着头看她,薄唇上渗出一丝淡淡的血印,“我虽是信你,可也不许你背着我与其他女子亲亲我我!即便情有可原,其罪也难免!”她咬牙说完,横她一眼。 牧白本是吃痛,听了这话反而笑将起来,心头暖洋洋的,拥着她笑道:“不许背着你与其他女子亲亲我我?那当着你的面就可以?” 纤荨听得好生恼火,推开她转身就走,牧白立即跟了过去,不妨踩到裙角,一下子扑到纤荨身上,与她一同滚在了长绒毛的毯子上。 “你这……”纤荨被她带倒在地,哭笑不得看她一脸纠结。 牧白扯了扯裙摆,没扯好,索性不理了,躺下来抱住媳妇儿悄声道:“你放心,我再不与其他女子亲亲我我。”她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我只与你……”再啄一口,“亲亲我我……” 纤荨脸上滚烫,酒意越发浓了,看着眼前人俊俏秀丽的样子,心里的事情烁烁的燃烧。有些事,嘴上说说也只能耳边听听,总归是尘埃落定,才能让人放心。 她这般想着,红着脸,抱着牧白的脖子,又吻了上去。 房里烛火明亮,将那些欲说还休的心事映照得明明白白。繁复的丝绦并没有繫紧,因为牧白实在不惯裙装的服饰,只虚虚的挽着,纤荨仗着酒劲,颤着手扯开了牧白的衣襟,回想着往日的动作,慢慢将手心贴在牧白的细腻却紧緻肌肤上,缓了一缓,便煽风点火般游走起来。 “荨儿……”牧白呢喃了一下,随手撩开纤荨的寝衣,翻身覆住了她。 纤荨楞了一下,怎么好像哪里不对?这还没做什么呢,为何自己又处于劣势了呢。她还想着要怎么进行才不显得突兀,牧白却已经驾轻就熟的褪下她的衣裳,吻住了她白瓷一般的玉颈。 “嗯……”她忍不住哼了哼,心头一片挣扎。“牧白……”她探了探手,触到牧白的胸口,绵软细腻的触觉让她顿住了。 牧白的动作也缓了一下,脸上跟着热到发烫,她将脸埋在纤荨的颈脖里,哼哼道:“沈纤荨你这坏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沈纤荨你这大坏蛋! 小王妃:喜欢坏蛋么? 小白:…… why砸来地雷一枚; 时潇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砸来地雷一枚;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忽然好冷了,我可不可以拿去买一杯热奶茶。谢谢打赏么么哒~~~ 第131章 权谋之术 秋意阑珊, 向阳花在庭院中开出遍地赤金。沈纤荨醒来时天色已大亮。昨夜之后的种种, 终究颠倒了设想, 她醉倒在周牧白怀里, 不知何时被抱到了柔软的床榻上,不知何时被褪去了华美的衣裳, 更不知那绚丽逶迤的缠绵悱恻究竟是一响贪欢还是秋梦一场。 床榻上的锦被略有些凌乱,牧白穿过那身裙装搁在床头, 仿佛还带着一丝眷恋的体温。她明明不愿这样的打扮的, 若被旁人看了去更是杀头的重罪, 可她还是依了她。千金买一笑,烽烟戏诸侯, 也不过如此了。 纤荨将手背覆在眼睛上出了一会神, 才嘆了口气扶着床柱子坐起身。软绸的寝衣从光滑的肩头滑落下去,露出肌肤上星星点点暗红浅魅的印记。纵是没有旁人,她仍是微红了脸, 慢慢将衣裳掩好,撩开帐蔓下了床。伸展了一下四肢, 腰间酸酸的, 腿上还有些发软, 甚至两腿间都有些黏煳煳的说不出的感觉。她咬着唇将寝衣的丝绦繫上,心里发狠想着定要罚周牧白睡一个月的书房才好,转头又见那始作俑者不在身边,大清早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朝屋外唤了一句“思源”,声音酥哑柔媚, 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捂着发烫的脸颊,昨夜实在是太……太过了…… 清了清嗓子,她又唤了两句,脚步声渐尽,思源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姐,你可醒了。”思源回头在小丫头手上接过热水,先不令她们进来,反手掩上了房门。 “什么时辰了?”纤荨撑了撑额头:“怎的也不唤我?” “殿下说您深醉未醒,想是会头疼,让你多睡会,叫我们都不可来扰你。”思源说着拿了件外袍披在纤荨肩上,又续道:“殿下还吩咐小厨房备了玉田碧粳粥,说是给您温补脾胃,膳养五脏的。”说完将热水倒进铜盆,拉着纤荨坐在梳洗桌旁。 纤荨没接她的话,倒是问道:“殿下呢?” “大少爷和三少爷一早来了府里,同来的还有章大人许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殿下与他们在书房谈说了一阵,这会子已出府去了。” “这般早?”纤荨诧异道。 “是。” 想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她锁眉想了片刻,不再纠结于此,转而吩咐道:“让人在浴池子备下热水吧。我想沐浴。” “这会子沐浴?”思源瞪大了眼睛,随即又醒悟过来般望着她家小姐吃吃的笑。 纤荨横她一眼,脸上微热,背转过身不再理她。 这天之后,周牧白又渐渐忙碌起来,总是为着朝里的事。夏秋两季皆大旱,好在朝廷早有准备,深挖水井、引渠灌溉,虽也有些流离伤亡,大抵比从前灾年要好上许多。 周牧屿大婚之后带着文王府一众幕僚,不情不愿的去了西陲,宫中更冷清了。 第178页 郑太后为着皇帝迟迟不愿立后之事与皇帝置气,气着气着竟恹恹的生起病来。瑞京里再无其他皇子公主,周牧白与沈纤荨不得不进宫侍疾,偏生朝中事情又忙,睿王府里周婳晚受时气所感三天两头的发热,小俩口天天几处奔波,不出半月,眼见着齐齐瘦了一圈。沈佑棠见了打趣道,王爷王妃伉俪情深,就连消瘦清减也要连在一块儿减的。 周牧白与沈纤荨执手相望,唯笑而已。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时一日冷过一日,瑞京百姓纷纷换上冬衣时,朝中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朝廷收到密报,允州、靖州等多个州郡的赈灾粮饷被地方官员中饱私囊,且越是穷乡僻壤越是贪墨得厉害。 这样的事情每朝每代都有发生,只是周牧宸登基不过一年,这事又出在皇太后寿诞减免了赋税之后,便更让皇帝震怒了。 这天晚膳时分,纤荨回到府里,难得牧白已经回来了。先一道去院子中看了婳晚,问了乳娘这一日的情形,才转回暖阁里。书瑶已经看着小丫头们摆了饭,小夫妻俩都洗净了手,沈纤荨往桌前一望,多是些温补的膳食,便自己接过一只白瓷小碗,给牧白盛了一碗热汤。 牧白接过汤放在案上,拉着她的手道:“用膳吧。一会儿菜又凉了。” 纤荨一笑,与她对坐而食。 安静的用了膳,丫头们将碗筷都撤了下去。牧白揉了揉额角,纤荨道:“可是累着了?”说着双手按在她的太阳穴上,徐徐的揉捏。 牧白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美人恩,才嘆道:“皇兄要派人往允州,左不过这两日了。” “陛下属意派你去?”纤荨眉梢微拢,允州穷山恶水,又是大灾荒时,虽说责无旁贷,但总让人放心不下。 “多半是要去的。朝廷给官员的俸禄并不薄,丰年里收粮,地方上给农户称量用的是大斗,上缴国库的时候用的却是小斗,其中缺斤少两剋扣时有,朝中不是不知,许多时候实难约束,父皇也说水至清则无鱼,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只是大灾之年竟贪墨赈灾粮饷,民户们就不只是挨几月穷日子,而是卖儿卖女,甚至合村荒芜。”牧白捉着她纤纤玉手半旋过身,侧着脸埋在她柔软的腹上,眉中带了倦色:“此去允州,少则几月,多则怕要半年。母后贵恙方愈,婳儿体弱又病着,家里老老少少,都倚仗你看顾了。” 纤荨原是凝着双眉,听到此却弯了嘴角软软一笑,拥着牧白的肩,在她发顶上吻了一下,暖声道:“你放心。” 过得两日,周牧宸果然命户部并吏部选人会同往允州彻查此事,并指了睿亲王为御史,巡查督理。 沈纤荨亲手为夫君收拾了行装,临行前夜她将一套新制的冬衣收进匣子里,指尖抚过亲手绣制上去的祥云暗纹,更添了几分不舍。 牧白走到她身后,揽着她的细腰将她拥进怀里,温言道:“不过是往州郡巡查,不会遇着危险的事儿,莫要担心。” 纤荨往后倚着,将自己的重心都交在牧白手里,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牧白吻着她的鬓角道:“夜深了,早些歇了吧。” 纤荨慢慢的抚摸着她拥在自己腰上的手,迴转身,紧紧的拥住了她。“牧白……” “嗯?” “牧白……”她轻轻道。 牧白眨眨眼,双手转了个方向,将她横抱起来,却不是走向床榻,而是坐进一旁的高椅中,让纤荨坐在自己的膝上,整个人窝进她怀里。 纤荨的脸蛋贴在牧白温暖的颈脖间,半晌方道:“我知道此行没有危险,我也知道国家大事,你身为亲王,当为陛下分忧,我只是……捨不得你。” 牧白心中温软一片,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我知道。我也捨不得你。”她说着收紧手臂,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后背。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屋里的灯烛都燃过大半了,纤荨才软着声音道:“你早些回来。我总是在这儿等你。” “等我回来,亲亲你。” 允州山路崎岖,道远难行,周牧白还未到达境地,远在西陲的周牧屿已收到了信报。 他将信只看了两眼,举在火烛上燃成一束亮光。 离他几步开外还站着个人,低垂着眼眉,是文王府的副典军,郭铭禧。 “事情都安排好了?”周牧屿曼声问。 郭铭禧垂着手,恭敬答道:“是。都按爷的吩咐,安排妥当了。” 周牧屿似乎心情极好,翘着嘴角抿了一口茶。 郭铭禧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周牧屿已冷冷的道:“不该你问的,就别问。” 郭铭禧低下头,退开一步。 周牧屿冷瞰他一眼,想着将来的事,復又道:“知道得少一点,你能活得久一点。” 郭铭禧跟着他也有许多年了,想起他过往的手段,又想起自己早已与他绑在一条船上,不觉打了个寒碜,垂手道:“是。属下明白了。属下告退。” 窗外透进来一丝细细的冷风,烛火边的信笺已经燃透了,黑褐色的灰烬在寒风中上下翻飞,终于落在桌沿上,像一只垂死的蝶。 周牧屿看着消散成尘的暗灰,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 也在此夜,周牧宸端坐在御书房中,见了一个不常在众人面前行走的侍卫。 案上的奏摺叠得很高,周牧宸看完手中一本摺子,硃笔御批,置在一旁。淡问道:“可有进展?” 侍卫单膝跪在地上,拱手回道:“回禀陛下,几处的探子都收了回来,在卫国公府逗留的时日最久,相干人等反覆巡了一遍,确定先太子妃的两个贴身婢女都没有回到卫国公府。另有一行沿途寻访,多方打听皆无果,只怕那两个婢女……甚至都没能走出瑞京。” 去年周牧宸登基之后不久,便暗中使人追查太子妃卫瑾程生前身后之事,他始终不相信,她这样一个大才聪慧的女子,会在那样的情境下涉水而亡。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如今竟蛛丝马迹却都难寻。 没能走出京城,要么,被控在谁的手里,要么,已魂断了罢。 他将桌角一只金玉镇纸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后寒声道:“再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实在太忙了,没能一一回復诸位小伙伴的留言,真抱歉。天气严寒(初冬就这么冷啊喂!!!),有女朋友的赶紧抱紧女朋友,还没找到的要……多喝热水啊!! 莫方抱紧我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不离不弃的支持。 晚安了诸位。 第132章 大幕将启 御书房的窗格外养着一围吊枝金馥兰, 乍一看都以为是用来修心养性的, 只有坐在龙椅上的主儿才知道, 在窗子里养着枝蔓垂花的吊兰, 外头的人看不到里头的事,里头的人却能透过修剪好的隙缝将外边瞧得一清二楚。偶尔晴朗的夜晚拨云弄雾, 月光还可以恰恰巧巧斑驳一地。 第179页 当年周牧宸和周牧野攀着窗台子偷瞧,就是这般被李公公捉住的。此时他抬眼看着合拢的窗屉子, 曾经窗里窗外的四个人, 终究只剩了自己。 年轻的侍卫穿着紫色的衣裳跪在青石板上, 周牧宸收回目光,随口问道:“还有事?” 侍卫压低了眉眼, 声色平稳如常:“还有一事, 是关于睿亲王的。” 自春分时遇刺,周牧白替周牧宸挡了鬼门关前的一箭,重伤几乎不治, 他已吩咐下去,些小事情不必再禀, 此时紫衣卫拿着这事来说……周牧宸眉梢挑了一下, 淡道:“说吧。” 侍卫拱手道:“卫瑾鹏将军有书信送给睿亲王。送信的是军中的怀化中郎将, 叫陈旭。听闻也是睿亲王在赤翼军的旧识。陈旭本拟将书信暗中送到京里,但在途中得知睿亲王往允州巡查,便在琼州改了方向,直往允州去了。”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窗格子都关得严实, 听不到外边凌冽的风声。然而凉气是无时无刻的渗着,手边的茶已经冷了,周牧宸将茶盏搁在案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御书房外小内侍全敬安拢着双手在门前跺了跺脚,长廊转角走出个小宫人,手里捧着一只四方漆盘,盘里一只琉璃盖盅。 “小的见过全公公,全公公好。”小宫人尖细着嗓子压低了声音,眼神飘忽忽的往御书房门前转。 全敬安觑他一眼,挑剔的道:“陛下的药膳熬好了?可够时辰了吗?” “都熬好了。小的眼睛都没错一下,盯着沙漏熬的八仙桂圆羹。”小宫人满脸堆笑的讨好,内务府的都知道,全公公职份虽不高,可时常跟在陛下身边,是个御前的红人,轻易不敢惹的。 全敬安“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天边一弯新月躲在层云里,时辰已经不早了。 “万岁爷……还在议事?”小宫人见全公公不再搭话,只得自己探了探脑袋,隐约听见御书房里有人声。 全敬安冷笑道:“万岁爷的事你也敢管!”见他吓得缩了脖子,到底是同辈的奴才,才又补了句:“陛下忙着呢。一时半会也顾不上用夜点。” 小宫人应了,低头磨了磨脚尖。全敬安知道他们膳局的事,唾了一声方道:“罢了罢了,膳点我替你拿着。你回去关炉子吧。” 小宫人大喜过望,双手平托着漆盘,将桂圆羹递给全公公,千恩万谢的扬着脸跑了回去。 全敬安看他跑远,左右望了望,又伸手在琉璃盖盅上摸着热温,很快收回手,站直在房门外。 候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御书房的房门打开,穿着浅紫衣色的侍卫从屋里走了出来,全敬安低眉只看着自己手里的漆盘,侍卫并未停留,从他身边越过,往千步廊的方向走去。全敬安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一片紫色的衣襟隐入茫茫夜色中,纵使宫灯挑染,也再看不清了。 “小全子。”皇帝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全敬安忙应了一句,捧着漆盘进了御书房。 “万岁爷。”小全子将漆盘置在桌沿,双手捧着琉璃盖盅回道:“这是御膳房送来的八仙桂圆羹,秋来滋补的。冷热刚好,陛下可要用一些?” 周牧宸抬了下眼皮,小全子将药膳羹放在他案上,垂着手退到一旁。周牧宸两指在一本奏摺上点了几下,忽然曼声道:“小全子,你跟着朕,也有好些年了吧。” 全敬安赔着笑道:“奴才十岁起就跟在爷身边,至今整好十三年了。” “十三年。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周牧宸侧眉看他:“你说这皇宫里,可还有信得过的人?” 全敬安吓得煞白了脸,立即跪伏在地上:“爷……万岁爷……” “你抖什么。”周牧宸皱眉道:“起来,朕还要问你话。” 全敬安想着这不像是要责罚自己,哆哆嗦嗦的弯着腰站在一旁。 皇帝淡道:“你可还记得从前常侍在父皇身边的刘得保和李佩?” “奴才记得。李公公是先帝爷的大内总管,奴才小的时候还带过奴才一阵子,对小的们都是极好的。刘公公也是先先帝爷面前的红人,在宫里当差几十年,当年三皇子殿下便是刘公公接进宫的。”全敬安一听不干自己的事,机灵劲又抖了起来。 “朕回宫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已经发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牧宸瞥他一眼:“莫拿从前那些混话诓朕,你若不是可信之人,朕,便要换一个使使了。” 全敬安双腿一软就跪下去磕头,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才哭着回道:“回陛下的话,先帝爷驾鹤仙去后,李公公跪在堂里守了七七四十九日,原是要赐他随驾往生伺候先帝爷的,朝里的大人却说……说本朝没有人殉的先例,改赐了为先帝爷守皇陵,只是……” 周牧宸冷眼瞰他,全敬安抖了一下接着道:“只是奴才听说李公公感念先帝爷恩遇,去岁岁末终是追随着到那世里伺候先帝爷去了。” 这些个事底下人都曾回禀过,并不是什么大事,周牧宸也没往心里去,他问这些,意不在李佩,而在刘得保。 果然全敬安等了一会,见皇帝没吭声,哆嗦着声音续道:“还有刘公公……刘公公年纪大了……先帝爷驾鹤西去没多久他也……也……” 周牧宸的眼风转了过来,全敬安神情一凛,立即跪下来使劲给自己掌嘴,扇了两下改口道:“宫里都传言是刘公公带回来的消息惊了先帝爷,害了先帝爷的龙体,先帝爷驾崩后刘公公被看押了起来,没等过得先帝爷头七,他莫名其妙的就……就死了。” “没等过头七。还在父皇的热孝中,他们就敢妄动要人命。”周牧宸望着书房里的锦绣屏风,面上无波无澜,只又道:“是谁下的旨意?” “先帝爷驾崩,太后娘娘哀痛至极,兼之犯了风疾,孟……孟庶人协理六宫,这些事,都是孟庶人着办的。”周牧野兵败后,孟贵妃三尺白绫悬了梁,因着服侍过先皇,且又是在周凛走后才发的事,按着祖制,只夺了谥号,贬为庶人。 周牧宸心中嘆了口气,回宫一年多,这些旧事他多少知道,再翻出来反覆看,也没找到想要的因果。一个已死之人,还能指望她编派什么呢。 他挥了挥手,已有些意兴阑珊。“下去吧。” 全敬安得了令,退开两步,看着桌案上亮晶晶的琉璃盏子,劝慰道:“万岁爷日理万机实在是辛苦,这八仙药膳羹在御膳房里炖了一两个时辰了,最是养身兼养神的。万岁爷看是不是趁热用一两口。” 周牧宸淡淡的嗯了声,拿了本奏摺翻开看。 全敬安等了片刻,不见皇帝有其它吩咐,只得躬着身一步步退出去了。 秋日里节庆多,所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旸谷帝君解厄之辰,俗谓是日。 第180页 因着去年种种事由,今年下元节这日瑞京后宫里也在流芳殿里办了祭祀之事,并庆水官诞,祈福禳灾拔苦。 瑞京里正宫之后位一直悬着,不得已,由郑太后亲自主持了仪式,大半日操劳下来,又病着了,太子周远誉天天在跟前侍疾,郑太后不好明着数落皇帝,只天天抱着孙子哭。 朝里的大臣一拨接一拨的劝,周牧宸看着实在头疼,身旁旷了一年,再浓的情谊也淡薄了。终是依了他母后,倒没有大肆选妃,只在良家中选了四个年轻女孩儿,必以温良恭俭让为基,都先收在了玲珑阁,由璐姑姑亲自调(教),却不知这几个女孩儿都不是省事的,还未入主呢,暗地里已生出多少事,此都是后话了。 皇宫里纷纷扰扰的事儿,睿王府里是不欲知晓的。自睿亲王奉旨外巡,睿王府高门闭户,睿王妃深居简出,除了每旬里带着两个小孩儿到宫中向郑太后问安,间或在锦钰宫侍疾,沈纤荨极少出府。 渐渐到了入冬的时令,逢着沈太傅大寿,沈纤荨才让管家打点了一应寿礼,带着丫头僕妇,回沈府小住两日。 沈佑棠与沈岚都伴着周牧白往允州去了,沈家一时冷清了不少。周远政和周婳晚正是淘气的年纪,难得出门一趟,跟着娘亲回来都扬着小脸蛋逢人就笑。 沈纤荨带着一双儿女给太公磕了头,沈太傅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人还是清楚的,见着乳娘带了睿王府的小少爷小小姐叩拜在跟前,含着嗓子一直指画。沈琪轩知道父亲的意思,亲手扶了周远政起来,哄着他说了几句话,再由乳娘带到堂屋里去了。 沈纤荨见爷爷精神不好,只略坐了坐,也陪着父亲走出来。父女俩一迳到了书房,沈琪轩让睿王妃坐上座,纤荨却道在家只叙家礼,要让父亲坐上首。 俩人谦让了一番,沈琪轩拗不过女儿,在上首坐了,沈纤荨侧坐在下首陪着,小丫头奉了热茶,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沈琪轩皱着眉饮了一会茶,抬眼看着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女儿出了会神,沈纤荨知道父亲必是有话要说,也只静静的等着。 好一会,沈琪轩开口道:“殿下往允州,也有三两月了。” 沈纤荨沉眉道:“两月有余。” 沈琪轩打趣道:“余多少?” 沈纤荨俏脸薄红,答道:“两月零七天。” 沈琪轩捋须而笑。笑了一会又微微一嘆:“朝中有传言,睿亲王与卫瑾鹏将军有书信私交。” 沈纤荨抬起头看她父亲,她父亲续道:“便是文臣与武官从往过密都不是好事,何况睿亲王位高权重,自然打眼。你寻个机会,劝一劝殿下。” 沈纤荨抿着唇想了一会,慎重道:“殿下若是真与卫将军有别论,怎会轻易被人拿了议论,能这般公然说的,自然只是君子之交。纤荨谢父亲大人指点,只是纤荨相信殿下会将事儿理顺抚平。” 沈琪轩点点头,外边方允荷亲自来敲了敲门,推门进来便嗔了丈夫一眼,埋怨道:“女儿难得回来一次,一回来你就喊她进书房,外头点心都凉了你还不放人出来。”说着拉了沈纤荨起来,一道往前堂去了。 前堂里正热闹,沈佑棠的嫡妻怀着身孕,坐在一旁看着乳娘带着睿王府的小少爷小小姐玩耍,周婳晚一转头看到娘亲,嘤嘤嘤的张手要抱。 沈纤荨接她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亲,周远政也吧嗒吧嗒的跑了过来,围着他娘亲脚边转。纤荨问他可向外祖母请了安,远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眨巴着大眼睛走上前,恭恭敬敬的给方允荷磕了个头。 方允荷忙抱他起来,又叫小丫头子拿果子上点心,忙乱了一通,看着乳娘和丫头们领着他们到花园里看梅花,才挽着纤荨的手,娘儿两个回了房,说些梯己话。 嫁出去的女儿依然是娘亲心头上的肉,纤荨和母亲亲,回到熟悉的地方,也少了许多礼数。方允荷拉着女儿的手上上下下打量,长大了,更漂亮了,可也有几分憔悴了。 沈纤荨知道母亲的心思,坐在母亲身边挨着她的肩头道:“前些日子进宫里给太后侍疾,回府时感了风,养了好几日,已经好多了。娘亲别担心。” 方允荷拍拍她的手,还未说话,思源便在外头敲了敲门。 天时冷,她进来给太太和小姐续了茶,纤荨吩咐她和书瑶都到花园里去:“院子里亭台皆凭湖而建,依山靠水的,乳娘也不熟悉,你和书瑶都跟紧些,别让政儿婳儿摔着了。” 思源点头应了,忙忙转身出去。 方允荷看女儿待那两个孩子都是真心疼爱,不由心中一嘆,忽又想起一件心事,只好等沈纤荨掀着茶盏抿了一口热茶,才试探着道:“你与殿下,处得可好?” 纤荨眨眨眼道:“很好啊。” 方允荷顿了顿,望着她女儿道:“我说的是,房里的事,你俩处得可好?” 沈纤荨手上一滑,茶盏几乎甩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是家婆关心小家庭,接着岳母关心小家庭,诶哟,这是催啥的节奏?(小白说:作者菌,你笑得忒坏!) quaner砸来手榴弹一枚; soup砸来地雷一枚; soup砸来地雷一枚; soup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未末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未末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未末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破费了。很感激。明天继续写写写。 熬夜熬得有点傻傻的,嗯嗯,大家晚安。 第133章 念念如琢 “娘!!”沈纤荨飞红了脸蛋, 双手捏着茶盏转来转去。 方允荷笑笑拉过她的手, 还如她儿时那般摩挲着她道:“你是我嫡亲的闺女, 有什么好害羞的。”见她颊上羞容愈浓, 拍拍她手背道:“夫妻雨露,生儿育女, 本就是人伦大事。你与殿下成亲也有六七年了,既然恩爱情重, 怎的你这肚子还没有动静?” “娘……”沈纤荨扭着身子要跺脚, “我与殿下……处得极好。这事儿急不得, 您就别瞎操心了。”她在外头是端庄娴静人人敬重的睿王妃,回到了家里依然是母亲身边的小女儿, 犹如长不大的稚子一般, 沉稳矜贵都丢在一旁,答不上的话儿只想撒撒娇浑赖过去。 周远政已经两岁多了,想着应当不是睿亲王的原因。方允荷瞥眼看了女儿半晌, 自顾自的想到一个可能,又不好明着问, 只绕着弯儿出主意:“我看你气色有些差, 定是太忙耽误了。前日里你嫂子身上有些不适, 你婶娘荐了个大夫,来给你嫂子掌了几眼,开了些个滋补的方子,我瞧着当是不错的。过两日请他过府也给你瞧瞧。” 沈纤荨将脸蛋埋在她母亲的掌心里,无奈的哼了哼。沈佑棠的嫡妻怀着身孕, 婶娘荐的大夫是看什么不适之症,自不言而喻了。她待要推辞,又恐伤了母亲的心,斟酌再三方开口道:“殿下与我的平安脉向来是太医院里裴太医诊的,去年裴太医升迁了太医院院使,循例便只给陛下和太后娘娘诊脉,除了春分时殿下遇刺受伤,往时都将我与殿下的平安脉交给了裴越。如今若要请旁的大夫给女儿看脉,知道的呢说是母亲疼惜我,不知道的只怕就要说我沈家嫌弃裴越年轻不经事,这让裴太医听到了可怎么好呢,再往深里说,要有人传一句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又该如何想。” 第181页 方允荷听得这般说,又问了裴越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也不知医术如何。沈纤荨言道他在崇海郡几次三番救扶周牧宸和周牧白,多少病症起死回生,非是寻常大夫可比的。方允荷点点头,方没了言语。 母女俩对坐着喝了一会茶,叙了些闲话家常,就有小丫头进来回话,不一会又来了几个婆子,与方允荷回说明日沈太傅寿诞宴席的事。纤荨听了几句,心里挂念着远政和婳晚,便与她母亲辞了出来。 谁知才走到门前,她母亲又叫住了她,“京郊有个沾香寺你可知道?你爷爷近来精神不甚好,我想着下月初一到寺里进进香,菩萨面前拜一拜,也是我们做晚辈的心意。你若是无事,便与我一同去吧。” 沾香寺里有出了名的求子观音,方允荷的醉翁之意实在让沈纤荨哭笑不得,但到底是普天下做母亲的心,沈纤荨再无可奈何却也只得应下罢了。 方允荷说的初一,是十二月初一。这一天的天时已是极冷,京郊的树木上都挂了冰稜子,车轱辘压在石头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京道上却有一匹快马急速奔来,与沈家出城的马车车队擦肩而过。 快马到得京城城门,讯使执着印信匆匆核对了无误,又跳上马直往皇宫驰去。 讯使是从西陲暨郡来的,一身皮袄沾满了风尘,两眼熬得遍布血丝,被小内侍引到千步廊,灌着冷风等了许久,才等到皇帝的拨冗招见。 进到内阁,给皇帝磕了头请了安,讯使自怀中取出一个摺子,是千牛卫大将军卫瑾鹏的手书,言道卫国公病重垂危,望求陛下允准其回乡故里,侍奉老父于病榻前,以尽一个儿子最后的孝道。 周牧宸接过手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将手书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全敬安。他抬了抬手,全敬安便自阶前跑下,替陛下扶了讯使起身。周牧宸先勉励了一番大将军在塞外的劳苦功高,再夸赞了军旅将士们的辛劳,讯使忙又跪了下来,直说为国尽忠肝脑涂地都乃职责所在。 周牧宸点头道:“朕还是太子时也曾在西陲领军两年之久,风霜雨雪都与你们一般无二,知道你们驻边艰辛,朕已准备了越冬的粮草御寒的冬衣,你来之前就已着兵部尚书卓领差送,一应妥当的,想是会先你一步到达西陲。” 皇帝慈眉善目,做下属的哪能不心领神会,讯使立即又磕了个头,伏在地上道:“谢主隆恩。微臣代西陲二十万军士谢陛下厚赏。”顿了顿,又道:“卫将军请命回乡侍疾一事还望陛下……” “卫国公乃国之重臣,功在社稷,而今老迈,朕心中也甚忧心。朕早已派人赶往卫郡探望卫老,随行的还有太医院的太医。你回去与卫将军说,不必忧心家里,男儿志在四方,望其勉力边戎,为国尽忠!”周牧宸打断讯使的话语,说完敛着神色扫了全敬安一眼。 抱着拂尘站在皇帝身边的全敬安会意过来,在袖里摸出一张单子,唱喏着给讯使带回西陲慰劳戍边将士的物什,尔后扬着笑脸将讯使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大殿中空荡荡的,只余了周牧宸一人,门窗都开着,冰冷的风四面八方灌进来,撩动他海底游龙的锦袍,满室静谧。 他沉眉想了一会,扬声唤到:“小全子,传曲斌来见朕。” 沈纤荨陪她母亲到沾香寺进了香,因着是王妃出城,侍卫们全都跟了去,还带了几十个小子,将寺里前前后后都把守着,不许放一个闲人进来的。这一来一回,颇费了些时候,回到府里时,天色都将暗了。 马车才驶到仪门外,几个僕妇举着灯笼,奉命留守在府里的思源已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一面攀着车辕掀起车帘子,一面低嚷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书瑶在马车里将车门启开,横了她一眼,当先从车里钻出来,又摆了高低机子,才扶着沈纤荨下车。 “小姐!”思源又嚷了一声,欢喜溢于言表,“殿下派人送信来了!” 沈纤荨扶在书瑶手腕上的手便顿了一顿,面上虽还持重着,眼里已现出薄薄的光。思源满脸邀功,与书瑶一左一右伴着她家小姐去了前堂偏殿。 睿王府的幕僚章敏之正候在殿中,见睿王妃莲步进来,忙上前请了安,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只扁扁的信匣,珍而重之的呈上了睿亲王的书信,恭敬道:“殿下在允州一切安好,此行也顺利,天寒路远,怕王妃忧心,故差微臣回来与王妃回禀一句。”说罢才又行了礼,躬身告辞。 沈纤荨道了声辛劳,吩咐丫头打灯笼,将章大人好生送出去。转过头看到思源和书瑶都站在廊下抿着嘴笑,她挑了挑眉,自往寝殿去了。 周牧白的家书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素雨笺,多半是沿途的风土人情,偶尔发生的小小有趣的事儿。她此去允州,为的是赈灾粮款被贪墨之事,信中却只字未提民生之潦倒,百姓之艰辛,想是不愿纤荨挂心,但纤荨知道,她必是时时以百姓为己任。 短短几句相思情谊,素雨笺写到最末,牧白道:允州诸事皆顺遂,迟则岁前,晚则大年之后,必回京相见。纤荨吾心,念念如琢。 纤荨本是端坐在贵妃榻沿,一字一句翻来覆去的看,直看到“念念如琢”,脑海中浮现出牧白长身玉立的身影,略旋过身,对她清朗一笑。那模样儿,当真刻进了骨髓里,如琢如磨一般。 她慢慢倾倒在榻上,将那几张薄薄的素雨笺覆在心口上,烛火的亮光透过信笺半落在胸前,像牧白多情而甜蜜的亲吻。她咬着唇,喃喃的念了一句:“牧白吾心,念念如琢。” 远在允州的周牧白并未扯谎,巡查确是顺利,贪墨的官员牵涉了好几个郡县,罪证朗朗,容不得抵赖。 出京前周牧宸便既有嘱咐,杀一儆百,将主事的都关押起来,由吏部直接压回京里。 朝廷里既出了明令,赈灾的粮饷款项很快就到了地方,周牧白看着人一起一起的安排了妥当,方得舒了心。 这日碰巧是腊八,别院里小厨房熬了腊八粥,又拼拼凑凑做出四咸四甜八样小菜,再依着南北的习惯做了四荤四素八款点心,单送到睿亲王的院子里。周牧白看到了,想着灾荒年间能做出这几样菜着实不容易,便将沈佑棠、沈岚以及睿王府的几个幕僚都请了来,围着几张桌榻一道享用。 巡查的事情告一段落,该捉的捉该拿的拿,剩下的就可交由吏部主理了。 周牧白用了粥膳,修长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曼声问道:“允州诸事皆了,孤王欲在三日后启程回京,诸位看可使得?” 此行以睿亲王为尊,她既开口,众人自都附和,且允州离京城不远不近,但山路多崎岖,总有二十来日的路程,三日后启程,若能走得勤快些,堪堪赶上与家人团聚守岁,一众幕僚岂有不愿的。 沈佑棠拱手道:“既如此,微臣明日便往衙署将手中事情交託清楚了罢。” 周牧白嗯了一声,眼睛却望着壁上一副字画,那是一副九九消寒图,裱以纸绫,图上统共九个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第182页 每个字皆是九道笔画,从冬至日起,每天一笔,共九九八十一天,书写完整时,春风便吹绿江南案了。 字是不错,但也并非多出色的名家手笔,她看得专注,不过是因为想起了沈纤荨,想起她笔下的八十一朵红梅花,想起她倚在窗边画着梅花时,如美玉般娴静温柔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纤荨:今天回娘家我妈喊我进屋说了老半天,催我给你生猴子。好烦啊! 牧白:诶哟太好了!我今晚的机票赶回来,老婆咱们明天生猴子吧! 纤荨:(╯‵□′)╯︵┻━┻ 时潇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收到了。很开心。明天还会写写写。 第134章 半枚虎符 次日一早, 沈佑棠便往允州衙署去了, 才过了小半日, 又匆匆回来, 随行还带来了一个熟人,赤翼军中的怀化中郎将, 陈旭。 陈旭满身满脸的尘灰,赶得急, 一脸的鬍子拉碴。 两人回到别院睿亲王下榻处, 陈旭走到房门前, 抬手要叩门,忽又站住, 掸了掸袍子上的灰, 才敲开门走了进去。 冬日的太阳不怎么耀眼,日光从花厅半掩着的门缝里钻进来,目之所及是细小微末的尘埃, 在一缕缕的光斑中浮浮沉沉,像世上漂泊不定的众生。 周牧白接过陈旭呈上来的一封书信展开细看, 信中笔迹潦草, 略有些凌乱。她展着信, 一目十行,看着看着,一张俊俏的脸上慢慢现出怒色。 三个月前睿亲王一行刚到允州的时候,陈旭就曾奉卫将军之命送来一封手书,手书中言道卫国公病情愈重, 卫瑾鹏想回卫郡侍奉双亲于榻前,并请睿亲王代为向朝廷转圜。 彼时睿亲王虽沉默良久,却并不会如今日这般锁着双眉铁青了脸色。陈旭悄悄觑了一眼,只见睿亲王将那薄薄的几章纸笺捏在手里,已握紧了拳头。 周牧白咬牙压着怒气,沉声道:“卫将军可曾告知你信中写了些什么?” 陈旭道:“不曾。只说要快马加鞭,务必亲手将书信交託到殿下手中。卫将军将书信交给末将时,还给了末将一只木匣子,说等殿下您看了书信,再将盒子一併交给您。”他说着解下随身包袱,在两身衣服中间取出一只木匣子,匣子上还褡了锁扣,并没有开锁的钥匙。 周牧白盯着木盒看了足有半刻钟,才沉着脸接了过来,冰冷着声线道:“你去吧。” 她待下属一向亲厚,与赤翼军诸将更是生死与共的交情,今日这般冷言冷语,直冻得陈旭不明所以。他抬头看看睿亲王,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沈副典军,终是什么都没问,磕了个头,退出门去。 脚步声渐渐远离,房门掩了起来,周牧白站在房中抿着唇气得脸色发青。沈佑棠跟在她身旁已有十余年,从未见她这般模样,待要劝,又不知从何劝起,拧着眉想了一回,方缓着声问:“可是卫将军要拼死上书?” 周牧白深吸了一口气,寒着脸往门扉处扫了个眼色。沈佑棠会意,一声不吭的出去,叫来两个王府亲卫守在门外,再转身进来,将花厅的房门关了个严实。 花厅里舖着芙蓉金线毯,毯子上摆了一张花梨木的四方桌,周牧白负手站在桌旁,双眉紧锁着,怒火已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惋惜的戚色。 沈佑棠拢着双手等了片刻,听到睿亲王的声音徐缓而低沉:“卫将军擅离职守,独自离开铳州,想是往卫郡去了。” 沈佑棠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张了张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卫将军是想请殿下为他在朝里求情?上回他让陈旭送信来,殿下已亲自写了手书差人送回京里,陛下至今没给回应,只怕圣心难测。您与卫将军私信往来,虽不是明定的罪状,可朝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怕也是不好。这回……这回……” 他没说下去,心里也知道睿亲王必定难决,暨郡两年,睿王府众人与赤翼军诸将早已是碧血丹心的情谊,甚至有几回,若不是赤翼军中将士的拼死相救,他沈佑棠早已命丧西陲。睿亲王待人以诚,这一回,定也不愿袖手旁观。 他兀自想得出神,周牧白踱了两步,在花梨木桌旁坐下,指着桌上的木匣子,语气波澜不惊的道:“你可知卫将军派人送了什么来。” 那木匣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方方正正的刻着几道简单的纹路,丝毫没有花哨,沈佑棠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卫将军此刻派人送来的,自是与那封书信有关。沈佑棠拢着眉,回想起方才睿亲王与他说的话,忽而想到一个可能。 他盯着木匣子,慢慢变了脸色,还强自镇定道:“殿下,这不会是……是……将帅虎符吧?” 门窗分明都已经关严实了,冷风却不知从何处灌了进来,沁在心上,泼得人心凉。沈佑棠脸上青白交错,他隐隐明白,事情恐怕比他所想的,还更严重。 绕过四扇山水屏风,周牧白独自走进里间,不一会便寻出一柄匕首,插在木匣子锁扣旁,几下撬开,半枚刻满金色铭文的铜制虎符正嵌在匣中。 “卫将军交託这帅印,是想求孤王亲自赶往暨郡,统领西陲门户二十万大军。” “殿下!”沈佑棠低叫一声,跪了下来。这般冷的天,他额上已渗了汗,“您与卫将军私信往来,朝中早有非议,若是此时再持着帅印虎符赶赴暨郡统领三军,莫说朝中人心议论,便是陛下也会疑心于你。” “朝堂非议,陛下圣心,孤王难道不知吗。”周牧白冷着声音道:“只是暨郡乃瑞国西境门户,卫瑾鹏擅自挂印离去,时日久了必定会被诸将士发觉。军心不稳还是小,若荼族大军捲土重来,我瑞国将何以抵敌?” 沈佑棠楞了一下,周牧白冷笑道:“卫国公膝下二子一女,长子未到成年已夭折,长女嫁给皇长兄做了太子妃,去岁在宫中不幸哲人其萎。卫瑾鹏感念老父膝下凄凉,要赶回卫郡承绕病榻,可他这一走,置国之门户于何境?他是顾全了仁孝,偏偏捨弃了忠义,孤王若只为明哲保身,不敢往铳州暨郡担当重任,则又与他有何异!” 她一气说完,眉宇间磊落昂然。 沈佑棠还跪在地上,心如擂鼓。他本也是极聪明的人,将此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拱手道:“卫将军治军多年,心思缜密,他既要往卫郡,军中之事必会安排妥当,殿下不若先持帅印虎符快马回京,待陛下龙心圣裁再赶往西陲。” 周牧白将匕首掷在桌上,修长的手指从虎符背纹上抚过,累累伤痕般的触感,让人不禁想起沙场上峥嵘喋血的岁月。 “你起来吧。”周牧白托着他手肘,随口问:“从允州到瑞京,再从瑞京到暨郡,须得多少时日?” 沈佑棠明白她言语中的意思,低下头涩然道:“至少四五十日。” “从允州直接往铳州呢?” “快马十七八日可到。”沈佑棠站在她身旁,不甘的道:“可是殿下,你这般往復,实在太冒险!总会有别的法子可想,还求你三思!” 第183页 铜鼎小熏炉里的香块儿已经燃尽了,时辰早,屋里没掌灯,闭合了窗户便有几分暗沉沉的。 俩人沉默着枯坐了片刻,周牧白道:“这般罢。你持帅印虎符,带一队侍卫,赶回京中面圣,将此间事情分说明白。孤王带沈岚和王府十二亲卫,往暨郡督军掠阵。” 沈佑棠略想一想,这已是无法之中最好的法子,便也躬身领命。 “卫瑾鹏此次擅离职守,抗旨不尊,说不得是要杀头的重罪。劝已是劝不得了,你回京后留心看陛下的意思,若有可能,看能否救一救他妻儿老小。卫家满门忠烈,皇嫂尸骨未寒,陛下……总不至于要抄家灭族。” 沈佑棠听她说得戚然寒凉,也不知是为着卫将军,还是为着圣心难测。 刚要转出门去,睿亲王又叫住了他,他在门前停驻,听得睿亲王长长一嘆,柔软了声线道:“再去趟王府,替我看看王妃,与她说,年节我没法子回去了,让她好生照顾自己,也照顾政儿和婳儿。莫要担忧,过些时日我定会安然回去。” 沈佑棠站在门边,深深一揖。抬头看到睿亲王长身玉立在花厅那副字画边上,眼中一片烟波浩渺。 允州往京城的路并不好走,山路坎坷崎岖,有些地方甚至没通官道,得人牵着马匹走。 沈佑棠带着一队侍卫尽全力往瑞京赶,待到城门在望,也已是小年(下)了。 半空中下起雾蒙蒙的雨,冰冷的打在脸面上,冻得人哆嗦。幸而天色未晚,他不敢淹留,一行人匆匆赶到宫门外,验过腰牌,沈佑棠将侍卫们都留在北门外头,自身往深宫求请面圣。 宫里刚散了朝,周牧宸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摺。 窗格外的吊枝金馥兰都覆了层白霜,冬雨滴滴答答的从翘檐上滑落下来,滴水成冰似的。曲斌站在窗台边,陪皇帝说了一会子话,耳朵都冻红了。正要告退呢,全敬安便尖细着嗓子回禀,沈佑棠沈大人求见陛下。 睿亲王远在允州,王府副典军却跑回了京里,这事实在有点蹊跷。曲斌脚步一顿,转回头看皇上。 周牧宸拢着眉,将手中摺子随手一掷,凉凉的道:“传。” 语音极简。 曲斌微欠了欠身,问道:“微臣先迴避则个?” 周牧宸觑笑:“迴避了朕还要招你来再说一遍?” 曲斌后退一步,站到丹墀外,也陪着笑了笑。 沈佑棠双手捧着一只木匣子进来,看他一身狼狈,衣角上还有被雨水溅湿的泥浆。显是都没回府换过衣裳,直奔了进宫来的。 事情并不复杂,背后却不简单。卫瑾鹏挂印的起因,陈旭送讯的经过,周牧白选择的结果。 沈佑棠口齿清晰,将事儿泾渭分明的罗列出来。周牧宸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到最后,拧成了一个死结。 伴君如伴虎,这句老话真是颠扑不破千古不移。沈佑棠把头压得深深的,大气都不敢喘。 周牧宸眸光晦暗,沉如深海,许久方抬了抬手。曲斌上前接过那只木匣子,摆在丹溪龙案上。 匣子的锁扣已经撬坏了,空荡荡的挂着,周牧宸启开木盖,半枚铜制虎符静默的躺在匣中,像失了爪牙一般。 他忽然动了气,捉起木匣子狠狠的掷了出去。沈佑棠听到风声在耳,不敢避让,反而挺直了背嵴,木匣子飞过来,正砸在眼角上,划出一线血丝,脸侧立即肿了起来。 周牧宸沉声喝道:“滚出去。” 沈佑棠匍匐在地,行了君臣大礼,徐徐退出了御书房。 冬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中却没露出阳光,漫天沉云乌墨泼染,将宫廷殿宇压抑得又冷又浊。 周牧宸赤红着眼睛喘了口气。曲斌走到门边,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全敬安捧来一盏六安茶,茶汤清澈,绿嫩明亮。 曲斌接过茶,奉到皇帝手边,并不深劝,只垂手侍立。 过了会,周牧宸缓缓的嘆了一声,白雾茫茫散在眼前,与茶香勾芡着,便成了人间烟火。 “安亲王在西陲统理与荼族的互市贸易,卫瑾鹏必是知道的。同样是朝廷亲王,你说,卫瑾鹏为什么要捨近求远,千里迢迢的让人将虎符送去给睿亲王?路上若有个闪失,二十万大军,岂不成了笑话。” 曲斌拢着双手抬起眼来,“一则文亲王年纪太轻,没经过战事,即便持了虎符,军中若出个事,恐也难服众的。睿亲王曾领过兵,这么多场战事,她身先士卒,玄翼军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周牧宸漠然相问:“二则呢?” “二则……” 见他犹豫,周牧宸冷冷一哂,替他续道:“二则卫瑾鹏与周牧白曾同领赤翼军两年,他知道她的能力,也信得过她。”说着起身步下白玉石阶,走到木匣子旁,半枚金字虎符已跌在匣子外,他定定的看了一会,语音冰冷而寂寥:“他信得过睿亲王,却信不过朕。” 曲斌心下怔忪,他很想问,陛下,你又何曾信得过为你出生入死的卫将军。莫说卫将军,便是多次在乱军之中救你于危难的睿亲王,你也不曾全权相信吧。 推己及人,今日你能站在这御书房说,与我说这许多推心置腹的话,并不是因为我从小与你一同长大,而是因为我手中并无实权,高官厚禄,离我都还远。有一天若我也站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陛下,你可还能记得今日与你发小伴读的一席话。 曲斌收拾了心情,上前拾起虎符放回木匣之中,双手捧着,呈至齐眉。 周牧宸接到手里,声音已恢復了波澜不惊:“召两位丞相和兵部尚书来见朕。” 曲斌心知他是要与重臣商议派谁往西陲接替之事,拱手领命,并不即走,看皇帝还有何吩咐。 周牧宸展开手心,看着匣子里的金字虎符,淡淡道:“你说,睿亲王……”声音停顿了许久,直到曲斌都以为他不会说下去了,才又开了尊口:“可忠心?” 曲斌心中一凛,再三斟酌,方答道:“睿亲王殿下对我朝自然是忠心耿耿,否则她也不会在这时候做出这样的抉择。” “对瑞朝忠心耿耿……”周牧宸背转过身,瞧着西壁下的山河织锦,声如嘆息:“对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技术菌:小白和小王妃啥时候才能相见啊? 作者菌:不能相见了的。 技术菌(大惊):什么?小白要挂了吗? 作者菌:再相见时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嘟嘟嘟嘟……技术菌挂了作者菌的电话…… 蓝雨砸来手榴弹一枚; 十四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的霸王票,很感激。用心写,再谢谢哒~ 第135章 往来无声 沈佑棠到王府拜会时沈纤荨正在绫香苑教周远政背书识字。两岁多一个粉嘟嘟的小孩儿, 摇头晃脑的跟着他娘亲念:“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 辰宿列张。” 第184页 书瑶打着帘子进来,不好打扰小少爷背书, 站在一旁等了会。 沈纤荨贊了远政聪明伶俐乖巧可人,远政笑出几颗瓷白的小乳牙。纤荨摸摸他的头让乳娘带去吃点心, 才转而看向书瑶。 书瑶上前道, 小丫头来回话, 王府沈副典军来了。“副典军想是匆匆赶回来的,听说一身狼狈着, 管家让小子引他到正殿偏殿奉了茶。主子莫要惊着。”她向来心细, 打听了清楚才回禀。 沈纤荨听得心中一凛,吩咐乳娘几句,带着书瑶快步往前堂来。 庭院里蓝紫色的鸢尾草枯败了一地, 几个小丫头跪坐在花圃边,拿着大剪子修修剪剪。半空里乌墨层叠, 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大雨将至未至, 像一场躲不过的天灾人祸。 寒风袭过,沁透重裘。 果不出所料,沈佑棠带回来的消息让她心下一沉。她攒着眉在殿中走了几步,沈佑棠在她耳边低声说了皇帝的态度,沈纤荨闭了闭眼, 只觉飘风急雨。 俩人在前堂商量了半晌,也没谈出个子丑寅卯来,沈佑棠先回沈府去了。 沈纤荨无法,只得带着丫头连夜收拾了给周牧白新制的几身衣裳,又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嘱咐一个小子到沈府与沈佑棠说好出门前务必要来王府一趟,预备着过几日他往西陲时一併带去。 去岁瑞国在一年之中折了孟老将军和靖国公两员大将,孟想和黎少磬又都因敏亲王一役反叛,即便无事也不可能再启用,何况一个在战事中陨了命,另一个早判了腰斩。加之卫国公年老病笃,朝中一时竟无大员可派。周牧宸在御书房让两位丞相会同兵部拟定人选,半天拟不上来。 事情拖了几日,又一天的朝会中,兵部尚书荐了手下侍郎往任,右丞相荐了个五品的年轻武将。那侍郎虽在兵部,却是文职,五品官儿是武将出身,却偏是右丞相拐弯抹角的子侄。 周牧宸看着满朝文武冷冷一笑。 孙太师举芴启奏,在朝堂中派人往西陲虽可救一时危急,毕竟不是长远之计,不如在赤翼军中选能人而备用。 铳州和祁州本就是瑞国西境门户,多年来与荼族战役无数,统有常驻守军十余万。两年多前曲阳城外一场决战,瑞军驱荼族出境百里,崇海郡一役后,卫瑾鹏奉命领兵,身边一众副将皆是身经百战。 周牧宸端坐在盘龙金椅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衮翩翩,锦袍角下海浪翻腾,镶滚的纹路澎湃交叠,如朝堂上追名逐利的人心。 他沉眉想了片刻,终是指派了曲斌为轻车督尉,领圣旨与兵部侍郎同往西陲。虎符交由赤翼军领军副将,但凡有所兵事,曲斌当与会共商,若军中再有异动,曲斌可随时面圣。 此旨一出,朝中众臣皆面面相觑。曲斌本就是皇帝的伴读,与皇帝总角之交,相伴长大。此次持圣命往赴暨郡,手中虽无兵权,却实力在握,军中怕是又有一番动盪。 曲斌躬身领命,心中唯苦笑而已。 皇帝这一步棋,看似抬举了他,实则是要他制衡军中大权。毕竟赤翼军的副将都是卫瑾鹏一手带出来的,多年过命的交情,皇帝要治卫将军的罪,防着军中异动是在所难免。 散朝出来,同僚都对曲大人拱手道喜,贺他步步高升,转过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这趟差事难免要树敌了。 朝堂上纷纷扰扰的事,睿王府里自是不知的。沈纤荨辗转等了几日,还不见哥哥来辞行,竟等得心焦。传了管家来,让他再派两个小子往沈府请副典军过府一叙。 日已偏西,出门的小子回来时还带来了沈佑棠的随身小厮。小厮跪在地上给睿王妃请了安,才说起沈府里沈太傅昨日里犯了痰症,他年事已高,入冬时身上已不太好,这会儿病着,人都煳涂了。 沈府里已乱成一片,沈佑棠是长子嫡孙,下边几个弟弟妹妹,沈纤荨嫁入王府,沈岩战死,沈岚远在铳州,一时间竟只有他一个孙辈在跟前,昨夜衣不解带的陪着父亲和叔父伺候在爷爷身边。 沈纤荨听得心急如焚,吩咐府里照顾好周远政和周婳晚,自己带了书瑶思源,叠着声让人备车,一径要往沈府去。 彼时天色慾晚,管家和丫头们苦劝不住,只得派了整队的侍卫,护着王妃赶往娘家。思源心知此番定要住上好几日的,急嚷着小丫头备了几大包衣服,忙忙出来扶着她家小姐登车。 冬令时节一日寒过一日,日光已稀薄了,街道上行人渐少,侍卫们前后护拥着辟开道路,马车一路跑得飞快。 堪堪赶着入夜回到沈家,马车停在仪门外,一众婆子迎上来。沈纤荨等不及丫头摆高低几子,自己扶着车辕跳将下来,几乎崴到脚踝也顾不得了。 她跺了跺脚,一壁问着爷爷现在何处,一壁提着裙角往内院里走。 沈佑棠的嫡妻刚生了小娃儿,如今还在月子中,只碧玥带两个丫鬟从院子里迎了过来,接着睿王妃一道往沈太傅所在的正屋赶去。路上三言两语说了家中的情形,沈纤荨听得她说大夫昨日里来的,现在还被请在屋中并未离去,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正屋里灯火通明,八扇垂花门俩俩开着,映出人影幢幢。丫头婆子们或低头端着水盆,或双手托着药盏,来来往往皆无声。 沈纤荨站在庭外看得分明,不知怎的就红了眼角。 沈太傅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年节前两日,撒手人寰了。 临去之前老爷子终是清醒了些,却已说不出话来,两眼望着沈佑棠颤巍巍的伸着手,沈佑棠跪在榻前,病重之人忌讳看泪水,他泛红着眼圈只是不肯哭。 沈太傅眼睛转转,寻到满脸是泪的沈纤荨,喉中荷荷有声。 沈纤荨用帕子在脸上抹了一下,牵着嘴角强笑着跪在爷爷身边,想要宽慰他,“爷爷……”一语未了,已哽咽出声。 沈太傅看着她,好一会,慢慢举着三个手指头。 沈纤荨拉着他的手道:“睿亲王在暨郡,卫将军家中告急,陛下命睿亲王暂留西陲,统领大军。她让孙女儿替她给爷爷磕头,说她不能在爷爷身边尽孝,求爷爷原恕。她时刻记着爷爷的教诲,既然身在国之边陲,必定恪尽全力,为国尽忠。” 她说得一点儿都不勉强,仿佛皇帝真的下了旨意,仿佛周牧白真的接了圣谕。 沈佑棠撇过头看她,她不接他眼神,只微微笑着望向沈太傅。沈佑棠垂下眼睛,不再说什么。 方允荷含着泪,抱着沈佑棠嫡妻所生的小娃儿交到佑棠手上,沈太傅许已是疲惫了,不大记得家中已有了重孙,眼中只是望着孙儿孙女,脸上露出淡淡释然的笑容,一双枯瘦如老藤的手,慢慢松开了。 沈府哀声延绵。 纤细的竹篾环绕着凉薄的蔓薇宣,制成了半透明的白色灯笼,一盏一盏书着墨黑的“奠”字,挂在沈府的垂檐下,罗列成行,照亮亡魂生前身后的路。 睿王府四个大丫头都来了,随侍在睿王妃身边,陪她守在沈太傅的灵柩前。 瑞国律例,皇族不必为民家守哀,更不得为民家披麻戴孝。沈纤荨穿着一袭素净衣裳,裙角袖口依然绣着皇家的祥云暗纹。 第185页 只是谁也劝不动她回房歇息,她只是静静的流着泪,片刻不停息。 沈琪轩跪在灵堂前,回头看到女儿哀哀欲绝,嘆了一声,暗中将他媳妇叫过来,吩咐她带女儿回去歇会儿。 方允荷流着泪道:“爹爹一向最疼爱这对孙儿女,比疼二房的两个孙儿更甚。知女莫若母,荨儿不能给爷爷披麻戴孝,心里已是难过自责,她要在灵前尽这最后一点孝心,我这做娘的还要拦着她么。” 沈琪轩跺脚道:“你懂什么!哭坏了女儿事小,哭坏了睿王妃谁担当得起!皇族不得为民家戴孝,你看看家里这人来人往,来弔唁的都是朝里的大臣,还唯恐传不到陛下的耳朵里吗!” 方允荷听了左右一看,果见外间有臣工探头探脑,只得收了声,悄悄挪到女儿身边,宽慰着连哄带劝,拉着她回了房里,陪着她说了好些话,又请睿王府的几个丫头好生照看,才往灵堂前去了。 夜色渐深,弔唁的人都散去了。沈家嫡系的几个爷们还守在灵柩前。 沈纤荨从耳房中过来,四个丫头相互对望一眼,低着头走出门去,故作自然的散在门外,眼睛却紧紧盯着外院。 沈佑棠看着他妹妹在手旁小包袱中取出一件细麻挽衣,披在身上,红着双眼走到灵前,悄无声息的跪了下去,眼泪凝成圆圆一滴,从眼眶中挣脱出来。 她磕了个头,喃喃道:“爷爷,孙女儿不孝,现在才能给您披麻磕头,求您原恕。”泪珠儿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沾湿在素净的衣裳上。她说着又磕了个头,声音压得更低:“孙女儿代孙女婿也给您磕头了,求您保佑牧白,保佑她平安归来。” 年节之下,瑞京里炮仗轰隆,烟花璀璨。外头小孩儿的欢笑声追逐着大叫大闹,隔着围墙偶尔传进沈家府堂。府堂之上星河辽远,如水冰凉。 四月初旬,花草芳菲。沈太傅百日祭。 沈纤荨先一日到了沈家,家中一应依旧,蔓薇宣浅白色的灯笼也依旧。 沈佑棠全身素白衣裳,到仪门接了妹妹,一同往灵堂前给爷爷点一束香。 纸扎的圈钱儿在炉鼎中烈烈燃烧,是灰飞烟灭的过往,沈纤荨拾起一把纸钱,投进火光中,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时常跟在沈佑棠身边的小厮在门前探进个脑袋,沈佑棠看见了,悄悄走到门旁,小厮附在他耳朵上回了几句,沈佑棠点点头,使个眼色,小厮机灵的跑了。 沈佑棠回到灵堂前,给爷爷磕了个头,起身站到纤荨身边,轻轻言道:“殿下和沈岚已到城门了。约莫午后,当能赶回来给爷爷上柱香。” 沈纤荨红透了眼圈,忍了忍,泪珠儿还是滑落下来。她咬着唇,哽咽着应了一声。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都在骂皇帝,那个……人设出来说一下。其实皇帝并不是担心周牧白抢皇位,因为那是木有可能滴,他是担心他百年之后,万一他死了周牧白还没死,大权在握,功绩又高,太子继位之后一定能服众吗?朝臣会听谁的?大家参考一下歷代皇帝(比如汉高祖时除了张良其余功臣全部死于非命,比如朱元璋为朱标诛杀朝臣七万人,比如康熙被鰲拜挟持,鰲拜也忠于大清,可是他忠于康熙吗?),大约就明白皇帝的心态了。 我不是要帮周牧宸说话,只是写这个角色的时候,难免会想到从前的皇帝们。做皇帝这份工作,真没有一个是真仁慈的,真仁慈,也做不了几天皇帝了。 ps:其实我挺高兴大家发回复议论的,无论站在什么立场,谢谢你们用心看了文。么么哒。 蓝雨 砸来火箭炮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quaner 砸来地雷一枚; quaner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伙伴的支持。这段时间写到瓶脖子了,卡了好几天才写出这一章。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应quaner的要求,再次,么么哒(づ ̄ 3 ̄)づ…… 第136章 若逢变故 春日微雨, 落得丝丝绵绵, 润湿了瑞京的街头巷角, 十二坊前烈焰般的木棉花残败了红妆, 在雨打风吹中零落了一地。 沈府得了消息,一早打发人到宫门前候着, 直等到午后,才看到自家三少爷抿着唇从宫里出来, 脸色不大好看, 又不好发出来的样子。跟车的长随不敢说话, 护着他上了车。 车驾从大道那头驶到府门外,几个小子见着了忙跳起身拉住马, 沈岚打着车帘子从车里出来, 一抬头看到府里白色的灯笼上书着墨色的“奠”字,心下更沉了几分。 今儿个还不是百日祭的正日,府里多半是自家人, 也有些来帮忙的亲朋戚友。过了这些时日,脸上的戚色渐淡, 亲友们与沈府的孝子孝孙宽慰几句, 便坐到外间喝茶。 沈岚换过一身素白孝衣, 在沈太傅的灵位前上了香,磕了头,慢慢跪到一旁烧些金纸元宝,透着烟雾缭绕,看了沈佑棠一眼。 沈佑棠会意, 对常跟在身旁的小厮使个眼色,那小厮机灵的眨眨眼,挨到人后,转身往二门上去了。 沈纤荨在内宅院子里陪着母亲,早听说沈岚是一个人回来的,心里便是一怔。打发了思源去二门等着,前堂有什么信儿赶早来报。 果然过不多时,思源匆匆回来,说大少爷让小厮来传话,请小姐到老爷的书房,帮着整一整老太爷的书字旧画。特意又补了一句,三少爷也是要去的。 沈纤荨心知是为着周牧白的事了,和母亲不好多说,便点点头,带着两个丫头去了漱石斋。 漱石斋的几个丫头都留在了堂下,沈纤荨吩咐书瑶和思源几句,提着裙子上了二楼阶梯。书瑶和思源知道轻重,有意无意的守在楼道扶栏前,彼此对望一眼,都有些风雨欲来的惶然。 二楼雅阁里沈琪轩正坐在黄花梨的案几旁,眉头深锁。沈纤荨叩门进来,两个哥哥都在,她随手掩好房门,望着沈岚。 “殿下被留在宫里了。”沈岚道。 “被留在宫里是什么意思?”沈佑棠问:“你们几时进的宫?” “我与殿下巳时正进宫,想着前边定是还未散朝,就到侧殿候着。约莫到午时初刻的时候,全公公来了侧殿,说陛下宣睿亲王往御书房觐见,殿下听了便与他一同出去,却没再回来。我在侧殿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来了个小公公,引着我到北门,我看着门前冷冷清清的,就觉着不对劲。回头问那小公公睿亲王可是出宫了?他不答话,只催着我走。我说我与殿下一同入宫的,现今自然要等着殿下一道回去。他见我站在廊下不走,又袖着手沿着宫墙走了。”沈岚虽是回着长兄的话,眼睛却不时望向沈纤荨。 沈佑棠与他父亲一般锁着眉,又道:“那你如何确知殿下被留在了宫里?” 沈岚道:“是康大学士路过皇宫北门,令我赶紧回家去,家里爷爷走了,怕我还不知道。我听着都傻了,可心里总是不安,就哭着说我要候着睿亲王一道走,他见我哭了,嘆了口气,言道不必等,即刻走。说着还拉了我一把。”沈岚语音顿了一下,续道:“我看他脸色沉得黑黑的,怕是……怕是有什么祸事似的。回来一看,殿下果然没有回来,就想着大约是出事了。” 第186页 康大学士与沈琪轩是同科大比入的朝,两人性格相投,时常往来,沈佑棠的嫡妻娶的就是康家二小姐。 沈琪轩道:“康大人大约不是路过北门,而是特意去点醒你回来。睿亲王殿下……怕是触逆龙鳞了。” 自年前沈太傅与世长辞,沈琪轩和沈琪轲在家丁忧守制,慎终追远,朝中的消息便滞后了许多。睿亲王是因着什么缘故留在了宫里,是为着之前的擅往西陲私自接管边郡大军,还是今日在御书房中又出了新的变故,沈家都不得而知。 沈纤荨自进入书房以来一直沉默不语,只秀眉微蹙,似在思量。 桌案上几盏热茶已凉透,窗外春雨方歇,引来一只鸟雀,停在窗台,见屋中人人静默,鸟雀叽叫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远。 沈岚与窗子离得近,往外瞧了一眼,虽知廊下无人,到底放下窗屉子,转过头来,便听沈纤荨开口道:“明日爷爷百日祭,定会有许多朝中之人来祭奠,求父亲大人与两位哥哥留意则个,总要探听好消息才好想着应对的法子。” 沈琪轩点头道:“正是如此。” 又过了片刻,沈琪轩见几人默默的,都似无话可说,便让沈佑棠照顾他兄弟去休息。沈纤荨等他们兄弟俩出去,才走到她父亲面前,跪下来磕头。 沈琪轩吓了一跳,忙伸手扶她:“这……这是何意!”要知国礼大于家礼,沈纤荨这一拜,是睿王妃下跪了。 沈纤荨跪在地上扶着她父亲的手臂,却不起来,只仰着头道:“女儿许是要做一件事情,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女儿不孝,求爹爹原谅。”她的目光柔软而坚定,竟如多年前她在沈家堂前与沈太傅说着“我愿嫁予三皇子为妻。请爷爷,允婚。”那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沈琪轩怔住了。 沈纤荨又磕了个头,方站起身,婉婉道:“我去屋里陪陪母亲。” 翌日清晨,天色才朦朦亮,丫头们进来伺候睿王妃梳洗,思源和书瑶都陪伴王妃多年,看她眼下青黑一片,便知这一夜辗转反侧,怕是都没能合眼。 小丫鬟捧着食盒送来素菜粥点,沈纤荨接过粟米粥慢慢搅着汤匙,叫过思金念玉吩咐将院子的侧屋收拾出来,备着要用。思金和念玉躬身领命,带着丫头们去了。 出得门口,念玉悄声问:“是要接了小少爷和小小姐过来么?” 思金道:“多半是。” 念玉还想问句什么,迎面又走来两个丫鬟,因着她们是睿王妃带来的,自然比府里的丫头尊重些,都齐齐向她们行礼。念玉咬咬唇,也不便再说,与思金到侧屋去了。 这一日从辰时正一直忙到戌时初,前来弔唁的宾客才陆续散去。沈家大门隆隆关上,灵堂里只余着沈琪轩、沈佑棠和沈岚。 白灿灿的灯烛点了七七四十九支,房门洞开着,烛火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白色的蔓帘映出黑色的暗影,越发虚无缥缈。 不一会沈纤荨从后堂转出来,将丫头们都四散在堂外,她上前给沈太傅上了一炷香,才跪到沈佑棠身旁。 沈琪轩面色郑重,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人暗中参了睿亲王一本,说她在西陲收买人心,拥兵自重,意图不轨于朝廷。” 沈岚咬牙道:“伯父可知是谁放此诛心之言。” 沈琪轩摇头,“是谁上的本子现在已经顾不上,惟看陛下信与不信罢了。” 沈佑棠低垂着眉,缓缓的道:“恐怕上本子的不止一个人。” 沈琪轩和沈岚都愣了下,沈佑棠声线愈低:“陛下本就多疑,此时三人成虎,更叫圣裁难断。” 沈琪轩皱着眉道:“既如此,明日一早我便进宫面圣。” 周牧白是沈府的女婿,牵一髮而动全身,她若背上谋反的罪名,沈家必定被牵连全族。单看敏王妃一家的下场就够让人心悸胆寒了。 “爹爹此时丁忧在家,贸然面圣,恐怕适得其反。”沈纤荨曼声道:“且陛下若当真执意信了那些传言,爹爹去面圣,也不过火上浇油罢了。” “那……” “明日我回睿王府,将政儿和婳儿接回来,劳爹爹娘亲照看几日。”沈纤荨语气清冷而坚毅:“我要进宫。” 周牧宸是在御书房里批摺子的时候听到全敬安回话,说睿王妃递了牌子进了宫。后宫女子若无传召,是不得进前朝来的,周牧宸当然知道她因何而来,也不召见,只做不知。 春雨总是绵绵逶迤,御书房的窗屉子半合着,既隔绝了雨水,又纳着一缕凉风。 周牧宸批了一叠子奏章,要拿茶水时碰着一本摺子,“啪”的一下掉在大水磨的青石板上,全公公听到声响,忙扑过来要捡,周牧宸冷冷的眄他一眼,他低头缩回手,瞥眼间看到上边依稀写着“睿亲王”,又有“恐靖难之役”几个字。 周牧宸拾起摺子,却也不看,只扔到了“留中”的匣子里。 “睿王妃还跪着么?”他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全敬安拢着手回道:“听闻还在来仪门里跪着。”见皇帝不答话,又补了一句:“总有三四个时辰了。” 三四个时辰,对于后宫的女子而言,也不算太久,只这细雨如织,一整日绵绵不绝,跪在青石面板的宫道里是什么滋味,想必总不会好受。 周牧宸走了出去。 前殿通往后宫的来仪门里,沈纤荨一身素衣,滚边的袖口和裙角绣了蔚蓝色的祥云暗纹,以示并非孝服。衣裙外一领浅白遍地金的薄披风早已被雨水湿透,沉沉的坠在肩头,映着她苍白的脸色。 书瑶在两步开外,陪她一道跪着,见她身形晃了一晃,忙扶住了她,“主子。” 沈纤荨微微喘口气,摇了摇头。 书瑶收回手,听到脚步踏进雨水里的声音。她抹了下脸上的水珠,看着皇帝走到了睿王妃面前。 周牧宸身后只跟了一个全敬安,正使劲儿举着明黄色的绣金油纸伞,可皇帝的龙袍还是被雨水沾湿了。 沈纤荨一夜未曾合眼,如今又跪了大半日,已是眩晕一片,她咬着泛白的唇,朝皇帝磕了个头。“妾身沈纤荨,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她顿了一顿,续道:“妾身斗胆,求陛下一事。” 周牧宸居高临下的瞰着,面上几乎没有表情。 沈纤荨道:“睿王府里远政和婳晚已经失了一次爹娘,他们还年幼,看不懂人世沧桑,他日若家中再逢变故,妾身和外子不得不离他们而去,还求殿下望在他们到底是皇家血脉,许他们一世平安。” 全敬安听得长大了嘴,这睿王妃胆子也忒大了。睿亲王被关了两天,虽未定下是什么个罪名,总逃不过朝中大臣私谈的事儿。 周牧宸微微一怔,还是不言不语,待看她还要说些什么。 沈纤荨却又拜了一拜,撑着书瑶的手腕勉力起身,冰凉的雨丝从她额发上落下来,点点滴滴都是春暮的眼泪。 第187页 她在细雨中站了一会,也不理皇帝的脸色,扶在书瑶的手上,略有些踉跄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上来了。现在能算周五么。好睏好睏,我去睡了。大家晚安。 ?(ˊ?ˋ*)?卷卷子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收到了。这样逆水行舟的打赏。哈哈。o(∩_∩)o 第137章 子何不去 其实周牧白离着御书房并不远, 回京当日全公公引着她来到这处籍籍无名的偏殿院落, 院落里有三间小抱夏, 她才一进来, 大门便被锁上了。门前门后皆有甲衣行走的侍卫,日夜巡守, 轻易不说一句话。 行将到京时她已料到此番朝里定会有一番波澜。身为前朝谕旨的亲王,在未得皇帝允准的情形下私自前往边郡, 统十余万大军, 再怎么有理有因, 这也是轻则削爵重责赐死的大罪,皇帝若是不闻不问, 可就不啻于昏君了。 何况朝中明里暗里还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兵权。 周牧白旋着手里一只小小茶盏。小瓷杯是八宝莲花的金盏底, 绕着杯身一小圈,宫里的东西,无论是不是御用, 都得图个吉祥喜庆。 屋檐处的落雨敲在石阶上,滴滴答答的响。她的心思也如手中的茶盏般慢慢的旋着。 从西陲回京时她与曲斌照了面, 大约是远离皇城, 是非都还淡些, 曲斌新官上任,面对她时竟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悲凉。 那日践行,他与她拥炉夜话,彼此都喝了几杯边郡的烈酒,酒浆如霜刀, 烧得人两眼通红。他与她说,自来乱世求名将,治国属名臣,那位置,歷朝歷代都免不了沾上血光,不知什么时候,血光会溅到自己身上,溅到自己脖子上。 周牧白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道,曲大人醉了。 曲斌一笑。 她当然知道他没醉,这营帐里虽只得他们两个,谁又保得住隔墙不会有耳。 曲斌见她起身要走,忽而拉住她的手腕道:“殿下,微臣闲来无事,看了一部杂说,其中有不甚解之处。” 牧白见他举止大异寻常,只得跽坐在案后,道:“愿闻其详。” 曲斌斜晲着眼从座上塌拉下去,只当自己醉得深了,“尝闻越王灭吴之后,欲封范蠡为上将军,范蠡上书说: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当年大王受辱于会稽,吾之所以未亡,只是为了今日。而今霸业已成,也是吾当为会稽之辱身死的时候了。”他自斟自饮了一杯,怀里还抱着酒壶道:“殿下,微臣不明白,乱世与战中,范蠡立下这般多功劳,越王灭吴后,大赏群臣,他却在那个当口留书勇退。是为何来?” 营帐中点着数支牛油巨烛,如小儿手腕般粗细,烛心未剪,烈烈的火焰映在眼睛里,曲斌隔着案几望向周牧白,眼眸中何尝有半分醉意。 话只有一半,未曾说的,是范蠡离开越国辗转至齐国,想起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夫文种,遂投书一封,劝他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时年文种称病不朝,却最终难逃赐死。 漫天繁星垂旋天幕,一个不用当值的小兵盘腿坐在篝火旁,陶埙吹出古朴苍凉的曲调,西出关外,黄沙渺渺。 灯烛下的一席话,并没有后来。 次日一早,周牧白带着沈岚与睿王府十二亲卫回京,曲斌骑着良驹送到营外三十里,只拱手道了一句:“殿下珍重。”便即转身回营。 瑞京的气候比西陲自是精细了许多,暮春四月,正是多雨时节,周牧白独坐在小小的抱夏中,小瓷杯里的茶水早已凉了。 外头传来叩门的声音,房门打开,却不是这几日伺候她三餐的小宫婢,而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全敬安。 全公公走进房里,折身请安,尖细着嗓音言道陛下请睿亲王往衍华殿。 春雨落了几乎一日,衍华殿的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水渍,苗圃里娇弱的繁花已经盛放,还未来得及傲视群芳,已被风雨打得低垂了花萼。 全敬安打着一柄玉竹油纸伞,送睿亲王到衍华殿。 穿过华堂,绕过长廊,衍华殿的暖阁前悬着五色珠帘,清风拂过,珠帘叮咚作响。全公公躬着身,细声回禀:“陛下,睿亲王到了。” 良久,里边传出周牧宸的声音:“让她进来。” 全敬安打起帘子,周牧白只身走了房门,却见四个小丫头穿着粉红青葱的短坎儿,都垂着眼睛抱着大食盒走站在两旁,等牧白从她们面前走过,才低着头退出门去。 宫里向来有“无地不毯”的说法,何况还是料峭春寒的时节,这小暖阁的青石板上铺着大锦万福绒毯子,周牧白的皮子朝靴上沾了雨水,便在毯子外略站了站。 两张翘头几案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餚,周牧宸坐在上首,“唔”了一声,抬手指向另一张翘头案子。 周牧白谢了坐,矮身侧在下首相陪。 屋中再无旁人,只兄弟两个,在这寂寥深宫的一角,沉默的举箸。 皇帝不说话,周牧白自然也不知说什么好。食不知味的用了几箸,便听到外间有声响,小丫头抱着酒罈子进来,跪在堂下,拍开泥封。 周牧宸道:“御酒坊里新酿的冰梨花,有些儿甜滋味,可惜掀开了盅盖儿就容易跑香气,特留了一罈子,你尝尝。” 周牧白听说,忙跪下来谢恩。 周牧宸却笑道:“喝个酒还得磕头,这饭食可还怎么吃呢。” 说得周牧白也笑。可她心里到底有些沉甸甸的。皇帝绝口不提西陲之事,她也无法问他为什么将她扣在宫中。 冰梨花酒醇甜而柔和,入口之后还有淡淡的回甘,带着梨花的清香,在余味中清清爽爽。 周牧白心事重,不知不觉间多饮了几杯,面上已泛出薄薄的红晕。 天色暗沉,支起的窗屉子外落雨一刻不停。全敬安已悄悄熘到小隔间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站在廊下竖起了耳朵。可惜屋檐下雨势绵绵不绝,他几乎把耳朵贴在了珠帘上,也听不到内间暖阁里的说话。 好在小丫头们都被打发出去了,他仿佛牙槽疼似的吸了口气,跺跺脚抱着拂尘,将手又袖进了袖筒里。 周牧宸见一罈子酒竟喝得见了底,他放下筷箸,眼里明明暗暗的,“三弟,昨夜里,朕梦见父皇了。” 周牧白缓缓的眨一下眼,抬头看她皇兄。 “父皇教导我,守成之主,心正仁厚,方为百姓之福。”周牧宸隔着两道卷翘的几案,深深的望住她眼睛,“你说,朕的心地,可算仁厚?” 周牧白侧头想了片刻,杯盏里醇绵的酒香还余着几分,她的眼里带了醉意,坦言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克己復礼,勤政爱民,百官上柬,凡有黎民之所请,陛下必躬亲以慰。”她点着头:“陛下是个好皇帝,父皇心中定然很欣慰。” 她竟说出他是个好皇帝这般直白的评价,可见是真醉了。 第188页 周牧宸看她迷迷瞪瞪的样子哭笑不得。 可这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起身走开几步,拿了一只紫檀匣子,匣子里有数本摺子。他将它们一叠子取出来,都放置在周牧白的案几上。 周牧白虽是醉了,可还知道奏摺是不能看的,她没碰那几道册子,只抬着眼望周牧宸。 周牧宸站在她面前,居高而视,声线凉凉的,倒听不出喜怒:“有人参你在西陲拥兵自重,有人参你意图裂土分茅,有人参你,对朕,对江山,有反心。” 周牧白一句一句听着,略侧着头,呆了好一会,才慢慢言道:“皇兄,你信么?” 周牧宸楞了一下,她问的不是陛下,这一刻下意识里,她唤他做皇兄。 他没有接她的话,在她面前踱了两步,站在盘龙烛座跳跃的灯火旁,逆着光,看不清喜怒哀乐。“按律,亲王反叛,当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部会审。牧白,如若要将你交由大理寺,你可愿意去?” 周牧白脸上还是怔怔的,接口道:“自然是去的。” 皇帝静默的望她半晌,沉闷的道:“可是朕,不愿意你去。朕不愿意让满朝文武看朕的笑话,说朕的兄弟一个一个都急着串权夺位,急着让朕众叛亲离。” 周牧白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可她看到他转身在案后取出一只碧玉酒壶,她就恍然明白了。 酒壶通体碧绿,是用一块极好的完整玉石雕刻而成,上边还有吉祥如意的纹饰。 周牧宸亲手执壶,在周牧白案几上的小酒樽中斟了满满一杯。紫缎的衣袖锁在手腕上,衬得酒樽里清澈的水体微盪。 “你可知这是什么?”他问。 “金盏酒。”她尽量稳住声音,可依旧有些虚颤。 金盏酒,华丽而富贵,其实它有另一个更通俗易懂的别名:鸩酒。 周牧宸道:“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周牧白深吸了一口气,曼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次未得御旨便擅往西陲,是微臣之过错,究其根本,千头万绪竟已无从说。”她离开几案,跪到周牧宸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陛下要赐臣死罪,臣领旨谢恩。只是内子在重门深院养儿育女,于臣在外间所作所为实是分毫不知,微臣只求陛下,念臣之儿女皆在年幼,留臣之内子与岳父母一家性命,抚养稚子,微臣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她说罢举起小小酒盏,滑唇轻笑,荨儿,我知你定是捨不得我,可你千万要好好活着。 我想你活着。 金黄色的酒浆侵过唇舌,辣辣的烧着喉咙,她拧着眉,眼中光明渐暗,只觉腹中一绞,便失去了知觉。 昨夜梦里也是这般雾雨岚岚,周牧宸梦见他身在母后的锦钰宫里,母后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雍容华贵端庄典雅。他回过身来,看到父皇与母后说着什么话,母后温婉一笑,指着外间一张棋桌,他便走了过去,与父皇对弈手谈。 巍峨宫门绮重楼,飞檐上的落雨声那么清晰,零落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他抬头去看,却看到华柱上雕龙画凤,隐在霏霏的烟雾里。再低下头,棋盘已经不见了,父皇也不见了,锦钰宫,也不见了。 他自梦中醒来,冷汗潸潸。殿外寒雨未歇,寝殿里烛影摇晃。明黄色的床帏上映着他孤单的影子,他捧着额头,想着方才的梦,由着那个梦,想到了那盘棋局。 那时周牧白才行过小成礼不足一年,十五六岁的少年皇子,将琼州一个方圆之地硬是办成了人人称善的富足鱼米乡。 在她即将回京的时候,他在锦钰宫里陪着父皇纹枰论道,父皇问他,可知何以他娶的是卫国公的女儿,牧野娶的却是已然没落的肖家之女。 他说他明白,父皇是为儿臣筹谋。 尔后父皇说,牧白自小情义极重。说话间父皇也曾望着他的眼睛,就如同望进他心里一般。 “我今日与你说这番话,是想你记得,她是你的手足,也是你的臣子,虽则是你的臣子,也莫忘了,终是你的手足。” 那时的父皇是否已经料到,有一天他也将站在高高的崖顶,巍峨壮丽却四面维谷。 他必须分辨出忠和姦。 其余的事情他都可以交给臣工分担,唯独这一件,他必须干纲独断。 暮色和着雨点笼罩着瑞宫,春夜的寒意渗透进来,丝丝缕缕的缭绕。看不清,摸不着,像隔着肚皮的人心。 周牧宸终是屈膝坐在了台阶前,揉了揉周牧白额前柔软的发,自言自语的道:“朕当真把你当了兄弟手足,你可莫要让朕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裹得像只熊一样在电脑前码字,却还是感冒了。南方的宿舍何时可以通暖?求一视同仁啊喂! 江夏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砸来地雷一枚; ?(ˊ?ˋ*)?卷卷子 砸来地雷一枚; ?(ˊ?ˋ*)?卷卷子 砸来地雷一枚; ?(ˊ?ˋ*)?卷卷子 砸来地雷一枚; ?(ˊ?ˋ*)?卷卷子 砸来地雷一枚; ?(ˊ?ˋ*)?卷卷子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感觉就像大冬天里收到了暖茶。心里热乎乎的。(づ ̄ 3 ̄)づ 第138章 叠成虾米 自去岁深秋时周牧白往允州督理州郡官员贪墨一事, 到冬末沈太傅与世长辞, 紧接着是周牧白被弹劾参奏, 一事连着一事, 桩桩件件,都让人应接不及。 沈纤荨虽是强撑着处理了王府里一众事宜, 到底身子孱弱些,又在来仪门跪了这大半日, 冒着雨被书瑶扶回车驾, 夜里便低低的发起烧来。 管家和书瑶拿了睿王妃的名帖, 匆忙赶到裴府,书瑶入内院拜见裴夫人, 裴冬成方知睿王妃病了, 立即打发了裴越背着药箱跟着王府的马车回去,隔着重帘帷幕的花帐子给王妃请了脉。 睿亲王被扣在宫中已是朝中尽知之事,虽还没有正式的名目下来, 可官场多年,人人学会了见风使舵, 原本尚有往来的几户官家诰命夫人此时也多销声匿迹隐了起来, 裴家却能一如往昔, 也算难能可贵。 养了两日,病势才疏散了些。这天清早儿,思金和念玉伺候了王妃梳洗,小丫头捧来粥膳小食。沈纤荨无心用膳,思金劝道:“主子为家中沈老爷子守孝时便已累着了。那日忧伤哀痛又逢着淋了好几个时辰的雨, 总是伤了元气,眼看着瘦了一圈儿,殿下回来看到了指不定怎么心疼呢。再则前日里裴小太医一再嘱咐,一饮一食务求精细温补。这毋米粥是小厨房里单做的,天不亮厨娘就在厨下文火慢炖了。主子好歹用一些,就当体贴我们做下人的吧。” 沈纤荨听她娓娓道来,也知自己现今是王府里的主心骨,她若再病倒了,睿王府就更难支撑了。 接过汤匙,在瓷白的小碗中搅了一圈,慢慢用了两口。 桌上几味时令的小食和下粥的小菜,其中有一碟子碧油油的小白菜。沈纤荨静看片刻,举起筷箸捅了捅那清脆可人的白菜心,嘴角弯出一抹笑。 第189页 伺候她用膳的丫头们悄悄对望了一眼,王妃向来行止端庄,除了偶尔和王爷逗趣,平日里何曾有过这般调皮的时候。 纤荨收回筷箸,勉强又用了半碗粥。 潇潇暮雨难得放晴,她想,既然还是没有消息,今日便往锦钰宫吧。太后虽然并不十分喜欢她,对牧白的疼爱却是真心的。 外头传来纷乱喧嚷的声音,纤荨往门首处顾了一眼,思金上来扶着王妃,对念玉使了个眼色,念玉点点头,就往外间走。 刚行到门扉处,连接外间的镂花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了,思源提着裙子跑进来,脸上扬着大大的欢喜,叫嚷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她太欢喜,连“殿下”都忘了称唿,只依着寻常习惯喊了声“姑爷”。 “你说什么?!”纤荨一怔,又惊又喜。她立即站起身,起得勐了,带着眼前一阵眩晕。思金忙扶稳了她,纤荨缓得一缓,才扶着思金的手腕站定。 “姑爷回来了!殿下回来了!!”思源也高兴得不得了:“管家说是宫里派人送回来的,人还没醒,小糰子小果子都在前堂呢。” 纤荨听了便往外走,一壁问道:“什么叫还没醒?” 思源摇头,也是不知。 思金拦着王妃道:“主子今日才刚好些,莫要这时候出去招了风。一会儿小果子小糰子就送殿下回屋了。” 纤荨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急道:“我此刻就要见着她!”说着拂开她一径出去。 她只穿了寻常的春日薄衫裙,思金随手捞过一件披风,忙忙的跟了出去,在廊下追着王妃,将披风给她披上了。 前堂里周牧白沉沉的倚在圈椅中,小果子小糰子左右扶着,见自家王妃出来,忙躬身请安,手里还托着亲王,真是为难。 沈纤荨见牧白全须全尾的回到了王府,心里定了些,款款走过来。 宫里来的几个小公公都给睿王妃请安,说昨儿个夜里陛下与睿亲王把酒言欢,直饮到天色将明。睿亲王不胜酒力,陛下指了宝顶金鞍的五驷座驾,派了一整队侍卫,送睿亲王回府。 所谓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宝顶金鞍、五驷座驾,是王爷及诸侯才有的的制式。宫规森严,周牧白只是一介亲王,还担不得五驷金鞍。 沈纤荨心中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谢过陛下恩典,吩咐管家多拿金银赏赐,送予几个小宫人。 宫人们谢了赏,由管家亲自领着出府。 沈纤荨看着他们转过照壁,才急转过身,几步走到牧白身边,抚着她的面颊道:“殿下。殿下……” 周牧白昏昏沉沉的,英气的双眉攒了起来。 纤荨道:“送殿下回寝殿。” 走出前堂,管家自外边追了过来,低声问:“可要请裴小太医过府为殿下诊脉?” 睿王妃摇头,“陛下亲自派人送回来的,这时候请太医过府,怎么说得过去。”转而又镇静吩咐道:“多派些人守好门户,今日任谁来投帖请见,一律都挡了。” “是。”管家躬身领命而去。 周牧白醒来时看到沈纤荨就倚在床沿上,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直觉中必然还在梦里,她眨了眨眼,绽出一抹笑。 直到纤荨开口:“殿下终于醒了。”声音有些哑,神情却是疲倦中带着深深欢喜的模样。 她一直望着她。 牧白从锦被中伸出手,捉住纤荨柔若无骨的小小手掌,是温热的。她怔了一下,抬头道:“我回来了?” “嗯。”纤荨应着,鼻子有些酸酸的。 牧白勐然坐起身,定定的看了纤荨一霎,下一刻已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荨儿。”她道。 “嗯。” “我回来了。” “嗯……”纤荨的声线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了。 牧白在她额头上吻着,唇上发烫,贴着她额上的肌肤,许久都没放开。 纤荨的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她侧过头,将自己的脸蛋埋进牧白的颈脖里,眼泪大滴大滴的滑过眼角,贴着牧白颈侧细嫩的肌肤渗进她的襟口中。 牧白只觉得心口酸酸的,又软又疼。她抚着她的背后柔声道:“乖。我回来了。” 她不说还罢,这一说,纤荨的眼泪更蔓延开来,一声一声哭得人心焦。“你怎么才回来!我每一日每一夜都在等你,你知不知道!”她握着小拳头捶了她一下,在外头多日里端着的冷静淡漠矜持沉稳全数抛开,哭声里全是委屈和娇气。她揪着她的寝衣,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白了还尤未自知。 牧白将她拥在怀里,声音里全是宠溺:“是我不好。回来得晚了,惹你担心惹你生气。现今我回来了,往后一步也不离开了。再要去哪儿,我们夫妻俩一起去。可好。” 纤荨嘟着嘴,眼圈红红的,脸蛋上骄矜着,神情和小小的周婳晚撒娇时一模一样。 生关死劫前走一圈,周牧白恨不得一直粘在沈纤荨身上,纤荨心疼她喝了一夜的酒,叫来丫头伺候她梳洗用膳。 有下人在,总不好太过分了,牧白消停了些,眸光却还痴缠在她身上,无论纤荨走到哪里,她眼中的光芒便跟着到哪里。 几个大丫头都司空见惯,混不当回事,只笑嘻嘻的偶尔还打趣个一句半句。小丫头脸皮薄,见着自家殿下两眼含情的尽瞧着王妃,心里都暗暗想着,将来也要遇着个一心一意的人,待自己就如殿下待王妃那般才好呢。 用过膳,丫头们潮水般退出去。牧白歪在榻上,手里还拉着纤荨的手,一点一点的在她手心里画圈。 春日清寒,纤荨穿了件桃红金丝双绣的夹袄,依在榻沿边,任由她握着手。 牧白将回京这几日被困在皇宫的前因后果娓娓讲了,一直讲到昨日的金盏酒,纤荨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手颤了一下。牧白抬身拥她入怀,一齐倒在榻上,知她后怕,温热的掌心由上至下抚着她的背嵴,哄了半晌,方问道:“你说皇兄这般安排,是为何意?” 纤荨倚在她怀里半凝着眉,思忖良久,才慢慢道:“陛下想要信你,又不得不防着你;虽是防着你,终究还是信了你。” “你是说,皇兄故意试探我?”牧白环在纤荨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 贵妃榻不够宽,俩人都侧卧着,叠成两只小虾米。 “许是吧。”纤荨轻轻一嘆:“陛下费了这许多心思,总是有目的的。想必不用多久,便知端的了。” 因着沈太傅的溘然长逝,虽未能赶着百日祭回来祭拜,次日一早,周牧白还是与沈纤荨回了沈府。 一路轻装简从,只带了几个亲卫和贴身的丫头,王府的马车停在了沈府大门外。亲卫散在四周,将行人远远驱开。周牧白下了车,回过身亲自抱着沈纤荨下来。 沈琪轩父子兄弟一身素白,只在门里迎着,彼此见面,都是一番感慨。 第190页 小夫妻俩到灵堂前上了香,周牧白在香案前站了许久,方取过笔墨纸砚,亲笔写了一副輓联。沈佑棠双手接过,想起儿时在泉清宫与小小的三皇子一道师承在爷爷膝下,不觉又红了眼圈。 牧白道:“太傅,学生回来看您了。”她拱起手,深深一揖。续而望向纤荨,温言道:“荨儿,你替我向爷爷磕个头吧。” 纤荨红着眼圈点点头,跪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响头,心中念道:“爷爷,牧白回来了。谢谢爷爷保佑她平安归来。孙女儿代她给您叩头了。” 这一日在沈府用了简单的午膳,再回到睿王府,已将近申时了。王府的马车才行到府门,小糰子一阵风似的跑出来,迎着牧白道:“殿下,宫里来人了。是个小公公,管家正陪着呢。” 牧白正挽着纤荨的手,听得这话,纤荨手上蓦地一紧,牧白感觉到了,拍拍她手背,以示安心。 她跳着车驾,吩咐车夫将马车架到仪门去。纤荨在车里扶着窗帷上的珠子,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周牧白略整衣装,就着小果子捧过来的热水净了净手脸,举步径直往前殿去。 到得殿外,果见一个年轻的小宫人,穿着浅绿宫衣,抱着个拂尘,坐在那儿喝茶呢。 小公公眼尖,一看到她就站了起来,周牧白跪地给皇帝请安,小公公笑嘻嘻的传了皇帝口谕,只问睿亲王酒醒了没,若是醒了,明日一早当往朝里去。 明日是大朝,按制本就该往的,只周牧白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今日往沈府与岳父大人商榷一番后,竟是觉得称病一段时日,再寻个妥当的法子退出这朝堂方好。 不想法子还未商量出来,皇帝已经问到府里了。 周牧白挥退了从人,悄声问:“公公可知皇兄为何忽然传唤孤王?” 小宫人眼珠子转了一圈。 周牧白自小长在皇宫,深知宫里明暗种种,她在腰上扯一下一枚随身的佩玉,塞到小公公怀里,脸上笑笑的,一丁点儿不露。 小宫人握着那温润剔透的玉佩,自知亲王佩在身上的定然价值不菲,心中暗喜,压低了声音道:“谢殿下赏赐。奴才也不知陛下因何传唤,只是偶然听人说起,卫国公薨了,卫将军今日已进宫,披髮戴枷,听闻是让家臣绑了来的。”他说罢后退一步,打了个千儿,退出了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几个小伙伴在问,是不是快结文了。嗯……差不多吧。最后一个副本已经打到一半了!争取这个月结文。(目测甜蜜番外会在一月了) ps,看到你们都夸小王妃聪明。难道不应该是作者菌聪明吗?怎么不见你们夸夸我呢!!哼! mocheren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砸来地雷一枚; why砸来地雷一枚; 噢噢噢,深夜更文的动力啊!!!谢谢哒!!! 第139章 睿王回府 次日一早, 睿王府的丫头们捧了备用之物依次进入寝殿, 沈纤荨站在菱花大铜镜前, 亲手为周牧白换上入宫的亲王朝服。 绛纱的单衣和帷裳绣着立龙缎团, 已熏了皇家惯用的龙涎香,锦袍水角之上有“海水江涯”, 滚滚烟波如惊涛拍案。 沈纤荨微低着头,仔细的替牧白整理妥帖的襟口, 细白如葱段的指尖反反覆覆滑过祥云暗纹的刺绣, 革带钩觫, 曲领方心,每一寸温度都是眷恋和不舍。 槛窗底下摆了盘云霄金莲, 窗屉子开着, 春日的阳光落在金黄色的花萼上,修长浅绿的茎叶晃啊晃,像无可预知的未来飘摇在细雨微风里。 周牧白挥了挥手, 丫头们齐齐退了出去。她略颔着首,额头抵着沈纤荨的额头, 好一会, 声音轻轻柔柔的道:“莫怕。那一日皇兄既然没动手, 现在就更不会动手了。” “嗯。”纤荨抿着唇哼了一声,双手下滑,抱住她的腰,脸蛋贴在她颈侧,柔顺而缱绻。 俩人温存了一小会, 外间里书瑶凛声请安,出门的时辰了。 牧白捉着纤荨的柔荑放到唇边吻了一下,“至多交申时候我便回来,你等我一道用膳。” 纤荨想起昨日遑遑的清晨,今日确实已放下良多,她挑了挑眉,俏笑道:“用小白菜么?” 牧白一愣,反应过来,咬牙做出兇巴巴的模样。 外头的书瑶看了看时辰,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今日大朝,莫误了时辰。” 话音刚落,镂花门左右张开,周牧白自己打了帘子出来,一脸得意。 书瑶看得不明所以,伺候她出了寝殿门口,再转回内室,只见王妃背对着门坐在梳妆檯前,凑得有些近,仿佛在看什么精细的事情。 “主子怎么了?”书瑶疾步上前,想着该不是春日里花粉儿沾到了长疹子了吧。 岂知纤荨断然到:“别过来!”说着还拿巾帕捂住了脸。 书瑶吓了一跳,离着还有两三步,她停了下来。片刻,恭谨道:“我记得房里还收着一盒子碧玉薄荷膏,是上回思源起疹子的时候请裴小太医配的,这便寻了来,给主子抹上?” 纤荨知她误会了,可这事儿让人怎么说。 她拧着身在心里把周牧白嗔了一万遍,心头却微微的欢喜着,像她与她第一次亲吻时似的。 书瑶指着两个小丫头,与她到收置装纳的紫檀立柜那儿翻了一遍,好不容易翻着了盛着碧玉薄荷膏的小瓷盅儿,送到睿王妃面前。 纤荨道:“都下去吧。本宫要歇一会,不必进来伺候了。” 书瑶见她一直用帕子捂着脸,只得走过去将几扇花窗都打开了,给屋子透透气。开好窗她行了个礼,“主子今日就莫往花园子去了吧,想是园中花多,让花粉冲着了。今日若是再不好,还是请裴小太医来瞧瞧。” 纤荨端着劲儿应了一声,等丫头们都退出去,房门又阖了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巾帕坐到妆檯前瞄了一眼,铜镜里映出她清秀精緻的容颜,只是在美玉一般的侧脸上,印着一小圈已经消退了些的牙印子。 纤荨用指尖在牙印上摁了摁,脸上微红,印子却没消。她咬咬牙,娇嗔一句:“这颗小白菜,还会欺负人了呢!” 嗯,她忘了,其实她一直都会,欺(起)负(伏)她。 因着周牧白这一闹,沈纤荨心里倒没有之前那么惶然了。寝殿里的家私都是量着地步做的,她坐在紫檀木的雕花书案前,随手拾起一卷书,书页微卷,透着淡淡的墨香。 窗屉子都敞开着,有些澈澈轻寒。阳光却是极好的,透过镂花窗棂,一个一个的金色方格子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大绒毯子绣着无边无际的芙蓉花儿,在青瓷砖上郎朗铺陈,看着就觉得温暖。 小铜鼎里燃着香,今年新贡的白梅冰片,是宫里御用的,太后念着睿亲王,让广储司送来半斤小饼,用金角镶滚的盒子盛着,挑几个小块投进鼎中,便能渲染成腊梅横枝的林境。 第191页 沈纤荨翻过一页书,渐渐沉浸在书香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边喧嚷成一片,纤荨不知发生何事,身边也没个丫头。她扬声道:“书瑶。” 思源开门进来道:“书瑶往小厨房去了,听说小姐脸上叫花粉吹出了疹子,她去交代厨子和厨娘们避开虾蟹之类的寒凉之物。” 纤荨听着捂了捂脸,不置可否。外边喧闹声更甚,纤荨道:“你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小糰子小果子连滚带爬的冲到寝殿,才到外间便磕下头来,满脸喜色的高声嚷道:“启禀主子,大喜!大喜啊!咱们殿下被册封为王爷了!!!” 殿宇深广,廊檐琉璃,行走在期间,难免有渺小之感。周牧白沿着长长的中道直往承谨殿走,路上遇着同朝大臣,都向她行礼问安。 睿亲王在宫里被扣了几日,又毫髮无损的回了王府,朝臣们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拨事儿算是过去了。 今日陛下指不定还会降罪卫瑾鹏将军,而睿亲王之擅往西陲,多半是“皇室宗亲,负江山守卫之责”,不痛不痒,一笔带过。 承谨殿上,周牧宸端坐龙椅之中,听百官奏疏。文武官员各有本启奏,大殿上不乏针锋相对,也总会有解决之道。 诸事归毕,殿中渐渐无声。周牧白站在百官之前,微微垂着眼睫。 刑部尚书抱笏启奏,罪臣卫瑾鹏原系朝廷三品大员,为一己之私擅离职守,千里赴卫,种种罪状,今已俯首归案,请陛下圣裁。 卫瑾鹏披散着头髮,只穿着一件素白单衣,双手缚在身后,被两名宫中金吾禁卫押送到殿上。 期间事宜朝中上上下下皆已心知,今日大殿之上,多半都在猜测,此事是否会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会审。虽然先太子妃不幸天人早逝,但陛下追封了仁德皇后,可见还是大有情谊的。 且卫瑾鹏毕竟是当今太子的亲舅舅,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更有人想,睿亲王也在朝堂上,是巧合还是明知卫将军回京才急急的赶来的,会否又如上回那般,搬出军功,硬驳了皇帝的面子。 有几个素来与卫瑾鹏不合的朝臣遥遥看着,脸上已露出看戏的神情。 周牧宸目下无尘,更不理众人心思,只淡问道:“昨日里爱卿可审出什么事由来?” 朝中诸人便是微微一震,目中都露出诧异之色。卫瑾鹏昨日入的京城,刑部竟然连夜审讯?而且很明显,这事儿得到了皇上的授意,其中端倪百态,就让人不得不深思了。 刑部尚书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一封摺子。他侃侃而论引经据典,最后那本是枉顾圣命,抗旨不尊,要万死难辞的罪事竟然轻描淡写的归到了其罪难免但情有可原上边。 朝臣们面面相觑。 兵部尚书一心要往军中塞入自家子侄,与卫将军不睦已久,此时站了出来,还未开口呢,皇帝已扬了扬手,轻轻一句:“功臣之后,从宽处置。” 众臣又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事情交回给刑部,议定了再上书。卫瑾鹏从头至尾不发一言,待到尘埃将落,又被先头那两个金吾禁卫押送离殿。 大臣们有的长舒了一口气,有的还皱着眉,更多的是面色沉静,波澜无惊。总之宦海浮沉,这么多年,也看多了跌宕起落。 周牧白心中微震,抬起眼望着高高在上的皇长兄。 鎏金龙椅上周牧宸四平八稳,对全敬安做了个手势,全敬安躬了躬身,将拂尘一扫,插(在)后腰上,抱了一卷明黄色圣旨,唱喏道:“睿亲王接旨。” 周牧白上前两步,撩袍下跪。 全敬安细长着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嘉玉叶之敷荣,恩崇涣号;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 盛典酬庸,新纶命爵……” 他才念了个头,大殿中众人已换了数个表情,虽还不敢开口,暗地里早已是多番揣测。 只听全公公续道:“睿亲王周牧白,乃皇考圣祖皇帝之第三子,朕之弟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 他语音一顿,声线又抬了几分:“今授以册宝,封尔为睿王,赐云州、抚州、鋮州等三州十二郡为封地,永袭勿替。加食邑两千户、食实封八百户;固磐石于千秋,尤期永誉。保清修而罔斁,敦素履以无渝。卓令睿王择日往赴,此后着勉嘉猷,对扬休命,非召,不得入京!钦哉!” 一道圣旨,两端思量。 睿亲王晋封为睿王,一则,封地云州等三州十二郡,从此开府建牙,享食邑和实封,并可坐拥至多三万府兵。另一则…… 非召,不得入京! 虽是恩宠有加,可明里暗里都免不了堤防。这是蜜糖儿也赏了,棍棒却也亮着了。朝臣们彼此对望数眼,纷纷向皇家贺喜。 周牧白怔了一怔,才磕下头去,领旨谢恩。再抬头时看到周牧宸也正望着她,眉目间是当年并肩沙场的义气。 曾经的疑虑猜忌,再多的谗言纷扰,最终,他还是相信了她。 周牧白展颜一笑,光明磊落。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大朝散去,臣工们都向睿王拱手道贺,睿王谦虚回礼,寒暄契阔之后,全敬安从侧旁熘过来,打折千儿道:“恭喜睿王,贺喜睿王。陛下正在后头等着您,一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周牧白点点头,跟着他走到皇帝跟前。 皇帝冕袍玉冠,长身而立,见她过来,深深望她一眼,忽然道:“三弟,你长大了。” 周牧白眼圈微红,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周凛。 周牧宸拍拍她的肩,不再说什么,与她一道往锦钰宫去了。 皇宫北门之外,睿王府的车驾还候在车马处,眼见着里边散了朝,朝里的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出来,与往日不同,今日仿佛还更热闹些。 睿王府十二亲卫都是官家子弟,从小耳濡目染,此时听到朝工们话里话外都离不开自家亲王,纷纷竖起了耳朵,更有几个看到了父亲或熟悉的长辈,悄悄熘过去打探一番。 这不探还可,一探竟都喜上眉梢,为首的亲卫自是稳重些,使个眼色将兄弟们招了回来,派一个机灵的先回王府报讯,其余的一律屏声静气,站得笔直,反而比寻常时日更老实了几分。 到了申末交酉时,圣旨下来了,睿王回府。 车驾已不是早先出门的那辆,而是御赐的宝顶金鞍,五驷座驾,全副王爷仪仗,五军开道,随行而来的还有一对一对举着各式伞羽赏赐的宫廷内侍。 车辇回到王府门前,大门外站着两排家丁,皆垂手跪地。十二亲卫一齐下马,迎着睿王进府。 睿王妃领着阖府上下人等再一次跪迎在庭院之中,欢贺之声如轰雷击浪。周牧白已换了睿王冠服,步步行来。 沈纤荨在她搀扶下抬起头,看到一双明媚含笑的眼。 第192页 “王妃。”她弯起明亮的眼眸。 纤荨随着柔柔一笑,眼里泛起一层薄薄水雾,牧白看在眼里,觉得心都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扬休命:君子以遏扬善,顺天休命。凡臣受君赐时多用之,兼有答谢、颂扬之意。 估计有小伙伴会问这个词,先写在这里,就当备註了。 勤快的作者菌啊,自己表扬一下自己。嘿嘿嘿。 蓝雨 砸来火箭炮一枚; 小雪野君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嘤嘤嘤,谢谢诸位打赏。好开心哒。\(^o^)/~拥抱一个! 第140章 借刀伤人 西陲铳州叶郡的东南境, 是整个叶郡最暖和最舒适的地方, 皇家行宫自然就建在此处。 铳州与塞外临近, 无论民宅还是官署, 多多少少受着胡风影响,有大开大合之势, 行宫十景,也不例外。 春末夏初, 冷梅园里的重瓣梅花早已经凋谢了, 深褐色的枝干蟠曲横斜着, 枝头却还缤纷灿烂,走得极近去辨认, 才能看出那是巧匠能手用绸缎织锦扎出的“新梅”。 林子里摆着一张宽大的金丝楠木大敞榻, 榻上置着几只丝绸软枕,周牧屿靠在软枕上,一个明媚中带有几分妖冶的女孩儿像只温顺的猫儿一般伏在他胖乎乎的膝头, 虽还不是盛夏,女孩身上的衣裳却已轻薄到半透。 周牧屿微眯着眼睛, 厚厚的手掌从女孩儿漆黑的秀髮滑到光裸的肩头, 女孩咯咯笑着, 趴在他的膝上捏着一粒紫色的葡萄餵进他嘴里。 沉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消片刻,文王府副典军郭铭禧从林子边转了过来,折身请安。 周牧屿随意的“嗯”了一声,粗短的手指已滑到女孩儿滑腻腻的下巴上, 他撩动手指,像逗着小猫小狗一般逗弄,女孩儿娇声轻笑,挺翘的胸口压在文亲王的手肘上,笑容越发甜腻了。 闹了半晌,周牧屿似才想起站在一旁的副典军,曼声道:“何事?” 郭铭禧知道这林子里里外外都被文亲王收服了的,却还是谨慎的压低了声音,回道:“前儿个来拜见殿下的那位金掌柜,想在边陲互市里给他儿子求个职位,托人送了两万两银子过来。”他说着从左手袖笼里摸出个纸笺袋子,袋子封着,里边想必是那两万两银票。 “两万两银子?他打发叫花子呢。”周牧屿“嗤”的一笑,看都不看。 他膝上的女孩儿倒是转头看了那纸笺袋子一眼,又安安静静的伏回文亲王的膝头了。 郭铭禧只得把纸笺袋子收起来,在右手袖笼里又摸出个厚实了数倍的袋子,虾着腰回道:“这是昨日来拜见殿下的叶员外给殿下送来的。十万两银票。” 周牧屿这才瞟了一眼,问道:“他又求什么?” 郭铭禧道:“他家里有个小儿子,不爱读书爱经商,从前咱们瑞国和荼族还没打起来的时候,他就常带着商队两边跑了。听说现今是殿下掌着两国互市的盘儿呢,就想求殿下赏个恩典,往后荼族往瑞国的皮毛生意,能否只让他顾着。” 周牧屿的小眼睛一睁,傲慢道:“荼族域外,本就以皮毛最为有名气,他顾着了一个人做得过来吗?哦,便是旁人要做,少不得要分他抽成,这是无本的买卖啊。”说着冷笑:“他倒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吞得起吗。” 郭铭禧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叶员外也不是那不识事的,他让小的帮忙来求殿下,往后这皮毛生意里赚了多少,都拿三成孝敬殿下。” 两国贸易,毕竟涉及到税收、人力、上下打点各个方面,周牧屿若是远在京城,袖手旁观便能拿三成利,委实不少了。 他斜乜着眼看郭铭禧,问道:“我听说叶家和你沾亲带故?” 郭铭禧忙哈腰赔笑道:“是。殿下真乃神人,这拐着弯儿的事您都料得到。方才说的那经商的小叶子,是小的家里的姨表兄弟。他娘亲和我娘亲是表姐妹儿。” 周牧屿听到这儿,才放了话:“也罢。既这么着,你去跟叶家说,孤王拿四成。这是看在你也自小跟着本王的份上,赏你的体面。做不做,他们自己掂量。” 郭铭禧哪敢说半个“不”字,忙将银票封儿放到文亲王手边,又着意说了许多好话。 周牧屿接过封儿打开来,里边厚厚一大叠,皆是钱庄里印着戳儿的千两银票,他扯出两张,一张赏给了郭铭禧,另一张……他调笑着问贴在他腰上的女孩儿:“想要吗?” 女孩儿不过十五六岁,一举手一投足竟都流露出风情万种,仿佛天生就是在风月场中长大的一般。 她抬起身,肩上的轻纱已滑落到手臂上,细腻白嫩的手腕搂上文亲王缩在锦衣的脖子,小嘴一张一合,柔情似水的在他耳边道:“殿下真坏。明明知道,人家想要。” 周牧屿拉长了声调,说:“哦……?” 女孩儿在他身边伺候得久了,知道他的癖好,整个人贴过去,柔软的唇都含到了他耳朵上,细声细气,有如呻(吟):“人家想要,很想要。” 她的声音纤细柔软,分明是天真的少女模样,偏偏又透着慵懒的妩媚。 郭铭禧在几步开外都听得硬了身,赶紧把腰躬得更低些。只听文亲王哈哈大笑,捏了捏女孩儿的脸,将那张银票塞进她翠绿色的肚兜里。 周牧屿道:“好好儿跟着孤王,要什么没有?要什么都有。哈哈哈!” 女孩儿收好银票,也跟着笑。郭铭禧听得明白,这话明着是说给这女人听的,暗地里,是狠着自己呢。 他磕了头谢过主子恩典,刚要退去,就见一个小丫头引着个男子过来,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稠蓝色武士短袍,走路的脚步声很轻,显是功夫在身。 小丫头在十步开外就停了下来,远远的福了个身,避出去了。 “殿下。”年轻男子走上前行了个礼。 周牧屿见身边几个都是亲近的,也没避讳,直问道:“宫里来消息了?” “是。”男子在怀中摸出一个薄薄的竹片匣子,匣子有暗格,男子道:“暗哨子回报,睿亲王晋封为睿王,陛下赐云州等三州十二郡为封地。邸报想是过几日也会发送到瑞国全境了。” 周牧屿将匣子打开,取出里边的信笺,果如男子所说,只在信笺末梢,还书着一行字:非召,不得回京。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说到:“弟兄们都辛苦了。你到帐房里领几封银子,就说孤王的话,本月月例双份儿发下去。” 文亲王府里的幕僚,在其他方面或许比不上旁人,月饷却一定是各府里最丰足的。再时不时再打赏一番,又岂有不思效命的。 年轻男子脸上有一道疤,听了此话也没什么表情,仿佛惯熟了。只行过礼谢了赏,见文亲王无话,便退了出去。 周牧屿将密信递给郭铭禧,郭铭禧深知他的习惯,只苦于手边没有火摺子,只好依着前例,将密信放进嘴里,瞪眼吞舌好几次,努力咽了下去。 第193页 周牧屿看得好笑,指了指手边一盏茶。 女孩儿也笑着取了茶,柔声道:“郭大人,殿下赐茶。” 郭铭禧正捶着胸口,听得赶紧接了茶,也顾不得茶汤早已冷透,一股脑儿都灌了进去。 半晌缓过劲,他转了转眼珠子,恭谨道:“殿下,上回有人来求官那事儿,螣大人好像不怎么待见啊。” 周牧屿收了笑,冷道:“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郭铭禧垂下脑袋。 他人虽不够伶俐,可也是周牧屿手下第一心腹了,周牧屿想到这,还是耐心的说了一句:“这人养着我自有用途。也不必事事都让他知晓。若是处处都有他,又怎么显得你重要呢。” 敲一棒槌,再赏一口糖,在上位着惯用的伎俩,他文亲王做着,自然是信手拈来。 看看日头都落到冷梅园的角上了,寒意有些上来,周牧屿将锦袍扯了扯,手上在女孩儿的腰间捏了一把,准备回房去了。 年轻男子带来的竹片匣子并没合上,空落落的搁在四喜茶案旁。郭铭禧看着文亲王起身,想起匣子里后来被自己吞到肚中的信,跟了几步,问道:“殿下,京里头,原先备下的银子还送么?” 文亲王在琼州大半年,再来西陲大半年,京里已预备下了近百万两银子,那些银子都是算着要打点的。文亲王手里到底还有多少,郭铭禧说不准,可他知道,这位爷心里黑着呢。当然,打赏自己的时候,黑的也变成白的了。 周牧屿搂着女孩儿的光滑圆润的肩头,胖乎乎的脸蛋上一双小眼睛里压着沉沉的算计,他笑道:“送啊。怎么不送。” “可那些银子……” 那些银子是用来买通了几位朝中大臣,错开了时间前后,以不同的由头去参睿亲王一本的。原指望陛下泼天大怒,即便不杀睿亲王,至少也贬成庶民了去。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银子给出去了一半,睿亲王没遭事,反而还晋了王爷,眼看过阵子就要带着老婆孩子就藩,再要动他,可就难了。 周牧屿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的天色,暗蓝的天空下红霞似火,烈烈燃烧。 他看了一会,才慢条斯理的道:“郭铭禧,你跟着本王也有十年了吧。眼界还是放不开。螣蛇做的事,你要挤兑他,京里放赏钱,你也想揽着,你这般,让孤王还怎么用你?” 郭铭禧吓了一跳,忙跪下磕头,磕了一会又自己掌嘴,扇得脸都肿了,才听文亲王道:“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他长舒一口气,还跪在地上不敢起。 周牧屿转过身,吩咐下去:“人家办了事,银子就要付。况且,陛下不是说了嘛,非召,不得回京。事儿到这里,也算成了一半了。你明儿个就让人把银子送过去。还有……”他顿了顿,脸上似笑非笑的:“第一个上摺子参了睿亲王的,是吏部侍郎吧?给他再送五万两。就说,本王看重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问到的关于王和亲王哪个比较大的问题,嗯,这里顺手解释一下。这文章是参照唐朝为主要蓝本的,比如官职啊、服侍啊什么的。(因为作者菌喜欢唐朝,时不时幻想能穿回去。)在唐朝,王爵大致分为藩王和亲王,蕃王实权大,有兵权,有自己的土地,割剧一方,亲王就是皇上兄弟,在家赋闲的比较多。所以我写了,周牧白从亲王封为王爷。 其实那时候的封王中,以“晋、秦、齐、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比如众所周知的秦王李世民),因为这四个封号代表的国家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强大。到了明清两朝,就分为亲王和郡王了。亲王和郡王也享受荣华富贵,但除非皇帝御笔亲批,否则多半没有实权,究其根本,大概是皇帝被亲王们反叛得太多了吧。 ------------ 小雪野君 砸来手榴弹一枚; soup 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喵喵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谢谢哒!!!霸王票暖心啊啊啊!!谢谢小主们。今天6度啦!!被温暖,再谢谢!~( ̄▽ ̄)~* 第141章 楠木小盒 自打大朝之日宫里来人宣了圣旨, 睿王王府便逐渐忙碌起来。 周牧白自十五岁行小成礼, 十六岁赐婚开府, 至此近七年。睿王府中侍卫、家僕、外殿里跟着出门的小子、内庭里伺候主子的丫头, 阖府里林林总总不下两百人。哪些人要跟着一道前往封地,哪些人是本地的可赐了恩典还家去, 一茬一茬的都是事儿。 睿王是本朝第一位就番的王爷,钦天监的监正奉命观天时算星历, 七日之后, 才亲往睿王府邸, 用明黄封儿送来了适宜启程的吉日。 吉日定在大半月后,不早不晚, 正是五月里周远政三岁生辰的后三日。周牧白看过封儿里的大红笺, 沉思片刻,问道:“这日子你呈予陛下过目了么?陛下可允了?” 大殿上的桌案上奉着御赐的香茗,钦天监的监正已有些岁数了, 听得垂询便略躬着身,捻须答道:“先呈了给陛下龙颜圣启, 才送来府上的。陛下已经允了。” 睿王听了舒展眉目, 笑道:“如此, 甚好。” 送走了钦天监,周牧白执着明黄封儿绕过抄手游廊往王府深处走去,庭院里的鸢尾草已如陌上花繁,逶逶迤迤开得遍地紫蓝。 寝殿里的场面也颇有些壮观。 明亮的外间大敞殿里,思金和念玉指挥着七八个小丫头忙上忙下, 寻事物的,收古玩的,垒书卷的,忙忙碌碌总是一刻不停。 见到王爷进来,丫头们一齐福身请安。周牧白微微一笑,问王妃可在里头? 思金笑着说自是在的,走过来给她打起镂花门前的碧竹帘子。 周牧白抬脚进去,书瑶和思源都在里间暖阁子,陪着睿王妃收拾王爷的随身衣物。 天时渐热,芙蓉金丝的大绒毯子已经收了起来,青石砖上只铺着杏花微雨的双色织锦,好几只敞开的大藤匣子都搁在架子前,里边已收了好些锦袍衣物。 因着在家,沈纤荨只穿着一件半新的软烟垂袖家常衣裳,髮髻松松的挽成流云,用一支金錾海棠的簪子簪着,一双珍珠耳珰垂在美玉般的脸颊边,微微一动便摇摇的晃荡。 周牧白看着喜欢,想要伸手摸一下那圆润柔和的珠子,看到两个丫头在旁,怪不好意思的。她取出明黄封儿转开话头:“钦天监送来了启程的吉日封儿,在下月中旬里。” “下月中旬?”纤荨微觉诧异,“岂不是沖了政儿的生辰?” “小孩儿家,有什么沖不沖的呢。”牧白将明黄封儿递给她,“何况还在那三日后。”顿了一下,又道:“政儿虽不在母后跟前长大,可也是母后的孙子,该给他皇祖母磕个头。生辰那日,你随我进宫,带政儿去给母后请安吧。” 纤荨手中捏着那张大红笺子,点头应了。彼此心里都明白,说是给太后娘娘请安,实则是带去给皇帝磕个头。周远政即将随周牧白就番,此后也不知多少年才能回京再见一面了。 第194页 话说得有些沉重,书瑶和思源都远远的收着东西不敢吱声,倒是周牧白转头看到思源手里的一个八宝嵌螺钿的楠木小盒子很有些眼熟。 思源见王爷一直瞧着自己手里的物什,便捧了过来道:“才从柜子里寻出来的,藏得深,想是好几年没动过了,王爷王妃可要看看?” 周牧白接在手里一瞧,立时想起来了,捧在怀里跟宝贝似的,嘴角弯弯的,脸上似笑非笑。 小盒子做得精细,盖上嵌着玛瑙、翡翠、青金石等八种细小的碎宝石,共攒成一圈,合着八宝吉祥的意头。纤荨就着她手里也瞧了一眼,却没什么印象,拿眼睛问思源,思源摇头,表示自己还没启开呢。 牧白眯起眼睛咧出一口小白牙,挥挥手让丫头们出去。 书瑶与思源对望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福身退到门边,反手关上了房门。 纤荨看着更好奇了。“什么宝贝,捂得这般严实?”她笑问道。 牧白抱着八宝小盒子坐在妆檯前的高椅子上,一手拉过纤荨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纤荨扭了扭身子,没挣开,也由着她抱着了。 牧白凑到她耳旁,有些狡黠的问:“你当真要知道?” 纤荨听她话里有话,便猜这盒子里八成是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儿。想起她前些日子哄着她试些让人又羞又恼的新花样,一下子泛红了脸。 牧白看着好欢喜,在她白嫩透红的脸蛋上亲了亲,纤荨推她道:“该不会是……从外头带回来的什么……”这话有些难以启齿,她咬了咬牙,声线压得细细的:“那些小画儿吧。” “小画儿?”牧白眨眨眼。 纤荨便知道自己猜错了。这下脸上更红,用巾帕捂着都能透出热度来。 她站起身要离了这是非之地,牧白回过味来已知她说的是啥,哈哈笑着捉住她的手又将她揽在怀里,笑眯眯的亲她泛红的耳尖。 纤荨气得捶了她一下。 牧白抱紧了她,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托着楠木小盒,脸蛋贴在她脸侧,声音清软而宠溺:“你打开瞧瞧。” 纤荨反而有些忐忑了。 她倚在她怀里,好奇心一阵一阵的催着,染着豆蔻的指尖点开繁纹锁扣,精緻的盒盖缓缓开启出来。 里边安安静静躺着的,是一张叠放整齐的绸缎绣锦。 像是仓促间剪下来的,绸缎的边缘有些毛糙。纤荨回过头顾着牧白,牧白从容一笑,从盒子里将绣锦取出来,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绣锦是富贵人家惯用的如意缘双色斜织,颜色素雅,有些眼熟,却并无更特殊之处。纤荨正不明所以,忽然看到绣锦中间有些斑驳的痕迹,那痕迹点点滴滴,铺陈着一段悠游而妩媚的过往。 纤荨一剎那间红透了脸颊。 牧白抱着她软软的腰,含着她耳垂,道:“这是我们的元帕。我从暨郡带回来了。” “……”纤荨咬着唇,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天边流云浅淡,初夏的凉风越过窗屉子徐徐的透进来,拂过案前几页书,悄无声响。天时还很早,日光敞亮,泠泠的洒落在窗边小几上,一丝一缕都是透着薄光的愉悦。 “你可还记得,那一日……” 周牧白的话未说完,被沈纤荨捂住了嘴巴。嗔她一眼,含羞带怯。俏丽的脸蛋上蕴出一抹嫣红,就如白净细瓷上染了一层花色迷离的胭脂。 这层胭脂落入牧白眼里,燃成馥馥的火光,她将楠木小盒置在几案上,在纤荨的脸蛋上亲了亲,双手横抱着她,站起身往里间走。 纤荨本只微微一怔,抬手抱住了牧白的颈脖,忽见她一径走到床榻前,心里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这青天白日的!!! 纤荨脸上的红霞又蒸腾了几分,“快放我下来!”她咬唇道:“今日这般多事情,外边的丫头婆子们都等着回话呢。唔……” 牧白将她压在床榻上,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这么多年她早已学精了,她知道她没理,辩不过她的时候要赶忙贴上去,亲到她说不出话来,有没有理都无妨了。况且夫妻之间有时也不需要这般多的理由不是? 金錾海棠的簪子落在枕边,泼墨长发散落开来,晕染成连绵的画。纤荨小手抵在牧白的肩头轻轻推搡,渐渐被她吻得没了力气,半分都没推开。 春日衫薄,软烟纱的锦绣裙袍略敞,牧白半覆在纤荨身上,眸光沉沉的。彼此的唿吸纠缠起来,纤荨脸上发烫,手中软软的再也推不开,牧白手腕翻转,指尖轻轻一扯,松开了她腰间淡紫色的垂绦。 “殿下!殿下!!”思源的声音传进来:“章大人和许大人来了,在前殿等着呢。” 牧白的脸色黑了起来,纤荨“噗嗤”一笑,推她道:“快去。” 牧白咬咬牙,略抬起身,没等纤荨再笑出声,她已拂下床榻边纯银的环扣,蔓帘落下来的一瞬间,她扬着声音狠狠道:“让他们等着!” 葱茏的日光被层叠的蔓帘挡在了床榻外,锦被中纤荨衣衫半解,红透了脸颊看她又钻进来,知她一会儿必要为所欲为,这么多年的夫妻她还是禁不住心跳飞快。想要背过身去,牧白却先一步滑进锦被中抱住了她,她将脸蛋藏在她怀里,听她带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们将那日在元帕上做过的事儿再做一回可好?” 纵是深知她一旦与她独处便会脸皮厚如城墙,可乍听到这般(淫)词浪语纤荨还是羞得几生怒气。她用力掐她一下,终是背过身不理她了。 牧白收紧手臂,从她背后搂着她,将那两只摇摇的珍珠耳珰摘下,露出圆润的耳垂。 熟悉的,独属于纤荨的香气,在幽闭的床帏中悄然瀰漫,牧白心中爱怜愈盛,她凑上前细细亲吻怀中人,炙热的唿吸落在她耳畔,“或者,我们再做许多许多回。” 作者有话要说:  沈纤荨:你个大色狼! 周牧白:专吃小白兔。 沈纤荨:……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小雪野君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七月未末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why 砸来地雷一枚。 大冬天的,蜷在棉被里更文,收到打赏感觉就像喝到热巧克力一样。嘿嘿嘿嘿……对了,我喜欢喝热巧克力,很喜欢。嗯~~~谢谢小主们的霸王票,爱你们。(?′?‵?)i l??????? 第142章 世事更迭 睿王王府的大书房里, 幕僚章敏之和许攸辞在两把楠木交椅上侧对着坐下, 聊些朝里朝外的话儿。一个湖蓝色衣裳的二等丫头弯着眼睛进来续了三次茶, 书瑶看着都怪不好意思的, 吩咐小丫头另外泡了一壶新茶,又让厨房做了些小点心, 自己端着送到万福门外,想了想, 还是交给小丫头捧着送进了书房。 不一会小丫头仍旧出来, 笑嘻嘻的问:“书瑶姐姐既然都来到门前了, 怎的不进去呢?” 第195页 她原本想要打趣,在书房里头的是否是故人。可书瑶自与思源行了礼, 便梳了妇人的髮髻, 有些玩笑话是不好再说了。 书瑶摇摇头,脸上有些薄红。小丫头不知事,送茶点进去两位大人也不好问什么。若是见着她, 问起殿下为何迟迟不曾露面,这叫她怎么答呢。 等到周牧白终于想起要去书房, 日头都挂到正午了。章敏之和许攸辞喝了一肚子的茶, 几乎等到生无可恋, 见睿王不紧不慢的走进来,俩人都有“守得云开”的感觉,激动得就差两眼泪汪汪了。 周牧白敛着眉咳了一声,在桌案后坐定,才慢悠悠的开口:“寻本王何事?” 许攸辞略颔着首, 答道:“卫将军……卫瑾鹏擅离职守一事,大理寺与刑部的会审已有定论了。” “哦?如何说?”自七八日前封了王爵,周牧白便以“远行诸事须筹备”为由不再往前朝去,朝堂上的消息会由府中几个幕僚经过父族等途径传回来。 周牧宸是默许了的。 毕竟藩王就封,本就当与朝臣们划清些界限,于皇帝于藩王甚至于臣工们,都更好些。 许攸辞道:“原本几位谏官的廷议是卫瑾鹏当斩,其子女贬为庶民、永夺世职。但那日朝堂之上,今上已开了金口,说功臣之后,从宽处置,大理寺与刑部从新议了刑,议定卫瑾鹏免职开释,派往西陲叶郡,为我瑞国驻守城门。其子……”他语音略顿,望着睿王,眉梢扬了起来,“其子,降等袭爵!” 周牧白原本眉头还蹙着,听到“降等袭爵”几字,方才真正松了开来。 卫瑾鹏抗旨不尊、擅离职守,本是杀头的重罪。按律,家中妻儿老小,男子发配边疆苦役,女子则末为官奴宫婢。如今竟得这般论处,已是不好中的极好了。 降了爵位等级,原管辖的重兵自然有所缩减,皇帝定是早已安排了新的人手接管相应兵权,卫家子侄虽然爵位俸禄较祖父辈均减,但经着这一次议处,皇帝以后也不大会动他们了。 从西陲到崇海郡,从荼族大小战役到敏亲王之乱,卫瑾鹏与手下一众儿郎数次捨命护卫太子与睿亲王,虽说是职责所在,但每一次拼命,每一个人,都只有唯一的一条命啊! 如今此事尘埃落定,不但卫家老小得以保全,卫瑾鹏的儿子还袭了爵,可见皇帝仍是念旧的。 周牧白自然高兴,又问了几句圣旨可下来了,卫家多半要上表请辞等话语。才说到兴头上,忽然听到一阵怪异的声音。 几个人都停了话头,那声音也停了一会,许攸辞刚要开口,身旁偏又咕咕咕响起来。 章敏之脸红过耳,周牧白一愣之下哈哈大笑,叫了丫头在偏殿摆膳。 一时分宾主坐定,周牧白才笑说晨日里钦天监的监正来了,送了启程的明黄封儿来,“孤王收了封儿,与王妃商议了许久。怠慢了两位大人,是孤王的不是。”她说着举着小酒盏,自饮了一杯。 这话说得章敏之和许攸辞都低了头,其实睿王未到书房前,他俩等得实在太久,私底下悄悄揶揄过,“从此王爷不早朝啊不早朝”,而今听她这般一说,哪里敢任她自罚,赶忙举着酒盏陪了个满杯。 放下酒盏时许攸辞不知想到什么,坏笑了一下,章敏之与他惯熟,知他必是想到今早的玩笑的,怕王爷看出端倪,忙在桌下踹他一脚。 许攸辞吃痛,正经了脸色,才将话题带到了陪睿王就藩的人选上。 半月时光静如流水,草长莺飞中五月眨眼而至。 这一日,周远政三岁了。 一大早天色才刚亮,他已迷迷煳煳的被乳娘哄了起来,洗漱停当,换了一身崭新的锦袍,跟着父王母妃乘五驷金鞍华盖车前往皇宫,给太后娘娘磕头请安。 到锦钰宫时正赶上太子下学,也来给皇祖母请安,郑暄年纪越长,越是心疼孙子,叫人在身边给他看了座,却是搂在怀里不停的摩挲。 周远誉将近九岁了,长得温文尔雅,眉目坚毅。 见着睿皇叔与王妃带了个小远政进来给皇祖母磕头,又听说今儿个是弟弟的生辰日,手上翻转,将腕上一串琥珀手串摘了下来,展眉笑道:“不知今日是弟弟的好日子,这串珠子是前些时日皇祖母赏给我的,今日就赠予弟弟,也是我这做哥哥的一片心意。” 周远誉与周远政是见过几面的,远政很喜欢这个大哥哥,看到大哥哥送东西,眼睛闪闪的,还记得转过头瞧瞧母妃,看到沈纤荨笑着点了头,他才欢唿着接过手串。记着在府里教引嬷嬷教的规矩,向太子道了谢。 小爪子太小,还戴不了,只得用双手抱着,看了又看。周远誉见他欢喜得眼睛都亮了,自个儿也开心的。 郑暄招手将他叫到跟前,问了他好些话,看他仰着粉嘟嘟的小脸蛋一句一句答得认真,也是爱得不得了。 半晌放他下来,沈纤荨上前接过孩子,让他与太子哥哥玩去了。 璐姑姑带着两个小丫头过来,捧着许多赏赐,太后又嘱咐小夫妻俩好生抚养政儿婳儿,牧白和纤荨一一应了。 正喧闹着,外头唱喏,皇帝也来了。 一殿的人都请了安,皇帝只给太后行了礼,笑说前朝事毕,听得锦钰宫中热闹非凡,便赶了过来。 他说着望向一旁的两个孩子。 锦钰宫暖阁的桌案上搁着御厨做的各色宫点,金丝捲儿椰汁糕,一样一样都做得精巧可爱。周远政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睁着乌黑的眼睛哒熘熘的看,周远誉坐在楠木的环椅中,将他抱在腿上坐好,捻了一块芙蓉饼儿掰小了餵他。周远政乖乖的含在口里,转回头对哥哥笑出几颗小白牙,“谢谢皇兄。” 周牧白正待唤他过来给皇帝磕头,皇帝抬手止了,笑笑道,让他们兄弟俩玩吧。这般儿,就很好。 他的笑容浅淡,眼神却深深的。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就这般望着那两个小孩儿,望了许久。 梨香小苑的梨花都谢了吧,如同那一年的暮雪纷飞,缥缈惆怅。 若初,我们的孩儿三岁了。他即将远离这是非难辨的朝堂,到海阔天空的地方去。若初,你可欢喜? 三日后,睿王阖府启程离京,远赴就藩。 一千府兵开道,王府的百余辆车驾居中,再有一千府兵压尾。车驾浩浩荡荡,引得沿途无数百姓争相围看。 周牧白没有骑马,与沈纤荨一道坐在金鞍五驷的宝顶大车中,缓缓往城外进发。 车驾行过维明大街,街角高大的白玉兰树飘来幽幽的香气。她撩起车上浅黄色的蔓帘,往外头瞧了好一会。 身边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回过头来,是沈纤荨柔柔软软的笑。 “我总陪着你。”她望着她道。 牧白收拢手指,与她十指相扣,也浅浅一笑,声线如窗外明亮的阳光:“方才我在想,七年前,我就是从这条大街上去的沈府,花轿彩礼,也是从这条大街将你迎娶回来。今日再与你同行与此路,我是何等之有幸。” 第196页 何等之有幸,经歷了那么多是是非非,经歷了战乱别离,你依然陪在我身边。 车辇离开城门不久,前方一个亲卫策马奔了回来,在车驾旁回禀道:“殿下,有个白衣欲求殿下收留。” 牧白听他语中有笑意,展了帘子侧头一瞧,沈岚一袭素衣,骑在马上笑问道:“殿下,草民无官无职了,可能收容否?” 牧白哈哈大笑,“你怎的来了?” 沈太傅辞世,沈家父子叔侄一律丁忧,是暂解了官职的。想到睿王就藩,兹事体大,沈琪轩与沈琪轲一番商议后决定留下长子嫡孙的沈佑棠,在宅中丁忧守满一年,二房里的沈岚不是承嗣之子,便带了家中数十家丁,等在城外,要陪同睿王一道往云州。 周牧白与沈纤荨听他三言两语说罢,自然欢喜,可还没好好叙几句,沈岚忽然着急道:“殿下,你随行可带着大夫?” 周牧白眨眨眼,还当他哪里不适,言道:“裴家祖辈世居海平郡,裴太医多年未得回乡,此番孤王往任,裴太医求了陛下让裴越同往,陛下应允了,裴越此时就在后头不知哪辆车里。你稍待,我让人传他来。” “那极好!”沈岚在马上几乎跳起来,拽着马缰,控得马匹原地踏了几步。 沈纤荨在车里听得分明,担心兄长,因问道:“岚哥哥可是哪里摔着了?” “不不不。不是我。”沈岚叫道:“是路上遇着个人家,有老有小,那小孩儿不知得了什么急症,哭得小脸儿都紫了。她娘亲着急,又寻不到人,一家子在路旁哭呢。我看到就想帮帮他们。”他侧过头,带着古怪神色说了句:“那年轻的小妇人让我往城门寻来,说今日有贵人出城,定能帮到他们的。我想着,她说的,该不会就是殿下与王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着十二点之前更上来的,好与小伙伴们说声冬至快乐,岂知一写就写到了凌晨…… 十二月二十二日,不知不觉大家陪着小白和小王妃走过了整整一年,陪她们经歷了楚楚少年,成婚封爵,战乱平定,与子携手。谢谢小伙伴们对这篇文章的关注与厚爱。冬至虽然已经过了,还是要祝愿大家,节日快乐,每一天,都像吃了热乎乎的汤圆一样,灿烂而温暖。 ---------------------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了,很感谢。每一个小小的鼓励,都是坚持更文的动力。谢谢你们。 ^_^ 第143章 昭然心意 沈岚就这般三言两语, 把一脸懵懂的裴小太医劫走了。 周牧白看着好笑, 坐在车里摇摇头。 趁着这当口, 跟在后一辆车驾旁边的亲卫打马回报, 小小姐周婳晚睡醒了,哭着要娘亲。 小傢伙还不满两岁, 回了王府后第一次离家出门,坐在陌生的马车里晃晃悠悠的, 醒来后又哭又闹, 哄都哄不停。 沈纤荨忙令乳娘把婳晚抱过来, 拿着一只她平日里最爱的绸红布老虎逗她。 小姑娘一双眼睛眨呀眨,躲在娘亲怀里接过小老虎, 还要搂着娘亲的脖子蹭啊蹭。周牧白看她眼里泪汪汪的, 煞是可爱,伸出手指捅捅她粉雕玉琢的脸,“小哭包。” 小丫头刚哭停, 被她一逗,扁扁嘴又要哭, 哼唧半晌, 奶声奶气的嘟嚷:“坏爹爹。” 周牧白哈哈大笑, 沈纤荨嗔她一眼,将她又伸过来的手指头拍开。 车子又行了一段,隔着帘子,侍卫道:“殿下,前方仿佛是沈岚沈大人的车驾, 有一众家丁在路旁守着。” 周牧白挑着帘子看,不远处果然有数十个健衣家僕,都垂手立在路旁,身后有几辆大车,再远些的地方是脚力马匹。 她让侍卫吩咐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又唤来乳娘和丫头,照顾沈纤荨母女,自己跳下马车,只带着两个人,往沈岚的车子行去。 “殿下?!”一个身着寻常人家服侍的女子唤她,声音既诧异又惊喜。 周牧白走近了细看,惊诧道:“彭……柳……彭氏?” 来人正是彭蕴。周牧白待要叫她彭小姐,觉着好像不合适,叫柳夫人,好像也不大妥,索性唤她彭氏。 彭蕴应了一声,攀着车壁跳了两步,周牧白才察觉她脚上有些不方便,还未开口说什么呢,车后又一个人走了出来。 “呀!你怎么自己下来了呢?”是沈岚,皱着眉看彭蕴,想要扶她又不好伸手,一副咬着后牙槽的样子,“裴大夫说你这脚不能乱动的。” 彭蕴薄红了脸,周牧白更诧异了,“你俩认识?” 沈岚这才发现了她,上前两步道:“殿下安好。这就是方才我和您说的,路上碰到的人家,裴越在给她家小孩儿诊脉呢。” 周牧白点点头,想必裴越是在车子里。 彭蕴脸上带了笑,望着沈岚道:“原来公子是睿王府里的大人,方才势急,不及言谢。多谢你带了大夫来。”说着又望向周牧白款款施礼:“谢过殿下救护之恩。” 周牧白抬手略扶,指着一旁的大青石,让彭蕴先坐下。 彭蕴也不是小器之人,扶着青石谢了坐,微抬着头与睿王道出此番由来。原来一年多前她便与双亲带着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并两个老僕人避到了乡下,虽有前番睿王府的金箔资助,到底过得不□□生。前些时候听说殿下封了王爵,这几日想是要就藩,她与父亲商议之后,决定带着一家老小在道旁等候,希望能随睿王迁往封地。 彭邕已是天命之年,空有万卷书籍在胸,丢了官职已绝了仕途。若能在睿王的封地广开学社,收徒讲学,自然是最好,即便不能,他们也愿远离京城,求一方庇护。 “小女子与家人在此近已等候了两三日,今早老僕匆匆来报,有一队浩荡人马出了南城门,家父说定是殿下往云州封地方向,我们便早早的候在路旁,盼望一见。哪知小女年幼,方才也不知何处不适,竟自哭个不停,我哄着她偏生又崴了脚,正坐愁间,恰逢这位公子路过,小女才得了援手。”她说着扶着大青石勉强站起,往沈岚福了一福。 沈岚忙摆摆手。 几步开外的车子里钻出个脑袋,裴越左右看看,尚未说话,彭蕴已发现了他,焦急的道:“大夫,小女是什么病症?可有妨碍?” 她太着急,完全忘了脚上的伤,一转身就走过去,脚上一崴,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摔去。沈岚离她最近,立即伸出手,条件反射般将她捞了起来。 彭蕴脚上一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人已在他怀里了。 “……” 沈岚反应过来,脸上爆红,尴尬道:“这……我……呃……”他慢慢将她放了下来,怕她摔着,还是虚虚的扶了一下。 周牧白看着好笑,不理他俩,先问裴越:“车子里是彭老先生的外孙女儿?不碍事吧?” 第197页 裴越也笑,“不碍事。想是这几日换了环境,孩子还太小,一时不适应。我带着成药,熬一贴,热热的用了就好。” 一年多前,裴冬成随当时还是睿亲王的周牧白到过门庭冷落的彭家,给险些难产的彭蕴接生,也因此得了“紫河车”做为治好睿王妃眼睛的药引。周牧白念着这份情谊,自然接受了彭蕴的请求,反正……睿王府里多半的下人都拖家带口一道迁往云州,再多这一户,也不差什么。 待得裴越将药煎好,彭蕴哄着女儿用了药,彭家的两个积年老僕将两辆蓝布小车赶过来,天色也不早了。 沈岚自幼拜师崇武,是磊落开阔的性格,此时见得彭家老小都要挤在那两辆小破车上……好吧,车倒是不破,可看在他这公子哥儿眼里,实在有些碍眼……他看彭蕴抱着小小的女儿预备上车,忍不得已开口道:“这小孩儿刚用过药,我那车里软实些,彭……嗯嗯……夫人不如带孩子到我车子上休息会?” 彭蕴没想到他会如此相邀,微微一怔,沈岚怕她觉得自己孟浪,忙续道:“彭老先生与家父也是好友,想来我们竟是世交呢。就请彭老先生彭老夫人也一道去我车上吧。我陪殿下骑马,车子空着也是空着。” 周牧白听着这话,哂笑道:“我不骑马。我陪王妃乘车。” “……”沈岚被噎了一下。 彭蕴知他是好心,可想到适才那一抱,脸上又红了几分,还是婉言拒绝了。 沈岚摸摸头,看了看周牧白。周牧白方才只是率性调侃,此时便道:“王妃带着婳晚在车上,我这时候也不好上去的,彭……彭……” 彭蕴笑道:“王妃向来叫我阿蕴,睿王殿下与沈大人若不嫌弃,也这般唤我就好。” 周牧白见她爽朗大方,甚是开心,吩咐身旁侍卫去叫丫头,又续道:“阿蕴不若到我车里陪王妃说说话,两个小女孩儿也好有个玩伴。等过几日到达琼州境,我府里还需置办些细软,届时一齐加了适于远途的车子,一应也方便。”她说着指向沈岚的车驾,“彭老先生和彭老夫人就先坐沈岚的车里吧。” 分派停当,众人都道好。沈纤荨早听说了消息,让思源和书瑶过来,笑嘻嘻的引着彭蕴母女过去。 少年时的知己好友,再得结伴出行,彼此还都带了小孩儿,沈纤荨与彭蕴相视一笑,从前的恩仇过往,都留在身后的瑞京罢。 远处青山叠翠,碧空如洗,长长的兵马车轿一路逶迤。周牧白与沈岚翻身上马,十二亲卫围合在侧,车麟纷纷,齐往云州进发。 途中再无别话,城野萧瑟,秋末入冬时分,周远政和周婳晚都被乳娘裹成了小圆球,睿王的车驾经歷千山万水,终于到达封地——云州。 睿王府邸坐落于云州最繁华的郡属,沧琅郡。当地州牧及郡守在接到圣旨后,聘任了数百个能工巧匠,昼夜忙碌,堪堪赶着睿王驾到前新落成的。 府邸的院墙之外是宽阔的行军道,可供六骑同行。左右用高大的绿树将内外间隔,行军道外再有青黑色的高大城墙,以巨大石块整块堆筑而成,沿着城墙,每隔十余丈建有塔楼,塔楼四角旌旗飘摇,上书斗大的“睿”字。整个府邸建得大气磅礴,与瑞京华丽精緻的原睿王府别有不同。 古雅的殿门之内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延绵三百余间屋舍,初初搬进来时,睿王府里的丫头们走着走着都能迷了路,常常要往绘雅阁接小少爷的,转了几个弯竟到了作为内书房的行渊殿,为此闹出过无数笑话,直到月旬之后才慢慢好了。 云州靠海,虽是冬令时节,倒不甚冷。百姓安业,治下俨然。 到了将近冬至的时候,忽忽的落了一层薄霜,睿王却说要与王妃忽要出门。府门外并没有拦着黄幔子,里里外外只带了一队府兵,并十二亲卫,几架车辇都做了寻常的制式。 车驾走走停停,三四日之后,才进了海平郡的大驿亭,驿丞恭恭敬敬将王爷王妃请进主院,稍事停整了一夜。 翌日一早,亲卫们都等在驿亭大门外,院子里是王府的四个大丫头,这次都跟着出了门,此时一个个皆是捂着嘴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小姐,可还要扑点粉?”思源挤挤眼睛。 纤荨咬牙微恼,书瑶扯开思源,笑着扶王妃登车。 今日王妃换了好几身衣裳,才最终选定这一身淡雅出尘又落落大方的款式,可见再是风轻云淡的性子,也有紧张羞涩的时候。 沈纤荨跺跺脚,也无心数落思源了,看着晨光已偏,将丫头们撇下,自己踩着高低几子上了车。 周牧白笑若春风,与她一同坐进车里,丫头们放下车帘子,替她们关上了车门。 沈纤荨身着一袭淡紫色百褶水雾裙,纯白的披风上一圈软狐毛绒立领,衬着秋水桃花般精緻的脸蛋,看着就……“很好吃啊”……周牧白坐在她身旁,这般想着,好想扑过去。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纤荨嗔她,手上一顿,又略蹙着眉:“我这身打扮,会不会不够端庄?” “不会。王妃最端庄了。最温柔,最体贴,最大方,最美好。”牧白握着她的手,这会儿亲过去,会被拧耳朵的吧,她只好在她手心里轻轻吻一下。 纤荨由她牵着手,脸上带了几分新媳妇的娇羞,“你爹娘,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你这样的。”牧白在她耳边说。 纤荨听了又要推她,她揽过她的纤腰,由衷道:“明眸善睐,知书达礼,我爹娘自然喜欢。最重要的是,你一心一意只有我,我一心一意,也只有你。” 周牧白的亲生爹娘在饥寒交迫中故去,原本葬得潦草落魄,多年前周牧白被周凛带回瑞京后,才攒了银子请裴冬成托人修缮。 墓园修葺得很好,裴家代为请了守墓之人,听着是本家爷们带家眷来祭祀,唯唯诺诺的叫着少爷少奶奶,那人老实本分,叫了几句想到什么,又改口叫老爷夫人。 跟在后头车子里的书瑶走过来,给了赏钱,让他到外头与亲卫们候着,思源上来也陪着她家小姐,思金和念玉从车里搬出果品酒茶,一样一样在陵墓前铺好,彼此对看一眼,几个丫头都退了开去。 周牧白执着沈纤荨的手,一齐在墓碑前跪了下来。 “爹爹,娘亲,孩儿回来看你们了。”她跪得端端正正,仿佛生养她的双亲就在眼前。清风和煦,迷离远近,她眼里含了泪,嘴角却弯出一抹笑:“这是孩儿的媳妇,沈纤荨,她与孩儿一道回来给爹娘磕头,她待孩儿极好,请爹爹娘亲放心。” 曜曜的晨光下,沈纤荨眉眼如画,红颊羞涩,她的肩微微挨着牧白的肩头,与她一道,诚心诚意的磕下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加更!平安夜,祝大家平平安安,圣诞节,祝大家快快乐乐。一生一世一双人,愿每一个晨光与黑夜,每一个春夏和秋冬,都能与心悦之人共同走过。 第198页 --------------------- 小雪野君 砸来火箭炮一枚; 七月未末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好开心好开心!谢谢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144章 沿伏千里 瑞国第八任国君登基为帝的第三年冬, 京城里冷得有些阴沉。 小年夜的前两天, 半空里压着层叠的乌云。几位朝中重臣顶着凌冽的寒风站在御书房外的千步廊下, 冻得脸都僵了, 只得缩着脖子时不时跺跺脚。 大内总管全敬安袖着手守在御书房前,门帘子上五色琉璃珠帘齐整的垂着, 疾风掠过,晃荡出微微的声响。 文亲王回京叙职, 进屋已经好大一会了。御书房的门帘子后还隔着一扇门, 站在门外即便竖着耳朵, 也未必能听到里边的人声。 御膳房里送了养生的八宝茶来,全敬安往门上回了一句, 里头传出声音, 全敬安接过茶,自己送了进去。 文亲王站在锦绣山河的屏风前,脸上笑嘻嘻的。 屋子里地龙烧得暖和, 文亲王身上只穿了一件绸绿色的镶陇锦袍,大衣服都挂在了一旁的圈椅上。可见皇帝对这幼弟多有看顾, 偶尔见他失些君臣的分寸, 只要无伤大雅, 也只当他年少不知事罢了。 此时皇帝正坐在桌案后,一本本叠起的、摊开的奏摺和陈条都堆在案上,怕没有五六十本。 周牧宸已是极勤政的国君了,无奈国土宽广,国家太大, 事情总也忙不完。 全敬安捧着茶盘,将热热的八宝茶搁在桌案上,低声回禀道:“陛下,孙太师和礼部尚书、礼部侍郎都在外头候着。” 周牧宸淡应了一声。 全敬安躬着身退出去,瞥眼看见文亲王扬着无辜笑脸站在当下,连眼角的余光都没赏给他。 御书房的门关拢起来,周牧宸漫不经心翻着手上的摺子,随口问道:“听闻你在西陲带回个女子?” 周牧屿脸上的笑像凝固了似的,缓了会才低声嘟囔道:“这进京还没小半日呢,皇兄怎么就知道了。” 周牧宸眄他一眼,“上回不是听说你在外头宅子里还放了个什么,花魁?” 这下周牧屿的脸色更是五彩缤纷了,他长大了嘴巴嗯啊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瑞国的富贵人家三妻四妾甚是寻常,可皇子亲王蓄养私(妓),事儿就可大可小了。 周牧屿低着头看自己鞋尖,半晌偷偷抬眼,看他皇兄虎着脸瞪他,赶忙又低下头去。 周牧宸将摺子掷在案上,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叫你娶正妃,你推三阻四百般不情愿,这倒好,一个两个的不管什么人都往屋里拉,叫满朝文武风闻了你要怎么自处!” 周牧屿低声委委屈屈的说着什么,周牧宸揉了揉眉尖,恨声道:“得了,下去吧。过了年再到西陲去,把两国互市的事情盯好,尤其看着那些马贼。” “还要去西陲啊?”周牧屿都快哭出来了,“您怎么老打发我充边啊?!” 周牧宸狠狠瞪他,他只得收了声,苦着脸告退,退到门边又听皇帝斥道:“你那些撒野的事情自己收拾好,莫让太后知道。” “哦……” 文亲王走出御书房时几位朝中重臣都还候在廊下,彼此打了招唿。全敬安给大人们打起门帘子,再回身时看到文亲王还站在阶前,正望着暗沉沉的天空。 空中乌云蔽日,阴霾到寒彻。 周牧屿的眼中冷冷的,全不复方才在皇帝面前撒痴卖乖的样子。他跺了跺脚,自言自语般说到:“终于要变天了。” 全敬安缩着脖子小声附和:“殿下要它变,它还能不变吗?” 周牧屿瞰他一眼,挑着嘴角笑。 全敬安双手拢着,半躬了身,恭送文亲王离去。 时辰尚早,周牧屿绕过前殿通往后宫的来仪门,一迳往锦钰宫走,去给郑太后请安。 几位太妃都在大暖阁里陪着太后娘娘说话,周牧屿给母后磕过头,送了一张从西陲带回来的完完整整紫貂皮子,给各位太妃也都有表礼。 太妃们都说了些道谢赞赏的话。郑暄也夸他孝顺,笑着问他是不是从皇帝那儿过来,定是又饿着肚子,一叠声吩咐小丫头拿御膳房里新制的点心出来。 太后待这个先皇的么子谈不上喜欢,但场面上事情从来滴水不漏。毕竟,他自小是个没有大才的,生母位份低,连个妃位都没晋上,宫里头都知道他是个太平王爷,对皇位构不成威胁。 乐得做顺水人情的事,谁不会呢。 回文王府时半空中忽然落了雨,冰冷激灵打了车辕上,周牧屿撩开车幔子往外瞧,天边层凝略散,露出一点子青白的光亮,片刻又被蔽日的乌云遮盖,隐去了原有的光芒。周牧屿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放下了车幔。 郭铭禧没有跟着进宫,提早到各路里打点了文亲王交代的事情,此时在王府已等了好一会子,听说文亲王回来,立即跑去跟前伺候。 当年周牧屿小成礼后办砸了事,只封了个文安候,宫外府邸是侯爵的制式,尔后周牧宸登基,周牧屿成了文亲王,府邸未改,后院却布置得富丽堂皇。 文王府富贵,在朝中人尽皆知,两回出宫办的都是油水肥泼的差事。敏亲王和宝亲王都不在了,今上就这么一个亲弟弟,照顾些是人之常情,便是太后的锦钰宫里给他的赏赐,向来也是极丰厚的。 郭铭禧进来时丫头们已服侍文亲王换了常服,将一只填香小手炉抱在怀里,两个娇艷丰满的侍妾一左一右跪在身旁,给他按着肩膀。文亲王摊着腿坐在一张大软榻上,软榻垫了整张的白老虎皮,被他宽阔的身躯一靠,几乎都偏得没影了。 见郭铭禧袖手进来,周牧屿斜乜着眼挥挥手,下人们纷纷退了下去。郭铭禧屈身上前:“爷,事儿都办好了。” 他说着驱前两步,在周牧屿耳旁嘀咕。 周牧屿听罢笑道:“办得很好。不枉费爷这么栽培你。” 郭铭禧赔着笑。 周牧屿道:“孤王仿佛记得,和记钱庄还收着孤三万两银子?” “是。”郭铭禧折身道:“还是前两年殿下往琼州一趟,回来就搁那儿了。后来西陲暨郡叶郡里……”他嘿嘿一笑,谄媚道:“爷也不缺银子,就没动着那头。” 庭院里冬雨轰隆,夹着冰点子砸得屋檐一阵乱响,周牧屿却似心情极好似的,挨在老虎皮毯子上笑道:“明儿个你去取出来。” 郭铭禧应了,顿了会悄声问:“给哪位大人送去?” 周牧屿斜他一眼,“赏你了。” 郭铭禧瞪大眼睛,半晌反应过来,兴奋得脸都红了。这主子平日里一千两千都赏过,出手赏三万两,实在是馅饼太大给砸懵了! “谢殿下赏赐!微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他忍着蹦起来的势头,跪着磕了好几个头,笑弯了眼睛贴心的问:“那……宫里头,是否要安排了?” 第199页 周牧屿觑笑道:“才夸你办事好,这又蠢上了。周牧白前脚才走,宫里后脚就出事,孤王又才回来,你怕人疑不到孤王身上吗?” “微臣哪能有殿下想得这般透彻呢。”郭铭禧忙改了话题,顺带奉承几句:“随爷进城的姑娘已收在城东小楼了。只是微臣不明白,爷这样的尊贵身份,再收几个妞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爷让微臣把消息放出去……怕是会引来那些迂腐的弹劾吧?” 周牧屿眯着眼,懒懒的摸着手中的填香小铜炉,“人要有缺点,陛下才敢用。” 郭铭禧愣怔一会,才算想明白,自来帝王多猜忌,文亲王左一个花魁右一个美姬,这是在以小过自污啊。 丫头们不在房里,周牧屿打了个哈欠,觉着小手炉有些冷了。郭铭禧很识眼色的告退,周牧屿道:“宫里头不急,但该铺垫的还是要铺垫着。就从……云州开始吧。” 郭铭禧连连称是。 周牧屿又道:“让他们都放聪明些,孤王那便宜三皇兄才刚就了番,莫惹着他的眼。” 郭铭禧退出房门后牵马出了王府,冬雨深寒漫无边际,他却混不在意,一心往着和记钱庄那三万两银子去了。 先前服侍文亲王的两个妖冶侍妾又被传了进来,丰乳肥臀小蛮腰,抱在手里刚刚好。 小手炉搁在案上,铜鼎里燃了香甜的薰香。周牧屿舒适的半合着眼,心里想着,待日后登了基做了皇帝,将这两个侍妾收进后宫,赐个什么妃名好呢。 远在沧浪郡的周牧白还不知道自己的封地有事儿被人惦记上了,她正忙着给王妃赔礼道歉,忙到焦头烂额。 可睿王妃连寝殿的门都没让她进,可怜她大冬天的得一个人睡在西暖阁里,若不是外头忽忽刮着风,恐怕都要睡书房了。 书瑶捧着一盏琰琰的参茶送了过来,周牧白跟见着救星似的,抬眼就问:“政儿今日还发热么?” 书瑶道:“已退了烧了。殿下白日里不是去看过么?” 牧白道:“是看过,可小孩儿家,受了寒发着烧不是容易反覆么。” 书瑶瞥她一眼:“殿下既然知道,何苦带小少爷在海边野呢。” 周牧白嘆了口气,苦兮兮的道:“今夜我可以回寝殿了吗?” 书瑶又瞥她一眼:“这话奴婢说了可不算,殿下何不问王妃去?” ……你以为我不想么,这不是怕她还在气头上么…… 牧白心中千迴百转,嘆了又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牧白:娘子,今晚我可以不住西暖阁了么。 沈纤荨:可以。 周牧白:好欢喜。 沈纤荨:来人,给殿下收拾书房。 周牧白:…… -------------------- 21527740 砸来手榴弹一枚; 砚 砸来地雷一枚;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why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结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哒。嘻嘻,谢谢所有买文的留言的小伙伴,再谢谢投了霸王票小伙伴。今晚赶早更上来了,以行动表达我的感激啊! 第145章 这一个人 睿王王府庭院深广, 蟠曲环绕的迴廊边上几树腊梅开得正好, 幽幽的香气在月夜下自顾自的芬芳。 周牧白一身素色锦袍外边披了大貂鼠的立领披风, 小丫头打着灯笼引她转过曲折迴廊, 一直送到寝殿外的白玉石阶下。 寝殿里灯火通明,周牧白挥退了丫头, 自己掸了掸袍子,推开了寝殿的门。 外间里思金和两个小丫头坐在灯下描花样儿, 见到睿王进来, 都一齐躬身请安。 “王妃睡了么?”内室里静悄悄的, 周牧白手里扯着披风上的系带,眼神不自禁的往镂花门上瞟。 思金上前接过披风, 笑着道:“王妃在绘雅阁照顾小少爷呢。小少爷发热才退, 王妃和几个乳娘这几日都是守到深夜的。” 照顾小孩子的事儿,当爹爹的多半都没有当娘亲的经心,小时候她和妹妹若有不适, 都是娘亲在身边妥帖着,她爹压根就没当回事, 是以思金也没多想, 顺口道:“殿下要不要先歇着?奴婢伺候您梳洗。” 周牧白听她这般说, 手上却是一顿,转身道:“不必。我也看看政儿去。” 她说着抬脚就走。思金“诶”了一声,想起手上还抱着披风,追出门看到睿王长腿疾步,早已走到迴廊转角了。 绘雅阁离寝殿不过百余步的距离, 离得近,为的是往来看顾也方便些。 周牧白推开房门时周远政的乳娘刚好站在门边,手里捧着药盅托盒,一副要往外走的样子。 “殿下。”乳娘行了个礼。 周牧白略颔首,见里头灯火明亮,侧身进门一迳往屋内去了。 沈纤荨坐在床榻的榻沿上,怀里抱着三岁多的小远政,听到乳娘请安,抬头望了一眼。 “退烧了吧?”牧白摸摸远政的额头,悄声问。 “嗯。”纤荨应了,看远政睡熟,双手托着他慢慢放到软被中。 小傢伙生着病,人不舒服就特别黏乎,离开了娘亲的怀抱,皱巴着一张小脸哼哼唧唧的,紧闭着眼睛要哭不哭的样子。 沈纤荨伸手摸着他的背,轻轻的拍揉了一会,小傢伙才安静下来。她抬着下巴顾了乳娘一眼。 乳娘会意,轻手轻脚走过来,坐在榻沿,将手放到小少爷的背心上,轻缓的抚摸着他的背嵴。 沈纤荨站在床前看了一会,才转身出了外间,周牧白立即跟着走了出去。 外间里丫头和乳娘们站了一地,却都安安静静的。沈纤荨声线略低,吩咐房里的窗屉子不要都落下来,留着缝隙两下通风,床榻两侧的屏风是不许撤的,省得小远政再着了凉气。 下人们低着声答“是”。 沈纤荨回过头来,看到周牧白站在一片灯影下,目光温和的望着她。 她却微皱了眉,周牧白看得眨眨眼,近来惹她不高兴的地方有点多,也不知自己又错在哪里,只得摸摸鼻子,笑了笑。 沈纤荨在思源耳边说了句什么,思源眼睛往睿王身上睃了一圈,抿着嘴笑,点头出去了。 周牧白看沈纤荨吩咐完了下人还不走,也不说话,只得老老实实的陪着。 不过片刻,思源仍旧回来,手里抱着起先周牧白解了扔在寝殿的大貂鼠披风。房门一开一合,寒气窜了进来,激得门边站着伺候的人一个激灵。 周牧白看到披风就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意一点儿都不收敛,见思源展着披风,她也不声不响的走上前,由着她给自己披好了再系上系带。 这边厢书瑶也给王妃披上了软狐绒毛的披风,前头里小丫头提着灯笼,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绘雅阁,往寝殿去了。 王府寝殿外边一熘的府灯挂在长廊下,柔和的橘黄色灯光落满阶前。周牧白与沈纤荨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见着丫头们推开房门,打起帘子,迎着王妃进屋。 第200页 外间虽也通了地龙,墙上却没铺上辅热的铜管,但比起外边萧瑟的天气,已是好了许多。 周牧白站在屋子中央,看王妃已走到镂花门前,就要走进里屋去了。 她脚步犹豫,想上前,又怕她还恼着。心里嘆了口气,想自己战场厮杀,几经生死,这么多年,似乎就只怕过这一件事,这一个人。 沈纤荨已解了大披风,听到她嘆气,回过头来。 牧白道:“王妃早些歇着吧。近日里也受累了。” 纤荨微微一怔,牧白已侧过身,俊逸的侧脸轮廓分明。她拂了一下披风,走出了寝殿的门。 纤荨在她身后咬着牙狠狠瞪她,可惜她只徒留了一个俊朗的背影,再一错眼,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回到西暖阁,月色已中天,照得庭院疏影落寞。不远处的腊梅横枝幽香缕缕,周牧白站在窗前看了一会,也无睡意。 左右无事,她寻了一卷闲书随手翻看,还没看着两页,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她蹙着眉抬头。 来的是寝殿里伺候的小丫头,西暖阁外间伺候茶水的丫头放了她进来,都没来得及请安,小丫头一下子跪在地上:“殿下,王妃的手伤着了。” 周牧白“嚯”的起身,一壁往外走一壁喝问:“怎么伤着的?” 小丫头被她吓得要哭,牧白甩开她从廊下的扶手栏杆上跨跳过去,穿过庭院,一迳往寝殿方向跑。 “伤着哪儿了?”周牧白推开镂花门进到里间,微喘着气噼头就问。 沈纤荨坐在高背椅中,左手手背上一片通红。 周牧白一见之下就咬了牙,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转头瞪着一地丫头斥道:“都是怎么伺候的!来人,今夜当值的全部拖下去杖责……”话说到一半,一只柔软的小手捏住了她的手。 “不怪她们,是我自己不当心。”沈纤荨脸上红扑扑的,哪好告诉她,是想她想得出了神,才磕着了茶盏。 周牧白看着她盈盈的目光,再大的火气都被安抚了,可低头看到她手背上明显的烫伤,还是心疼得不行。她压了压心火,寒声侧目道:“今夜当值的,罚一个月月饷,再不当心伺候,就全都发配出去。” 丫头们还未见王爷发过这么大的火,都惊得不得了,听到是罚一个月的月饷,立即心道侥倖,一片儿跪倒领罚。 思源已在厨房端了一碗淡盐水回来,替她家小姐净了手,书瑶拿着去火败金的薄荷烫伤膏,周牧白接过来,自己小心翼翼的往纤荨手上的伤抹去。 “疼么?”她抹了一会,抬头看她。 灯火的光亮将纤荨俏丽的脸蛋映出微微的明暗阴影,她也低头望着她,长长的睫毛略垂着,眼里有柔软的波澜,如月光下的海浪一般。 丫头们都识趣的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她与她两个人。 不知哪一页窗屉的缝隙钻进来一丝风,摇晃了烛影,眼前的人和事,都带了几分不食烟火的缥缈。周牧白半跪在大绒毯子上,手里还沾着乳白色的薄荷药膏,清凉的香气在咫尺间缭绕,彷如被纤荨的秀色所获,她抬起身,虔诚的闭上双眼,轻轻的轻轻的吻在她花瓣一般的唇上。 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相处了多少时日,这个人,总是让她惊艷到骨子里。 浅尝辄止的亲吻,片刻又分开。 牧白看着纤荨嫣红的香腮,柔声道:“莫再生气了。是我不好。往后,我不带政儿到海边去了。” 纤荨慢慢抬起眼睛,定定的看她一会,脸上娇艷的瑰色褪去,声音端正清丽:“你当我是为着你带政儿出门感了风而生气?” 牧白听她这般说,倒有些疑惑了,微侧过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眨着眼睛看她。 纤荨伤着的手还握在她掌心里,火辣辣的一片红痕上覆了清凉的药膏,她知道她心疼她,一点儿小伤都着急得不得了。这般想着,心里更柔软了些。 “小孩儿家有个头疼脑热,最是寻常不过,何况政儿是个男孩儿,淘气些无碍的。”她望着她道:“我不是为着这个生气。” 牧白跪得久了,索性跽坐在金丝芙蓉毯子上,依旧仰着脸。 纤荨道:“你可还记得,那日你们从海边回来,夜里政儿发起热,你让管家请裴小太医,当时,你说了句什么话?” 牧白皱眉想了片刻,不确定的道:“我说,让裴越快些过来?” 纤荨没答话。 牧白又想了想,恍然道:“我说,幸亏现在不在京里。” 纤荨才道:“你说的幸亏,是什么意思?” “自是因为若在京里请了裴越过府,难免惊动到旁人,若是宫里知道了,陛下问起是谁病了,可怎么好回答。”她说着蹙起眉,不解的问:“你是为的这个生气?” 纤荨将手从她手中抽回,眉间是不加掩饰的微微恼火,“是,我是为的这个生气。儿子感了风寒,还不知病到什么程度,大夫未到,你开口便说,幸亏不是在京里。牧白,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的儿子?” 牧白愣愣的坐在那儿,有些回不过弯。 纤荨直望进她眼睛里,这事儿已经好几天了,周远政的烧已退,她心里平缓了些,方才的恼火怒气也随了她,雅致绚丽,开到极致便是傲然枝头的冷霜花。 她将未受伤的右手叠在牧白扶在茶几边的手背上,声音缓和下来:“牧白,我听小糰子说,那一日你带政儿去海边玩耍,他躺在潮湿的海滩上不肯起来。你可知他为何不起?” 牧白摇头,忽又弯起嘴角:“我想是他从未见过大海,未见过这满目苍茫无际的蔚蓝,他喜欢玩儿,我便纵着些……嗯,以后不这么纵着了。” 纤荨握着她的手,温热的体温在掌心中层叠,略偏着头续道:“大约不是为此。政儿还未满四岁,已生得聪慧灵敏。前些时日,我教他背书,给他说二十四孝的故事,他忽然问我,他也像书中说的那些孝子一般做事,父王是不是会更喜欢他一些。” 牧白神色一怔,回望着她。 纤荨望进她眼中,眼里有着深深眷恋和温柔,“那一日我虽未与你们同去,可是我猜,政儿躺在海滩上,是想效仿古人,卧冰求鲤,为的是博得父王的欢喜。牧白,不管从前的事情如何,在远政和婳晚心里,你是他们唯一的爹爹,我是他们唯一的娘亲。”她抬手抚上牧白的脸,声音柔柔的:“所以你也应当明白,政儿是你的儿子,他与婳儿一样,是我和你的亲生骨肉。”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小长假走起! 救世五人组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小雪野君 砸来手榴弹一枚; 小雪野君 砸来手榴弹一枚; 小雪野君 砸来手榴弹一枚; 咻咻咻咻 砸来手榴弹一枚; 咻咻咻咻 砸来手榴弹一枚。 各位小主破费了。嘤嘤嘤,谢谢你们。我要努力更新啊!!!(○` 3′○) 第201页 第146章 五彩缤纷 过得两日, 章敏之、许攸辞结伴来王府, 请睿王到城中临远楼小酌。 这日是沧浪郡郡守王守臻做的东, 在年节前宴请就番的王爷, 是以将云州州牧和州上郡上几位高职僚属一併请了来。 周牧白心知这样的场合不便推辞,早早带了人去赴宴。 临远楼并不只是一座楼, 而是一整片繁华的山庄所在,掌柜的老闆十余年经营, 把几座小楼布置得各有特色, 有的清香秀雅, 有的婀娜绚丽,客人到了不同房间里, 当真如进了温柔富贵乡一般。 王郡守宴请睿王的凭栏小筑楼高三层, 坐在楼阁里可望见四面街景,楼下的人却看不到楼里的情境。 酒过三巡,席面上的菜餚有些残了, 伙计们换了一轮热菜。王郡守看着王爷和几位上官都饮了些酒,便招唿专司伺候这一席的机灵伙计, 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话。 伙计欢叫一声:“得嘞~”快步跑下了楼。 过不多时, 木楼梯上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 随即五六个曼妙的少女鱼贯而来,有的抱着琵琶,有的执着玉箫,再有两个小厮抬上来一张矮几,在矮几上摆了一张瑶琴。 女孩儿们对着席上诸君款款一拜, 各自举了乐器弹奏起来,正是一曲《潇湘水云》。 众人听了一会,云州州牧见睿王眼中含笑,便对邻座的王郡守附耳几句,王郡守朝睿王顾了一眼,点着头下去安排。 不一会,木楼梯上又上来七八个女孩子,看身姿不过十四五岁,容颜出众,各有不同。女孩子们上前请了安,嘻嘻一笑,都坐到了宾客丛中,最漂亮的两个,一左一右坐在了睿王的席上。 周牧白至此方才一愣,见身边的女孩挨着她斟了酒,她回过神来笑一笑,也不推辞,举起酒杯言道酒宴甚好,用得尽兴,只是需得回府去了,让与坐各位不必拘着,慢用就好。 一杯酒饮过,她站起身往外就走。 王郡守吓了一跳,忙过来叠着声问可是伺候得不好。 睿王笑道:“今日得与诸位大人把酒言欢,自是难得之雅兴。只是家中犬子微恙,王妃担心得不行,母子两个都等着孤王回府,实在不便久留,异日再聚罢。”她说着甩甩衣袖下楼去了。 满座官僚面面相觑,待到想起来应当起身相送,睿王早已走得没影了。 章敏之和许攸辞跟得她久,知道她不耐烦这些,也没放在心上。 却听不知谁说了一句:“都道睿王惧内,原来是真的啊……” 座上几个官儿一惊,都往王府幕僚看去,章敏之哈哈大笑,举着小酒盏道:“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是睿境之福,诸君与我共饮一杯,以为庆贺罢!” 王郡守和云州州牧看到他并不排斥凑到他怀里的美人儿,才放下了心,一道笑着举杯共饮。 自此睿王惧内……啊,不是,是睿王与王妃伉俪情深……的话儿,不多久便传遍了属地官派,官儿们再宴请睿王时也不再叫来小妞儿,倒是各府里的夫人太太们听说了此事,一个两个都羡慕得不得了。 一时间风气日盛,官员们皆以早些回家陪着媳妇孩子为荣,睿王属地官风蔚然,都成了瑞国的美谈。 年节里周牧白带着妻儿逛了庙会,赏了花灯,小远政发觉父王到了封地后忽然多出许多陪着他和妹妹的时间,高兴得不得了,只是父王督促也严格,还不到四岁呢,他已在耳濡目染之下学了千字在胸。 元宵之后,周牧白令郡守王守臻在城西辟了块地,修建“沧浪学社”,一应支出从官中拨银子,并逐月配给资材,做为学社的日常用度。 在学社将要建成之时,周牧白请人勘了吉日,领着周远政,带了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干,共“六礼束脩”并金帛若干,拿着拜贴亲自登门到彭家,让远政跪在彭邕面前,端端正正的行了拜师礼。 彭邕捋着长须扶起王府小公子,将他抱在膝上,手把手的带他执笔写了“上、大、人”三个大字,再将他放到堂前,说了些勉力进取的话语。 周远政復又跪下,恭恭敬敬的再磕三个响头。 拜师礼成。 做为“沧浪学社”的主理人,修建馆设时,彭邕和女儿彭蕴自是时常到场地中勘视。彭邕做了十余年的太史令,学社里何处当修书屋,何处当建明室,他心中都有数。 彭家跟着睿王在沧浪郡落地生根,离得朝堂远了,心里更清净些。周牧白和沈纤荨帮着他们置办了宅子,採买了丫头,可是彭蕴的女儿自出生时便跟着外祖父母和母亲,罪臣之家,常受冷眼,又是一路颠簸至此,一离了娘亲就要哭,总也不肯跟着乳娘呆在家里。 彭蕴无法,只得带了她和乳娘一道去学社。小傢伙乳名翩翩,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意。幸而学社先修了先生们的休憩之地,时常里翩翩跟着乳娘待在屋里玩耍,看到娘亲转回来了就要抱抱。 这日天气晴好,沈岚骑着马来到学社,将马缰扔给小厮,一熘烟就往休憩的屋舍跑。 “翩翩。”他跑到屋舍门前,见着小傢伙安安静静的坐在大软垫子中,心中就有些酸酸的疼惜。 这般小,却已过早懂得了人间冷暖,乖巧到让人心疼。 翩翩早已和这几乎天天往学社跑的俊俏叔叔混熟了,听到叫声眼中一亮,呀呀叫着要爬下软垫子。 乳娘隔着好几步,忙要跑过来,沈岚已腿长脚长的跑快两步,一把将她接在怀里,举了个高高。 小傢伙叽叽咯咯的笑,还不会叫叔叔,只是欢喜得咿咿呀呀的。 沈岚抱她放在腿上,将乳娘递过来的热茶饮了一口,笑问道:“彭老爷可是在书屋那头?” “是。”乳娘也笑着:“今日王郡守过来了,几位大人都在那边。小姐也在。” 沈岚点点头,逗着翩翩道:“带你去看你娘亲,可好?” 小傢伙旁的不会,娘亲这词是最先学会的。当下口齿不清的喊着“娘亲”,扭着身子便要走。 沈岚哈哈大笑,抱着她一路出去。 书屋刚修建好,王郡守带着郡衙里的几位官员来看,一则此处是睿王明令督建,二则也容易出政绩,官儿们没有不上心的。 今日却有些特殊,不单止王郡守来了,就连郡守家的二公子王弘文也带着个小女娃一道来了学社。 这王弘文不过二十五六岁,颇有些文采,也曾来过学社几次,与彭邕谈学论道,以晚辈自称。年纪轻轻的家里已给他取了一房嫡妻,只是妻子命薄,生孩子时难产而亡,留下个小女儿,年方四岁。家里养得娇惯纵容,小小年纪已会称王称霸。 沈岚抱着翩翩来到书屋,与彭老先生问了安。 彭蕴身着一袭月白色绣花棉袍,梳了年轻妇人的髮髻,正看着几个小子将书卷搬入大书柜里。 王郡守和几位大人已经走了,王弘文却还留在书屋,此刻站在彭蕴身边,笑着与她说话。 第202页 彭蕴脸上淡淡的,出于情面,倒也不至于不搭理,只是看着总觉勉强。 “沈公子。”王弘文先看到了沈岚,又看到他怀中抱着翩翩,便从旁拉过自己的女儿,笑道:“今日特意带了小女来找翩翩玩,小孩儿家,有个玩伴也好。” 翩翩低头看着一脸不痛快的小姐姐,心里怯怯的,抱着沈岚的脖子不肯下来。 沈岚哼了一声,没答话。王弘文面上有些不好看了,彭蕴才道:“两位公子不如到前堂用茶,让乳娘看着两个孩子吧。” 王家也是带了丫头来的,王弘文听彭蕴这般说,自然道好。 沈岚只得将翩翩交给乳娘,跟在彭蕴后边一道出去了。 彭邕正坐在前堂,几个年轻人出来,都向他见礼。 彭蕴亲自奉了茶,王弘文坐在下首,说些自以为博古通今的话。沈岚虽更喜武艺,但出生在沈家,作为沈太傅的亲孙儿,文采又差得到哪儿去呢,见他说得引经据典,忍不住出言刺了几句。 王弘文是郡守的儿子,偏安一隅,在家中也是众星捧月一般长大,如今见沈岚这没有官身的白衣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心里渐渐生了怒火,只是听说他是睿王府上的官署,守孝守节暂时搁了官职,实在也不好怎么发作。 几个人正不咸不淡的说着话,忽听后边传来一阵哭闹的声音。沈岚反应极快,立即跳起来几步跑进去,外边王弘文刚站起身,已听他大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王弘文心中一跳,自知女儿娇惯,怕她闯祸,赶忙也跑进去。 彭蕴步子小些,挂心女儿,放下茶盏疾步往里走,一进来就看到女儿翩翩躲在沈岚怀里,脸上被抓了几道浅浅的伤痕,扁着嘴抽抽搭搭的,也不敢大声哭。 彭蕴心疼极了,忙上前抱她,翩翩回到娘亲怀里,才委屈得大哭起来。 王弘文瞪了女儿一眼,小女孩并不怕她,趾高气扬的走出去,她家两个丫头担心怪道自己头上,赶忙跟着也出去了。 王弘文自知理亏,只得拱手赔礼道歉,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一派书生气的笑意对着彭老先生道:“论理来说,小孩子家没有父亲在身边,总是不太好。其实小生今日来……是想求彭老先生将千金许配给小生做侧夫人……” “什么???” 他话未讲完呢,一个拳头已经“嘭”的打在左脸上,王弘文整个人都懵了,翻在地上好一会才看清是沈岚举起的拳头。 彭邕和彭蕴听他这般说,都是勃然大怒,还来不及出声,沈岚扑过去又要打。 王弘文道:“慢着慢着,你听我说,”他怕他拳头揍下来,语速飞快的道:“暂时,暂时是做侧夫人,毕竟彭……彭千金是孀居的……诶,别打,以后她给我生了儿子,自然是扶正的……诶,别打,诶哟!!!” 沈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不等他说话,拳头如急雨,片刻间就把他自诩为文质彬彬的一张脸打了个五彩缤纷!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今天年三十晚啦!加更以庆祝。哈哈哈。 谢谢小伙伴们这一年来的捧场和照顾,小女子无以为报,用继续努力写文来表达感激哒。愿诸位看官,新的一年学业进步事业丰收,出双入对美美满满。 ^_^ 十四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喵喵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手榴弹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霸王,好感激!么么哒(づ ̄ 3 ̄)づ 第147章 燕语呢喃 沧浪学社里的事情, 当天夜里就让王郡守知道了。他看着儿子一张被揍得五彩缤纷的脸, 又是恼火又是心疼, 郡守夫人更是搂着王弘文, 儿一声肉一声的哭得凄凄切切。 王郡守听得心烦,指着儿子手抖了半晌, 冷哼一声道:“得了得了,给他收拾收拾, 明儿个一早跟我到王府赔罪去。” “什么?!”郡守夫人惊叫起来:“那白衣把我弘儿打成这样, 还要我们给他赔罪??”说着又大哭起来:“我的儿啊, 可怜你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 “好啦!”王郡守一声断喝,唬得郡守夫人吓了一跳, 他皱眉狠狠道:“白衣白衣, 你知道这白衣是谁吗?这白衣叫沈岚!是京城沈家的三公子!他伯父是当今圣上的少傅,他妹妹是睿王爷的王妃!再往上追溯,他爷爷沈太傅曾授课于先皇, 更是睿王的授业恩师。即便他自己,也是御前从四品的轻车将军, 年纪轻轻已立过无数军功的, 如今不过为着他爷爷守孝丁忧。你想想今日之事睿王会偏帮谁?偏帮谁???” 一席话说得王弘文和他母亲都愣住了, 王弘文也不是不知理的,自己想了一回,心道幸亏打不过沈大人,压根儿没赶上还手,不然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 翌日大清早, 周牧白与几位王府幕僚正要出门,听说王郡守带着鼻青脸肿的小儿子来睿王府请罪,问明了缘由,她瞥了一眼站在近旁默不作声的沈岚,倒没有偏帮谁,却说学社乃明明德之地,殴斗之事有碍于圣学,再不许发生,罚了与事的两人各自闭门思过,十日之内,两个人都不得出大门半步。 说罢,睿王依旧带人出门,沈岚被两个亲卫“送”回了住处。 因着沈岚是丁忧白身,自京城跟随睿王就藩,只带了数十个家丁护卫,并没带着丫鬟僕从,到了沧浪郡,每日里随着王爷在各州郡巡视兵事,治理海务,直到年前才买了一处二进屋舍。 从京城带来的沈家家丁都编入了睿王府兵,拿了实差俸禄,屋子里只有两个时常跟他出门的小厮,并一个当地的婆子。婆子平日里只管做饭洗衣,并不住在此处。 去岁周牧白听说他花了高于屋舍自身不少的银子买了这宅子,还想着他是不是被人诓了,今日听说了学社殴斗一事,才想起来,彭老先生一家不就住在这条街上么。甚至,沈岚新买的宅子离着彭家也就两三户的距离,其心昭昭,已堪日月了。 到得夜里,周牧白忙完了外头的公务,回到府里才与沈纤荨说起沧浪学社的事情。她擎着一盏茶,弯着眼睛直白的问:“岚哥儿对彭蕴是不是有点意思?” 沈纤荨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瞪她一眼,方一手托着腮,认真道:“岚哥哥这两年性子沉寂了许多,已许久没见着他这般遇事不管不顾的了,想来是动了心的。” 牧白道:“只不知岳父大人和二叔可能同意?” 纤荨知道她指的是彭蕴孀居,甚至,她的小女儿还是罪臣之后。 她偏头想了会,眨眨眼道:“他们远着呢,一时半会也管不着。倒是阿蕴的心思难猜。” 第203页 牧白没曾想她能说出这般话来,笑着拉她的手,“你寻个机会去探探她,若是他俩都有意,我陪你一道说服家里去。” “嗯。”纤荨坐在她身旁,挨到她肩窝上,悠悠的道:“岩哥哥去了,岚哥哥心里一直过不去。我只盼岚哥哥能遇着个喜欢的人,与他相伴相守,旁的事情都没那么重要。” 周牧白揽紧了她,柔声安抚道:“他们都是为了我。我总是记着的。你别担心,万事有我呢。” 纤荨不答话,在她怀里窝了一会,慢慢将心中所想理清楚了,才抬眼望着她,认真道:“我想他们不只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他们一直所相信的事情。沈家有庭训,孝当竭力,忠则尽命。我们兄妹几人还在极年幼时,爷爷就挨个儿与我们说着其中大义。所以那一日,即便被困在战局中的不是你,而是当时的太子,或者宝亲王,甚至牧笛公主,只要有必要,我相信哥哥们都会挺身而出,誓效皇恩的。因为在他们心里,这本就是份内之事。” 牧白听得动容,也坐直了身,正色道:“是。十余年来遇着多少事多少磨难,佑棠兄,沈岩、沈岚,沈家几个儿郎从不退缩,陪着孤王从睿亲王一直走到今日的睿王。我心里一直记着呢。” 纤荨却拧过身,嘟嘟嘴道:“又不是为了让你记得才这般做。” “可我还是会记在心里啊。你晓得的,沈家亦是我家。不只是因为他们,更是因为你。”牧白双手环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道:“因为你,一直都陪在我身旁,这一生能遇着你,我好生欢喜。” 纤荨迴转身,在灯下看她温润如玉的脸,以及那一双,深深凝望着她的,深情眷恋的眼。 两人成亲将近八年,许多甜蜜的话语已渐渐沉淀在岁月里,许久未曾说出口。这样冬去春来乍暖还寒的夜晚,乍然听到牧白的款款细语,虽不是承若却又胜似承诺。 纤荨略低了头,唇角不由得微微上翘,弯出一个甜美的弧度。 牧白凑过去,在她嘴角亲了亲。 纤荨的脸蛋一点点泛红,牧白见着了,只觉心苼意动,也含着笑,抱住她站起身,踏过明庭暖香,往蔓帘层叠的床榻走了过去。 纤荨的香腮更红了几分,她偏过头,将发烫的脸蛋埋进了牧白的劲脖中。 画堂红袖倚清酣,华发不胜簪。 御沟冰泮水挼蓝,飞燕语呢喃。 彭家的宅子是周牧白和沈纤荨帮着置办的,三进三出,离王府并不很远,乘着双驷车,绕过两条街,门口有一株华盖细叶榕的便是。 这时彭蕴正在房里照顾女儿翩翩,忽听丫头来报,说睿王妃来了,忙将翩翩交给乳娘,自己迎了出去。 沈纤荨穿了一身八成新的出门衣裳,系了薄披风,与她拉着手走进屋来。思源替她解了披风,她走前两步,就着乳娘的手里先瞧了翩翩脸上的伤,不过一两天时间,伤口已结了薄薄的痂,她抬着手,让书瑶拿了一只小瓷瓶子出来。 “昨夜里听殿下说翩翩的脸蛋被挠伤了,我想着女孩儿家,脸蛋儿是极要紧的,便带了些膏药来。膏药是前阵子裴小太医配的,不会辛辣,每日里只需挑出半片指盖儿大小,早晚给翩翩涂抹,过几日定然没有痕迹了。”纤荨说着将瓷瓶放到桌上,见彭蕴要说话,她先将话头堵了:“可不许跟我客气。” 彭蕴便是一笑,“好,我收着了。不跟你客气,可总要谢谢你。” 纤荨也笑,“谢什么呢。又不是给你的,是给翩翩的。” 不一刻小丫头沏了热茶进来,彭老先生和彭老夫人也遣了丫头来问安,说是该当过来给王妃请安的,只是想着王妃与彭蕴是手帕交,必是有些梯己话要说,他们就不过来相扰了。 纤荨点头道,这样很好。 这边厢思源从乳娘手里接过了翩翩,抱在怀里嘀嘀咕咕的逗她说话。书瑶与她一同站在花窗边,庭院里的日光簇成一道道光束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还有些痒。 翩翩拍着手笑,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咿咿呀呀喊:“叔叔!岚叔叔!” 彭蕴眼中一亮,立即起身往门外张望,院子不大,一眼望到照壁,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偏你作怪。”她笑嗔女儿,回头看到睿王妃正笑妍妍的看着自己,脸上便有些讪讪的,“这孩子说话慢些,我从没听她这般口齿清楚的喊过叔叔,竟吓了一跳。” 沈纤荨也不闹她,只抿了一口茶,随意说道:“我看岚哥儿很喜欢翩翩,只是这段时日恐怕没法子来找她玩儿了。” 彭蕴执壶给王妃续了茶,状似随意的问道:“殿下又派他出门去了?” “你还不知道么?”纤荨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望向彭蕴,“他在学社不知何故与人殴斗,被人状告到殿下这里,殿下罚了他闭门思过,有好两日了。”说着无奈的一嘆:“他家里也没个人,就有一两个着三不着两的小厮,也不知会不会饿着。” 彭蕴越听越皱眉,心里想着事情,口里顺了睿王妃的话道:“应当不会吧。有个婆子专程给他做饭洗衣,四五十岁了,心慈是很好的。” 纤荨挑眉斜乜她一眼,笑道:“你倒知道得清楚。” 彭蕴反应过来,涨红了脸,看到几个丫头都远远站着,也不去反驳什么。她与沈纤荨算得自小相识了,彼此的性子都熟悉,至此她只微微一嘆,掩过了话去。 纤荨知她诸多顾虑,便拍拍她手背,再坐一会,告辞回去了。 这日不必往学社,彭老先生叫丫头拿了把敞椅,坐在花树下看一卷书,往常彭蕴多半会陪在身边,与父亲一道谈论些心得见解。可这会儿老先生的书都翻过七八页了,彭蕴还捧着手里的书册发呆。 彭老先生看在眼里,多少知道些究竟。 他咳了一声,彭蕴醒过神来,忙拿着小茶壶给爹爹续茶,揭开茶盅,却见那茶盏里满满当当,想起自己不一刻前刚刚续过的,立时红了脸,悄悄看她父亲一眼,慢慢坐回椅子上。 彭老先生招招手,吩咐身边的小丫头到书房里拿来两卷书,交给彭蕴。 彭蕴茫然不解,却听她父亲道:“这是前几日沈公子向为父提到的两本藏书,我看他很喜欢的样子,你送过去,予他瞧瞧。” 彭蕴红着脸咬了咬唇。 彭邕在书中抬起眼,只略略一扫,依旧将眸光落回书册,曼声道:“去罢。” 沈岚的宅子离彭家极近,彭蕴带了个小丫头,走过几户人家,朱红色的两扇门扉已在眼前。 她将怀里抱着书匣紧了紧,回头看去,小丫头的怀里,抱了一只圆圆的食盒。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章,让我们甜蜜一小会,下一章,开始新的较量! --------------------- 戚容 砸来手榴弹一枚; 暮。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_万万 砸来地雷一枚; 第204页 磨人的小妖精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谢谢!谢谢小主们的厚爱。太开心了。and,我数了好几遍数戚容同学给我砸了几个地雷,哈哈哈,数学老师气到要哭。(不好意思。jpg) 第148章 风云再起 彭蕴定了定神, 敲响了朱红色的大门。 沈家的门半掩着, 露出一条隙缝, 光束无碍的穿透, 悄落在台阶上,各自带着温度。 彭蕴等了片刻, 没有人应答,她推开门, 举步走了进去。 门里静悄悄的, 小丫头跟在后边进来, 略走几步,“咦”了一声。 彭蕴顺着她的眼光看去, 一个十来岁的小厮正趴在地上, 撅着屁股往粗垒的灶子里吹气,台上架了一口锅,正冒着青烟、 “这是做什么?”彭蕴抱着书匣子, 挑着眉问。 小厮听到声音扭过头来,一张脸花得跟大野猫似的。 小丫头噗嗤笑出声来, 彭蕴也掌不住笑。 “彭姐姐来了!”小厮常跟着沈岚去学社, 与彭家也极熟了的, 叫小姐叫夫人都不合适,彭蕴让这两个小厮都管自己叫姐姐。 那小厮往脸上抹了一下,黑灰色烟燻火燎的痕迹煳了一脸。小丫头一手抱着食盒一手指着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彭蕴笑道:“你怎么跟个小猴儿似的。做饭的李婶呢?” “李婶说家里有事,前几日就回乡下去了。”小厮挠挠头。 彭蕴道:“这是在做饭?怎的不在厨房做?” “厨房……”小厮脸红, 好在锅灰都挡着,看不见的,“第一回做饭的时候就烧着了,三爷怕我们把屋子都烧了,就让我们在院子里做饭,即便烧起来,大不了就烧掉这个树……” 彭蕴听得都微张了嘴,好一会反应过来,收敛了神色,看看旁边的树。 树虽无言,却也可怜。 “小姐……”小丫头吸吸鼻子,“好像……饭煳了。” 小厮一愣,跳将起来,扑过去挽救那锅饭,手一掀,被锅盖烫得嗷嗷叫。 彭蕴捂了捂脸。“你们……就吃这个?” 小厮咧牙咧嘴,嬉笑道:“是。三爷都吃了两三天。您知道,他被罚了思过嘛,也不好带我们下馆子。”顿了顿又道:“不过第一年的热孝已经过了,睿王殿下说过阵子就可以酌情起用,到时候就好了。” 彭蕴看着他一张猴崽子似的脸,无奈道:“你去洗把脸吧。”说着往小丫头递了个眼色。 小丫头嘻嘻笑上前与小厮道:“这饭已是不能吃的了,你带我去厨房看看。这里有些点心,我们去找个碟子盛起来。” 小厮兴高采烈的向彭蕴道谢,说了三爷正在屋里看书,带着小丫头往侧旁去了。 屋舍只是二进小宅,后院并不大,一株碧叶梧桐在阳光下清隽独立。树下有一口水井,水井旁是一围竹竿,竹竿上晾了好几件长衫,一色的男子装束。彭蕴看到了,才恍然想着,这是单身男子的宅邸。 她咬咬唇,一时有些犹豫。 屋子的门半开着,彭蕴在门前站了一会,轻唤道:“沈公子。” 半晌无人应答。 彭蕴一手抱着书匣子,又唤了一声,略等等,再不见声响,只得抬脚走进房中。 小花厅果然空荡荡的,沈岚才搬进来不久,家什也不齐全。 彭蕴将书匣子放在花厅中央的小圆桌上,走过一道六扇大屏风,看到了沈岚。 内室里有张宽阔的雕花床,光阴明暗,沈岚大刀阔斧合衣躺在床上,鞋袜也未脱,一条腿挂在床沿外,手边落了一卷书。 想是看书看得睡了过去。彭蕴站了一会,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日光偏斜,照着地上光影移动,她的脚步上前半步,也不知想到什么,终又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次日,算着当是彭老先生从学社回来的时间了,沈家的小厮抱着食盒过来,再次道了谢,刚要走,昨日随彭蕴去沈家的小丫头从后宅跑了出来,笑着让他到偏房稍待,不一会和另一个丫头抱着两只双屉的食盒出来,对那小厮道,还不接着。 小厮好生惊喜,接过其中一只,小丫头自己挽了一只,与他蹦蹦跳跳的到沈家去了。 如此七八日,闭门思过十日期满,沈岚被放了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携着两本书,亲自到彭府,登门道谢! 彭邕难得没去沧浪学社,沈岚恭恭敬敬的上前请安,捧着书将心得体会与不解之处虚心请教。他是真花了心思去读的,彭老先生微眯着眼点头,丫头进来续第二次茶的时候,彭蕴带着翩翩过来了。 小傢伙被乳娘抱在怀里,看到沈岚就挥起小爪子:“岚……岚……” 彭蕴板着脸教她:“叫叔叔。” 小傢伙怯怯的收回手,乌熘熘大眼睛无辜的眨啊眨。 沈岚忙道:“叫什么都好。别吓着孩子。”他说着接过翩翩举到半高,又放下来。翩翩咯咯咯的笑。 “花花!”翩翩抱着沈岚的脖子,小爪子指着外头。 彭邕笑道:“花园里月季开得正好,你们带翩翩去看看。” 沈岚应了,望向彭蕴。 彭蕴没做声,往她爹爹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春(意)已经很浓,彭家的月季不知从何处移来,层叠重瓣,粉红淡紫,在枝头开得热闹喧譁。 翩翩跑得有些累了,安安静静的趴在乳娘怀里,彭府里丫头不多,此时都散得远远的,只有彭蕴站在一丛花树下,柔柔的春风翻飞她的裙梢,荡漾出一缕年轻小妇人的温情。 沈岚走过来,望着她半侧的身影,还未开口,一颗心已经砰砰砰跳起来。 彭蕴知他有话要说,也大约知道他想说什么,心里颇有几分踌躇。她若与他在一起,世人必有流言。她是不畏的,可她……到底有些心疼他。 “阿蕴。”沈岚站在她身边,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 彭蕴微红了脸,略低着头“嗯”了一声。 “阿蕴。”沈岚又铺垫了一句,在心里给自己提了提气,续道:“我不是承嗣之子。” 彭蕴抬起眼,不大明白他怎么忽然说到这个。 “可是我有战功。今年就会夺情起用。我在睿王府当差,拿朝廷俸禄,从,从四品,应当还有升迁的机会。我在瑞京带了好些家臣过来,他们也在睿王手下当差。嗯,我是说……买个好一些的大房子,买些丫头和家僕……我是说……”他也觉出自己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了,可怜他在战场上那般英武果断,面对着一个女子,却说得结结巴巴,好半天,还是没说到最想说的那句话。 第205页 彭蕴已经听出弦外之音,脸上慢慢飞红起来,那红晕一点一点,从双颊蔓延到了耳尖。 “我是说……”沈岚给自己鼓了半天劲。 “娘……娘……”翩翩挣扎开乳娘,自己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扑到她母亲的裙角上,仰着头,笑出两个小梨涡,冲着沈岚喊:“岚……抱抱。” 沈岚片刻都没犹豫,俯身抱起她,让她稳稳的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他的目光满是爱怜,从翩翩的脸蛋移到彭蕴的脸上,声音沉稳了下来,嘴角噙着笑:“我是说,待到三年守孝期满,我便请爹娘到沧浪郡来,求他们到你家提亲。若是将来翩翩进了学,我们给她取个大名,就叫沈翩翩,你说可好?” 那天彭蕴没有回答沈岚,她红着脸从沈岚手里接过翩翩,面含羞色瞥他一眼,沿着月季花旁的小路一径走到屋舍里去了。 沈岚一番话说出口,心里已是主意落定。他笑着看彭蕴走远,独自回到前堂,向彭老先生行了个礼,说了几句话。回到自己屋里,便修了一封书信,寄给远在瑞京的父母亲。 云州离瑞京甚远,一往一返怎么也得好几个月,再则这般大的事儿,家里人必要商议再商议。于是这段时日沈岚往睿王府跑得极是勤快。 前几日求请睿王妃也修书一封,寄予伯父,给自己说些好话,今日更直接些,求睿王保婚了。 上书房里周牧白满脸写着无可奈何,她哂笑道:“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让孤王怎么保?万一过些时候你又看上了别家姑娘,孤王岂不是陪着你一起失信于人?太不划算。” 沈岚直跳起来,刚要指天发誓呢,书房的门被笃笃笃的叩响了。 “殿下。”小糰子在外头回禀:“裴小太医来了,在前堂候着呢。” 牧白道:“咦?什么风把他吹来了。快请。” 裴越很快来到上书房,脸上是匆忙着急的神色,他随手请了个安,急道:“殿下,我爷爷出事了。家里派了人来寻我,要我赶忙回家一趟。” 牧白被唬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回事?裴老爷子一向身体康健,上回我与王妃往海平郡,还特意去谢过他老人家当年的恩情。” 裴越道:“我也不是很晓得。听来寻我的堂弟说,爷爷有时会去郡中取些名贵药材,他已很少出门了,只是因着有些药材成色极是难辨,那日他亲自去了。回来的时候就被人冲撞了马车,惊得马轿纷纷,把爷爷摔着了。” “摔着了?”周牧白定了定神,安抚道:“那是外伤。还好些。你快回去罢。不用急着回来,多陪陪老爷子……” 她话还未说完,裴越已哭道:“原本只是惊着了,咱们家里世代为医,也想着不碍事,年纪大些多休养就好了。可是堂弟说,到了当天夜里不知怎么忽然病情加重了,想着我父亲远在瑞京,忙叫了我堂弟来沧浪郡,着我立即赶回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容我悄悄摸摸提醒一句,这一章请和144章的剧情连着看,会比较清楚伏在哪里。 嘤嘤嘤,近来留言实在少得太可怜了,诸君都在冬眠吗?醒醒啊!作者菌再收不到留言就要枯萎了……枯萎……了……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救世五人组 砸来地雷一枚; why 砸来地雷一枚; why 砸来地雷一枚; 伐檀 砸来地雷一枚。 看到作者菌感激的星星眼了吗?谢谢小主们。(*^?^*) 啵一个! 第149章 祸起内庭 远在瑞京的裴冬成接到家里寄来的书信讣告时惊得怔住了, 同僚们看他脸色不虞, 忙扶他坐在阴凉处。太医院副院使刘允疏斟了一杯温热的安神茶, 递到他手里, 缓声道:“裴大人。” 裴冬成接过热茶,怔怔的看着, 忽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样孝子人伦的大事,朝廷里是有惯例依循的。裴冬成哭了一阵, 勉强支撑着告了丁忧假, 回到家中, 与妻子分说明白,夫妻两人收拾行装, 带了几名僕从, 第二天就匆忙踏上了归乡的路。 裴冬成的马车刚刚离开瑞京城门,在城门不远处茶摊子前,一个寻常模样的精瘦汉子往粘了油渍的四方桌上扔了几个铜钱, 转身往城里走去。 一个多月后,一匹快马绕过崎岖山道, 奔入西陲暨郡。 周牧屿正在行宫碧水池边纳凉, 天时已渐渐热了起来, 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只着一袭浅淡薄纱,斜坐在几步开外弹着琵琶。 郭铭禧从外头进来,见文亲王眯着眼睛手里还和着曲子,只得轻手轻脚的挪过去。 “爷。”他低声道。 周牧屿听曲儿的时候是不喜欢被打扰的,他依旧半阖着眼, 冷哼了一声,郭铭禧凑到他耳旁道:“京里的消息。” 周牧屿懒散的睁开眼睛,挥了挥手,女子抱着琵琶,与一众丫头流水般退了出去。 “人呢?” 郭铭禧跑到外边,不一刻,引了个精瘦汉子进来,正是前些时候在瑞京城门茶摊上扔了铜钱的那位。 周牧屿淡望他一眼,道:“走了?” “是。”男子半跪在地上,言简意赅的回道:“宫里的消息,裴大人告了丁忧假,小的守在城门,亲眼看着他带着行装出去了。” 周牧屿翘着嘴角笑了下,眼中现出得意之色。 待精瘦汉子离去后,周牧屿转头吩咐郭铭禧:“换一个人,带口信给刘允疏,就说是他展现忠心的时候了。旁的都不必说,也不要招人眼实。” “微臣明白。”郭铭禧行了个礼,起身又凑上去,对文亲王耳语道:“给殿下道喜,微臣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周牧屿一张胖脸笑出褶子,笑骂道:“孤王看你是马屁到家。猴精灵!去吧。” 时光如流水,在日月交替的隙缝中匆匆而过。金黄色的桂花香溢满在瑞京街头,中秋又近了。 周牧宸坐在御书房的大桌案后,批了不知多少本奏摺,他揉了揉额眉。 外头全敬安刚好捧了八宝桂圆羹,回禀了进来,见着皇帝脸色不大好,忙放下漆盘上到前来,替皇帝按了按。 “陛下这是累着了吧。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周牧宸闭着眼睛,觉着舒缓了些,本想摇头的,又觉着这些时日以来确实日渐疲惫了,便道:“也好。让裴冬成到御书房来。” “裴大人家中老父过世,告了丁忧假,四个多月前就回云州海平郡去了。这些时日都是副院使给您请的平安脉呀。”全敬安不敢说他贵人健忘,给他松着肩骨,小心翼翼的道:“陛下看,传太医院副院使过来可好?” 周牧宸随他按捏了一会,方觉松散些,曼声道:“罢了。小事而已。” 全敬安赔笑道:“万岁爷的一丁点儿小事,就是奴才的终身大事了。昨儿个太后才问起爷睡得可好用得可好,奴才回说好着呢,今日爷就不舒服了,还求万岁爷可怜可怜奴才吧。” 第206页 周牧宸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终身大事?你还能有什么终身大事?这词还能这般用?朕今日方知。” 这词并不艰深,全敬安岂能不知词意呢,用在此处,不过是博主子一笑罢了。 周牧宸拿本摺子敲他一下,“也罢。朕就可怜可怜你,允了你这件终身大事。传太医罢。” “得嘞!”全敬安欢唿一声,拢起双手,退到门前,转身出去,才趾高气扬的吩咐了外边的小内侍。 不到半刻钟,太医院副院使刘允疏挎着小药箱,满头热汗疾步赶来,进得御书房时见皇帝仿佛并无大恙,正在用着一盏八宝桂圆羹。 桂圆羹做得软糯香甜,周牧宸用了小半碗,摆摆手,全敬安立即捧着,先放到一旁去了。 经过刘允疏身边时,刘允疏微微瞥了一眼,全敬安低着头,目光不与他相撞。 请过安,刘允疏取出一应物什,给皇帝请了脉。他沉吟半晌,忽问道:“万岁爷昨日是否用过什么肥腻之物?” 周牧宸日理万机,哪记得这些,便朝小全子望去。 全敬安抱着拂尘道:“昨天的晚膳里有一道金桂碧羽鸽子汤,炖的是野山参,不知算不算。” 刘允疏点头道:“想来是了。”他拱了拱手,朝皇帝禀道:“现今虽已进入秋季,天时却还比较闷热,瑞京秋老虎也盛,陛下万金之躯,在盛秋时节用多了肥腻之物,只怕于脾肝有碍。好在现今还只在微末之时,待微臣给陛下开一副方剂,疏散疏散就好。” 周牧宸淡淡的应了一声,眼风扫过全敬安,全敬安立即道:“是。奴才这就去给御膳房说道清楚。” 刘允疏又问:“微臣上敬献给陛下丹药,陛下可有服用?” 全敬安代答道:“用的。按着您的说法,每隔一日用一丸。每次用了丹药,陛下的精神都能好些。” 刘允疏道:“那就好。往后,隔两日再用一丸即可。” 周牧宸挑眉道:“为何?” 刘允疏笑道:“这九转紫薇丹本就是给陛下固本培元、调理龙体的,陛下已连续用了两三个月,微臣方才探过陛下的脉搏,丹药已初见成效了。” 周牧宸微微一笑,道:“那岂不是应乘胜而定?” 刘允疏敛眉正色道:“世间万事,欲速,则不达。望陛下圣怜。” 中秋当夜,月色极好。 周牧宸带着太子周远誉并后宫四位佳丽一同到启心台,陪郑太后赏月。 几个妃嫔暗地里斗得昏天暗地,明面上却是一个赛一个的贤良淑德。今日一同盛装打扮,莺莺燕燕,哄得太后和皇帝一夜笑声不绝。 清淡饮食调养了小半个月,周牧宸自觉疲累之症已大好,今夜良辰美景,难得开怀,很是畅饮了几杯。 四妃中的婉妃生得貌美多情,最擅广袖舞,此时便亲自执着玉壶,给皇帝斟了一杯琼珍酿。 皇帝对她一笑,将酒盏举在唇边,徐徐的饮了。 婉妃身形微敛,薄红着脸与皇帝道:“臣妾新学了一支舞,叫月影霓裳。今日团圆佳节,皓月生辉,臣妾想将此曲献予陛下和太后娘娘,一谢陛下恩泽天下,二愿太后福寿安康。” 周牧宸扶她起来,看她唤来一群宫婢,笙箫鼓乐,翩翩起舞。 郑太后正搂着周远誉听他说太子太傅教他背的书,听到这般说话,也抬起头来看。 她不太喜欢这个妖冶的女子,但后宫只得周远誉一个小孩儿,她一心盼着皇帝能开枝散叶,今夜宫宴,见皇帝如此开心,也属难得,待到一曲舞罢,随着皇帝厚赏了。 这夜皇帝便宿在婉妃的竹韵宫里,其它三个妃嫔各有愤愤不平,却也不敢说什么,哪知天色才到中夜,竹韵宫里忽然传出惊叫哭喊的声音,片刻之后,人声慌乱起来。 “陛下!!陛下!!!”婉妃一声一声的哭,在明黄色的床榻里衣衫不整的摇着皇帝的肩。 周牧宸面若金纸,一动不动。 阖宫都慌乱起来,数十个小内侍并宫婢四处跑去寻人。 大内总管全敬安并不当值,大过节的倒也没回自己宅子,只在宫中小房睡着,听得手下的小内侍跑来说了几句,神情愣住了。 小内侍哭道:“公公,全公公,这可怎么办呀。” 全敬安喘口气,当即从铺上滚下来,套了鞋子就往跑,边跑边问:“传太医了吗?快快快,你快去太医院,找副院使刘大人!” 跑到竹韵宫,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倒是都在。大殿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三妃都来了,婉妃却被拘了起来,先锁在偏殿小屋里。 寝殿里太后捂着嘴,哭得几乎背气,又不能大声说话,只怕扰了太医诊脉。 好半晌,副院使刘允疏才拱手说了一番文绉绉的话,太后斥道:“哀家不要听这些!哀家只问皇帝这病何时会好!!!” 会诊的几个太医面面相觑,都不敢说,太后又哭起来,指着他们喝道:“都给哀家好好治!!立刻治!!!若治不好,太医院也不用养你们了,都提头来见吧!” “微臣谨遵懿旨……” 沙漏里金黄色的细沙点滴流逝,郑太后坐得近,听到那嘶嘶声,感觉竟如催命一般。 浓墨散去,天边渐渐露出一点青白色,惜薪司的小宫人敲着云板,在宫外远远走过。 郑暄神情睏倦而焦急,她抚着额望了璐姑姑一眼,璐安谨慎的往寝殿里头看,太子周远誉跪坐在御榻前侍疾,几个太医点着灯低声交谈。 而皇帝……皇帝用了药,依旧没有醒。 璐安转回身,沖郑太后极轻的摇了摇头。 郑暄神色悲苦,站起身来,浑身晃了一下,璐姑姑立即扶住她,婉声劝道:“太后娘娘,还是回锦钰宫歇会儿吧,要保重凤体啊。” 郑暄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哭道:“哀家要这凤体有什么用?!哀家情愿替皇帝病这一场。拿了哀家的命去也是甘愿。” 几个妃子倚过来,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到偏殿去歇着了。 天色大亮。 左右丞相、太师、六部尚书等重臣都赶到了皇宫,情势逼人,不得已,都跪在了后宫竹韵宫的大殿里。三位妃嫔娘娘都挪到侧殿,陪着太后去了。 周远誉在床榻前守了一夜,小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倒把自己点醒了。他揉揉眼睛往榻上看,忽然惊喜的叫道:“父皇!父皇!!您醒了!” 周牧宸转了转眼珠子,刘允疏跪在榻外,先看皇帝的脸色,再请了脉搏,长长舒一口气道:“天佑我朝,陛下暂时无碍了。” 周牧宸闭着眼睛,缓了口气,睁眼时问道:“丞相何在。” 全敬安一直伺候在旁,听得问话便回道:“两位丞相、太师、及六部诸位大人都在殿外,恭请陛下圣安。” 周牧宸抬了抬手指,全敬安看了刘允疏一眼,不动声色侧转身,唱喏道:“宣,左丞相、右丞相、太师、及六部诸位大人觐见。” 第207页 重臣鱼贯而入,见得天颜憔悴,心下都是一惊。这几人皆经歷过周凛一朝的,此情此景,与不远的当年如出一辙,叫人如何不怕。 周牧宸听他们请了安,又闭着眼睛,攒了些力气,声线低沉却清晰:“拟旨,招睿王周牧白,即刻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又熬夜了。呜呜呜。 ---------- zcr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捧场。很谢谢的。实在太累了,我去歇一会。很谢谢…… 第150章 京中来信 “你说什么?!”周牧屿勐地转过身来, 眼中暴戾阴冷毫不掩饰。 “陛下恐病体沉珂, 急招睿王回京。”精瘦男子单膝跪在地上, 半抬着头看向文亲王:“属下一路快马加鞭赶来向殿下禀报, 此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一个多月?这么说,周牧白已收到传召, 赶往瑞京了。”周牧屿脸色惨白,狠狠退了一步:“为什么是周牧白?皇帝病重, 孤王才是他嫡亲的弟弟, 为什么不招孤王回京!却招那个野小子!他到底在想什么?!!” 精瘦男子往窗屉的方向望了一眼, 窗户关得紧,他还是跪行两步, 来到周牧屿面前, 压低声音回道:“殿下,小的跟随您这么多年,您的宏图大志, 小的多少能明白些。所以……小的擅自做主,将瑞京派往沧浪郡的两个公公截了下来。” “截?”周牧屿眉心一跳, 盯着他, “这么截?” 男子抬起手, 放在颈边,做了个横抹的姿势。 “事出突然,小的只得先斩后奏,求殿下原谅。” “好好好!做得好!做得好!”周牧屿眼睛都亮了,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又问:“手脚可干净?” 男子道:“小的安排几个弟兄埋伏在偏僻荒凉处,将这两人放倒后,搜走所有值钱的财物,将尸体抛在隐蔽的山坡底,即便被发现,也只会当是遇到山贼劫道的了。” “你做得很好。有勇有谋。跟着孤王,孤王必不会亏待于你。”周牧屿哈哈大笑,扶着他手臂让他起来,当即赏了三万两银票,转而问:“你与螣蛇,谁的功夫好?” 男子平凡无奇脸上闪过一丝嫉恨,低眉答道:“若论单打独斗,小的不如螣大人。若论出奇制胜,则要比过方知。” 周牧屿拍拍他的肩,笑道:“所以他适合做奇兵,你适合做将军。” 精瘦男子的眼中一片亮色,重又跪下:“小的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男子退出去后,周牧屿将郭铭禧叫了进来,将京里的情形与他说了。 郭铭禧听得文亲王的手下将朝中传圣旨的公公都灭了口,惊得张大了嘴巴,还没消化过来,又听文亲王道:“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孤王回京。” “回……回京?”郭铭禧愣怔道:“殿下,私自回京……属擅离职守啊。” 周牧屿冷笑道:“孤王的好皇兄下了一道圣旨难道不会再下另一道吗?孤王花了这般大力气才把周牧白弄走,还要看着她回来坏事?”他冷冷瞰他一眼,“你若不想回京也可以,只是不回,就永远都不要回了。” 对比瑞京的风起云涌,西陲的暗度陈仓,远在沧浪郡的周牧白过得可就舒坦多了。 此时尚在初冬,周牧白与一众幕僚商议着年末的赋税和上贡。睿王的属地临海,既有海盐为凭,又有渔业及海务往来,是瑞国境域数得上数的富庶之地,除了寻常赋税,每年还往宫里进贡各类海水产物,单是龙涎香一项,就让京城多少富贵人家趋之若鹜了。 黄昏时分,周牧白在府里粘着她媳妇儿说话,一会儿说周远政已经四岁了,是不是跟着这回进贡一道上个摺子,将远政立为世子。一会儿又说周婳晚也三岁有余,不如也上个摺子,请了郡主的封号,要个什么封号好呢,最好是又响亮又好听的。 沈纤荨听她一折一折的说着,起先还正正经经的,越说越缠了过来,说到后来已将自己搂到贵妃榻上,咬着耳朵尖了。 沈纤荨推她一下,“别闹。好好坐着。” 周牧白不依,抱着她让她坐在长腿上,声音越发黏乎:“没闹呀。我不是在说正经事么。” 沈纤荨红了脸,将她放在自己腰上却越来越不安分的手按住,咬牙道:“你嘴里说的是正经事,可你手上呢?” “手上更是正经事。”周牧白笑着抱住她,也不装大尾巴狼了,直接压在榻上亲她软软的红唇。 纤荨被她堵着嘴,哼了几声,挣不脱,便往她唇上咬了一口,还用了点劲。 周牧白吃痛,“唔”了半声,双唇分开些许,低头看纤荨时,眼底已染了一丛火光。 纤荨被她瞧得俏脸通红,可她心里是欢喜的。 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只有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会露出这般渴望的神情。 牧白见她嘴角弯弯,不经意间露出欢愉的样子,心中爱极,俯着脑袋,又吻了上去。 “别……”纤荨拦住她隔着衣裳抚在柔软蜜桃上的手,红透了脸颊,低低的道:“我身上来事儿了。” 牧白手上顿了一下,侧过头亲她粉粉的脸蛋,声音柔柔的:“我也没要做什么,就是想亲亲你。” 纤荨横她一眼,水波流转,媚态横生。 牧白眼中的光芒压都压不住,她舔了舔唇,别扭的转了个身,乖乖躺在纤荨身侧,一伸手,还是将她捞进了怀里。 大绒地毯上是海蓝色的图腾双绣,屋子里已燃了地龙,熏得人暖烘烘的,两个人黏乎了一会,牧白已有些昏昏欲睡,她往下滑了些,将脸蛋埋在纤荨的颈脖里,柔滑细软,是最熟悉的香甜。 纤荨搂着她,眼里满满都是深情,感觉她的一唿一吸,都落在敏感的耳边,自有小夫妻间的旖旎缠绵。 时光脉脉,静好如昨。 却有几下叩门声,敲响了寂静。 周牧白正是将睡未睡之时,被响声惊扰,浑身微微一震,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沈纤荨的臂弯里,她抬起双眸,看到纤荨正垂着双睫,也望着她,嘴角噙了一抹笑。 牧白在纤荨怀里蹭了蹭,才扬声道:“何事?” 外头小丫头回道:“沈大人来了。” 牧白打个薄薄的哈欠,道:“让他到书房等着。”转而又把脸蛋埋进纤荨怀里,声线闷闷的:“怎的这个时候过来。还是赶紧给他寻一房媳妇吧,省得他大晚上的没去处。” 纤荨笑着捏她耳朵,“这时候天还没黑透呢。许是有什么事情。我猜,大约是京中二叔那头有回信了。” 牧白一听来了精神,也笑道:“那你与我一同过去看看。” 大书房在前殿,离着后宅有些距离,天时渐冷,丫头们给她俩人穿上大衣裳,围了厚披风。 第208页 牧白不愿纤荨冷着,叫人抬了两顶肩舆过来。 思金将小手炉加了梅花饼子,塞进棉锦袋子里。纤荨接过来抱着,转头笑道:“哪用得着肩舆,廊下走几步就是了。” 牧白将她的白狐狸大披风紧了紧,牵过她的手,回眸浅笑:“孤王想坐肩舆,王妃陪孤王坐坐罢。” 纤荨弯了眼睛,随她出去了。 因着沧浪郡比瑞京要冷上不少,冬日里也会下雪的,大书房自然也通了地龙。沈岚擎着一盅热茶,站在屋子里看壁上一幅书法,笔力苍劲,书着“海纳百川”四个大字。 周牧白与沈纤荨挽手进来,跟着的丫头忙替她们解了披风,紧接着捧热茶的、递暖靠的,揭薰香的,一起一起的忙碌。 沈岚等她俩走到屋中,拱手行了礼,抬头时明显一怔。 周牧白未曾留意,沈纤荨却顺着他的目光,往牧白脸上瞧,只见牧白的唇瓣上,有浅浅几个小牙印,分明是自己方才咬上去的。 她的脸蛋一下子红透了,寻了个藉口就要出去,牧白不明所以,拉着她低声道:“外头冷着呢,才过得来怎么又要出去,你若不耐烦我们说话,把小暖炉护在肚子上,在那罗汉榻里看书就好。” 纤荨跺脚,要说不说的。 沈岚忍着笑,上前解围道:“京城里寄来了家书。”他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递过去,道:“伯父大人也修了一封书信寄来,说是陛下龙体欠安,礼部拟了圣旨,要招睿王回京。” 此话一出,周牧白和沈纤荨都顿住了。她们到属地不过一年多,怎的马上又要回京? 牧白想了会,皱着眉道:“这般说,只怕陛下的龙体,不只是微恙。” 纤荨却道:“家书是何时寄出的?” 牧白将书信递给她,她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露出费解的神情:“圣旨向来是有专程出宫办事的公公送出的,父亲定是在康大人处确知了此事,才写信与二叔的家书一道发来,走得要比圣旨慢得多。何以家书到了,圣旨却还没到?” 周牧白与沈岚对望一眼,都沉寂下来。 将近年末时候了,本因是最繁忙时候,瑞宫里,百官都后在承谨殿,低声交谈。不一会,大内总管出来唱喏,陛下龙体违和,今日罢朝。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周牧屿早已悄悄回了京,公然露面时只说皇帝密旨招他回来,养病期间由他监国,事实如何,百官都只能暗自揣摩。 皇帝寝宫大门紧闭,内外有上百名侍卫巡守,见到文亲王,左右一致退避。 周牧屿的胖脸上冷冷一笑,伸出手,推开了寝殿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出差,提前更上来了。没来得及检查错别字,小伙伴们多多担待。 --------------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除了谢谢真不知还能说什么了。大冬天的,小小心意也能暖到心里。谢谢哒! 第151章 事有蹊跷 黄幔子挂在玉勾上, 流苏半垂着, 皇帝的寝宫里, 冰凉冷清。 周牧屿穿着一身亲王服饰, 踏着九州履,走到龙榻前。 大内总管全敬安和太医院副院使刘允疏一道半跪下去, 略低着声音请了安。 周牧屿眯着小眼睛往龙榻扫了一眼,低头看自己鞋尖上染的一点儿尘埃, 漠然道:“皇兄的龙体如何了?” 刘允疏跪着答了, 周牧屿也没听进去。 他挥了挥手, 全敬安和刘太医磕个头,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周牧屿坐在床沿边, 压低了身子, 凑近龙凤暖被中病瘦的男子,轻声唤了一句:“皇兄。” 周牧宸的双颊略凹陷下去,双目紧闭, 面色苍白,眼底显出一片青黑色。 “皇兄。”周牧屿道:“我知道你醒着。正如你知道, 我因何在这里。我再问你一次, 玉玺呢?”他冷冷的眄他, 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太傅当教导过你我,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皇城内外,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你的儿子,你的母亲, 都被我掌控在手里。你还握着那块玉玺,又有什么用呢?你死了,不,是你驾崩了,孤王就是先皇唯一的亲生儿子。孤王也不怕告诉你,孤王是一定要登基称帝的。你交出玉玺,群臣会以太子年幼,请他禅位,孤王可以答应你,给他封地,保他做个太平王爷。可你若一意孤行,孤王的耐心……是没有多少的。没有玉玺,孤王一样可以登基,可你儿子的性命,你母后的性命,就要随你而去了。皇兄,你可想清楚。” 锦被中周牧宸紧闭的双眼,不知何时睁开了,他的眼里空空茫茫,望着帐幔明黄色的顶纹,不发一言。 “皇兄,你别怪我觊觎大位。你自小是天之骄子,父皇爱重,母后隆宠,一出生便享尽天下极好之物,人人捧着你就跟捧着金凤凰一般。可我呢?”他望着龙床上一动不动的天子,勾唇一笑,声线染了几分淡淡的冷漠:“我生母只是小小的八品采女,父皇一夜春风,她怀了我,破格晋升为六品司记。可是即便她生下皇子,在我周岁之时,她才晋位到四品良媛。到死,也不过追封了三品良娣。” “良娣。呵呵。”周牧屿低着头,喃喃的重复了一句,笑出声来,只是冬日寒凉,那笑声散在空荡荡的寝宫里,越发凉薄了。“我母亲一生温良温良恭俭,从不敢与人争执惹事,只盼能护我长大,可我自小却见到无数白眼!宫里的任何人,都没正眼瞧过我娘亲一眼。内务府送来的东西永远都是别的宫里选剩的,送来的饭菜都是冰凉的,我娘的四季衣裳,呵呵,比你娘亲宫里的低等宫女都还不如。皇兄,你我同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凭什么,就有这样的天差地别?” “朕登基以来,自问待你不薄……咳咳……太后待你,亦不薄……你几次出宫办事,在琼州,在西陲,贪墨了多少银子,你以为朕一无所觉吗?不过是……”周牧宸的咳了一阵,灰白的脸上有病态的红晕。 “那是孤王应得的!”周牧屿高嚷着打断他:“你待我好?我十五岁小成礼,出宫行走,回来被父皇斥责,因为什么?我的好皇兄,那都是因为你!因为与罪臣之女行(秽)乱之事!父皇迁怒于我,让我在锦钰宫外跪了整整一日!满宫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看我笑话,哈哈哈,当真好笑啊!父皇给我封了什么文安侯!周牧白还封了个睿亲王,我堂堂龙脉皇子,竟然比那捡来的野小子都不如!皇兄,那时候你又在哪?要我提醒你么?”他脸色阴狠,五指成爪抓住周牧宸的寝衣衣襟:“你那时候,已带着爱妾美婢,往益州风流快活去了!” 他勐的一推,周牧宸病瘦的身子被带着往里侧去,吼中一紧,忍不住重重的咳嗽起来。 周牧屿冷冷的瞰着他,无动于衷。 周牧宸咳了一阵,缓过气,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声音淡淡的:“那才是你……应得的。” 第209页 “你!”周牧屿咬牙伸手,又要拽他寝衣,外间里忽然传来全敬安的声音。 “殿下。”全敬安进来行了个礼,凑到他耳边道:“翠禧宫打发人来说,荣太妃病了。” 周牧屿皱眉道:“病了就病了。她年纪那般大,病了不是正常事么。随便传个太医看看就是了。别给孤王落个不孝的骂名。” 全敬安拢着手,小心翼翼的道:“翠禧宫的小宫婢说,前些时候荣太妃请了皇太后的懿旨,招睿王和睿王妃回宫侍疾。” “睿王??”周牧屿脸上表情变了几变,阴霾道:“太后懿旨?孤王怎的不知此事?” “是殿下回宫之前就送出去了的。左不过比您回宫早个几日。”全敬安低着头道:“锦钰宫出来的,谁也没敢拦。” 周牧屿狠狠扫他:“荣太妃生病,关睿王何事?” “殿下您忘了?荣太妃她……她是先皇三皇子的生母。” “……”周牧屿挑着嘴角,半是讥笑半是讽刺:“那与周牧白有何关系?她又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不过是穷乡僻壤里一个无名的野小子!” “殿下说的是。可是,名分上,她还是三皇子呀。听说荣太妃病得挺重,按着祖制,是可以招儿子回来侍疾的。” “罢了。这时候,就是她赶回来,宫里朝里,也都成定局了。”周牧屿捏了捏自己的掌心,觑笑道:“何况,她也未必回得到瑞京。” 睿王府里周牧白刚收到瑞京送来的太后懿旨,荣太妃病重,招睿王及睿王妃回宫。 周牧白坐在大书房里,攒着眉峰,出了一回神。 书房的门左右打开来,沈纤荨走了进来,后边跟着丫头,手里还捧着一只漆盘。 纤荨将漆盘里的玉桂养生茶端出来,放到桌案上,略回眸抬了抬下巴,丫头福着身,退出门去。 “还在为荣太妃病重的事情伤神?”纤荨绕过书案,站在牧白身后,给她揉着鬓髮两旁的穴位。 周牧白长长舒了口气,嘆道:“只是觉着事有蹊跷。仿佛……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又被什么人或什么原因遮掩了一般。” 纤荨点头道:“嗯。陛下招你回宫的圣旨,竟然到现在还没送来。”又道:“既然这般担心,便趁此机会回京看看罢。” 牧白微偏了头,倚进她手心里,“倒也不全是为着这个。我只是想起来,咱们成亲的时候,荣妃娘娘送了咱们好些东西,小成礼、加冠礼,她把她留给亲儿子的东西都送给了我。可这么多年,我尽然从未留意。” 纤荨展开手臂,从她身后环着她,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柔声道:“那我们便回去好好侍疾,等太妃娘娘身子好了,我们请旨将她接来沧浪郡,与我们一同住着,我与你同尽孝道,好么。” 周牧白脸上浅忧散去,抚着她的手腕,温和一笑:“好。” 皇帝寝宫里,地龙已有些暗了,也没人去理会。 周牧屿推开大门走进来,阴戾的眼光扫过在床榻边瞌睡的全敬安。 全敬安抱着拂尘,赔笑道:“陛下醒着的。殿下尽管问。”他说着压低声音:“刘太医说陛下撑不了多久了。” 周牧屿冷哼一声,看全敬安退出去了。 “皇兄。今日我还称你一声皇兄,还会顾念周远誉这侄子……” 他话没说完,寝殿的门忽的被人打开,全敬安满脸慌张的跑进来,来不及请安就回道:“殿……殿下!长公主来了!” “谁?”周牧屿一时没回过神来。 不知是急还是怕,全敬安的声音都抖了:“长公主殿下!周牧歌!”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在出差,在网吧更的文,周围烟燻火燎,都是抽着烟打游戏机的年轻仔,就我一个人在码字,好违和啊。哈哈哈。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江夏 砸来手榴弹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救世五人组 砸来地雷一枚; 戚容 砸来地雷一枚; 易小易易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霸王票收到了。在陌生的城市,寒冷的冬季街头,依然觉得很温暖。谢谢你们。 第152章 相煎太急 “皇姐?!她怎会在此?”周牧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咬牙踱了两步, 勉强镇定下来, 低喝道:“你守在这里, 孤王去会会她。” 全敬安垂手称是,几步退到龙榻旁。 室中更无人, 门窗都紧闭着,只瀰漫出一股子颓败的气息。全敬安瞅着床榻上病弱的天子, 袖起了双手。 寝宫之外, 周牧歌身着冰蓝宫装, 领上扣着一袭遍地红梅的白貉大氅,遥遥的站在丹墀旁的白玉石阶上, 风轻云淡, 是掩不住的瑰丽惊艷。 周牧屿走出寝宫大殿,见着她面上仿佛毫无倦意,拿不准她是何时回的京城, 只得笑迎了上去:“皇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派个人来与我们说一声, 路途辛苦, 也好着人去接你。” 他一壁说着, 一壁拱手行礼,目光扫过十步开外的公主府十二亲卫,慢慢垂下了眼睫。 话音落地,无人接话。 空荡荡的月台上寒风微瑟,周牧屿还行着礼, 他福气得厉害,腰身圆滚,半躬着身,已折得难受。可皇姐没发话,他不想树这个敌,只能寒着脸,先忍着。 过了良久,周牧歌才淡道:“不过回家罢了,哪有这般多讲究。陛下在寝宫里吧?本宫许久未曾面圣,先去给陛下请个安。” “皇姐。”周牧屿直起身拦道:“皇兄龙体欠安,已经歇下了。” “哦?”周牧歌望向远处流云,天时还极早。 周牧屿咳了一声,道:“太医说皇兄需得多修养。” “既如此……”周牧歌语锋一转,嘴角弯出浅浅的笑意:“本宫更应当亲往叩安才是。”她说着,抬脚就往寝殿走。 “皇姐!”周牧屿提高了声量急嚷一句,还未将阻拦的话再说出口,周牧歌已停了脚步,略侧过头,眸光横扫过来,冰冷如霜刀!这般寒凉的冬日,更是令人心头一凛。 周牧屿脚下勐的顿住,身后公主府十二亲卫一齐向前迈了一步。 守在寝宫周围的玄衣甲卫立即围拢,成半固之势。 “五弟。这是何意?”周牧歌站在龙凤丹墀外,语气波澜无起伏,听着耳中,却如凉透在心底。 周牧屿眼珠子转了一圈,挥挥手,玄衣甲卫左右退开。周牧屿笑道:“前儿个皇兄心悸,总说有人意图行刺,臣弟想着他病中难免有顾虑,多布些人手,总要让皇兄安心养病不是。皇姐既然要面圣,臣弟也不好拦着,只是皇兄病了好些日子,只怕多有不便,还是让臣弟先进去伺候了皇兄更衣,再请皇姐进殿吧。” 第210页 他笑嘻嘻的朝殿里跑了几步,掩上三交六椀菱花门,隔绝了外头的阳光,一瞬间脸上已是阴冷的戾色。 “殿下。”全敬安抱着拂尘看他走到龙榻前。 周牧屿看都不看他,一只手压到床沿上,俯着身直盯着周牧宸病瘦的脸,狠戾道:“周牧歌要来见你,人就在外边。你最好别给她说些什么我不想你说的话。她是个女人,我不想杀她。但你若漏出点什么,就别怪我不念这点骨肉亲情!” 他说罢起身,寒着脸沖全敬安森然道:“你留在这里,半步不许离开。皇姐若斥你,你就说陛下身边离不得人。” 全敬安忙低头道:“奴才明白。” 周牧屿往殿门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往兽首大熏炉瞅了一眼。全敬安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机灵的小跑上前,搬开炉盖,麻利的沖炉里投了一撮香篆。 甜腻的香气很快弥散开,沖淡了些许久门扉久闭的闷气。 情势已坏到什么地步,周牧歌不是没有设想过,只是她当真站到了寝殿中,望到龙榻里奄奄一息的皇帝,心中仍是忍不住狠狠一退。 这一退,只在心里。 她拽紧了手,指甲陷进掌心中,面上不动声色,趋步上前。 “陛下。” 周牧宸微睁着眼,眼眸动了动。原本丰神俊逸的脸庞已蒙上一层黯淡的黑灰色。 人之将死的颜色。 “陛下。”牧歌坐在床沿上,微笑道:“我是牧歌呀。” “牧歌……”牧宸也牵了牵嘴角,勉强算是笑了一下:“你何时回来的,笛儿可好?” “牧笛很好。她诞下一个小公主,长得脆稚可爱。孩子还太小,往后大一些,定要抱回来,给陛下磕头请安的。”牧歌说着,眼圈已红了。但那泪意只停留一霎,又被她忍了下去。 “好。好……”周牧宸一直望着她眼睛,嘴角弯得更明显了些,“你们俩……咳咳咳……”他话未说完,喉中一紧,忙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周牧歌一手扶住皇帝的肩膀,回头呵斥道:“还不快倒温水来!” 全敬安不敢怠慢,转身往床榻旁的茶案走去。 明黄色的床幔层叠低垂,阻挡了往来视线。周牧宸扶着牧歌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指尖一划,碰到了她华丽的袖口。 周牧歌微微一怔,低下头看着病入膏肓的皇帝。 皇帝直望着她,神色清明,他缓缓的缓缓的,眨了眨眼。 全敬安很快将茶水捧到榻前。 周牧歌站起身,拢住衣袖,离开龙榻。 周牧宸的状态很不好,周牧歌只逗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一句不问他的病,他也一句,都未曾说起。 离开时周牧歌很想回头,再望一眼,她唯一的哥哥。可她终究仰起头,推开寝殿的门,迎着冬日里烁烁的阳光,走出了大殿。 冬日严寒,周牧屿还在外殿候着,正端了茶盏,吹开茶沫,细细的品。 见到周牧歌出来,他放下茶盏,恭恭敬敬的又行了礼:“皇姐,皇兄可好些了?” 牧歌摇摇头,嘆道:“本宫不知,只是看着很是倦怠的样子,想是陛下登基之后政事繁忙,案牍累极。方才见着刘太医,果然说皇兄要静养。本宫也不好久待。太子还小,此处,你多费心些。” “是。臣弟知道了。”周牧屿垂下双眼,遮住了眼中得意之色。 千步廊上雕饰着精緻的飞禽走兽,周牧歌一亭一亭的走,与过往时光的闲庭信步毫无二致。 她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 “殿下。”太医院副院使刘允疏朝文亲王请了个安,“陛下的脉象已岌岌可危,若是再受外力压迫,恐怕……将有不虞。” 周牧屿烦躁的挥他出去,郭铭禧从侧旁疾步过来,回说吏部侍郎来了。 吏部侍郎虽不是文王府幕僚,却收过文亲王不下十万两银票。但他依仗文亲王,为的并不只是银子,而是当初文亲王亲口允诺的一句:“孤王若能问鼎天下,必拜侍郎为尚书。” 此时文亲王请他对面坐了,问道:“皇兄绝不松口玉玺之事,孤王如要登基称帝,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吏部侍郎三十开外,面白无须。他摸了摸下巴,回道:“殿下,陛下龙体违和,群臣久不见圣面,已有非议。何况太子已满十岁,若无玉玺加盖的圣旨禅位,殿下要继位,只怕人心难服。” 周牧屿重重的捶了一下手心,吏部侍郎垂眉道:“殿下,微臣寒窗苦读时,同窗尝有比微臣先赶考而得名次者,而今宦海浮沉,微臣却总是比他们站得略高了一些。所以,您已隐忍了这么久,何必还在乎这短短时日呢。”他压低了声音,觑笑道:“掘地三尺,必有至宝。陛下不愿交出玉玺,殿下且耐心寻一寻便是。有了玉玺圣印,谁还敢质疑圣旨的真假?到时陛下再驾鹤西去,天下,还不是唾手可得么。” 周牧屿听得哈哈大笑:“爱卿真乃孤王之智囊也。” 他放松了心情,扬着声唤丫头进来沏茶,跟着丫头一道进来的还有郭铭禧。 见王爷心情转好的样子,郭铭禧也凑近了笑道:“殿下,长公主到锦钰宫给太后娘娘请了安,咱们安在锦钰宫的桩子回报,公主并没久坐,只叙了几句话,远远听着仿佛提到了牧笛公主和容太妃,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皇姐现在何处?” “已出宫去了。” 周牧屿放下心,舒了一口气:“找人看着公主府,也不必盯得太过。别让她搅了孤王的事便是了。” “微臣省得。” 小年夜里,瑞宫的殿台楼阁都结了薄薄的霜,细雨斜织着,日暮里最后一抹光,终于散去了。 周牧屿坐在御书房侧面一张大桌案上,看着面前堆积成山的奏摺。 他还不敢堂而皇之的坐到龙椅上,名不正则言不顺,这点儿理,他还懂。 随手挑起一本奏摺,写的是允州秋末歉收,冬岁饥荒,当地州牧求朝廷开仓赈灾。他无趣的扔下摺子,这穷乡僻壤,年年歉收年年饥荒,管是管不过来的,把人都饿死了才好,省得还要拨银子。 可样子还是要端足,他打个哈欠,提笔写了:善。 御书房的门外响起叩门声,精瘦的黑衣男子闪了进来,下跪磕了头,面色有些慌张:“殿下,睿王的车驾没拦住。” 周牧屿捏着御笔的手顿住了:“没拦住,是什么意思?” “我等奉命在云州往瑞京的路上设伏,睿王的车驾有三百名侍卫护着。” “三百名护卫,你们就失手了?” “不是。”精瘦男子脸上显出懊恼的神色,磕头道:“小的知道此番任务的重要,带足了人手去的。可实在是……” “说!” 第211页 “实在是睿王并不在王府的车架里!” 周牧屿在桌案后站了起来,盯着他道:“你可看清楚了?” “小的看得仔细,是当真没有。” 周牧屿沉默下来,他扶着桌案站了好一会,才眯着眼,一字一字阴森道:“再派人去,将你手中的人全部散出去,沿途搜寻!寻到了,就!地!格!杀!” 作者有话要说:  冷冷清清周牧歌,大爱~~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呢。每一个打赏,都是鼓励和肯定。再谢谢! 第153章 阴谋阳谋 任周牧屿想破了脑袋, 也没料到周牧白的车驾会喧喧嚷嚷堂而皇之的进了瑞京。 按着周牧屿的设想, 周牧白既然已有了防范, 定会想方设法暗度陈仓, 所以他将手下人都散了出去,最好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杀了她, 再向满朝文武宣称睿王意图谋逆,以侍疾为由意图逼宫, 现已伏诛。 等拦道的都除去, 他扶持太子登基, 有大功于朝廷。幼帝年少懦弱,一年后他的心腹会领着文武百官为他黄袍加身, 他为了社稷江山, 黎民百姓,不得已而登基称帝,从此留下千古美名。 这是一个毫无破绽的计划, 他手里握着皇帝的生死,也握着太子和太后的命! 可是现在郭铭禧来告诉他, 睿王与睿王妃已到瑞京, 她们不知何时改道走了水路, 悄没声息的就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仅如此,长公主周牧歌还亲自到城门迎接睿王。 长公主和睿王见了面?!为什么?那天她和皇帝在寝宫分明没说几句话,她看出什么了吗?她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筹码? 周牧屿在御书房跺来跺去,越想越心慌。不知是否地龙烧得太旺,他的额上泌出一串汗珠子, 挂在油光的脸上,映得发亮。 冬夜里天色暗得早,惜薪司的小内侍进来掌灯,给文亲王请了安,内侍用长针挑着灯芯打上火烛子。 小儿手臂粗细的红烛高高低低燃在灯树上,门帘子放下时,不知哪一截的烛火在细风中晃荡,发出“啪”的一阵细微声响,周牧屿全身都抖了一抖! 岂可坐以待毙! 他阴沉着脸,盯着锦绣琳琅的山河屏风看了许久,突然眉间一动,玉玺! 只要拿到玉玺,拟一道圣旨,睿王又有何惧?长公主又有何惧! 他的眼中放出亮光,挑起御书房的门帘子,朝皇帝寝宫疾步走去。 周牧白也没料到周牧歌会到城门来迎她。 她还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中有些说不清的预感。许是多年在戎边的战事磨砺,被围锁在敌军重重的困局里时,细微末节里总有种山雨欲来的直觉。 “皇姐!你怎么来了?!你是特特来接我们的吗?”周牧白扬着笑,跳下马车跑了两步,来到牧歌面前,她仔细看了看,微皱了眉,“皇姐清减了许多。” 周牧歌站在自己的车驾前,手里抱着个小暖炉,淡淡一笑,“听说你和王妃要回京,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到了。今日恰巧路过这附近,就想着会不会遇着你。果然被我遇着了。走,先到抚雁居给你和纤荨接风洗尘。”她说着,往身旁慢慢睃了一眼,极是不经意的样子。 周牧白却看懂了。她朗声笑道:“昨日里我还和纤荨说,皇姐的公主府里有一道红绫饼餤,做得比宫里御膳房还要好些,听说治饼的厨子都是从前父皇从宫里指到公主府去的。有道是红绫饼餤出宫闱,赐宴恩荣玉殿西,说的定是皇姐府里。”她挤挤眼,有些调皮的道:“纤荨念了小半日回京要去府上叨扰,不想这会儿皇姐就来下帖子了。” 牧歌也笑:“就你嘴馋。就藩开府也有小两年了,一回京竟还只想着吃零嘴儿。” 随行的丫头们都跟着捂嘴笑,牧白笑嘻嘻的伸着手,让牧歌搭在她手上,踩着高低兀子上了车。 她迴转身,扶着自己车驾的门楹,登车时漫不经心在回顾身后,只见茶肆里几个人立即低头缩脑。她心中冷笑,推开车门,钻进了车里。 沈纤荨裹在一袭白狐毛领大氅中,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 “牧歌公主在外头?你怎的不让我下车与她厮见?” 天时太冷,纤荨冻得双颊微微泛着红,见牧白上了车,自觉不自觉的,更挨近了些。 牧白接过她递来的填香小手炉,一只手环到她腰上,眉目冷清,“我们被盯梢了。” “我们?在这城门里?” “只怕四处都被安插了探子。皇姐是来接我们的,外头都是眼线。宫里定是发生大事了。” “……”纤荨沉默片刻,问道:“是皇上么?” 牧白摇摇头,“皇兄真要拿捏我,不必这般费事。何况,皇兄为人磊落,用谁忌谁,再反覆也是阳谋。” 那又是谁,在用阴谋呢? 抚雁居的泓池里,秋荷早已衰败了,池水荡漾,深碧色的残荷倒影在塘中,空余冷香。 睿王的车驾进到公主府仪门时,周牧歌亲自将她们迎进了西暖阁。 府邸宽阔,睿王一行远道而来早已疲倦了,长公主命人将睿王妃的侍女们请到雅间用茶。 奉了茶,牧歌的贴身侍女躬身退出凌花门,暖阁里,只留下她们三个。 “皇姐。”看这架势,牧白还有什么不懂,她急走到牧歌面前直问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你这府里……” “我从尚鄯国回来才一小段时日,这公主府恐怕早已被人买通,里里外外不知埋了多少桩子。宫里……确实出事了。陛下被周牧屿软禁在寝宫了。” “什么??!!”周牧白大吃一惊,转头望向身边的沈纤荨,在她脸上看到同样惊诧的神情。 周牧屿自小并不出挑,骑射、背书、六艺,都只是平平。与皇子公主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多半是安静的坐在一旁。 这样一个懦弱到无能五皇子,竟然会软禁皇帝?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周牧白蹙紧双眉,声音艰涩。 牧歌摇摇头,左右望了一望,确定门窗都关合着,她抬起手,自如瀑的长髮上,取下一枚髮簪。 髮簪是纯金打就,枝头有展翅金凤,牧歌捏双手捏着髮簪,用巧劲一拧,凤凰从金枝上落开,露出空心里一件捲起的事物。 她将它取出来,递给了牧白。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丝帕上书着几行蝇头小子,字迹略有凌乱潦草,可依旧看得出,是周牧宸的御笔亲书。在这份手书上,加盖了朱红色的玉玺。 牧白接过丝绢,在灯下展阅,看一行,惊一分,待看到最末,整个人都呆怔住了。 纤荨就站在她身边,牧歌也没避讳她,她自然与牧白一同看完了手书,当先几行赫然写着: 第212页 招睿王即刻回京勤王,固江山,清君侧!若朕有不测…… 下边还有几行小字,行文极简,可见形式之急迫仓促。 “牧白。”纤荨定了定心神,拉着牧白的衣袖,尽量稳着发颤的声线道:“为今之计,需当机立断。” 周牧白咬牙镇定下来,点头道:“王妃说得极是。孤王这就进宫。”又望着牧歌道:“皇姐,你与纤荨留在公主府,我将一半侍卫留下来……” “不!” 她话音未落,周牧歌和沈纤荨都断然反驳。 牧歌道:“你刚回京,朝臣们多半还不知晓你回来,我与你一同进宫,以策万一。” 纤荨也道:“陛下被软禁,太后和太子必然也身陷险境,你与皇姐去寝宫,我带人去锦钰宫,就说要给太后和荣太妃请安。我与朝政无关,想来他们不会太过防范。” 牧白只沉吟了一剎,便点了头,“好!今夜纷争,是家室更是国事,无论宫中情形如何,你我三人,共同进退!” 皇帝寝宫里,灯烛比往日明亮了些,周牧屿站在龙榻前,阴鹜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审视着锦被中几乎瘦得脱了形的皇帝。 今日他的脸色倒比前两日好些。 周牧屿想着,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也好。 “我知道你醒着。这一个多月来,孤王给足了耐心,不妨告诉你,朝政,孤王日日都在处理。你不在,或者你死了,孤王也会将国家治理好。孤王会当一个好皇帝的。毕竟,这也是父皇留下来的江山。”他坐到床沿,将手抚到锦被上,“孤王再最后问你一次,玉玺,在哪里。” 锦被中周牧宸的双眼合着,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周牧屿盯着他看了片刻,扬声道:“郭铭禧!去把太子殿下请来!” 守在外头的郭铭禧应了一声,脚步声跑远了。周牧屿压低身子,几乎凑到了皇帝脸上,阴恻恻的道:“你唯一的儿子,就要死在你面前了。你可想清楚,是玉玺重要?还是太子重要?他死了,我一样是父皇留下的儿子,我一样,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周牧宸,终于睁开了眼睛。眼里有些空洞。好像望着周牧屿,又好像看不到他。 他疲惫的眨了眨眼,声音艰涩:“玉玺,我可以给你。” “当真?”周牧屿的眼中立即亮起来,追问道:“在哪里?” 周牧宸的话音很低,仿佛已油尽灯枯,没有了力气。他咳了一阵,才缓缓道:“你说你会留得太子周全,让他做个太平王爷。” “这个自然。我打发他远离京城,也免得朝臣非议。当然,这要他不碍我的事。所以一会儿你要告诉他,是你自愿将皇位让于我的。”周牧屿耐着性子说完,又逼问道:“玉玺在哪里?” 周牧宸望着龙榻之上繁复的锦绣饰纹,轻声道:“朕还要知道,当年太子妃,是怎么死的?”他转过头来,看着周牧屿的眼睛,“太子妃,真的是因为对朕伤心失望,踏水而亡吗?朕,要听真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出差,只得赶紧先更上来。晚安,小伙伴们。 ---------------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们。一直一直的支持。 第154章 弒君谋逆 宫廷之上, 暮色已昏沉。 冬风凄切冷冽, 撩动檐角下垂挂的宫灯, 映出人影摇晃, 万物萧条。 廊衙里两列带刀侍卫对面走过,为首的两人彼此对望一样, 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眼里却泄漏出些许仓惶。 大内总管全敬安袖着手站在皇帝寝宫外, 竖着耳朵悄悄听着里头的动静, 无奈从寝宫大门到内殿, 中间还隔着宽阔的外殿和花厅,除非扬着声音喊, 否则自然是一丝声儿也不闻的。 内殿暖阁里, 周牧屿侧身坐在床沿边。 皇帝微睁着眼,脸上蒙着一层颓败的死灰颜色。 他和他都清楚,这一命, 许也只是一唿一吸之间了。 “太子妃。”周牧屿觑笑:“皇兄到现在还记挂着她吗?倒也不枉费她待你一往情深。” 周牧宸侧过头,一字一句, 说得很慢:“她碍着了谁的路?是牧野, 还是你?” 周牧屿的眉心跳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回道:“也罢。索性与你说个明白。只是玉玺,你答应过我的,现今你还是皇帝,须知君无戏言。” 周牧宸不动, 只直望着他。 “那日在锦钰宫,孟贵妃来与父皇说,刘得保听到宫中遍传,你娶了罪臣诚王爷的私生女儿,还陪她往益州给她娘亲守孝。父皇本就在病重中,几乎气死过去。可他哪里知道,刘得保早就被孟贵妃和周牧野买通了,宫中是看不出来,他家里倒是鸡犬升天,全仗孟贵妇母子给他撑腰,对了,从前还有孟想将军,这一熘儿,当真是沆瀣一气。”周牧屿冷笑。 火盆子里银碳已烧得尽了,地龙不旺,渐渐觉出些寒意,周牧宸只觉得身上更冷了,仿佛那一世的黑暗漫无边际的侵袭过来,他疲倦的半阖着眼。 周牧屿也未留意,他想起这些年的这些事,想起自己干脆利落的手段,还有些沾沾自喜:“那天夜里父皇昏死过去,满殿跪着人,都以为父皇醒不过来了,哪里知道太医院里也不全是废物,竟然又将父皇救活过来,这下孟贵妃的心思不就白费了么,她哪里肯呢。”他侧头一哂,笑着续道:“于是她就弄了个小内侍给我报信,让我设法料理了太子妃,栽到你头上,一来父皇定然病上加病,二来你的名声,也毁上加毁。这可真是一石二鸟之计。哈哈哈哈哈!” “她许了你什么前程?你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只要不出错,跑不掉的荣华富贵,孟贵妃竟然也能买通你?”虽是问着,周牧宸的语气却凉凉的,听不出有分毫的激烈。 周牧屿道:“她是许了我前程。她说只要周牧野登基,便赐我玉领王爷之尊,呵呵,那个蠢妇,真当我会信她吗。周牧野的心胸狭窄,若让他登基为皇,岂有我容身之地。” “可你不也还是帮了他们。” 周牧屿摇头道:“皇兄,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帮过周牧野。我做的所有事,都只是为我自己争一口气。太子妃带着腹中胎儿在翠光湖踏水而亡,父皇果然被你气死。满朝文武都非议。周牧野和孟贵妃更是以此大做文章,与你兵戎相见。皇兄,你知道吗,我看到你们二虎相争,心里多高兴。当时周牧野领着数倍兵力于你,他怎么就没能把你拿下呢。若是得胜归来的是他,我也不用费着后来这么多事情,要想着法子让人把周牧白参上几本,要想着法子把你的裴太医弄走,我花了这般多心思,你却还是没杀周牧白,她的命可真大。” 他越说越兴奋,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龙榻上奄奄一息的天子。 “如若得胜回来的是周牧野,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是朕,太心软,顾念着手足之情……” 第213页 “哈哈哈哈哈!皇兄,若无必胜的把握,我会盼着周牧野回朝吗?这两年你查了刘得保,查了李佩,甚至查了孟贵妃身边的几个宫女,他们都死了吧。可是还有一个人,一个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人,孟贵妃当年漏掉了,而你,也漏掉了。”周牧屿嘴角挑出个志在必得的冷笑:“皇兄可记得我方才说,孟贵妃派了一个小内侍给我报信,让我料理了太子妃。那个小内侍,一直在我手里,我许了他全家人的富贵,也许了他全家人的死无全尸,端看他怎么选了。当初如若得胜回朝的是周牧野,我只消将此人带到承谨殿,他自然会供出是他杀了太子妃,致使他的人,就是周牧野母子。你说,届时这张龙椅,周牧野还坐不坐得上去呢?” “所以……太子妃……卫谨程……是你亲手杀死的……” 这几乎已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叙述。 周牧屿还是愣怔住了,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手上沾着许多人命,但那都是他吩咐手下人去做的。只有这一个,只有这位曾经对他对所有人都无过错的前太子妃,是他亲手杀死的。 他嗫嚅一阵,眼见室中再无别人,终是咬牙眯了眯眼,森然道:“是!是我将她推入翠光湖,看着她溺死的。她还想叫人,我没法子,只好跳下去把她捂死了。皇兄,你别怪我,当时我也没法子,我不杀她,孟贵妃就要杀我。她当时权大势大,你母后都镇不住她,我只能出此下策!” 他话已说完,周牧宸却无声无息。他站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扑过去捉住周牧宸山海龙纹的襟口,慌乱而阴戾的吼道:“皇兄!你可别急着死,你说你要听真话,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玉玺呢?!拿出来!!” 周牧宸双眼闭合,脸上已毫无生气,周牧屿越发惊慌,他用力摇动他,声线都变了调:“皇兄,皇兄,玉玺呢?你拿给我,我不杀你儿子。” “咳咳咳。”周牧宸被他摇得咳了一阵。 周牧屿吓得背嵴上发凉,不敢用劲,缓缓松了手,低声道:“皇兄,玉玺,在哪里?” 皇帝的眼神已涣散了,声音断断续续,周牧屿压低了身子,听他气若游丝,“五弟,你杀我嫡妻,气死父皇……你杀父弒君,死不足惜……” 周牧屿脸上变色,勐的推开皇帝,只见皇帝呵呵笑着,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声量提高:“你看啊,父皇在唤你呢……你看啊……父皇……” 内殿暖阁的镂花门唿的一下被推开,周牧屿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回过头去,竟见全敬安连滚带爬的跑进来,直扑到他脚下惊叫道:“殿下!睿王!睿王带兵杀过来了!” “不可能!”周牧屿眼中惊骇,还强自镇定道:“她哪来的兵?她进京的时候分明没带人马,又岂能带兵进宫?” 全敬安哭道:“是长公主府里的三百府兵啊!睿王还带着王府亲卫,这会儿都杀过宫门了!” “周!牧!歌!”周牧屿咬牙切齿,慌乱着走了两步,自言自语:“三百府兵,不怕,孤王也有三百甲卫,守在寝宫,足以抵挡。快!快把螣蛇叫来!” “螣大人就在偏殿,奴才这就去传他。”全敬安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不过片刻,螣蛇果然叩门进来。 周牧屿站在外殿,盯着他道:“螣蛇,你昨日才回到京里,此间事急,已无法备叙,孤王托你一事,关系我瑞国社稷。” “螣蛇的性命是殿下救的,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好!你也看到了,睿王已带人杀进宫门,意欲弒君谋逆!孤王命你领文王府十二亲卫,死守寝宫外殿,保护陛下周全!” “微臣领命!”螣蛇单膝跪地,拱手回应。 “殿下!殿下!!”螣蛇刚出去,全敬安又飞快的跑了进来。 周牧屿站在镂花门中,一手按着跳得飞快的心口。 全敬安跪到面前,哭丧着脸道:“殿下,听说大臣们也来了。跟在后头呢?” 周牧屿慌得脸色煞白,“周牧歌竟然有这般大的本事?” “不,这回不是长公主,而是……而是睿王。”全敬安整个人都快匍匐在地了,抖着声音道:“跑回来传话的宫人们说,睿王手中有圣旨,陛下招她回京,固江山,清君侧!” “圣旨?!”周牧屿晃了一晃,喃喃道:“圣旨……对了,孤王也有圣旨……玉玺……孤王的玉玺!” 他迴转身,几步跑过花厅,一头冲到龙榻上,揪着周牧宸的寝衣衣襟:“皇兄!玉玺呢?!给我玉玺!!!” 任他一再摇晃,周牧宸,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周牧屿喊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什么,他颤颤的探出一根手指,放到周牧宸的鼻下,那里安安静静,已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息。 “哈……”周牧屿手一抖,松开手上明黄色的衣襟,整个人缩到一下。 全敬安跪在几步开外,看着他的表情,也明白了几分。他抖着声音道:“殿……殿下……” 周牧屿怔怔的回过头来。 火盆子里的银碳不知何时已暗灭了。冰凉的寝宫之外,传来震天的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异地他乡,网吧里来不及改错别字,小伙伴们先看着,改日再捉虫吧。 ------------------ 留小在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手榴弹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why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谢谢!太谢谢各位小主了。还有三分钟,网吧到时间啦!!!还来得及,给大家比心!嘻嘻,再谢谢! 第155章 生死陌路 奉命驻守在皇帝寝宫外头的御甲侍卫全都纠集到了丹陛外, 白玉石的台阶下, 是睿王周牧白, 领着三百公主府的府兵。 殿宇深广, 暗褐色的暮霭中天淡银河垂地。无数宫灯悬挂在廊檐下,映出兵刃上森森的逆光。 御甲侍卫并不想打, 没有人愿意不清不楚的背上弒君的骂名。在殿外守了多日,多少明白文亲王的意图, 可他们早已是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上了贼船, 不成功,也成不了仁。 唯有相信乱世出枭雄! “睿王狼子野心, 竟持械入宫, 意在不轨,窥窃国舆!人人得而诛之!文亲王奉陛下之圣喻,以诚意待我等, 我等当以性命报之!弟兄们!杀!” 领头的甲衣卫赫然是时常跟随在文亲王周牧屿身边的精瘦男子,他持刀指着前方, 不再顾念睿王的招安, 就着俯冲之势, 往睿王的阵营冲杀过去。 周牧白站在百步开外,冷眼看着略显慌乱的御甲侍卫,后退一步,挥了挥手。 身边的令官一脸肃穆,手中令旗高高举起, 舞了一个动作,三百府兵同声吶喊,流水般左右奔走。 第214页 精瘦男子微微一怔,只见公主府的府兵在月色宫灯中如游龙一般穿插过来,勐然想起睿王是在生死边缘指挥过无数战事的,调兵遣将行兵布阵,她对付他,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承谨殿里,文武百官皆面带忧色,压低了声音交谈,周牧歌站在大殿之上,环手看着眼前一团乱。 “公主!长公主!睿王她真的有圣旨吗?”孙太师鬍子一大把了,大半夜的被传进宫里,心里还不上不下的。到殿前一看,同僚们都在,这不上不下,就提到嗓子眼了。 “圣旨是陛下交託给本宫,本宫亲手交予睿王的。太师觉得还有假吗?”周牧歌微眯了眼,话语说得冷冷清清。 瑞国立朝近两百年,歷经荣华跌宕,几乎每隔几十年就要出一拨乱子。帝王家里,父子反目,兄弟相杀,竟都成了寻常事。 本以为经歷了敏亲王之乱,睿亲王就藩,总能安安生生几日,不想临了到头,最不济的文亲王竟也掺和了进来。 再寻常,毕竟也是不寻常。 孙太师摇摇头,嘆口气。 这般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周牧歌蹙眉走到左丞相身旁,嘱託了几句,丞相垂首应了,周牧歌走入后殿,贴身宫婢羽纹迎上来,谨慎的一声不吭,只跟在公主身后。 宫墙里唿唿的刮着风,一弯新月挂在遥远的夜空里,照着世间庸庸碌碌的人们,显得渺小而孤单。 周牧歌绕过万福万寿廊,抿着唇越走越快,到来仪门转了个弯,一迳往锦钰宫疾走而去。 四季花圃里的花儿都衰败了,不知是不是她太挂心,只觉得锦钰宫的灯火黯淡,远不及平日里光明。 匆匆穿过大殿时她走得太急,几乎被门槛绊了一下,羽纹赶紧扶着她,“公主殿下,您当心。” 周牧歌拂开她,直往寝殿走。 太后寝殿的大门洞开着,周牧歌提着宫装长裙,还未抬脚,就听里边传来一声冷斥:“放肆!” 是睿王妃沈纤荨的声音! 周牧歌忙绕过花厅,果见沈纤荨站在九枝灯树下,满面怒容冷瞰着面前的男子,她手臂翻转,将太子周远誉,护在了身后。 男子长得有些猥琐,周牧歌也曾见过,那是周牧屿幼时的宫中伴读,而今的文王府副典军,郭铭禧。 “太后娘娘,睿王起兵作乱,已杀到宫里来了!文亲王挂心太子殿下,让微臣来迎着太子,接往陛下寝宫。您看,睿王妃还拦着,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啊!”郭铭禧带了两个甲兵,一时不敢硬闯,还指望着智取。 太后郑暄坐在一旁的环椅中,人已憔悴了许多,眼中却还是清明的。 “太子哪儿也不去!就跟本宫守在这里。睿王也好,文亲王也罢,要接走太子,让他们自己拿着圣旨来请!”郑暄一壁说,一壁按着胸口喘了口气。 郭铭禧还待再说,忽听有脚步声传来,忙转头去看。 周牧歌几步进来,冷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太后面前撒野!滚!” 郭铭禧转了转眼珠子,想着周牧屿承诺的种种前程,眼睛熘了一圈,“忠臣不事二主,微臣只听命于文亲王!请恕微臣不敬,改日再来给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赔罪。” 他说着打个手势,身旁的甲衣卫拦住了周牧歌和羽纹,郭铭禧阴着脸探手往沈纤荨身后,要抓住太子邀功。 太子吓得脸色发白,沈纤荨一手护住他,一手抬起,勐的一个耳光,狠狠扇在郭铭禧的脸上。 “谁敢犯上做乱!本宫奏明圣上,尔等必将株连九族!”沈纤荨森然冷喝! 郭铭禧被扇得懵了一下,反应过来狰狞了脸,扑过去狂叫道:“那也要看谁是当今圣上了!” 锦钰宫里越发混乱,周远誉抱着睿王妃的手臂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郭铭禧看准了空隙狠叫着捉他。 沈纤荨拼命相护,无奈敌不过男子的力气,一併被绊倒,她咬牙转身,托着周远誉的腋下将他扶起,断然道:“快走!” “婶娘!”周远誉眼泪汪汪的,还要扶纤荨。 郭铭禧跳起身往周远誉的手臂拽去,手还没够着,旁侧里一个身影撞了过来。 是太后! 事到如今,郑暄哪里还有不明白!宫中沉浮数十年,一夕巨变!她不管不顾的撞到郭铭禧身上,来不及说一句话,只想拼尽最后的力气,救她唯一的孙子离开这杀身之地。 郭铭禧已是急红了眼,嘶吼着奋力死推,郑太后惨叫一声,后脑重重的磕在石阶上。 所有人所有事,不过在一剎那间。 沈纤荨惊叫道:“太后!” 郭铭禧醒过神来,看着匍匐在地的老太后,地上慢慢渗出一片血。他咽了口唾沫,抬起兇残狠戾的眼,往沈纤荨身后的太子,扑了过去。 “唔!”是什么钝器,砸在了他的头上,郭铭禧两眼暴突,直盯着近在咫尺的沈纤荨和周远誉,手掌往后,摸到一个血窟窿,他慢慢跪倒,到死,都不知是谁动的手。 在他身后,周牧歌手里举着一个铜烛台,烛台上,已染了模煳的血迹。 沈纤荨牙齿都打颤了,她勉力定了定神,抬眸冲着吓傻了的两个甲兵冷然道:“罪首已伏诛,长公主仁慈,放你们一条生路。”她顿了顿,提高声量喝道:“还不快滚!” 两个甲兵对望一眼,眼里都显出惧色,慢慢退开两步,一齐转身,不知跑向了何处。 “皇姐。”沈纤荨松开太子的小手,上前扶着周牧歌,将她手中的烛台接过,远远的掷开。 周牧歌全身都在抖,她撇过头,不看地上仍然泊泊流血的尸体。 “母后。”在转头间,她和沈纤荨都看到了伏在石阶旁的郑暄,顾不得后怕,忙去相扶。 “母后……”纤荨也跪到了郑太后身旁,寻出一张丝帕捂着太后髮髻旁的伤口。 周远誉吓得抽抽噎噎的,紧紧跟在沈纤荨身旁,看到往日最疼爱自己的祖母晕死在血泊中,忍不住哭道:“皇祖母……皇祖母,你醒醒啊。” 郑暄只觉得三魂七魄已飘飘荡荡离了身,正要寻先皇而去,听到孙儿哭泣着唿唤,终究放心不下,勉力睁开了眼,“远誉……” “皇祖母……” 郑暄悠悠喘了口气,看着沈纤荨,露出欣慰的笑:“你做得很好。太子……太子,就交託给你……和三儿了……” “母后……”纤荨红着眼圈咬住了唇。 郑暄极缓慢的转动着眼睛,望向周牧歌。 “母后……我也会护着太子,你放心。”周牧歌握住老太后的手,忍着泪。 “牧歌……你……你……”郑暄收紧手指,眼神渐而迷离涣散,她喃喃道:“你要……照顾好牧笛,她自小,最肯……听你……话……” 第215页 “好。”周牧歌眨一眨眼,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过脸颊,落在郑太后渐渐松开的手上。“我会照顾她。母后,你放心……” 寝宫大殿外,鲜红色的血迹沾染了月白色的露台,角檐下的宫灯昏黄静默,映出一张张杀戮惨厉的面孔,守方和攻方,都没有退路。 睿王府十二亲卫护着周牧白杀出一条血路,沈岚持着长剑,一抬腿,踹开了寝殿的门。 他微微一怔。 明亮的灯树下同样站着十二亲卫,那是文亲王的府卫,在亲卫中间,还有一个人。若是细看,此人的身形与沈岚极似,容貌却丑陋了许多,尤其从左额到颧骨,还落着一道深深的疤痕。 周牧屿从镂花门中走了出来,望向大殿上长身玉立如雨中新竹的周牧白。 “文亲王。”周牧白将剑尖半垂,平静的看着他,“本王奉命回京面圣,陛下,还在寝殿中吧。” 周牧屿的眼光从周牧白的脸上落到她剑尖滑下的一滴血珠子上,他颈上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慢慢抬起手,手里是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陛下遗诏,嘱孤王擒杀乱臣贼子,睿王周牧白!”他声色愈厉,眼中放出精光,指着周牧白道:“螣蛇!杀了她!” 螣蛇再不答话,手上挽个剑花,脚步极快,眨眼间冲到周牧白面前,徒然跳起身,一剑往睿王的面额噼下! 一柄长剑横架过来,截住了他的万钧之势! 他眼神一凛,手上变招,与那柄剑绞在了一起。 沈岚勉强格开螣蛇的剑招,单手推开周牧白。周牧白额上一片冷汗,还陷落在“陛下遗诏”这几个字中。十二亲卫将她护在阵型中间,仗剑上前,很快与文王府的亲卫缠斗起来。 全敬安躲在内殿,听得外边杀声震天,他瞥了一眼龙床上绝了气息冰冷僵硬的周牧宸,眯眼爬起身,在寝殿里四处搜索。 金杯、玉坠、珠宝,全敬安抖开一件衣袍,将值钱的小物什一股脑儿扔了进去。他抱着綑扎好的袍子,背贴着墙角,慢慢挪到门边。外头正乱,他奸猾的眼珠子转了一圈,钻到灯树下,将烛火往蔓帘上一推,火光顺着瑰丽华美的织锦烁烁燃起,全敬安趁着风头火势,窜了出去。 殿宇中帐蔓四壁垂挂,冬日里大绒毯子铺得遍地都是,此刻更助长了火焰,烟雾呛了出来,外殿更混乱了。 周牧白执着剑,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在火光中影影绰绰。 “周牧屿!”她咬牙怒喝! 周牧屿缩着脖子,眼里全是惊惧,嘴唇哆嗦着,手里还死死拽着那捲明黄的圣旨。 却也因着这声怒喝,螣蛇在烟雾中辨出了周牧白的位置,他持着剑,往她心口攻来。 沈岚本与螣蛇斗在一起,见他忽然转身强行变了剑招,露出背后一个破绽,他心绪摇晃,终究下不去手,再见睿王形势危急,忙将剑身侧转,平拍在螣蛇的肩上。 螣蛇肩背被力道卸下,睿王已脱出剑圈,他嗖然回过身,冰冷了眉目,长剑直送! 这一招变得极快,沈岚在火光中已知不能倖免,只得徒手捉住剑身,大喊了一声:“哥!!!” 周牧白听得声音悽厉,顾不得周牧屿,忙要回身去救,却见一柄长剑,直直刺穿了沈岚的肚腹,惊心动魄的鲜艷,染红了他一身白色锦袍。 “沈岚!!”她惊叫着冲上前。 沈岚并不看她,只放开了握着剑身的手,他的眼中分明是绝望的神色,却又透着一丝儿欣喜,那滴着艷红血色的手,拥住了螣蛇的肩,他微微一笑,眼神崇拜而眷恋:“哥……我是沈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还有两三章结文。悠扬很努力。 修改了一个bug,谢谢技术菌提醒。 -----------------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收到了。谢谢。(づ ̄ 3 ̄)づ亲亲亲。也谢谢一路买文一路补分的小伙伴。爱你们!? 第156章 碧空如洗 火光渐渐衍成沸腾之势, 寝宫外传来无数嘈杂唿救的声音, 往来奔走, 甚至将府兵与甲卫的厮杀声掩盖了。 也或者, 早已分出了胜负。 螣蛇与沈岚离得极近,热焰环绕, 他看清了他的眉眼,那么熟悉, 好像与生俱来, 自己也曾拥有过一般。 方才那一剑, 本可以刺进他的心口,他必不能活, 只是临到生死抉择的一霎, 长剑不知因何微微一顿,往下滑了几寸,刺入了他的肚腹。 仿佛手比心快, 冥冥中,他不愿要他的命。 螣蛇扶住沈岚的肩膀, 身边是层叠翻覆的火海, 睿王的声音透过烟雾模模煳煳的传来, 如隔着水浪的江涛拍岸。 “沈岚。”她按剑上前,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担心和焦急。 螣蛇抬头看她,睿王清隽的长眉下有一双璀璨的星目,果敢而坚定。 在哪里曾经见过,这样一双眼。 螣蛇皱着眉, 勐的按住头,思绪在剎那间有无数的片段碎裂如走马灯般滑过。自小一同长大,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自己,总是一边闯祸一边肆无忌惮的淘气;西陲雪地中深夜奔袭,单膝跪地说着“孝当竭力,忠则尽命”的庭训。 雪花般单薄而纯净的记忆,纷纷扬扬落满心田,最终,停留在一片冰河上。他睁开眼,那一日漫天的雨水如繁花,就如今日烁烁燃烧的星火一般,沁得人心伤。 “螣蛇!!”文亲王不知从哪儿转了过来,隔着一张长几大叫,他的眼色如蛇,直盯着睿王,厉声道:“螣蛇!杀了她!杀了睿王。” 螣蛇将晕死过去的沈岚缓缓放平,尽量不碰着他的伤口。他拾起地上原本是沈岚的长剑,站直身。 周牧白按着剑退后一步,脸上露出戒备的神情。 文王府的一个亲卫在打斗中跌了几步,恰巧退到这一方境地,看到地上躺着个生死不明的睿王侍卫,立即举起手中兵刃,往睿王斩去。 周牧白举剑格挡,樑上一束锦缎裹着花火掉落在脚边,牧白不得已侧身避开,敌刃趁势直削下来,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又一个文王府亲卫加入战团,周牧白顾不上淋漓的伤口,忙欲持剑相格。 只是亲卫的兵刃还未能砍到睿王面前,侧旁一柄长剑,以攻代守,完全封住了他的去路。 亲卫手忙脚乱的招架,烟雾中勉强看清来人,惊叫道:“螣大人!你往哪里打!我是文王府的!”他翻转手中雁翅刀,睁圆了眼睛合身扑向周牧白,一心要夺个头功。 周牧白正被另一个王府亲卫的刀刃缠斗着,分不出身,她咬牙斜退三分,意欲避开最要害的地方。 身侧闪过凌厉的剑光,是螣蛇再次仗剑来救,周牧白眼角余光瞥过,眸色复杂。 “螣大人!”文王府亲卫的惊叫变成怒吼,纵身一跃,雁翅刀从上而下往螣蛇直噼下来。 螣蛇长剑绞住他的刀刃,错身转手变招,剑走偏锋,从他肋下斜挑,刺入胸膛。 第216页 亲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嘴角慢慢溢出艷红的血,“螣……螣大人……” “我是……沈岩。”他抽(出)长剑,神态冰冷,一字一字,却说得清楚明白。转过身,帮着周牧白一道料理了另一个文王府的亲卫,沈岩护着周牧白,退到墙边台阶前。 睿王府余下的几个亲卫慢慢围拢过来,火势越来越大,呛得人头晕眼花。 “殿下!我……” 他刚要请罪,周牧白已皱着眉按住他肩头,凝重嘱咐道:“什么都不必说了,先带沈岚出去!” “是!”沈岩在沈岚伤口周围点了止血的穴位,拔除长剑,几个亲卫帮着将沈岚覆到他背上。 “快走!”周牧白推着前边一个亲卫,一齐跑了出去。 路过镂花门,她猝然回望,想起了周牧宸。脚步一顿,她咬咬牙,转身往内殿跑。 龙榻依旧,蔓帘垂垂。 周牧白的脚步忽然沉重起来。 “皇兄。”她站在他的锦榻旁。 那一日她带着妻儿离京就番,他还曾亲自送她到城门,把盏相赠。他终于信了她,危急之时招她回京勤王,要她清君侧,固江山。可她没能接到他的圣旨。 她终究,迟来了一步。 “皇兄。”周牧白扶起牧宸冰冷僵硬的身躯,想将他背在背上,她的眼里蓄了泪,声音有几分空落:“牧白来迟了。皇兄,我们走吧。” 外殿传来叫嚷的人声,想是王府亲卫发觉她不在,纷纷冒险回救。 她抿着唇,从后方抱着周牧宸的两腋,将他从龙榻深处拖出来。 忽觉脑后响起风声,炙热的触感袭来,她本能的偏过头,一支燃着火光的木棒突兀的袭在她肩上。 她闷哼一声垂下手,回头望见周牧屿一手持着不知何物燃成的木棒,另一只手,还死死拽着那捲明黄色的圣旨。 “杀了你!”他眼中怨气与欲望交织,口中呵呵有声:“杀了你!孤王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了!杀了你!孤王就可以登基为帝!” 他挥舞着火棍毫无章法的扑杀过来,周牧白忍着肩上的痛楚,侧身避让。 周牧屿一击不中,迴转身吼叫着再次举起燃烧的棍棒。周牧白眯着眼,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往后一跌,直落进龙榻里,被什么僵硬的事物卡住了背嵴。 周牧屿胖脸上全是汗,他睁眼侧目,只见周牧宸瞪大了毫无生气的眼睛,从虚空之中盯住了他。 “不!不!”他惊得哭叫起来:“皇兄,不是我!不是我杀你的。不是我气死父皇,不是我杀的太子妃,你别找我。你别找我。”他胡乱挥舞手中的棍棒,零星的火束落下来,点燃了床榻上的锦被,垂挂着的帘幕。 外殿的亲卫沖了进来,扶着周牧白要护她出去。周牧白被浓烟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还指着龙榻要说话。 沈岩勉强往榻上顾了一眼,哭叫声中文亲王已满身燃起了大火。 他明白睿王的意思,那毕竟是先皇的骨血,何况还有牧宸帝的遗驱。他踏前一步正要捨身相救,屋樑突然断裂开,在烈焰中轰然砸下。 身旁恰是睿王府亲卫的首领,身手也是了得,他就手拽住沈岩的手臂往外勐扯,口中唿叫着,一众人护着睿王,片刻冲到镂花门。 门外早已是一片火海。 沈岩凝神旁顾,看清了方位,跳上一张环椅,抬脚踹开一扇雕花窗,焰火烁燃了他的鬓角眉梢,他不管不顾,拼命将花窗蹬落,转身托住受了伤的周牧白,从窗格间推了出去。 内侍宫婢们将大火扑灭时已是深夜,寝宫大半都烧成了灰烬。 一夜之间,皇帝驾崩,太后薨逝,文亲王叛乱引火自(焚),宫殿损毁,诸事如潮,纷至沓来,又在清晨第一缕曙光落入宫宇之前,烟消云散。 待太医院的太医们包扎了伤口,周牧白只稍事休息,转身又去了寝宫废墟。 周牧宸与周牧屿的身躯早已烧得面目全非,全凭发冠玉坠等饰物辨别。裊裊青烟尚飘摇,周牧白站在白玉石的丹陛上,望着宫人们来来往往,只觉荒凉无度。 功与名,成与败,到头来也不过一抔黄土。 晨光渐明,浩渺的天空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周牧白安安静静的伫立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一只纤弱的柔荑,握住她微凉的手,她不必转头,便知那是她的妻。 牧白收紧掌心,与纤荨的纤指交握。广袤的碧空下,金黄的殿宇前,她与她站在同一级玉石台阶上,熟悉至深的温暖,静静依偎在身旁,心中那一份凄楚荒芜,终于渐行渐远,消散在凛冬清晨的细风里。 后宫万般事由,暂一併交予长公主周牧歌,且按祖制行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周牧白换了一袭纯白的袍子,领着一身缟素棉袍的周远誉,往承谨殿行去。 大殿上臣工们都闻知了昨夜之事,正压着声音乱闹闹的议论。 小糰子公公抱着拂尘,从升龙华壁后走出来,高声唱喏:“太子殿下驾到~~~睿王殿下驾到~~~” 朝臣们应声抬头,周牧白牵着周远誉的手步入大殿,看到文武百官的脸上,神态不一的面孔。 “昨夜宫中诸事,想来诸位大人皆已知晓。现今罪臣周牧屿已然引火伏诛,余事可容后议处。只新皇登基继位乃国之大体,需得从速而定。”周牧白说着,侧退一步,跪在周远誉身前:“微臣恭请陛下位登大宝,执掌天下。” 周远誉小小年纪,行动间已有模有样,他端着正经的小脸蛋,上前半步扶着周牧白的手肘,“皇叔快快请起。往后朝中大事,还要多仰赖皇叔扶持。” 朝臣们听着这番说话,都面面相觑。 兵部尚书素来与睿王不合,此时拱手道:“敢问殿下,辅佐新皇一事,先帝爷可有明训?” “父皇立有遗诏,本王继位之后,由睿皇叔监国,统御国事!”周远誉昂首挺胸,直视群臣。 兵部尚书并不示弱,语气生硬的道:“哦?睿王监国?敢问,先皇遗诏何在?” 周远誉抬着亮晶晶的一双眼,与百官一道,望向周牧白。 周牧白玉立在殿上,环视众臣,只一顿,便抬了抬手。 一直站在侧旁的小糰子躬身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恭恭敬敬的呈给太子。 那丝绢实在太薄,透过光,可以看到加盖了玉玺的弥印。 太子接过来细细一看,面上露出安定的神色,甚至眼角眉梢都灵动了几分。他将丝绢递予小糰子,朗声道:“念!” 满朝文武伸长了脖子,只见小糰子公公展开丝绢,抬高了音量,唱喏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招睿王即刻回京勤王,固江山,清君侧!若朕有不测,则太子周远誉过继于睿王为子,着睿王周牧白于灵前登基,寰宇海内,继承大统!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打个小广:新文《冷暖相依》将在本文正式结文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上线。轻松路线,求预收,求捧场! 第217页 《冷暖相依》非正经文案: 苏哲:你一时一个性子,叫我怎么破?! 薛挽香(傲娇):那你喜不喜欢呢? 苏哲(脸红):喜欢…… 嘤嘤嘤,求预收啊求捧场。亲们要想我哦! --------------------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打赏,收到了!每一个小小的鼓励,都是对悠扬下笔成文的肯定。再谢谢! 第157章 移山填海 此先帝遗诏一出, 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直到周远誉当先跪了下来, 磕头道:“儿臣谨遵先皇遗训。儿臣叩见……” 他话还未说完, 周牧白已经半跪下去托着他的手肘将他扶起来。 “陛下这是做什么?!可折煞微臣了!”周牧白不想他有这般动作, 很是吓了一跳。 承谨殿的文武百官纷纷撩袍曲膝,已黑压压跪了一地, “吾皇万岁”的话语说得磕磕绊绊的,到底是向着谁说, 一时都分辨不清。 这场景任是谁都始料未及吧。 周远誉挣扎着不肯起身, 奈何人小气力弱, 几乎被周牧白半抱了起来,先放他站稳在龙椅前。 “陛下。”周牧白半跪在他面前, 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先皇立下遗诏时宫中形势危急, 乃是权宜之计。您是先皇长子更是嫡子,理应继位承袭大统。” 周远誉摇摇头:“先皇定是斟酌再三,立下的遗诏必然有其深意。”他抬头执拗道:“请皇叔继承大宝, 收儿臣为继子。” 殿上百官面面相觑,仿佛两边都不好劝的, 只得一齐闭了嘴。但经此一事, 睿王摄政监国, 满朝再无疑议。 最终睿王和太子各退一步,决定恭请太子于牧宸帝灵前继位,而登基大典则由礼部筹备,待钦天监择吉日后再隆重举行。 从承谨殿出来,周牧白请周远誉移步御书房, 摒退了侍从左右,周远誉还是坚持不肯坐在上位。 周牧白引他在环椅上坐了,自己面对着他,曲身抬头。 周远誉眉间一动,又要扶她,牧白微微一笑,并不坚持下跪,只是曲膝半蹲着,几乎与他齐高。 “陛下为何不愿登基?可以告诉微臣吗?”她耐心的道。 周远誉一身镐素,衬着稚气未脱的小脸蛋,乌熘熘的大眼睛显得可怜兮兮的。他低了头,好一会才道:“父皇遗诏,要皇叔登基,统御四海。” 牧白嘆了口气,问道:“若是没有这道遗诏呢?或者方才没有人质疑孤王监国,这道遗诏也没人问起,陛下愿不愿意秉承祖志,业承熙洽呢?” 周远誉歪着小脑袋,很认真的想了片刻,才又眨着眼道:“可是,确实有遗诏啊。” 周牧白哭笑不得,只听周远誉又道:“皇叔,您可能不知道,在您启程就藩当日,便在这御书房中,父皇曾与我言,若将来我登基之后,有极难不能决之事,当垂问于睿皇叔,无论安内或是攘外,皇叔定不会推辞。父皇被文亲王软禁于寝宫,时日非短,必定将此事深思熟虑过。本王年幼,唯有皇叔登基,方能安邦定国。” 他这般说着,小小的脸上是诚挚的神情,周牧白看在眼中,也不禁动容。 文亲王敢在宫廷中囚困先皇,显然蓄谋已久,前前后后还不知涉及到多少朝臣,甚至后宫诸妃、太医院、内监官、宫婢等等,都需严谨查办。 周远誉年方十岁,先皇骤崩,要他小小年纪统御文武百官,确实有些牵强,也难为他能想得到这方方面面,虽还未全盘看透,却已多半周全。可见先皇在对他的教导上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陛下。”周牧白望着周远誉,语意真诚的道:“陛下说先皇曾与你言,若有难决之事,可垂问孤王,这是先皇对孤王的信任与看重。那么敢问陛下,您自己,可信任孤王呢?” “本王当然相信皇叔。” “那就请陛下安下心,奉歷代先祖之遗命,祗告天地,继承大统吧。”她终是半跪下来,目光炯炯:“文亲王的朋党余孽,满朝文武的制约平衡,江山河图,百姓天下,我们一样一样去清理,去制衡,去开创,陛下,这是属于您的百年盛世。” 周远誉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面前的周牧白,在她的背后,是周凛和周牧宸都曾久久伫立凝望过的锦绣山河屏风,瑞国的万里江山,天下的黎民百姓,都在她肩上。 尔后,他听到她用坚定到让人再无疑虑的语气说:“别怕,我陪你问鼎天下!” 从御书房出来,天色尚早,周远誉跟着周牧白去了泉清宫用午膳。 白玉石阶下种着几盘精緻的白玉腊梅,已簇簇盛放,染得满庭馨香。 沿着长长的千步廊一径向前走,将到宫门时,周牧白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周远誉看到了,拉着她的袖子问道:“皇叔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牧白道:“孤王想到第一次回宫时,也正如你这般年纪。那时你皇爷爷将我收为义子,我便住进了泉清宫。不想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再回到这里。” 两人说着,已进了朱红色的宫门。 沈纤荨早收到宫人来报,说陛下和睿王朝泉清宫来了,此刻便带了周远政和周婳晚,跪在庭院正前方相迎。下人们都跪在主道两侧,山唿“万岁”。 周远誉疾步过去扶着睿王妃起来,口中叫道:“婶娘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他说着小小的眉头一皱,显得有些心事一般。 牧白和纤荨也没在意,只当他年纪小,初初继位,还不习惯这般隆重的见礼。 周远政笑嘻嘻的给他皇兄请了安,周婳晚奶声奶气的跟着有样学样,乳娘和丫头们在一旁看了都笑,周远誉拉着弟弟妹妹在庭院中玩了一会,方慢慢展了笑颜。 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摆了满满一桌,周远誉拉着他弟弟妹妹,非要睿王和睿王妃也同桌而食,两口子都笑着随他了。 用过午膳,略坐了会,按着平日里的作息习惯,乳娘们领着小少爷和小小姐到偏殿午睡,周远誉眼巴巴的看着,动了动唇。 沈纤荨向来细腻的心思,见到了,便笑道:“陛下若不嫌弃泉清宫粗简,不如也到内阁中歇会儿吧。” 周远誉仰着头,眼中微亮,“可以么?这般就太好了。也不必到暖阁,我也住偏殿便好。” 周牧白听了就要说话,被沈纤荨一个眼神扫过来,只得眨眨眼,不做声了。 沈纤荨点头道:“也好。偏殿里燃着地龙也暖和,你和政儿整好作伴。” 周远誉欢欢喜喜的跟着乳娘往偏殿去了。 周牧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菱花门转角,才回过头来,无奈道:“这般,当真好吗?堂堂天子,在泉清宫的偏殿歇晌?” 沈纤荨白了她一眼,言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第218页 “什么?”周牧白眼神无辜。 “远誉……我是说陛下,他不想一个人呆着。”纤荨嘆道:“他是天子,是皇帝,可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呀。如今太后和陛下都架鹤大行,你让他一个人回哪里去?” “噢……”周牧白恍然大悟,也跟着嘆了口气,拉着沈纤荨的手,将她拥到怀里。 早些时候在朝廷里的事情,纤荨已是听说的,此刻见她眉头深锁,知她为前朝的事情烦忧。后宫不得干政,继位登基的事自然也不好多谈,她只搂着她的腰,倾身倚在她怀里,半晌轻轻道:“我总陪着你。” 牧白滑唇一笑,在她嘴角吻了一下,抱紧她嘆道:“也不是为那些事顾虑,我只是觉着我们在云州的时日太短了,我还没与你出过远洋,没给你烤过海虾海鱼呢。” 纤荨想着沧浪郡的海滨风光,虽只匆匆游玩过一两回,海上的日出日落倒真是让人惊艷的,她也有些怀念了,却逗着牧白道:“君子远庖厨。我还未见过你下厨呢,你可别把鱼都烤干咯。” 牧白在她耳尖上轻咬一口,柔声笑道:“为博美人一笑,下个厨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移山填海,为你,我也是甘愿的。” “牧白……”纤荨贴近她,将俏丽的脸蛋埋进她怀中。 “嗯?” “我不要你移山填海。”她闭上眼睛,整个人的重心都倚到她身上,声音轻轻柔柔的:“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这一世,都不要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回来只啃了个三明治,一直码字到现在,困困困。我要求一个大大的拥抱!!!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zcr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扭到腰 在《冷暖相依》砸来地雷一枚。 非常感谢各位小主的支持!用心码字。比心。再谢! 第158章 几分羡慕 周远誉醒来时灯漏里金黄色的细沙刚走过一轮刻度, 时辰尚早。乳娘进来照顾他们哥俩起榻, 小丫头们端着温水、青盐、薰香等物, 伺候得无一不周到。 周远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眼泪汪汪的,看到他的皇兄站在一旁, 歪着脑袋看他,面上有几分毫无隐藏的喜悦。 “皇兄。”他吧嗒吧嗒跑过去, 仰着小脑袋拉他皇兄的手, 左右一望, 乳娘们都离着好几步,于是压低了声音道:“皇兄, 上回你带我去的万花阵还在么?一会儿你再带我去瞧瞧?” 周远誉眼睛亮亮的, 刚要说好,想到什么,略暗淡了颜色, 摇头道:“我当去为父皇守灵了。太傅说,午间歇一个时辰, 此时应当前往。” 周远政眨眨眼, 人小鬼大的宽慰他:“我陪你去!” “好!”周远誉的眼睛弯出一点儿笑。 兄弟俩手拉着手步出门来, 门外冬风甚急,吹得他俩一齐缩了脖子,彼此看着,都哈哈大笑。 乳娘们忙拿着软毛披风给他们披上,转过廊角, 恰遇着睿王妃的贴身丫头思源也往这边来。“思源姑姑。”周远政眼尖,隔着大老远就叫唤。 思源手里捧着一个漆盒,盒上置着一盅物什,见着他俩,笑着过来请了安。自打和书瑶行过对食礼,阖府的人都不再喊她思源姑娘了。无论谁见着她和书瑶,开口都是一声“姑姑”。起先她还甚不习惯,日子久了,倒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欢喜。 兄弟俩和她说了几句,方知她手里的是热参茶。 思源说今儿个小小姐歇晌醒得早,吵着要见父王,睿王妃带着周婳晚到外书房给周牧白送参茶,偏生两位丞相和六部的几位尚书大人都来了,她一个王府内眷,自然不好进去。 周远誉道:“睿皇叔在外书房处理政务?” “是。”思源和这刚继位的小皇帝没见过几面,摸不准他心思,见他小小的眉头皱起个疙瘩,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着他龙心不悦了。 周远誉皱眉想了一会,对远政道:“我往外书房有点事儿,一会再来寻你,好不?” “那我去给母妃请安。”周远政说着,也没记着要行礼,蹦蹦跳跳就去了。 周远誉看着他兄弟跑远,展开一个笑颜,转而向思源姑姑问了路。 思源不知他要做什么,一心想着可别是方才的说话闯了祸,忙将手上的茶盅交给小丫头,自己引着他往外书房去了。 到得外书房,是小糰子伺候在外,见了皇帝驾到,忙敲门回禀。 里头已议完了事,两位丞相和六部几位尚书正起身告辞呢,小皇帝来了,只得又跪下请安。 周远誉心思不在他们身上,台面话略说了几句,等他们出了房门脚步声都远了,他才走到周牧白面前。 一眼看到大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摺,心里小鼓敲了好几声。 “皇叔。”周远誉仰着头,开门见山的道:“皇叔辛苦了。方才侄儿听思源姑姑说婶娘做了参茶,要和婳晚妹妹送来给皇叔解乏,只是见着朝中外官都在外书房,她们只得回去了。皇叔怎的在外书房处理政务?御书房不是离承谨殿进些吗?” 周牧白笑道:“御书房是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微臣怎好僭越。” 她当然知道朝臣们出入后宫甚是不便,睿王妃和长公主此刻都住在后宫,何况还有牧宸帝的几位妃子,和先帝爷的太妃们呢。 周远誉不乐意了,指着桌案道:“朝政奏本如云屯雾集,朝工们来来往往恐多有不便,皇叔既然统理国事,在外书房理政总不是长久之计。”他顿了顿又道:“侄儿在皇祖母的锦钰宫里时,曾听说孙太师的孙女儿爱慕皇叔,与婶娘有些龃龉,今日是丞相和几位大人来也罢了,他日若是孙太师来了,冲撞到婶娘和妹妹,可怎么是好。” 他叽叽咯咯说了这许多,周牧白听到后来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看着周远誉满脸认真的神情,周牧白恍惚想起来,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她与沈纤荨大婚嘉期,第一次携王妃到东宫给太子和太子妃请安,那时的周远誉不过才周岁,藏在他母妃身后含着手指瞧她们,往后匆匆数面,已和纤荨很是投缘的样子。而今一转眼,他已十岁了,都懂得护着他婶娘和他妹妹了。 周牧白笑了笑,与他一同坐到罗汉榻上,想了一会,道:“陛下所言甚是。这样罢,我让人收拾了御书房旁边的小偏殿,往后就在小偏殿里处理朝政。陛下看可好?” “偏殿里都没有通地龙!窗纸又薄!人在那儿坐上半刻钟就得冻成冰稜子,何况日復一日的理政!”周远誉极快的反驳,气唿唿的小脸蛋涨得通红,一下子搂着周牧白的胳膊,声音转而委委屈屈的:“皇叔,御书房很好,你在御书房罢。” “微臣让侍从们铺上大绒毯子,再多拿几个火盆子就是了。”牧白笑着安抚他:“微臣身体健壮,在西陲漫天大雪时还到雪地里猎狐狸呢,冻不着的。” 第219页 周远誉百般不乐意,奈何周牧白坚持不往御书房,他争不过,只得恹恹的回去了。 内殿大暖阁里,沈纤荨正督促周远政背书。小傢伙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背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帘子挽了起来,冬日的暖阳铺陈在阶上,周远誉抬步走进来,听到他弟弟朗朗的读书声。 “皇兄!”远政欢唿一声,扑了过去。 周远誉接着他,与他一同走到睿王妃跟前,睿王妃已从软靠上站起身,曲膝向他行礼。 “婶娘。”周远誉拉着他弟弟的手,乌黑的眼睛眨了一下,嘟着嘴,却又带了几分期待的言道:“往后在这宫里,婶娘和皇叔还有弟弟妹妹们,都只行家礼,好不好?” 沈纤荨怔了一下,见他说得认真,便笑着点头。 周远政得了不用背书的赦令,兴高采烈的与他哥哥说话,不一会周婳晚也来了,手里举着一串银亮亮的九连环,见着两个哥哥忙扑上去要粘着。 她被乳娘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衣裳,整个人圆滚滚的,只露出个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周远誉抱起她放到软榻上,兄妹三人低着头嘀嘀咕咕的拆九连环,一时开心得不得了。 沈纤荨看这小皇帝刚进屋时颇有些闷闷不乐,这会儿玩闹开了倒又不见异样了,遂放下心来。 天时太冷,午后易飢,小厨房做了薏米淮山粥,用大暖盅温着送过来。沈纤荨看丫头们摆好了碗筷,招招手将他们兄妹几个唤过来,围着坐了用膳。 周婳晚窝在乳娘怀里,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周远政不让人餵了,自己拿着瓷勺子慢慢吃。 周远政心里还挂念着九连环,方才好不容易解了一半,吃得心不在焉,嘴角边黏了一点粥羹。 “政儿。”沈纤荨坐在他们身边,取过丝帕轻轻帮他擦了:“好好吃,吃饱了再去玩。” “哦……”周远政应了,对他皇兄挤挤眼。 沈纤荨顺着他眼光望去,见周远誉停了瓷勺,望着周远政,不知在想什么,眼里却带着几分羡慕。 “陛下。”沈纤荨侧头看他,故作严肃的道:“再不用,粥要凉咯!” 周远誉听出她话语中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勺子在热粥里搅拌一圈,期期艾艾的问:“婶娘,往后……你和皇叔也叫我誉儿好么。” 沈纤荨又是一怔,见他抬起头,眼里尽是期待的神色,眼圈已薄薄的红了。 “当然好。”她暖暖的应着,抬手在他乌黑油亮的后脑勺上摸了一下,“誉儿。快把粥吃了。” “嗯。”周远誉吸吸鼻子,应声中带出重重的鼻音。 如此过了两三日,周牧白果然让人收拾了御书房的小偏殿,带着车载斗量的奏摺,往偏殿里处理政务去了。 幸而从前周凛心疾病重时,曾手把手教过她许多,如今政事虽然繁杂,倒不至于无从下手。 半个月后,钦天监的监正来请安,皇帝登基大典的吉日已经拟好,就定在三十三日后。周牧白接过明黄的封儿看上边的帖子,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一半。 后宫里周牧歌将事情一亭一亭理得极好,这天差了个小丫鬟来请沈纤荨到远尘阁,俩人一起去探望了荣太妃。 太妃年纪大了,这一病,宫里人都只当她要去了,岂知周牧白回宫后来请了几次安,指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好生为太妃调养,再加上周远政和周婳晚左一口祖奶奶,右一口祖母大人,老太妃精神见长,这般养着又过了小半个月,竟然渐渐好了起来。 从荣太妃的翠禧宫出来,周牧歌道早春花繁,欲请睿王妃同往御花园里走走。 乍暖还寒时节,曲渊亭边百花微绽,周牧歌边走边随意赏玩。沈纤荨玲珑剔透的一颗心,自然知道长公主有话要说,俩人走着走着,都支开了随身的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_万万 砸来手榴弹一枚;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喵喵 砸来地雷一枚。 小主们破费了。谢谢谢谢!(眼神亮晶晶。jpg) --------------- 冷冷冷冷冷,6度了。呜呜呜。求南方通暖啊啊啊!!! 第159章 惟愿此心 御书房的偏殿里, 周牧白被掩在堆积如山的奏摺中, 已经看了两三个时辰的摺子, 忽听小果子回禀, 说睿王府副典军沈佑棠来了。 周牧白大喜。忙叫人进来。 沈家沈太傅辞世已一年有半,沈琪轩、沈琪轲, 和沈佑棠一直丁忧在家。而今朝中事多,京官中明面上是辅助皇帝和睿王, 暗地里有多少真心, 还真值得考量。是以周牧白请旨夺情, 将沈家父子兄弟一併请了回来。 “沈岚的伤势可好些了?”周牧白一手扶起跪地行大礼的沈佑棠,一边问。 沈佑棠表情有些古怪, 似笑非笑的道:“在我们这房是好了。在二叔那房, 还未曾得好。” “此话怎讲?”周牧白撩袍坐到金丝楠木的环椅上。 小果子公公端了个漆盘,沏了两盏雪顶含翠,恭恭敬敬的搁到睿王和副典军手边, 又低着头出去了。 沈佑棠掀开茶盏细细一嗅,眉目间露出舒展的神色, 抿了一口, 方笑道:“岚弟的伤口本就避开了要害, 养了近两个月,已好了十之七八。只是他与二叔二婶说,他是心伤,非得迎娶了新媳妇才能好。这新媳妇还不能是旁人,非得是彭家的千金, 彭蕴是也。” 周牧白抚掌大笑:“岚哥儿这齣戏唱的,可真有他的。那二叔二婶应下了吗?” “虽还未应,怕也快了。”沈佑棠擎着茶盏道:“岩弟一直帮腔,你也知道,他在二叔二婶眼里,是失而復得的,看他伤了脸,都心疼得什么似的,但凡能应的,都应着他了。” 周牧白听着嘆了口气。 回想当其时,皇帝寝宫中乱成一片,沈岩再次捨身救了她,过得两日事情忙过了些,沈岩来负荆请罪。周牧白亲自取匕首割断他身上绳索,扶他起身道:“若没有你,孤王多年前便已葬身刀剑之下,何况前日火海中,你又救了孤王一命。”遂在论功行赏时,将他编回睿王府卫,领朝廷俸禄,但暂时只能官居五品,还在沈岚之下。 沈佑棠见睿王默默不语,知她心中觉着亏欠,但沈家子侄,效命于君恩,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 “殿下。”沈佑棠道:“前些时日,微臣到沈岚房中探他,恰遇着沈岩也在,沈岚嘴馋,闹着要喝竹叶青,被沈岩拦着了,只说等好了再陪他喝上三天三夜。” 周牧白微微一笑,却听沈佑棠续道:“他们兄弟俩,一点儿都没为那剑伤有所不虞。殿下,沈家世受皇恩,我兄弟皆侍忠于君前,性命都可以在所不惜,何况名利乎。沈岩能再追随于您的麾下,是他的荣幸,也是沈家的荣幸。我等,与有荣焉。” 第220页 “佑棠。”周牧白眸光微动,正色言道:“我与你们兄弟三人自幼年相识,无论沙场征战还是朝堂倾辙,这十余年来你们从未有过片刻离心。能与你们相交莫逆,才是孤王最大的荣幸。” 沈佑棠看她说得真心,可见心事已去,也举盏一笑。茶水未抿,他忽然起了顽劣之心,在杯盏间抬眉打趣:“原来殿下最大的荣幸,竟不是娶了纤荨妹妹么?” 周牧白含着一口热茶,险些就喷了出来。 待得回到泉清宫,沈纤荨已经回来了。 周牧白绕过大影壁,从迂迴的长廊上往后(庭)走,到了东暖阁却不见沈纤荨,只周远誉和周远政端端正正的坐在各自的桌案后誊字。 见她进屋,两兄弟都蹦跶起来,周远政一下子猴了上去,周远誉眼里亮晶晶的看着,倒不好像他弟弟一般。 周牧白放下儿子,走到他们桌案边看他们今日的课业。 周远誉师承沈琪轩,与师承沈太傅的周牧白是同一系的,小小年纪笔下已颇有笔力。 周牧白看了一会,让周远誉端正坐好,她站在他身后,带着他的小手一同握紧毛笔,将他写偏了的几个笔画一一纠正。 周远誉心中欢喜,回头朝周牧白笑出一口小白牙:“谢谢睿皇叔。” 周牧白赞许的点头,抬起手,自然而然的摸过他的发顶,指尖滑下时碰到细嫩的颈脖,她手上微凉,周远誉缩了一下脖子。 周远政正站在一旁,看到了觉着好好玩,冷不防就把手探过去,在远誉脖子上摸了一下,远誉又笑又叫,抓他过来要捏他的脸。 周牧白陪他们兄弟俩玩了片刻,交代了些课业,才又转身出去了。 花窗外的身影离开了几步,屋子里兄弟俩刚安分一会,又闹了起来。周牧白站在廊下听着里头嘻闹的声音,展眉一笑。 问了后(庭)里的丫头,方知沈纤荨晨日里与长公主去翠禧宫给荣太妃请了安,回来便独自去了西暖阁,也没叫人伺候。 周牧白一听,抬脚就往西暖阁走。 “荨儿。”她在门前略站了站,才推门走进去。 沈纤荨果然坐在软靠前,手边一盏茶,已放得凉了。 冬日的暖阳从窗格外透了进来,落在她一袭月白色的对襟襦裙上,一头青丝长发用一支金凤展翅的簪子挽成了坠月簪,腰间系了祥云流苏的丝绦。窗外光束柔和,映着她秀丽绝色的容颜,纵是成亲已近十年,周牧白还是每每身陷其中,再无力自拔。 纤荨本是想着些事儿,听到门扉开启声,却又没了下文。抬头看时,只见牧白眸光如醉,正痴痴的看着自己。 她低头笑了一声,牧白陪着她柔柔一笑,如梦方醒。 “怎的一个人闷在这儿?”她走上前,与她一同坐在软靠上,“不是说你和皇姐到御花园赏春去了么?” 纤荨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嘆气道:“正要与你说这事呢。” “怎么?” “皇姐想让我帮着她处理后宫的事物。” “这也没什么呀。后宫里各宫各殿事情不少,你若得闲,就帮帮皇姐呗。” 纤荨愁道:“我听她的意思,是要将事情一项一项,全都交到我手里。” 牧白微怔:“这又是何意?后宫之事……” 纤荨瞥她一眼,苦恼的接道:“向来是皇后主理的呀。” “……” 另一边厢,东暖阁里,周远誉和周远政对坐着温书。周远政是个好动的性子,安静了没半晌,又去闹他皇兄,一会儿说“皇兄你写的字真好看”,一会儿又问“皇兄你这书里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周远誉也不恼,抱他起来放到自己软靠旁,按着从前太傅教的,一点一点说给他听。 说着说着便说道一个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地方,两兄弟凑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周远誉道:“我问睿皇叔去!她这般聪明,定然知道。”一壁说一壁跳下来,回头道:“外边冷,你在这等着,我一忽儿就回来。” 他问明了睿王在西暖阁呢,也不叫丫头,自己抱着书卷,一熘烟就跑了过去。 到得西暖阁外,阳光正好,暖暖的照亮了半副长廊。 周远誉扬着笑,轻快的步子走到窗台下,听到里边传出睿王和睿王妃的声音。 睿王道:“你莫担心。陛下还小,过几年稍大些丞相和几位尚书自会为他物色后宫的人选,皇后之位必不会空悬。宫中诸事,届时便可交由皇后打理。” 睿王妃应了一声,轻轻嘆道:“誉儿是个好孩子。他才五六岁时卫姐姐就过世了,而今也不过十岁,他父皇又走了,怎能叫人不心疼。” 周远誉站在菱花窗外,听到睿王妃唤他誉儿,心中好生温暖,又听她们提起他过世的父母,一时红了眼圈,怔怔的站住了。 里头睿王仿佛也嘆了口气,宽慰道:“幸而还有我们呢。我们好好的将誉儿、政儿,还有婳晚,都抚养长大,教他们明白事理,助新皇臻治江山。等誉儿十五岁小成礼后,我就让朝臣们议拟,请陛下亲政!”她越说语气越明快起来,声线中都飞扬出笑意:“到时候我再上书请辞就藩,带了你和政儿婳儿回封地去。我们做一对田舍翁,每日里我给你描眉你给我沏茶,政儿和婳儿都跟着彭老爷子读书,你说,可好不好?” 睿王妃的声音里也扬了笑,似乎极舒心似的,柔声应到:“好。一言,为定。” 东暖阁里,周远政在软靠上翻来翻去,一刻都停不住。忽见房门打了开来,他的皇帝哥哥呆怔怔的走进来,眼圈红红的,仿佛哭过一般。 他从软靠上爬下来,走到他身边,小手拉着他的手,道:“皇兄,你怎么了?可是我父王骂你了?你别怕,我往日背书背不出来,父王还打过我手心呢。你求一求我母妃,母妃护着咱们,父王就不敢打你了。” 周远誉原本只是红了眼圈,听他这般软软的安慰着,不知怎么更是悲从心来,哽咽了半晌,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一下,问道:“政儿,你在这皇宫住得可好?” “很好啊。” “那这皇宫和你云州的睿王府比,哪处更好?” 周远政偏着头很认真的想了会,答道:“皇宫比睿王府大许多,也更漂亮。但是,睿王府外边有大海啊,大海上有海浪,还有远帆。皇兄,往后你也到云州来找我玩吧。我让人烤海鱼给你吃。” 周远誉看了他一会,扁着嘴又要哭。终是忍住了,闷闷的转过了头。 次日早朝之上,文武百官跪地磕头,山唿万岁。 周远誉端坐在龙椅上,小小的脸蛋憋出正经的神色,抬手道:“众卿平身。朕今日,有一事,要告知诸位爱卿。” 百官起身抬头,遥望着龙椅上的小皇帝。只听他还带着童稚的语音,一板一眼言道:“朕决意效仿上古明君,将皇位,禅让于睿王!” 第221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犹豫了好久,今天写不写,更不更。不为其他,实在是因为太冷太冷了。今天3度,宿舍里就跟冰窖似的,放在键盘上的爪子都是冻得僵的。(哆嗦嗦。jpg)终究还是更上来了。给自己比心! 小伙伴们也抽空留个言吧。再小的鼓励,对勤勤恳恳更文的作者菌来说,也将是莫大的支持。 谢谢大家哒! -------------------- _万万 砸来手榴弹一枚;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的厚爱。大冬天的,暖到心里了。很感激。抱一下…… 第160章 心似莲台 小皇帝一句话, 满座皆惊。 朝臣们纷纷望向站在百官最前列的睿王殿下, 只见睿王脸上也是惊诧万分, 不似做伪。百官面面相觑, 摸不清小皇帝究竟是何意图。 早朝不得已匆匆结束,大殿上只剩下叔侄俩, 和小糰子公公。周牧白挥了挥手,小糰子抱着拂尘退开两步, 一熘烟, 避了出去。 周远誉冕服垂旒, 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梗着脖子一脸桀骜不驯。 “陛下今日之言, 是为何意?”周牧白站在玉石阶梯前, 仰着头问。 周远誉偏过头,不要搭理她。 周牧白只当他孩子心性,皱着双眉, 拱手一揖到地:“微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叔可知君无戏言!朕既已决意禅位,定是不会再更改了!”周远誉不甘示弱, 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蛋努力绷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就差挥舞起小拳头了。 周牧白气得只想仰天长嘆, 咬着牙在大殿上跺来跺去,想着要怎么说服这混小子。 一瞥眼,却望见周远誉已动手摘了平天冠,迈着端方的步子走到她面前 “睿皇叔。”周远誉屈膝下跪,乌黑的眼瞳里是万千诚恳的颜色:“先皇遗诏, 要皇叔登基继位,求皇叔怜悯侄儿,收侄儿为子嗣。”他说罢,重重磕了个响头。 “你!!!”周牧白瞪着眼居高临下的瞰他。 周远誉知她盛怒,不敢抬头,只老老实实跪着。 好半晌,才听到周牧白无可奈何的嘆了口气,轻轻道:“誉儿,你真叫我失望。” 睿王的朝靴从他眼底的余光中离开了。那脚步声绕过殿堂,转入后殿,渐渐越走越远。 周远誉还跪在大殿上,小小的身子微颤,眼泪一滴一滴,氲湿了袍角。 阳光斑驳,御花园里许多花儿已含着花骨朵了。小宫婢们提着花篮,用花剪剪了几枝迎春,预备按着长公主的吩咐,给几位老太妃送去。 远远见到几个小内侍陪着皇帝走了过来,小宫婢们纷纷跪迎在道旁。 穿过御花园,周远誉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低下头,踢开脚下一枚小石头。 跟着他的随从都是内务府千挑万选,极伶俐的,此时见主子不开心,都不敢造次,一个一个闭紧了嘴巴,但求无过罢了。 周远誉站了一会,在抄手游廊前转了个弯,避开泉清宫,往东宫去了。 这个东宫,他曾住了十年。从出生到成长,这里铭记着父母亲带给他的一切。 只是他也有许久没回来了,自从父皇宾天后,他几乎都住在泉清宫里,与睿皇叔、婶娘、弟弟妹妹们一道住着。他以为他与他们是一家人了。 可是…… 他垂着头,走进了自己的寝殿。 丫头们都不敢扰他,替他关上了房门,静静守在外头,只备着传唤。 “父皇,母后,你们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带誉儿一起走?誉儿好想你们。”周远誉慢慢走到床榻前,扑倒在榻上,将脸蛋埋进锦被里,呜呜的哭出声来。 寝殿很大,他的哭音有些空洞,于是将脸蛋埋得更深了些,他不敢哭得太大声,怕丫头们听到。他还记得,他是天子。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哭累了,他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有人摸他的额头。 那只手温暖而柔软,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时常这般摸着他的额发。 “母妃……”他哭道。 “誉儿。”身边的声音轻轻唤他,“誉儿,醒醒。” 周远誉迷瞪着睁开眼,看到一个秀丽温和的女子正坐在床榻边,温柔的注视着他。 那是睿王妃。 可是他还是哭着扑到她怀里,大声哭道:“母妃……母妃……呜呜呜……” 沈纤荨红了眼圈,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嵴,也不说什么,只由着他哭。 等到周远誉抽抽搭搭的停了泪,他自己又不好意思了。退开了距离,跪坐在床榻上,红着小脸蛋道:“誉儿让婶娘见笑了。” 沈纤荨翘唇一笑,也不打趣他,只问道:“饿了吗?还没用午膳吧?我让御膳房备了膳,如今天时还冷,要趁热用了才好。” 周远誉吸吸鼻子,小肚皮很应景的“咕咕”叫了一声。 他偷偷瞄了睿王妃一眼,发觉睿王妃也看着他,眼神中带了些许责备。 “誉儿错了。”他嘟着小嘴道。 沈纤荨也不好再说什么,扬声叫人传了膳。 外头伺候的宫人都是一喜,忙端着食盒鱼贯而入,在内殿的小花厅摆了八个素菜。再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五谷粥。 沈纤荨陪着周远誉坐到桌旁,看他举箸用了几筷,小小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了?”纤荨问。 “没有小厨房做的好吃。”周远誉说着,勺了一勺热粥。 纤荨知道他指的是泉清宫的小厨房,便笑了笑,打趣道:“谁让你不回来用膳呢。政儿非要等你回来一道用,结果饿着肚子睡着了。” 周远誉听着,又低下了头。 纤荨见他默默的,手里的小瓷勺搅了半天,也没有继续用的意思。只得问道:“可是和你睿皇叔置气了?” 周远誉放下勺子,坐在椅子上,半晌答非所问的道:“婶娘,皇叔什么时候登基?” 前朝的事情沈纤荨已经听说了,此时倒也不意外,她只耐心的分叙与他:“你为什么想皇叔登基呢?你也知道的,你皇叔虽是长在宫中,其实并不是皇族的血脉,她若继位登基,百官难免有非议。你却不同。你是嫡系,况且本就是太子。你继承大统,才是人心所向。” “可我不想做皇帝!”周远誉百般不乐意,推开面前的热粥嘟嚷着叫了一句,又石破天惊了。 沈纤荨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外头正要敲门的周牧白却也听到了,忽的一下推开门,寒着脸走进来。 “你说什么?!”她怒道。 “我说我不想当皇帝!我就不想当皇帝!”周远誉又嚷了一嗓子! 周牧白大怒,抓过他一巴掌就拍到他小小的臀部上。 周远誉楞了一下,长这么大,还没给人打过屁屁呢!他小嘴一瘪,眼看着又要哭出来,只还拼命忍着。 第222页 沈纤荨也惊着了,寻日里周远政偶尔淘气得狠了,周牧白也是这般责罚他的,如今……如今……这是皇上啊! “你这是做什么!”纤荨嗔叱,一手将周远誉护到了身后。 周牧白还要探手抓他,周远誉在沈纤荨后边左闪右躲。牧白瞪眼道:“你就护着他吧!远政就是这样给你宠得无法无天的!今儿个还怂恿他妹妹一起不用膳!非要等他皇兄!结果呢?婳晚饿到现在还不肯用午膳!” 沈纤荨无奈,一手拍了拍周远誉,一手推着周牧白,让她先到一旁自己消消气。她迴转身坐到椅子上,与周远誉几乎齐高了,才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为什么不想做皇帝呢?” 周远誉眼圈红红的,闷不吭声。 沈纤荨摸了摸他的发顶,压低了声音,小小声言道:“不想告诉你皇叔,还不能告诉婶娘吗?” 周远誉委屈极了,他瞅了他婶娘一眼,垂下眼睛,声音带着一点儿哭腔:“我若是做了皇帝,你们便要走了。” 沈纤荨一怔,问道:“谁给你说的?” 周远誉抬了眼,哭道:“我自己听到的!昨儿个在西暖阁,我要找睿皇叔呢,听到你们俩说过几年就回云州去,把弟弟妹妹都带走,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他越想越伤心,索性嚎啕大哭:“我不要做皇帝,我不要你们走。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儿。父皇说了让皇叔继位的!还说把我过继给皇叔!皇叔登基了我就有父皇了,你就是我母后了。呜呜呜。我也想要父皇,我也想要母后!我不要做皇帝!!!” 他渐渐说得语无伦次,可周牧白和沈纤荨都听懂了。彼此对望一眼,眼里都有几分诧异,更多的,却是心疼。 “誉儿。”纤荨将周远誉拥在怀里,拍着他的背,等他慢慢哭过,气顺了些,才缓缓的道:“傻孩子。你若不愿意我和你皇叔离开,你告诉我们,我们就留下来啊。” “真的吗?”周远誉趴在他婶娘的肩头,眼泪鼻涕煳了一脸。 周牧白看不过去,拿丝帕给他拭了。 沈纤荨道:“自然是真的。你要留我们多久都行。什么时候你可以独立理政了,或是你说我们可以就藩了,我们才回云州去。” “若是我一直都不愿你们回去呢?”他极快的道。 “那我们就一直留下来。陪着誉儿,一道治理国家。”纤荨依旧温和的笑。 “政儿和婳晚也留下来吗?” “也留下来,在皇宫里长大。但是他们长到十五岁的时候,还是会按着祖宗立下的规矩,出宫行走,为你分忧。” 周远誉站定在案前,看到睿王妃的眼里,坦坦荡荡。 他怔怔的站了一会,抬头飞快的瞧了周牧白一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更快的低下了头。半晌,才小声问道:“睿皇叔能听你的么。” 沈纤荨瞥了周牧白一眼,见她冷清高傲的站在一旁,维持着长辈的模样,便忍着笑,也压低了声音言道:“你放心。你睿皇叔一定听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远誉:若是皇叔不听呢? 睿王妃:罚她跪洗衣台! 睿王:…… ------------------ 嗯~~这是加更。明天出差了。周五赶得回来就更。赶不回来就改日了。下一章应该是正文完结。谢谢小伙伴们不离不弃的支持。(づ ̄ 3 ̄)づ么么哒~~~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lee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霸王打赏,收到啦!!(乐滋滋~) 下班回来加更的,来不及一一回復,还请诸位见谅。再次谢谢。 第161章 幸与垂老 天子家事, 再小, 也成了国事。 小皇帝禅位, 睿王虽然推辞不就, 可一来二去,朝里的大臣们都看明白了, 这实权再不会旁落,都紧在睿王手里呢。 春暖花开, 白鹭成行的时候, 总算等来了钦天监监正算出来的黄道吉日, 瑞宫上上下下焕然一新。 周远誉的登基大典隆重而庄严,流芳殿里小皇帝向着列祖列宗三跪九叩, 到了承谨殿上文武百官朝着皇帝一样也是三跪九叩。从祭祀天地到颁布诏书再到百官来朝, 虽是按部就班却也忙到天昏地暗,难为他小小年纪,困得都要打瞌睡了还咬牙撑着个一本正经的小脸蛋。 周牧白自然也忙了一整天, 阖宫宴饮直到月上中天,朝臣们才拱手离去。 回到泉清宫, 丫头们回说王妃也刚从暖晖堂回来——祖宗的规矩, 朝堂的宴饮摆在了宫殿中, 后宫的宴饮,摆在了临近御花园的暖晖堂。 等沈纤荨沐浴更衣从侧殿里回到寝殿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呆呆的周牧白,身上的外袍都没换,楞坐在贵妃榻上。 “怎么了?”纤荨上前揉揉她发红的耳朵, “今日累坏了吧?” “嗯。”牧白带着淡淡的酒香挨过来,额头抵在纤荨柔软的小腹上,蹭了蹭。 纤荨看她腮上酡红一片,就知定是饮了不少酒,她居高临下的环着她头颈,柔声道:“我让丫头们给你备了热水,喝了醒酒茶就先去沐浴好么。” 牧白含煳的“唔”了一声。 纤荨扬声唤来几个贴身的大丫头,也不去侧殿了,就将大浴桶搬到屏风后隔出来的小耳房里。 丫头们抬水的时候纤荨也不好意思一直和牧白黏乎,她推着牧白要她坐正,岂知一转身,牧白便从她身后围住了她,一张脸蛋,又蹭到了她后腰上,半分都动惮不得。 思源几个都捂着嘴笑,沈纤荨红着脸嗔她们。 好半晌,大浴桶倒满了水,念玉将高低兀子摆上,书瑶和思金过来帮着伺候睿王摘了玉佩除了大衣裳,才都笑嘻嘻的出去了。 周牧白显然是醉了,可也还清醒着几分。 所以当沈纤荨揭开她中衣的里襟时,她捉住了她的手,只抬着脑袋迷迷瞪瞪的望她。 纤荨看着好笑,待要收回手,她又不放。 “要么你自己洗?” 寝殿里没有旁人,牧白越发把自己骄纵成孩子,也不说要沐浴,也不肯放人,就是一个劲的黏乎。 纤荨又捏了捏她耳朵,哄她道:“趁着水热,快去洗洗。一会儿我给你揉额头。”她说着扶她起身,半哄半劝走到屏风后。 月白色的中衣解开来,露出周牧白矫健秀美的身子,一样的白净如瓷,一样的温软如玉。 肩窝处有一个十字旧伤,是崇海郡之役时被暗器所伤,裴越替她疗伤时留下的。 沈纤荨看着那个浅淡的伤痕,不由得伸出手,柔柔的抚摸了一下。她的指尖温暖,触着她的肌肤,不经意间撩拨着她的心绪。 “荨儿……”灯烛映衬中周牧白的眸光微暗,在纤荨收回手时,她再一次捉住了她的手。 纤荨抬起头,牧白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霸道,而又温柔。 第223页 “嗯……”纤荨被她吻得退了半步,牧白就势环住她的腰,将她抵在了半人高的大浴桶边。 淡淡的冰梨花酒香袭人,珠帘里灯影绰绰,纤荨只觉得彼此的唿吸越来越烫,脚上有些发软,她抱住了牧白的背嵴,可她上身的衣襟已经被她除去了,背上肌肤莹白细腻,纤荨青葱般的玉指根本抓不住,只得紧紧的贴在她怀里。 她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般亲密过了。 自从回到瑞京,先皇驾崩,太后薨逝,朝堂动盪,既要查实文亲王的旧部同党,又要防着佞臣趁机夺权,还要辅助着周远誉继位登基。诸般事由纷至沓来,太多的重担压在周牧白的肩上,她总是很忙很累,沈纤荨看在眼里着实心疼,只能尽力将几个孩子好生教导,与周牧歌学着一道将后宫诸事处理妥当。 好半晌,牧白才略略的松开了她,额头还贴着她额头。 纤荨的脸色绯红,抬手就要捶她,又见她身前白花花一片,捶哪儿都不合适,再说了,捶哪儿,她都捨不得呀。 她红着脸推她:“酒醒了就赶紧洗洗,水都要凉了。”她说着不再理她,拧过身,从屏风边转了出去。 待到周牧白一身清爽的回到寝殿中时,沈纤荨已摘了环佩首饰,见她过来,便拿袍子给她披了,将她按在环椅上,给她揉着两鬓间的穴位。 “头还疼么?”纤荨一壁按着一壁柔声问。 牧白眯着眼,享着美人恩,低低的哼了一声。 “真像猫。”纤荨笑嗔着摸她脖子。 牧白的脑袋往后挨了挨,贴在她软软的小腹上,随口接道:“那也是你的猫。” “嗯。我的。”纤荨的手揉到她双肩,俯身下来在她发顶上吻了一下。 牧白半回过身,一只手勾住她脖子,让她压得更低些,轻启檀唇,接住了她的吻。 夏末秋初,芳草未歇。周牧歌来到泉清宫,向睿王和睿王妃辞行。 周牧白和沈纤荨都大吃一惊,忙问就里。 “先帝的百日热孝已毕,新皇继位登基。而今前朝有牧白,后宫有纤荨,一应事由都已妥当,本宫不日便当前往尚鄯。”周牧歌抿了一口香茗,微笑着言道。 “哦。”牧白应了,蹙眉想了片刻,问道:“是为了赟儿吗?孤王派沈岩带一支千人队往尚鄯国都,接赟儿回来可好?西陲远在千里,皇姐也不必跋山涉水。” 牧歌摇摇头,沉声嘆道:“我是担心牧笛。” “笛儿?”牧白与纤荨对望一眼,復问道:“她在尚鄯城过得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只是……”牧歌挑眉瞥了牧白一眼。见她毫无“身为男子”的自觉,想想都是自小长大的兄弟姐妹,也没什么很需要见外的,只好斟酌着道:“我回来时她刚诞下小公主不久,身上……嗯……仿佛伤了些身子。她一个人在尚鄯城,我总是放心不下,想着咱们瑞京既然事了,不若我还是回去看看她。况且太后遗命,也是要我多照看着些。” 牧白听了便点头,一壁又问:“怎么伤了身子了?伤得可厉害?尚鄯国有好大夫么?你从太医院带几个御医过去吧!” 周牧歌长这么大,还真少有这般哑口无言的时候。她愣愣的看着周牧白,仿佛想不明白她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抓着妇人生产的事儿问个不休。 最后还是沈纤荨咳了一下,道:“陛下就要下学了罢。今儿个下了场雨,想是不用练骑射了,不若你带他和政儿到箭场转转。” 牧白“啊?”了一声,纤荨横她一眼,她不明所以,可还是眨了眨眼,与长公主拱手道别:“皇姐何日启程,好歹差人来告诉一声。沈岩素来稳重,还是让他领一个千人队,护送皇姐到尚鄯为好。” 等她走出偏殿垂花门,不见了人影,沈纤荨回过头来,看到长公主正望着自己,脸上笑笑的。 纤荨又薄红了脸,抬手执壶,亲自给皇姐续了茶。 七日后,宜出行。周牧歌果然带着随行的丫鬟僕从,并三百公主府卫启程往西陲。沈岩奉命,领一千甲卫,沿途护送。 朱红色的宝顶马车缓缓驶出瑞京城门,周牧歌端坐在软靠中,微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京约莫有十里地时,车队前头有一匹健马小跑着奔了回来,沈岩骑在马背上,靠近马车的流苏小窗拱手回道:“启禀长公主殿下,睿王和睿王妃差了人来,说在前边留客亭置了水酒,请长公主移步一叙。” 此处离着城门将远未远,府卫们四散开来,围成一道屏障。周牧歌扶在丫头的肩上下了车,果见周牧白夫妇一身寻常燕服,站在道旁等她。 三人见面,也不必细说些分别的话,拾阶走入留客亭。沈纤荨斟了几杯水酒,小夫妻俩举杯为长公主践行。 “尚鄯国路途遥远,望皇姐一路珍重。”周牧白将手中酒盏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周牧歌眼圈微红,用广袖半遮,也满饮了此杯。 远方流云如浪,山岭叠翠。周牧歌登车回望,冲着牧白和纤荨,遥遥一笑。 周牧白怔怔的看了许久,直到沈岩带领的千人队都走过了山坳,她还定定的站着。 “牧白……”纤荨执着她微凉的手。 牧白望着车队离去的方向,悠悠一嘆:“父皇膝下五子二女,从前瑞宫何其热闹繁华。如今哥哥弟弟们全都不在了,皇姐和牧笛都去了尚鄯国,这瑞京,竟然只剩下我了。” “皇姐去尚鄯,是因为她放不下牧笛和赟儿,那是她最为牵挂的。牧白,你最为牵挂的又是什么呢?” 周牧白偏过头看她,她拉着她的手走回亭子中,牧白却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停下了脚步。 纤荨回过头,迎着牧白的眸光。 “我最为牵挂的,自然是你啊。”牧白仰着头,眼里渐渐盛了笑意:“瑞京里不止有我,还有誉儿,政儿,和婳晚。最重要的是,还有你。” 纤荨抿唇一笑:“不只是瑞京。你在哪儿,我总是在哪儿,你可知道。” “我知道。”周牧白登上台阶,揽住纤荨的肩头,轻声耳语:“你在哪儿,我也在哪儿。我应许过你的,这一世,都不分开。” “嗯。”纤荨倚在她肩上,轻轻的,拥住了她。 亭外繁花绣,道路曲且长。惟愿此生幸,与君共垂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正文完”这几个字写上来了。嘤嘤嘤,写了一年多,比十月怀胎还辛苦啊!谢谢所有一路陪伴的小伙伴,真的真的超级感谢!是你们不断的鼓(催)励(更),此文才得以写了出来。爱你们! 接下来还会有几章番外,包括牧歌牧笛的,小白和王妃一家子的,以及……额……这个不说了,免得河蟹。哈哈哈。 再次感谢!顺便给自己新文打小广:《冷暖相依》已经贴出了文案,欢迎预收藏,还请多捧场! 第224页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救世五人组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霸王票支持!谢谢你们不离不弃的一直鼓励。爱你们,狠狠爱! 第162章 番外之一 从瑞京到西陲, 马车一径走了小半年, 自车队进入尚鄯国境域, 周牧歌便越是沉默, 总觉得隐隐不安,只怕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就如去年此时,她踏上回瑞京的路程时一般。 到了尚鄯城外, 城中官员早收到消息, 自有人在城门相迎, 将护送的甲卫接到馆舍休息,沈岩拿着两国相交的文书先到相关府衙备齐。 周牧歌只身带了几个公主府贴身侍女, 进了尚鄯国皇宫。 自从几年前, 周牧笛下嫁尚鄯国太子百里墨,周牧歌陪着她来尚鄯城,还带着儿子黎赟, 已一道在这皇宫住了好些时候。 宫里的婢女、下人们多半知道有这么一位瑞国长公主,是太子爷和太子妃的贵客, 此时见她回来, 纷纷曲身问安, 间或也有几个人,眉目间带出诧异甚至是嘲讽的神色。 周牧歌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在御花园中顿住脚步,忽然转过一道迴廊, 往另一个方向折去。 跟着她的丫头都深知她的性子,断不敢问,只有羽纹随她的时间最长,低声问道:“殿下,这一路风尘僕僕,不先回穗香苑梳洗一下么?” 穗香苑是周牧歌在尚鄯皇宫中的居住的一处院落,向来只有她和黎赟,带着一众随行的瑞国侍女住着,并不留尚鄯国的下人伺候的。 “先去东宫看看牧笛。我心里总觉得放心不下。”牧歌一壁说着,一壁加快了脚步。 东宫朱红色的宫门洞开着,往日里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都隐了起来,偌大的殿宇显得幽静而冷清。 周牧歌在路上已将丫头们都遣回穗香苑去收拾了,只带了羽纹一人过来,走到中庭,仍是鸦雀无声,她不禁皱了皱眉。 “殿下?是长公主殿下么?”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欣喜的语气。 周牧歌抬眼望去,只见周牧笛跟前的小丫头絮儿正从侧旁走来,手里还端着一只热盅。 “长公主殿下金安。” 絮儿抱着热盅福身请安,走得近了些,周牧歌闻到浓郁的药石味儿。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淡问道:“是牧笛的?” “是。”絮儿点头回答,羽纹见她手中捧着药,将她扶了起来。 周牧歌没说什么,抬步往寝殿走去。 生养如若落下病根,总是难治些的,她从前也曾听母妃和宫里的老人提起过。世间事对女子多半苛刻,第一次生儿育女,就如同在刀尖上走了一回。 絮儿跟了两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牧歌发觉了,何况她也有话要问,便在东宫寝殿外站定了,等絮儿走到跟前,索性直问道:“这宫里怎么了?往常服侍太子妃的人都到哪儿去了?怎的这般冷清?!” “太子妃她……” “这是谁呀?怎的在我们宫里?” 絮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高傲的声音打断了。 声音的主人正从偏殿走出来,一身绫罗绸缎,乌髮上簪着赤金髮冠、珍珠步摇,身后跟着好几个宫婢,众星拱月般围着。 絮儿全身都抖了一下,显是吃过亏的,见那高傲的女子走了过来,只得尽量稳住了声音,福了福身,道:“奴婢见过萧美人,萧美人安好。这是我们太子妃的姐姐,瑞国长公主殿下。”说着又转身半福,对周牧歌道:“公主殿下,这位是萧美人。是……太子殿下的……的……是伺候太子爷的。” 她说得磕磕绊绊,萧美人冷哼了一声,一双眼睛带着傲慢之色,上上下下的打量周牧歌。她是早听说过这位瑞国长公主的,几年前陪着太子妃来了尚鄯国,一年多前又因为什么事情离开了。 既然这时候赶回来!萧美人暗地里咬牙。她向来以美貌自居,今日看着周牧歌,顿觉黯然失色,心下恨恨,只想着怎样给她个下马威! 周牧歌诈然听到絮儿这般说,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冷冷的眄了萧美人一眼,淡漠道:“原来是百里墨的妾。” 她的语气那么漫不经心,仿佛此事再不值一提似的。 “你!!!”萧美人气得脸上变色。 还不待她发作,周牧歌已挑起眉,对絮儿道:“药要趁热喝。走吧。” 她说着抬脚就往寝殿走。 萧美人从来没让人这么冷待过,直气得心口疼,想都没想已大声喝道:“站住!”她上前一步紧盯着周牧歌优雅修长的背影高声叫嚷:“谁准你在东宫里这般放肆!” 周牧歌玉立在寝殿的玉石台阶上,身形略转,慢慢的回过头来,一双睥睨天下的凤眼中清澈冷冽,是皇族素养中不怒自威的凌厉。 萧美人不禁一退,只见周牧歌眯了眯眼,对身边的贴身侍女扫了个眼色。 羽纹微微颔首,等周牧歌推开寝殿的门,萧美人回过神来,仗着人多势众,还要往里闯。羽纹已站在门前拦住了她,一样用冰冷的语气道:“萧美人若要硬闯太子妃寝宫,还望先想想尚鄯国前些年与荼族战役中收回的失地,是怎样得来的!” 她说着也走进了寝殿里,漠然的迴转身,徒留着站在台阶上脸色铁青的萧美人,关上了寝殿的门。 宫宇幽深,寝殿中帐蔓垂帘。从瑞宫陪侍过来的丫头亦如正站在象牙嵌壁的床榻边,细心的给小公主掖好被褥,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来人时惊诧的睁大了眼睛。 周牧歌一袭宫装,款款而来,眉目依旧冷清,却掩不住眼底的关切。 “长公主殿下。”亦如红了眼圈双膝跪地,磕着头,声音都哽咽了:“您可回来了。” 周牧歌抿着唇绕过她,抬手挑起蔓帘流苏,锦被中周牧笛消瘦憔悴的模样突兀的撞入眼帘,牧歌心中狠狠一恸。 “笛儿。”她轻声唤道。 牧笛闭合着双眼,一动不动。曾经天真秀美的脸蛋瘦得脱了形,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浅灰色。 死亡的颜色。 周牧歌一只手紧紧拽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以抵挡住心里的疼痛,她深深的闭上眼睛,一剎间又勐然睁开,坐在床榻上寒声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亦如和絮儿都跪了下来,眼里泛着泪。 丫头们尚未开口,周牧歌已将情绪压下,冷然吩咐:“先伺候小公主用药吧。药还热吗?” 絮儿赶忙回道:“热的。暖盅一直温着。”说着将暖盅启开,倒进一只半握的青玉盏里。 周牧歌接过汤药,亦如上前扶起小公主,将一张丝帕覆在锦被上。牧歌用汤匙轻轻搅动黑褐色的药汁,勺起一勺,放到唇边试了,感觉温热适中,才递到牧笛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边。 第225页 牧笛紧抿着唇瓣,汤药从她嘴角溢了出来,滴落在丝帕上,晕染出褐色的印痕。牧歌好看的眉心蹙成深纹,手里捏着汤匙,一言不发,再勺起一勺汤药,更细心的餵了过去。 汤药顺着牧笛的唇线滑开,牧歌用丝帕接着,有几滴溅落在她手腕上,慢慢凉透了温度,冰冷到心底。 “公主诞下小郡主后身体便时常不适,去岁入冬之后更是每况愈下,尚鄯国的御医也来看过好几回,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这药时常用不下去,渐渐的,身子就更弱了。”亦如扶着牧笛公主的肩膀,忧心忡忡的叙述。 周牧歌沉眉想了片刻,将药盏递给絮儿,让亦如起身,自己坐到牧笛后侧,伸手搂住了她毫无力气的身子,将她拢紧在怀里。 “笛儿。”牧歌的声音温和柔软,吐气如兰,“笛儿,乖乖把药喝了好不好?喝了药身子就好了,姐姐带你去放纸鸢。你小白哥哥扎了好漂亮的纸鸢,牧翼捡了最大的老鹰,飞得可高了。你再不起来可就抢不到咯。”她双手环抱着牧笛,花瓣般的双唇轻轻贴在她的耳廓上,“笛儿,御花园里的花儿都开了,快快好起来,姐姐与你去赏花。你最喜欢的姚黄魏紫,我们采了送到母后的锦钰宫去。” 牧笛依旧紧闭着双眼挨在她姐姐怀里,身形单薄得就像一个孩子。 牧歌示意絮儿将汤药捧过来,一手环住牧笛,一手调着汤匙,慢慢餵到牧笛的唇间。 那一勺汤药,终于咽了下去。 亦如和絮儿对望一眼,脸上都是欢喜欣慰的神色。 等到那盏苦涩的药汁用完,牧歌放下汤匙,半抱着牧笛,轻轻送回到锦被里。“乖。”她在她耳边低声哄着,替她掖好了被角。 留下絮儿守在床榻边,周牧歌向亦如使了个眼色,亦如瞭然,轻手轻脚的跟着长公主到外间花厅去了。 “公主病得这么重,百里墨竟都不管么?”她语音中有显而易见的怒气,噼脸就问。 亦如回道:“起先是每日里都陪着的,后来听说前朝事忙,渐渐来得就少些。再后来……御医说太子妃暂时……不宜侍寝,太子就……”她低着头,有些说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红包红包!给所有回覆了上一章的小伙伴通通都发了红包哦!高不高兴!惊不惊喜! 番外正式开启!还请大家多多支持!预祝食用愉快…… -------------- 蓝雨 砸来火箭炮一枚;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一只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喵喵 砸来地雷一枚; 救世五人组 砸来地雷一枚; 只为你驻足 砸来地雷一枚; 江夏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霸王的霸王票!开心!会加油更新哒!再谢谢!(敛衽一礼~) 第163章 番外之二 绣着金盏花的云纹广袖下, 周牧歌的纤纤玉指握紧成拳, 她不在尚鄯国的这些时日, 牧笛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日光透过门扉的隙缝, 落下丝丝缕缕的光束,照在冰冷的地砖上, 暖不到人心。 周牧歌深吸一口气,冷眼瞥向门外, 寒声问:“外头那萧美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尚鄯国皇帝指给太子的, 听说是朝中一位三品武将的女儿。”亦如原原本本的回道:“皇帝说咱们公主病体孱弱, 恐不宜为皇家延绵子嗣,命太子收了两位贵小姐, 暂赐了美人的封号, 照着咱们瑞国的品级,约莫还在侧妃之下,所以说是服侍太子的。” “还收了两个???” “是。这位萧美人性子跋扈些, 也时常与另一位争宠。另一位是陈美人,文官家底, 看着温婉可人, 只是……怕也不是好相与的人。”亦如垂下眼眉, 略有些苦涩的言道:“太子倒没有偏爱谁,想来还是顾着咱们公主的。” “谁要管他去偏爱谁!”周牧歌冷笑道:“他还顾着牧笛?顾着能让牧笛病得药石不进也不闻不问???顾着能将这太子妃寝宫顾成了这般冷宫的模样???” 亦如见她动了气,忙跪下劝道:“起先太子殿下还是三不五时都来陪着的,后来陛下将两个美人指了给他,小公主那时还未病得这般重, 俩人也不知怎么吵了起来,太子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小公主大哭了一场,病中再受了风寒,身子就更弱下去了。” “你是说,”周牧歌半眯着一双凤眼,眼中寒光如剑,声线更冷了几分:“牧笛是被那混帐气成这样的?” “……”亦如虽则也为主子委屈,可毕竟也自小长于宫中,深知贵族男子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百里墨贵为尚鄯国太子,莫说收两个美人,以后登了基做了皇帝不也一样三宫六院,主子何苦这般想不开。 只是长公主盛怒之下她不敢辩驳,张了张嘴,又低下了头。 周牧歌却呵道:“说下去!” 亦如被她斥得全身一凛,跪得端端正正,赶忙续道:“两个人刚冷下来那段时日,小公主还时常盼着太子殿下回心转意,可您知道,咱们小公主在瑞宫里是千万人捧着长大的,自然不肯去求太子,不过是在寒夜凄风中苦等罢了。百里太子想来也是在气头上,双方谁都不肯服软,奴婢想着,兴许过些时日,小公主身子好了,能……能……嗯……年轻夫妻情热,什么事儿都容易担得下来的。哪想到后来,两位美人都被接进了东宫……” 花厅的三足铜鼎里燃着香,周牧歌站在三尺外,看着裊裊青烟扶摇直上,馥郁而苍茫。 “殿下。您帮忙劝劝小公主吧。她向来最听您的话。”亦如仰着头,眼圈泛着微红,“小公主这样折腾自己,只怕挽不回君心,到底伤的是自己的身子。” 周牧歌不答,转而问道:“璟儿呢?” 璟儿是周牧笛和百里墨的女儿,这一场病,便是从诞育而起。 亦如回道:“璟公主由四位乳娘和八位教引嬷嬷带着,住在寝宫侧旁的缪华殿,太子殿下特许了黎赟小公子一道住着,照顾小公子的两位乳娘和八个丫头都一併归在缪华殿。太子殿下甚是喜欢璟公主,时常差人问话看顾,倒也没人敢怠慢。只是听说皇帝……皇帝不大喜欢,一听闻咱们小公主不宜再有孕育,便……” “我去看看璟儿和赟儿。”周牧歌漠然迴转身,打断了她的话。 羽纹本就伺候在侧,听到长公主这般说,立即上前替她打开了百福镂花门。 门外阳光灿烂如水浪,瞬间溢满在阶前。 百里墨一身楚楚衣冠,昂然站在台阶上,手还半举着,想是正要推开寝殿的门。 看到周牧歌,他眉间闪过一丝难辨的神色,有烦躁,有气闷,仿佛还有些许无奈。 “牧歌公主,你来了。”他客气打过招唿,举步走进寝殿。 “百里太子。”周牧歌盈盈纳福,从来也不会失了礼数,只是续而说出口的话,却透露出浓重的怒气:“我妹妹病了。我自瑞国带了几位御医来,这便接我妹妹出宫诊治。” 第226页 百里墨敛着眉,也不悦道:“太子妃的病情孤王知晓。我尚鄯国虽不比瑞国博大,几位御医还是有的,他们一直都有为太子妃尽心诊治,就不劳长公主挂心了。” “是么?”周牧歌听他换了自称,便也冷笑道:“本宫到此已有大半日了,除了我瑞国带来了两个小丫头还算尽心伺候,并未见到有任何人来问候过一声半句,更勿论医者垂诊。”不待百里墨接话,她已眯起凤眼,语音平寒彻骨:“百里太子,人说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你可知道,我妹妹为了嫁给你,背井离乡远离故地,身边只有一个你,而你却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冰凉如冷宫的寝殿里!你可曾想过她为了给你生儿育女她落下一身病,就连父皇驾崩母后大行,她也没能赶回去尽孝。百里墨,你回应她的,就是你的妾侍们对她的轻蔑和侮辱吗!” 百里墨一句句听着,脸色变了又变。他胸口唿吸起伏,半晌才应道:“并不是,你说的这般。” “那又是哪般?”周牧歌直问道。 百里墨在花厅里踱了两步,沉声道:“太子妃……牧笛她,恐怕不太适宜再度孕育生子。我尚善百里一脉,不能断送在我这里。东宫里的两个女子都只封了美人,往后她们有所出,也会养在牧笛的宫里。她是太子妃,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什么叫做断送在你这里?”周牧歌冷冷瞰他,“若是本宫没有记错,你哥哥百里涵已育有二子一女了吧?” 百里墨的脸色涨得通红,眼中也慢慢盛了怒气。 “我哥哥的儿子是他自己的儿子。并不是我的!” “百里太子,你方才说,尚善不若瑞国博大,此话我深以为然。要知道,博大的向来不只是疆域,而是人心。若说为了百里一系血脉延续,你要过继一个孩子到你膝下,想来你哥哥也不会推辞。”周牧歌长眉轻挑,寒了语音,一字一句曼声道:“即便你想要一个亲生儿子,你也不该,将我妹妹伤到这般田地。” “我没有!”百里墨转身盯着周牧歌,飞快的反驳。 “你没有。”周牧歌走到铜鼎旁,看着鼎上扶摇的青烟,声线冷清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你是没有亲自下令,却因为牧笛不欲你转眼就纳妾而与她置气,这偌大东宫谁不以你马首是瞻?!谁人不是看着你脸色做事?宫婢、奴才、侍从,你进来这许久看见了哪一个?这些都罢了,外头搁着个颐指气使的萧美人,张嘴就是一柄杀人刀,你难道半分都没听说过?”她越说越笑,那笑意冰冷如寒玉,覆盖在身周。 百里墨眼里惊怒夹杂着狼狈,在长公主的战意前忍住要退开的步伐,勉强站定了脚步。 这些事,他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他只当是对周牧笛的小小惩罚,他自认是爱她的,但他不愿纵容她。曾经再喜欢她的淘气傲气,一旦娶做了妻子,自然还是愿她宜家宜室的。 况且,他是个正常男子,总也是有需求的。御医既然说她不能侍寝,他身为太子,纳两个美人,何错之有? 他这般想着,站直了身子,一般寒了眉眼,“长公主言重了。本王与太子妃之间万般种种,皆属家事。本王与太子妃自会处理。至于萧美人……”他转头扬声道:“来人!萧美人蔑视太子妃,以下犯上,且出言不逊,罚,闭门思过。非孤王手谕,不得出偏殿一步!”说罢回望周牧歌,以眼神相问:“如此,可否揭过?” “殿下。”方才避如内室的羽纹匆匆出来,在牧歌身边低声耳语:“小公主醒了。” 周牧歌垂下华丽的衣袖,往内室走。 百里墨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去。 象牙榻上周牧笛依旧仰躺着,锦被覆在身上,露出巴掌大一张小脸。 “笛儿。”牧歌上前坐在榻边,笑着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你醒了。饿了吗?” “姐姐……”牧笛从暖被中探出手,捉住了她姐姐软若无骨的手掌,“姐姐……”她唤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已经断网好几天了!我是技术菌,帮大家把这章发上来(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啊!!)。霸王票下一章作者菌再统计了!谢谢大家!预祝情人节愉快!么么哒! 第164章 番外之三 许是因着周牧歌的到来, 周牧笛的心情平復了些, 药石日进, 气色渐渐有了起色。 太子一怒责红颜, 从前是冷了太子妃,这一回, 冷的是萧美人。 流言风起,奴才们多的是见风使舵之人。东宫里仿佛一夜之间就恢復了热热闹闹的人气, 宫婢内侍们都围着太子妃转, 这一个捧着药膳说是熬了一夜的, 那一个支起窗牖说是为主子心疼的,林林总总, 都急着表忠心。 周牧歌冷眼看着, 也不去计较。 匆匆月余,转眼而过。 五月初夏,御花园里开了极好的紫玉兰, 枝繁花茂,开得满庭馨香。 周牧歌让人在紫玉兰下置了两张流云案, 案上摆着时令的瓜果点心, 传了软轿, 让丫头们将周牧笛接到御花园来赏花。 黎赟已是九岁的少年郎,此时用一张锦帕蒙着眼睛,追逐着丫头片子们捉迷藏。小小的百里璟儿路都没走稳,已经吧嗒吧嗒的跟在后边,迈着小短腿追她表兄, 粉嘟嘟的小脸蛋扬着甜甜的笑。 牧歌看他们兄妹俩闹了一会,接过一盏用井水沁过的石榴果露,慢慢饮了一口。 “姐姐~~”牧笛软着声音唤她。 牧歌转回头,见着牧笛倚在环椅中,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有了些神采,不似春天时那般死气沉沉了。 “让你出来赏花儿呢,你倒好,只窝在软椅中,懒得跟只猫似的。”她嗔她,走过来将她耳边的碎发抿好。 牧笛就势挨进她姐姐的手掌里,脸蛋儿贴着温热的手心,软绵绵的道:“我浑身没劲儿,定是喝药喝太多了。能到御花园来就花光我所有的力气了。” 牧歌想捏她脸蛋,却见她消瘦得下巴都收尖了,心里有些疼,面上却佯怒冷笑道:“丫头们来回我,说你昨日的燕窝羹用不到两勺,前儿的更是动都没动过,一顿饭用得还没璟儿的多。每日里不出寝殿门,镇日只窝着,腿脚的骨头都软了,哪儿能有劲?” 牧笛听了拿眼睛往左右一扫,随侍在侧的亦如和絮儿都低了头。 牧歌道:“你也不用看她们,我吩咐的,一饮一啄皆需报予我听,怎么,长姐都管不得你了么?” 牧笛咬着唇笑,撒娇道:“姐姐自然管得了我。若是姐姐不管我,我才当哭呢。”她说着仰起脸蛋,“只是天天用药,嘴里实在苦得很,燕窝羹再补也是没滋味的,我现在想喝石榴果露了。姐姐也给我尝一口。” “就你爱卖乖。”牧歌忍不住还是在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掐了一指,扬声让人拿石榴果子露来。 第227页 不过半刻,一盏番红的新鲜果露送了上来,牧笛接到手里,尚未送到嘴边呢,脸蛋已经皱成一个小包子。 “怎么?又不想尝了?” “这个看着就不好喝。我要方才那一盏。” 时气暑热,牧歌知她贪凉,一双凤眼瞪过来,“那是井水沁过的,过于寒凉了。你身子才好些,不宜用的。” 牧笛嘟着小嘴蹭她手腕,像小时候输了棋子时耍赖的喃喃:“就尝一口嘛,不会多饮。好姐姐就赏了我吧。” 牧歌手里拿着自己用过的石榴果露,又好气又好笑:“真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她将果露递过去,牧笛双手围着,慢慢饮了一小口,露出一点娇憨的笑意。 细风轻拂,送来紫玉兰温软的清香,时光静谧,宛如从前。 “姨姨!”黎赟在一丛花树下跑过来,阳光灿烂的笑。他自小就和姨姨相熟,知道这姨姨疼爱自己比母亲更甚,此时见她惬意的弯着嘴角,不知在用些什么好东西,忙蹭到跟前。 小丫头拿了绣墩放在环椅旁,黎赟攀着椅枕仰着头看:“姨姨,你在用什么啊?” “石榴果露。你娘亲想出来的法子,让人加了蜂蜜和牛乳。” 周牧笛果然笑得眼睛都弯了弯,摸摸他的头顶,笑道:“你要尝尝么?” 黎赟悄悄看向他娘亲。 周牧歌闲闲的挑眉。 牧笛伸出两根青葱的指尖,捏住黎赟的脸蛋,笑斥道:“看你母亲做什么,有我在呢。你只说要不要尝尝。” 黎赟还是瞧了他母亲一眼,见母亲没有责怪的意思,立即笑出几颗小米牙:“要!” 牧笛招招手,让丫头们将先前没有沁过井水的那一盏拿了过来,黎赟就着他姨姨的手饮了一口,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噫~” 树影外头传来一个声音,是百里璟儿围着花树找了一圈,看到哥哥跑了,赶紧迈着小短腿蹦跶过来,后头跟了好几个乳娘。 璟儿咬着手指头,眼睛哒熘熘的转。牧笛看到了,翘着唇笑笑,问她:“你也要?” 小傢伙眼睛亮亮的,点头,使劲点头。许是天性里的亲近,她摇摇摆摆的走到周牧笛膝前,瞧瞧娘亲,伸出手想要抱抱,牧笛瑟缩了一下,璟儿转过头,又瞧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姨母。 牧歌心中微嘆。探着双手将小傢伙抱在怀里,轻声哄她学说话:“璟儿,叫娘亲,给尝尝。” 她将她抱到牧笛的膝上,牧笛抬眼看看皇姐。小傢伙摇摇晃晃的,坐得不太稳当。 牧歌不理她,只哄着璟儿:“乖,叫娘亲。” 璟儿往后挨着周牧歌的腿,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周牧笛,奶声奶气的叫唤:“娘亲。” 牧笛擎着小盏的手顿了顿,慢慢的,“嗯”了一声。 璟儿眨巴眨巴眼睛,回过头看姨母。 牧歌在她头顶的软发上轻轻一吻,哄她道:“再说,娘亲,要喝露露。” 璟儿扭捏了一下,欢叫着:“要露露!” 牧笛心中一惊,忙扶住了她。 牧歌微微一笑,松开了护着璟儿的手。 牧笛抱着女儿小小的柔软的身子,将手中的石榴果露送到她唇边,餵她喝了一小口。 百里墨走到紫玉兰的树影下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温暖的情景。 宽大的环椅上,坐着他的太子妃,正一手环着他与她的女儿,一手举着一只青玉小盏,餵进小傢伙的嘴里。 小傢伙不过一岁多,已看得出几分承袭自母亲的花容月貌。那玉盏中定是琼浆玉酿,女儿不过尝了一口,已笑得一双眼睛都弯了。 “璟儿。”百里墨绕过一围花圃走上前,笑意温和。他显是才从外头回宫,身上还披着一件薄薄的披风。 百里璟儿认得他,只是此刻难得坐在母亲的膝上,她捨不得爬下来,只是窝在娘亲的怀抱里,歪着小脑袋,甜甜的应了一声:“噫~” 百里墨向周牧歌拱手做礼,周牧歌还了个万福,不动声色的走过流云案,斟了一盏热茶。 “虽是初夏了,可树冠林密,到底寒凉些,你大病初癒,怎的也不加件衣裳。”百里墨说着,解开披风的系带,要披到牧笛肩上。 周牧笛抱着女儿,与她嘀嘀咕咕的说话,却不起身。 百里墨手上还举着披风,略等了等,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周牧歌远远的看着,心中一嘆,亲自将热茶递到百里墨面前,“百里太子,请用茶。今日的紫玉兰开得极好,配与这香茗,正是相得益彰。”一壁说,一壁向亦如使了个眼色。 亦如会意,上前接过太子殿下手里的披风。 百里墨接过茶,心不在焉的饮了。随即一笑:“父皇那头还有事,我先过去了。皇姐和笛儿赏花,墨就不叨扰了。” 等他身影远去无踪,周牧歌将黎赟打发着跟小丫头们玩儿去了,才淡望着牧笛道:“笛儿,我先前劝你先冷着他几日,不是让你一直冷着他呀。你这般不睬他,时日久了,与夫妻间的相处亦无益。” 周牧笛默不作声,将怀里的百里璟儿,交给了伺候在旁的絮儿。 日光如水,三两月,转眼过去了。 中秋这日,尚鄯城皇宫大宴,皇亲国戚皆奉旨入宫,共庆佳节,百里涵携妻带子,围坐了长长一张条案。太子百里墨的席上,却是孤零零的,只坐着他自己一个人。 百里皇帝用了几杯水酒,看着这两个儿子,大节下的也不好说什么,面上,却不大好看了。 东宫里太子妃的寝殿上只燃了两枝细烛,守夜的小丫头蜷缩在外间的木榻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忽然万福门被人推了开来,小丫头一跳惊醒,却见太子爷一身节庆的华服,脚步略虚浮的走了进来。 她忙跳了起来,百里墨指着她,手臂从里往外,从上到下,划了下去。 意思是:出去! 小丫头往内室看了看,太子妃已经就寝了,她该不该提醒太子殿下呢? 百里墨不耐烦了,皱起眉头瞪她。 小丫头吓了一跳,心里想着,他们是夫妻,当是不要紧的吧,匆匆跑出去了。 百里墨,反手关上了万福门。 周牧笛从去岁一场大病,断断续续养了半年,夏末时才算好了八/九分,只是才入秋,身子睏乏,今夜早早就睡下了。 迷煳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口,沉沉的,让她唿吸都难受起来。 “嗯……”她蹙眉哼了哼,身上的重压仿佛更沉了,还有炙热的唿吸,落在了耳边。 她勉强睁开眼,看到百里墨已脱了外袍,微熏着一身的酒气,压在她身上。 “笛儿。”百里墨深深的望着她,勐的吻了下来。 周牧笛心中狠狠一退,犹如万丈深渊,床榻上却半分都动惮不得。她只能挣扎着偏过头去,那个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第228页 “笛儿……”他在她耳边唤,唿吸已发烫。 “放开我!” “笛儿。我想你了。” “你……放开!”她咬着牙推他的肩:“我还病着,你连这都不能放过。” 百里墨手上一滞,身形却一动不动,仍旧贴着她道:“太医说你的身子已经好了,夫妻之事,无碍的。” 他说着,一手捏住她挣扎的手腕,另一只手勐然一扯,解开了她寝衣的丝绦。 滚烫的掌心贴到了细緻的肌肤上,周牧笛咬着唇,放弃了挣扎,心中慢慢冰凉下来。 “百里墨,我不想,一点儿都不想。你一定要逼我吗。” 百里墨本已全身火热,听得这句话,进退,都仿佛不适宜了。他捏着她的手腕,声线尽量控制着压下怒意:“你不喜我碰别的女人,父皇赐的两个,我都冷着极少去了,这几个月,你一意避着我,我也不从不与你计较,今日大节,阖宫宴饮,你却连面都不露!周牧笛,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 周牧笛望着繁复的帐顶,淡淡道:“今日我身体实在不适……” 百里墨冷笑道:“你是心里实在不适吧!”他说着,捏着周牧笛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殿下……”外间门上传来丫头的声音。 百里墨森然喝道:“何事!” 丫头跪在门外回道:“陈美人说身子不适,请太子殿下移步偏殿看看。” “又是身子不适。”百里墨自嘲的笑,“不见!就说孤王已经歇下了。” “可是……可是陈美人说,她近日胃口都不大说,信事也迟了好几日……许是……许是……有喜了。” 百里墨一愣,脸上扬起笑意,从周牧笛的身上,翻了下来。 次日一早,东宫陈美人的喜事已传遍尚鄯皇宫,太子亲向皇帝请安时亲口说了喜讯,皇帝大喜,命太子立即册封陈美人为侧妃。 不到半个时辰,赏赐已流水阶的赐到了东宫偏殿。 周牧歌从支起的窗牖前走过,听到外边喧喧嚷嚷的热闹繁华。 她倒是无所谓的,只是心疼她妹妹。 转头看去,周牧笛面上波澜不惊,见姐姐看了过来,便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淡淡道:“姐姐意欲何时回瑞京?” 牧歌道:“怎么?你这太子妃这么快便养不起我这闲人了么?” 牧笛放松了自己,倚到她姐姐肩头,百无聊赖却又一锤定音:“带我走吧。我想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这一章从去年(除夕)写到今年啊啊啊!四千字,五个小时!你们都在浪,我却在码字!给自己发个最佳更文奖!(笑哭。jpg) 谢谢所有一路支持的朋友,再一次感谢!爱你们!深深爱!(づ ̄ 3 ̄)づ新年快乐!万事如意!阖家幸福! ------------------ 没啥想法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七月未末 砸来手榴弹一枚; 磨人的小妖精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_万万 砸来地雷一枚; 没啥想法 砸来地雷一枚; 没啥想法 砸来地雷一枚。 太开心了!谢谢你们!!!亲一下(悄悄的,嘻嘻),拥抱!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要事事顺利哦!!! 第165章 番外之四 周牧歌没料到她会由此一言, 淡淡望她一会, 看她意兴阑珊的模样, 终究心疼, 柔声道:“你可想好了?此一回去,再来时只怕情形更难于现在数倍。若只是想散散心, 尚鄯城外也有行宫别院,姐姐陪你一道去。” 周牧笛倚在她肩头, 想着心事。 牧歌也不去扰她。 好半晌, 她才答道:“想好了。我要回去。” “那璟儿呢?” 牧笛又沉默了。 此事成与不成, 多半在百里墨的一念间。 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周牧笛并不去招惹, 每日倍加细心调养身子, 百里墨听得东宫的丫头们回报,只当她想明白了,要等自己回心转意, 便也一笑。 这日在偏殿陪了陈侧妃用膳,又手谈了两局, 嘱她好生照看腹中孩儿, 方亲手掩上了房门, 信步走回太子妃寝殿。 周牧笛向来有歇晌的习惯,这时已起身了,正坐在菱花铜镜前梳妆,人还有些迷迷瞪瞪的。 百里墨进屋时几个丫头都请了安,牧笛迴转身, 看他扬着笑走过来,心情颇好的样子。 他站在她身后,望着铜镜中郎才女貌的登对,随手接过丫头手里的簪子,俯身簪在她一头如瀑的乌丝上。 牧笛心里想着事,没有躲。 百里墨脸上的笑又飞扬了几分。 “今日……”俩人不约而同的言道。 百里墨看向周牧笛,噗嗤一笑:“还是你与我默契。你要说什么?” 牧笛侧坐在梳妆檯前,婉言道:“并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今日前朝不忙么。” 百里墨道:“现今还好。秋税的事还未呈报上来,过得月旬就没那么清闲了。”他语音一转,笑望她:“只是再忙,总要来看看你的。我方才也只是想问你,今日可大安了。” 牧笛略低了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百里墨已许久没见过她这般羞涩温婉的模样,心里痒痒的,自己坐到了她身边,捉着她白净纤细的柔荑,抚她簪花的髮鬓。 “笛儿。”他唤着,一手搂过她温软的身子,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周牧笛闭上眼睛,忍了忍,终是忍不住,睁眼问道:“你方才,可是从陈侧妃那处来?” 百里墨愣了一下,支吾道:“唔……她怀了身孕……” 他的身上,有旁的女子的香味。他不懂,她却明白。 周牧笛侧过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辨不清的情绪,嘴角微微上扬,像他们初相识那般顽皮,说出的话,也像是随口一问,“你从旁人的身边,来到我的身边,是什么感觉?” 百里墨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忽然感觉到难堪,可他很快将这难堪转化为不快,站起身冷着脸道:“笛儿,你也生在帝王家,你父皇也有三宫六院,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我百里一脉的延续。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会识得大体。” 周牧笛也不恼,依旧微笑着,低头拨弄手上一柄象牙梳,“原来对于你来说,娶一个妻子,只是为了血脉的延续。” 百里墨转头瞪着她:“笛儿!你我大婚以来,我自问待你不薄。太医说你难以再生育,我也答应过往后侧妃们生的孩子都可以寄到你屋里抚养,你还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墨。我只是……” “什么?” “有些累了。” 第229页 我曾经那么喜欢过你,为了我们的感情,甘愿远离父母家人,与故土相去万里,我一心一意待你,而你待我呢? 你说你自问待我不薄,墨,大婚那一日,你揭开我的红盖头时,曾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墨,你还记得吗? 这些话,她没有问出口。她真的只是累了,对这个人,对这些事。 既然已经改变,再去强求,也没有意义了吧。 百里墨静看她温婉静默的脸庞,心里有怒气也有不堪,种种情绪交缠,最终只化为一嘆,“那你歇着吧。”续而不知出于愤恨还是挑衅,又平铺着声线道:“我去看看陈侧妃!” 周牧笛仿佛浑不在意那些话,收敛了水袖裙衫,浅浅一礼,往内室去了。 百里墨碰了个软钉子,拂袖走出殿门,到侧殿里转一圈,只觉得无趣,索性说往外书房看摺子,抬脚便走,陈侧妃留都留不住。 至夜,也不过在书房里囫囵一觉罢了。 过得几日,周牧笛寻了个时机,与百里墨说了要回瑞京的事。 百里墨自是不允,皱着眉道:“你是我尚鄯国的太子妃,怎可无缘无故跑回瑞国去!这一走,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 “民间嫁女还有三朝回门呢,我嫁予你好几年,从未回过瑞国,此时皇姐要回去,正好与我作伴,也免了沿途再费人力,岂不两便。” 周牧笛眸光流转,手里擎着一卷书,闲闲翻过一页。 窗外天时晴好,阳光透过窗页落进来,度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温暖了寝殿铺陈的大青石砖,却暖不透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冰凉。 百里墨在屋中踱了几步,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张张口,说出的是另一句话:“笛儿,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怨你什么?”牧笛从书卷中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坦荡清澈。 她不怨我了。百里墨心道。 他以为他该高兴才是,东宫宁静,嫡妻大度,不一直是他所期望的么。可他为什么觉得失落?他甚至想,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不待他深思,周牧笛已淡淡道:“你可知道,我母后,去岁因为宫中变故,大行而去了。” 百里墨点点头。 牧笛又道:“我是个不孝的女儿,他们在世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他们身边承欢膝下,而今他们去了,我也从没好好的替他们守过孝。皇姐说,母后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我想回瑞京,给父皇母后磕个头。”她放下书卷,双手环着自己的膝头,“百里墨,你也是失去过母后的人,我的心思,你可能明白?” 百里墨怔怔的看着她,不由地,又点了点头,心中还有那么一霎那的庆幸:她只是想回瑞京祭拜父母,她并不是,要离开我。 太子妃要回瑞国的消息,并没有惊起多大的波澜,尚鄯皇帝摆摆手,让太子自己安排便是。 百里墨想到周牧歌带来的三百公主府卫,以及一千甲衣护卫,不愿输了阵仗,也同样拨了一千三百名东宫侍卫沿途护送。 皇帝听闻了却道劳民伤财,不过是回个娘家,何以至此。百里墨无法,只得将行军减半,安排了六百人的护卫方阵。 算算将近启程的日子,周牧笛让絮儿带着几个小丫头收拾东西,太子送予她的珠宝首饰一概不取,全都留在几个八宝匣子里。 絮儿应着,喃喃自语:“也是呢。过阵子总还要回来的,带来带去也麻烦。” 牧笛听了,但笑不语。 东宫里正忙着,丫头来报,牧歌公主来了,牧笛笑着迎了出去。 两姐妹挽手走进来,亦如沏了茶,周牧歌左右看看,对牧笛眨眨眼。牧笛指着几个丫头到外头收拾去,屋子里只剩了姐妹两人,彼此相视一笑。 “知道你这宫里在忙,只是有些话,现在不告诉你,只怕你将来知道了会后悔。”牧歌坐在案前,青葱般的玉指捏着小小茶盏。 牧笛与她对面而坐,微微偏着头,眼中透出询问。 “我总想着,你自生了璟儿之后,身子虽有不适,却不至于太严重,何以我回瑞国一年,再来尚鄯便说你不宜再孕育,甚至不宜……行房。这未免太不合常理。”牧歌说着,眼睫如羽翼半垂,扫过周牧笛。 “姐姐可是察觉了什么?”牧笛习惯性的倚身过来,挨在她肩头,仿佛寻到了依靠似的。 因着不出门,牧笛的乌髮只是松松的挽着,用一支珍珠步摇簪在髮髻上,如一袭墨色的缎锦点缀了一颗明亮的宝珠。 “我让沈岩去查了查,你知道,牧白让我带了好些人来,说是侍卫,其中也不乏好手。”周牧歌挑眉冷笑:“这一查,果然不出所料。陈侧妃的父亲是当朝三品,一心向上爬,他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父女俩背地里送了太医院院首十万两银子,买他的一纸诊书。牧笛,咱们让人摆了一道!” “哦……”牧笛懒懒的应着,依旧赖在她姐姐肩上,还打了个薄薄的哈欠。 周牧歌见不得她这般不着调的样子,捏着她下巴逼她面对自己,媚眼斜飞,嘴角挑起一丝笑:“怎么,听得自己身子骨好端端的,你不高兴?” “高兴的。”牧笛看着她姐姐神采飞扬的眸光,知道她是心疼自己,特特去查了这些事,于是在她手里婉约一笑。与在人前的敷衍不同,这一笑,映着眼中波光盈盈,即便咫尺在旁,也能感觉她心里的欢喜。 牧歌看得微微一怔,垂下眼睑,松开了手。 牧笛却探手握住她的手,悠悠的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这消息递出去,陈侧妃的肚子再矜贵,她也爬不上去了。可是没有了陈侧妃,还有萧美人,没有了萧美人,往后还会有王美人、李美人、赵美人……” “牧笛……” “我自小是生长在宫里,可是父皇和母后,你和皇兄们,都把我保护得太好。我累了,不想与她们斗了。何况……斗到最后,即便我赢了,我的丈夫,也不会是我一个人的丈夫。他永远,都不会是我一个人的了。” “笛儿……”。牧歌听得心疼,反手拢住了她的手。 “可是我现在有璟儿了。上回你问我璟儿怎么办,我想清楚了,我要带她回瑞国。”牧笛扬着一个大大的笑脸,脸上点点滴滴,满是泪痕,她边哭边笑,嘟着嘴道:“我还有赟儿,赟儿对我可好了,等他长大了,一定是个好男儿,一定不会叫喜欢他的女孩伤心!” “傻丫头。只有璟儿和赟儿吗?”牧歌一只手被她紧紧拉着,另一只手抬起来,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笑意染上眉梢,如百花绽放枝头。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直安抚到她心里:“你还有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周牧笛:姐,我看到好多热心的小天使都喊作者菌要走德国骨科,什么是德国骨科? 周牧歌(关闭度娘放下手机):今晚回房我告诉你。 第230页 周牧笛:嗯? (回房后……)嗯?嗯嗯嗯???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磨人的小妖精 砸来地雷一枚; 救世五人组 砸来地雷一枚; 喵喵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小天使们的打赏。非常感谢。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这个很重要啊啊啊!前往不要像作者菌,大年初一开始发高烧,一直发到现在啊啊啊!!! 第166章 番外之五 初秋时节, 骤雨初歇, 万物渐苏。 尚鄯城的东城门大开, 两千多人的队伍从皇城中浩荡出发。临近城门时, 周牧歌将车窗蔓帘挽起来,往外瞧了一眼。 沈岩一直随行在侧, 见长公主递了个眼色,他点点头, 叫来副将嘱咐几句, 带着两个人策马回头, 往尚鄯城里去了。 宝顶马车里百里璟儿窝在她娘亲怀里,睡的正香。黎赟坐在周牧笛身边, 伸长脖子看她怀中的小傢伙, 悄悄伸出手指在她粉嘟嘟的小脸蛋上摸了一下,眼中露出赞嘆惊喜的神色。 周牧笛一手环报着璟儿,一手摸摸赟儿的发顶, 抬眸看到周牧歌坐在不远处,正回过头来看着他们。 浅色的流苏蔓帘将秋初的阳光稍稍遮挡, 在宽敞的马车里落下斑驳的影子。顺着光线往侧旁望去, 周牧歌肌肤胜雪眉眼如黛, 雁翅般的羽睫半垂下来,总是冷冷清清的眸子里有了一丝柔软的温度,让人顿生无法言喻的安心。 周牧笛在她长姐的注视中回以一笑。 世事孑立,沧海桑田,多么庆幸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 陪在我身边。 路途遥远漫长,从尚鄯国到一望无际的西陲黄沙,数月之后,长长的车驾队伍才借道曲阳城做了补给,再一路回到了瑞国边境。 遥遥望见铳州暨郡高大的城门,算着约莫尚有十余里路的距离,周牧歌言道今日必定能赶到城里,不若暂且歇息片刻,待城中做好迎驾的准备,再进城也不迟。 众将拱手应诺。 因着沈岩奉命暂留在尚鄯城,瑞国的一千甲卫暂由康副将统领。此时康副将到长公主的帐前,聆听了牧歌公主的吩咐,虽有些疑惑,却聪明的半句都不多问,拱手领命而去。 行到帐外,他叫来小队的几个领队弟兄,嘱咐他们保护好公主的车驾,自己翻身上马,一路跑回暨郡。 不过一个多时辰,来路上尘土飞扬,是康副将的快马奔了回来,一径跑到大营外,他利落的跳下马背,疾步行到两位公主的营帐前,屈膝回禀。 “启禀公主殿下,末将已往城门,将诸事安排妥当。恭请两位公主启程归国。” 周牧笛听了,偏着脑袋看她姐姐。周牧歌正与她对坐在一张矮几前,手里还拆着一副亮晶晶的九连环。片刻后,银质的连环一个个拆开,牧歌淡淡一笑,将九个圆环递给羽纹,随意道:“走吧。” 三百公主府卫在前,宝顶车驾在中,一千瑞国甲卫护在公主车驾之后,一路往暨郡城门进发。 走在这支队伍最末尾的,是六百尚鄯国侍卫。这六百侍卫说是护送太子妃,可几个月下来,连太子妃的面都没见着几次,更别提说话了。 领队前来的是尚鄯国宣慰使乌折海,曾随百里墨经歷过数场战事,虽算不上心腹,到底也是个稳重之人,是以被派来瑞国,送了太子妃往瑞京省亲,还要一路保护她回尚鄯城的。 大队人马渐渐走到城门,门外一队兵士,由守城门将卫瑾鹏率领着,迎出城外。 康副将打马上前,与卫瑾鹏交换了一个眼神,脚踢马腹,率先进城。三百公主府卫、两位公主及随行僕从的车辇、一千甲衣卫士依次鱼贯而入。 行军队伍的最后,乌折海率领六百尚鄯国侍卫策马走到城门时,被卫瑾鹏拦了下来,只说两位公主已安全回到瑞境,感激贵国沿途护送,请回。 乌折海听得云里雾里,眼见瑞军就要回城闭门,赶紧快马奔上前。 卫瑾鹏带在身边的都是多年来一同征战沙场的亲卫爱将,听到马蹄声一同迴转马头,手持长戟,做冲锋状! 乌折海吓了一跳,忙解释自己是奉命护送太子妃回来的,还要将太子妃完完整整的再送回尚鄯去。 卫瑾鹏冷笑道:“你要奉你的军令,我等自不会阻拦,只是不得我瑞国允准,望诸位不要跨过城门一步!” “将军此话何解?”乌折海皱眉,身后几个副将也围了过来。 卫瑾鹏冷哼一声,长戟往西方尚鄯国方向自上往下一挥,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乌折海张口结舌,又不能在别人家门口起冲突,只得领着尚鄯国六百侍卫,于城外数里就地驻扎,每日里派人递文书求见太子妃。 如此过了月余,莫说粮草,便是军饷都要捉襟见肘了,不得已,乌折海只好带领了队伍,先回尚鄯城向太子爷復命。 这些事,周牧笛丝毫不知情。 尚鄯国的六百名侍卫垂头丧气的踏上漫漫黄沙路的时候,周牧歌已带着她从暨郡辗转到崇海郡,从陆路换成了水路,乘着二层高的楼船,悠悠哉哉的沿着大运河转入江口,回瑞京去了。 秋意渐浓,江上风急。羽纹抱着一件桃红色的羽缎斗篷走进二楼敞亮的船舱。 但见软塌中周牧歌执着书卷靠着窗,缓缓翻过一页纸。周牧笛侧卧在一旁,脑袋搁在姐姐的腿上。 窗沿边置着一副棋,棋盘上的残局纵横交错,黑白纠缠,想是两人在斗棋,玩儿到一半,小公主睏倦睡着了。 听到细微的声响,周牧歌转过头去,看到了羽纹,她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羽纹会意,抱着羽缎斗篷走过来,要披到她身上。 牧歌用下巴朝牧笛点了点,羽纹笑笑,点着头将斗篷轻轻的,披到了小公主的身上,一回身,又取了两只软枕,垫到长公主身后,眼见她挨得舒服了,才默不作声的行了一礼,悄悄退出门外。 大船沿江而走,速度并不快,船身微微颠簸摇晃,周牧歌一手支在窗边,一手轻轻抚着牧笛的秀髮,看着两岸的风景如潮水退去。 “殿下。”外头响起亦如的声音。 周牧笛依旧好眠,牧歌便没做声。 不一会,有人推门进来,却是轻手轻脚的羽纹,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封儿,上前附耳回道:“沈岩沈大人回来了。” 周牧歌接过信封,揭开弥印,取出薄薄一张纸,上边只写了两个字:定矣。 她挑眉轻笑。 离开尚鄯国前,她让沈岩寻了个事由暂且留下,只在宫外暂留。过了小半月,寻着个百里墨出宫的日子,沈岩将查到陈侧妃与父亲贿/赂太医院院首的证物交到了百里墨的手里。 周牧笛不愿搭理这些事,她却不愿放过这些人。 我瑞国身娇玉贵的嫡公主,我千宠万爱的亲妹妹,凭什么让你们欺负了去! 沈岩将事情办得干净利落,还不待百里墨回神,他已带着几个手下出了城。余下的事,就让百里墨自己去挖坑自己去埋吧! 第231页 许是听到了羽纹离去的声音,周牧笛翻个身,仰躺在她姐姐修长的腿上,揉了揉眼睛。 “嗯?是谁来了?有什么事吗?”她迷迷煳煳的呢喃。 周牧歌拨开她额前微乱的软发,滑唇笑道:“无事。你且安心。再睡一会。” 她说着,不动声色的将那张薄纸放到窗沿边,松开了指尖。墨色的字迹随风滑落,一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窗棂外,一群秋雁低低鸣叫,倒映出结伴的身影。蔚蓝的天空下,浩瀚的江面上,滚滚而去的皆是过往。 你且安心,从此所有事,都有姐姐为你挡下。所有的不愉快,都将随这张纸笺,沉成尘。 作者有话要说:  好睏好睏。这章先更到这。下一章牧歌和牧笛的番外应该就写完了。接下来还有周牧白和沈纤荨的两三章吧(还没想好),然后,结文撒花!哈哈哈!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们,感谢的话说太多,我都词穷了。真的只能说,谢谢你们的喜好!晚安~~~ 第167章 番外之六 到得秋意满京城的时候, 两位公主的车驾从西到东, 终于慢慢抵达了瑞京城外。 离城门尚有十余里时, 与从前出发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再次拉开了序幕——沈岩骑着高大的骏马, 逆着车队跑回宝顶马车旁,靠近流苏车窗回道:“启禀公主殿下, 睿王和睿王妃差人来说,她们出城来迎两位公主了!” 周牧歌尚未说什么, 周牧笛一听已经探过头来, 掀开蔓帘欢笑道:“小白哥哥来了?在哪儿呢?!” 沈岩双腿轻夹马腹, 跟上马车的速度,笑望小公主, 回道:“就在前边留客亭。” “皇姐, 小白哥哥来迎咱们了!”牧笛说着迴转身,却见黎赟和百里璟儿都乖乖坐在周牧歌身边,兄妹俩睁着一样圆熘熘的大眼睛, 用一样看稀奇的眼光看着她。 黎赟离开瑞国时只有四岁,对这位便宜舅舅已经没太多印象了, 此时便眨着眼睛问:“姨姨, 小白哥哥是你哥哥么?” “是呀!她很好的, 对我很好,对你们也会很好。你们一定会很喜欢她哦!”周牧笛笑弯了眼睛。 黎赟侧着脑袋,抓住了她话语中的重点:“对你很好?有我娘亲对你好吗?” “……” 重点……是不是偏了? 周牧笛一愣,望向她姐姐。 周牧歌倚着宽阔的软榻,嘴角噙着一抹笑。 牧笛立即扑过去赖到她姐姐怀里, 牧歌不得不抬手接住了她,只听牧笛笑嚷道:“自然没有。这世上唯有你娘亲对我最好,再没旁人可比拟。” 黎赟看着好玩,也扑了上去,眼睛亮亮抱着他姨姨的手臂:“我也要对姨姨好,对娘亲好!我也是最好的!没有旁人可以比拟!” 周牧歌被迫接着一只周牧笛,也就罢了,这还扑过来一只熊孩子,她矜贵的腰身几乎都要折了,咬着牙斥道:“还不起来,你们俩……” 话未说完,一旁的百里璟儿已经瞪大了眼睛,咯咯笑着,从软塌上跳了过去。 周牧歌一贯冷清的脸蛋都吓白了,立即松开怀里的两只傢伙,张开双手,勉强接住了璟儿。 “噢!” “诶哟!” “呜呜呜!!” 华丽丽的宝顶马车一阵摇晃,守在四周的公主府卫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沈岩踢马上前,问道:“殿下?可出了什么事?” 里边停顿了片刻,才传出周牧歌无奈的声音:“没事了。继续前行吧。” 车马纷纷,停驻在留客亭外,侍卫们四散开来,形成一圈保护合围的阵型。 后边车子里的丫头们先下了车,摆好高低几子,才扶着几位大小主子从车里出来。 周牧笛一下车便左右张望,周牧白和沈纤荨挽手站在飒爽的秋风中,如一对珠联璧合的琼枝玉树。 “小白哥哥!”她嘟着嘴,红了眼圈。 周牧白早已收到周牧歌派人快马送回来的手书,知晓了来龙去脉,气得拍案而起,恨不得立即将尚鄯国踏平了事! 还是沈纤荨劝她:“知道你心疼妹妹,百里墨这事做得委实欠妥,可再欠妥,终究是他和牧笛的家务事。放眼古今,从没有为了一件家务事兴兵别国的道理。” 牧白气不过,恨恨道:“难道我瑞国公主就这样白白让他欺负了去?” 纤荨嗔她一眼,哂笑道:“又不是只有动武才能解决。” 她这一笑,牧白想起了在阖州时,她给自己出过的主意,轻轻巧巧的就解决了燃眉之急,于是笑着作揖:“还请王妃赐教。” 纤荨道:“吾闻西汉名士桓宽曾着有有《盐铁论》一书,书中有言,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以佐助边费。”她说着黛色长眉轻轻一挑,灵动俏皮。 周牧白在室中跺了两步,忽然手掌一拍,惊叫道:“王妃好计策!” 自来盐、铁、酒等物,都是各国税赋来源,对于尚鄯国而言,奇珍异草和珍禽异兽的出境就是他们最大的境外收入,而瑞国又是其经贸中最主要的国家,一旦边境贸易单方面暂停收购,甚至切断一切商贸往来,对于尚鄯国的压力,只怕不亚于大军压境。 瑞国强而尚鄯弱,这事儿,三言两语就决定了! 彼时远方的百里墨正在皇宫大殿上气急败坏的指着陈侧妃的父亲和太医质问,何曾想噩耗连连,先是乌折海灰头土脸的汇报了侍卫队被拒绝在瑞国境外,紧接着边贸的官员哭丧着脸六百里加急跑回来回禀,说是瑞国关闭了与尚鄯国所有的商路贸易,周边国家只当有战事发生,纷纷暂停与尚鄯的经贸往来,短短数月,国库损失惨重! 百里皇帝又气又急,百里墨如被当头棒喝,急急的派人准备车马,要亲往瑞国赔礼道歉,岂知东宫里的丫头哭着来报,萧美人不知怎么顶撞了陈侧妃,两人争执起来,陈侧妃竟然在推攘中不幸小产了! 百里墨两头难顾,跑回东宫看到紧闭的太子妃寝殿,心头一片茫然失落。侧殿里哭声一阵叠一阵,嬷嬷丫头们跑进跑出,他一个人坐在太子妃寝殿前的台阶上,秋风萧瑟,寒凉入骨。 这一切,周牧笛自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回到了瑞国,被她哥哥姐姐很妥当的保护了起来,她又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了。 “笛儿!”周牧白微笑着看她妹妹:“怎么哭鼻子了?可是方才和皇姐抢果子吃没抢着?” 众人莞尔,唯周牧笛跺脚不依,上前挽着纤荨的手道:“三皇嫂,三哥哥又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沈纤荨笑道:“好。我管管。亭子里备下好多果子,咱们自己去吃,不给她抢!” “皇嫂!!!” 第232页 周牧白站在车边看她们姑嫂笑闹调侃了几句,才上前与周牧歌厮礼:“皇姐远道回来,辛苦了。” 牧歌道:“你们怎么来了?” 牧白郎朗一笑:“当日在此亭中送皇姐远行,心中戚戚然,今日得知皇姐归来,满心欢喜,自当扫席相迎。”说着看到黎赟身边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不过两三岁模样,眉眼间和周牧笛有五六分相似,她半蹲下来展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就是璟儿吧?我是……” “小白哥哥!”百里璟儿飞快的接道。 站在马车边的几个人一怔,都忍不住笑将起来。 周牧白诧异的侧头看向周牧笛,周牧笛笑得伏在她姐姐肩头,牧歌不得不託着她的腰才让她站稳了身子。 周牧白将百里璟儿抱了起来,逗她道:“是,我是你娘亲的小白哥哥。” “赟儿。”沈纤荨也走了过来,拉着乖乖的站在一旁黎赟:“你还记得我吗?你很小的时候,我们见过面的。这是你三舅舅,我是你三舅娘。” 这孩子,安静得让人心疼。 当年周凛为了拢住靖远侯黎少磬,将长公主下嫁,两人生下了黎赟。尔后,黎少磬随敏亲王叛/乱,黎赟早已跟着母亲和姨姨远走尚鄯,并未被波及。周牧歌待这儿子谈不上太亲近,加上天生的性子冷清些,只不至于太淡薄便是了。 “三舅舅安好,三舅娘安好。” 黎赟端端正正的行礼,看得出长公主府教养极佳。 在留客亭稍事休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宫。 小皇帝周远誉见到这般多的亲人回来,高兴得都快哭了,周牧笛看到他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亲哥哥,再想起未能见到最后一面的父皇母后,顿时泪雨滂沱。 好容易安抚好了这一对姑侄,周牧笛仍旧住在灵禧宫,周牧歌带着黎赟回了远尘阁,沈纤荨一早让人收拾妥当了的。 从西到东,远途疲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周牧歌却没什么睡意。 打发了丫头们,她披散着长发,独自坐在暖阁中解着一支孤本残局。 周牧笛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端庄典雅的仕女布棋图:软塌上周牧歌一袭薄纱宫裙,繁复的万福暗纹、金色的系带丝绦,赤着足踏在绒毯上,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正捏着一枚黑玉棋子。 听到门扉开合的声响,她执棋回首,周牧笛已站在门槛里,一双乌墨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像小时候许许多多次,她睡不着,哭唧唧的跑了过来时一模一样。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牧歌将黑玉棋子放回石头棋盅里,发出“叮”的脆响。 “我睡不着。”牧笛可怜兮兮的跑过来,双手一合,粘到她姐姐身上。 牧歌揉了揉额头,真是一点儿都没长进。“你也是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让璟儿看着笑话。” “璟儿让乳娘带着睡了。”牧笛抱着姐姐的手臂侧倚在棋盘边上,嘟着嘴道:“我一个人住不惯。” “尽胡说。”牧歌挑眉睃她:“灵禧宫你自小到大住了这么些年,莫非都白住着了么?”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一起睡。”她说着自己走到了床榻边,软鞋一蹬,蜷到了锦被上。 周牧歌看着头疼,叫来丫头略略收拾了一下,吹熄了灯烛,只留着远远的一盏。羽纹替她们关上房门,交代了外间守夜的丫头都要经心些。 远尘阁离瑞宫主殿略远,庭院中多有蔓藤草木,本就有远离尘嚣的意思,而今秋风瑟瑟,百花肃杀,更是寂寥无度。 周牧笛窝在床榻里边,一错不错的看她姐姐轮廓柔媚却又冷清的侧脸,看得久了,周牧歌无奈道:“还不睡?” 她说着这话,眼睛依旧是闭着的。 牧笛探出指尖,在她长长的眼睫上滑过,牧歌捉住她手腕,不得不睁开了双眼。牧笛笑笑,将手臂缩了回来,抱着她姐姐的胳膊,漫无边际的说话。 “姐,我记得小时候这儿没有这么多蔓藤花树,后来越长大,越繁盛了呢。你喜欢草木吧?” “嗯。” “为什么呀?” “草木有心。” “……” 一阵沉默后,牧笛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小声的说:“我也有心的。” 瀰漫的夜色里,牧歌弯唇一笑。 将近入睡时,又听牧笛道:“姐姐。” 牧歌迷迷煳煳的应了一声。 牧笛道:“你会一直住在皇宫里么?” 牧歌并没多思索,回答道:“不会。等拜祭了父皇母后和我母妃,我就带赟儿搬到扶雁居住。毕竟……” 她没有说下去,她心里却明白。她们都是出嫁了的女儿,在这皇宫里长住,与祖制不合。 “我和璟儿也跟你住扶雁居,好不好?”牧笛趴在她肩头问。 “为什么?今儿个牧白不是说给你划地建公主府么?” “我……我怕我睡不着。” “你在这儿也没睡着啊。”周牧歌逗她。 周牧笛闷声不言语了。 待得片刻,牧歌略低了头,下巴触着她的额头问:“生气啦?” 周牧笛闭着眼睛嘟囔道:“我睡着啦!” “……” 既然周牧笛不愿建公主府,周牧白自也由着她,国库还未充盈到可以挥金如土的地步,能省下一笔银子,自然皆大欢喜。 时光静谧而安然,日復一日,能够平平静静,已是极好。 今年的寒气来得早,到了初冬时节,瑞宫里各宫各殿都裁了新衣裳,几个小孩儿被裹得圆滚滚的,由沈纤荨领着去给各位太妃请安。 年长一辈中,荣太妃的位份最高,待孩子们也最和蔼,几个小傢伙都喜欢待在她的宫里。 这日周远誉下了朝,听说弟弟妹妹都在荣太妃那儿,便也蹬着小朝靴跑了过去,也请了安。 周远政与这皇帝哥哥最为交好,见他来了,忙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听他说朝里的趣事。 丫头们端着养生的热茶,暖胃的小食,一样一样摆在嵌玉桌上。 周远誉端着茶抿了一口,才笑道:“大衍国来给咱们进贡了,带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物什,赶明儿收拾好了让内务府给你们送些过来。” “都有什么有趣的玩意?” “嗯……左丞相说有黄金打造的榑桑神木,有整块翡翠雕刻的山海八骏。”周远誉忽然挤挤眼睛道:“还有进贡给睿皇叔的两位侧妃娘娘!” “给我父王的侧妃娘娘?” “是啊!大衍国的两位公主,一位是皇室宗亲,另一位是大衍国皇帝的女儿。睿皇叔说她不要娶侧妃,可是丞相说,皇室宗亲也就罢了,可以配给朝中大员的儿子为嫡妻。那位皇帝的女儿可是正儿八经的大衍国公主,铁了心要与咱们瑞国结为秦晋之盟的,我年纪还小,只有嫁给睿皇叔,才最合适。”周远誉拍拍周远政的肩,人小鬼大的道:“往后,睿皇叔就能和侧妃娘娘们给你生好多好多的弟弟妹妹啦!你高兴不?” 第233页 作者有话要说:  周牧白:老婆,我妹子被人欺负了!我想打尚鄯! 沈纤荨:别啊,劳民伤财还背骂名。 周牧白:那怎么办?我心里好不爽! 沈纤荨:不动武能动文啊!经济制裁不就行了! 周牧白:诶哟,老婆你好聪明! (扑过去!不能放过任何亲亲亲的机会啊!) -----------------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why 砸来地雷一枚; 离骚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的厚爱。也谢谢一路勤勤恳恳补分的小伙伴。非常感激…… 虽然明天要上班了好桑心,可我也会尽量把最后一两章赶紧更上来的!!!么么哒(づ ̄ 3 ̄)づ 第168章 番外之七 周远政漂亮的小脸蛋上可没露出多欢喜的表情, 他小嘴扁了扁, 望着门扉处歪着脑袋问:“母妃, 真的吗?父王要和侧妃娘娘生弟弟妹妹了吗?” 周远誉一愣, 回头看去,果然见睿王妃不知何时站在了花厅的垂花门里, 方才那些说话,想来是听到了的。 小皇帝已经十一岁了, 半大不小, 该知道的事儿也懵懂知道些。他看到睿王妃脸上喜怒莫辨的神情, 心中暗道大事不好!讪讪的站起身,退开一步, 言道:“婶娘安好。额……我……我前朝……我御书房还有事, 啊,不是,少傅留了课业, 我先去书房了。” 说着随手行个礼,一熘烟, 跑了出去。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 周牧白处理了政务回到泉清宫时, 阖宫已经掌灯了。 往常回来,远政和婳晚都会扑上来粘着父王撒撒娇,今儿个倒是安静得紧,一只一只乖乖的坐在他们母妃身边,见着周牧白过来, 远政嘟着嘴,扑到了沈纤荨的膝盖上。 “这是怎么了?”牧白将婳晚抱起来,笑问道:“是谁惹母妃生气了?” “父王!”婳晚奶声奶气的控诉:“父王惹母妃生气了!” “啊?”牧白转头看纤荨。 纤荨长眉如黛,轻轻一挑。 用过晚膳,夜色更浓郁了。乳娘和丫头们将小少爷小小姐哄着回了房。 书房的条案上堆着高高的几垒奏摺,周牧白将白日里几件棘手的政事权衡了一番,看看更漏,已近二更时分,她揉了揉眉尖,叫来个丫头打着灯笼,往寝殿走。 寝殿里烛火分明,将内室燃得如白昼一般。书瑶手里拿着一幅针线活,也不做,只探着脑袋看王妃和思源赶围棋,见得周牧白进来,两个丫头曲身一福,笑嘻嘻的出去了。 沈纤荨将手中的棋子一粒一粒抛回棋盅,叮叮咚咚之声不绝于耳。 周牧白也察觉出她一晚上兴致不高的样子,不知是否真是自己惹着她了,小心翼翼的蹭过去,坐到了棋盘边的软靠上。 “王妃……” 她揽着她的肩,话还没说完呢,纤荨拂开她,扬声叫来丫头,说睏乏了。 周牧白眨眨眼,见丫头们都抿着唇一本正经的模样,只得出了外间,展着手,一併让她们伺候了梳洗。 再回到内室,沈纤荨挽着青丝长发,坐在床沿边。牧白走上前,待要说几句温存的话,她却背转身躺到了玉枕上,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牧白没辙了,自己吹熄了灯烛,拉过锦被裹着俩人,伸手搂着她,屡试不爽的先赔礼:“荨儿,可是我做错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改。” 纤荨不理她,拨开她缠在腰间的手。 这时候哪能放啊!!!牧白不管不顾的抱得更紧了些。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错在哪儿呢?”她的唿吸暖暖的,落在她的耳廓上。 纤荨拧了拧身子,没拧开。赌气道:“听说你又要娶侧妃了?” 又???娶侧妃??? “哪个傢伙这般多嘴?!”牧白咬牙!前朝的事儿怎么就流言到后宫来了? “这么说,此事是真的了?”纤荨冷笑,掰着她手臂退出她的怀抱。 “诶,不是,你听我说。”牧白双手一环,整个人都贴了上去,急急的道:“今儿个一早大衍国的使者来了,起先还说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冒出来两个什么公主,要与我瑞国结亲。那会儿也实在不好怎么说的,可一下朝,我就将两位丞相和几位大人请到了书阁里商议此事。” “然后呢?” “然后左丞相说,我们关闭了与尚鄯国的商路往来,虽然他们损失比我们要大上许多,可对于我们瑞国而言,毕竟也少了一条重要的经贸之道。大衍国使者此番前来,正好将这弊端修补,他们带了许多珍贵的礼物,看得出很是诚心。” “我问的是这些礼物么?”沈纤荨薄怒道:“我问的是那两位公主,大衍国献给你的侧妃!你预备怎么办!” “我……额……我是绝对不会娶的。你知道,我怎么会娶侧妃呢。我有你了啊。”牧白紧紧揽着她,温热的体温烫妥着柔软的后背,纤荨抬手在她手臂上一拧,心里终究舒坦了些。 牧白呲了呲牙,手上却搂得更紧了,纤荨的身子软软的,温香暖玉在怀,她忍不住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 “我和几位大臣们商议好了,那位皇室宗亲过继过来的公主,与右丞相的长孙年岁相当,那孩子上回大宴上我也曾见过,生得仪表堂堂,且未有家室,俩人郎才女貌,正好匹配的。”牧白的声音温和而笃定,“过几日等大臣们将事情筹商妥当了,就让远誉给他们赐婚,这样皇恩也有了,风光也有了,大衍国想来也不会有异议。” “那那位皇帝家的公主呢?”沈纤荨听她说了半天,还没说到点子上,不由得问出口。 “皇帝家的公主……公主……”牧白语音略顿,无奈道:“我本是要将她许配给左丞相的么子,或者配给孙太师的嫡孙,可是……可是……可是大臣们都说,这是大衍国皇帝的亲生女儿,必要嫁个皇亲国戚才能平衡了此事。所以……额……一直在商议呢。” 纤荨听得柳眉渐蹙,冷冷道:“商议出结果了么?” “还……没。” “所以你还是要娶侧妃?!” “不是!” “松手!”纤荨怒了,声音越发冰冷。 牧白还粘着,纤荨寒声道:“你松不松手?” 牧白无法,只得不情不愿的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续而她眨了眨眼,试探道:“要不,我们和皇姐说说,让赟儿娶了她?” “你!”沈纤荨忍无可忍,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指:“赟儿还不满十岁,你想什么呢!” “要不是臣工们说皇帝一定要娶本国女子为嫡妻,我还想让远誉娶了她呢。”牧白自知理亏,闷声闷气的嘟囔道:“那大衍国公主也才十七岁啊,养两年再娶就是了。” 第234页 沈纤荨将锦被扯高,闭上眼睛,完全不搭理她了。 次日一早,天光才浅白,沈纤荨就起了榻,周牧白迷迷煳煳的,叫都叫不住。一日头昏脑涨,奏摺也无心看。 到得夜间,更堵心了! 思源将她拦在了寝殿外边! “殿下,书房已经备好了暖炉,被褥也熏得热热的了,还请殿下移步就寝。” “孤王才不要睡书房!”周牧白皱着眉,绕过她去推寝殿的门。 “我家小姐说了,殿下不去睡书房,她就去睡书房,要么,让我家小姐去?”思源才不怕她,张开双手又将她截了下来,叽叽咯咯觑笑:“奴婢无能,想来是拦不住殿下的,可是不知殿下又拦不拦得住我家小姐呢?” “!!!”周牧白被她一顿抢白,竟无言以对。 明知沈纤荨在内室必定听到了她在外边,可她不许她进去!周牧白在寝殿外踱了两步,实在无可奈何,只得恹恹的去了书房。 书房里确实备了暖炉,可暖炉有沈纤荨身娇体软好抱抱吗?床榻上也确实熏得暖烘烘的,可熏得再浓它有沈纤荨香甜软糯味芬芳吗? 周牧白越想越生气,翻个身,听到宫墙夹道外传来小内侍拍云板的声音。 三更天了! 如此过得三五日,渐渐靠近了年关,各州各郡的摺子如雪片般飞来。周牧白整日着忙,不由得暗嘆,若是父皇和皇长兄还在,她如今必定逍逍遥遥的当着太平王爷,与纤荨或者海上垂钓,或者炉边小酌。可怜几个兄弟明争暗斗,却奈何不过天意,以至于她也受困于此。 再看到大衍国的使者明着来朝拜问安实则来打探公主婚配的安排,她捂了捂眼睛,更觉得头疼。 送走了使者,周牧白叫来小糰子小果子,让他们提熘几个人火速出宫,传左右丞相及几位重臣即刻入宫觐见! 大臣们匆忙赶到御书房旁的小书阁里,只见睿王沉着脸,沈佑棠沈大人坐在一旁的案几前,条案上的奏摺堆积如山。 臣工们面面相觑,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望着左丞相。丞相只得躬身道:“不知殿下招微臣等前来,有何要事?” 周牧白冷眼挑眉,沉声问:“大衍国公主与我朝联姻的事情,商议得如何了?” 几位大臣对望数眼,一同拱手道:“臣等,尚在商榷中。” “商榷商榷商榷!前日里问你们你们说商榷,今日里问你们你们还在商榷,究竟要商榷到什么时候??” 右丞相给长孙接下了大衍国皇室宗亲这门婚事,心想着若能攀上睿王做亲戚,自家儿孙富贵岂不是更不可限量,闻言拱手道:“殿下,那公主是大衍国皇帝之亲生女儿,上上之策,莫过于殿下收为侧妃,一则……” “混帐!”不待他说完,周牧白已气得横眉怒目的打断:“孤王已经说过,绝不娶侧妃,尔等不必多言!” “殿下息怒。”左丞相额上冒着汗,颤巍巍的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望殿下宽限些时日,臣等必将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他一壁说着,一壁长揖到地。 岂知向来温文尔雅的睿王竟拍案而起,大声怒喝:“宽限时日?孤王已经睡了六天的书房了!!再过不到十日就是大年夜,你们要让孤王在书房里过年吗!!!孤王给你们三天!三天之内想不出应对之策,明年你们就统统在自家书房里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年假回来一堆事,今晚更更更!小伙伴们新年快乐,开工大吉! ------------- 没啥想法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蓝雨 砸来地雷一枚; 喵喵 砸来地雷一枚; 磨人的小妖精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未末 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小主们的打赏,but……王妃对剧情很生气,一转眼,没收了霸王票,把作者菌经济制裁了。呜呜呜。o(╥﹏╥)o。 第169章 最终之章 沈纤荨这两日心思淡淡, 看着谁都怪腻烦的, 索性谁都不见, 对外便说感了风疾, 要将养几日。 大衍国公主的事儿她知道不能怪牧白,也知道以她的身份, 必会想方设法推辞,可与她成亲至今, 侧妃之事接二连三, 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现今可好,连大衍国都来打她的主意! 怎么就这般炙手可热呢! 纤荨咬着唇, 静不下心, 眼睁睁看着手底下一幅字写毁了。 “主子。”思金叩门进来行了个万福礼,“沈夫人来了。” 纤荨还在想着,哪个沈夫人, 单是她们沈家就有好几位沈夫人,一抬头, 就看到她母亲穿着一身诰命夫人的宫装, 被思源扶着, 正迈过门槛。 “娘?!”纤荨迎上去,又是欢喜又是诧异:“您怎么来了?” “给睿王妃请安,王妃万福金安。”方允荷站在几步开外,双手叠放在腰侧,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 “母亲快快请起。” 宫中礼数颇多, 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沈纤荨只得待她行过礼,亲手扶了她起来。 “前日里听说王妃身体贵恙,今儿个一早妾身就往宫里递了牌子,进宫来给王妃请安。”方允荷含笑起身:“王妃可大安了?” “不过是偶感风疾,倒劳母亲挂心了。”沈纤荨说着,引她母亲在暖阁几案边坐下。 思源和思金各自捧了一盏顾渚紫笋放到茶案上,知道她们母女俩有体己话要说,向着王妃和沈夫人团团行了一礼,带着小丫头们出去了。 看着房门掩好,沈纤荨的面上才带了些许撒娇的样子:“母亲怎么一大早就进宫?用过早膳了吗?家里可好?父亲和哥哥可好?前几日我听牧白说父亲在朝上还咳了两声,是不是感了风寒?” “家里都好。你父亲是感了风寒,你不是让裴越过府问诊了嘛,这会子早好了。你莫担心。”方允荷拍着她的手背,慈爱的笑:“你父亲就怕你挂念,急催我进来告诉你。” 沈纤荨手里擎着茶盏,柔然一笑。 她母亲慢慢抿了一口茶,留意看她神色,斟酌着言道:“听你父亲说……睿王殿下碰上些棘手的事儿了。” 沈纤荨手上一顿,略低了头,声音浅浅的:“父亲可说是什么事儿了么。” 知女莫若母,方允荷看她这般,便猜到了七八分,不答反问:“荨儿,你这几天病着了,可是为了殿下的事儿?” 见女儿不说话,方允荷嘆了口气,劝道:“你和殿下成亲也有十年了,论理,她要纳个妾,也是理所应得,而今朝中大臣要给她娶侧妃,为皇家开枝散叶,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娘~~”沈纤荨有些恼,咬唇嗔道:“您怎么还帮她说话!” “唉。从前我让你着紧些,给殿下生个嫡子,你偏不听,现在她要娶侧妃了你才来着急。”方允荷语重心长的道:“为今之计你还是要多把她留在你房里,趁着你们还年轻,生上几个胖娃娃,把她的心拴住,再来十个八个女人那都是妾!只有你是正妻!男人嘛,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第235页 “诶呀,娘,她不是……”沈纤荨听得面色绯红,她母亲还在嘀嘀咕咕的给她说些经验之谈,她实在插不上话,只得举起茶盏,用裊裊的茶烟挡住了发烫的脸蛋。 “你别嫌为娘说话粗糙,世人打小儿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房里啊……” “小姐!” 门外传来思源的声音,将沈纤荨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她忙扬声道:“进来!” 思源自打与书瑶行过花轿礼,人已稳重了许多,可这会儿许是心急了,小跑了两步,面上都带出的着急之色:“小姐!府里来人了,要接夫人回去。” “母亲今日出门不是乘着家里的马车过来的?”沈纤荨诧异的问。 方允荷也愣神道:“是乘着车过来的呀,到北门有一位小公公带着我到来仪门,又换了个体面的丫头跟着我进来,方才思源还赏了她银裸子。马夫和跟着出门的婆子都留在了车马处,宫里规矩大,不敢带进宫的。” 沈纤荨听说,便望着思源道:“那怎么府里又了人?” “我也不知道呀。是太太房里的丫头,小姐您也见过的。说是府里有急事,老爷打发她来,看看夫人出来没,若是出来了就赶忙回去罢。我想着怕真出了什么事,赶着来给夫人小姐说了。”思源急得直跺脚。 方允荷一听就站了起来,沈纤荨倒是定了定神,让人给她拿来大披风,“既如此,母亲就先回家里去罢,想是父亲有事要与你相商。也别太着急,让马夫驾车稳着点。” “诶,诶。”方允荷点着头,忙忙就向外走,走到门槛处才想起来回身行了个礼,沈纤荨红着眼扶她起来,“母亲若是想我了就常来宫里走走,或是打发人给我送个信,我回家去和您说说话。” 方允荷还想说些什么,又记挂着家里,便也悬着泪,拍拍她手背叮嘱道:“我方才与你说的事,你多思量思量。殿下有殿下的难处,她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我省得。母亲放心。” 送走了母亲,沈纤荨独自坐在窗台前,心思黯淡。 庭院里小丫头们悄声说着话,将近年节了,人人脸上都带着喜庆,映出寝殿的冷冷清清。 沈纤荨坐在软靠上,手里拿着一支紫云,却没落笔。她偏着头看向窗外,目光遥遥远远,似在细想这十年,想着大婚之日,她初初见到她的一瞬间。 “小姐。小姐……”思源人未到声先至,打断了沈纤荨的思绪,她一路大唿小叫,从廊下跑到外间,也不等通传,直闯进了暖阁里。 “小姐!”思源焦急得脸色都变了:“方才我送夫人出去,回来时遇上远尘阁的羽纹,她说恭喜我。我问她恭喜什么,她说让我赶紧回泉清宫,回头就知道了。”她哭丧着脸道:“小姐,你知道是什么事吗?殿下不会真要娶侧妃了吧?” 沈纤荨手里的紫云狠狠一顿,少倾,她宁心落笔,将方才的一行诗句写完,才淡淡道:“不会的。” “可是小姐,小丫头们都说睿王在前朝校场里摆了文武擂台,只为博大衍国公主千金一笑!”思源气得跺脚,“还说把咱们家二少爷少三爷都叫到了场上!这这这!这不欺负人嘛!!!” 沈纤荨寻思片刻,放下笔墨抬眸浅笑:“我信她。” 再无别话。 思源看得一愣,只得“哦”了一声,讪讪的走出去,恰遇着书瑶,她苦着脸蹭上前要亲亲,书瑶手上捧着两套冬衣,直接拍她脸上去了。 这天直到天色擦黑,周牧白还没回来。纤荨心里有事,也不打发人去问,只一个人坐在暖阁里等候。 有些事情,想通了,也就放下了。 她与她经歷过那么多事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大不了,她拐了她回云州去!这里的朝政都留给那班惹人厌的朝臣好了! 外间里小丫头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沈纤荨挨在贵妃榻上,不知不觉半阖了眼。 恍惚中有人将她抱了起来,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她迷煳的睁开眼,却见牧白正环抱着她一起倒在床榻上。 寝殿里灯火昏黄,牧白已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嘴角上扬带着一抹温和的笑。 “怎的不到床榻上睡?虽说燃了地龙,可你这般合衣躺着,很容易着凉的。”牧白扯过锦被将俩人围着,宠溺的用额头蹭了蹭她额头。 她的周身带着淡淡酒香,纤荨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从席上回来的,不由得问:“今日又宴请大衍国?” “嗯。那使者可真是豪饮,不过,还是不及沈岩和沈岚的海量。哈哈哈。” 纤荨在她怀里闷声不语,想着她果然在陪着大衍国的使者,必然又是为侧妃的事,终究气不过,抬起手,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 不重,也不怎么疼。可牧白感觉得出来,她媳妇儿又生气了。于是哼了哼,表示“好疼啊”。 纤荨咬唇推她:“谁许你进屋了,回你书房睡去。” 牧白双手环在她腰上咬她耳朵:“今儿个岳母大人不是递了牌子进宫么,怎么,家里的事情她没和你说?” 纤荨别别扭扭的避开温热的气息,嗔道:“还说呢。母亲难得进宫一趟,还没说上几句话,家里便来人请她回去了。定又是你使坏!方才皇姐的丫头也说什么贺喜!你……你……”她侧过头,那句话,她不想再问了。 “我什么?”牧白看到她微红了眼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逗她道:“荨儿,你莫不是……吃醋了吧?” 纤荨一怔,脸上飞快的红了起来。她捂着脸转身背对她,气恼道:“谁要吃醋!你回书房去!现在就去!” 难得见她这般羞恼的样子,牧白越看越喜欢,略抬起身半覆在她身上,纤荨扭着身子不许她挨过来,她却搂紧她在她耳畔道:“今日大殿上,陛下拜岳父大人为太傅了!佑棠、沈岚,还有二叔叔都加封了官爵。沈岩数次救皇族于危难间,且在战役中立下战功赫赫,我已奏请陛下,破格提升,将他册封为宁海候。” 纤荨微微侧过脸,已然明白了什么。脸上赧然之色未褪,在夜色迷离的帐蔓里越发楚楚动人。 “今日校场之上,宁海候一人力战大衍国三位武士,文韬武略皆优胜,陛下说,宁海候沈岩是睿王的内弟,乃皇亲国戚,年少有为,愿求良配。大宴上,便给他和大衍国的公主赐了婚,大衍国亦是欢喜。” 不知什么时候,纤荨已乖乖的窝回了牧白的怀里,牧白亲亲吻着她的脸颊,声音柔柔的:“荨儿,没有侧妃。我只有你。这一生一世都只有你。” 纤荨将发烫的脸蛋埋在她的颈脖中,想她待自己如此盛情,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徐徐晚风摇晃着微红的烛火,暖光透进流苏帐蔓,映在牧白一双含情的眼眸里,她轻轻吻着纤荨柔软如花瓣的双唇,柔声道:“王妃,今晚我可以宿在房里了吗?” 第236页 纤荨按着她不知何时抚到自己腰间的手,嬉笑道:“不许。还是要你睡书房。” 牧白也笑,长指轻挑,松开了本就未曾繫紧的丝绦,“好。一会儿,我们一起睡书房。” 她轻咬着她的唇,含煳说着,寝衣略敞。床幔中传出低低的轻吟,隔着帘幕,只觉灯光明暗,远如繁星。 泉清宫外殿宇层叠,浩渺的夜色中宫灯点点,有人倚窗独立,有人回眸浅笑。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我们依然在一起。 真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这章稿子,终于写完了。谢谢所有小伙伴的支持和厚爱,谢谢你们一路陪伴,风雨相随。爱你们,真心真意,感激不尽。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我们一直在一起! 下一篇,《冷暖相依》,咱们不见不散! ------------------- 蓝雨 砸来手榴弹一枚; 十四 砸来地雷一枚; 离骚 砸来地雷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未末 在《冷暖相依》砸来地雷一枚; 七月未末 在《冷暖相依》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各位小主的盛情,拥抱一下!再谢谢。呜呜呜,一边打这些字一边忍不住眼泪汪汪,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一路不离不弃的支持。爱你们!狠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