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和太子谈恋爱的风险和收益》 第1页 《论和太子谈恋爱的风险和收益(精修版)》作者:k君/写手k君【完结+番外】 文案 赵棠这人,虽然又穷又下贱,还做过男娼,但他天性乐观,但凡有一天能吃饱,就要嘻嘻哈哈、活蹦乱跳地把日子过下去。 刘睿这人,虽然贵为天子,但是从早到晚不开心,满脑子清规戒律,视那人生极乐为罪恶渊薮。 这样的两个人,相爱了。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强强 情有独钟 主角:赵棠,刘睿 ┃ 配角:云起,初阳,安王 ┃ 其它:重生,帝受,有反攻 【 第1章 赵棠这人,堪称金玉其外:剑眉星目,昂藏八尺,再穿上漂亮衣服,定会被当成贵公子。可惜,他只是一位打手兼暗娼。 他干暗娼算子承母业。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常吹嘘自己是县侯之女,千金闺秀,被人连累才沦落娼籍。赵棠出生后,她容貌渐损,从百花楼搬到私寮子再搬到街边,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但整天笑嘻嘻的,能把穷日子过出甜滋味。赵棠会唱曲、会写字,会打拳、能背《论语》,恩客们都夸他将来能干大事。 赵棠十一岁那年,妈妈病了,花柳病,很严重。 他哭着去找妈妈的朋友——朋友叫柳珍珍,也是穷ji女。她翻出压箱底的钱,带赵棠去买红糖鸡蛋。到了赵家,她打发赵棠去煮汤,自己坐在妈妈床边,开始数落:“你一怀上这小孽种,我就劝你打了,你不听;小孽种两岁时,我找了人牙子让你卖,你不卖。现在怎么办?你自己都要死了,怎么把小孽种养大?谁肯要十一岁的男娃娃!” 妈妈呜呜哭,柳珍珍掏出帕子给妈妈擦泪:“事到如今,只有一条活路。小孽种好看,让他也去卖。男的值钱,靠上他,你才能抓药吃饭。” 妈妈哭道:“你让我……让我……想两天。” 赵棠端着红糖鸡蛋进来,把碗搁在桌上。柳珍珍便斜瞟赵棠,笑道:“小孽种,来百花楼吧?干娘给你介绍个温柔体贴的客人。” 赵棠盯着伸出鞋面的大脚趾,低声道:“妈,喝汤。” 柳珍珍朝他啐一口,起身走了。 红糖鸡蛋能疗飢,不能治病,妈妈越来越没精神。 赵棠无心玩耍,常躲在门外哭,想自己见过的小男ji。小男ji都涂脂抹粉,扭扭捏捏,好似妖怪。他不想当妖怪,但事不由他。 几天后,柳珍珍又来,妈妈道:“赵棠是县侯的外孙,是士族公子,将来要做大事,他不能干这行!” 柳珍珍气得指着妈妈,破口大骂。骂累了又抱住妈妈哭。一天后,她托人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只银钏子,一对金耳坠,三百大钱。 赵棠知道不用当妖怪,很高兴。但是从这天起,妈妈不吃饭也不吃药了。 三天后的傍晚,妈妈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让赵棠去借一把铁锹,背自己出门。十一岁的赵棠已经很高大,像个小大人。他背着骨瘦如柴的妈妈,像背着一个小婴儿。他走出家门,走到临漳城外的乱葬岗。 妈妈让他停下,挖个坑。坑挖好后,妈妈躺进了里面。 赵棠吓坏了,蹲在坑边大哭。 妈妈道:“唉,你哭什么,妈妈是要去见你外祖,你的外祖是县侯,妈妈要去享福了。”她颤抖起来,眼睛开始浑浊,枯瘦的手从坑里伸出来,抚摸赵棠的脸蛋、肩膀、胳膊、手,一遍又一遍。她断断续续地道:“你是小公子,是侯爷的外孙,要堂堂正正……” 赵棠瘫倒在地,号啕大哭。 赵棠把妈妈埋了,回家后收拾一番,卖掉值钱的物件,背着包袱离开了临漳县。在临漳,人人知道他是娼ji的儿子,他没法堂堂正正。 他还年幼,还天真,以为凭自己的聪明灵巧,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他还不知道天下的一切都是按爹分配的。他没爹,就什么都没有。一开始,他连份餬口的事都找不到,一路乞讨,从临漳到洛阳,一千里路,挨着饿。 洛阳是皇城,物阜民丰,总该有他的饭碗。但是当伙计要保人,当乞丐要团头,当苦力要掮客,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小鸡似的低着头,每日在城中走,从地上捡些能吃的东西。他渐渐肚子浮肿,脸皮蜡黄,快饿死了。 这一天,他躺在墙根下,无聊地按着因飢饿而鼓起的肚皮,忽然间想到世上还有两碗饭,是给他这样没爹的人准备的:一碗是卖身,一碗是卖命。 那年洛阳流行一种娱乐,看人兽搏斗,越血腥越好。这娱乐由皇帝发明,先传到权贵间,再传到百姓间。于是洛阳城南盖了一座斗兽场,招募流浪汉,和野狗搏斗。 赵棠就去了,打一场赚两碗小米粥,不料竟红了——他年幼漂亮,身手敏捷,爱打狗的和爱弄娈童的都来看他。 那有权有势的人,便向斗兽场的主人施压。主人剋扣赵棠的钱粮,逼他陪客人。 赵棠宁死不从,躲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冬天来了。他还穿着糙鞋,右边的大脚趾甲被冻掉了。主人送给他一双棉靴,多好的棉靴啊!乌黑鞋面,雪白千层底,脚伸进去就像放在火炉边。赵棠穿上棉靴,不肯脱下。主人把他抱到客人的床上,他穿着棉靴完成了第一次,血浸透了床单。 这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五六七八九。 赵棠一边格斗,一边接客,从美少年长成美青年,依旧红得发紫。十年间,皇帝的癖好愈发邪门,要看人杀人。斗兽场紧跟时尚,引入生死斗的戏码。赵棠高大敏捷,力如勐虎,凡一千三百余战,未尝败绩。 他琢磨着自己这身手,若改行当杀手,必能赚更多。 一天傍晚,赵棠打完一场回住处时,见几个打手在欺负一个流浪少年。 少年约摸十四五,五官平平,一对媚气的丹凤眼。他衣服是绸的,但又脏又破,头髮扎着髻,但髮簪没了,用一根小树枝固定着。他蜷缩着,有气无力地反抗。 一打手揪住他的头髮,举起一个窝窝头:“小孩儿,让我肏屁股,这个就给你吃。” 少年被迫仰头,瞪着那打手:“本朝律法,诱jian良家妇女,杖二百徙一千里。我未满十六,等同良家妇女。你不怕吃官司吗?” 打手把窝窝头揣回怀里,两耳光掴上去,打算变诱jian为强姦。少年大叫着反抗:“光天化日朗朗干坤……有没有王法了!” 赵棠见少年迂腐得可爱,哈哈大笑,走上前推开那打手:“王法,你见过王法啊?王法什么样儿,有我好看吗?” 打手们轰然大笑,放开少年。少年呆呆盯着赵棠,突然脸红了,低头不说话。 一打手道:“怎么,赵哥,看上这小子了?” 赵棠笑道:“太丑了,看不上。” 那打手道:“丑是丑,能用就行。” 赵棠笑道:“算了吧,看他这样儿,指不定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你真不怕他家人来找?” 那打手犹犹豫豫,离开了。赵棠也要走,那少年忽然道:“多谢……恩公,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赵棠冷笑一声,进屋了。 不一会儿,斗兽场的饭熟了,赵棠领完饭,见少年还在树下,翕动鼻子,嗅空气里的小米粥和肉酱香气。他吞着口水,肚子咕咕响。 先前的打手又来了,拿着小米粥和肉酱引诱他。少年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你别妄想了。” 打手道:“什么借来之食,这是嫖资,不用你还。” 少年勐然抬头,眼睛she出亮光,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打手吓得后退两步,摸摸脑袋走了。 赵棠心一动,笑嘻嘻对少年招手:“我请你,吃不吃?” 少年满脸警惕。赵棠笑容一敛:“不吃拉倒。”少年忙站起身,道:“我吃……多谢恩公。” 赵棠便把少年领进屋,这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只木箱子。床既能睡觉又能坐,木箱子既能装东西又能当饭桌。少年跪坐在箱子旁,等着赵棠端饭,没有一点眼力劲儿;吃饭时,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咽,姿势优雅。 赵棠看出他是个小少爷,诘问姓字,他支吾半天:“我叫……睿睿,你呢?” 赵棠笑道:“我叫赵棠,是济川县侯的外孙,家道中落,来这讨口饭吃。” 少年肃然起敬:“原是恩公是士族!” 赵棠大咧咧一点头,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饭后,赵棠打发睿睿去洗碗。睿睿抱起空碗跑出去,洗了大半个时辰,回来时全身湿透。赵棠正要嘲笑他,忽然屋外一道闪电,雷声滚动,片刻间大雨倾盆。 第2页 赵棠嘆气:“住一晚?” 睿睿连连点头,又要行礼,赵棠不耐烦地制止了。 雨点稍小,睿睿跑出去打水,回来蹲在屋角擦洗。他流浪日久,身上一层泥,丝瓜瓤擦过的地方立刻露出白皮肤。其貌不扬的泥小子,洗到最后,变成一个白玉娃娃。白玉娃娃把自己晾干,缩手缩脚爬到赵棠床上,低声道:“恩公的大恩大德,来日我必厚报。” 赵棠一拍他的屁股,笑道:“怎么报?” 睿睿捂着屁股,惊慌失措:“我会五经六艺、会匈奴语和百越语,会写朝廷公文。待我在外面安身立命,就回来报答恩公……” 赵棠笑道:“会上天吗?” 睿睿诧异摇头。 赵棠道:“你肯定会。十六岁都懂五经六艺了,上天有什么难?” 睿睿躺下来,道:“五经六艺,勤勉些就会了。但上天怎么能学会?” 枕上,近在咫尺的小脸很可爱,赵棠捏住睿睿的腮帮,往旁边拉扯:“不会上天,又没好爹,还想安身立命?” 睿睿的脸被捏变形,眼神依旧严肃:“嗯。” 赵棠道:“赌一把?你能安身立命,我叫你爸爸。立不了,你就是我的小奴隶。” 睿睿道:“此非君子行,不赌。” 赵棠大觉无趣,翻身睡了。 次日雨停,赵棠上厨房偷了两个菜糕,给睿睿作口粮。睿睿把菜糕揣在怀里,郑重其事地向赵棠拱手告辞。 此后,赵棠照旧打狗、陪睡,几乎忘掉这个人。半个月后,一天晚上,赵棠解衣欲睡,忽然听见敲门声。他开门一看,睿睿站在门外。 睿睿比初见时更脏更瘦,绸衣换成布衣,头髮里爬满虱子。那双媚气的丹凤眼,人一歪,栽进赵棠怀里。 第2章 赵棠去厨房讨来热汤面,把人灌醒,然后给对方剃头换衣服,消灭虱子。睿睿向他道谢,而他却长嘆一声,满心发愁——尽管卖命又卖身,他仍旧穷得叮噹响,养不起睿睿。但不管对方,对方真会饿死的。 赵棠左右为难,举棋不定——就在举棋不定的日子里,睿睿已自觉地当起小奴隶,还很敬业:鸡叫就起,不到天黑不歇息,洗碗、扫地、挑水、洗衣服……虽然干得不行,但是态度认真,令人佩服。到了晚上,他端来洗脚水,跪在床边给赵棠洗脚。赵棠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被人这样伺候。真的县侯也不过如此吧! 白白嫩嫩、通晓六艺的少爷,跪在水盆边给他洗脚。这滋味太美妙,赵棠飘飘欲仙,就忘掉举棋不定了。 于是斗兽场人人知道,赵棠养了一个小少爷。 有人笑话他,说他讨不起老婆,便找男的代替。赵棠本不在意,但是听得多了,心里有点异样,再看睿睿笨手笨脚地洗衣服时,就想:“他当我老婆……似乎也不错。” 狗皇帝两次采女,把民间的年轻女子搜刮一空。赵棠这种穷人,多有娶男妻的。赵棠既动了心,便时常逗弄睿睿,摸两下,或调戏两句,逗得睿睿满面羞红。 赵棠心中得意,自觉日子挺美。然而有一天,他打完一场正要走,主人拦住他:“赵棠,有客人想见你,去陪一下。” 赵棠脸绿了:“我……今天不舒服。” “不舒服个屁!又不是女人,三天两头不舒服!我听说,你在屋里养个小少爷呀?” “老爷,他乖得很……” “斗兽场不准养小少爷!你要么陪客人,要么让小少爷滚蛋!” 赵棠眼睛充血,瞪着主人。主人不为所动。片刻后,赵棠败下阵来,哑声道:“加钱,加五百钱!” “两百,再废话一文也没有。” “三百!” “成交。” 主人把赵棠领进一间屋子,屋子里坐着一个色迷迷的中年男人。赵棠强打起精神,陪他喝酒讲笑话。酒过三巡,两人去了里屋的床上。 被男人压在身下时,赵棠自暴自弃地想:“我当初真该听柳珍珍的话!她栽培我,我比现在更红呢!” 一时事毕,男人走了,赵棠满身汗水,支使下人烧洗澡水——柴炭昂贵,一年中,他唯有这时能痛痛快快地洗热水澡。洗完后,他看剩下的酒菜还有不少,就找来食盒把带回住处。 一进门,他喷着酒气喊:“睿睿,来,今晚有好吃的!” 睿睿走上来扶赵棠。他穿着赵棠的旧衣服,袖口裤脚fèng进去一截,领口服帖,腰带板正,髮髻上插着斩断的筷子——落魄到这步田地,他还衣冠整齐。他把赵棠扶到床上坐下,打开食盒。 半条鱼、炙鸡肉、黄灿灿的小米饭。睿睿呆了。 “你沾我的光了,吃吧。”赵棠道。 睿睿迟疑:“这是……别人吃剩的?” 赵棠顿时火了:“你还把自己当少爷?不吃饿着!” 睿睿低头不语。 赵棠自己吃,边吃边训斥对方:“这是好东西,你过年都吃不着!” 睿睿拧起眉毛,老夫子似的劝:“赵大哥,我们现在又不挨饿,不要吃别人剩的了。” 赵棠仰起头,看着站立的睿睿,语着醉意:“别人剩的就不吃,狗剩的吃吗,地上捡的吃吗,卖身换的吃吗?你清高,你不怕饿死?” 睿睿道:“怕,但士可杀不可辱。” 赵棠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夹鱼肉。他不饿,但难得有肉怎能浪费?鱼肉入口,一股酸楚直冲鼻端。他一边咀嚼,一边说道:“睿睿,你是正经的贵族吧,出了什么事要离家出走?听赵大哥一句话,回家吧。回了家,你是堂堂正正的小公子,跟我瞎混……能混成个什么呀!” 睿睿睁大眼睛:“你赶我走?“ 赵棠带着醉意笑了一下:“这儿不是小公子该待的地方。回家吧,跟家里认个错。” 睿睿声音颤抖:“我回不去……我养父荒yin无道,会折磨死我的。” 赵棠道:“你是养子?” 睿睿看定赵棠,乌黑的瞳仁里没有一丝光,说话的声音空荡荡:“他名义上是我伯父,可他……他把我娘……我一出生,我娘便自尽了……” 睿睿也没娘?赵棠心一紧,立刻安慰:“没赶你走。”他经常哄ji院里的小姑娘,经验丰富,一把抱住睿睿的腰,声音温柔得能滴水,“我也打小没娘,咱俩同病相怜。” 手掌之下,睿睿的腰绷紧了,脸也红了。 赵棠心一动,探身亲吻了刘睿的耳朵。 睿睿大急:“你做什么?” 赵棠笑道:“哄你呀。” 睿睿道:“你亲我!” 他从赵棠怀里撤出来,满面通红,丹凤眼眨个不停。那长长的睫毛好像两副小刷子,刷得赵棠心痒痒。鬼使神差地,赵棠又吻了刘睿,道:“你没家,我也没家,咱俩凑在一起就有家了。” 睿睿挣扎起来,赵棠再次吻过去,舌头伸进对方嘴里,舔对方的舌头。睿睿一哆嗦,反抗的力道轻了。 酒意瀰漫上来,热辣辣麻苏苏,令赵棠从身到心都膨胀了。他阅人无数,但似乎都和钱有关系,不是他收钱,就是他给钱。两个人做这事,谁也不给谁钱是什么滋味呢?他得试一下。 睿睿被抱到床上,脸蛋涨红:“不、不行……” 赵棠解开腰带,把睿睿的手拿进去,碰着那根硬邦邦的阳物。睿睿立刻缩回手,嘴里道:“这不行,我们都是男子,这有违伦常!” 赵棠隔着裤子在睿睿的腿间一揉,那儿立刻支起小帐篷。 “什么伦常,那是有钱老爷讲究的,咱们只讲喜欢。” 睿睿一时发愣,尚未回答。赵棠把嘴唇放到他的腿间,哈一口热气。睿睿两腿一颤,手掌有气无力地推着赵棠的头。赵棠爬到窄床上,脱下睿睿的裤子,少年的性器立刻弹出来,颜色还是嫩红色,根部毛髮稀疏,衬得大腿格外白。赵棠含住它,舌头绕着顶端打圈,然后轻轻一吮。睿睿推拒的手立刻软了,瘫在床上,两膝分开,遮着面孔不停吸气。 赵棠吞吐那物,腮帮收紧,喉咙深处吮吸着。刘睿还是雏,如何受得了,几下就she了。 赵棠嘻嘻一笑,跑出去出漱口,回来时睿睿已把裤子穿好,面朝墙壁,身体蜷缩着,好似一只大蛋。 赵棠坐到旁边,笑道:“小王八蛋,你倒是慡了,不管我了?” 睿睿道:“无耻!下流!登徒子!” 赵棠拉着对方的手,伸进裤子里。那根粗长的东西摩触着少年手心,血脉搏动,热意逼人。这手布满茧子,简直不像一位小公子的手,指尖的茧子软而薄,指根的茧子硬而厚,手心没茧子,滑熘熘的,温暖如棉。赵棠裹着那手,上下套弄自己,同时观察睿睿的表情。 第3页 睿睿背对他,脑袋埋在膝盖里,那只自由的手捂住额头。而裸露在外的脖颈、耳垂都红如赤玉。 赵棠松开睿睿。握着阳物的小手顿了一下,继续笨拙地套弄。 赵棠心里升起巨大的满足感,指点着技巧。睿睿把手缩回去,语带哭腔:“我不做了!” 赵棠微微一笑,勐地扑倒对方身上,拉开两腿,阳物插进腿fèng。那处的肌肤如丝如棉,又暖又滑。赵棠笑道:“那我自己做。”让刘睿夹紧双腿,自己出入着。 快感从鼠蹊部向上散she,赵棠舒服地发出声音。睿睿一手捂住赵棠的嘴,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赵棠看着他红扑扑的面颊,乐不可支,伸出舌头舔他的指fèng。睿睿发出一声哭腔,把手缩回,攥起拳头。赵棠低下头,亲吻睿睿的嘴唇。 睿睿满面绯红,眼含水雾,神情似羞似怕。赵棠一边亲一边律动,快感逐渐积累,攀到顶峰,他低吼一声she出来。霎时间,心头阴郁似被狂风吹散,明月当空,世界清凉。他披衣下地,把剩饭拿出去扔掉,食盒打满水,回来给睿睿擦洗。擦洗时,他很细緻地观察了一下睿睿的股间,粉红色的后穴,紧闭着,令他心一痒。他没敢说,怕吓跑睿睿,只对着大腿内侧亲一口:“都磨红了。” 睿睿哭着推开他,跳下床,光脚跑出去了。 赵棠透过窗户,看见睿睿在外面走来走去,不停嘆气——但没走远。 他便放下心睡了。次日一早,睿睿果然睡在身边。赵棠笑眯眯问:“昨晚舒服吗?”睿睿板起面孔:“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赵棠笑道:“好,没发生!”心想:“少爷的脸皮真薄啊!” 床笫之乐,一旦得趣便会没完没了。赵棠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一闲下来就把睿睿抱在怀里揉搓。睿睿恼道:“白昼宣yin,不知羞耻!”赵棠笑道:“好,晚上宣。”到了晚上,屋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睿睿又喘息着道:“分桃断袖,遭人耻笑……”赵棠含住他的耳垂,说道:“谁敢笑,我打他。”于是黑夜里寂静无声,只剩木床咯吱摇晃,间或夹杂一声抱怨:“头髮!”良久后,伴着一高一低两声闷哼,床不响了,门被推开,赵棠趿拉着鞋子出门打水。 日子就这么活色生香起来,赵棠整日笑吟吟,有人不怀好意地恭喜他:“真当媳妇用了?好用吗?”赵棠举起右手,五指活动:“比你媳妇好用。”那人沉着脸走了。 半个月过去了,忽一天,斗兽场来了一队官兵。斗兽场众人被叫到空地,灰头土脸一字排开。带头的军官骑着骏马,身穿铠甲,连鬓络腮鬍威风凛凛。他掏出一张画像,高声问道:“见过这个人吗?提供线索者,赏黄金十两!” 众人倒吸凉气,议论纷纷。赵棠也抬头看画像,一看之下呆若木鸡。 画上是睿睿。那睿睿很陌生,戴着旒冕,额前垂着九条彩色宝珠,他脸比现在圆一些,凤眼含光,嘴唇抿着,贵气威严逼人。 第3章 没人敢说话。 赵棠心慌意乱:“睿睿竟是太子!可他说他是大伯子和弟妹通jian生的孽种,这些人是……来抓他的吗?对,他放着舒舒服服的皇宫不住,跑来和我厮混,定时东窗事发,要被砍头了!” 赵棠想到这儿,便猫着腰熘回到住处。睿睿昨夜累得狠了,还在睡觉。赵棠一把推醒他:“别睡了,官府来抓你了,快收拾东西!” 睿睿一愣。 赵棠道:“你是太子吧?普通人家出这事最多打一顿,皇族出这事要死人啦。别愣,穿鞋!” 睿睿还没答话,外面已经人声鼎沸,一个军爷踹开门,见到躺在床上的睿睿,吓得不敢进来。有人喊道:“快!快通知季将军,殿下在这儿!” 赵棠立刻明白他猜错了。睿睿不是逃犯,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睿睿坐在床上,蹙着眉,思绪万千的模样。他从被子里钻出来,手指插进头髮,梳理数下,拿起枕边的筷子挽好髮髻,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边角抚平。末了,他跪坐在床上,凤眼低垂,喜怒莫辨。 赵棠目瞪口呆,像看变戏法——眨眼工夫,小奴隶变成了画像上威严的太子。 片刻间,门外人喊马嘶,一个汉子的哭声越来越近。先前拿画像的将军来了,滚鞍落马,哭着跪倒,膝行入门到赵棠的床边:“殿下,你受苦了!臣来迟了!”士兵们唿啦啦跟进屋子,齐齐跪倒。 赵棠仍旧站着,很是尴尬。 睿睿不看赵棠,看那将军,冷冷道:“淮安。” “臣在!” “你忠于本宫,还是忠于那昏君?” “这?!” 睿睿道:“忠于本宫,就放本宫一条生路。忠于那昏君,就捉我回去领赏吧。你若有半点忠心,将来我被折磨死了,记得给我收尸。” 季淮安哭道:“殿下慎言啊!安王千岁已经下狱了……殿下再不回去,安王千岁恐怕……” 睿睿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一脸惊怒:“他凭什么把我爹下狱?我爹犯了何罪!” 季淮安不敢答。 睿睿站在阳光里,忽然打了个寒战,冷笑道:“我懂了。他是皇帝,所以折磨谁就可以折磨谁。我同你们回去。” 赵棠原本站在角落,一句话也听不懂,这时听见睿睿要回去,不由大急:“睿睿!“季淮安抬起头,看到赵棠,立刻she出憎恨鄙夷的目光:“殿下,此人犯上,该如何处置?” 睿睿道:“处置什么?无知村夫的话,你也当真?” 季淮安立刻改口:“是是,卑职知错,那些定然是谣言!” 睿睿转过头,看向赵棠。 赵棠站在人后,抱着仓促收拾出来的衣服,隔着士兵们和睿睿对视。睿睿面罩严霜,眼神凛冽,仿佛一块剑坯淬了火,从此光芒万丈,不属凡人。 他招招手,士兵便分开两边,让出通路。赵棠走过来,脑子还是木的,嘴却不由自主道:“你要回去?” 睿睿道:“这些日子承蒙收留,小王会派人送来谢仪。只是这些天你听到的、你看到的都要忘掉,明白吗?” 赵棠直勾勾看他,反问:“你忘得掉吗?” 睿睿的脸颊浮起红晕,声音恼怒:“我忘掉什么?难道有什么吗?” 赵棠哂笑:“诱jian良家妇女,杖二百徙千里,你未满十六等同良家妇女,就这么饶过我吗?” 季淮安霍然拔剑,剑尖指着赵棠的咽喉。 睿睿对赵棠道:“你若真做了不轨之事,会进廷尉狱,受酷刑。若没做,便是本宫恩人,当赏千金。” 赵棠道:“你他妈……” 季淮安的剑往前一伸,割破赵棠的脖子。睿睿呵斥一声,季淮安把剑收回。 赵棠一个磕绊不打,把话说完:“……不要脸!狗东西,说话像放屁!” 睿睿露出困惑的表情:“你不是娶不起女郎,才……”他顿了顿,继续道:“有了一千金,娇妻美妾唾手可得。难道你嫌不够?好吧,再加五百。我虽为太子,却处处受制于人,这五百金已是我的全部积蓄。” 赵棠想哭又想笑。一千五百金,好大手笔,算下来他每睡一次,都赚了七百多金。洛阳顶尖的花魁娘子也没这价。 “行,客官出手大方,我谢了。” 睿睿听不出讽刺之意,轻轻松一口气,笑道:“赵大哥,小王告辞了,你多保重。” 睿睿走出门,季淮安在一旁不停禀报,嘴里的词个个令人胆寒。安王、陛下、太尉、皇后……他们衣着光鲜,昂头挺胸,是天上的贵人。斗兽场的人灰头土脸,缩成一团,是泥里的鸭子。 赵棠想,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不是也是一只蠢头蠢脑、灰扑扑的鸭子? 睿睿走后,士兵留下来,把斗兽场地人挨个警告一遍。 众人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谈论此事。赵棠出门,别人都避着他,仿佛他日过太子,从此就超凡脱俗,是镀了金的打手兼暗娼。 数日后,那季淮安将军又来斗兽场,带来一马车黄金。这一次赵棠才得知,季淮安不是将军,只是太子府左内率,类似家奴。而睿睿的家奴,对斗兽场众人来说,已宛如天神了。 天神奉了旨意,客客气气,询问赵棠怎么处置这些黄金。赵棠道:“花了呗!” “剩下的呢?” “也花了。” 季淮安震惊:“这可是一千五百金!” 赵棠自顾自地取出一百金分给斗兽场众人,然后给季淮安和一干士兵分金子,季淮安和手下坚决不要,赵棠也不勉强。随后,赵棠坐他们的马车来到洛阳,先到布肆,挑最昂贵的丝绸订了四季衣服,然后去马市挑选骏马,去人市买僕婢,最后离开集市,走在坊中,看见一座精巧的小宅院,便直接敲门问价。宅子主人本不同意,赵棠加价十倍,这一家人就立刻收拾铺盖离开,现成的花园、家具都归了赵棠。赵棠搬进来,让僕婢去採买粮食、铺盖、家具。 第4页 一千五百金,眨眼花去一半。 季淮安嘆为观止。 天色不早,赵棠请季淮安吃饭,去洛阳成最大最贵的酒肆。季淮安一路愁眉不展:“先生如此挥霍,不怕千金散尽,又过苦日子吗?” 赵棠道:“苦日子我过多了,贵族老爷的日子我还没过过,尝个鲜。”说话间到了酒肆。赵棠要了美酒佳肴,帘子外,红袖楼的花魁娘子给他唱小曲。赵棠一边喝酒,一边想起小时候,妈妈讲过的祖父家的生活,祖父家有一盏灯,很珍贵,是黄铜的,树枝形,上面雕着小鸟、树叶、宝石花朵。一树七灯,明光荧荧,像星星落入凡间。 而如今,赵棠身边就有两盏这样的灯,他喝着酒,心里明白在睿睿、季淮安这类人的眼中,自己和帘外弹琵琶的娼ji没有两样。 他有些醉了,问道:“睿睿……真的叫睿睿吗?” 季淮安道:“太子姓国姓,单讳睿,是安王的长子。陛下年迈无子,便把殿下过继到膝下。” 赵棠点点头,不再说话,心里想起刘睿那句“他名义上是我伯父,可他把我娘……”这话琢磨起来真有意思。刘睿也不算全然无情,至少说了一件秘密,不是吗? 这天以后,赵棠便过上了有钱人的日子。 有钱人的日子,一言以蔽之,曰慡!吃喝嫖赌,飞鹰走狗,交上一大群纨朋友。他长得体面,又有黄金僕婢装点门面,别人都信他是县侯外孙。赵棠和他们混着,打听到许多宫闱秘事。 安王是贤王,皇帝是昏君。刘睿十岁前住安王府,被养成了小道德先生;十岁后入宫,被皇帝的荒yin无道吓病了。 皇帝以阅遍人间春色为己任,两度采女,令天下的女子不论出身、德行、已婚未婚、有子无子,只要美貌都须入宫。后宫粉黛六万,民间一女难求。刘睿天天写又臭又长的劝表给皇帝。皇帝竟不生气,还夸他文採好。 刘睿十三岁时,皇帝说他该开荤了,赐他两男两女,皆美貌非凡。刘睿恐惧不已,夜里不敢睡死,枕下藏着匕首。一个月后,没爬上刘睿床的两男两女,被皇帝剁成肉酱了。皇帝还道:“这些人太蠢,配不上宝宝。无妨,朕的后宫有六万人,一个一个试,肯定有宝宝喜欢的。” 传闻说,安王进宫时,刘睿爬上一丈高的围墙跳入永巷,拦住安王的车驾痛哭。安王没掀车帘,马车绕开痛哭的刘睿,走了。 宫中的黄金美女、绮罗珍宝,是刘睿的无间地狱。好不容易,他长到十六岁,只要熬死重病的老皇帝就能君临天下。万万没想到,他留书出走,说不作太子了。 坊间流言四起,百姓最喜闻乐见的那一种,是说皇帝终于撕下人皮,强幸刘睿,刘睿不堪受辱才逃走。 这些流言,赵棠听得津津有味,又因为他知道的比别人都多,因此津津有味中又增添了一种优越感。 眨眼到了夏至,洛阳开夜市,赵棠既然有钱有闲,便常常去夜市逛。 有一天,他逛夜市时看到季淮安。季淮安一身便服,眼神警惕,手按着佩刀上。赵棠上前打招唿:“老季,来玩儿啊?” 季淮安吓得将刀拔出一寸,看清是赵棠,却并不放松,反而更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赵棠思忖片刻,笑道:“睿睿也在?” 季淮安拼命摇头。 第4章 赵棠掉转视线,在人群中搜索,很快找到刘睿。小崽子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一边走路,一边同身边的中年人说话。中年人鬍子花白,衣着华美,态度宛如刘睿的孙子。 赵棠走到套竹圈的小摊前,要了一摞竹圈,假装玩耍,实则竖起耳朵偷听。只听睿睿道:“军饷还有缺口,商税加半成。夜市延长至立秋。本宫再从北军调出五百人,归你管辖。”那中年人大喜,膝盖一弯,便要下跪。刘睿道:“别跪,这么多人。去忙吧,本宫自己看看。”中年人连连作揖,倒退着离开,态度恭敬极了。 赵棠无意识地把玩着竹圈,待中年人一走,便精神振奋,拿起竹圈对刘睿一扔。 竹圈飞出去,套中刘睿的髮髻。刘睿吓得脸色惨白,“蹭”地拔出腰间短剑,四面环顾。 赵棠把竹圈还给摊主,走向刘睿,笑嘻嘻道:“睿睿,想我不想?“刘睿震惊:“你……” “集市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来就来。” “我……“ “你侍卫在那儿,老季,招个手!”他向季淮安挥手,季淮安脸色铁青,攥着刀柄走来,赵棠道,“行了,回去吧!打扰别人谈情说爱会遭报应的。” 刘睿指着季淮安:“他……” 赵棠道:“他要砍你男人,你管是不管?” 刘睿涨红脸,把髮髻上的竹圈扔到地上,转头朝别处走:“讨厌!” 赵棠笑眯眯地背着两手,不远不近地跟上。 夜市很美,风都带着香气。衣裳、首饰、鲜果点心摆在路边,为招徕客人所点花灯五颜六色,把集市照得亮如白昼。赵棠走在刘睿后面,嗅着香气,看着灯光,竟有一点微醺。 他没话找话:“我这些天,我听好多人夸你。” 刘睿不理他,他便继续:“说你品行端正,心地善良,他日必然是明君。哼哼,我可不这么看。你心肠坏得很,对我始乱终弃。” 刘睿勐然停步,转头面向赵棠:“你放了我吧!我不能和你好。” 赵棠笑道:“不放,我喜欢你。”说着拉刘睿的手,刘睿甩开,他再拉。刘睿仍旧甩开。他恼了,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刘睿浑身僵硬,厉声道:“放手!” 赵棠笑道:“我喜欢你,不放。” 刘睿的身体渐渐软了,面皮涨红,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放在赵棠背后,紧紧搂住对方。 赵棠得意起来,笑道:“这才对嘛!人生在世,就要快活,想那么多干什么?也许我今天喜欢你,明天就不喜欢你了。你得珍惜。” 刘睿道:“你敢!” 赵棠笑道:“我还敢拐带太子呢!” 他拉着刘睿奔跑起来,夜市人很多,偏偏赵棠能游鱼似的穿过fèng隙。护卫们被远远甩开,刘睿有点慌,道:“人太多,怕有刺客……”赵棠道:“放心吧,有我呢。坏人来了,我保护你。” 二人跑到一个小摊上,这小摊卖鸳鸯荷包,刺绣极精美。赵棠饶有兴趣地看,刘睿便道:“我们全要了。” 赵棠笑嘻嘻道:“鸳鸯荷包,是要亲手绣的,买来的有什么意思?” 刘睿道:“我不会绣。” 赵棠笑道:“你学啊!”便又拉刘睿去吃糖葫芦、看皮影戏、挂许愿符、算姻缘签。刘睿很少这样玩耍,大开眼界,又紧张地攥住赵棠的手,仿佛一个羞怯的小媳妇。 玩了好一会儿,季淮安气喘吁吁追来:“姓赵的,你好大胆子……” 刘睿脸一沉:“不得无礼!” 季淮安傻了。 赵棠站在刘睿身后,对季淮安做鬼脸。 季淮安敢怒不敢言,赵棠大大咧咧地领队,带着一行人四处游玩。夜市将散,赵棠力邀刘睿“上我家坐坐”,刘睿道:“回去还要读书,太傅布置了一篇文章还没写。”赵棠凝视刘睿,双眼放出无限柔情。刘睿脸红得像苹果,钩住赵棠的手指:“改日找你。” 赵棠道:“改日是几日?” 刘睿道:“下个休沐。” 赵棠道:“一言为定,反悔是小王八!” 刘睿扑哧一笑,点点头。 赵棠执意送刘睿走,刘睿同意了。一路上,赵棠搜肠刮肚地讲笑话,逗得刘睿咯咯笑。走到一条偏僻小路时,变故陡升。一个灰衣蒙面的人从墙头跃下,袖子下面一闪光。赵棠心里掠过不好的念头,上前一脚踢在那人手臂上。那人袖子里的匕首飞出去。但是与此同时,另一个担菜的行人从刘睿背后扑过来,自菜筐下抽出短剑,一剑砍向刘睿的后背。剑蓝汪汪的,显然淬了毒。赵棠一把将刘睿拉开,迎着剑锋,并指如剑戳向那人手腕关节。 腕关节受重击,那人痛唿一声,短剑落下,赵棠从半空接住,一下割破那人的喉咙。 这一番说来话长,当时不过兔起鹘落的一瞬间。担菜小贩倒在地上抽搐时,季淮安和一干护卫才反应过来,一半人围住刘睿,另一半人搜查四周。 刘睿还是被划伤了,胳膊上一道血痕,伤口周围发紫,出血却很少。赵棠的心怦怦跳,想:“那剑有剧毒……”他撕开刘睿的衣服,嘴唇对着伤口,吮吸起血液来。 第5页 那毒有一股奇特的酸味,混着血液的腥咸口感,令人慾呕。赵棠连吸十余口,直到血液味道正常,才松开嘴。 季淮安吓得说不出话了,只会跪在旁边,一迭声喊“殿下”。 赵棠道:“哭个球,带上剑去找太医。” 季淮安捡起短剑。赵棠要抱刘睿,但感觉不对劲,刘睿的身体异常僵硬,异常沉重。赵棠把手按在刘睿左胸,没有搏动。 季淮安察言观色,颤抖着发问:“不跳了?” 赵棠心乱如麻,两手叠在一起,用力按压刘睿的心口。他在搏斗场见惯三教九流,这等急救法子,还是跟一个西域游医学的。他一边按压,一边对着刘睿的嘴唇吹气。 众人看着赵棠,赵棠满头冷汗,动作不停,突然刘睿咳嗽一声,恢復了唿吸。众人齐声舒气。 刘睿却蹙着眉,闭着眼,神情极为痛苦。他的嘴唇动着,声音断断续续:“……洛阳城已失守,尔等逃命去吧……朕无面目见列祖列宗……朕……” 赵棠和季淮安面面相觑,均感恐惧:刘睿没死,脑子却坏了?太子怎敢自称朕呢?“而刘睿抽搐着,手按肚子,忽然平静下来:“不疼了?朕快死了吗?”他颤抖着睁开眼,那双眼怪异无比,黑眼珠暗淡无光,白眼珠布满血丝。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扫到赵棠时,突然柔和下来。 赵棠毛骨悚然,不由问道:“睿睿,你……认得我吗?” “赵将军。”刘睿微笑着,吐出极温柔的声音,“临死前能梦到你,朕心甚慰。” 赵棠道:“我不是将军……“腰间挨了季淮安一肘,赵棠急忙改口:“哦,哦,我是将军!你这么喊有点生分,喊名字吧。” 刘睿道:“赵棠。” 赵棠连连点头,同时对季淮安使眼色。季淮安道:“不能去太医院,殿下胡言乱语,会招来祸患的。”赵棠道:“那怎么办?”季淮安道:“去你家?” 赵棠没办法,抱起刘睿,朝家的方向走。刘睿不安分,嘴唇贴着赵棠的耳朵,不停耳语:“前些日子朕给你作了法事,焚的纸钱冬衣你收到了吗?” 赵棠干笑:呃……收到了。“ 赵棠道:“朕死之后,便无人祭祀你了,你要自己保重。” 赵棠道:“好的好的,别说了,瘆得慌。” 刘睿道:“最后一句。这么多年,你对朕有没有一刻……是真心的?” “当然真心!”赵棠说罢,心里一阵茫然,睿睿不知是中了毒,还是被路过的邪魔附了身,这番真心话说出来,对方大概也听不到,但他还是说了,“你是太子,一堆人捧着真心随你挑,你大概也不稀罕我这颗。但如果你现在不是太子,他们走了,我还让你挑。” 刘睿嘆息一声,环住赵棠的脖颈,笑道:“多谢,很动听。” 这句话后,刘睿便安静了。赵棠把他抱回家,安置在卧房,自己去烧热水拿金疮药。热水烧好,他端着铜盆进门,一抬头只见纱帐低垂,一叠衣服整整齐齐摞在床尾。刘睿盖着被子,裸露双肩,紧张地看着赵棠。 赵棠有点懵。 刘睿也不说话,脸红成一片,眼睛左看右看只是不看赵棠。片刻后,他一咬牙:“反正是梦……赵将军,朕要同你云雨。” 赵棠手里的铜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刘睿道:“你想抗旨?” 赵棠嘴巴发干,脑子里都是自己掀开被子,把刘睿压在身下这样那样的画面。他用了很大的毅力道:“你现在不清醒,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刘睿把食指和中指伸进嘴里,出入几次,手指染上水光。手伸进被子,被子动了起来,被子的外刘睿蹙着眉,像在忍痛。 赵棠猜到对方在作什么,顿时血往上涌,脸皮发烫。 刘睿眼皮一抬,语气严肃:“过来。” 赵棠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床上,路上就解完腰带了。隔着被子,他一边亲刘睿的嘴,一边脱裤子,心想:“老季肯定在听墙角,妈的……不能怪我,毒里肯定有春药!” 刘睿帮着赵棠脱,热情如火。被子被扔在地上,赤条条白嫩嫩的身体露出来,两腿蛇一样,缠在赵棠腰间。两人肌肤相贴,滑腻的大腿内侧似有吸力,把记忆里的欢愉吸出来,变成燎原大火。 刘睿握住赵棠的阳物便往股fèng送。那物粗大,如何进得去。赵棠颤声道:“真要……到这一步?你想好了,我不是将军,只是……一个小混混。” 刘睿满头大汗,气息紊乱:“朕要你。” 赵棠道:"行行行,你等我一下,就一下!我马上回来!” 赵棠跳下床,披着衣服冲出去,到厨房盛了一小碗猪油。 回屋时,一把刀拦在赵棠面前。季淮安攥着佩刀,脸孔发绿,声音发抖:“赵棠,你敢……敢……对太子!” 赵棠翻白眼:“郎情妾意关你屁事?” 季淮安把剑拔出一寸,森然盯着赵棠。赵棠微笑道:“老季,你打不过我,真的。” 第5章 这时门吱呀开了,刘睿披着外袍,靠在门框上,眼睛看赵棠:“怎地这么久?” 赵棠笑容满面,绕过季淮安,走向刘睿:“等急了吧?” 他带着刘睿走进门,把门反锁。想想还不放心,把桌子也搬过去顶死了,然后来到床前,说道:“你知道怎么做吧?我要先用手指把你的……” 赵棠还在讲解,刘睿已经跪在床上,两腿分开,从赵棠手中的小碗里蘸一块油脂,送进股fèng。油脂融化,染得会阴处亮亮的,少年低着一丝不苟的髮髻,勾着雪白细瘦的腰,岔着大腿,手指蠕动,骚得一本正经,庄严肃穆。 真要人命。赵棠太阳穴发胀,阳物翘起了。 刘睿已插入三根手指了,拔出时“啵”一声,他抬头看赵棠,语气严肃:“可以了。” 赵棠立刻爬到床上,让刘睿躺好,枕头垫在对方腰下,自己扛着刘睿的脚,跪坐着预备进入。他是身经百战的,此刻竟然有点怯场。阳物剑拔弩张,青筋突突跳,不能退了。他抵住那个松软油润的入口,再次确认:“你别煳涂,我是赵棠,不是将军。” 刘睿用脚钩住赵棠的脖子,腰一抬,后穴主动去套阳物。赵棠便觉自己捅进一个极紧的肉环,开头一寸很紧,再入两寸,便松软起来。那儿又湿又滑,又软又热,又紧又吸,像一千只妙不可言的美手,抓握着阳物。 赵棠立刻深唿吸,低头看刘睿:“疼吗?” 刘睿脸雪白,攥着床单,蹙紧眉:“奇怪,比从前疼……这梦太真了。” 赵棠暂停不动,心里升起一瞬恐慌:“他到底把我当成谁了?”一瞬之后,强烈快感侵蚀了大脑,赵棠顾不得恐慌,握住刘睿的腰肢大干起来。 刘睿蹙眉咬牙,一声不吭。 赵棠进出着,只觉那地方变热变软。油脂被带出来,交合处滑熘熘、水津津、暖融融的。刘睿哼哼唧唧,像一只小奶猫。 赵棠把这奶猫裹在身下,抱他,咬他,摸他,捅他,感到一股近乎灭顶的快感。他在魂飞魄散之中想:“他怎么突然……技术好了?” 他把刘睿的腿折到胸口,扣住刘睿的肩膀,防止对方被自己捅得向上滑动。腿间的小洞销魂蚀骨,每出入一下,都有快感。快感层层叠加,无穷无尽。小洞的入口极紧,如一个环,扣住阳根底部;更深处的软肉吮着柱身,吮得他腰眼发麻。 不知是对方天赋异禀,还是自己太过激动,赵棠完全顾不上技巧了。他退化成兽。眼睛发出金光,眼前的一切都金灿灿,摇晃着,唯有刘睿的身体是一道雪白,像金色沙滩上的白浪花。他俯身于刘睿上方,看那浪花在胯下扭曲变形,喘息呻吟。他觉得自己在征服天和海洋,征服这世间无上的权力。 刘睿弄得失了矜持,五官扭曲,仰着脖颈,叫声满屋子迴荡着。那叫声又总是被赵棠的抽插打断,因此断断续续,嗯嗯啊啊。他双腿架在赵棠肩上,承受兇狠地入侵,被入侵到浑身汗湿,皮肤发红。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几乎睁不开,水蒙蒙的,媚气十足。平时苍白的嘴唇也像抹了胭脂,一张一合,不停喊着赵棠的名字。 赵棠丧失了时间感,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他小腹滑滑的,沾着刘睿不知何时she出的精液。而他的快感也积累到巅峰,从尾骨到后脑一齐收紧,猝不及防地she了。 第6页 she完后,二人抱在一起,鸡同鸭讲地说着情话。很快赵棠又硬了,抱住刘睿又一番折腾。这一次,他清醒得多,也持久得多,使出浑身解数要刘睿舒服。刘睿果然舒服得如登极乐,“要死了”、“好深啊”满口乱喊。赵棠弄到他求饶,才放松精关she出来。 事后,赵棠枕在刘睿胸口,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刘睿很好闻,是薰香混合着少年肌肤的气味。赵棠挨着他,身体暖洋洋,竟生出一丝鼻酸。妈妈过世后,他在这世间流浪,孤零零的,唯有刘睿是他的小伴儿。小伴儿是太子,他俩差距太大,长久不了。 刘睿抚弄着赵棠的头髮,低声道:“这梦真长。” 赵棠道:“别傻了,这不是梦。”说着把刘睿的手抓在胸口。他的心脏搏动着,震得整个胸膛都有起伏。刘睿的手掌贴着他,表情渐渐变了。 “你还活着?” 赵棠点头。 “朕也活着?” “当然!我救了你。” “那朕……”刘睿收回手掌,翻来覆去地看,语气吃惊,“这么小?” 这时敲门声响,季淮安尴尬的声音传进来:“殿下……该回宫了,天……亮了。” 刘睿道:“门外是谁?” 季淮安“哗啦”一下开门,果然是黎明了,天色泛起鱼肚白。季淮安走进门,单膝跪地,道:“殿下该回宫了。回宫禀告圣上,严查刺客的来歷,不然殿下日后还会有危险。” 赵棠大怒,拉过被子盖住刘睿的裸体。刘睿靠在赵棠怀里,上下打量季淮安,迟疑道:“季淮安?你不是被先帝处死了……” 季淮惨然一笑,昂起头颅:“是,臣保护殿下不利,回宫后必然要被圣上处死。”又盯着赵棠,满怀恨意,“既然如此,臣冒死也要进谏了,殿下千金之躯,实在不该和这种骯脏匹夫厮混。” 刘睿默默不言,眼神变幻不定,而脸色却是愈发苍白。良久后,他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季淮安报了年号。 “朕登基那年?”刘睿沉思片刻,让季淮安出去准备洗漱之物,又道,“遇刺之事,不必惊动父皇。” 季淮安愕然。 刘睿道:“刺客是南后的人,她怀了孩子,被几个道士哄骗说是男胎,便想除掉本宫。唉,父皇若知道,宫中要死成百上千的人。” 季淮安虎目一红,默默告退。赵棠看定刘睿,第一次发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刘睿察觉到赵棠的目光,转头微笑:“为何这样看朕?” 赵棠道:“你心肠真好。” 刘睿苦笑不语。 赵棠又道:“什么时候再见面?” 刘睿表情复杂,说道:“朕刚醒,很多事要忙,待闲下来便让人给你送信。” 赵棠抱住刘睿,蹭蹭他的鬓角,说道:“别让我太久,我想你了,会害相思病死的。” 刘睿肌肉紧张,手按着赵棠的肩,似要推开他,但最终,推变成了拥抱,力气之大几乎给赵棠带来疼痛。 很快,季淮安烧好水。赵棠不肯让别人看见刘睿的裸体,自己抱他下地,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刘睿两腿打颤,几乎不能站立。但最终他穿好衣服,深深地凝望赵棠一眼,转头跟着季淮安走了。 他走得很慢,步态庄严,谁也看不出他刚被折腾了一夜。 * 刘睿走后,赵棠很是开心了一阵。 他扳着指头数日子,主动找纨绔朋友打探消息。据说刘睿性情大变,主动给皇帝晨昏定省、侍奉汤药,竟哄得嗜权如命的皇帝,放权让刘睿监国。 刘睿监国后,第一件事是废除采女机构,第二件事是招募新军,许诺有军功者,可娶宫女为妻。 民间许多光棍汉,没老婆也没田,正在蠢蠢欲动想造反。新军军饷优厚,还能娶宫女,想造反的光棍汉便一窝蜂从军去了。连赵棠待过的斗兽场,也有很多打手去参加新军,斗兽场没了人,很快关门大吉了。 刘睿一道命令,千万人的命运改变了。赵棠暗暗心惊,又暗暗得意,想:他能唿风唤雨,但还是要被我操。” 一天一天又一天,说好的信总也不来。赵棠心如油煎。 终于这天,季淮安来了,带着刘睿的亲笔信。赵棠拆开,蝇头小楷,娟秀之极。 只有几行字: “赵兄,你我出身不同,性情相左。执子之手,不能偕老,此悲何极。当初不执手,他年便无离别苦。兄相貌堂堂,温柔聪慧,定能另觅佳人,再牵红线。弟刘睿 顿首再拜。” 赵棠把这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眼睛红了。 季淮安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对面,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赵棠把纸伸到季淮安面前,道:“你说我坏话了?” 季淮安道:“说又怎样?殿下迷途知返,乃大汉之幸!” 赵棠拍案而起:“你凭什么说三道四!你才知道我多少!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不知道?” 季淮安道:“听说你是济川县侯的外孙吧?末流爵位,怎配得上殿下。赵郎君,人得有自知之明!” 赵棠坐回席上,心底生寒。县侯的外孙都配不上刘睿,那暗娼的儿子呢?作过暗娼的人呢? 季淮安告辞了,赵棠还呆坐着,后背一阵阵发凉。 * 他不甘心,真是不甘心!无论如何,他得见刘睿一面,把话问清楚。但刘睿深居九重,他一介匹夫,如何能见到?福至心灵一般,他想起刘睿那个绿帽子爹。 这位绿帽子王爷安王千岁,虽不是刘睿的生父,但刘睿敬他远胜生父。刘睿逃出宫禁,饿死不回头,但听说这位爹入狱,便掉头回去了。 赵棠打听出安王府的地址, 找来洛阳地图,把皇宫到王府的路线琢磨几遍,找出几个可以蹲守的点。随后,他便带上干粮,开始了漫长的蹲守。 不分昼夜地,他等在那里,十分有耐心。饿了啃干粮,困了睡树上。整半个月,他等得蓬头垢面,一身蚊子包。 这天傍晚时,忽然两匹乌云踏雪的马走到路上。赵棠认出那是刘睿的马车,走上前,趁马车掠过时,纵身跳到马车上。 他差一点没站稳,摔下去就要被车轮碾死;幸好站稳了。不待侍卫们喊出“抓刺客”,他一掀竹帘躲进去,就看见了刘睿。 第6章 刘睿瘦了,一身粗布衣服,像个受虐待的小厮。而那髮髻一贯整齐,插着金簪子,又像偷了主人东西,活该受虐待的小厮。见到赵棠,他吃惊地身体后仰,两手支撑住车壁,凤眼睁大。 赵棠道:“谁跟你说执子之手,不能偕老的?” 刘睿张着嘴,一个字也答不出。 车外人喧马嘶,季淮安道:“殿下,你没事吧?” 刘睿胸膛起伏,高声道:“没事,是……一个朋友。” 赵棠道:“是老子,季淮安,你说人坏话头顶生疮!”说完,他转向刘睿,目光炯炯:“嗯?问你话呢!” 刘睿愣愣的,眼神极复杂:“这事不必别人说,本宫自己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试过啦?” “试过了。” “梦里试的?” 刘睿微微一笑,凝视赵棠片刻,目光移开去,云淡风轻地道:“浮生如梦,就当是梦里试过吧。” 赵棠无话可说了。马车里有个点心盒子,多半是送给安王的。赵棠拿起来就拆,里面是洁白的云片糕。他一口气吃了半盒,边吃边思索,吃到半饱时想出了反驳的话。 “你试不算数,我没试呢!” 刘睿道:“你开个价吧,怎样才能不纠缠我?” 赵棠道:我的价,就是我也要试!咱俩床上合得来,床下聊得来,我倒看看是怎么个不能偕老法。” 刘睿道:“本宫是太子,要为大汉绵延宗嗣,怎能陪你试这种事?” “你又没成婚,先试着,你成婚了再说!” 刘睿目光闪烁,不能承受一般,转头看向车窗外:“胡闹,那得试一年,本宫哪有时间陪你……玩这种游戏。” 赵棠微微冷笑,掀起车帘。此处已经离安王府不远了。赵棠自言自语:“安王一定在门外迎接你。车帘一掀,你衣冠不整地和个男人在车里,一定很好玩。” 刘睿护住腰带,满脸警惕:“赵棠,别闹。” 赵棠道:“现在求我了?你面也不露,就让人给我一封信,我想求你都见不着你!” 这时,马车慢了下来,季淮安在外面道:“殿下,要不先到别处,待打发了这无赖再见王爷?” 第7页 赵棠深吸一口气,脑袋伸出窗外,喊道:“安王千岁,女婿给您……” 刘睿一把抱住赵棠,说道:“本宫陪你试,别喊了!” 赵棠缩回脑袋,笑嘻嘻道:“一言为定!你要是敢骗我,哼哼……” 刘睿的丹凤眼闪着光,似乎很悲伤:“我从不骗你,你却常常骗我。” 赵棠道:“我骗你什么了?”话刚出口,便一阵心虚。自己骗刘睿的事情实在不少,刘睿说他是士族之后,他不就得意洋地点头了? 好在刘睿没有深究。马车停在路边,赵棠跳下马车,指着刘睿道:“三天之内,来我家把事说清楚。不然的话……” 刘睿点头。 赵棠又钻进车内,看到剩下的半盒云片糕,觉得这东西滋味好,便揣进怀里带走了。 马车也走了,赵棠听着渐远的车声,大步回家,膝盖打这颤。今天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胆量,这么厚的脸皮;今天之后知道了,他得意又难过。两情相悦的事,弄到自己死皮赖脸,到底算什么呢? 他们样样合得来,就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娼ji之子,便不能偕老了?赵棠不服气。 三天后,季淮安再次来到赵棠家,代表刘睿谈。 刘睿的“试”,和赵棠理解得太不一样了。刘睿买下洛阳城内的一座荒山,山上现成的宅子,稍加修葺可作行宫,供二人幽会。 季淮安和刘睿约法三章,不得泄露刘睿隐私,对方成婚后不得纠缠,永远不得对安王不利。 赵棠道:“第三条怎么回事,怎么还扯进安王了?“ 季淮安道:“殿下有旨,你听着便是!“ 赵棠知道季淮安不痛快,身为胜者,没必要和败者计较。很有风度地,他微微点了头,在约法三章上按手印。 到这一天为止,赵棠手头的一千五百金,刚好花得差不多。他卖掉房子,跟着季淮安搬到山上,修葺那座破行宫。 山上的老房子,真是老出了境界,满屋蝙蝠粪,床上盘着一条死蛇。季淮安带着十来个哑奴打扫。赵棠也挽起袖子,跟哑奴们一起扫蜘蛛网、搬旧家具。干了三天,行宫内外都干净了,季淮安带人去买家具,赵棠独自在山中逛,发现半山腰有一眼温泉。 他冒出个注意,想把温泉引到行宫里,晚上和季淮安商量时,季淮安却道:“没钱。” 赵棠道:“花不了几个钱,看你那抠门样!” 季淮安怒道:“殿下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你还想怎样?” 赵棠道:“我又不是没给他花过钱!在斗兽场,我养他半个多月呢!” 季淮安气得发抖,摔门而去。赵棠要不来钱,干脆擅自行动,拿着自己卖房的钱,下山找竹匠,买了许多切好的长竹管。他带人把竹管运上山,琢磨着路线,在温泉和行宫间挖出一条引水沟渠,铺着竹管,一根套一根,温泉水便引到了行宫内了。 行宫西南有片空地,赵棠烧掉杂糙,围上篱笆,把漂亮花儿和小松鼠小兔子放在里面。富人家的园林,都是巧夺天工移步换景,他的园林野趣天然,而且不在围墙里。 剩下的钱,他拿去买了弓箭、琴、香料——刘睿既然吹嘘说懂六艺,那么靶场、琴房都是要有的。 几天后,季淮安上山查看,大吃一惊。赵棠洋洋得意,幻想刘睿见到行宫的美景,会怎样夸奖自己。 这一天很快来了,有个护卫跑到山上,说刘睿明日驾临行宫。 赵棠很沉稳地送走护卫,心里却紧张得不行,想:“我东奔西跑了一个多月,晒成炭了。他会不会嫌弃我?”躲在房中,把秋季衣服翻出来,一件一件试,哪件都不漂亮。看着天色还早,赵棠带上钱,牵着马,飞快地来到山下集市,找到一家布坊,让店主连夜加急给他做一套衣服。 店主道:“只要没刺绣,一夜也能做好,只是价格上……” “你开。” “三十万钱。” “多少?” 店主人竖起三根手指,又说道:“郎君,运河被黄巾军截断,四方粮食运不进来,小米都二十万一斛了,这价格还算贵吗?”赵棠换了家店,开价更贵。他便返回去,把头上簪子、腰间玉佩都拿下来抵钱,凑足三十万,让主人先做着。 等待的空隙,赵棠四处逛,见集市几乎关门,路上空荡荡,只有而丝绸、玉器、粮店、ji院等地还开着门,华丽马车进进出出。赵棠想:“我在山上呆了一个月,山下已乱成这个样子了?” 夜晚,他在布坊主人家睡觉。街上总有哭声,不知是谁家孩子在喊饿。赵棠想:“黄巾军势大到这个地步?睿睿的新军不管用?”他并不恐惧。乱世有乱世的活法,活到活不下去那天,死而已。眼下他有吃有穿,有小伴儿,已是神仙日子了。 绣娘们连夜做好衣服,黑色深衣,冷绿衣缘,亮晶晶的银胯鼹鼠皮带衬得人精神抖擞。赵棠大喜,付过钱,急匆匆回山。行宫的下人见太子要来,而赵棠不见踪影,已要吓疯;赵棠一身汗水地回来,喘气喘得说不上话,径直到后院温泉中洗干净,换上新衣,才对管家道:“他来了,就说我在练箭。” 管家目瞪口呆:“练箭?” 赵棠嘿嘿一笑,转身来到后院的靶场,拿出一把强弓试手。他没she过箭,但打过弹弓,弓箭和弹弓相差不大,他琢磨一会儿便上手了,接连几箭she中红心。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风里有刘睿特有的薰香气味。赵棠立刻沉下气,拉满弓,瞄着靶子一松弦,“嗖”,白羽箭正中红心。 赵棠心里大大地表扬了自己一番,转过头,便看到秋日里的刘睿。刘睿一身布衣,没有饰品,朴素得不像话。太阳把他晒得汗津津的,雪白脸蛋泛起血色,几缕湿发贴在额前。他望着赵棠,极克制地微笑一下,说道:“想学she箭?” 赵棠道:“我这水平,还用学吗?” 刘睿道:“满招损,谦受益,弓箭之道博大精深,连我也只懂皮毛。” 赵棠一翻白眼,把弓递给刘睿:“你来一个?” 刘睿笑道:“这弓太硬,我拉不开。”到一旁拿起一把女子用的彤弓,说道:“你真想看我she箭?” 赵棠点着头,心想:“我更想看你she别的。” 却见刘睿解开衣带,把左侧衣襟掖进腰里,露出半边胸膛和手臂。那胸膛手臂瘦瘦的,白得耀眼。他沖赵棠拱手一揖,拿着彤弓向后退,退到百步之外,才举弓瞄准。 赵棠呆了,she箭竟要站这么远? 蓦然一声弦响,白羽箭似裂云而出的一道闪电,钉到靶上。十环。 第7章 刘睿将彤弓交给随从,对赵棠点下巴,示意他来。 赵棠手心出汗,硬着头皮退到刘睿身边,举弓瞄准,默念着:“千万要中,别让我丢面子。”一箭she出,脱靶。 周围传来吃吃的笑声。赵棠恼羞成怒:“不许笑,谁笑砍死谁!” 刘睿道:“你第一次she,很正常。”拿起一支箭递给赵棠,站到其背后,膝盖顶开赵棠的双腿:“脚分开,肩膀放松。” 赵棠很是难堪,强忍着听完握弓姿势、发力要诀、乡she礼和大she礼的区别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丢开弓箭:“睿睿,别she箭了,咱们去she点别的吧?” 刘睿看着赵棠,既好笑又无奈:“口无遮拦,不怕将来闯祸吗?” 赵棠捂住刘睿的嘴,赶在对方说更多大道理之前,把人拉出靶场。回行宫的路上,赵棠满以为刘睿会问:“小王只给了一点钱,怎么修得如此华丽?”然而刘睿目不斜视,步态庄严,似对周遭美景毫无感觉;到得厅内,食案摆好,案上美酒佳肴,在山下怕要数万钱。赵棠顿生一种挥霍的快感,坐下来大口朵颐。刘睿规规矩矩坐在旁边,吃得悄无声息,姿态优雅。 赵棠嘴里塞满食物,问:“你这一月都忙什么?” 刘睿道:“打仗。” “啊?” “我提前一月派出车骑将军,此刻汴渠沿岸正在交战。过几日运河夺回。洛阳粮价便降了。” 赵棠大感兴趣,追问细节,刘睿便一五一十讲起来,连赵棠不懂的名词也耐心解释。听到最后,赵棠忽然走神,盯着灯光下刘睿雪白的脸蛋,心想:“他真的在指挥一场战争,决定十二万人的生死吗?” 一种不安全感滋生出来,赵棠打断刘睿道:“吹牛,那么早就屯粮出兵,你未卜先知吗?” 刘睿欣然道:“然也。” 赵棠道:“可有一件事你就卜错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咱俩会偕老的。” 第8页 刘睿愣了,垂下眼睑,长睫毛遮住瞳仁的光:“你不过看我出身高贵,心里好奇,想招惹一番罢了。等看透了,就会走了。” 赵棠笑道:“那我出身卑贱……咳,我是说,济川县是小地方,你肯定也没见过小地方的人吧?不好奇吗?不想看透吗?” 刘睿露出宽容的微笑,仿佛赵棠讲了个蠢笑话。赵棠推开食案,手放在腰带上,极快地把自己脱光了。他站起来走向刘睿,修长的、布满疤痕的躯体,闪着熟麦的光泽。刘睿看一眼就目瞪口呆,移不开视线。 “赵兄……”少年太子嗓音沙哑,喉结一缩。 “你脱,还是我帮你脱?” “到卧房,这儿没有润滑……” 赵棠坐在刘睿对面,把人推到,娴熟地解开刘睿的错金青铜带钩:“我给你舔湿。” 刘睿被剥干净了,雪白匀称的腿,是用锦衣玉食养出来的。赵棠把刘睿的膝盖分开,露出少年郎的那一套东西,低头嗅一下,伸舌去舔。 洞口紧揪揪的,粉红色,极对称。舌尖舔上去异常滑熘。赵棠把舌尖往里一刺,刘睿便哼一声,平踩在蓆子上、裹着云袜的脚趾蜷缩起来。 赵棠把手指舔湿,捅进去,找那最敏感的一点按下去,另一只手套弄着自己。没一会儿,他硬了,拔出手指,把刘睿的膝盖推到肚子上,挺起阳物便往里捅。刘睿还很紧,赵棠一寸一寸地开拓,每一寸都像征服新领土,快活极了。 好不容易,两人严丝合fèng了,赵棠把刘睿的脚踝抓起来放到肩上,垂下眼睛俯视对方。刘睿上身的衣服整整齐齐,交领遮着喉结,髮髻一丝不乱。灰色的麻布下摆却伸出两条大腿,颤抖着,分开抬高,被架在自己肩头。刘睿蹙着眉,咬着唇,指甲抠住身下的苇席。 这样的刘睿,实在不像掌管千军万马的太子。 赵棠道:“疼得厉害?” 刘睿点点头,赵棠便要退出来,退到一半,刘睿的腿从赵棠的肩膀滑落,紧紧环住赵棠的腰。 “不用出去,”刘睿看着赵棠,语气平淡,“我喜欢你在里面。”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听在赵棠耳内,比什么yin词浪语都刺激。赵棠激动起来,挺动腰杆开始律动。他的腰窄而有力,整整齐齐六块肌肉,捅到底时能撞到刘睿的臀瓣,发出极清脆的一响。然后肉棒退出来,紫红勃发,再尽根没入,又是极清脆的一响。 刘睿的身体向苇席边缘滑动,被赵棠捞了膝弯,拉回近处。屁股被撞红了,红像火焰,蔓延上刘睿的大腿、脖子,很快刘睿的脸也红了。厅内灯烛璀璨,笼罩承欢的太子,一丝不乱的上衣和一丝不挂的双腿,给人一种禁慾又yin乱的美感。 赵棠俯下身,叼住刘睿颈侧的血管,牙齿厮磨。刘睿惊喘一声,推开赵棠的头:“别咬,会留下痕迹。” 赵棠道:“留下我的痕迹,不好吗?” 刘睿道:“会被看到,不好。” 赵棠便放开脖子,转朝嘴唇用功,同时腾出手抚弄刘睿的阳物。后穴、口腔、阳物,三处都被掌握着了,刘睿在赵棠给予的快感里沉沉浮浮,哼哼呜呜,眼角渗出泪光。那束着腰带的腰扭动不休,赵棠捅进来,他便迎上去,赵棠拔出去,他便夹紧了,好似捨不得。 赵棠舒服得头皮发麻,大汗淋漓,脚心又酸又痒。刘睿也激动难抑,阳物流水,沾湿赵棠的拇指。 赵棠用拇指摩挲铃口,笑道:“小骚货,被操湿了。” 刘睿激烈地喘息,凤眼睁圆,瞳孔几乎占满黑眼珠。那瞳孔像深渊,像漩涡,像大海最深处的黑珍珠,吸走了赵棠的魂魄。赵棠怀疑刘睿深爱自己,不禁把人抱住,阳物嵌进更深处。 想触摸更多,索取更多。赵棠在快感的顶峰拔了出来。刘睿痛苦地“啊”一声,半坐起身,祈求地看着赵棠。赵棠道:“衣服脱了,跪下!” 刘睿哆嗦着扯开腰带,将自己脱得赤条条,跪在赵棠面前。赵棠绕到他身后,扣住后脑勺,把他按成跪趴的姿势,自己单膝跪下,从后面操了进去。 刘睿发出一声长长的、断续的呻吟。这臣服的姿态和声调取悦了赵棠。赵棠欲焰膨胀,扣住刘睿的细腰,令对方主动撞向自己,自己也同时向前挺腰。 密集的啪啪声如同战鼓,令赵棠血脉贲张,征服欲大涨。他已到了,却不肯she,只想永远留在刘睿体内,干得方哀哀求饶。 刘睿早已缴械,身体湿得像从水里捞出,嗓子也哑了。赵棠继续干,干到他实在承受不住,才she出来。 结束后,赵棠不肯退出,趴在刘睿背上歇息,心里意犹未尽。他一扇刘睿的屁股,说道:“怎么这么紧?真该多操,操松些才好。 刘睿心情极好,低低笑两声:“男子结合有违人伦,太医说,以养生故,一月一次便差不多了。” 赵棠道:“哪个太医说的?我砍死他。” 刘睿向前爬两步,和赵棠分离,精液流出来,流到大腿内侧,。赵棠看得浑身一热,琢磨着再来一次,听见刘睿让哑奴烧水,便道:“烧水多麻烦,后面有温泉,我们去泡泡。” 刘睿道:“我不行了!” 赵棠道:“只是泡泡,又不一定做。” 刘睿站起身,捡起赵棠的衣服披上,一边朝门外走,一边道:“好夫君,让小弟歇歇吧。” 赵棠一下愣了,脸竟烧起来。苇席上散落着刘睿的衣服,麻布质地,针脚细腻,像它主人一样简朴低调。赵棠压在刘睿的衣服上滚来滚去,耳中不停迴荡那声“好夫君。” 刘睿不去温泉,赵棠自己去。他舒舒服服地泡着,靠着池子壁,仰头看星星。秋天的星星又高又亮,忽明忽暗,在这静谧山间,几乎能听到它们的低声耳语。 赵棠想,这么好的星星,这么好的温泉,他也不知道,也不夸夸我。便有点委屈。 泡完后,他裹着一块大布回卧房,刘睿睡着了,湿发散在枕畔,一本《周易》落在手边。赵棠捡起一翻,上面的字只认得一小半,便认定是无聊的书,把垫在刘睿脑袋下吸水。 随后,他握住刘睿的手——刘睿的身体像美玉,唯独手布满茧子,这些茧子让刘睿十六岁就精通五经六艺。自己十六岁时,只会打架偷盗,给客人唱艷曲。和这只手十指相扣,他躺在了刘睿身边,想起白天she箭时出的丑,暗想:“我厉害的样子,你看不到;丢人现眼倒全看到了。真他妈的!” 次日醒来,枕边无人,赵棠心一慌。 被褥是凉的,人走很久了。赵棠穿上衣服跑出去,却见刘睿坐在前厅,一边吃梨,一边翻看那本cháo掉的《周易》。 刘睿头也不回,说道:“去洗漱吧,然后陪我用膳。” 赵棠道:“你起床怎么不叫我?” “我五更起的,”刘睿说着,回过头一笑,“去洗漱吧。” 他嘴唇沾着梨汁,嫣红湿润,衬托着雪白面孔很好看。赵棠愣在原地,想:“他今天真好看。”又想:“被滋润的?”油然而生一种立功后的害羞,转头跑去洗漱了。 二人一同用过早膳,赵棠执意拉刘睿去看温泉。刘睿去看了,果真很是好奇,把手指探进去。赵棠把他往池子里抱,刘睿笑道:“我该回去了。” 赵棠一呆:“现在还早。” 刘睿道:“回宫路远,明日要上朝。“ 赵棠道:“上朝?” 刘睿道:“父皇病得厉害,早朝、奏摺都由我代管。” 赵棠笑道:“你以前不叫他‘昏君’了?” 刘睿静默良久,嘆道:“毕竟是我……亲生父亲。” 赵棠虽然早有猜测,还是惊了个目瞪口呆,把刘睿抱进怀里笑道:“这么大的秘密都跟我说了,万一将来闹翻,你不会把我灭口吧?” 刘睿从赵棠怀里抬起头,蹙眉道:“胡言乱语,将来分开,这种事,你也要守口如瓶!” 赵棠心里“咯噔"一下,想:“将来分开?”毕竟自己起的头,刘睿这样答,也不算错。 第8章 刘睿走后,赵棠又下山找自己的狐朋狗友,东打听西打听,把当年事拼出了八九分:安王妃美貌贞洁,皇帝强姦了她,才有刘睿。刘睿一出生,安王妃悬樑自尽,那位戴了绿帽子的安王既未报復皇帝,也未报復刘睿,而是把这小野种抚养长大,教他是非对错的道理。刘睿心里,大概是很想作安王儿子的,可惜做不成。 这件秘闻,很多人只是猜测,赵棠却能肯定是真的。他按捺着得意之情,正要回山,走到路上,却看见一匹战马飞驰而过。那马上插着旗杆,士兵高举奏摺,喊道:“捷报!车骑将军大破黄巾军,已夺回汴渠!” 第9页 百姓们纷纷从家里走出,个个面黄肌瘦,欢唿痛哭。赵棠走在路上,竟被好几个陌生人强行抱住,大喊:“我们赢了!我们赢了!”百姓们不晓得朝中主事人已换了刘睿,还念狗皇帝的好,说此人虽然混帐,但真会打仗。赵棠忍住炫耀的冲动,走在欢唿的人群里,脚底飘飘然,有种与有荣焉的快乐。 第二天是休沐日,赵棠把行宫打扫干净,翘首期盼刘睿到来。然而刘睿出城迎接凯旋的将士了。 下个休沐日,刘睿陪安王曲水流觞,吟诗作赋了。 下下个休沐日,刘睿去狩猎了。 一个月后,刘睿到来。赵棠憋了满腔怒火,坐在正厅,等着兴师问罪。刘睿一迈进门槛,便停下,极警觉地蹙起眉:“你在生气?” 赵棠跳起来,把门反锁,把下人赶出去,拉着刘睿来到卧房。 刘睿挣扎:“怎么了,一见面便动手动脚?” 赵棠道:“我还动diǎo呢!” 刘睿道:“言语粗俗,不能改改吗?”话音刚落,惊唿一声,裤子已被赵棠扒下。 赵棠把刘睿的上半身按到床上趴着,屁股搭在床沿,抬手用力打下那屁股光滑凉慡,挺翘浑圆,一打便颤个不停。赵棠冷笑道:“你说得文雅,来找我,不就是干脱裤子的事吗?” 刘睿怒道:“放开我!” 赵棠不放,扬起手掌,对着那屁股上打了十七八下。屁股打红了,扭动不休。赵棠一摸刘睿胯下,竟硬邦邦的。赵棠笑道:“看来太子也喜欢粗俗。” 刘睿回过头,恶狠狠地瞪赵棠,从颧骨到眼皮都是红的。赵棠唿吸一窒,从怀里掏出装油脂的小瓶,往手心里倒了一滩,一半抹进刘睿后面,一半涂在下身,扣紧刘睿的腰肢便进去了。 刘睿道:“疼,畜生!” 赵棠道:“忍着!”把刘睿双手捉住,禁锢到背后,另一手抓住刘睿的长髮,抽送起来。这姿势很像骑马,赵棠干得兴起,嘴里道:“乖马儿被骑得慡不慡?” 刘睿破口大骂,但他词彙贫乏,骂来骂去,只有“畜生”、“无耻”这几句,毫无杀伤力。赵棠快马加鞭,很快骑得刘睿喘息连连,无心斥骂了。 赵棠大抽大干,累得满身汗水。闪电般的快感掠过头皮,带着他飞起来,他似乎失去了重量,又似乎无限膨胀。四周空茫茫的,什么都金碧辉煌,又什么都是假的。这广袤的人间,唯有刘睿容纳他的体腔是真的。 说不清过了多久,刘睿颤抖起来,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she精了。she精地一瞬,他身体骤然紧绷,后穴夹得死紧。赵棠舒慡得不能自已,勐干几下,也she出来。 事毕之后,赵棠趴在刘睿耳边,嬉皮笑脸地道:“一个月不见,攒了不少嘛!” 刘睿道:“你为何生气?” 赵棠想说“你这么久不来,我能不生气吗”话在舌尖一转,那怨妇语气把自己都惊呆了。于是他笑眯眯道:“我想欺负你,你不让吗?” 刘睿笑道:“让。” 这一笑熄灭了赵棠的怒火。他把脸埋在刘睿颈窝,汲取对方身上的暖意。纱窗外太阳落了,月亮升上来,光芒幽幽的。赵棠想到明日一早刘睿就要走,心里便无限委屈,忍不住问:“睿睿,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刘睿没说话,凝视赵棠,眼神似难过又似悔恨。那双瞳孔又黑又亮,倒影着赵棠。赵棠便笑起来:“我知道了,你也喜欢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对不对?”刘睿牵动嘴角,似乎要笑,最后没笑出来,只是嘆息一声吻住赵棠的嘴巴。 吻着吻着,赵棠便起了兴致,问刘睿:“再来?” 刘睿道:“来。” 这一次两人玩得长久,插一会儿,停下亲一会儿,谁也不捨得那么早she。等结束时,已月上中天。两人飢肠辘辘,让厨房热了一些剩饭菜,胡乱一吃。 赵棠非要刘睿去泡温泉,刘睿体力透支,一动也不想动。赵棠把刘睿抱进温泉。略带硫磺味的热水泡着皮肤,赵棠摸着刘睿下体,已有点肿了。他愧疚地替对方洗出液体。此时天上逐渐亮起壮丽的银河,那银河宛如光雾,隐隐透红,仿佛天女不小心把胭脂洒进星河中。 赵棠拥着刘睿:“看,银河!” 刘睿仰头看,嘆道:“好清楚啊 。” 赵棠点点头,心里忽然有点感动,几乎生出“永恆”“海枯石烂”之类的念头。 次日,刘睿走了。赵棠躺在二人欢好过的床上发呆。空气里还有刘睿的香气,等香气散了,空气变凉了,唿吸都戳肺管子。赵棠心灰意懒,不想吃饭,不想动弹,浑浑噩噩地把刘睿落下的中衣蒙在脸上,汲取一点香气。 他自我诊断,这是害相思病了。 这病在刘睿来的前两天、走的后两天最严重,但熬过去便没事了。他依旧能吃能睡,能跑能玩。到了秋季,刘睿突然来得频繁了,甚至会在行宫住一两天。赵棠高兴坏了,相思病也不管了了,带着刘睿漫山遍野地玩。 山上有很多野ju花,刘睿摘了许多,回去装在枕头里,然后捻着针线绣枕套。赵棠不料他还有这样一手娘们儿本领,大吃一惊。本以为刘睿要绣个鸳鸯套,不料刘睿绣了一幅龟鹤延年——送去了安王府。 这晚,赵棠压在刘睿背上,逼问道:“我的荷包呢!我的荷包呢?” 刘睿道:“我送安王……是尽孝,送你……嗯……算什么?” 赵棠捅进最深处:“定情!” 刘睿“啊”一声,声音断续起来:“既然定情,我送给你荷包,你又送我什么?” 赵棠觉得很有道理,这天做完,便骑马跑了出去。此刻枫叶正红,他乘着月色,在枫树林里找了几片最鲜艷、最漂亮的枫叶,坐在林中开动脑筋,折成一对红彤彤的小蚂蚱,带回去,放到熟睡的刘睿枕边。 次日早上,刘睿问他蚂蚱为何不是绿的,赵棠理直气壮:“这是蚂蚱精,能保存到你我老的时候。” 刘睿道:“枫叶易朽,存不到。” 赵棠笑道:“肯定能,真存不到,我再叠个新的送你。” 刘睿嘴角一动,不知是笑还是抽筋,最终让人用盒子把蚂蚱装好,妥善收藏了。 还有一次,赵棠带刘睿去爬山,爬到山顶,二人并肩躺着。天高云淡,风凉糙长,赵棠笑道:“你最近怎么这样闲?” 刘睿嘆道:“父皇病煳涂了,不许我监国,也不许我看摺子。”说着面露愧色:“他虽是我生父,可……荒唐至极,我真不想流着他的血。” 赵棠笑道:“你不像他,你像安王。” 这话大大取悦了刘睿,刘睿嘴角一翘,露出编贝般的小牙。赵棠心一动,扣住对方后脑勺亲下去,一番云雨,不提。 这次刘睿走后,派人送来信,说自己有点事,近期都来不了。 赵棠大失所望,一连几天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恢復过来,他收拾东西,下山玩耍去了。 他先到最好的酒肆大吃一顿,然后住进赌场,把随身钱财输个精光,才无可奈何地在晨光熹微之中离开。此时,洛阳城还在沉睡,一辆马车辗过石板路上的青霜。赵棠认出那是刘睿的马车,又惊又喜,骑马尾随在后。 马车来到国宾馆,刘睿下车入门,片刻后抱着一个小丫头出来。 小丫头真是小,八九岁的模样,头髮却是及笄后的样式。她趴在刘睿肩头,叽叽咕咕地讲话,刘睿温柔应答。 赵棠躲在远处,不禁微笑,心想:“他还挺有爱心。这小丫头是他的妹妹?” 刘睿和小丫头上车,离开洛阳城,来到一片树林里。树林中有条小溪,溪边摆着糖果和丫头们的玩具。刘睿把小丫头抱出来,耐心十足地陪她玩耍。 小丫头忽然对刘睿耳语几句,刘睿犹豫片刻,让随从们退下。小丫头得了自由,立刻脱光衣服,跳进溪水里游泳。刘睿在岸边看着。 赵棠见左右无人了,便从暗处走出去,一拍刘睿的肩膀。 刘睿惊叫一声,身体向前躲避,转身的同时拔出佩剑。 赵棠举手投降。 刘睿目瞪口呆:“你怎么在这儿?” 赵棠笑道:“路过。那丫头是谁,挺可爱呀?” 此时,河里的小丫头抱着胸部,蹲在水里大声尖叫。刘睿转头道:“嫣儿别怕,这位……是本宫的好朋友。”又铁青着脸,转向赵棠:“你还敢看,转过去!” 赵棠悻悻转身,嘴里道:“屁大一点,谁稀罕看。” 那小丫头哗哗啦啦爬上岸,悉悉簌簌穿衣服,哼哼唧唧哭起来。刘睿不停安慰,还让赵棠发誓,永远不把今日之事说出去。赵棠发了誓,心想:“贵族毛病真多,毛都没长齐还避男人。” 第10页 那小丫头依旧抽泣,拉住刘睿的袖子,说道:“太子哥哥,我……被别人看了身体,还能作太子妃吗?” 第9章 赵棠听见这句话,好似耳边响起一个炸雷。他想转头追问,不防刘睿斥责一声:“转回去!”然后柔声道:“自然,这又不是嫣儿的错。嫣儿不必自责。” 小丫头道:“太子哥哥不会嫌弃嫣儿吗?”刘睿说道:“不会,是本宫御下不严,让嫣儿受惊了。”抱起小丫头要走,临走前对赵棠道:“我……明日去找你。” 赵棠不言不语,心跳剧烈,血液都涌到眼皮上。刘睿这骗子!一点风声不露,竟然都要有太子妃了! 刘睿的脚步声和小丫头的哭声远了,赵棠看着溪边的糖果和玩具,越看越烦,一脚把踢进溪水里。 他回到山上,等着刘睿来找自己。 第二天却是中秋节,万姓团圆,皇宫更有祭祀。赵棠猜刘睿来不了了,喝点酒便睡了。 然而刚睡到一半,他听见房门吱呀一响,一个轻而慢的脚步走进来。随脚步而来的,还有刘睿特有的薰香。衣服簌簌脱下,床微微一陷,刘睿爬上来了。 赵棠翻身坐起,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定刘睿:“我以为你不来了。” 刘睿吃惊,声音有些慌乱:“嗯?哦,你醒了。” 赵棠跳下床,找出火石火绒,把屋内的蜡烛都点亮。点灯时,他的手不停颤抖,一时幻想着自己把刘睿质问得无地自容,一时又怕无地自容后难以收场。十六根蜡烛,他点得很慢,全点燃后室内亮如白昼。站在灯下,他转身严肃地注视了刘睿。 刘睿坐在床上,只穿中衣,长发从肩膀垂到床上。他极平静地看着赵棠,开了口:“别这样看我,之前说好了,试到我成婚便结束。” 赵棠叫道:“我怎么看你了?”话刚出口,他觉得眼前模煳,一大颗眼泪很丢人地溢出来,挂着睫毛上要掉不掉。 刘睿道:“父皇受人蛊惑,要夺我的兵权,贬我的亲信。我必须有所应对。嫣儿是东海王的掌上明珠,和她联姻大有好处。山和宅子都给你,你日后……自己照顾自己吧。” 赵棠只想给他一个耳光。但刘睿坐在那里,瘦瘦小小,单薄得好像一掌便能打死。他心里难受起来,把手攥成拳头,藏在背后:“谁要你的破山!我问你一件事。你同我好,是真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缠着你?“刘睿一愣,很快答道:“我第一眼看见你时,便喜欢你了,只是那时候太落魄,不敢对你说。” 赵棠扑哧一声笑出来,那颗要掉不掉的眼泪,一下便掉落了。他点着头道:“好,很好。”片刻后道:“去泡温泉吗?那地方很好,你都没仔细看过。” 刘睿点点头。赵棠没有惊动僕人,自己提着灯笼,拉着刘睿走出卧房,走到后院的温泉池边。二人很沉默地脱光衣服,走进热水中,背靠池子壁坐着。 月亮已经落了,天幕如同黑丝绒,一道流淌着星星、光雾、红云的银河纵观南北,壮丽无比。那光芒照耀着云彩,云彩影影绰绰地如同轻纱。 这深邃的夜,这明亮的河,令人仰头久了,就怀疑自己会被吸走魂魄。 刘睿看呆了。赵棠道:“好看吧?” 刘睿“嗯“一声。 赵棠笑道:“没你好看。” 刘睿没出声,在水下握住赵棠的手。 赵棠心一热,一种强烈的冲动借着酒意涌上来。他一翻身把刘睿压在池壁上,问道:“你成婚后,还会要找男宠吗?“刘睿道:“我不好女色,男宠恐怕是免不了的。” 赵棠心里那句话便百转千回,就要冲出喉咙—— 反正你还要找男宠,做熟不做生,再找我呀! 他开口了:“反正你还要找男宠……” 刘睿等待半天,没有下文,“嗯”了一声。 赵棠才意识到,男宠二字这样屈辱。这两个字一记耳光,打得他脸皮生疼。妈妈辛苦一辈子,希望他能走出一条新路,如今他有钱有希望了,怎么自己往下流的地方走? 于是那句话转了一个弯,变成:“……不如我教教你男宠的好坏,免得你没见识,被别人骗!” 说着,他把刘睿抱到岸边的糙地上,借着酒劲,将以前没做的都做了。他舔刘睿的脚趾、后穴、阳物,一遍遍抚摸刘睿的胸口和小腹。刘睿像一条白色的鱼,躺在星空下的糙地上,膝盖大张,张口吸气。 秋夜本是冷的,但温泉的蒸汽令周围温暖如春。不知何处的野桂花香气飘来,和水波、月光一道揉碎,洒进今夜的梦里。 刘睿的小腿是雪白的,搭在赵棠的肩上,随着律动一晃一晃。没过多久,那脚趾头紧紧蜷缩,颤抖起来。赵棠见刘睿she了,便退出来,抱住刘睿亲吻。 刘睿几乎死过去,死而復生后,眼睛看向赵棠腿间。那物还硬着。刘睿道:“我帮你。” 赵棠道:“不用管我。天亮了,你该回去了。” 赵棠说完这句话,周围便渐渐亮起来,一轮红日跃出山巅。躺在糙地上的赤裸少年,因为过于苍白瘦削,并不算很美丽。但那闪烁着水珠光泽的肌肤、瞳孔极大的眼睛都像画一样,印在赵棠心里。赵棠无限心烦,不想细看,一挥手道:“滚吧!以后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你跟我讲过的事,我都烂在肚子,不会跟第三个人讲的。” 刘睿深深看了赵棠一眼,把衣服穿好离开了。赵棠坐在糙地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仰面躺倒,遮住眼睛痛哭起来。 刘睿走后,荒山和行宫便归了赵棠。山和行宫都值钱,但赵棠无心打理。 他病了,昏昏沉沉,没有食慾——活了二十二年,他单知道挨饿、受伤是人间最苦的事,没想到被人抛弃比挨饿、受伤更苦。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躺着,单是躺着,连唿吸都觉得累。 他咬牙忍着,知道这是相思病犯了。忍过最痛苦的两天,他便能一跃而起,把心头仅剩的刘睿的影子打散,从此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但这病反反覆覆、缠绵难愈,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他心平气和地劝自己:“谁让我爹不是东海王呢?”很快又不忿:“我这么好看,喜欢我的人数也数不清,你眼睛瞎了吗?”到了深夜,他睡不着,身体虚弱连带着精神也虚弱。他对着想像中的刘睿低头认怂:“作男宠也行,作外室也行,求求你回来吧。” 如此煎熬十几天,赵棠瘦了一圈,相思病好了。 新生活开始了。赵棠遣散哑奴,只留几个扫地做饭的。到月底,他下山买粮食,发现粮价又涨了。他一问,原来全城戒严,人、货禁止出入。 戒严原因,无人知道。 赵棠心里不安,感觉要出事。临回山时,他鬼使神差地去黑市买了刀剑弓矢。 这天晚上,赵棠睡得不安稳。三更外门外忽然一阵嘈杂,踹门声和金属撞击声传来。赵棠拿起床边的刀出去。月光照在院子里,大门震动着,被踹开了。十几个戎装染血的士兵簇拥着刘睿走进来。 刘睿只着中衣,披散长发,左肩一大片血迹。他被搀扶着,踉踉跄跄走进院中,看见赵棠便呆住了。 赵棠把刀扛在肩上,冷冷看着刘睿:“这不是东海王的乘龙快婿吗?半夜三更私闯民宅,有没有王法!” 刘睿一抿嘴唇,一行血从头髮中淌下,划过额头流到下巴上,很是吓人。赵棠心一揪,皱起眉挥挥手:“进来吧,有金创药!” 刘睿被季淮安扶进屋子,躺在床上。衣服解开,血淋林的肩膀露出来,一截断箭嵌在肉里。季淮安拔不出来,赵棠拿着小刀走到床边:“帮我按住他。” 季淮安按住刘睿的肩膀。赵棠把小刀在火上一烤,刀尖刺进伤口,划个十字。他两指夹着染血的箭杆,一拔。一小股血喷出来,刘睿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弹了一下,叫声悽惨。 赵棠擦着手上的血,既心疼又得意,想:“你的东海王岳父呢?你的嫣儿呢?落难时肯收留你的只有我。” 刘睿失血过多,昏过去了。赵棠给他包扎好伤口,见季淮安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外台阶上,便走过去问:“喂,出什么事了?” 季淮安道:“南后那贱人!陛下昏迷多日,鸿胪寺已开始筹备葬礼和登基大典,可那贱人竟假传圣旨,说殿下血统不纯,不该为君,赐三尺白绫令殿下自尽。我们折了二十多个弟兄,才把殿下带出来……眼下洛阳戒严,北军正在挨家挨户搜人……唉!” 赵棠道:“废了睿睿,谁当新皇帝呢?” 第11页 季淮安道:“南后有身,太医说是小皇子。” 赵棠道:“我记得睿睿说是小公主。” 季淮安惨然笑道:“事到如今,是小公主,也得变成小皇子!唉,殿下本来有机会除掉南后的!” 赵棠想起那次集市遇刺,摸摸下巴,想:“要是睿睿告诉皇帝,不光老季完蛋,我恐怕也……皇帝说睿睿啊,救你的这位壮士是什么人呀?派人一查,我还有命活吗?” 第10章 二人一时沉默。 忽然,门内响起叫喊声。赵棠和季淮安立刻回房。房中灯火幽暗,照得刘睿脸皮蜡黄,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滚落。他闭着眼,还在梦魇中,挥舞着没有受伤的手臂,叫道:“城破了?黄巾军……黄巾军……大汉亡了?” 赵棠和季淮安一左一右按住他,不停安慰。刘睿睁开眼睛,瞳孔极大,还茫然着。那茫然的目光落在赵棠脸上,蓦然爆起厉光,他用力推赵棠:“赵棠快走,要活着,不要死……” 赵棠道:“活着都看不住你,哪敢死?” 刘睿慢慢闭上眼,握住赵棠的手:“活着就好……你还活着……真好……” 赵棠三言两语把季淮安打发去隔壁,自己端了热水,绞了巾子,给刘睿擦汗,夜里就睡在床靠外的部分,衣不解带,方便照顾对方。 然而刘睿睡不安稳,不停翻身说梦话。赵棠惊醒了,点亮油灯,见刘睿紧闭双眼,泪水顺着鬓角流到枕头上,清清楚楚地说道:“既然重来一次还是要亡国,为什么要重来?” 赵棠心惊肉跳,如今虽然大汉危机四伏,但是谁也想不到亡国上面。而刘睿说这个词,已不是第一次了。他摸摸刘睿的额头,滚烫;便找来湿巾擦刘睿的手心脚心。刘睿还在哭。赵棠解开包扎,棉布被血浸透,伤口周围有白脓。赵棠心一紧,穿上鞋袜,去马厩牵马,走到院门口,一把刀插在墙上,拦住他的路。 季淮安从墙后走出:“你要去哪儿?” 赵棠道:“採药!” 季淮安道:“此乃非常时刻,谁知你是不是去告密?” 赵棠道:“那你跟着我,你跟着,我行不行?” 季淮安略一思索,收了刀,令人牵来一匹马,真的跟着赵棠。 赵棠不理他,出了行宫便往后山去。后山杂糙丰茂,糙药也不少。赵棠出来急,衣服单薄,被暮秋的夜风吹得连打喷嚏。好不容易到达后山,他跳下马,从怀里掏出火摺子点燃枯枝,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寻找清热止血的糙药。 季淮安立在一旁,抱着刀,疑道:“这些糙药能治伤?万一有毒怎么办?” 赵棠爬起来,捋起袖子在手臂上咬一口,血痕宛然。他把糙药嚼碎敷在伤口上,道:“行了吧?要有毒,我先死。” 季淮安仍不放心:“你字都认不全,怎会懂医术?” 赵棠嗤笑一下,开始解腰带。 季淮安厉声道:“你干什么!” 赵棠把腰带扔在地上,抓住衣襟,左右一拉,露出遍布伤疤的身体。他十一岁离家后,为了活命,当过小偷、乞丐、强盗,去斗兽场后受伤更是家常便饭。那些伤疤,好几处是致命的,靠着半吊子的医术,他自己把自己从鬼门关内拉回来。 赵棠道:“官老爷,小的要是不懂医术,早死十回了。” 季淮安一脸尴尬,皱着眉道:“快穿上,你毕竟是殿下的人,要检点。” 赵棠道:“我他妈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想了想,又笑道,“也不是黄花大老爷们,十年前就不是了。” 季淮安,大抵是被他的不要脸震住了,目瞪口呆地站着,回去后再也不敢说三道四了。 回行宫后,赵棠给刘睿清理伤口,敷上糙药,重新包扎。折腾到半夜,他累得快散架,爬上床亲亲刘睿的脸蛋便睡着了。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刘睿不在床上。赵棠心一慌,走出门问下人,才知道刘睿在书房。他走到书房,见刘睿、季淮安和几个衣着稍好的禁卫围桌而坐。刘睿赤裸上身,左肩裹着白布,只披了一件外袍。他指点着书案上的一副舆图——舆图是现画的,山川郡县、驻兵乱党都标得清清楚楚。刘睿倒拿毛笔,笔桿指向一处:“只要到了清河,借到兵,我们返回洛阳。纵然南后能变出一个小皇子,奶娃娃如何能服众?” 赵棠听着刘睿分析诸侯、外戚、朝中大员,既听不懂,又莫名心颤。 刘睿分析完,松一口气,抬头看见赵棠。阳光正照在刘睿脸上,刘睿微微一笑,耀眼夺目。 赵棠走进去,说道:“打算去清河?洛阳出得去吗?” 这群人除了季淮安,都不认识赵棠,听他不请自来的发言,均出吃惊表情。季淮安道:”我们乔装混出去!“赵棠嗤笑:“馊主意!你们这模样,一看就当过兵,乔装瞒得过谁?” 季淮安皱眉:“那你有良策?” 赵棠道:“地上不能走,地下能走。地下的路直通城外洛水岸,以前我偷偷进出洛阳城,都是走地下。” 众人傻眼,刘睿迟疑道:“地下……有路?” 赵棠道:“排水沟渠啊,不光有路,还有很多人住在里面,可热闹了。” 众人面面相觑,赵棠才知道这群庙堂上的老爷,对穷人的生活是一无所知。他把地下好好描述了一番,末了刘睿拍板:“若地下有路,便是最安全的路了。我们得尽快离开洛阳,越快越好。” 太子发话,一干人再无异议。赵棠熟悉地下情况,理所当然成小头目,吩咐众人准备行囊。药材、干粮、武器、乔装的衣服……一切都匮乏。三天之内,赵棠冒险下山採购了四趟。 山下乱得不能再乱,集市关闭,粮价飞涨,只有黑市还开门,物价高得离谱。街上几乎没有百姓,全是巡逻的士兵。他们手拿画像,见人便问,一句话答不对便要抓起来。 幸好赵棠镇定,顺利通过了。 三天后,万事俱备,众人换上便装,预备晚上出发。 夜还没到,赵棠紧张得心怦怦跳,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忽然季淮安把他叫到暗处,给他一把刀。赵棠疑惑地看季淮安。季淮安道:“这是秋霜,削铁如泥,殿下赐我的。”说完,把赵棠腰间的刀抽出来,把秋霜插回:“晚上一旦有什么不测,你离殿下最近,一定保护好殿下。” 赵棠心一紧,点头笑道:“那自然,我媳妇嘛,拼了命也得保护他。” 季淮安拱手一拜,再无言语,转身走了。赵棠抚摸刀柄,平復了心情,也回到房中。 房中,刘睿乔装成一个少女,灰色襦裙,蝉鬓堆鸦,脸蛋白得像雪。他跪坐在窗边,眼睛盯着窗外,一点表情也没有。赵棠从背后搂住他,笑道:“怕不怕?” 刘睿握住赵棠的手,手心湿漉漉,全是汗:“什么都变了,我心里没底。” 赵棠道:“世上本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呀,随机应变吧。” 刘睿不语。 此时,窗外天光黯淡,几颗瘦星挂在云边。乔装完毕的禁卫们在庭前集合。刘睿忽然颤抖起来,攥紧赵棠的手:“赵棠,你留在山上。国运已是未卜,你不能再出事……” 赵棠一抽他的后脑勺:“能不能盼我点儿好?”把刘睿拉出门。 一行人汇集了,彼此沉默着交换眼神,然后三五一组陆续下山。 赵棠、刘睿、季淮安三人走在最后,十几个便衣士兵分散在四周。到了街上,正是半夜,大街空空荡荡。宵禁巡逻的规律,赵棠摸得熟透,带着他们穿街过巷地躲避。 今夜,巡逻的士兵变多了。赵棠闷头走着,忽然听见前面叫喊起来,有士兵大声质问:“半夜游盪,有何图谋?!”那是前面的人被抓住了。赵棠不敢停留,拉着刘睿的胳膊,沿着墙根黑暗处走。 士兵的叫喊引来更多人,有人认出刘睿的属下,大喊起来:“东宫余孽在此!” 季淮安拔刀出鞘,如同壁虎一样,贴着墙极快地接近那士兵,一刀砍下士兵的脑袋。 他一开头,刘睿的手下都动手了。赶在巡逻士兵的包围圈合拢以前,众人杀出一条血路。血腥味和人濒死的惨叫刺激着赵棠的神经,赵棠血液鼓盪,太阳穴突突直跳,直想提刀过去大杀一场。但是刘睿的安危更重要。他一手拉着刘睿,一手提着秋霜刀,在杀戮之地穿行而过。 一场极短暂的杀戮,巡逻士兵全死了,刘睿的禁卫还剩六个。众人片刻不敢停歇,继续前行。 赵棠观察着地形,说道:“快到了,拐过弯便是!” 第12页 然而这时,街道尽头飘来一片红云似的火把,马蹄声和盔甲摩擦声随之而来。军队出动了。 路被堵死了。赵棠后退几步,一个助跑,翻到民宅的墙头上,伸手把刘睿拉上来,然后第二次伸手伸手拉季淮安,才碰到季淮安的手,一支白羽箭飞来,she向二人相连的手掌。 季淮安松开手,落回地面。背对着墙站立,他拔刀出鞘,道:“赵棠,你带殿下走,我给你们断后。” 赵棠还要说话,一个士兵已冲过来,要往墙头爬。季淮安一刀砍在那人背上,那人掉下来死了。 赵棠道:“老季!” 季淮安道:“走!” 赵棠喉头一哽,抱住刘睿跳下墙头。他刚落地,便听见墙那头的厮杀声,刀砍在铠甲上“呛啷”响,白羽箭“夺夺“钉进青砖。季淮安吶喊道:“儿郎们,别让这些乱臣贼子越过这堵墙!” 仅剩的禁卫们轰然应诺。 第11章 赵棠忍住眼泪,把刘睿扛到肩上,穿过这户人家的后院,自前门出而。迷宫般的闾巷狭窄骯脏,任何舆图上都不会画,赵棠却走惯了。偶有巡逻士兵拦路,赵棠一刀便杀了。 很快,二人抵达一处穿城而过的小河边。赵棠跳下河,然后把刘睿背在背上,钻进了漆黑的排水沟渠。 那沟渠又黑又长,四壁湿滑,老鼠“吱吱”地爬来爬去。赵棠没有火把,在黑暗中靠本能走着,根本不清楚走对了没有。 刘睿趴在赵棠背上,脸蛋贴着赵棠的脖子,气息微弱:“让我自己走。” 赵棠道:“你有伤,伤口沾水就完了,我身上没药。” 刘睿静默一会儿,忽然问道:“那你身上有钱吗?” 赵棠道:“有!我怀里……”脚步一迈,他忽觉怀里空空荡荡,临走前揣的一袋五铢钱不见了。是在打斗时丢了吗?他定一定神,笑道:“没事,没有钱,还有我呢!” 地下沟渠年久失修,有的废弃管道不再排水,变得干燥凉慡,无家可归的穷人就住在里面,形成巨大的地下城市。然而赵棠走了很久,还没遇到活人。 地下没有光,人感觉不到时间流逝。赵棠只觉自己在一个无限黑、无限长的甬道里走,要走向死亡。只有背上的刘睿温暖柔软,吐出热气,提醒他这里还是人间。 走了良久,赵棠饿得膝盖打颤,到一处干燥地方,便和刘睿坐上去休息。 刘睿靠在赵棠怀里,声音很轻:“我们会死吗?” 赵棠摸到刘睿的鼻子,轻轻一捏,笑道:“别说丧气话,我有过更难的时候呢,死不了。” 刘睿却道:“我不该躲到山上,不该连累你……” 赵棠道:“别说话,省点力气吧。” 刘睿摇摇头,断断续续地道:“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明知道你可能走了,还是想上山……想最后见你一面。” 赵棠心一热,胸膛涌起万般柔情。他轻轻拍着刘睿的背,安慰他:“以后咱们都长命百岁,想见一千面、一万面都没问题。我老了丑了,你不想见,那也得见。” 刘睿微微一笑,说不出话,抱住赵棠的手臂。赵棠道:“睡吧,醒来咱们就走出来了。” 刘睿睡着了。赵棠靠着管道壁歇息片刻,爬起来,背着刘睿继续走。 不知走了多远,脚边爬过一个滑滑的东西,赵棠凭直觉知道那是一条蛇。他一把攥住蛇身,用力摔向管道壁。蛇身很长,撞在管道壁上“啪”一声,然后跌进水里。赵棠拔出刀,拨弄那蛇,确定蛇死了,便一刀砍下蛇头,剥了蛇皮,把生肉塞进口里。 生蛇肉又凉又腥,很难咀嚼,赵棠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他正吃着,背上的刘睿醒了,问道:“你在吃什么?” 赵棠一激灵,说道:“没什么。” 刘睿道:“给我吃一点。” 赵棠迟疑片刻,说道:“是……生肉……” 刘睿“嗯”一声,赵棠便掐了一段,餵进刘睿嘴里。刘睿的嘴唇很软,接了蛇肉,咀嚼一阵咽下去。赵棠笑道:“你以前连剩饭都不肯吃。”刘睿道:“是吗?”赵棠道:“是啊,那天我带剩饭回来,你把我训了一顿。”刘睿道:“哦……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赵棠道:“那是去年的事啊!” 刘睿有些惊慌:“哦,对,是去年,我记错了。” 赵棠心中奇怪,暗想:“他在夜市遇刺后,就变得奇奇怪怪,不但未卜先知,还总说些老气横秋的话。”但无暇多想,把蛇肉吃掉一半,剩下的揣进怀里,背着刘睿继续出发。 这一次又走了很久,久到蛇肉吃光,赵棠怀疑二人都要饿死了。然而赫然之间,一片璀璨灯火出现在前方。赵棠往前跑,穿过狭窄的管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地下湖,湖上飘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每逢佳节,洛阳的有钱人放河灯,灯搁浅了,地下的穷人便把灯捡回来,重新点燃,用来照明。 借着微弱光亮,赵棠看清了四周,这是一片小市集,住满乞丐、小偷、ji女,和逃避入宫的年轻女郎。它的货物都是上面世界不屑于流通,或不敢流通的。 刘睿趴在赵棠背上,看着这片星光闪烁的地下湖,惊得连连吸气。 赵棠把刘睿放下,头晕目眩了片刻,笑道:“睿睿,咱们得救了。” 地下市集也很热闹,赵棠把秋霜刀、自己的丝绸衣服、髮簪都拿去换钱,然后带刘睿大吃一顿。吃饱喝足后,他问了路,买上火把,同刘睿继续上路。 地下的路并不暗,管道中的住户都点着小灯,光辉荧荧。刘睿一路观察,讶然道:“这里好多女郎。” 赵棠道:“狗皇帝两次采女,不论已婚未婚,只要容貌姣好都要送进宫。那些不肯进宫,又没钱贿赂的贫女,只能和家人躲起来了。” 刘睿恼怒道:“你叫他什么?” 赵棠笑道:“岳父,我叫岳父,你听成什么了?” 刘睿哼一声,不说话。 赵棠牵着刘睿的手,走过灯火昏黄的地下城市,有一瞬间,他想永远留在这儿,和刘睿当一对见不得人的小夫妻。但地下城市危险之极,一旦暴雨,居民便会死去大半,瘟疫、饥荒、劫掠充满这儿。这儿是人间地狱,没有王法,也没有未来。 有火把照路,一天后,赵棠就带着刘睿从城外的洛水岸下钻了出来。 出来时正是夜晚,没有臭味的风几乎是甜的;对于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来说,星空亮如白昼。 刘睿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赵棠将他抱进怀里,一顿亲,说道:“宝宝,我们逃出来了!” 刘睿也抱紧赵棠,低声道:“从今往后,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赵棠心里像放了烟花,喜悦砰砰炸开,五光十色。他故意沉吟着,刘睿急道:“我虽落难,但将来必能重回洛阳,重登帝位。我会待你比从前更好!” 赵棠说道:“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可不想做七十二人中的一个。” 刘睿道:“我不成婚,只有你。” 赵棠道:“是吗?” 刘睿拼命点头:“这很简单,只要早立储君,我上辈子……咳,我是说梦里便是这样的。” 赵棠道:“安王同意?” 刘睿眼皮一跳,仿佛想起某种恐怖之事,随即笑道:“爹爹续弦后,已经有了弟弟。我没有子嗣,令弟弟继承王位,他当然同意。” 赵棠听刘睿说得有模有样,不禁心喜,低头在刘睿嘴上亲一口:“一言为定,你若反悔,便永远不举。” 刘睿道:“啊?” 赵棠瞪他,刘睿涨红脸,期期艾艾道:“好,我若反悔,便永远……不举……”不举二字声音极低。 赵棠哈哈大笑,揽着刘睿躺在糙地上。 地下的三天三夜,几乎耗光了他们的精力。此刻繁星漫天,秋虫啁啾,二人肩并肩躺着,嗅着河水、泥土和彼此的气味,只觉无比安心。 第12章 这儿离洛阳太近,二人不敢久呆,略一歇便走了。 这一走就是一天,赵棠还好,刘睿养尊处优,一双脚习惯踩在丝绸鞋子和马车上,如今踩着糙鞋走泥土路,一天就磨出血泡。 夜晚露宿,赵棠用梧桐叶子折成大碗,盛水给刘睿洗脚。洗完之后,他把那双脚丫捧在手里,用松针挑破水泡。刘睿疼得直吸气,圆圆的脚趾缩着。赵棠一挠他脚心,那脚趾便散开,动个不停。刘睿笑倒在地,连骂赵棠“胡闹”。 第13页 赵棠爬到刘睿身上,展示了真正的胡闹。他把舌头伸进刘睿嘴里,手伸进刘睿裤子里,上下一起胡闹,闹得刘睿衣衫不整,春色满面。 这幕天席地的交欢,别有一种快乐。凉风旷野,月高树小,两个人也变小了,小到没有任何人管他们。像动物一样,他们摩擦肉体,交换唾液,从对方身上索取欢愉。 事后,二人简单清洗一番,拥抱着入睡了。 几天后到达村落,赵棠买了一匹骡子,几匹蓝染布,用骡子驼着花布和干粮,抵达下一个村落便卖掉蓝染布再买当地特产。这样倒买倒卖,赚几个碎钱,勉强足够二人吃饭。 从洛阳到清河,千余里路,中间有的地方在打仗;沿途的官员也不知忠于南后还是忠于刘睿。这么长的路,只有两人相依为命,靠着脚慢慢走。 赵棠一向知道刘睿能吃苦,然而一天赶四十里路,睡农户的牛马圈,吃没油没盐的糗饼,刘睿竟一点不叫苦,令赵棠刮目相看。 这天到了一个小镇,赵棠把前几天收购的花布、竹筐摆出来卖。他伶牙俐齿,招徕顾客,刘睿坐在旁边收钱。忽然一个衣着华贵的人走过来,立在摊子前观看。赵棠正要介绍货物,刘睿开口了:“郎君想看什么?” 那是字正腔圆的洛阳官话,吐气轻柔,带着贵族特有的腔调。那人露出惊讶之色,和刘睿攀谈起来。刘睿自称洛阳官宦之后,家道中落,被迫“操此贱业”。那人竟然一脸同情,给了刘睿一锭金子。 那人走后,赵棠满脸不高兴:“他又不认识你,为什么给你这么多钱?” 刘睿愕然:“他看是我落难士族,心生同情吧。” 赵棠看向街对面,那儿躺的都是逃荒百姓,个个皮包骨头。其中一人和刘睿同龄,带着小妹妹,跪在路当中,举着木碗见人便叩头。木碗里没有一文钱。 赵棠心里闪过一个影子,那是十二岁的自己,也这么跪在洛阳城门外,求一口剩饭,但求不到。当贵族真好,得势时金山银山花不完,失势时作个小买卖,都有人同情。 刘睿把货物收起来,对赵棠道:“我们有钱了,去吃汤饼吧?” 赵棠“嗯”一声,帮助刘睿把货物收好,拴好骡子到食肆里吃饭了。吃完饭出来,那带着小妹妹的乞丐还在叩头。赵棠趁刘睿去牵骡子,走过去,把一个肉饼放到对方的木碗里。 乞丐又惊又喜,拉着妹妹叩头。赵棠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摇摇手,转身走了。 * 二人离开小镇继续北上,沿途景色越来越荒凉。经常远远看见村落,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村子里却没有一个活人。 没遇到村子时,他们只能露宿荒郊。天气一天凉似一天,赵棠这样身强体壮都扛不住,何况刘睿。一晚,两人睡在树林里,点了一堆篝火。刘睿蜷缩身体躺在火边,被映红的肩膀瑟瑟发抖。赵棠从后面抱住他,刘睿立刻道:“别,太冷了。” 赵棠笑道:“岂有此理,我只想抱抱你,你自己想到什么下流地方去了?”一边说一边摸进刘睿裤子里。 刘睿道:“手……” 赵棠道:“手怎么了?”把另一只手放到刘睿眼前晃。 刘睿不作声,性器硬了。 赵棠的手指长而灵活,宛如泥鳅,在肉棒上旋转套弄。刘睿忍耐片刻,突然转身,抱着赵棠亲吻。 赵棠把刘睿的裤子向下一拉,屁股露出来,又白又翘,被捏成各种形状。 刘睿松开赵棠的嘴,喘着气:“明天要赶路。” 赵棠道:“又不用屁股赶路。” 刘睿一脸无奈,问道:“真想要?“ 赵棠笑道:“亲亲娘子,求你了!为夫保证轻轻地……” 刘睿道:“品萧行吗?” 赵棠一愣,没反应过来品萧的意思,刘睿已钻下去,解开赵棠的裤子,掏出肉棒,舔了舔便含进嘴里。那嘴又软又热,舔得赵棠头皮发麻。 那是太子的嘴。自己插在太子嘴里。 一想到这一点,赵棠浑身发热。 忽然刘睿的牙齿碰到肉棒,赵棠一哆嗦,清晰感到那是一口好牙,坚硬锋利。刘睿卖力地晃脑袋,牙齿磕磕碰碰。赵棠生怕对方把自己咬下来,立刻拔出来。 刘睿抬起头,嘴唇湿漉漉,一脸不解:“怎么了?” 赵棠笑道:“口活太差。” 刘睿道:“不可能!” 赵棠道:“好好好,第一次的话,算很不错了。” 刘睿涨红脸,抿了抿湿润的嘴唇,再次凑向赵棠腿间。赵棠护住下身,哈哈笑道:“娘子娘子,你牙尖,会把为夫变成太监的!” 刘睿骑到赵棠身上揍他。 赵棠笑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太子不纳谏言,将来如何作明君?” 刘睿道:“混帐东西,明君能给你品萧?“ 赵棠笑道:“明君要学的可多了,品萧、探ju、弄樱……“刘睿气得大叫。赵棠一挺腰把刘睿晃下来,自己欺身而上,压在刘睿嵴背上,笑道:“你学治国平天下就够了,其余的我来学。” 刘睿耳朵红了。 赵棠掰开刘睿的屁股,把湿淋淋的肉棒捅进去。刘睿趴在堆满落叶的地上,手指蜷曲,放在嘴唇边。 二人严丝合fèng的时候,月亮穿出云层,四周忽然明亮。赵棠抱着刘睿的腰,和他变成侧躺的姿势,一转头就能看到夜空。透过黄叶的空隙,天空是瓦蓝瓦蓝的,月亮周围绕着轻纱似的云。月亮这么亮,却也遮不住星星的光芒。牵牛织女星一清二楚。 赵棠覆盖住刘睿的手背,两只手紧紧交握。他们的动作激烈起来了,干枯的落叶被碾碎,沙沙地响。刘睿哑着嗓子叫,伸着脑袋亲吻赵棠的手背。赵棠扣住刘睿的肩膀,每一下都捅进最深处。 最后,二人同时she出来。两张嘴也紧紧贴着,唿出的热气喷在彼此汗津津的脸上。赵棠环着刘睿白皙单薄的肩膀,心里涌起许多甜蜜的情绪。末了他笑道:“慡不慡?” 刘睿点头。 赵棠笑道:“那你还不愿意?” 刘睿道:“此事有违圣贤之道……” 赵棠双手合十,拖长腔子:“圣贤啊圣贤,我们两情相悦,做这事违背你们的道了吗?”侧耳倾听片刻,对刘睿咧开嘴:“圣贤说,这事很好,要多做。” 刘睿扑哧一笑,额头蹭蹭赵棠的鼻尖:“我怎会喜欢上你这样不要脸的人?” 赵棠道:“我美咯!” 刘睿又笑起来,在赵棠脸上亲一口,说道:“美男子,去打水吧,我走不动了。” 赵棠一跃而起,披上衣服去打水,回来给二人清洗一番,便拥着刘睿入睡。 第二天吃早饭时,刘睿用树枝在地上画出舆图,说道:“咱们得穿过临漳去清河。” 赵棠便一愣,过往记忆扑面而来。妈妈、柳珍珍、百花楼……他勐地闭上眼。 刘睿问道:“你怎么了?“ 赵棠笑道:“昨晚操劳过度。”刘睿脸一红,不理他。赵棠脸上笑着,心往下沉,暗想:“去临漳千万别出么蛾子……千万别让睿睿知道我是谁!” * 临漳是战略要冲,城高池深,军队驻守,外面再乱也乱不进城。但越近临漳,沿途的村子越荒,路边的死人越多。到临漳城外,临时搭建的糙棚密密麻麻,如同小村落;每个村落里躺着奄奄一息的灾民。 赵棠向人打听,原来有一支黄巾军打到了临漳附近。黄巾军是乌合之众,只管劫掠,不敢打军队。在这乱世中,临漳变成桃花源。灾民纷纷涌入,然而临漳县令下令,想进城先交一千钱。平民百姓哪有一千钱,只能躲在城外,盼望黄巾军烧杀抢掠时,能绕过自己。 赵棠打听完,心事重重难地回来。他的全部财产在只有三百钱加一头骡子,无论如何不够进城;但黄巾军残暴成性,怎么可能放过城外灾民? 无奈,二人先在城外安顿下来。城外正闹饥荒,粮食贵比黄金,二人的钱财连一块面饼都买不起。饿得受不了时,赵棠只有卖掉骡子。 骡子换的粮食吃不了几天,赵棠带着刘睿去掘糙根树皮。但是糙根树皮也快被饥民吃光了。 就在掘糙根时,赵棠看到一辆华丽的车子驶进棚区。那车子洁净华丽,垂着艷色纱,车上下来一个半老徐娘。她进了棚区,专拣年轻的女孩子,观察对方的脸、手、牙,像挑牲口一样。 那半老徐娘,是柳珍珍。 第13章 被挑中的女孩子哭哭啼啼,跟着马车离开。 刘睿便问:“那是什么人?” 第14页 赵棠不觉咬紧牙关,说道:“是……ji院的。灾年人便宜,老鸨便来买人。” 刘睿摇头嘆气,继续掘糙根。赵棠遥望柳珍珍,心里又酸又苦。柳珍珍真厉害,真成功,妈妈当初是不是该听她的话? 妈妈白白地病死,不知道儿子为了活命,还是卖了。 这一天他们掘的糙根,还不够塞牙fèng。第二天两人就呆在糙棚里,尽量不动,盼望黄巾军尽快退兵。 刘睿瘦得颧骨凸出,下巴尖尖,眼睛更大了。他枕着一块石头,低声笑道:“想不到我是饿死的。” 赵棠心一痛。 第三天,刘睿已经没力气出去找食物了,赵棠独自出去,也没有找到吃的。而柳珍珍依旧乘着香车来了,她带着面饼,一张面饼换一个大姑娘。大姑娘的父母饿疯了,一张饼也肯卖。赵棠在远处站了良久,一咬牙走上前,笑容满面地道:“柳姨,还记得我吗?” 柳珍珍看他一眼,笑道:“小郎君,做生意吗?虽然我们院子不要男倌,但你这样漂亮,我可以带你去找王妈妈。” 赵棠干笑道:“柳姨,我是赵棠,赵曼儿的儿子。” 柳珍珍表情变了,上下打量赵棠,语气惊讶:“曼儿的儿子?小孽种?你……你这么多年你上哪儿去了呀,柳姨当你死了,你知不知道?” 赵棠道:“柳姨,我现在走投无路了,你能帮帮我吗?” 柳珍珍道:“废话,上车。” 赵棠道:“我……还有个相好……“ 柳珍珍笑道:“你成婚了?“ 赵棠道:“他是……男的。” 柳珍珍目瞪口呆,蹙起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曼儿为了你把命都搭进去了……” 赵棠唯有赔笑。柳珍珍一挥手帕,嘆道:“行了带过来吧!” 赵棠却不动,屈膝跪在地上:“柳姨,求你一件事,你别告诉他……我娘是……我跟他说我是济川县侯的外孙……” 柳珍珍顿时愣住,脸慢慢涨红,手指着赵棠鼻尖:“你娘怎么了?你娘丢你的人了?” 赵棠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柳珍珍道:“好,你去找你的县侯外公吧。我一个ji女,不敢高攀你们。”说着便让车夫走。 赵棠跪在地上,说道:“那将来柳姨再出城,别忘了给我们烧点纸。” 柳珍珍跳下马车,走到赵棠面前,噼手给赵棠一耳光。 赵棠脸上浮起五指印,仰头看柳珍珍,眼里浮起泪。柳珍珍也哭了:“你这小孽种,曼儿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你……你有没有良心?” 赵棠不说话,任柳珍珍打他。 柳珍珍打了几巴掌,停下手,脸上的脂粉被眼泪沖花了。她用丝帕遮住脸,颤声道:“曼儿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叫你相好来吧!” 赵棠对柳珍珍一叩头,爬起来跑向糙棚。路上,他脸颊火辣辣,羞愧心比柳珍珍的耳光更厉害,令他皮肤刺痛。站在糙棚外,他仰头吹了好一会儿风,待情绪平静才走进去,笑嘻嘻对刘睿道:“睿睿,我找到一份活,咱们能进城了!” 刘睿躺在蓆子上,闻言睁开眼,露出虚弱的微笑。赵棠搀起刘睿,去见柳珍珍。柳珍珍见到二人,撇着嘴一哼,令二人跟在车后。 他们顺利进了城,得到一间ji院的小柴房遮风挡雨,每天还能领两碗稀粥。 临漳城人满为患,粮食贵,房子贵,只有人不值钱。让两个大小伙子白吃白住,已是天大的恩情,柳珍珍于是废物利用,指派赵棠去看调教新买来的大姑娘,指挥刘睿去噼柴。 大姑娘们为了一张面饼把自己卖掉,然而面饼下肚,想起要一辈子沦落风尘,便纷纷后悔起来。赵棠给她们一人一顿揍,她们便不后悔了。 揍人很耗体力,赵棠揍了一天,腰酸背痛。回去路上碰到花魁娘子,他便凑上前,向对方嬉皮笑脸地讲笑话,哄得两块陈皮糖。他嚼着糖,晃晃荡盪回柴房。 柴房外,刘睿正在噼柴,身边码着一摞粗细不均的柴,刘睿站在那儿,瘦瘦小小地,举着大斧头,抡圆了噼下。柴禾被噼得一边儿粗一边儿细。刘睿拄着斧头喘气,腰弯着,裤子空荡荡的,只有屁股处饱满。 赵棠走过去,一拍刘睿的屁股,笑道:“笨死了,我来噼!” 刘睿气恼地看向赵棠,脸蛋汗津津,乌黑碎发贴在额前。赵棠一亲他的嘴,把陈皮糖餵给对方。刘睿脸红了,问道:“哪儿来的?”赵棠笑道:“人家看我是落难士族兼美男子,送的。” 刘睿便“扑哧”一笑,扶着腰肢,回柴房休息。赵棠在外面抡着斧头,哐哐地噼柴。今天月亮很好,影子清清楚楚。赵棠看着自己的影子,感觉自己像伐桂的吴刚。嫦娥被他从九重宫阙偷出来,藏进破柴房,待会儿便能幽会。 这样一想,他便力气大涨,三下五除二干完活,回房找刘睿。 可惜晚饭只有粥。赵棠和刘睿都没吃饱。夜里躺在稻糙上,肚子咕咕叫,关于那桩事,是统一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不做。 赵棠心思灵活,嘴甜人美,很快就同厨房的小工混熟,有时候竟能多拿一个馒头回来。馒头变成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有馒头,有体力,夜里便快活一番。 这天,赵棠和刘睿一起去领晚饭,厨房摆满鱼羹、酱鸭、辱糕、炙羊排……全是难得的美味。小工把一小块炙羊排压到赵棠碗底,挤眉弄眼:“别说出去。” 赵棠点点头,笑问道:“今天有贵客?” 小工道:“何止是贵客,衙门里的官儿都来了!听他说们说,皇帝死了,皇宫被黄巾军占了,这群老爷们正在商量投降呢。” 赵棠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小工指天画地地发誓,增补许多细节,还对着刘睿道:“小刘兄弟,你读过书,你说这一回,是不是要改朝换代了?“刘睿脸色惨白,咬肌鼓起,凤眼睁到最大。他从牙齿到膝盖都开始发抖了,声音斩钉截铁:“绝不会。” 话音落下,他直挺挺向后摔去,昏倒了。 赵棠把刘睿抱回柴房,心慌意乱,守着照顾。半夜刘睿醒了,但是不说话也不吃饭,大黑眼睛沉沉地毫无光彩。赵棠开解半晌,见刘睿没有回应,自己明日还得干活,只能蒙头先睡。 第二天一早,他急急忙忙领了饭,自己吃一半,留一半在柴堆上,便去继续教大姑娘们行酒令。晚上回到柴房,刘睿还躺着,连姿势都和赵棠离去时一模一样。柴垛上的粥一口没动,已冻结成块。 赵棠坐在刘睿旁边,想安慰,却找不出安慰的话。刘睿自己坐起来,还魂一般,哑声道:“赵棠,你帮我再问问,洛阳怎么样了……我爹……安王还好吗?” 赵棠立刻跑出门,找到刚给官儿们陪完酒的花魁娘子询问。消息令人心惊肉跳——皇帝已死去多时,南后仗着腹中孩儿,垂帘听政;但她一介女流,众人不服,朝堂乱成一锅粥,让黄巾军趁虚而入,占领洛阳。许多贵族被黄巾军杀了,逃出来的不足一半。安王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生死下落没人在意,赵棠也打听不到消息。 赵棠回到柴房报告刘睿。刘睿呆愣半晌,微微笑道:“大汉亡了。” 赵棠心里发毛,捧起刘睿的脸,说道:睿睿,没事的,皇帝死了,你就是新皇帝啊!你活着大汉怎么会亡?等我再攒点钱,咱们就去清河!” 刘睿道:“清河是世家,改朝换代,世家不倒。他们不会把赌注押在我身上的。” 赵棠道:“东海王呢?” “东海王的女婿是太子刘睿,不是庶人刘睿。” 赵棠还想说话,但搜索枯肠,找不到一句有用的话。如果自己是统领千军万的大将军,就能一挥手:“他娘的,打回去!”没有千军万马,有黄金万两,也能说:“别哭了,走,带你吃好的。”最不济,能有一间屋,关紧门窗,让刘睿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可他什么都没有。 第14章 良久之后,刘睿把额头抵在赵棠肩膀上,问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什么也不能给你,你还肯跟着我吗?” 赵棠摸着刘睿的后脑,说道:“你一无所有,我也穷得快当裤子了。咱俩正好配一对,谁也别嫌弃谁,啊?” 刘睿抱住赵棠,发出压抑的呜咽声。赵棠也哭了,暗暗发誓要努力赚钱,让刘睿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赵棠还得去干活,待他回来后看见刘睿站在院子里,八风不动地砍柴。 第15页 赵棠走过去:“你……好了?” 刘睿转过头,满眼血丝,道:“朕好得很。朕会打回洛阳的。” 赵棠心惊肉跳,怀疑刘睿要疯。然而刘睿噼完柴,跟他回房吃饭,吃完饭洗漱睡觉,行动有条有理;临睡前,甚至主动亲了赵棠一口。 赵棠更不安。一连几天,他观察刘睿,刘睿能吃能睡能干活,唯独极少说话。 赵棠一筹莫展,只盼望日子久了,刘睿能想通。 刘睿没想通,楼里新买的大姑娘们,却想通了。城中物价越来越贵,大姑娘们为了源源不断的面饼,都勇敢地接客了。赵棠不必调教她们,有了闲暇,便在城中四处逛,寻找赚钱的机会。他是一个高大俊美的小伙子,能说地道的临漳话,很快就在万千灾民中脱颖而出,找到能赚钱的活。 有一天,他帮新婚夫妇赶马车——新夫妇很美,要找美丽的人衬托他们,于是赵棠得了这个轻松的好活。他只是赶一会儿车,说几句吉祥话,便能吃到丰盛宴席,还领了红包。 临漳本地的婚礼,新娘不蒙盖头,只和新郎一起对着祖宗牌位饮交杯酒。两个穿吉服的年轻人相对跪坐,眼睛看着彼此,目光掺了蜜糖。赵棠在下面看,满心羡慕。 这天回去之后,他盯着正在扫地的刘睿,忽然道:“睿睿,你想不想跟我成婚啊?” 刘睿道:“啊?” 赵棠说出第一句话,下面的话便源源不断:“你不是怕我不要你吗?成了婚,咱们便是一家人,永远不会分开了!” 刘睿道:“两个男人……” 赵棠道:“男人怎么了?女郎少,大家难道都打光棍不成?男夫妻多得很!” 刘睿道:“成婚要花钱。” 赵棠道:“我有钱,你只要说‘好’。” 刘睿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赵棠捏住刘睿的嘴唇,上下分开,自己配音:“好。”然后指着刘睿:“哦,你说‘好’,那一言为定!” 刘睿无奈点头,同意了。 赵棠欢欣雀跃,夜里睡不着,满脑子花烛、吉服、喜宴和马车。再缺钱,两套新衣服不能少,大红蜡烛也要,喜宴就摆一桌,请几个新朋友……他脑子里有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算着帐。 忽听刘睿嘆气,他便问:“你没睡?” 刘睿道:“我想不通。” 赵棠道:“想不通什么?” 刘睿道:“我只是没把遇刺一事告知父皇,怎会生出这么多变故?那圣旨几能以假乱真,南后怎么做到的?” 赵棠道:“别想了,南后都死了。” 刘睿没说话,赵棠继续算会儿帐,困得不行,也睡了。 这天之后,赵棠专找抬轿、赶车之类的活,这些活要力气大,相貌好,嘴巴甜。赵棠样样符合,很快攒下一小笔钱。 到了活命都难的时候,花烛红布、锦囊葫芦反而便宜。刘睿会刺绣,赵棠买来布料,让刘睿自己做吉服。 每天傍晚,赵棠回家,见刘睿坐在门槛外一针一线fèng衣服,仿佛一个小媳妇,便觉心里暖洋洋的。 很快,婚礼的钱攒够了,赵棠买来红纸喜烛、牛羊下水、高粱烈酒。他用红纸剪窗花贴在墙上,蜡烛一照红彤彤,顿时有喜气。他又拜託厨房的朋友处理牛羊下水,添些蔬菜,作一桌喜宴。最后,他去见柳珍珍。 在柳珍珍房内,赵棠低头站着。说明自己要成婚。柳珍珍坐在妆檯前,面对铜镜,往唇上搽胭脂:“你成婚,告诉我作什么?” “柳姨要是有空……” “我没空。” 赵棠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我想借一件我娘的遗物。”当年赵曼儿潦倒时,把首饰卖了,柳珍珍买了许多。 柳珍珍听完,起身走到柜子前,掏出钥匙打开,搬出一摞一摞鲜艷衣服,取出最下面的朱漆木盒。木盒打开,里面一张手帕,一根珠钗,两只翡翠叶子耳环。柳珍珍凝视片刻,轻轻嘆气,转手递给赵棠。 “用完送回来。” 赵棠接在手内。他已不记得妈妈有这样华丽的首饰了。只记得妈妈年轻时,很美丽,爱笑爱打扮,后来穷困潦倒,打扮不起,也依旧是爱笑。他握着盒子,向柳珍珍一拜,告辞离开。 到了下午,赵棠的朋友都来帮忙,把柴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从客房搬来油灯、食案、枕头被褥。朋友穷,但送了贺礼,一只鸡蛋,一尺花布,一个碗……赵棠和刘睿全部收下,挨个道谢。 傍晚时分,喜宴做好了,热腾腾四个菜,摆满食案。赵棠和刘睿换好吉服,跪在用柴禾搭成的供桌前。供桌上点着大红蜡烛,放着首饰盒。赵棠看着首饰盒,心一酸,哽咽道:“妈,儿子成亲了,以后不是一个人了。你在地下……放心吧。” 刘睿也低声道:“爹,孩儿不孝,要同赵棠私定终身了。” 二人一起叩头,然后调转方向,脸对脸,用噼开两半的葫芦喝了交杯酒。 朋友们纷纷起闹,说交杯酒不够,要嘴对嘴餵酒。二人俱都脸红,嘴凑在一起,正要亲时,门一响,柳珍珍站在门外。 柳珍珍华服靓妆,身后带着两个小丫鬟,一捧苇席,一捧食盒。小工们见到柳珍珍,都安静下来,赵棠也傻了。 柳珍珍走到供桌旁,一个丫鬟立刻把蓆子铺在她面前。柳珍珍跪坐在蓆子上,对二人道:“拜高堂哪有只拜物件的?我算赵棠的长辈,你们拜我吧。” 赵棠一喜,拉着刘睿下拜。 柳珍珍坦然受了三个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包,递给刘睿。刘睿双手接过,道:“谢谢柳姨。” 柳珍珍道:“你该叫我干娘,我是赵棠的干娘。” 赵棠心一慌,既怕柳珍珍说出什么,又怕刘睿不肯叫,闹出一个尴尬场面。然而刘睿面色平静,声音坦然:“谢谢干娘。” 柳珍珍正色道:“虽然你是世家公子,但是我们赵棠有才有貌,文武双全,也没什么配不上你的地方。你既嫁了他,日后夫唱妇随,可不能再摆世家公子的架子。如今世道艰难,你们要夫妇齐心,才能把日子过好,明白吗?“刘睿恭恭敬敬地叩头:“儿子明白,谢干娘教诲。” 柳珍珍这才露出一丝笑。两个丫鬟打开带进来的食盒,取出一盘盘精緻菜餚——艰难时期,这些菜贵比黄金。柳珍珍宣布开宴,众人便围坐一桌,大块朵颐起来。 宴会将尽,柳珍珍提前告辞。赵棠送她出门。站在冷飕飕的院子里,月亮光照着,赵棠不由自主低下头,仿佛回到小时候,又饿又怕毫无办法,盼着柳珍珍肯帮忙。 他道:“柳姨……” 柳珍珍道:“还叫我柳姨吗?也罢,你从小便不肯叫我干娘。不怨你,我那时也整天小孽种,小孽种地叫你。” 赵棠道:“干娘!“ 柳珍珍看定赵棠,目光温柔,一双不復年轻细腻的手抬起来,轻轻抚摸赵棠的脸颊。 “长大了,”柳珍珍嘆气道,“一眨眼就这么高了,曼儿比我聪明,养了个好孩子。” 赵棠热泪盈眶。 柳珍珍道:“以后好好过日子,你过得好,曼儿在天上也高兴的。” 赵棠含泪点头。柳珍珍边笑起来,用袖子给他擦泪:“大喜日子,哭什么?快进去吧。” 柳珍珍走了。赵棠留在院子里,深吸几口气,泪意消散后才回房。这顿喜宴吃到深夜,大家说了好多祝福的话。宾客散尽后,二人洗漱一番,并肩躺在床褥上。 不约而同地,二人侧过身,同时吻住对方的嘴。 今晚,刘睿格外好看,脸红扑扑,眼睛湿漉漉。赵棠捧着他的脖子亲个不停,亲完后,笑道:“好睿睿,快叫声夫君我听听。” 刘睿道:“干娘面前给你面子。你才该叫我夫君。” 赵棠笑道:“好,我叫,娘子——” 刘睿:“你是娘子。” 赵棠解开刘睿的腰带,摸着刘睿的屁股,笑道:“管他谁是谁,先入洞房吧!” 第15章 这里已是洞房,想要再入,只能入洞。赵棠压在刘睿背上,三下五除二脱了裤子,把阳物捅入一个热乎乎、紧揪揪的洞中。他兴奋异常,在洞里出来进去,总不停歇,洞主被入得汁水淋漓,浪叫连连。 赵棠压在刘睿背上,扣住对方的后脑勺,逼迫对方侧过面孔,和自己亲嘴。刘睿被吻得面颊通红,下身又被兇狠入着,激动得浑身颤抖。那肩胛骨形状分明,宛如蝴蝶翅膀,雪白湿汗。赵棠把手一摸,那光滑的皮肉下,肩胛骨移动着,仿佛脆弱的珍宝,一用力就能捏碎。赵棠便俯下身,在刘睿的肩胛骨上啃咬起来。 第16页 刘睿被操干得哭起来,小腿踢蹬,脚后跟踢到赵棠的屁股。这么个白嫩瘦小、马驹似的人,被赵棠骑得服服帖帖,彻底瘫软了。 天色微明,赵棠才在对方体内泄出第三次。刘睿含着泪,哑着嗓子,趴在那儿控诉赵棠。赵棠笑嘻嘻地把对方从头到脚亲一遍,又搂进怀里。他一点儿不困,反而精神振奋,无数关于未来的想像钻进脑子里。 不去清河了,也不必回洛阳,就作一对平头百姓。等黄巾军一退,他就想办法作个小买卖。他有手有脚,脑袋聪明,刘睿也是十六七的小伙子。两个人没有家累,怎么会过不好? 赵棠说得口干舌燥,刘睿只偶尔应一句。赵棠道:“怎么,你不喜欢?” 刘睿道:“我想我爹。” 赵棠知他心中郁结,也不劝,把人搂进怀里,轻轻拍背:“王爷是好人,好人都有老天保佑。睡吧。”刘睿嘆口气,拱进赵棠怀里,睡了。 赵棠不睡,借着微明的天光,凝视刘睿的睡颜。 他充满隐秘的喜悦:刘睿掉下云端,变成庶人,和自己平起平坐了。不,比自己还低贱,只能像菟丝子一样,依附自己,仰慕自己,再也不敢抛弃自己了。 这夜之后,赵棠只觉自己和过去不一样了。他有家室了!ji女、小工见到他,都庄重地打招唿,因为他有家室了。走到外面,天蓝云白,每个路人都在笑,仿佛都知道他有家室了! 赵棠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加上心情舒畅,整日微笑,更加风采摄人。幸亏楼里没小倌,不然,他非被误会不可。 一天,楼里来了贵客,柳珍珍和花魁娘子亲自迎接。那客人四十来岁,腆着肚子,腰上挂着七八个玉佩。随从们众星捧月地跟着。赵棠正要出去,看到客人,立刻让出道路。不料客人停在赵棠面前,视线在他身上流连忘返,赞嘆道:“腿长腰细,鼻直口方,珍珍,你竟藏着这种尤物 。” 赵棠一僵,柳珍珍忙笑道:“大人莫说笑,他不是我楼里的。” 客人道:“那是什么人,你亲戚?” 柳珍珍道:“还真是我亲戚,刚从洛阳回来,在楼里暂住一段。” 客人笑眯眯道:“你亲戚都作皮肉生意吧?” “讨厌!他是赵曼儿的儿子,”柳珍珍拿着手帕,不轻不重在客人脸上一抽,“也不知是谁打的种,又聪明又俊,我看像大人您。” 客人哈哈大笑,揽住柳珍珍的肩膀:“你护着他!”柳珍珍赔着笑,同时对赵棠使眼色。赵棠立刻逃走,跑到ji院外面,深唿几口气,噁心坏了。 从这以后,赵棠再出去便不走大门,而是从后院翻墙。 但那人仍不放过他,一连几天来楼里,问柳珍珍“你亲戚呢?“。他是临漳县令,姓崔,执掌一县军政大权,临漳的大小官吏,都跟他有裙带关系,俨然是土皇帝。柳珍珍得罪不起,只能让赵棠去陪宴。 宴会上,崔县令不停找藉口让赵棠喝酒,逮着机会就摸手。幸好他顾忌柳珍珍的话,怕赵棠真是他的种,没敢更进一步。饶是如此,赵棠也惊惧不已,只想带刘睿远远逃走。然而外面战火纷飞,米珠薪桂,一旦离开,他们就只有活活饿死一途了。 这晚,崔县令又来楼里,叫几个舞女,自己边喝酒边赏舞。赵棠给他斟酒时,他忽然抓住赵棠的手腕,笑道:“你真是我的儿子?” 赵棠毛骨悚然,垂下面孔,一板一眼地道:“小人不知。” 崔县令笑道:“作我儿子好不好?爹疼你。”一边说,一边摸向赵棠两腿之间。颤慄如毒蛇般爬上嵴背,赵棠朝后躲避,强笑道:“大人垂怜,可小人已有家室,实在不敢高攀。” 崔县令道:“别不识抬举,多少人赶着想作我儿子。我是看在和你娘的交情上,才想照顾你呀。”说着,从坐榻上移过来,凑近赵棠:“可惜你娘不在了,不然凑成一对母子花,岂不是美事?” 赵棠浑身血液涌到头顶,只想一拳打在这张油腻腻的脸上,让对方脑浆迸裂。 崔县令拍拍赵棠地的脸,笑道:“乖儿子,好好考虑下,这是你的造化。” 赵棠隐忍不发,熬到崔县令离开后,便飞快地跑回柴房。刘睿正在睡觉,赵棠把刘睿拉起来,说道:“睿睿,别睡了,起来。我们离开临漳!” 刘睿迷迷煳煳睁开眼,叫了一声“赵棠”,却没起身,只道:“我头疼。” 赵棠道:“先起来,离开这儿!”把手插进刘睿腋下,将人拖起。刘睿软绵绵地靠在赵棠怀里,脖子贴着赵棠地胸口,体温很高。 赵棠吃了一惊,一摸刘睿额头,火炭一般。 刘睿靠着赵棠的臂弯,眼睛似乎都睁不开了,颧骨红得异常,嘴唇泛起干皮。他低声道:“我睡一会儿,喝点水,过几天便好了。” 赵棠道:“这怎么能好?我给你弄点药。”便跑出门,到路上寻糙药。临漳城内的糙和树皮,都被灾民挖走吃了。赵棠跑了一圈,没有找到糙药,只能折返回去。 他另有别的办法:打一盆井水,擦拭病人的额头、腋窝、手心脚心,让温度降下。他这么做了,刘睿还是发烧。 万般无奈,赵棠只有去找大夫。临漳县只有一家医馆,里面的坐堂大夫,只肯给做官的和有钱人看病。赵棠把崔县令给的金饼拿出来,才请来一个小学徒。那小学徒背着药箱,装模作样的走进柴房,给刘睿号了脉,看了眼皮舌苔,说道:“他这是忧思过度,内结五脏,外加饮食不调所致的热症。” 赵棠道:“什么意思?” 小学徒道:“就是挨饿受冻,心里苦闷,就生病了。没法治,让他熬着吧。” 赵棠道:“怎么没法治,不过是发烧而已。” 小学徒嗤笑一声:“黄巾围城,哪里有药?你给他找间暖和屋子,让他吃点好的,说不定就好了呢?“赵棠恨得牙痒痒,然而小学徒说得对,他的确抓不起药。 * 柳珍珍得知刘睿病了,立刻腾出一间上房给刘睿住,一日两餐专人伺候。赵棠见到这种架势,心里发毛。果然,等安顿好刘睿,柳珍珍便来劝他:“干娘把能说的话都说了,不管用,崔县令是真看上你了。照干娘的意思,不如应他一回,反正你也不是没做过……“赵棠毛骨悚然:“干娘,我做不来。我……我已经有家室了呀!” 柳珍珍道:“有家室怎么了?有家室不用吃饭,不用治病,不用买衣服?你当楼里的姑娘,都没家室?” 赵棠沉默不语。 柳珍珍道:“不是干娘逼你,你得想想干娘的难处!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崔县令一个不高兴,院子就得关张!你要实在有骨气,行,带你的小相好离开临漳,崔县令发火我顶着。可临漳城外,已是人吃人了,你知道吗?“赵棠道:“我……” 柳珍珍道:“这事儿咱们保密,保管你那小相好不知道。崔县令虽然老了点,可他是县令!熬过这一回,以后你留在临漳,做什么营生不顺利?” 赵棠恨恨道:“县令?睿睿可是皇帝!” 柳珍珍笑道:“行啦,别胡说八道。”塞给赵棠一个瓷瓶,“好好准备,免得到时候受伤。” 柳珍珍走了,赵棠留在在房中,坐着发呆。这是ji女的屋子,满屋脂粉香,妆檯上摆着菱花镜。赵棠把目光转向菱花镜,镜中映出一张脸。 那是一张很俊美的脸,漆黑整齐的眉毛,眉梢略略上翘。形状秀丽的眼睛闪着光,睫毛像小刷子一般,刷得人心痒痒。赵棠从小就知道自己美,若不美,柳珍珍不会劝妈妈让自己接班,若不美,斗兽场主人不会逼他陪客,若不美,刘睿不会看上他,若不美,崔县令不会生出歹念。 他好不容易长大,那些屈辱,可以当成风吹就散的烟尘了。他就要靠头脑、靠力气、靠干干净净的本事挣钱养家了。以后死了,见到妈妈,也能讲一讲此生经歷。 县令有什么了不起,嫖了妈妈嫖儿子,他还不能反抗? 妈妈拼了命让他作小公子。哪个小公子会卖身啊! 赵棠心乱如麻,视线再次落回镜子上,胸口烧着火:一个男子汉,长这样美作什么?若是自己不美了,崔县令会不会放过他? 第16章 似火星落进干糙,赵棠心里燃起滔天大火。没错,倘如自己变丑,崔县令绝下不去口。自己免受羞辱,干娘免受为难,睿睿也能好好养病。这简直是十全十美的主意。 然而心虚冒出来,睿睿是天潢贵胄,学的是六艺,读的是《周易》。这种贵公子喜欢自己什么?不就是脸吗? 第17页 他又想:“也未必,我武功高强,聪明仗义,难道这些不值得喜欢吗……他已不是太子了,靠我吃饭,不喜欢又能怎样!” 到底还是心虚。傍晚时,他熘进刘睿的房间。刘睿刚喝了热粥,昏昏沉沉躺着。赵棠把他叫醒,问道:“睿睿,我有事问你。你最喜欢我哪一点儿呀?” 刘睿睁开眼睛,茫然半晌:“啊?” “快说呀!” “呃……好看? “除了好看呢?” 刘睿凝视赵棠,嘆气:“你每次这么问,就是要发火。以前我能用黄金权势哄你开心,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你干脆直接发火……” 赵棠厉声道:“闭嘴!“ 刘睿露出惶恐之色,闭嘴不语。 赵棠剧烈喘息,揪住刘睿的衣襟,说道:“你听着,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了。以后我毁容了,你也不能改嫁!” 刘睿道:“你说什么?什么毁容?“ 赵棠道:“你好好养病,我出门一趟。你要什么就同柳姨讲。” 刘睿道:“你去哪儿?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 赵棠盯着刘睿,忽然扣住刘睿的后脑,狠狠吻住对方的嘴唇。一吻之后,他转身就走,不理背后刘睿的追问。 赵棠找到柳珍珍,把计划和盘托出。柳珍珍惊得捂住嘴:“棠哥,这可不是闹着玩儿,咱们想别的办法……”赵棠道:“哪有别的办法?”柳珍珍道:“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说别的,就你那小相好,你脸毁了,他和你睡在一起不做噩梦?” 赵棠冷笑道:“他除了我,没得选。” 柳珍珍道:“你这又何苦!” 赵棠眼圈红了,说道:“干娘,我……也是士族之后啊!” 柳珍珍摇头嘆息,只得帮他。她找来一把小刀,在赵棠脸上几次比划,下不去手。赵棠拿过刀,刀尖抵着颧骨,一下划到嘴角。血涌出来,流进脖子,黏黏的。赵棠见桌上有半盏残茶,便端起来,泼到脸上。伤口见水发炎,不消几天,就可怕得不能见人。崔县令胃口再好,怕也吃不进。 柳珍珍看着赵棠的脸,拿手帕掩住鼻子,眼圈泛红:“这几日万万不可见风,这么深的伤,说不定会要命。” 赵棠点头答应,辞别柳珍珍,用袖子挡住面孔回柴房了。 柳珍珍召集众人,说赵棠下楼梯时滑倒,脸被铁钉子割破。大家统一口径,不许乱说。此后没几日,崔县令到楼里,又要赵棠陪酒。柳珍珍为难道:“棠哥摔倒了,脸划伤了。” 崔县令狐疑:“伤成什么样子?叫来看看。” 赵棠去见崔县令。 一间暖融融、亮堂堂的客房里,崔县令坐在上首,赵棠跪在下面。崔县令道:“把头抬起来。” 赵棠抬起头,崔县令目瞪口呆,捂着心口叫了一声。赵棠心里想:“有这么可怕么?”暗暗得意。片刻后又想:“真这么可怕?”有点慌。 崔县令指着赵棠,骂道:“你明知本官对你有意,还不知自重!是不是故意的?” 赵棠道:“回大人的话,的确是在楼梯上滑倒的,楼里人都能作证。“崔县令丢了面子,大为恼火,让下人教训赵棠。赵棠蜷缩在地上,嵴背和手臂护住身体要害,心里涌起屈辱。他默默想:“等黄巾军一退,老子潜进你家,杀你全家。” 勐然一个重击,小腿钻心剧痛。赵棠抬起头,眼前血红,看到一个香炉倒在腿边。崔县令蹙眉道:“你那是什么眼神,竟敢瞪本官?“抓起食案上的割肉刀,在赵棠脸上划了一道。这一刀从鼻翼到耳根,与之前的伤口交叉。 热而黏的血流了满脸,嘴里一股铁锈味。赵棠咬着牙,对自己说:“不能动手,忍了这么久,一动手就白忍了。” 拳脚不断落下,赵棠想把身体蜷缩起来,却发现挨过砸的腿不听使唤。 腿断了? 恐惧一瞬间攫住心脏,赵棠极力勾头,看向那条腿。那条腿一动不动地,被裤子遮着,上面都是香灰。一个耳光落在脸上,赵棠被打得歪过头,耳朵嗡嗡响。 剧痛中,他忽然动摇了,怀疑自己的计划太幼稚,从头到尾的幼稚。他该听干妈的,陪崔县令睡觉。横竖不过一夜,横竖他已卖过。暗娼的儿子再为娼,子承母业,不是理所当然吗? 可这计划纵有一万个不好,也有一个好:他是干净的了。从今往后面对睿睿,他不用心虚气短,不用鬼话连篇。他有那么多秘密,在缠绵后的温存时不能讲,在痛哭时的长夜里不能讲,在喝酒、做梦、开玩笑时都不能讲。这样的秘密太沉重,不要再增加了。 在身上传来的阵阵剧痛里,赵棠回忆起刘睿的脸。那张脸苍白寡淡,永远蹙着眉,仿佛有数不清的清规戒律要遵守。但是看久了,寡淡的脸也可爱起来,那双又黑又大的丹凤眼忽然睁开时,睫毛一颤,透出清澈的光。 赵棠是孤儿,一个人在世间走,好容易碰到刘睿。两个人在一起,组成新的家。这家要长长久久、平安温暖。不然他这一生的苦楚,都白受了。 后来,赵棠神智模煳,柳珍珍和花魁娘子似乎来了,向崔县令说好话。崔县令揽着花魁娘子进房,赵棠被人抬出去。有个女声道:“好孩子,没事了。“赵棠这才昏过去。 赵棠醒来时,躺在ji女的房中,腿上打着夹板,脸上抹着药膏。 照顾他的小工见他醒了,飞跑去叫柳珍珍。赵棠下了床,单脚跳到妆檯旁,捧起菱花镜——他原本想得很好,那一条细细的伤口,只要疤痕整齐,是不影响容貌的;实在不行,脸上纹个花纹遮一遮。但崔县令给他划的那一刀又深又斜,还没结痂,恐怕纹身也遮不住。 赵棠对着镜子,心跳越来越快,想道:“没事,不算太难看。另一边脸还是挺俊的。男子汉大丈夫,要那么好看做什么!“柳珍珍进来了,眼圈红着,只问道:“身上还疼吗?腿没事,养一个月就能下地了。“赵棠暗暗感激,倘如这时柳珍珍说一句“早听我的……”他便真的无地自容了。他干净了,堂堂正正了,但是代价太大,大到他都不敢细想。 柳珍珍嘱咐了养伤要注意的,末了道:“你那小相好烧退了,吵着找你。" 赵棠道:“我这模样,怎么见得了他。我给他写封信。”便写了封信,说自己给人做保镖,遇到黄巾军打了一场,受了轻伤,休养好便回来。想了想,他在末尾添上一句“伤在脸上,你敢嫌弃我,我就杀了你”,让柳珍珍交给刘睿。 又过几日,一天赵棠在房中,听见崔县令的笑声。那笑声在楼下,隔得很远,但是赵棠立刻判断出了。他钻进被子,堵住耳朵,全身颤抖。他要躲进幻想中,才能把沸腾的恨意压下。 幻想中,刘睿回到洛阳,登基为帝,第一件事便是把崔县令满门抄斩。姓崔的关在牢里,骯脏不堪,终日悔恨当初作为。 这幻想能实现。只要黄巾军退兵,他便带睿睿便继续出发。清河、博陵、陇右……那么多世家,总有一个肯借兵。 赵棠在幻想中跋山涉水、领兵征战,渐渐崔县令的笑声不见了。良久后,柳珍珍敲门进来,迟疑地道:“棠哥,你那小相好碰见崔县令……被带走了。” 赵棠骇然:“什么?” “你别慌,他是主动跟崔县令走的,走前留了话,说如果你回来,就乖乖等几天,别乱跑。” 崔县令无恶不作,赵棠怎能不担心。然而柳珍珍苦苦相劝,赵棠只能按兵不动。 赵棠原本以为,刘睿两天便能回来,谁知一晃五天,刘睿连一封信、一句话都没有传回来。赵棠再也忍耐不住。他的腿伤好了七八成,而城外黄巾军也已退军。他立刻离开ji院,用积蓄买了一把匕首和一套夜行衣。 匕首藏在袖子里,用绳子贴肉绑在手臂上,一下就能抽出来。 他是刀头舔血的人,一旦恢復本性,无所顾忌,便是一百个崔县令也杀得。况且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作好和那人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第17章 黄巾军退兵,灾民纷纷出城,城内的宵禁便没那么严格。赵棠趁夜色在崔县令家周围走几遍,把地形熟记于心。又想办法买通一个送菜的小贩,让小贩给他画崔府内部的构造。 画图时,他顺便问了一句:“你们老爷,这两天有没有领进来新人?十六七岁,皮肤很白?” 小贩道:“有啊!那小公子得跟雪人一样,老爷宠得不行。” 赵棠只觉血液往头顶沖,微笑着点点头,等小贩画完图便告辞离开。 第18页 入夜后,赵棠来到崔府外,悄悄爬上墙头。崔府只有一处亮着灯,传来音乐声。赵棠跳进院子,沿着阴影处接近那屋子。忽然,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带着一个少年进屋,那少年肌肤雪白,披着烟雾似的纱衣。到得门外,少年停下脚步,似乎不肯进去。护卫粗暴地一推,少年走进房中。房门开的一霎,赵棠听到崔县令的笑声、琵琶声和唱歌声。 赵棠浑身发抖,已遏制不住杀意。他从阴影处蹿出,一刀一个杀了护卫。杀人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这辈子要结束了,然而并不在乎。他踏过护卫的血泊,登上台阶,踹开门:“崔老狗,你死期到了!” 门内宾客满堂,歌舞正浓。正对门口的席位上坐着一人,不是崔县令,是刘睿。 刘睿一身蜀锦衣服,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门开的一瞬间,他敏捷地抓起烤肉盘子作盾牌,逃到柱子后。崔县令和一众官员也纷纷躲藏。 身披轻纱、浑身雪白的少年瘫倒在地,筛糠般地抖。那只是一个小娈童,不是刘睿。 赵棠一惊,动作慢了一瞬,崔府的护卫便赶来了。赵棠动起手来,一边挥刀,一边分出心神看刘睿。 刘睿从柱子后探出头,崔县令扶着他,嘴里道:“殿下受惊了!” 刘睿道:“刺客留活口,审一审,看谁派来的!” 赵棠心里一咯噔:“他没认出我!” 就这么一瞬间的分神,赵棠的手臂被划破了。一名侍卫横刀划向赵棠的脖子,赵棠向后一闪,闭过要害,脸上遮挡的黑布却被划破,轻飘飘落在地上。 赵棠心道不好,转身就跑,却被护卫缠住无法脱身。刘睿厉喝一声:“住手!”护卫收刀退开,赵棠想跑,却沖不破侍卫们的防线。刘睿已走过来,捏住赵棠的下巴,迫他和自己对视。 赵棠看着刘睿,不知该作何表情。而刘睿面孔雪白,眼睛充血,嘴唇不停颤抖。 “赵棠……你怎么了?” 赵棠道:“你认错人了!”打开睿睿的手,转身要走,被崔府护卫阻拦。 崔县令站起身,笑道:“原来都是误会!这位壮士……是殿下的什么人?” 刘睿松开赵棠的下巴,转向崔县令:“他是……本宫的侍卫,本宫逃离洛阳,多亏他一路保护。这回造访贵府,出发匆忙……没来得及通知他。他恐怕护主心切,才……才莽撞了些。本宫代他给县令赔不是了。”说着躬身一礼。 赵棠没有鞠躬,站在刘睿背后,看着崔县令。 崔县令站着,笑容可掬,两只细细的眼睛犹如镰刀。他肥胖的身体被绫罗绸缎包裹,目光在赵棠和刘睿间来回,似看穿什么,哈哈大笑:“我等都是要跟着殿下举大事、抛弃身家性命的人,殿下却不肯说实话,叫人好生失望呀。这位……真的只是殿下的护卫?” “让县令见笑了,这人……是本宫的男宠。”刘睿回过头,继续问赵棠,“赵棠,你的脸……" 赵棠脑子阵阵发白,血冲上头顶又落回脚底,只剩本能:“有一道是我自己划的,另一道是……”他不知该不该说,崔县令却突然跪倒在地,说道:“那一道是臣划的。臣实在不知此人是殿下的爱宠,只当他是男娼,想要一尝风月,还望殿下恕罪。” 赵棠呆呆看着刘睿,心想:“男娼……我今晚真不该来。” 刘睿静默片刻,离开赵棠,走到崔县令身边将人扶起,柔声道:“不知者不罪。大人愿随我起兵,讨伐逆贼,便有从龙救国之功,我又岂会计较小事?楚庄王有绝缨之量,睿难道不如古人?” 崔县令却不起来,说道:“殿下有容人之量,却怕赵郎君没有。” 刘睿说道:“赵棠……也不会怨恨你的。赵棠,是不是?” 他说着回头看赵棠,眼神极为明亮,仿佛剑一样刺过来。赵棠浑浑噩噩,完全失措,该怎么回答呢?怎样回答才能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倘如这是噩梦,诸天神佛,任谁都好,让他醒来吧。 崔县令笑道:“看来赵郎君恨我甚深了。我今日抛了性命,跟着殿下起兵,将来郎君枕头风一吹,我岂不要人头落地。” 刘睿回到赵棠身边,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赵棠,崔大人也不是有意。快说你不在意。” 崔县令道:“郎君以前是俊得很,不过现在容貌已毁,再侍奉殿下恐怕不合适。臣家里有一些好儿郎,都是干净的,容貌也不差,殿不妨一看?” 刘睿脸色发白,笑了一笑,道:“崔大人可是信不过本宫?本宫一言九鼎,说不追究,便绝不会追究。” 崔县令道:“臣是信不过赵郎君。一个恨着臣的人,日日与殿下同床共枕,换殿下是臣,放得下心吗?” 说着,崔县令对一个小丫鬟吩咐几句,小丫鬟跑下去,片刻后领进来一个美貌青年,青年跪在刘睿脚下,姿态驯服。 刘睿静默良久,笑道:“崔大人要效仿霍光,逼我弃故剑,娶新人啊。” 崔县令也笑道:“臣是怕殿下效仿宣帝,掌权柄后,又杀霍公满门啊!” 刘睿道:“本宫只敬世祖光武帝。” 崔县令笑道:“世祖爱阴氏,却立了郭氏,大公无私。” 他们的对话,句句有典故,赵棠听不懂。一种强烈的恐惧令他拉住刘睿的袖子。 刘睿扯开袖子,对崔县令道:“男子无法生育,本宫便幸了他,于县令又有何好处?” 崔县令轻轻击节:“殿下思虑周详啊!臣有一女,年方十五,姿色颇佳。” 刘睿的身体剧烈抽动一下,手捏成拳:“本宫有得选吗?” 崔县令微笑起来,慈眉善目:“有啊,殿下可以转身出去,本官绝不阻拦!这位赵郎君,还有那柳氏,本官也绝对不会砍下他们的脑袋。” 刘睿就笑起来,笑完之后嘆口气:“好吧,县令美意,本宫却之不恭……” 赵棠听见这句“好吧”,立刻看着刘睿。刘睿转过头,低声道:“赵棠,你先回去……我过几日便去看你。”崔县令道:“既然来了,不妨就住下。殿下纳小女为妃,也是喜事一件。” 刘睿道:“崔大人,你何必辱人至此?” 赵棠一个激灵,仿佛陡然清醒了。很怪异的,他丝毫没有难过,没有恨意。仿佛一个灵魂陡跳出了骨架,轻飘飘的,把恩怨情仇留在皮囊里。 赵棠拍拍刘睿的手臂,说道:“我走了,你们聊吧。” 刘睿一把攥住赵棠的手,说道:“你等我……我很快就回去看你,赵棠……” 赵棠说道:“嗯,你先忙,再见。“ 他转身走了。崔府护卫没有阻止他。 赵棠离开崔府,手头已经没钱了。好在他一个大男人,露宿也行。初冬已至,他捡些干稻糙在桥洞下搭了个窝,勉强御寒。 这几天,临漳县翻天覆地。刘睿在临漳登基称帝,传檄周边郡县。自从洛阳陷落,天下惶恐,打着“復国”、“刘氏后人”旗号的义军层出不穷。刘睿不光是正牌太子,而且作太子时堪称道德楷模,民望极高,一时天下归心附者如云。据说刘睿已收编不少义军,准备御驾亲征,讨伐黄巾军。 一天夜里,赵棠正在桥下睡觉,忽然一群士兵过来,把他团团围住。刘睿锦衣玉带地从士兵中走出来,人靠衣装,小崽子这样一打扮,宛如神君下凡,光彩夺目。 赵棠坐在糙窝里,呆呆看着刘睿,好像做梦一般。他尽量开朗地笑一下:“睿睿……哦,该叫陛下吧?” 第18章 刘睿说道:“你怎么不住柳姨那里了?” 赵棠道:“没脸住。我去救你时,一点也没想过她会怎么办。” 刘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荷包绣得很粗糙,上面两只鸳鸯,活像鸭子。刘睿把荷包塞进赵棠手里,说道:“这是从前答应你的,朕做婚服时绣了点,没绣完。你先拿着,等朕回来绣完。” 赵棠道:“不用了,我没钱,用不上荷包。” 刘睿固执地要给他:“朕知道你伤心了,朕心里都有数,以后……“赵棠打断刘睿:“我没伤心。你快走吧,别耽误你的大事。“刘睿道:“朕要离开临漳,你跟朕走吧,朕把你託付给信得过的人,等回了洛阳,夺回帝位,朕就接你进宫。” 赵棠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掌遮住面孔:“不用了。我是娼ji的儿子,别让人家笑话你。“刘睿眼睛红了:“朕早知道你是娼ji的儿子,也知道你卖过身,朕不嫌弃你啊!“赵棠愣了。寒气沿嵴椎上升,全身血液冻成冰。他打量刘睿,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他一字一顿、不敢相信地问:“早……知道?“刘睿道:“朕是太子,枕边人的底细要摸清。朕离开斗兽场时,便让人查过你。” 第19页 赵棠,突然遏制不住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打地面。他宁死也要隐瞒的秘密,惹恼柳珍珍也要隐瞒的秘密,怕刘睿知道后就瞧不起自己的秘密,结果刘睿早就知道。 是啊,真贵族,走到哪儿都有人帮,娼ji之子怎么冒充得了? 刘睿伤心地看着赵棠,那伤心真是肤浅。王孙公子,哪里懂得什么叫真正的伤心呢?好在此时此刻,赵棠有办法叫对方痛不欲生。 他便微笑起来,说道:查得好,查得真好。我妈妈是花柳病死的,你也怕被我染上花柳病吧?” “别胡说八道,“刘睿蹲在赵棠面前,膝盖触地,几乎是跪着,“跟朕走,好不好?以后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我不信。” “怎样你才肯信?” 赵棠微笑起来,慢慢道:“我这个人,好赌又好玩,钱不够花,一直想找个有钱的冤大头。” 刘睿愣了。 赵棠盯着刘睿的眼睛,心里涌出恶意:“可惜我眼瞎,挑中你。” “赵棠,朕和你谈正事……” “别骗自己了,你也怀疑过吧?毕竟你又丑又无趣,而我阅人无数,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刘睿眼皮一跳,身体僵硬,没反驳。 赵棠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愈发得意:“可据我观察,你这人无情无义,纵然作了皇帝,大概也不肯给我实权。说不定还要查我的帐,管我地花销。那太亏了,不值得我出生入死一天十二个时辰地演情郎。” 刘睿道:“别胡说……” 赵棠笑道:“你觉得是胡说,那就是胡说吧。” 话音刚落,赵棠脸上挨了一耳光。对面的刘睿喘息着,脸色惨白,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把五指併拢,攥成拳头,藏到身后,似乎有些后悔。赵棠耳朵嗡嗡响,嘴里流血了,心想:“他力气真大……”毫不犹豫地还手,刘睿被他一耳光打倒了,嘴角淌出血。 随从立刻围上来,刀剑指着赵棠。刘睿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擦擦血迹,只是隔着人群,茫然地看赵棠。 赵棠道:“贱货,你这样对我,还指望我能像以前那样忍让你?你再碰我一根指头,我拧断你的脖子。” 刘睿眼圈泛红,瞳仁黑而无光,仿佛魂魄离体,痛得失去一切表情。赵棠快乐极了,正要再说几句狠词,却听刘睿声音极低地道:“你怎知,朕不肯给你实权?……卫将军的确有点小……大司马如何?尚、尚书令也……” 赵棠心一痛,随即恶形恶状地道:“狗屁卫将军!你那么喜欢将军,找个将军操你啊!滚!” 刘睿道:“赵棠……” 赵棠浑身冒汗,眼前万物带着血色。他脑子发涨,脚底轻飘飘的,感觉自己升仙入道,超脱了一切苦难。他很潇洒地打个响指,说道:“你不滚,我滚。睿睿,永别了。” 话音落下,他撒腿就跑,快如野马。刘睿一定吓傻了,说不定吓哭了。他对此称心如意,决不回头,一口气跑过几条街。 他跑不动了,找一块空地坐下,随后仰面躺倒。 真痛快,真自在,早该如此。他是暗娼,暗娼有暗娼的活法,不见天日地,偷偷摸摸地,一生就过去了。何必冒充贵公子,凑到皇帝身边,倾尽所有讨好对方,最后落一句“朕不嫌弃你”呢? 他的所有,就是美貌和性命。美貌没有了,性命只剩半条。半条命讨好不了任何人,那就留给自己,偷偷摸摸地过后半生吧。 “我真聪明,“赵棠用手背挡住眼睛,眼泪滑过太阳穴,心里夸自己,“没问他‘你杀不杀姓崔的’,只问他肯不肯给我实权。他说让我当大司马,这句话多好听呢,以后想起来都会高兴。” 深夜,赵棠饿着肚子,回到桥下的糙窝。刘睿一行人已经走了,赵棠躺在稻糙上,忽然腰被什么东西硌了。他扒开稻糙,看见稻糙下面有一个小布包。布包打开,里面两个白馒头,一个荷包。荷包里装了两块马蹄金,和一张字条。 字条写着:“赵棠,他日若有难,将此荷包送至洛阳。无论汝有何求,朕皆允。天涯路远,望君珍重。” 赵棠直到这一刻,才觉得浑身一麻,五脏六腑被掏空了。 他哭了出来。 他失去他的睿睿了。 赵棠把马蹄金送到ji院,不敢见柳珍珍,掉头就跑。 几天后,大军开拔,他跟在军队后面。军队后面,成百上千的穷人如同乌鸦,盘旋不散。 一场仗打完,乌鸦们便扑上去,争夺士兵遗物。赵棠置身其中,比谁都灵活兇狠,贪得无厌。 跟着军队的一路,赵棠见到了地狱:血染红的河,烧成炭的村,倒毙路边的饥民——饥民大多趴着,开膛破肚,屁股上和肚子里的肉都让人割下吃了。 刘睿连战连捷,声名赫赫,这赫赫之下有万骨枯。他提拔了一个小贵族。小贵族真是小,才十四,从洛阳逃难而来,名叫云起。刘睿和他同吃同住,亲密非常,军中一时流言四起。 赵棠偶然听到几句,心里滴血——好得很啊,才几天,小崽子就另觅新欢了! 几天后,新欢被封先锋校尉,带着三百骑兵,大破一万黄巾军。军中震动,流言转向,说新欢是将星转世,而刘睿巨眼识人,真是明君。 赵棠更恨了,听到有谁谈论云起,便远远躲开。 他这样跟在军队后,看着军队一天比一天壮大,刘睿一天比一天有皇帝的权威。他恨极了。如果小崽子吃了败仗,众叛亲离,他还能走到小崽子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我原谅你了,跟我回家吧。”但刘睿越来越好,好到青云上,他这烂泥里的小孽种,怎么追得上? 战场上尸山血海,穷人们争抢遗物。刘睿怕发生疫情,命令发现一个杀一个。每到夜晚,脸蒙白布的士兵们在埋尸体,穷人趴在尸体上,翻拣遗物,一不小心就会和尸体一起被活埋了。而赵棠习惯了在黑暗里摸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就拣了两大包金银珠宝、军服干粮。 一天,大军驻扎在半山腰,赵棠在军营附近转悠,突然看到一片鲜明的盔甲如彩云一般飘来,彩云深处,刘睿一袭戎装,策马而出。这小子是正经皇帝了,然而鬍子拉碴,满眼血丝,握着缰绳的手布满裂口,是个狼狈的昏君。 赵棠立刻躲到树丛里,偷看刘睿。 刘睿身边,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少年郎,大概就是云起。云起目不转睛地看刘睿,眼神充满仰慕。 赵棠便想:“那无情无义的混蛋,有什么好仰慕的!“ 刘睿走到山坡上,目光向四面八方扫出去,似在寻找什么。良久后,他道:“刚才是不是有人走过?” 云起立刻道:“来人,搜索方圆百丈之内,把所有百姓带来。“刘睿竖起手掌,制止他:“不必了,是朕眼花了。”又嘆口气,很轻很轻地道:”不是他。” 赵棠听了这话,把脸埋在包袱里,咬着布团儿。泪水流进嘴里,咸咸的。他想:“出去吧,说句软话,以后还是一家人。”但是脚钉在地上,抬不起来。他只能僵硬地坐在树后,听着刘睿的马蹄声远去,最后万物寂寥,只剩风声。 良久后,赵棠擦干眼泪,从树后出来,背着包袱,往军队相反的方向走了。 第19章 军队往北走,要打回洛阳。赵棠往南走,去那蛮夷荒凉的地方。蛮夷的风俗五花八门,有食人的,有养虫的,还有一群男女互为夫妻,生下孩子一起养的。赵棠大开眼界,遂认为中原人保守固执,刘睿是中原人的头子,更加保守固执,不值得留恋。 后来,他到了刺桐湾。刺桐湾是海港,常有人驾着大船,穿过茫茫大海,抵达世界尽头的异国作交易。赵棠觉得很有趣,见有人招水手,便报名了。 他上船之后才知道辛苦。船一离岸,就是无边无际的沧海,船在海上就像一粒谷子,而且摇晃不休,正在脱壳。前三天赵棠吐得一塌煳涂,站都站不住。船主花钱雇了个废物,气得肝颤,要把赵棠扔下海。幸好第四天,赵棠不吐了,开始干活。 穿上淡水不够、粮食不够、床不够、休息时间不够——最要命的是没菜叶子,只能吃咸鱼,吃得人两腿发软,早起漱口时,会不小心把牙齿吐出来。有经验的老水手捕来海鱼,吃生鱼肝治腿软病。赵棠跟着吃,才活了下来。 船在海上漂,危险无穷无尽。突起风浪时,大风从天际而起,捲起海水,像一只连接天地的大漏斗,非得最有经验的水手掌舵,才能擦着风暴边缘过去。而风平浪静的时候,大海就像一整块蓝宝石,波涛凝固,白鸟在其上飞来飞去,美不胜收。 第20页 《逍遥游》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一天海上有道水柱,大家纷纷喊“鲲”,都跪下去。赵棠也跪下去。看见那鲲越来越来近,然后一片小山般的蓝色浮出海面,叫声低沉悠远,缓缓远去。 夜里如有星星,赵棠就躺在甲板上,枕着手腕看星星。夜是丝绒般的暗蓝,星星是一些不动的光点,有大有小,忽明忽暗地闪,像许多眼睛在温柔地注视人间。赵棠看久了,便觉天旋地转,好像贴在天舟上,俯瞰海底地星星。星星那么美,那么亮,令他忍不住要跌落进星海里。 * 三个月后,船抵达身毒,这儿天气炎热,人也黝黑,语言好似鸟语。船主人把丝绸、茶叶、瓷器卖掉,换回象牙、宝石、香料。又三个月,船回刺桐湾,一船货物换了一船黄金。 一船黄金!赵棠的魂被勾走了。 一回陆地,水手们便相约去喝酒嫖ji,几个月的卖命钱,几天就消耗在酒碗、赌桌和女人肚皮上了。赵棠也想去,强行忍住,休整几天,便再度上船。 整整三年,他在海上漂;漂不了时,他在岸上,吃最差的饭,住最便宜的店,节约每一枚铜板。三年后,他用积蓄买了一条小舢板。 小舢板不能远航,至多能去附近岛屿。赵棠开动脑筋,琢磨许久,琢磨出一条商机。他买了淡水、粮食、新鲜蔬果,趁远洋船们返航的季节,把小舢板划到近海,向水手兜售。 辛苦半年、平安归来的水手,个个不差钱。能提早吃到新鲜蔬果,他们就愿意出十倍价钱。 卖蔬果的来钱速度,比做水手出海快得多。仅仅一年,赵棠就攒够钱,僱工匠造了一艘远洋帆船。他招募水手,购买货物,乘着五月的落梅风出航了。 这一趟出海,很不顺利。先遇到风暴,船迷失方向,飘到荒岛上。他们伐树作浆,观星辨向,硬生生把船划回航线。随后断粮了,水手要吃人,赵棠把绳子系在腰间,手拿鱼叉,跳进海里,逮住一条奇大的鱼,暂解了危难。之后抵达异国,丝绸换成了珍贵的香料。水手们眼红不已,半路造反。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赵棠三天三夜没睡,手拿匕首,躲在甲板下的货舱内,等待反击机会。最终,他杀了六个人,镇压下叛乱。 这一趟出海,赵棠身上添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添了眼界见识。回到刺桐湾后,他没有像其他船主一样,把香料贱价卖掉,而是乘船逆流而上,抵达繁华地方,僱佣一群小乞丐,挨个药铺、大户兜售“海上香料“。 黄巾军已被浇灭,中原各郡休养生息,繁华之地多得很。赵棠走了一圈,卖光香料,还结交了许多官吏富商。待他回到刺桐湾,又是五月,落梅风即将吹向东南。他一刻也不休息,购买货物,招募水手,再次出海。 一连几年,他就这样出海、赴中原卖货、赚钱买船、带着更多船出海……刺桐湾是一个小地方,海商多为亲友,赵棠一个外来户想分杯羹,大家都不同意。 第六年上,赵棠带着长矛、投石机、撞石出海。返航路上果然遇到围剿他的其它商船。一番血战,赵棠的船沉了三艘,海商们的船沉了十艘。 海面上漂着木板和死尸,赵棠遍身染血,靠着桅杆站立,哈哈大笑。他想自己上辈子,说不定真做过将军。他也是将星转世,不比云起差。但他没有贵族爹,于是作不了将军,只能作暗娼、商贾之类的贱业。 这一战后,赵棠拿出一半家资,抚恤死者,不论敌我。 反对他的海商,偃旗息鼓了。赵棠真正成了刺桐湾的海王。 他继续出海,船队越来越大,走得越来越远。他再有钱,到了海上,也要受飢饿、干渴、软腿病的辛苦。只有船靠港口,补给充分时,才能过几天人日子。有一天,船停在身毒国,水手们上岸玩耍,赵棠只叫了两个花娘,一桌酒菜,在船上过夜。他痛痛快快地喝醉,痛痛快快地洩慾。次日一早,花娘端来清水,给他洗脸。他忽然看到水盆中,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个鬚髮蓬乱、皮肤黑红的中年人。脸上两道交叉伤疤,如同蚯蚓。他笑了笑,眼角便露出鱼尾纹。 这是自己吗?自己已经……这样老了? 赵棠心烦意乱,把花娘们赶下船。到了晚上,他独自躺在甲板上。星星那么亮,眨着眼,和他对视,他看着星星,忽然感到一阵心脏停跳般的孤独。这一刻他很想找人说说话,谁都行,但是四周唯有海风掠过,海浪拍打船帮,码头上的异国人在用番语说笑。 他对着星空伸出手臂,想抱住谁。没人给他抱,他就抱住自己。 他孤独地睡着了。 * 赵棠来到刺桐湾的第十年,已有一支二十条船组成的船队。他有得力副手,已不必亲自出海,只是专心盖房子。 他的家,一定要气势恢宏,金碧辉煌。于是砸下大笔黄金,修建了一栋五进的宅院。庭院中假山流水,养着孔雀梅花鹿,奢华之极。搬进宅院那天,他宴请了刺桐湾的所有商贾。宴会上美酒佳肴,舞姬歌乐,每个人都对他笑,说着吉祥话。赵棠醺醺然,几乎飘到青云上。 宾客散尽,他被搀回卧室。卧室很华丽,连枝灯,异兽炉,象牙屏风……俨然是贵族的屋子。他躺在如烟如霞的帐子里,看着自己从风浪里挣回来的一切,十年的疲惫,仿佛这一刻才全部袭来。 他很快睡着,做了个梦。梦里回到多年前,刘睿挽着缰绳,和云起站在山坡上,而他躲在树林里。这一回,他没有怂,而是大大方方走出来,对刘睿道:“睿睿,你跟别人好吧,我不难过了。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 这一天,赵棠在码头看货,货是廉价丝绸,运到身毒,能卖天价。码头上,蚂蚁一样的苦力搬运着麻袋,其中一个又矮又瘦,几乎是孩子。他扛着巨大的麻袋,摇摇晃晃,一下摔倒了。麻袋从肩上滚落,摔进海水里。 管事的立刻上前斥责。小苦力爬起来,咳嗽着,苦苦哀求。就在他哀求的时候,脸孔露出来。赵棠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脑空白。 那是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五官平淡,唯有一双丹凤眼漆黑明亮,宛如晨星。 那几乎是,幼年的刘睿。 第20章 幼年的刘睿跪在管事的面前,一边咳嗽,一边求情。赵棠身不由己地走过去,对管事的摆摆手:“算了,小孩子。” 管事的道:“还不谢赵爷!” 小苦力立刻磕头:“谢谢赵爷!”他嗓音沙哑,眼神畏怯,这便不像刘睿了。于是赵棠心里的恍惚退却,继续询问:“你这么小就来干活,你爹爹妈妈呢?” 小苦力不说话。管事的道:“唉,赵爷,他没爹,他妈是个窑姐儿,两个月前病死了,我实在可怜他才让他干活的。” 赵棠看向小苦力。小苦力瘦兮兮,低头站着,光脚彼此搓动。赵棠心生同情,便道:“我府里缺个端茶倒水的小僮,管吃住,一月六百钱,干吗?“小苦力摇头。 管事的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初阳!赵爷提拔你呢!还不磕头谢恩!“初阳道:“我妈临死前,不准我跟官府的人来往。” 赵棠愕然失笑:“我是商贾,不是官府。” 初阳理直气壮:“你穿着丝绸衣服,怎么不是官府?“ 赵棠哈哈大笑。管事的继续劝,劝得初阳越来越警惕。最后,小崽子一扭头,跑掉了。他跑起来比兔子还快,肥大的衣服甩动着。赵棠看着他的背影,心旷神怡。 刘睿绝不会这样撒丫子奔跑,自己却常常这样跑。这孩子长得像刘睿,身世性格却像自己,岂不是天赐的缘分? 赵棠不急不躁,等着初阳放下戒心。然而一连几天,码头上不见初阳的影子,问管事,管事的两手一摊:“我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呀!” 赵棠心里不安,立刻召来几个爱嫖的水手,问出初阳的住址。一个水手把赵棠带到闾巷。在闾巷尽头,有一间极破、极小的屋子。席片墙,木板门。那水手去敲门,门内走出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水手问:“初阳呢?我们赵爷要见他。” 男人道:“什么初阳?这儿是我家!有个窑姐儿欠我钱,这房子抵给我啦。” 赵棠久在市井厮混,哪能不知怎么回事儿,厉声道:“初阳呢?” 水手们闻声而动,把男人按倒在地。男人立刻痛叫起来。 “饶、饶命!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估计……饿死了吧。” 赵棠一脚把男人踹倒,领着水手们在附近打听。穷人们,自己活着都困难,谁会关心别人的孩子。赵棠便让人去买饴糖,分给附近的小孩子,向他们询问初阳的下落。终于,一个小孩儿道:“他住在山上,我带你们去!“一行人跟着小孩儿离开闾巷,走到码头附近的小山坡上。半山坡上挖了一个洞,洞口摆着锅碗瓢盆,洞伸出堆着树叶、被子、脏衣服。树叶上趴着一个人形,瘦成骷髅样。他几乎不动,偶尔咳嗽一声,咳出血点子。 第21页 赵棠心神俱震,上前抱起初阳。初阳浑身滚烫,唿吸微弱,他朝赵棠怀里蜷缩一下,伸出鸟爪般的手,搂住赵棠的胸口:“妈,我冷。” 赵棠解开外袍,把初阳裹进怀里,对手下道:“去请大夫。” 赵棠把初阳带回了家。 厨房煮了薏米粥,他亲自端到床前,一勺一勺餵初阳。初阳咳得厉害,餵三勺,只能喝进去一勺。幸好片刻后大夫来了。大夫们都是当年战乱时,从洛阳逃来的,个个讲官话。这大夫看看初阳的脉象、舌相、眼睑,听听胸口唿吸音,露出凝重之色:“赵爷,这孩子是痨瘵。” “治不了?“ “治不了!这病传得厉害,经常一人生病,全家灭门的。” 僕人们脸色变了,统一地往后退,远离初阳。管事的道:“赵爷,要不……送他回去吧?咱给他留点吃的穿的,也算尽心了。” 赵棠追问大夫:“绝对治不好吗?” 大夫迟疑道:“老朽在洛阳时,见过一位神医,能治痨瘵。赵爷真想救他,就得去洛阳。若洛阳这位神医也救不了,那便真救不了了。” 赵棠沉默了。 初阳躺在那儿,睫毛微颤,眼珠在眼皮子的掩护下动来动去。赵棠一拧他的耳朵,他便睁开,用迷迷煳煳的语气道:“这是哪儿?啊,赵爷,您救了我!谢谢啦,我该回去了。” 他语气自然,演技逼真——如果眼中没有泪花打转的话。 赵棠忖度片刻,问初阳:“我带你你去洛阳,你怎么报答我?” 初阳抬头挺胸,很有骨气:“我妈临死前说,不准我去洛阳。” 赵棠气笑了:“你妈临死前有没有说,让你好好儿活着,堂堂正正?” “没有。我妈就说,洛阳坏人多,皇帝最坏,会挖孕妇肚子里的小宝宝炼仙丹。” “放你妈的屁,皇帝炼仙丹?” 初阳不吭声了。赵棠抬起头,环视一屋子人,说道:“谁肯我去,赏五十金。” 五十金能买三亩地、一头牛,外加一个黄花大闺女。僕人们骚动起来。赵棠再问大夫:“那神医姓甚名谁?您能不能写封信,引荐一下?“大夫连连点头,还没开口,初阳已憋得满脸通红,泪眼汪汪:“赵爷……你其实就是我亲爹,对不对?” 赵棠打量初阳,哂道:“我年轻时风流倜傥,生不出你这么丑的儿子!“初阳打个嗝,呆住了。 * 五十金的诱惑,远大于染上痨瘵的恐慌。二十个年轻力壮、头脑灵活的水手,预先服下防痨瘵的药,准备去洛阳。 富商出远门,和穷人出远门大不一样。他们慢悠悠烤糗饼,装虾酱、晒萝蔔干、带春夏衣服、带雨伞、带木炭,连盐也要带。洛阳的井盐又苦又涩,刺桐湾的海盐咸后回甘,能供御用。 如此浩荡的准备,持续到秋八月,天气不凉不热,刚好上路。临行前,初阳跑到赵棠面前,绷着脸道:“听说你喜欢男人啊?” 赵棠道:“是又怎样?” 初阳道:“不怎样。告诉你,我不会陪你睡觉!。” 赵棠弯下腰打量初阳,微笑道:“放心,你这么丑,我下不去diǎo。” 初阳脸涨红,“嗷“地就哭了。 赵棠哈哈大笑。 他们上路了。 从刺桐湾北上,至苍梧郡弃车登船,沿灕水、湘水、洞庭、洛水一路而上,抵达洛阳港口。这一路风平浪静,补给充足,比起海上的风浪,几乎算温柔乡。 十年前,赵棠从临漳去刺桐湾,沿路十室九空,道有饿殍。十年后他从刺桐湾去洛阳,沿岸屋舍俨然,稻田金黄。光嵴樑的男人在田里收稻子,裹着蓝手帕的女人给他送饭。光屁股的小孩儿在岸边玩水。 到了洛阳,国都的繁华把水手们吓住了,赵棠也呆了:洛阳的面积比过去大很多,城中人烟稠密,建筑高大。曾经污水横流的街道被修得整整齐齐,小孩子们到处跑——刘睿登基六年,不纳妃,不选秀女,还把大批宫女放归故里。女郎多了,人口繁衍,都城便几次扩建。 赵棠走在石砖铺就的洛阳街道上,心中五味陈杂。刘睿不是好情人,但的确是好皇帝。他当年没爱错人。 众人来到客店,休息一番,便出门找名医。洛阳是国都,四方人物精粹集于此,那大夫也和别的地方不同,深居豪宅,僕从成群。赵棠打听到那位能治痨瘵的名医——此名医颇有悬壶济世之心,穷人看病,分文不取,富人看病,往死里宰。赵棠为了初阳,忍痛挨宰,然后和大夫约定日子送初阳过来。 这一天跑下来,赵棠腿都断了,等回到客店,初阳却不见了。 初阳是个小孩子,看到洛阳繁华,熘出去玩耍也可能。赵棠气坏了,又拖着腿去找。找到天黑,仍未找到。洛阳有宵禁,夜晚时,一个人倘若无缘无故地在街上游荡,会去坐牢。赵棠只能回到客店,坐立不安地等。这时一个水手气喘吁吁跑来:“老爷,少爷回来了,被人送回来了!“赵棠立刻走出门,见客店外面站满士兵。他的心重重一跳:“怎么有兵?难道是睿睿?” 没等赵棠想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赵爷,我回来了!” 随即,初阳跑进门,怀里拨浪鼓、糖葫芦、木头风车,嘴里嚼着东西。他走到赵棠身边,仰起小脸,笑嘻嘻的。赵棠一股热血冲到头顶,眼前发黑,抬手给他一耳光。 初阳被打得一趔趄,玩具散落一地,嗷嗷哭起来。赵棠再次抬起手:“下次还往外面跑吗?” 这一耳光还没落下,就被人挡了。赵棠抬起头,一个贵族青年站在对面,捏着他的手腕。 这人二十五六,穿着五彩菱文的蜀锦袍,金革带,红靴子。一个普通人,倘如穿得这么五颜六色,定会被淹没在颜色里。而那青年肌肤白皙,眉宇带煞,姿态如松柏,那五颜六色就成了衬托松柏的小花。初阳含着眼泪,躲在青年背后,怯怯看赵棠。 赵棠一见青年,便觉得眼熟。那青年微笑道:“这位先生,孩子不听话,慢慢教他便是,怎么说打就打呢?” 旁边人立刻道:“这位是云将军,是他送少爷回来的。” 赵棠耳边“嗡”一声,明白青年为何眼熟了。 云将军——他是云起。 第21章 赵棠手心出汗,心头打鼓——云起长大之后,竟是个杀气满身的美人,他点儿憷。 他僵硬地开口道谢,初阳也抱住云起的腰,仰起头,甜甜道:“谢谢将军!”云起爱怜地抚摸初阳的小脸蛋。手下捧来香料、黄金,要赠给云起。云起摆手道:“不必了。”低头看初阳,面露微笑:“他长得同我心上人一模一样,若非年纪不对,我定要以为这是他的私生子。” 赵棠默默不语,心里起伏着汹涌的脏话。 云起告辞了。赵棠听那脚步声远去,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袖子里伸出手掌:“小兔崽子,我打不死你!” 初阳撒腿就跑:“你又打我,我不要你了,我要投奔将军哥哥!” 赵棠更怒,把初阳追得满客店乱跑。小崽子最近吃饱穿暖,力气渐长,竟顺着柱子爬到房樑上,骑着,叫道:“上来打我呀!“赵棠指着初阳:“你下来!” 初阳道:“就不!” 赵棠一撩袍子,要往上爬,水手们纷纷阻拦。初阳骑在房樑上,摇头晃脑地唱歌做鬼脸。赵棠道:“好,你在上面呆着吧,明天我就把你送到别人家,不要你了。” 初阳不相信,发出青蛙般的笑声。 次日一早,赵棠把初阳从被窝里薅出来,裹上衣服,扛在肩头,送去大夫家。治痨瘵,人要在大夫家,至少半年地休养。初阳见赵棠真把自己送到陌生地方,且抬脚要走,吓得嗷嗷哭,趴在地上赵棠的脚。 赵棠微笑道:“你不是不要我,要投奔将军哥哥吗?“ 初阳抬起头,满脸是泪:“我不要他,我只要你。” 赵棠后背苏了一下,心里升起扭曲的满足感。他把初阳抱起来,解释了留这儿的原由。初阳抽泣道:“那你……会来接我吗?“赵棠道:“你病好了,我就接你。” 初阳又要哭,赵棠拍拍他的小嵴樑,心也有点酸。他把人交给小药童,硬着心肠离开。 治病花销大,赵棠一算帐,倒吸凉气。 他不想在洛阳呆了,在洛阳遇不到刘睿,还可能遇上刘睿的新欢。洛阳遍地权贵,他的千万家资,丢在这儿连个水漂都打不起来。他决定回刺桐湾,出海赚钱。 第22页 临行前,他派人去买鸡鸭鱼肉,打算腌一腌,路上吃。 鸡鸭买回来,他们在厨房热火朝天地腌着,小二探头进来,讶道:“客官,你们带了多少盐呀?” 赵棠道:“一麻袋吧。” 小二一伸舌头,离开了。 到了傍晚,赵棠刚要躺下,忽然门外嘈杂起来,士兵吆喝着:“这里有人贩运私盐?都抓起来!” 踹门声、唿喊声、打斗声响成一片。赵棠心一紧,拿着一锭黄金走出门,先喝止了和官府动手的水手们,然后点头哈腰地走到军官面前,借着握手之机把金子塞到对方手里:“小将军,都是误会!盐是我们家乡的特产,自己吃的,不卖。” 小队长收下黄金,喝道:“管你卖不卖!新任司盐校尉有令,携盐一斤以上,没有盐引,皆按贩运私盐算!你快收拾东西跟我们走,省得再治你们殴打公差之罪!” 赵棠竭力镇定:“多谢差爷,我这就收拾……”拉着手下进房,把自己这些年结识的达官贵人,一一交待出来,道:“这里面,有几个升迁到洛阳了。你们挨个拜访,一定要和司盐校尉说上话。” 手下应诺,赵棠却心里不安,把手伸进怀里,触到一片软滑缎料。那是刘睿当年赠他的荷包,要用上吗? 片刻后,他在心里说:“一个司盐校尉,不至于。我难道到连这种小事都解决不了?” 他收拾几件衣服,跟官差走了。 他被带到洛阳寺,简单登记过姓名籍贯,就进了牢房。 牢房满是人,热烘烘的,混杂着复杂的臭气。这些犯人,八成都是因为贩运私盐——有给乡下亲戚送盐的小吏,有存盐作火腿的厨子,个个冤枉,个个委屈。 有消息灵通的犯人,道:“新任司盐校尉是陛下的亲弟弟!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作个大案子啊!” 赵棠愕然:“皇帝的……亲弟弟?” 那人道:“安王的小儿子呀!咱陛下没有娘娘,也没有儿子,打算让弟弟作储君。” 赵棠便想起来,刘睿曾提到,安王因为有了小儿子,便不管他好男风的事了。过去的事突然鲜活起来,赵棠哭笑不得。当年和刘睿躺在被窝里,讨论储君人选,如今关在牢里,像狗一样,任人欺侮。 随即,他心里一咯噔:司盐校尉是未来储君,他认识的达官贵人,都不管用。 他后悔没把荷包拿出来了。 赵棠很快便没空后悔了。 犯人们挨个被提出来,严刑逼供,承认自己是私盐贩子。这事荒唐透顶,尽管皮鞭声和惨叫声终日迴荡,血腥味经久不散,但众人都觉得,他们很快会被释放。赵棠因为送过金子,没怎么受刑,但牢房又脏又挤,吃喝不够,仍旧难熬。 新抓进来犯人越来越多,人们整夜坐着,前一人坐在后一人的脚上。只有受过刑的人,能分得一小片地方,蜷缩起身体躺一躺。 赵棠渐渐意识到,偌大洛阳城,被抓的人只是沧海一粟,不会惊动任何高管权贵。 他们真要被办成大案了。 一天傍晚,牢房被扫得干干净净,狱卒们站成一排,望着牢房门口。良久后,一个美少年带着随从进来。狱卒们齐刷刷下跪,口称“王子万安。”那美少年命众人平身,眼睛看着牢房:“这些都是不肯招的?” 狱卒道:“是,这些刁民难缠得很!” 美少年眉峰一扬,杏核眼闪着天真的笑意:“拉出来,挨个上刑,打死勿论。” 赵棠心一寒,刘睿宅心仁厚,怎会有这样狠毒的弟弟?那少年雪肤花貌,明艷动人,也和刘睿长得不像。 忽然,美少年身后,一个不起眼的青年道:“殿下,让卑职练练手吧?卑职很久没杀人了。“美少年蹙起眉,思忖半晌,笑道:“快一点儿啊,别弄得血煳煳的,难闻。“狱卒打开牢门,目光在犯人身上逡巡。犯人都半死不活的,只有赵棠没受过刑,缩在人后面。 一束目光落在赵棠头顶,赵棠感觉到了,头皮发麻。 “你,出来!“ 赵棠心一慌,想反抗,人已被狱卒拽出去,绑在拷打犯人的刑柱上。赵棠大叫道:“王子,我招,我都招!我贩运私盐!我认罪啊!” 美少年“啧“一声。那青年异常失望,眼珠一转,笑道:“殿下,这人看面相就不老实。卑职给他个教训,省得他翻供。” 美少年道:“唉,随你。” 赵棠心惊胆战地和青年对视。这是一个平凡到极点的人,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丑不俊。若他走进人群,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任谁都没法再把他找出来。他在赵棠面前站定,拿起炭盆里的烙铁,温柔地按到赵棠大腿上。 一开始,赵棠没觉得烫,只觉得有点凉。随后他嗅到一股焦臭味。烙铁离开了,疼痛却像水蛭一样留在皮肤上,而且里钻。赵棠听到一声惨叫,像是从自己脑后发出来的。 冷汗像水一样淌下来,他大喊着“我认罪”。而那人毫不理会,一舔上唇,眼中she出兴奋的光——唯有此时,他才显露出一丝特点。那双杀气四溢的眼睛,如毒蛇,如饿狼,如鄙视凡人的阎罗。 赵棠从头到脚,打个冷战,意识到惨叫声会刺激对方。他咬牙闭嘴,鞭子落在身上也不叫,只在对方换刑具的间隙,对美少年喊道:“王子,糙民认罪了啊!” 美少年终于露出怜悯之色:“行了,他都招了,换人吧。” 那人意犹未尽,一脚踹在赵棠的小腿骨上。赵棠只觉一点疼痛,从被踹的地方爆发出来,蔓延到整个小腿。他遏制不住地惨叫出声。狱卒解开他,他瘫倒在地,一步路也走不了。 他爬回牢房。 赵棠之后受刑的,是一个胖厨子。胖厨子杀鸡宰牛惯了,性格暴烈,对青年破口大骂。青年微笑着,捏住厨子的喉咙。 厨子面庞涨紫,眼睛暴突,身体抽搐片刻,断气了。 赵棠魂飞魄散,瘫倒在地,庆幸自己招得快。 那青年擦擦汗水,活动着肩背,让狱卒再提人。犯人们爆发出哭声,争抢着认罪。美少年笑颜如花,对狱卒道:“啧,白作这么多年刑官,还不如阿六会审案子。“狱卒赔着笑,阿六却很失望,如没吃饱的幼童般,可怜巴巴地看着犯人。 这时,一名随从惊慌失措跑来,对美少年耳语几句。美少年色变:“他怎么会来?”立刻挥挥手,让狱卒把犯人们关回牢里,并打水沖刷血迹。 片刻后,几名盔甲鲜亮的侍卫进来,一人高声道:“陛下驾到。“那一瞬间,赵棠觉得自己心脏都不跳了。他原本坐在栏杆前,忽地心生自卑,钻到人群后藏起来了。 只听橐橐的靴子脚响,一堆人进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末将拜见王子。”那美少年不情不愿地道:“臣弟拜见皇兄,皇兄万寿无疆。” 没有声音,一切沉默着。 赵棠竖起耳朵,全身的毛孔张开了,等待接收刘睿的声音。只听一声嘆息,像水一样,流过赵棠耳畔。赵棠想:“是他!“随后一个低沉冷冽,宛如醇酒的嗓音响起:“云起,把人都放了。坚儿,你太胡闹了!” 第22章 云起应一声,便去放人。坚儿急道:“不能放,我好容易抓来的!皇兄,这些人贩运私盐,可恶至极!我才当上司盐校尉,放了人,我面子往哪儿搁呀?” “朕让你管盐政,是让你歷练,不是让你糙菅人命。” 坚儿顿足:“又是云起告的状!” “云起忠心耿耿,方敢以疏间亲,你应当谢他。” “他亲我疏吧,我只是你弟弟,他可是你能干的弟弟!” 周围人吓得跪倒一地,刘睿声音含怒:“这等污言秽语,是谁教你说的?廷尉——” 有人道:“臣在!” “司盐校尉玩忽职守,逼死良民,该当何罪?” “依律当斩,但……但王子未满十六,又有爵位在身,只要削去封地便可、便可免罪!” “司盐校尉刘坚听旨,你玩忽职守,有负朕恩,即日起革去司盐校尉一职,削颍川、上蔡二县封地——并处徒刑三月,好生反思!” 刘坚吓哭了:“你……你要关我?牢里有老鼠,老鼠会咬我的!” 廷尉、云起都替刘坚求情。刘睿仿佛是动了大怒,然而声音波澜不惊:“二位是想让朕下罪己诏,治自己教弟不严的罪过吗?” 众人噤声,只剩刘坚哭哭啼啼被押下去,声音渐远,一路大喊:“阿六,快告诉父王,大哥要杀我!让父王给我送枕头被褥和密枣片!” 第23页 那阿六一声不吭。刘睿又道:“此次入狱之人,以刘坚私财赔偿,廷尉府去办吧。” 犯人们感激涕零,山唿万岁。赵棠一阵反胃,闭着眼,回忆着刘睿说的话。他要把这些话存起来,像经歷饥荒的人贮存米粮,存着那音色、顿挫、语调,好在余生中有回忆可咀嚼。话的内容,他不肯想,因为想了也没用。 牢门开了,犯人们纷纷对刘睿磕头。赵棠不愿磕头,也不愿被发现,便蹲着充数。狱卒让犯人们排成一排,依次离开。受过刑的人走不了,就被狱友搀扶着。赵棠不肯被人扶,强忍疼痛,低着头慢慢走。 他离刘睿越来越近,看见刘睿的靴子。那是一双鞋头翘起的黑色布靴,用金线绣了龙形。灰色麻布袍子垂到脚面上,再往上是黑色丝绸斗篷,只垂到小腿肚子。袍子和斗篷一动不动,仿佛凝固,说明主人真正地站如松。 赵棠深深吸气,空气里似有刘睿的味儿。他极为满足,正要继续往外走,后面的囚犯步子太快,撞到他身上。他本就小腿疼,一下子摔倒。 队伍在他那儿停了,所有人的目光转过来。赵棠想爬起来,但小腿越来越痛,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那囚犯很不知趣,叫道:“赵棠,你腿怎么了?” 赵棠七窍生烟:“关你屁事!” 那犯人一愣,闭嘴不语。赵棠爬不起来,干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后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和着玉佩相撞的声音、挟着似曾相识的薰香气味。刘睿的声音从后脑上方传来:“赵棠?” 赵棠转过头,翻着白眼看刘睿,胸腔起伏着:“是啊,怎么,和你前夫重名了?” 刘睿一动不动地站着,微微低头,火把在他背后晕染一层光。赵棠看清了他的脸孔。 那张脸依旧白皙,少年时柔和的轮廓显出稜角,五官也长开了。乌木簪子插在炭黑的髮髻上,鸦羽般的眉毛修长整齐。那双丹凤眼,被睫毛遮去一半,看不清神态。 一时间,赵头脑空白,只剩一个遮蔽万物的念头:他真好看。 于是,他说不出话,喘不过气,眼中又酸又涩,快要流出泪。他咬紧牙关站起来,慡朗地大笑:“吓一跳吧?没想到是我吧?好久不见啊!” 刘睿眉梢一挑,仿佛惊讶,随即笑道:“好久不见……坚儿太不懂事,竟把你抓起来了。” 云起、廷尉、犯人、狱卒们都惊讶地看过来。云起上前道:“陛下认得赵先生?” “这是朕的……”刘睿沉默一瞬,微微笑道,“救命恩人。” 赵棠就站在那里,哭不得笑不得,进不得退不得了。海誓山盟,洞房花烛,最后只是救命恩人。 救命而已,恩人而已,还清恩情,就两不相欠。 云起立刻对赵棠行礼:“原来是陛下的恩人,失敬!”又对刘睿道:“臣说的那个小孩子初阳,正是赵先生的儿子啊!” 赵棠有心解释,忽而想:“解释个屁!刘睿听了,还以为你自作多情呢!你算老几?”便沉默不语。 刘睿笑问:“是老大吗?” 赵棠道:“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小的,一男一女。他妈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刘睿笑道:“儿女双全,恭喜。” 赵棠跟着笑,心想:“妈的,笑个屁!” 刘睿低下头来,看到赵棠的腿,便柔声道:“赵兄腿脚不便,朕有车,送你回去?” 赵棠道:“不用,我家近,我自己走回去……”转身要走,但那挨过踹的右腿一用力,便剧痛钻心。他差点儿又摔倒。这时,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 那是刘睿的手,骨节分明,肤色皎洁,宛若一抹柔凉的月光。赵棠浑身僵硬,怀疑自己把刘睿的衣服蹭脏了。刘睿道:“朕送你吧,顺路。”便对云起等人吩咐一声,扶着赵棠朝监狱外走。一干随从唿啦啦地跟出来。 牢房外已是深夜,火把成林,仪仗队伍站满一条街。天子车驾在正中,六匹白马拉着,后跟十几辆小车。小车都竖着旗帜,色彩鲜艷,宛如美人舞袖。刘睿把赵棠搀到天子车驾前,立刻有一个雌雄莫辨、美艷至极的少年走上前,低眉顺眼地捲起竹帘。一股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是刘睿的薰香气味。那车子华丽宽大,底部铺着白虎皮,顶部镶着夜明珠。赵棠紧张地钻进车内,手在白虎皮上一摸,虎皮就黑了。他趁刘睿没发现,挪动位置,想遮住那片黑迹,但刚坐过的位置也是一片黑。 他干脆不遮了,大剌剌地舒展手脚坐着。美艷少年放下车帘,帘子外,云起跟过来,对刘睿说话。 云起道: “陛下重罚王子,王子定会把帐算在臣头上。您得护着臣啊。” 刘睿道:“爱卿忠心耿耿,朕有数。” 云起笑一声,低声道:“臣不止有忠心,还有私心。陛下有没有数?“刘睿道:“朕……” 赵棠屏住唿吸,倾听答案。竹篾作的车帘微微晃动,透过fèng隙,赵棠看到火光照耀中,刘睿的脸。那张脸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尴尬、担忧、迟疑,变换成决绝。 他微笑着、一字字道:“朕当然有数,朕的心,同爱卿是一样的。” 云起“啊”一声,满脸通红,低头看脚尖。片刻后,他殷勤地掀开车帘:“陛下上车吧,待此间事了,臣便进宫,看……看望陛下。” 刘睿含笑点头,坐进车内。 赵棠听到二人的对话,愣住了。刘睿一上车,他便把占地方的两腿长腿缩回来,抱着膝盖蜷进角落。刘睿也规规矩矩地跪坐在马车另一角。这车宽大,二人之间便有极宽的距离。 赵棠道:“陛下,糙民把你的车弄脏了,你回去叫人洗洗吧。要是洗不干净,我原价赔你。” 刘睿愣住了,良久笑道:“不必了……”这时远处有人喊: “天子出行,行人迴避。”随即箫鼓音乐之声大作,马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了,廷尉府的人齐声跪倒送车驾。赵棠在一片嘈杂声里道:“要的,亲兄弟明算帐,再说我有钱!” 刘睿道:“那先欠着,等哪一日朕落魄了,再去向赵兄讨。” 赵棠道:“你长命百岁,社稷千年,不会再落魄啦!” 刘睿微笑道:“那么,赵兄便送朕一颗珍珠吧。” 赵棠满口答应,吹嘘海外珍珠多么白多么大。刘睿静听良久,目光却锁在赵棠腿上。赵棠说累停嘴时,刘睿便问:“用刑,都伤到哪儿了?” 赵棠把右腿伸出来:“就腿上挨了下,都皮外伤!我出海时跟水手打架,人家一刀捅我胸口,幸亏肋骨卡住了,我才活下来。” 赵棠一边说一边比划,刘睿目瞪口呆:“出海这样危险?那能……不出海吗?” 赵棠笑道:“不出海怎么赚钱呀?几百号人等我养呢。” 刘睿道:“你于朕有恩,何不留在洛阳,领个闲职,朕养你。” 赵棠笑起来:“陛下,你养我,最多养到衣食住行。可我要吃要喝要玩,而且要最好的,这个好是没止境的,你养不了的。” 刘睿摆出一副诤友进谏的架势:“知足者常乐,为何非要那么好呢?” 赵棠笑得肩膀发抖,靠在车壁上,那手挡住眼睛。他的眼睛湿润了,这样遮着,刘睿便看不见:“对呀,为什么呢?唉,谁他妈哪儿知道为什么!” 刘睿道:“太医院的李院首最擅骨科,你跟朕进宫,让他帮你看看腿吧。” 赵棠道:“我有钱,自己会请。” 刘睿道:“李院首今年一百零三岁,便是朕要看病,也不敢说召,得说请。别任性,好不好?” 那句“别任性”,刘睿说得很温柔,好似哄小孩。赵棠心里难受,把脸别过去,一声不出。刘睿笑道:“好不好嘛,给朕一个面子?便不给朕面子,将来落下残疾怎么办?” 赵棠不耐烦道:“好好好,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刘睿笑而不语,看着赵棠的脸颊片刻,突然把头转向窗外,不知看什么。赵棠暗想:“我有这么丑,你都不乐意看了?”恨意辛酸漫上来。 车颠簸着,外面的脚步声、音乐声似乎被隔绝了,赵棠的心跳声、刘睿的唿吸声却变大了。赵棠深唿吸,吸了满腔刘睿味儿,他笑眯眯开口:“哎,恭喜啊!云起年轻英俊,还是正牌将军,你挺有艷福啊!” 刘睿呵呵笑了两声,专注地看窗外,仿佛在数仪仗队伍有几只脚。好久之后,他慢慢道:“嗯,我们过得,都比十年前好了。” 第23章 第24页 皇宫在洛阳城南,建筑整齐,气势恢宏。未入宫门就能看见大殿深绿色的屋檐、高高耸立的楼台,和架在空中的朱栏走廊。天子仪仗从北入,过司马门、端门、却非门……每进一道门,仪仗队便撤走一些,过却非门后便只剩十几个侍卫。 赵棠把脑袋伸出车窗,新奇地到处看。殿前的广场宽宽阔平整,地上整齐地镶嵌着及膝的琉璃灯,灯光浮在夜色里,好似一颗颗宝石,划分出道路。再远处,亭台楼阁、宏伟宫殿,错落有致地蹲伏着,仿佛俯瞰凡人的巨兽。 刘睿凑到赵棠背后,笑道:“黄巾军侵占洛阳时,放了把火,把宫殿烧毁了大半。这些是去年才修缮的。” 赵棠脖子发麻——刘睿太近了,唿吸都吹到脖子的皮肤上。刘睿又伸出手,指着那最大的一座宫殿道:“那是德阳殿,元旦在那里办大朝会,各州郡官吏、侯爵、方国使臣都会来,上午朝见,下午宴会,要到深夜才散。”又指着一处小巧玲珑的宫殿:“那是温室殿,地下埋铜管,冬天时,宫人把烧好热水灌入铜管,日夜不停,温室殿就温暖如春。”然后又指着一处大门紧闭、很是萧索的宫殿道:“那是碧阳宫,你以前……”顿了顿,改口道:“那儿没人住,朕让人收拾好,你养伤时住,好不好?” 赵棠道:“太麻烦了,随便找个屋子就行。我也住不了几天。” 刘睿嘆道:“也对。” 马车又行片刻,停在一座精巧秀丽的宫殿前。这宫殿装饰华丽,十二根朱红廊柱支撑着碧瓦屋顶,四个黄金铃铛悬在檐下。门首一匾,上书“却非殿”。宫女、侍卫、太监在殿外台阶下跪满了。 刘睿下了车,命众人平身。那小太监小宫女才跑过来,拿衣服的,捧水瓶的、拿痰盂的、拿拂尘的,忙而不乱,把刘睿簇拥起来。刘睿一边朝却非殿走,一边吩咐:“去备一份礼,朕明日下午去安王府,向安王请罪。另去御史台说一声,朕今日惩处王子坚,是教他规矩,明日早朝,朕不想弹章。明日下朝后,再让司徒、尚书令、左右仆she到书房,商议选官之事。”顿一顿,道:“朕有贵客,他受了伤,去请太医,再去把碧阳宫收拾出来给他住。” 一个中年太监柔声道:“奴婢记下了。只是碧阳宫荒废已久,收拾需要时日。今日先让贵客在下人房中将就一宿?” 刘睿道:“不可!”思忖片刻,道:“却非殿不必收拾。” 太监一愣,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准备。” 刘睿厉声道:“明白什么?朕的意思是……添一副卧具,不是添一个枕头!” 太监连连告罪,倒退着下去。 赵棠想:“故意给我听吗?呸!” 宫女搀扶赵棠下车,先待他去沐浴更衣。赵棠住了半个月牢,满身虱子,宫女们在浴桶内加了药材,给赵棠洗了三遍,又把赵棠的头髮解散,用篦子一遍一遍篦。赵棠全程不必动,只需捧着一杯蜜浆,闲闲地喝而已。洗完后,赵棠换上新衣,走进却非殿。 他以为,天子的寝宫肯定是金床金案金地砖,哪知却非殿寒酸之极,幔帐半旧,家具只一案、一席、一书柜、一香炉、两张床。三十六根蜡烛,照得殿内昏暗清冷。 刘睿从殿外来,伴着一位鹤髮童颜的太医。那太医唠唠叨叨:“陛下可有按时饮食?按时就寝?按时服药?”刘睿只是笑,到赵棠面前,拉住赵棠的手:“李院首,这便是对朕有救命之恩的赵兄,你千万要医好他。” 李院首淡淡点头,率先走进却非殿。刘睿拉着赵棠跟进去,把赵棠带到床边坐下,亲自蹲下身,把赵棠的裤管捲起来。 受过一踹的小腿又肿又涨,好似一只紫茄子。李院首伸出两指,精准地按在挨踹处,蹙起两道白眉:“这是旧伤,得有十年了?” 赵棠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李院首怒道:“十年前,你为何不躺在床上,把伤养好?如今伤上加伤,你还想好吗?” 赵棠瞪着刘睿,刘睿额头冒汗,低声道:“是朕不好,他受伤时,没有好好照顾他。李院首,他的腿能復原吗?” 李院首道:“哼,他的外家功夫都在腿上,就算能走路,也不能跟人动武了!” 刘睿松口气:“能走路便好。” 赵棠道:“又不是你的功夫废了,你当然好!” 李院首诧异地看赵棠,又看刘睿。刘睿脸色苍白,笑了一笑:“赵兄还是这样……恨朕啊。” 赵棠不肯说话了,心想:“我不配爱你,难道还不配恨你?”这样一想,满腔怒火都化成委屈,简直想随便找个茬,同刘睿大闹一场。 但刘睿是皇帝,他不敢闹。他酸里酸气地说句话,已经把别人吓着了。 李院首叫来小徒弟,给赵棠上药、打夹板,又交代饮食禁忌。刘睿送李院首出门,二人在门外说话,李院首不知怎地发了火:“陛下再不悔改,只怕扁鹊再世,也救不了了!”刘睿拉着李院首走到远处,赵棠便听不见他们的交谈了。 又片刻,刘睿进门,心平气和地对赵棠笑道:“赵兄,朕明日还要上朝,咱们便就寝吧。” 赵棠点点头,刘睿便召来宫女洗漱,宫女给他解发冠、脱深衣、脱夹袍,只剩一身白绢中衣。刘睿钻进龙床幔帐,两手搁在小腹上,用躺棺材的姿势躺着。宫女替他盖上被子,吹熄蜡烛,留一盏小灯,然后退到角落守夜。 两张床,隔着三丈距离、数层轻纱。赵棠侧躺着看刘睿,越看越恨,恨不得把对方先jian后杀。 赵棠满脑子jian和杀,无论如何睡不着。翻腾良久,忽听外面敲门声: “陛下,五更了,该上朝了。” 赵棠眯着眼,见刘睿敏捷地跳下床,对宫女作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出门,低声吩咐:“今日在外面更衣,别吵到贵客。” 木门上映出刘睿的影子。那人洗手、洁面、刷牙、吃了两个圆圆的点心,穿鞋子、穿夹袍、穿绛纱袍、戴梁冠、坐上肩舆离开。 赵棠把被子拉过头顶,心烦意乱地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赵棠睁开眼,立刻有宫女服侍他洗漱,洗漱完后,一张能放在床上的食案便搬过来,四菜一饭摆上去,热腾腾的,把他伺候得滴水不漏。 饭是粟米饭,黄澄澄,似一粒粒饱满的金砂,又糯又沙,有油脂味儿。 四菜,第一个盛在金盘子里,是淡粉色的、摆成牡丹花状的生鲤鱼肉片。第二个盛在瓷盘子里,是两块涂抹蜂蜜、滋滋流油的烤羊腿。第三个盛在深盘子里,是清汤浸着的几牙白菜。第四个盛在钧瓷小碗里,似是鹿辱,中间堆着葡萄干、杏仁碎、林檎果片的小山。 赵棠狼吞虎咽吃了,每一道菜都合胃口,竟撑得躺在床上动不了。便有两个小太监,抱着骰盅和陆博棋盘,来陪他下棋讲笑话。 赵棠故意输了几盘,和小太监们混熟了,便轻描淡写地开口:“我在这儿住,陛下召幸男宠,不方便吧?” 小太监道:“什么男宠?” 赵棠吃惊了:“陛下没男宠?那女……女娘娘后宫也没有啊!“小太监表情古怪。 赵棠道:“不会吧?二十七岁,虎狼之年啊!” 小太监道:“下棋下棋!”另一小太监道:“先生快走!” 赵棠便捏着棋子,一边下,一边笑道:“我有个朋友,也是二十七八了,不娶妻也不断袖。忽然有一天就纳了七房小妾,我问他,他说他碰到一位神医……” 两个小太监屏住唿吸,倾听下文。赵棠抬头笑道:“咱们把这神医举荐给陛下吧?” 二人脸吓白了,纷纷摇头:“郎君不可胡说!”、“陛下只是、只是勤于政务,无瑕私事。” 赵棠心照不宣地点头,满脸微笑,心里大喊:“苍天有眼!他不举了!!” 第24章 傍晚时分,刘睿回来了,春风满面的样子。太监高寒抱着一摞奏疏跟在后面。 刘睿进了门,先对赵棠打招唿,然后向宫女问赵棠的饮食起居,最后笑道:“赵兄,朕须在却非殿看奏疏,你多担待。” 赵棠道:“没事没事,你看你看……”目光却不由自主,锁在在刘睿两腿间。 刘睿道:“赵兄何故发笑?” 赵棠道:“我笑了吗?”随后捂住嘴:“我看见你就想笑,呃,我是说,我看见你就高兴。” 刘睿脸一红,不答话,坐在书案旁开始看奏疏。赵棠躺在床上,满目怜爱地看刘睿,琢磨道:“难怪李院首让他吃药……云起是情种啊,这都肯要!” 第25页 刘睿不安地动了动,竖起奏疏,遮住赵棠的视线。 片刻,宫人送来刘睿的晚膳,一碗稀粥,一张面饼,一碟煮葵菜。刘睿三两口吃完,继续看奏疏。赵棠认为对方荆钗布衣、吃糠咽菜、熬夜干活的样子赏心悦目,于是看个不停。 天黑了,案上添了两盏灯,刘睿伸个懒腰,抬头时目光和赵棠对上。 赵棠温柔道:“当皇帝真苦啊——身体吃得消?” 刘睿道:“还好,习惯了。” “熬夜伤肾,早点睡身体好。” “是,朕看完这几本,便睡了。”刘睿笑起来,极快地把剩余奏疏看完批完,便站起身活动筋骨。宫女端来热水,伺候他洗漱。赵棠看他把头伸进铜盆里,便闲闲地道:“我一个人睡好冷啊。” 刘睿默不作声,直起腰,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擦脸。赵棠在床上滚了一圈,趴着,脑袋伸出床沿:“两个人睡不冷。” 刘睿道:“来人,取一个汤婆子。” 赵棠道:“汤婆子太小了,暖了脚,就暖不了手。” “那……” “你陪我睡。” 手帕掉在地上了。刘睿愣着,喉结上下一滑,哑声道:“赵兄莫开玩笑,你已成婚,朕也和云起……和云起……” 赵棠笑道:“你他妈想哪儿去了?知道我有老婆孩子,还想那么骯脏?我就想跟你说说话。十年没见了,就不能在一张床上躺一躺,说说各自的经歷?” 刘睿道:“还是不妥……” 赵棠道:“难道你对我心怀不轨?” 刘睿道:“不不不……” 赵棠道:“那你怕了?” 刘睿站在那儿,没有出声。几乎是一瞬间,他额头、鼻尖、垂在腿旁的手心渗出大量汗水。那喉结滑动着,眼皮随之一颤,黑眼珠暗得吸光:“朕倒是……不怕,只怕赵兄后悔……” 赵棠道:“我从不后悔。” 刘睿道:“嗯……”嗯完后,他提线傀儡似的,同手同脚地走到床边,背对赵棠坐下。却非殿里还有些宫人,这时竟默不作声地全退下了。 赵棠心道:“不好!我听说不举也能干一些事……”随即又想:“他打不过我!要是他不老实,我便趁机奏他一顿,不是很美?” 刘睿坐着,慢条斯理脱衣服。赵棠嫌他脱得慢,从后抱住刘睿,抓住两边衣襟扯开衣服。刘睿失去平衡倒进赵棠怀里,赵棠顺势把他拖到床里,打夹板的右腿压到刘睿肚子上。 刘睿全身僵硬,中衣发cháo,吸满了冷汗。 赵棠拉过被子,盖住两人,喜滋滋地想:“我待会儿摸摸他,然后假装刚发现……我该说点什么呢?不能太狠,把皇帝气死可是大罪……” 他把手伸向刘睿的腿间,尚未触及,便被刘睿攥住腕子。刘睿的手湿漉漉,力气极大,攥得赵棠骨头疼:“叙旧不必动手,就这么躺着聊吧。” 赵棠道:“让哥哥摸一下嘛!” 刘睿的手便软了,哑声道:“只能……摸一下。” 赵棠的手落在刘睿小腹上,小腹肌肉坚硬,随唿吸发颤。赵棠往下摸,笑道:“我一直好奇,你长大后,不知道咱俩谁下面更大……” 刘睿没回答,闭上眼,颊边的咬肌微微鼓起。 赵棠摸到了他——在丝绢中裤下面,坚硬滚烫、青筋勃勃的一根。裤子被顶起一个小帐篷,顶端湿了。 赵棠傻了。刘睿蹙眉道:“摸够了么?” 赵棠不肯信,手伸进刘睿裤子,切实握住了那根。那是长在刘睿身上的,比记忆里大了一圈,随着心跳微微动弹。刘睿睁开眼,眼中一片水色:“别摸了,说会儿话吧。” 赵棠心里难过,抓着那话儿撸了一下。突然之间刘睿翻身而起,压在赵棠身上,厉声道:“朕让你别摸了!你听不懂吗?” 赵棠笑道:“金贵了,摸不得吗?” 刘睿眉心竖起,脸很红,粗重的唿吸都吹到赵棠脸上。赵棠呆了,一瞬间怀疑刘睿要强吻自己,而刘睿只道:“你他妈找死!” 一只手扯开赵棠的腰带,裤子被扒下来,性器落于人手。赵棠又惊又怒又窃喜,大喊:“你干嘛,我可是有老婆的人!皇帝耍流氓啦!” 刘睿抬头看赵棠。 赵棠愣了。 刘睿的眼睛光芒璀璨,瞳孔找不到,因为那瞳孔已占满黑眼珠。面孔上的细绒毛立着,像一根根半透明的小刺。从前额到脖子,再到耳朵,都红彤彤地充血。那样子不太像人,更类于兽。这兽五官狰狞了一下,随即恢復人的斯文模样:“朕杀了她,你不就没老婆了?” 赵棠道:“啊?” 刘睿道:“乖乖的,朕对你好。”说罢钻进被子,埋首赵棠腿间,舔食起来。 温热的舌头捲起龟头,口腔裹着肉棒,吞进去又吐出来,牙齿磕磕碰碰。赵棠平躺着,心怦怦跳,几乎被这样陌生的刘睿震住了。然而一种没来由的怒火充满胸膛,他按住刘睿的头,挺腰插进刘睿的喉咙里,插一下问一句:“你杀我老婆?你凭什么杀我老婆?你也乖乖的,让我打一顿啊!” 刘睿喉中呜咽,拍打赵棠的胸膛挣扎。赵棠提着刘睿的头髮,把人从被窝里提出来。刘睿衣衫不整,唿吸紊乱,下巴湿漉漉的。赵棠笑道:“多久没做了?” 刘睿道:“三年……” “跟谁?” “没跟谁,用手……” 赵棠愣了,拽着刘睿的头髮,逼其抬头:“为什么?你一直不找人,我一回来反倒答应云起了?” 刘睿眼珠发红,好似听不懂人话,只张着嘴,痛苦地道:“赵兄!” 赵棠道:“回我话!” 刘睿道:“赵兄,赵兄,赵兄,朕错了朕不该拿她威胁你……你不肯为何要勾引朕……” 赵棠道:“我想勾引谁勾引谁!问你话呢,老实点儿!” 刘睿快哭了,要亲赵棠。赵棠不准他亲。刘睿暴躁地大叫一声,道:“不为什么!朕最这种事!找人就要睡,睡了就要动感情,动感情又长不了!分开很疼啊,很疼啊!不找人就不疼啊!” 赵棠道:“有道理……”他不禁陷入思考,还没思考出一二三,刘睿把他双手按过头顶,用腰带绑起来了。 赵棠恼了,抬起完好的左腿踹刘睿。刘睿把左腿拉倒床架子旁,再次腰带绑住。眨眼间,赵棠四肢受困,反抗不得,对着刘睿干瞪眼。 刘睿俯身于赵棠之上,喘着气,目露凶光:“朕再三警告你,你却不悔改……既然如此,朕只有亲自罚你了。” 赵棠道:“你干什么?你……我告诉你,我没点头,你不准碰我!我喊救命了!” 刘睿盯着赵棠,慢慢地脱衣服。苍白的肩膀胸膛裸露了,肌肉完美,辱头粉红。腰臀也裸露了,屁股浑圆窄小,大腿健美,一柄兇器从毛髮中挺起。赵棠突然想起自己被海风吹得粗糙的皮肤和被阿六打出来的伤疤,浑身的血涌到头顶,恨意和阳物一起膨胀了,他抬起带夹板的右腿朝刘睿脸上揣。刘睿抓住赵棠的脚,含住大脚趾一吮。赵棠从脚fèng到小腿都麻了,阳物更硬。他羞愤交加,好似大闺女遇到美强盗,从亦恨,不从亦恨。那满腔委屈要喷出来了,他不管不顾,张口就喊救命。 却非殿外都是人,然而好似无人听见赵棠的唿救。刘睿赤身裸体,骑在赵棠腰上,开始解赵棠的衣服。赵棠眼前发黑,色厉内荏地道:“刘睿,你敢碰我,我恨你一辈子!” “是你说冷,让朕给你暖被窝的?你这么大年纪了,不懂暖被窝的意思?” 赵棠道:“不懂!没读过书,不认识字!” 刘睿把赵棠的裤子撕开了。那根东西愣头愣脑地暴露了,趴在小腹上,颜色发黑。刘睿两手撑在赵棠胯骨旁,舌头伸出,在龟头上一舔。龟头很敏感,湿热的舌头滑过,快感一下来了。 赵棠胸口憋着的气,顿时泄了大半。他平躺着,手腿都被绑住,审时度势不该顽抗,但这样就范,太不甘心。他酝酿良久,开口了:“别舔了,我问你句话。你要是答得好,我……好好服侍你!” 刘睿道:“问。” “要是崔县令没死,”赵棠心如刀割,语气平静,“现在该是从龙的功臣了。你肯不肯为我杀了他?” 第25章 第26页 刘睿愣了。 “这他妈还要犹豫啊!” 刘睿给赵棠松绑,赵棠拿脚踹他:“解什么,我问你杀不杀!从你嘴里听句好话,怎么那么难呢?” 刘睿低下头,脸阵红阵白,仍是不说话。 赵棠慌了:“你别跟我说不肯啊!我一大活人躺在这儿,换不来你一个字?” 刘睿从床上下来,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他身上不停出汗,嘴唇和面颊的血色都消失了,最后竟走上前,把赵棠手上的腰带解下来。 赵棠一得自由,直起腰要揍刘睿。然而他还有一腿被绑,让刘睿躲了过去。 “律法中,并无jianyin男子之罪,”刘睿声音发抖,“朕不能……” “你再说一遍?!” 刘睿没说话,捡起衣服,一件接一件穿好,转身朝门外走,到了门边停下来,回头看赵棠。 却非殿一向灯光昏暗,月光透进窗纱,是青灰的颜色,照着刘睿脸颊上的两行水迹。刘睿道:“你好好养伤,朕搬去书房住。”说完便推开门,走进月光里。 赵棠简直傻了。却非殿的宫人不敢进来,赵棠衣衫狼藉地瘫在床上,鼻端留着刘睿的味儿,皮肤上还有刘睿的触觉,发泄不了的慾火变成怒火。他想不通,只觉刘睿连一句安抚道歉的话都不肯说?自己真该死心了。 极乐春宵换一个字,这么划算的买卖,刘睿也不跟他做。 赵棠生着闷气,把腿上的绳子解了,蒙着被子睡觉。次日醒来已是正午。宫人少了大半,且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同他说笑。赵棠闷闷不乐地用过膳,又让人从刘睿的书架上翻出所有春宫画册,春宫画册都很新的,艷丽细腻,赵棠想这十年,刘睿就靠这东西解闷,不禁大恨,让人端来炭盆,把画册都烧了。 傍晚,宫人把刘睿的衣服、被褥、一些书搬走了。当晚刘睿没回来。赵棠意识到刘睿真的睡书房了。 他气得心口疼,想:“爱睡哪儿睡哪儿,关我屁事!” * 赵棠心灰意冷地养起伤来,刘睿不在,赵棠称王,他霸占了却非殿,每天下下棋赌赌钱,再给手下写写信。回信很快送来,一封是水手写的,说他们都出狱了,都没事,只是洛阳真乃销金窟,还没怎么玩,钱就没了。赵棠气得骂娘,拆开第二封,却是初阳写的。初阳字如狗爬,把自己拦云起车驾求助之事,大大夸耀一番。赵棠忍俊不禁,回信先斥水手们胡乱挥霍,又夸奖初阳聪明能干。 李院首三天来一次,给他换药、调夹板。一个月后夹板拆下,赵棠神清气慡,在却非殿内走了两圈,果真轻松不少。他对着空气踢腿,想试试功夫还剩几成,而李院首道:“郎君既已痊癒,老朽禀明陛下,郎君便能出宫了。” 赵棠愣了,放下腿环顾四周。他在却非殿住了一个月,几乎把却非殿变成自己的私宅。素净的牙白帐子换成了云烟般的颜色,豆灯统一换了枝形灯,博山炉里烧着海上香料,他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地搭在屏风上、书案上、床头上。 到底还要走。 赵棠闷闷不乐地送走李院首,回来却非殿,坐在床上左思右想,叫来高寒:“我要走了,你叫刘睿回来,跟我喝个饯行酒吧。” 高寒期期艾艾:“陛下病了。” “病了?什么时候?” “陛下同郎君吵架那晚,搬去书房就呕了血,这些日子一直调养……” 赵棠心一揪,想飞过去看个究竟,又恨刘睿不自爱。他原地转了几圈,说道:“既然如此,我去看他。他在哪儿,你带我去。” “陛下在书房,那儿外臣进进出出,郎君恐怕不方便……”见赵棠脸一沉,高寒立刻改口,“三更后吧,那时大臣必都散了。” 赵棠点点头,这夜便点着灯熬到三更。这一夜,不知为何,他特别困,好几次都想钻进被子里,对高寒说:“我太困了,明日再去告别吧。” 二更将残,高寒走进门:“郎君随奴来吧,这会儿外臣都走了。” 赵棠放下手里的《山海经》,茫然片刻,张开嘴几乎要说:“明日再告别吧……”但他站起来,小太监为他披上黑色的羔裘袍子,他便道:“走吧。” 高寒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已经秋末冬初了,夜风真冷,飒飒的,把树上枝叶都吹得凋零了。赵棠跟在高寒身后,走了小半个时辰,走到一座小院。 院子很小,里面种着松柏,侍卫重重守着,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高寒出示了三次腰牌,才顺利进入。这便是天子的书房了,窗上亮着灯,两个人影一坐一立。高寒正要进门,一个看起来品级很高的武官拦住他,低声道:“安王在内。” 赵棠一愣,不由紧张起来。刘睿把刘坚关进牢房,安王说不定要大发雷霆,然而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高寒带赵棠去旁边的小室等待,二人刚坐定,便书房内一个中年男人道:“你还不知错?” 刘睿的声音响了,哑得厉害:“朕依律办事,并无错处。” 安王冷笑:“你依哪门子律!天下都知道你要立坚儿为储君,如今他履歷上,多了这么一笔,将来还做得了储君吗?纵然做了储君,将来大殿之上,谁会服他?” 刘睿道:“天子服人以德,不以威服人。” “你还顶嘴!”安王气得发抖,“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吗?坚儿是个小孩子,已经知错了,现在外面人人骂他,你一点儿也不心疼他,还要罚他,你……你……” 刘睿道:“父王,他若不受罚,绝不会悔改。朕正是有心栽培他,才重罚于他!” “闭嘴!你分明是为了那男娼……” “他不是男娼,是刺桐湾海王。” “你还替他说话?你要把那贱籍之人留在宫内,任由他做妲己做董贤吗?睿睿,你越来越像先帝了,你置yin欲于人伦上,比顽童,寡廉耻。早知你是这人,本王当年就不该教你读书写字,只让你看一看商纣、夏桀的传,你照着学好了!”安王越说越愤怒,最后语带哽咽。 刘睿道:“父王说这么多,无非要朕放坚儿。此事不难,父王只要上书贊同郡考制,朕不光释放坚儿,还册封他作太子,如何?” 安王道:“你威胁我?” 刘睿道:“不敢。” 安王惨笑几声:“好,好,真是本王的好儿子,一点也不像本王。果真是翅膀硬了!从今往后,本王不会再踏进皇宫一步,你若思念本王,便到王府来吧——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思念吗?” 刘睿默默不语。门吱呀一响,安王一边笑,一边离去了。 小屋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高寒指指书房,向赵棠示意。赵棠点头。 此时此刻,刘睿必然心情不好,再知道自己要走,必然心情更不好。赵棠快乐地幻想着刘睿的表情。 高寒去禀告了,刘睿道:“让他等一等……”只听咣咣噹噹,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后,高寒走出来,让赵棠进去。 赵棠走进门内,先闻见一股药味。书房外面摆着书案和书柜,奏疏分门别类摆着。书案后有一架屏风,刘睿跪坐在屏风前,瘦了一圈,很是憔悴。 赵棠以为他病了这么久,又即将就寝,必然衣冠不整,不料他打扮得十分精细,淡紫色的广袖深衣,镀金小冠,冠缨绕过耳前,在下颌处打着蝴蝶结。他从书案后站起,痴痴地看赵棠,苍白得像个小纸人,这小纸人被峨冠博带压得不堪重负,纵有几分颜色,也是华服尊位染的颜色。 他对赵笑道:“听闻赵兄伤势已好,明日便要走了?” 赵棠不知说什么,便点点头,道:“李院首很厉害,我的腿除了不能踢人,其它都好了。” 刘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明日朕去送赵兄,还有一份薄礼,是一些衣服和点心、首饰。衣服是给赵兄的,点心给初阳吃,首饰便给窈娘……” 赵棠打断他:“你知道窈娘?” 刘睿笑道:“初阳的生母,赵兄的妻子,朕怎会不知呢?” 赵棠点点头,心里冷笑:“他死性不改,又查我……那他也该查到我并未成婚了?即便如此,他也不肯说一句杀!”便很难过,道:“不必送了,我自己能回去。你这么忙,还是去干大事吧!” 刘睿道:“大事何时都能办,今夜与赵兄话别,今生恐怕都再难相见了。” 赵棠听了这句话,忽然眼眶发热,便道:“睿睿,刚才安王骂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是铁石心肠,你其实每时每刻都挂念着他,他误会你了。” 第27页 刘睿怔愣片刻,一丝笑容出现,逐渐扩大。随即他眨了眨眼,声音柔和:“朕没往心里去,不过赵兄真觉得……朕……并非铁石心肠吗?” 赵棠道:“你心里有些事,比我重,比安王重,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你既然决定做了,就去做吧。我经歷过前朝和本朝。先帝在位时,我饭都吃不饱。你在位时……百姓都有钱买香料,我才能做生意赚钱。我很承你的情。” 刘睿把手掌按在书案上,低头笑起来,肩膀抖动:“赵兄说错了,安王说得才对。朕不光无情无义,而且同先帝一脉相承。朕既不肯杀崔县令,又想同赵兄春风一度,是不是坏得很?” 赵棠摇头道:“那可不成。你不杀崔县令,我不会陪你睡的。” 第26章 刘睿不说话,走到门边,忽然从袖内掏出一个金属小锁,把门反锁了。赵棠一惊,听得刘睿道:“以前你每次离开朕,都要同朕睡一次,现在不睡了吗?” 赵棠道:“你干什么?把门打开!” 刘睿转过身,嵴背抵着门,平静地注视赵棠:“不,朕求你。”他的嵴背往下滑,蹲在地上,继续道:“你以前总是离开朕,又回来,又离开,又回来。朕恨过你。杀人不过头点地,朕同你在一起,却要好几次生不如死。可现在朕想通了,能好一日是一日,好一时辰是一时辰。分开的时候虽然疼,在一起的时候,是甜的。” 赵棠几乎震惊,指着刘睿:“谁教你说的这些话?你想哄我……” 他不说话了,因为刘睿蹲在地上,右膝触地,随即左膝也触地。 刘睿笑道:“朕看那些传奇笔记,书生见了小姐,总是跪下来说‘求姑娘救我性命’,朕也不知有用没用。赵兄……” “你起来!别让我瞧不起你!”赵棠声色俱厉,心慌气短,“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就一次,用手也行。” “刘睿,你是皇帝,我是……”赵棠舌头沉重,没说出自己是谁,继续道,“你要逼我,我也反抗不了。你真要逼我?像崔县令……像那些王八蛋一样逼我?” 刘睿满眼水光,跪着,和赵棠僵持片刻,低头笑道:“好吧,朕又煳涂了,唉,赵兄不要笑话朕。”扶着地面站起,从袖子里拿出钥匙,慢慢开那锁。 赵棠站在刘睿背后,冷不丁道:“你为什么不肯杀崔县令?因为他是功臣?因为他是你岳父?还是因为……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刘睿一边开锁,一边嘆气:“因为大汉律法,殴伤贱籍之人,最多徒三年。” 这答案太简单、太直白,赵棠竟被逗笑了。刘睿继续道:“朕也觉得可笑,但是律法里白纸黑字地写着。若要变法,便须取信于百姓。若要取信于百姓,便不能滥权枉杀。朕是天下官吏的表率,朕这里开一个口子,下面便会溃烂一片……算了,都是些屁话。朕心里天下重,赵兄轻,仅此罢了。” 赵棠笑道:“若是云起被欺负,你也不杀?” “侮慢勛贵,罪及三族。崔氏不敢欺负云起。” 赵棠点着头,恍然大悟,笑道:“我终于懂了,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走上前,从后搂住刘睿的腰,笑道:“陛下真挨肏?” 刘睿腰肢僵硬,“嗯”一声。 “行吧,看在你跪下求我的份上,我陪你一夜。不过,得收钱。”赵棠将下巴搁在刘睿肩膀上,“春宵一夜值千金,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十二刻,一万两千金。” 刘睿道:“朕只有七千金。先前修河堤,朕从内帑拨钱,把钱花光了。” 赵棠道:“去借。” 刘睿道:“好!”打开门,疾步出去,召来几个侍卫吩咐一番。侍卫走了,刘睿留在院子里,瘦骨伶仃地看着无边夜色。赵棠在书房里等。 半个时辰后,马车驰来,上面搬下一箱一箱黄金。刘睿回到书房,拉着赵棠的手出门,指着小院子里一箱箱黄金:“你点点!” 赵棠真的蹲下来,很认真地一箱一箱数过,还挑出几块,用牙咬了,确认是十足的好金子,才点头说道:“正好,打算怎么睡?在这儿,还是在却非殿?” 小庭院的下人垂着头,赵棠意识到这些不是宫人,而是官员。研磨的是舍人,站岗的是校尉。高寒站在远处,沖赵棠挤眼摇头。赵棠视而不见,想:“他都不来要脸,我怕什么?” 刘睿道:“在这儿!快四更了,还有一个时辰。” 赵棠欣然点头,叫高寒带自己去洗漱。高寒脸色发青,一语不发,把赵棠带到附近一间小宫殿。宫女送来热水,赵棠脱光了站在浴桶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洗了。洗时,他握着阳物,想试试这东西的能耐。 他套弄几下,阳物便硬了,然而一股寒意袭上后背:“他同云起睡过了吗?”那东西一下软了。 赵棠再次套弄,另一股寒意袭来:“如果是云起,崔县令根本不敢动他……纵然动了他,刘睿也会替他报仇。” 赵棠深唿吸,摒弃杂念,第三次握住自己那物,幻想着在却非殿看到的春宫图上。春宫图越来越逼真,是两个正在云雨的人,一男一女。那女子仰面躺着,面孔从床沿垂下,如云的秀髮堆到地上。那面孔竟是妈妈。妈妈痛苦地睁开眼,一边被男人肏干,一边开口:“你要堂堂正正,你是小公子……” 赵棠浑身颤抖,一点力气也没了,跪坐在浴桶里喘气。他把面孔埋在浴桶里,咕嘟咕嘟吹气泡,在水的掩护下道:“妈妈,我作不了小公子,因为我是你生的啊!皇帝的儿子做皇帝,娼ji的儿子当娼ji,开天闢地以来都是这样。妈妈,你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要为难我?” 赵棠洗完,裹着一条厚厚的被子,趁着夜色走向书房。他听一些爱开黄腔的读书人讲过,妃子承宠就是这样,脱得光熘熘,裹着被子送到皇帝寝宫,承宠后再被送走,妃子仿佛不算人,只算了长着脑袋和四肢的肉腔,能供御用,光荣无匹。他也像一个去承宠的妃子一样,在夜色里,愈发感到头脑和手脚变得不重要。 他今夜要卖身,卖身钱一万两千金。 他曾经那么爱刘睿,可以为刘睿出生入死、千里相随。可时过境迁,那么深的爱也枯了。最后一夜,银货两讫,恩怨勾销,只事君尽欢吧。 赵棠回到书房,刘睿也清洗过了,躺在屏风后的小床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 赵棠松开被子,赤身裸体地爬上床,隔着被子拥抱了刘睿。刘睿额头滚烫,发着高烧,眼睛湿漉漉地看赵棠。赵棠吻刘睿。刘睿热烈回应,舌头顶赵棠的齿关,却不得技巧,顶不开。赵棠笑起来,牙一松,那舌头便闯进来,愣头愣脑四处劫掠。赵棠钩住对方的舌头,一吸,吸进口内吮着。 刘睿唿吸急促,手臂蛇一样缠着赵棠。赵棠也被撩起了火,把刘睿按倒,自己骑上去。枕畔有一瓶药油。赵棠拿起来,对刘睿道:“闭眼。” 刘睿闭上眼睛,赵棠犹不放心,捡起放在床尾叠成四方块的衣服上的腰带,蒙住刘睿的眼睛,绑在后脑勺上打个结。随后他把药油倒在手心,抹进自己的肛门。 冰凉油腻的触觉,像一条触鬚,从记忆的泥淖里甦醒,“啪”地抽在背上。赵棠背肌绷紧,满头冷汗。他小时候,有差不多两年不知道男子用后面交媾时,要先以油膏润滑。他只知道多洗几遍,沾点温水没那么疼,对方的精水也能减轻疼痛。后来他知道了,但是菜籽油太贵,他也捨不得用太多,每次都用食指肚抹一点,撑开了伸进去,力求把全部的油都抹进去,而不沾在手上浪费。 遇到刘睿之前,他极少居上位。只是琢磨着自己曾经吃过的苦,也就摸索出了怎样让对方又舒服又不疼。 然而归根到底,他挨操的经验技术,远比操人要高。 天子至尊,娼ji至贱。那一跪他无以为报,只能用这个腔子报答了。 他一边给自己扩张,一边极细密地亲吻刘睿,刘睿被吻得动情,发出野兽般的鼻息。十年禁慾一招开闸,何止摧枯拉朽浊浪滔天。刘睿踢开被子,抱住赵棠的腰,肌肤才一相触,他便浑身痉挛,腰抖了十几下。赵棠一摸刘睿的腿间,摸到一手湿黏,不禁笑道:“这么快?云起不嫌弃你?” 刘睿大口喘息,手和脚藤曼一般,都缠在赵棠背上,来回摩擦着,仿佛两块冰冷的火石要摩擦着打出火星:“再等等……很快就……”刘睿在这事上,倒比小时候害羞多了,放下两腿,引着赵棠的手去摸自己的性器。赵棠握住那根半硬的、湿滑滑的东西,轻轻抚弄。 第28页 于是刘睿再次硬了。赵棠便披着被子,站起身,两脚分开跨立在刘睿腰上。刘睿察觉到赵棠离开,难耐地张开嘴,两手伸向赵棠:“别走……” 赵棠蹲下身,一手扶住刘睿的阳物,一手撑开股fèng,把那跟坚硬狰狞、沾着精液的东西送进肛口了。他摸足了药油、温暖紧窒的腔子,包裹了天子的龙根。 天子瞬间激动起来,两腿抽了一下,手摸索着找到赵棠的胯骨:“赵、赵兄,你……” 第27章 赵棠满头冷汗,微笑道:“我这两天没睡好,硬不起来,只能这样伺候你了。”说完用被子裹住自己,俯下身开始抬落屁股。 还是很疼,那地方本就不是承欢的地方,已经紧窄如初了,再次强行被撑开,没一下都带来疼痛。他疼得眼冒金星,每粒金星都是一小片破碎的图案。 柳珍珍的红指甲。红糖鸡蛋。铁锹。冻得紫黑的大脚趾。媚气的丹凤眼。 你是小公子,要堂堂正正。 赵大哥,我虽然落难,但将来重登帝位,会待你比从前更好。我不成婚,只有你! 爹,孩儿不孝,要同赵棠私定终身了。 他恨死了,然而不知道具体恨谁。柳珍珍仗义重感情,哪里错了?妈妈用命给他换前途,哪里错了?刘睿不杀功臣,心繫天下,哪里错了?云起忠心耿耿痴情一片,哪里错了?自己也拼了命、每一步都拼了命、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得更好了,自己又哪里错了? 既然谁都没错,那就是世道错了。 可世道也没错,农夫的儿子在种地,皇帝的儿子在勤政,歌舞昇平,秩序井然。 这就是他的命吧。娼ji之子,生为贱籍,就该命苦的。 赵棠一边亲吻刘睿,一边喘息,在对方耳边浅浅地说些浪语。刘睿激动得要癫狂了,手在赵棠身上摸个不停,两腿屈起又放下,嘴里只有一些无意义的嘶吼。 赵棠几乎吃惊,自己竟能对另外一个人造成这样大的影响,一个抚摸就带来颤慄,一个亲吻就换来一声呻吟。他那容纳着对方的体腔,如同诞生一切的宇宙。他很想亲亲对方,说些什么,让对方高兴起来。 但他自己就高兴不起来。 最后一次了。他这样想。 于是血液沸腾,惊涛拍岸,一生的往事拍在心脏上,撞碎了,浪花般散去。 他看着刘睿,刘睿震惊地张着嘴,上唇边缘露出一痕牙,舌头缩在嘴里。 “继续……亲朕……哈啊……朕死了……” 赵棠九浅一深地吞吐着,不时扭动腰肢,令阳物在谷道内旋转,笑道:“赵兄厉害不厉害?” 刘睿以低吼回答,这是帝国权力的中枢,外间堆积着朝臣的奏疏,最等级森严、礼仪严苛的。而年轻天子类似兽的嘶吼迴荡着,震得黄金香炉、徽州砚台、钧瓷笔洗均有回声。赵棠动了四五十下,没力气了——他本不该这样不中用,但是心绪激盪之下,那简单的抬落动作,也太耗体力了。 他暂停动作,坐着休息,同时不停地亲吻刘睿。忽然刘睿坐起来,抱住赵棠,二人胸腹相贴,手臂相绕,下身还紧密相连,没有一丝fèng隙了。刘睿抬起面孔,用被蒙住的眼睛看赵棠,声音哑声:“赵兄……” 赵棠心一颤:“你说。” “朕对不住你。人家害你的时候不讲律法,你要报仇,朕却同你说律法……朕……还这样欺负你……朕实在枉为人。” 赵棠默默不言,滴下泪来。 “就这样吧,”刘睿道,“朕亏欠你的,左右是还清了,朕不还了。” 赵棠笑道:“皇帝也耍赖吗?” 刘睿嘴一咧,似乎要哭,然而终于没有哭:“朕从小到大都很规矩,不耍赖的,我妈妈一生下我,便自尽了,安王很严厉,先帝……先帝养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小娈童,我很害怕……我……” 刘睿语无伦次,赵棠却听懂了。他抱住刘睿的脑袋,低声道:“好吧,他们都不让你耍赖,赵大哥就让你耍一回赖。过去的事不提了,旧帐一笔勾销,以后咱们都开始过新的日子。你作皇帝,我去海上,都好好的。” 刘睿抱紧赵棠,嚎啕大哭,眼泪濡湿腰带。赵棠笑了:“你是要哭,还是要做?” 刘睿扯下腰带,含泪的眼睛如日光灼灼。他把赵棠按倒,附身压迫赵棠,年轻的天潢贵胄,身材瘦削,热力逼人,肌肉在保养良好的皮肤下移动着。 赵棠平躺着,仰视刘睿,笑道:“你会吗?别把老子弄伤了。” 刘睿凝视赵棠片刻,低头亲吻赵棠的嘴角,手掌顺着赵棠的胸口、小腹、大腿一路抚摸,最后托起赵棠的膝弯,把左腿折到小腹上,挺身缓缓进入。 被进入的感觉极为清晰,赵棠毛骨悚然,愧怍难当,想逃跑却无处可逃。他被禁锢在刘睿的臂弯里,勾头看时,只见一黑一白、一沧桑一滑腻的的两具身体紧贴着,相互缠绕,我中有你。快感来得突然而勐烈,像金色的大火,烧灼身心。那火烧掉了十年离别,烧掉了海上的星星,烧掉了云起和崔县令。那火烧着赵棠,赵棠无力地仰躺着,一腿屈一腿伸,门户大敞,被进入了。他既没有主导的力量,也不必思索技巧,只要被动地承受那密如落雨、连绵不绝的撞击。 他什么责任也不必负,什么前途也不必管,只须凝视刘睿贵气逼人的面孔。 他克制不住地呻吟出声,脚趾蜷缩,攀附刘睿。刘睿禁慾许久,一夕开禁,竟有鲸吞天地、不死不休之势。肩背肌肉鼓凸着,硬邦邦的,全是汗水。那汗水顺下巴滑落,滴到赵棠的嘴唇上。 被进入的感觉极为清晰,赵棠毛骨悚然,愧怍难当,想逃跑却无处可逃。他被禁锢在刘睿的臂弯里,勾头看时,只见一黑一白、一沧桑一滑腻的的两具身体紧贴着,相互缠绕,我中有你。快感来得突然而勐烈,像金色的大火,烧灼身心。那火烧掉了十年光阴,上吊了海商赵棠一舔,咸的。 “皇帝的汗水原来也是咸的。” 这认知不知怎的给了他极大刺激。他不由自主夹紧臀部,拥抱刘睿,痉挛着she了出来。刘睿也被夹she了,十几股精液打在肠壁上,烫得赵棠背后一阵发麻。 金色的欲焰消散了,和血管里澎湃的离愁别绪一道消散。从刘睿相贴的胸膛的肌肤处,赵棠感到自己又完整了。他从刘睿身上拿回了自己的心。 他无悲无喜,无嗔无怨,只觉世界像抹去了白雾的铜镜,更清晰锐利了。他抱着汗津津的皇帝,笑道:“小崽子,上天了吗?” 刘睿突然哭起来,哭声压抑。赵棠陡然想起二人初遇时,他捏着刘睿的屁股问对方会不会上天。五经六艺好学,上天却难。有三纲五常坠着,谁也上不得天。 刘睿趴在赵棠身上,小腹还抽搐着。二人身体相连的地方都是精液。二人躺了一会儿,赵棠见刘睿又硬了,便笑道:“时辰还早,再来一次。“刘睿道:“没钱了……“ 赵棠笑道:“你没嫖过吧?度夜资度夜资,论夜不论次。” 刘睿道:“好,再来。” 于是他们做了第二次。这一次做完,屏风旁的窗纱已透出浅浅的鱼肚白。赵棠拥着刘睿道:“你该上朝了。” 刘睿“嗯”一声,支撑起身,亲吻赵棠的嘴角:“赵兄,你也多保重。日后如有危难可来找朕,只要朕还有实权,就会保你的。” 赵棠拍着刘睿的嵴背,不吱声。他屁股疼腰疼腿疼胳膊疼,好似被拆开又被重新组装上一般。刘睿又道:“要活着,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寻短见。” 赵棠一拍刘睿的屁股:“你整天就盼我死啊、寻短见啊,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刘睿笑道:“梦到赵兄寻短见了,心有余悸,不免唠叨。” 赵棠道:“你胆子太小了! ” 刘睿笑道:“是啊,朕在大殿上训斥群臣时,也常常色厉内荏,装个样子罢了。别人看不透,赵兄却能看透。” 赵棠笑道:“我是谁啊!”又想:“我他妈是谁呢?”松开刘睿,坐起身道:“我走啦!” 刘睿爬起身,让人端来热水手帕,二人擦拭了一番,刘睿便在书房换上朝服。赵棠一边穿自己的衣服,一边看小太监给刘睿更衣。刘睿坐着让人梳头,髮髻扎起来,戴上七寸宽、没悬旒的平天冠,然后起身张开手臂,小太监给他穿上夹袍、中单、绛纱袍,系上革带。绛纱袍颜色如火,最宜肤白者穿着,刘睿这样打扮起来,堪称龙章凤姿,气度威严。小太监又跪在地上,把木头做的赤舄给刘睿穿上。刘睿走了两步,木头鞋底敲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29页 仿佛是这一刻,赵棠才意识到,刘睿的的确确是大汉天子。那礼服把刘睿层层包裹,从一个人裹成了皇权的象徵。刘睿衣冠肃穆,对着赵棠,拱手行了拜别之礼,然后便在宫人的簇拥下出去了。 赵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离开了。 第28章 高寒已得了吩咐,周全安排了一切。赵棠乘上马车出宫,马车里有几个匣子,匣子上贴着字条,写明给谁的礼物。一箱写着初阳,赵棠打开看,都是滋补药材;另一箱写着窈娘,里面是珍珠玛瑙的首饰。还有一个很大的箱子,写着赵棠,里面是许多衣服,杯文罗的、织锦缎的、朝霞绸的……颜色或黑或松绿,都趁肤黑之人。赵棠这些年见过市面,知道这些衣料寸丝寸金,价值连城。他不禁嘆气,想:“给我这么多衣服做什么呢,一把年纪了,还要花蝴蝶似的打扮吗?”他年轻时倒很爱打扮,没钱也用木头雕个簪子,或往革带上镶个贝壳。倘若自己没毁容,到了这年纪,有钱有闲,大概是要打扮起来的。然而杯文罗、织锦缎这些只做腰带时用一小段的珍贵丝绸,也整幅地裁成衣服,不免夸张。 赵棠想:“难道刘睿梦里,将军如此奢侈吗?”哑然失笑,又拿起一个箱子,上面写着“云梦”,打开却是小孩的玩具,玛瑙九连环,黄金小棋盘,官窑烧的瓷哨子。赵棠便道:“云梦是谁?” 他想来想去,记不起云梦是谁,索性不想了。 把箱子全扔在一旁,他舒展手脚地伸个大懒腰,好似离开逼仄的屋檐下,重回自由天地。他把脑袋伸出车窗,洛阳大街人流如织,每一个人都像钱袋子,等着他用异域奇珍来换走袋里的钱。赵棠飞快地思考起自己的事业,冷不丁一回头,见车子后跟着一队便衣武士。 赵棠脸一沉:“高寒!” 打扮成管家的高寒凑到车旁。 赵棠道:“怎么有尾巴?“ 高寒赔笑:“陛下把王子关起来后,朝议沸腾,只怕有人恨您……” 赵棠不以为然,但想刘睿这种权贵仇人多,谨慎惯了,便也没多问。 很快,马车到达水手们租住的客店。水手们得了消息,早在门外等候,连初阳也从大夫家回来,站在人丛前面迎接他。赵棠一下车,手下哗啦啦围上来,初阳扑进他怀里大哭。赵棠也有些心酸,一边拍他的背,一边问水手们别后事。 水手们粗野,一口一个他妈的,把刘坚、狱卒和店小二骂个遍。赵棠道:“这一趟是我疏忽,连累弟兄们了。”水手们纷纷道:“赵爷,别他妈说这种话!咱们哪知道当官的这么不要脸!你带我们来洛阳吃喝玩乐,我们感激都来不及。” 赵棠笑道:“照这么说,我还做对了?” 水手都笑起来:“对呀!您是赵爷,干什么都对!” 赵棠哈哈大笑,豪气渐生。他看看怀里的初阳,想:“我天生就是下流胚,当什么小公子,还是当强盗当商人,杀人越货,喝酒嫖ji,痛痛快快地把这辈子过完!” 水手们来到洛阳,见了繁华,却囊中羞涩。正好有刘睿的一万两千金,赵棠便带着初阳和众水手到集市里,看中什么,水手们就一而上,把店铺买空。 赵棠抱着初阳,一边走一边给他看刘睿送的箱子:“这都是御用的药材,你小子撞大运了!”又把写着“云梦”的箱子打开:“这个也给你啦!” 初阳却愣了,抚摸箱上的云梦二字:“这是……给云梦小妹妹的?” “你认得云梦?” “我娘两年前怀了胎,冬天冷,冻掉了。我在心里起了名字,要是小弟弟就叫青阳,小妹妹叫云梦。”初阳含着泪,满脸的不可思议,“天子真是天的儿子?他怎么知道是小妹妹啊?” 赵棠一个踉跄,心脏骤紧。 该说刘睿神通广大,派人查自己,竟能查到一个流产女胎藏在哥哥心里的名字,还说该怪那人粗心,没说明云梦已死,让刘睿备下礼物,惹初阳伤心? 又或者,刘睿没查他,只是那个神通广大、未卜先知的梦里,真有一位叫云梦的小女孩? 刘睿没查他,不知道妻儿双全是假话。在刘睿眼里,自己迟早要回刺桐湾,回窈娘身边。所以他才要推开自己吗? 睡了就要动感情,动感情也会分开。分开疼,还要睡,不是贱吗? 赵棠又嘆又笑,那么惨烈的别离,源头竟是一个误会。到此为止吧,误会就误会吧。 初阳捧着云梦的箱子,哭哭啼啼说往事。赵棠被他吵得耳朵疼,笑道:“要不要飞?” 初阳忘了哭,叫道:“要!” “飞喽!”赵棠架着初阳飞奔,初阳张开小胳膊,咯咯笑。 赵棠也笑起来,他人高腿长,跑起来极快,把水手和武士都甩在后面。走到集市深处,赵棠累了,把初阳放下,喘道:“我老了,要是年轻十岁,能扛着你飞一天。” 身后没回音。 赵棠道:“初阳?” 他回过头,身后人cháo汹涌,不见初阳。 “初阳!”赵棠心一慌,正要寻找,忽发现地上有一些零星水迹,有骚味,似小孩子吓得失禁,一路淋漓的尿迹。赵棠循着尿迹追去,追进一条幽暗狭窄的小巷。 小巷内有两个人,一个是初阳,正被按在墙上,小手小脚踢蹬着,另一人灰衣蒙面,举起短刀,正要割断初阳的喉咙。 赵棠大喝一声,飞身上前,一脚踢中灰衣人的手腕。短刀失了准头,灰衣人回过头,眼睛里爆出惊喜的光。 赵棠毛骨悚然,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 那灰衣人丢开初阳,一道刀噼向赵棠。这一刀干脆利落,毫无花巧,仿佛吹风落花一样自然。赵棠明知该躲,然而感受不到丝毫杀气,于是从头脑到身心都怠惰了,不肯反应敏捷。 赵棠想:“往后退,肩膀后撤!快躲啊!” 身体的确退了,然而慢半拍。刀尖划破衣服,就要刺入胸膛。就在这时,那人手一抖,泄出杀气。赵棠顿时调动浑身力量,提起未受伤的左脚,踹中那人裆下。 那人惨叫一声,先把趴在他小腿上咬的初阳甩飞出去——方才那一抖,正是因为初阳咬他;随后他扑向赵棠,如老鹰搏兔,蟒蛇吞蛙,架势狠辣沉稳,绝非野路子练出来的。灰色布料上露出的眼睛如毒蛇,如饿狼,如蔑视人类的阎罗。赵棠脑子嗡地一声,意识到此人是谁了。 他是刘坚的心腹,阿六。 狱中的酷刑仿佛復活了,热辣辣地灼烧着身体。阿六这一扑仍旧没有杀气,然而赵棠浑身剧痛,那沉睡已久的、在斗兽场磨练的技巧全部醒了。他一拳捣向阿六的肚子,阿六似乎早等着他这一下,手腕一翻,短刀就割向赵棠的手腕血管。这一瞬间,赵棠勐地低头,用额头撞上阿六的鼻子。 鼻子受道撞击,人在一瞬间就会眼花流泪,失去视觉。阿六果然满脸泪水,手中刀失了准头。赵棠扑进阿六怀里,张口咬阿六的脖子。 人本是兽,是兽,就要靠牙打架。小孩子厮打时,五六岁的小孩子往往不是三四岁的对手,因为三四岁的小孩子,敢于小野兽似的用牙咬。而大一点的懂廉耻,便羞于做野兽了。 赵棠呆的斗兽场,生死、人兽的界限模煳不清。他们这些打手从未学过武术,所学的都是杀人术。 扣眼、踢裆、撞下巴、咬脖子、掰大拇指。都不入流,都是本能。都有用。 阿六被咬得大怒,要把刀戳到赵棠背上。赵棠牙关用力,撕下阿六脖子上的一片肉,然后一把推开阿六。 那一刀便落空了。阿六脖子流血,细眼睁圆,惊怒交迸地看着赵棠。 赵棠满嘴流血,把阿六的皮肉吐在地上,满心快意。 “家养的狗,再胖也打不过野狗,对吧阿六?” 阿六一惊,后退半步,突然扑向初阳。赵棠也飞扑上去,要救初阳,然而他毕竟和阿六有一段距离。就在他的手还未伸到时,蓦然一道白羽箭从后飞来,she中阿六的手腕。 是武士们的箭!援兵到了! 赵棠大喜,一脚踢翻阿六,抱起初阳。 阿六手腕流血,恨恨地看众人一眼,纵身一跃攀上墙头,逃走了。 武士们分出一半去追,高寒跟上来,递水递手帕地让赵棠漱口擦嘴,赵棠道:“你回去跟陛下说一声,刺客是安王府的阿六。” 高寒愣住,赵棠道:“你就说一生,他爱信不信。走吧走吧,洛阳真他妈晦气!” 初阳哭个不停,伸出小手道:“赵爷,我手疼,疼,好疼……”那手背上有一道细细伤口,不知何时被割的。 赵棠一抽他的手背:“小伤,哭什么?娇滴滴的你是贵族吗?” 第30页 初阳继续哭:“好疼啊,爹,娘啊!我要死了!我看不见了!救命啊!” 小崽子叫得太悽厉,赵棠意识到不对,把初阳的小手抓到面前,嘴凑到伤口上,用力吮吸。 他吸到一口酸味的血,带着血特有的腥咸,令人慾呕。赵棠连吸七八口,酸味变淡,初阳也止住哭声,身体恢復了温度。水手们纷纷道:“赵爷,咱们别逛了,回去吧!之前住店时就老有人鬼鬼祟祟想杀小公子。” 赵棠诧异:“阿六身手不凡,你们……能护住初阳?” “我们报官啦,官府派了军队保护。”一水手道,“我还在想洛阳治安太他妈好了,后来才知道,那些军队是羽林卫,皇帝特派的。” 赵棠心情复杂,抱起初阳准备离开,忽然,一种恐惧爬进心里。 那恐惧没有五官,面目模煳,像从记忆的暗河里湿淋淋地爬出来。她身上贴着秘密,但被长发遮住,赵棠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赵棠继续走,心慌得厉害,想:“刘坚很的是我,为什么杀的是初阳?” 第29章 他又想:“我要是告御状,刘睿不一定信我。那小崽子一直都不信我,有一次我也这么给他吸毒血,他醒来后竟问我,有没有一刻对他是真心的……” 赵棠站住了。 长发散开,秘密清晰,那恐惧清清楚楚地露出了眼睛。 十一年前,他在夜市偶遇刘睿,死皮赖脸地要送对方回家。半路遇到刺客,他大发神威打跑刺客,又给刘睿吸毒血。那毒的口感,和今天一模一样。 见血封喉的毒药难配难寻,偶得一款,必不肯外传。今天杀人的是阿六,那十一年前杀人的……也是安王手下? 刘睿对安王敬若神明,又给予实权,安王为什么要杀刘睿呢? “赵爷……”初阳抓住赵棠的衣襟,凤眼含泪,楚楚可怜地看赵棠。那模样和刘睿,真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赵棠咽下口水,问:“初阳,你知道……你爹是谁吗?” 初阳道:“我妈说,是码头上地水手,但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水手。” 赵棠又颤声道:“那你妈……有……兄弟姐妹吗?” 初阳道:“我妈有个小弟弟,还没生出来,就被皇帝挖去炼仙丹了。那小弟弟要是没死……嗯……应该二十七岁了。” 高寒脸色变了:”小郎君,圣人是万世难遇的明君,你可不能听些市井的胡话,就这样污衊圣人!” 初阳道:“什么市井胡话?这都是我妈妈说的。” 高寒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干笑着。而赵棠脚底发软,那恐惧张开了血盆大口,吸走他身上的热量。 窈娘的亲弟弟,倘若活着,和刘睿一样大。那弟弟必然和初阳容貌相似,因为血缘亲情,纵然相隔万里,也一定会在身体面貌上显露出来。 初阳还恨恨道:“我娘以前是大小姐,家里很有钱的!就因为皇帝炼仙丹,把她全家都杀了!” 赵棠道:“别说了!这种话……也能乱说吗?” 初阳吓了一跳,闭口不言。而赵棠按着心口,直冒冷汗:“高公公,我要进宫,我有件事,必须告诉陛下。” 高寒顿足:“祖宗啊!这话说不得啊!市井中流言甚多,小郎君轻信,郎君怎样也信?” 赵棠不语。水手们乱嚷道:“赵爷,你不跟我们回刺桐湾啊?” 赵棠眼眶发热:“回,只是我还有件事得办。办完这件事,咱们就回刺桐湾,一块儿出海,一块儿赚钱,一块儿过无法无天的日子!” 水手们轰然应诺,纷纷大笑。赵棠把手伸进怀里,捏到那个软滑的荷包。 “无论汝有何事,朕皆允。” 写字条时,刘睿一定是恐惧着某事。这某事大得将军寻了短见。这某事……一定和安王有关。 赵棠攥紧荷包,抱起初阳,对众水手道:“弟兄们,我先去了,你们要等我。” 高寒见状,便立刻安排马车,让赵棠和初阳回皇宫。半路上,初阳的手又开始疼,于是马车先去太医院,把初阳留在太医手里,赵棠独自回了皇宫。 到皇宫时,天已黄昏了。刘睿还在书房办公。高寒本想把赵棠带到却非殿等待,然而赵棠一刻也等不了,逼着高寒把赵棠带到书房。 书房外都是大臣。大臣们不许进那个种满松树的小院子,只能再院外的另一处宫殿等传召。赵棠跟着高寒进院子时,那些绛纱袍、进贤冠的王侯公卿都惊诧地看着。赵棠意识到,自己这一进,立刻就会惹起满洛阳的风言风语,人人会猜他是谁,同刘睿什么关系,进书房又说了什么。他的经歷会被查得干干净净,他娘,柳姨、甚至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爹,都会被翻出来。他陪过的客人、他的旧友,都会被人拜访,讲出与他有关的每一桩小事。 这就是天子。这就是与天子睡过的代价。 高寒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赵棠领入旁边的屋子。这里隔音真不好,简直是转为偷听而建的。刘睿正和大臣的争吵。大臣道:”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王子性情暴戾,实非储君人选……“刘睿道:“朕还有别的办法吗?” 大臣道:“变法功在当代,利在万年,陛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刘睿道:“朕意已决,爱卿要么明日上书附议,要么便永远别到书房来了!” 大臣唯唯诺诺地退出。刘睿气得砸了几个瓷瓶,然后叫人进来收拾,心平气和地继续见大臣。他说的话几乎都一样,让对方明日上书附议,然而又不一样,有的人,他温柔和蔼,歷数君臣旧谊。有的人,他声色俱厉,把几封弹章扔到地上,让对方“自己看”。有的人,他谈爵位谈美人,有的人,他谈北方旱灾,谈民间疾苦。 高寒低着头,前额全是冷汗。赵棠虽听不懂,但多年来东奔西跑,也大略猜得出,刘睿是压上了全部的政治资本,要为了明日早朝的一件大事。赵棠不禁怀疑刘睿是铁打的,发着高烧,一夜未眠,又纵慾,竟然还能这样周密地臣子们交锋。 大臣们来来往往,总也不断,赵棠几乎找不到一分fèng隙去说话。好容易刘睿停下来喝水,赵棠逼着高寒去禀告。高寒哆哆嗦嗦去了,刘睿却道:“他又回来做什么?” 高寒道:“初阳小郎君遇刺了,郎君以为是安王派的刺客,恐怕……来告状?” 赵棠不料高寒这样看自己,气得七窍生烟。刘睿听完,也沉默良久,道:”带他回却非殿,有什么事,朕明日下朝后再处理。“赵棠急得要拍墙大吼,然而周围都是大臣,不能动静太大。他想,刘睿总要睡觉,那么睡觉前自己可以去见对方,只消片刻就能把话说清楚,让对方小心安王。 但刘睿始终没有休息。天黑了,宫女端来晚膳,刘睿一边喝粥,一边还同尚书令交谈。尚书令道:“世家恐怕不会轻易就范……”刘睿便道:“只要安王同意,世家翻不起多大风浪。”尚书令道:“陛下真要册封王子坚?这……陛下春秋鼎盛,纵然……未必没有有治癒的希望啊!” 刘睿笑道:“朕并非不举。” 尚书令告罪。 “不过李院首说,朕身体亏空的厉害,多则五六年,少则今年明年……”刘睿又笑起来,嘆道,“朕等不了啊!” “陛下?!” “哈哈,朕只告诉爱卿。朕已写好遗诏,届时令爱卿辅政,爱卿莫让朕人亡政息啊。” “龙体关乎天下……” “天下太沉了,换爱卿担吧,朕该歇了。”刘睿笑道,“对了,那五千金,开春还你。” 尚书令哽咽:“陛下才二十七岁!若妥善保养,也未必不能……” 刘睿笑道:“二十七,不短了。朕这一辈子只有两件事,一是郡考,二是报恩。第二件事已经砸了,第一件事不能再出纰漏。爱卿啊……朕走之后,朕的恩人还请你多加照拂。他性情急躁,又好勇斗狠,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谁,你千万记得偏袒他一下。” 尚书令跪地领旨。刘睿又同他聊了几句闲话,最后道:“好了,爱卿陪朕许久,也该回家陪夫人了。来人,更衣备车。” 尚书令立刻跪倒在地:“臣祝陛下旗开得胜,大捷而归!” 刘睿便微笑点头。只听簌簌的穿衣声,赵棠问高寒:“他要出门?” 高寒道:“要去安王府,今日安王宴请陛下,许多世家也要去……” 第31页 赵棠心脏一紧,意识到事情不妙。阿六刺杀初阳未遂,群臣又看到自己走进书房——这两件事若被安王知道,安王必然会先下手为强了! “我要见陛下,现在,马上!他不能去安王府!”赵棠道。 高寒抬起头,第一次直视赵棠,蹙起眉头:“赵先生,你安生一会儿吧,这是天子书房,天下人都看着的地方。你这样大喊大叫,让陛下如何做人?” 高寒竟然这样看自己。刘睿身边的人,安王,大臣也这样看自己吗? 赵棠不由后退,想说他并非无理取闹,他和刘睿也不是众人以为的关系。然而这里无人相信。他一咬牙跑出门,大喊道:“刘睿!” 刘睿刚出院子,愕然回头,看定了赵棠。 第30章 他眼睛下一片青黑色,是缺觉得厉害,然而一身绛纱袍,肌肤苍白,贵气逼人。侍卫簇拥着他,小院子外的大臣悄悄地张望。 “高寒,你没把人带走?”刘睿语气不善。 高寒跪地请罪,瑟瑟发抖。侍卫赶过来,把赵棠拦住,往屋子里带。赵棠挣扎着道:“我有话同你说,你过来!” 刘睿道:“朕有急事,明日吧,明日下朝后。” 赵棠道:“不能明日,就现在,你来不来?” 刘睿道:“朕有公务。” 赵棠心急如焚,眼前发黑,几乎要呕出鲜血。他看见刘睿前面的路,是一片刀山火海,地狱的血池咕嘟嘟冒泡,小鬼用尖刀搅拌血浆。而刘睿毫无察觉,带着一副病躯往前走。 赵棠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那个荷包:“你记不记得这个荷包?你说过,只要我带着荷包来见你,无论所求何事,你都应允,你记不记得?” 刘睿看他片刻,蹙起长眉。这一蹙眉便令小院中跪倒一地。“好吧,朕过去同你说话,只是朕很急,只给你半刻钟。” 赵棠道:“半刻钟不够!我……我不要你跟我说话!我要……你别去安王府!安王……安王……你不能去!” 刘睿笑起来,脸色发青:“朕为何不能去?” 赵棠道:“因为……因为我不让你去。” 刘睿道:”你命令朕?“ “不,我求你!”赵棠眼前发黑,心脏怦怦跳着,满腔热力,灼烧着他自己。他跪了下来,举着那荷包,不知用怎样的语气、怎样的声音,才能让刘睿明白自己的急迫。他举着荷包,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极卑微,“我求你,连上这个荷包,连上你以前亏欠我的……别去安王府。别问为什么,就信我一回,信我一回啊!“刘睿道:“赵兄,你只怕误会了。便是免死金牌,也是谋反大辟不赦的。朕今夜并非去吃喝玩乐,而是去共商国是,荷包没用。“赵棠道:“若是……赵将军求你呢?” 刘睿瞳孔微微放大,随即冷笑:“将军何曾有一刻对朕真心呢?朕一倒霉,将军便高兴,朕一顺利,将军便如丧考妣。朕那时年少无知,只当将军脾气古怪,直到亲眼见到他和窈娘的婚书,才明白是朕耽误了将军。将军既然恨朕,朕便不去安王府留又如何?他会永远侍奉朕吗?会不要窈娘和孩儿吗?朕卧病在床不能动时,他杀朕报仇怎么办?” 赵棠道:“他没成婚,他只是在你面前吹牛的啊!你……你不去安王府,他就留下来侍奉你,怎么样?很划算吧!” 刘睿笑起来,声音又轻又颤:“你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朕不敢信。” 赵棠道:“我没骗你!我……” 他无言以对了。他对着刘睿撒过太多谎。从那句“济川县侯的外孙”,到“你乖乖养病,我出去几天”再到“我阅人无数,凭什么喜欢你”最后到那虚构的妻子儿女。 他不是要骗刘睿,只是害怕。怕天皇贵胄的刘睿瞧不起他,怕刘睿和那些混蛋们一样,凭权势逼他辱他,他怕一生光阴,一腔热恋,到最后落得色衰爱驰的下场。他怕盖棺定论的那一天,别人说:“瞧,这是个娼ji,爬上了龙床!” 可是,他看着四周,高寒也好,侍卫也好,小院子外假装眼观鼻鼻观心的大臣也好。每个人的脑门上都写着对他的评语。 爬上龙床的娼ji。贪得无厌。不知尊卑。 “刘睿……”赵棠从地上站起,拍净膝盖上的灰尘,抬起头微笑着看定刘睿,“你既然不信我,我也不强求。可我想问你,在你眼里,我赵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觉得我是谁?” 刘睿道:“赵兄眼里,朕又是个怎样的人?”” 赵棠欲要开口,刘睿竖起手掌:“不必说了,那种伤人的话,朕实在不想再听了。朕今夜,实实在在有要是要办。此事关乎天下,关乎赵兄,亦是朕的毕生指向。便是洪水滔天,烈焰满地,朕也得淌过去。赵兄若真的好奇朕怎样想你,就在却非殿等朕吧。朕三更之前回来,和你慢慢说。” 赵棠道:“你若回不来呢?” 刘睿微微一笑,面孔苍白,眼圈却红了:“那么赵兄便自己想吧,一辈子这么长,总能想出来的。若想不出来便算了。横竖这事也不太要紧。” 赵棠道:“要紧!对我要紧!” 刘睿道:“但是对朕已经不要紧了。” 这句话说完,刘睿转身便走,猩红的夕阳照在他身上,绛纱袍浸透光芒,仿佛火焰。大汉自光武中兴以来,便是火德,以红色为为贵。如今红衣的皇帝,不听劝告,要去往地狱了。 赵棠心想:“他要找死,与我何干?我已仁至义尽了……”刘睿即将走出小院子,赵棠心口剧痛,无法站立,却听刘睿道:“诸位卿家看够了吗?朕的家事,你们也敢看?”又转向赵棠:“赵兄,三更见,等着朕。”说罢走出小院子,登上肩舆而去。 刘睿走后。侍卫们松开赵棠,赵棠膝盖打颤,几乎无法站立。他强撑着调转身体,走出小院子。 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事到如今,他只等着结局罢,等刘睿三更时回来或不回来,等皇帝亲口说自己是恋人或男宠。他已不需要靠别人的评价活着了,他只好奇,好奇这一生的青春,在那最重要的人眼里能打几分。 高寒默不作声地把赵棠带回却非殿。却非殿已恢復了刘睿在时的作派,极为简朴,书案上多了一个小摆设,乃是两只凝结在琥珀内的,用枫叶编的小蚂蚱。琥珀淡黄,蚂蚱鲜红,做工整齐死板。赵棠端详良久,问高寒:“哪儿来的?” 高寒道:自然是陛下的手工。” 赵棠不禁暗笑:“他妈的,手还挺巧。”又想起很多年前,他们还在山中幽会,他向刘睿讨荷包,刘睿向他讨了一对小蚂蚱。那时他说:“要是丢了,我再赔你一对。” 后来国破家亡,黄巾围城,那一对小蚂蚱大概真的丢了。刘睿这人很怪,大事记不清,细枝末节的琐屑却记得很牢。那傻子大概一直在等自己的小蚂蚱,等不到,就自己编了一对。 枫叶易朽,琥珀长存。刘睿后半辈子,是打算跟这两个小蚂蚱过了吗? 赵棠苦笑起来。此时才二更,赵棠不知做什么好,便在刘睿的书架里翻。这里又补充了一次春宫画册,封皮崭新,颜色大胆,人物的表情和器官也更生动。赵棠呵呵一笑,把春宫图全部搜罗出来,再次找来炭盆,烧掉了。 最后一本春宫图册在谈盆里化为灰烬的时候,外间传来敲更声。赵棠问高寒:“几更了?” 高寒道:“三更了。” 赵棠道:“他……没回来?” “许是夜宴太久,耽搁了?” 赵棠脑海里陡然发生了轰隆隆的大爆炸,焰光四she,尘埃落定。他得到了结局。可他不要这结局。梦里的将军最后是怎么做的呢?同样找到了窈娘,被安王怀疑,为什么他保护住了刘睿,令刘睿至今不知安王的真面目? 他们在山中幽会时,刘睿与他约法三章。那第三章是什么来着? 不得对安王不利。 将军曾经……对安王……?! 大汉以孝治天下,安王是皇帝的父亲,是至尊上的至尊。将军没有战功,没有家族,又失了帝王宠爱。他能依靠的,唯有手中剑。 唯有弒安王的大罪,才能逼得将军自杀。刘睿的荷包,不是让赵棠求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说:倘如你杀了安王,来找朕,别寻短见。 所有的线索豁然贯通,似一线火光沿着复杂幽微的引线,嗤嗤而行,引爆了万丈光焰。赵棠一个激灵,他如坠梦中,如饮烈酒,叫道:“备马,我要去找陛下!” 第32页 高寒劝不过,便让人牵来一匹白马,赵棠走到门外,翻身上马。他没骑过马的,然而坐在马上,竟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他拍拍马脖子,又握住马缰绳,像握住一件熟悉的玩具。 高寒惊慌:“郎君!皇宫之内不得纵马!陛下回来还要召见你……“赵棠没有理他,轻轻一磕马腹,那马极通人性地嘶鸣一声,飞奔出去。侍卫们看到有人纵马,想要阻拦。 高寒叫道:“不得无理,那是……是皇后呀!” 侍卫们吃惊的瞬间,赵棠已纵马飞驰,离开重重宫阙,通过尚未落锁的宫门,走到洛阳城的大街上了。 夜正浓,长街无人。马蹄踏过青石板,声如战鼓。 扑面的风带着桂花香,皓月浑圆。 前生,将军也是这样,一匹马,一个人,闯进安王府的吧。 徒有其名的将军,一无战功,二无家族,所依凭的唯有帝王宠爱。而帝王喜怒不形于色,那么多年轻美人,削尖了脑袋想爬龙床。 将军很怕。比起色衰爱驰,他更怕这个因恐惧色衰爱驰而变得挑剔衣着、脾气乖戾的自己。 他想立一些真正的功劳,让刘睿仰慕他,爱他,如当年初遇一般。他从市井流言中得到启发,便一路查下去,查到临漳,见着窈娘。为了打消窈娘的疑虑,他给窈娘写了婚书。 将军想,相伴多年,他必然信我,只要我解释一下…… 但是没有机会了。他还未回洛阳,别有用心的人便把婚书提前送到御案上。 皇帝伤心欲绝。也许将军解释了,如他今天解释“我没成婚”一样,但皇帝不信。 将军别无选择,只能一命换一命。提三尺剑,入安王府,匹夫之怒,天下缟素。 事成后,将军擦掉剑上血,惨笑三声,自刎身亡。 何等痛快,何等气魄! 然后…… 然后……? 马蹄慢下来,赵棠攥着缰绳,热血转凉。 然后的事,也很好猜。帝王的男宠杀了帝王的父亲,好一出弒父的大戏。臣子不肯罢休,刘坚不肯罢休,黄巾军更加不肯罢休,借这个名头摇身一变成了正义之师。 浮生如梦,梦里鲜血满地,狼烟滚滚。 今生将休,病骨支离。刘睿没有说过一句怨恨的话,只是轻描淡写地写信:“你我出身不同,性情相左”,只是嘆气:“朕亏欠你的,左右还不清了,朕不还了。” 刘睿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他到底是怎样算的帐,算出他亏欠自己呢? 一个吻,一百金。 一句情话,一千金。 一宵缠绵,一万两千金。 是这样算的吗?阅人无数的赵棠,陪伴着丑且无趣的刘睿,要收多少补偿?算来算去,亏欠良多? 去他妈的,他们之间根本不是这样的。不是买卖,也不是帝王和男宠。就是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便相爱了。 皇帝与娼ji之子中间,有多远?这么远的距离,足够承装多少误会?将军来不及解释,便寻了短见。可是赵棠还来得及……把一切一切的误会,都澄清。 赵棠勒马伫立,在无人的长街流淌热泪。他闭着眼,飞快思索。不能这么莽撞地冲进安王府,得找援兵。偌大洛阳城,谁是绝对忠于刘睿,且有能力从安王府抢人的? 是云起。 第31章 云起的府邸很好找,洛阳城内,除了皇宫与安王府,最豪华的便是骠骑将军府。 赵棠来到云府,自称天子密使。将军府的下人看他骑着御马,穿着华服,将信将疑地入内禀告,片刻后出来,尴尬道:“将军说,让你……膝行进来。” 赵棠翻身下马,撕下袖子,叠成整整齐齐的软布垫,系在膝下,然后跪着移动入云起家。云府很大,赵棠才进大门,便站起身飞跑,跑到云起待客的正厅外,才装模做样重新跪下,大唿:“云将军!安王要谋反,陛下危在旦夕啊!” 正厅门开了,灯火通明处,坐着一个哭鼻子的骠骑将军。这小将军披头散髮,鬍子拉碴,抱着酒罈子:“什么危在旦夕?骗子……明明说和我的心一样,第二天又改口,说只是故意给你听的……” 赵棠斥退左右,上前夺走云起的酒罈,把事情经过竹筒倒豆子般说了。 云起道:“我不信!” 赵棠抓住云起的肩膀,前后摇晃:“事到如今,能救陛下的只有将军啊!” 云起勐地推开赵棠,他力大无比,竟把赵棠推得摔倒了。 醉醺醺的云起站起来,从墙上拿下宝剑,面带恨意地逼近赵棠。 “陛下三更未归,所以出事了?” “是。” “陛下临时有事,留宿安王府又如何?” “他答应了我,绝不会言而无信!” 云起暴怒,剑尖割破赵棠的皮肤:“我不信!我战功赫赫,世家出身,愿意为他去死。而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他三更未归,就敢来求我?” 赵棠愣了。 火光下,云起面容狰狞,眼珠通红,是个动了杀心的将军。剑刃一点点陷入赵棠的脖子。“你到底是谁,你以为陛下把你当成什么?” 赵棠道:“我是……” 一桩桩的往事浮现。妈妈说他是小公子,柳姨说他是小孽种。水手们说他是赵爷,高寒说他是皇后。这一生,许许多多人糙率地对他下了定义。 而他到底是谁呢? 赵棠看着云起,笑起来:“我是……临漳人氏赵棠,家母为济川县侯之女,后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她用卖身的钱养活我,盼我堂堂正正做人。可我长大之后,又卖命又卖身,坑蒙拐骗五毒俱全,我对不起她。可是这世道,哪里有一条能活命,又堂堂正正的路给我走呢?我穷,我也想活着,想吃饱,想和我爱人睡觉啊!” 云起蹙眉不语。赵棠攥住云起的剑刃,站起身,微笑道:“云将军,我是十一年前便认识陛下了,那年他十六,我二十二。我们都傻,觉得好上就是好上了,肯定能好一辈子,哪知道这么难!先帝要废他,我带他逃命,一路做小生意、偷麦子、吃泥鳅吃田鸡吃糙根吃嗟来食。我们拜天地,发誓永远不分开。我……我等了他十年,他也等了我十年。云将军,我处处不如你,可是我爱他的心,不比你少。” 云起暴喝:“你放肆!” 赵棠道:“云将军,十年前,你啦和陛下在临漳城外四十里的山上,陛下问你是不是有人走过,你立刻让人去找,陛下却说算了,不是他。你还记得吗?” 云起道:“我当然记得,那时他就吐过血,至今也没好……那人是你?!” 赵棠道:“云将军,我一介商贾,没什么本领,只能求你。你若肯帮忙,我愿奉上三百万金。” 云起呆立良久,失魂落魄:“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我只想他好好的呀!”片刻后,云起走到衣架子旁,拿起外袍披在身上,走出门厉喝道:“来人!“将军的卫兵都赶来了。 云起站在台阶上,披着衣服,对着众人喝道:陛下有难!谁随我去救驾!” 卫兵们毫不迟疑,齐声道:“末将愿往!” 云起道:“好,披尔甲冑,执尔弓刀,随我走!” 云府的下人牵来马,云起轻盈地翻身上马,疾驰而出。赵棠也急忙跟出去,骑上自己的马,随云起前往安王府。 这是一个异常寂静的夜,满月明晃晃,照着空街,马蹄声和数百士兵的踏步声近来,占领街道,迴荡不休。 未至安王府,迎面一片火光,竟是另一支千余人的军队,队伍周围满是猎狗。云起举起手,云府家兵立刻停下,纹丝不动。 云起高踞马上,拱手道:“久违啊,王爷!” 对面军队,一身官服的安王越众而出,牵着一身冕服的刘坚:“久违,云小将军。你半夜三更带兵奔走,想造反吗?” 云起道:“王爷半夜三更,带兵奔走,是干什么呢?” 安王道:“缉盗。” 云起道:“迎驾!” 安王笑道:“好!陛下在此,跪下接驾吧!”把刘坚往前一推。刘坚小脸惨白,脸带泪痕,哆嗦着道:“皇兄突然驾崩,本宫……本宫身为储君,自当即位。” 赵棠呆了。 云起后背一僵,随即厉喝:“你尚是待罪之身,何时作了储君?!” 安王举起一封五彩斑斓的圣旨:“今晚!云将军,你要看传位诏书吗?” “立储需祭告天地,与九卿共议,哪有仓促成诏的?定是伪召!” 第33页 “陛下突然病危,来不及祭告天地。”安王的目光扫向卫兵们,“尔等还不下跪?” 卫兵们犹豫起来,有人膝盖触地,“当”一响。云起道:“谁敢跪!” 安王道:“谁敢不跪,杀无赦!” 两方人马一时僵持,赵棠笑道:“岳父大人,你带着狗做什么?” 安王道:“你是何人?” 赵棠笑道:“新皇登基用不着狗吧?有人活着,而且逃了,才需用狗抓捕。” 云起幡然醒悟,逼问起安王。安王一声令下,士兵们便拔刀出鞘。两方人马在洛阳的大街上厮杀起来。赵棠趁乱逃出去,骑着马独自乱走,心怦怦跳。 他赌刘睿没死。但刘睿为何不回宫? 但凡腿没断,有口气,刘睿便不会失他的约。那么刘睿是腿断了,又没气了吗? 赵棠被自己的想像吓了一条,随即用力摇头,镇定心神,想:“如果我是刘睿,满洛阳都是父王和世家的兵,我得赶快躲起来……我能躲到哪儿?” 赵棠的目光,落到街两旁的明渠。洛阳的明渠有六尺深,下雨时,雨水从街道流向明渠,然后沿着与明渠相连的砖砌暗渠,流到洛水中。 十年前,刘睿被废,洛阳遍地追兵。赵棠带刘睿走了地下暗渠。 十年之后,权贵老爷们,恐怕仍然不知道暗渠下有个世界。倘如自己是刘睿,仍会躲入暗渠内。 赵棠跳入明渠,走了很长一段,找到暗渠洞口,猫腰钻进去。 暗渠仍是人间地狱,空气污浊,没有光,也没有人——刘睿登基后,不採女不苛捐,地下的百姓多搬回地面。赵棠动物一般,凭着触觉、嗅觉、直觉走。一边走,一边喊刘睿的名字没人回答。四面八方的黑暗要吞没他了。赵棠心里绝望,便大声唱起歌来。这是小时候妈妈教他的歌,也是他惟一会唱的歌。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唱歌壮胆,一路用石头敲击管壁。待到歌声停止,四周寂静,赵棠的手指还触摸着管壁,感到管壁微微震动。 他惊讶地把耳朵贴上去,听到服有规律地敲击声。噹噹当,噹噹当,那绝不是水滴或小动物。 赵棠沿着声音走过去,到了近处,颤声问:“你是睿睿吗?” 敲击声停了。 随后,一个沙哑声音响起:“赵棠?” 赵棠想笑,又想哭,最后似哭似笑地喊一声,跑向刘睿。地面湿漉漉的,血腥浓重,赵棠在那湿漉漉的地方摸到一只手。手又湿又冷,滑腻腻的,手心布满茧子。这手紧紧攥住赵棠。 赵棠把人拉进怀里,张口就骂:“你他妈的吓死我了!我当你死了!” 刘睿痛哼一声,赵棠立刻松手,感到自己前襟湿了一片。他心里发毛,只听刘睿道:“你……怎么找到的?” 赵棠道:“闻着味儿找到的!” 刘睿笑了一声,低声道:“为什么唱《上邪》?你知道歌词的意思吗?” “就是情歌嘛!啊,我要跟你心贴心,死也不分开……”赵棠说着,突然红了脸。 “上邪不是‘啊’。上,指今上,也就是我。”刘睿喘息几声,才笑起来,“意思是,你愿与我相知相爱,终生不改……” 赵棠咳嗽起来,叫道:“谁要跟你说这个!快起来,我带你走……”说着把手伸到刘睿腰下。然而他的手触到湿漉漉的流水——也许不是流水,是流血。 “别……别动,”刘睿痛哼一声,喘息几下,“我走不了了,陪我说会儿话吧。” 赵棠脱下衣袍,撕成一缕一缕,摸索着刘睿的伤口,替他包扎止血,嘴里道:“少说话,省着点力气吧!” “有些话,再不说便来不及了。你问我怎么看你,我……” 赵棠情不自禁竖起耳朵,听见刘睿断断续续道:“我爹……先帝逼jian弟妹,才有了我。我一生下来便是要赎罪的,我从小便不怕死,只怕犯错,让安王蒙羞。但我活一天,安王便蒙羞一天……我常常想,如果那一天,宫殿塌了,或者发洪水了,我死了不是很好吗?可是自打碰见赵兄,我便又觉得,还是活着好。我竭尽全力讨你欢心,只是天赋有限,你不动心。那也没有关系,我只要看着你,想着你,偶尔听见你的消息,便足够了。被黄巾军围困,粮糙断绝的时候……安王说我不配做他儿子的时候……总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喊;‘去死吧!你这废物,为什么要浪费金银布匹粮食。’朕就回答那声音说;‘不,朕要活着,说不定明日走在路上,会碰见赵棠呢?’” 第32章 赵棠一边流泪,一边给刘睿包扎好,然后背着刘睿往前走:“那你还答应云起,让我死心?” “是为了……让朕死心。”刘睿笑起来,“安王总怕朕学先帝,可朕十二岁时,便会在御花园偷看先帝临幸别人了。新任御史才二十四岁,用红绳绑着,放在石头桌子上,肌肤雪白……朕在树后,一边偷看一边用手自渎。那御史挣扎之际,看见了朕。他的表情,朕一辈子也忘不掉,他在说:‘太子竟也如此不堪,天亡大汉!’。他次日便悬樑自尽了!后来先帝对朕动手动脚,也是朕不知检点在先,咎由自取……” 赵棠心惊:“你别胡说,先帝臭不要脸,和你有什么相干?” 刘睿不说话,赵棠继续道:“我给你举个例子,我问你,假如崔县令还活着,你杀他吗?” “杀……我还要剖棺戮尸,挫骨扬灰!”刘睿声音哽咽,一字一顿,“早知一事无成,不如作个昏君,至少不必让你受苦……” 赵棠既感动又尴尬:“唉,你怎么不配合我呢?没法跟你聊了。反正,我觉得你不像先帝。” “不是的,”刘睿颤抖着,眼泪流进赵棠的脖子,“朕日夜都想效仿先帝,把赵兄绑在御花园内……若是赵兄跟着朕,迟早有一日,朕会对你做那种事……” 赵棠默不作声,背着刘睿走了很久,才道:“唉,你真笨!皮肤白的才绑红绳,我的肤色用黑缎更好看。” 刘睿愣了。 赵棠道:“出去以后,咱们试试?不过得等夏天,这会儿太冷了。” 刘睿紧紧抱住赵棠的肩膀,不再作声。 赵棠道:“乖啦,以后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玩。你只要再撑一会儿,等我把你带出去。” 刘睿道:“嗯。” 这暗渠黑茫茫,四周没一点声音,只有脚步声、唿吸声,和血液滴落的声音。赵棠加快脚步,但仍旧心慌得厉害,不听说着甜言蜜语,要刘睿回答出声,才能确定对方仍活着。 前方隐约有光,赵棠一振:“睿睿,咱们到出口了!”说着把刘睿往肩上提了提,快步向前。 那光源忽然动了起来,似在靠近,夹杂狗叫声,赵棠头皮发紧,转身便跑,然而没跑几步便被追上。 火把靠近,照亮二人,手持弓箭的士兵们,和手持弯刀的死士们围过来,密密麻麻,足有好几百人。士兵们衣服上、脸上沾着血。然而最前的安王和刘坚仍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是两个最漂亮的贵族。 赵棠放下刘睿,深深吸气,才敢定睛看对方。他以为会见到一个恐怖的血人,但刘睿衣着整齐,面色如雪,眸光森森然。他的绛纱袍湿透了,袍摆贴着腿,下缘滴着血。他们来时的路,是一行血路。 安王轻轻拍手,微笑道:“洛阳城下竟有这种地方,为父差点找不到你。” 刘睿走到赵棠面前,不动声色地道:“父王这样厌恶郡考制,非要取皇儿的性命吗?” 安王冷笑:“你还有脸提!祖宗法度有什么不好,偏你要搞什么郡考制,天下的世家都让你得罪光了!” 刘睿笑道:“弟弒兄,臣弒君,纵然世家支持,坚儿的皇位也坐不稳吧?” 安王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好笑话:“咦,那男娼没跟你说吗?” 赵棠心道不好,拉住刘睿的受,而安王已经笑道:“你算哪门子君?你只过是通jian女囚的孩子,本王仁慈,把你抱回来抚养。真把自己是刘氏子孙,真龙天子?” 刘睿愣了,手指攥紧赵棠。 安王笑道:“乱伦的孽种,有什么资格活下来?自然一出生就被本王掐死了。你虽出身卑贱,但年幼时乖巧孝顺,本王也曾对你视如己出……谁知你天性yin贱,入宫几年就勾引先帝,长大后又同男娼厮混……” 第34页 刘睿手指发抖,不觉后退。赵棠把手抽出来,捂住刘睿的耳朵,说道:“睿睿,你别听他瞎说!” 安王继续道:“你既然不姓刘,自然又笨又丑,学什么都要比别人多花十遍功夫。本王可曾因此打骂过你吗?没有。只有你品行不端时,本王才会罚你跪碎瓷片。你自己不学好,心里竟然怨恨起本王,还要把你弟弟关起来!你这样子,本王怎么把你当儿子?” 刘睿浑身颤抖,眼中含泪,说不出一个字。 赵棠暴喝一声,沖向安王,右手虚握成爪,抓向安王的喉咙。安王站在原地,微微冷笑。一个手执弯刀的死士跳出来,挡住赵棠。赵棠变爪为指,手臂画个圈,自下而上戳那人腋下。腋下有个“极泉穴”,位于肩胛骨和肱骨之间,一受撞击,两块骨头都震动,剧痛无比。那杀手受此一戳,惨叫起来,弯刀脱手而落。 赵棠接住半空的弯刀,反手一撩,轻轻割断对方的喉管——得轻轻地,倘若重了,刀会卡在喉骨中拔不出。这是上百次生死搏杀的经验。 杀手喉咙喷血,倒在地上。 赵棠一刻不停,继续逼向安王。安王吃惊后退。又两个死士拦住赵棠,同时两个弓箭手弯弓搭箭。赵棠飞身而起,在空中噼开双腿,一左一右蹬在两个杀手胸口,踹得二人仰面摔倒。赵棠落地时,一刀噼出,极锋利的弯刀切断了一名弓箭手的手指。四根手指头和长弓一齐落地,赵棠一脚踢开,再沖向安王。 此刻,另一名弓箭手放箭,赵棠左臂中了一箭。他拔下箭,往背后一扔,逼近弓箭手。 弓箭手瑟瑟发抖,不停后退。赵棠脚尖沖地,往前一蹿,同时手臂挥出,弯刀划过一道银辉,割破弓箭手的喉咙。 这一切说来复杂,发生时,不过兔起鹘落一瞬间。安王连连后退,刘坚捂着耳朵尖叫。而赵棠已经深入重围,逼近安王。 他离安王如此近,以至于弓箭手不敢放箭。但手持弯刀的死士们,个个不怕死,前赴后继地杀过来。赵棠杀了六个,手中弯刀崩刃了,胳膊也软如棉。有个死士一脚踹到赵棠膝弯,赵棠跪倒在地,随即被无数弯刀夹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安王惊魂甫定,走向赵棠:“好放肆,敢对本王动手……” 赵棠抬起头,对安王龇牙一笑:“老王八,自己戴了绿帽,还要装牌坊教训别人?” 安王暴跳如雷,接过士兵手里的弯刀,砍向赵棠的头骨。赵棠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弯刀落下,心想:“我要死了。”这一刻,他竟没有害怕,只是惋惜不能回头,再看一眼刘睿。 雪肤红衣的青年,多好看呀。最后一眼也没看清。 却听一声弓弦响,一道白光如电如练,如归巢的白燕,投入安王张开的嘴里,从后颈穿出。 安王满口流血,抬起头,震惊地看前方。 众人都傻了,赵棠心砰砰跳,想:“是刘睿!我怎么忘了,他精通六艺,六艺之一是she啊!” 刘睿的声音响起,颤抖而低微:“朕自然是天子,也是明君,只不过不只是父王和世家的明君,也是天下人的明君。” 说完之后,他声音渐渐响亮起来:“不姓刘便不姓刘!朕这江山,又不是从先帝手上继承的,而是朕亲率士卒,一寸一寸,一城一城,从黄巾军手里夺回来的。是大汉将士用血和肉换回来的,是洛阳百父老遮道拦驾,苦苦哀求献给朕的!朕即国家,朕不姓刘,皇族便不姓刘!”顿一顿,朗声道:“尔等都是大汉将士,受jian人蒙蔽,才作此忤逆犯上之事。只要尔等只要弃暗投明,朕既往不咎。” 士兵们犹豫了。 刘坚扑在安王的尸体上,大哭道:“别信他,别信他!咱们做了谋反的事,他怎么可能既往不咎!“刘睿道:“朕十六岁监国,二十岁登基,可曾言而无信过?” 众人默然。士兵们都低下头,把弓箭对准地面。刘坚气得跺脚:“没用的废物,退下,都退下!弯刀队,给我上!” 士兵们被挤开,数百个身穿灰衣,手握弯刀的死士走上前。他们大多身材矮小,表情麻木,一身戾气,和身披甲冑的士兵们截然不同。 赵棠竟看到几个熟人。 是当年斗兽场,一块儿杀野狗的穷朋友。改朝换代,他们还是穷人,斗兽场关了,变得去作强盗、乞丐、小偷。这样的人,死便死了,活着又足够走运,才能为权贵卖命,做一条好狗。 他们不读书,不识字,不懂忠君爱国,不会手下留情。 两百人握着弯刀,走向刘睿。赵棠趁众人分身,勐然发难,把架在脖子上的几把刀打掉,跑向刘睿。刘睿满面泪痕,站得笔直,如同红色的乔松。身后有人掷出弯刀,风声悽厉。 刘睿拔下金簪,以簪为箭,用弓弦送出。金簪撞在弯刀上,弯刀落地。,赵棠趁机跑到刘睿身边,握住刘睿的手,笑道:“睿睿,别怕,我们一块儿死。” 刘睿轻轻摇头,又打量弯刀队,蹙起秀气的眉:“孙二先生,是你吗?” 赵棠愕然回头,弯刀队中,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竖起拇指:“不错!小骚货,当初不给老子肏,待会儿老子割断你的脖子,趁你身子热乎,跟几个弟兄一块儿肏你。” 这孙二,正是当年斗兽场外,拿想食物要嫖刘睿的打手。十一年了,他竟活着。 赵棠本就同他不合,当即破口大骂:“回家肏你娘吧!敢碰我老婆?” 孙二道:“赵棠?你跟他……还好着呢?!” 他们这边叙着旧,那边刘坚恼了:“孙二,立即杀了他,本宫赏千金!” 孙二便眯起眼睛,杀气四溢,猩红的舌尖伸出来,舔着刀尖。赵棠正要冲过去,和他拼命,忽然刘睿的身体靠过来,仿佛站立不住,要他支撑。 刘睿道:“你放了朕,朕赏两千金。” 刘俊道:“一万金!王府的美人,随你挑!” 刘睿道:“想不想做军官?” 刘俊道:“孙二,本宫登基,封你作百夫长!” 刘睿轻轻摇头:“他一句话封官,也能一句话罢官,甚至一句话杀人。你们这么多兄弟,他个个都封吗?” 孙二咧嘴笑起来:“小美人,你是捨得给我们二百来人,个个封官喽?” 刘睿道:“是。” 孙二道:“哈哈哈,你不是公正严明,从不徇私嘛!” 刘睿喘一声,仿佛力不支:“朕不徇私,你们都有一身好武艺,是贤良,本来就该有身份,有地位,能养活妻儿老小……你们可知安王为何造反?” 孙二冷笑道:“因为你不姓刘,安王要姓刘的人做皇帝。” 刘睿摇摇头,声音渐低:“因为歷朝歷代,作官的,都是太守、县令从自家亲戚中挑一些,推荐到洛阳,这叫察举徵召。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清白寒素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而真正有本事的人,只能世世代代在茅糙屋中挨饿。这不对。朕要推行郡考制……以考试选拔官吏,让没爹的人……也能为国效力……凭自己的本事……往上走……不用给人家……当狗……” 赵棠惊呆了,回头看刘睿。 刘睿整个人靠在赵棠肩上,脸色如雪,嘴唇只有气流声。 “郡考制……是朕的志向,朕一直和世家斗……本来明日早朝,新政便该颁行天下……” 赵棠眼含热泪,大声重复刘睿的话。刘睿闭着眼,喃喃道:“便是娼ji、商贾之后,也能考,只是要高三分……你们考武举,都去……考,一定要去……你文武双全,不该卖身……” 赵棠正重复着,陡然哽住,泪如雨下。他对孙二道:“你听明白了吗?他活着,你儿子就不是贱籍了。他死了,你儿子还得给刘坚卖命,说死就死,像条狗!” 孙二默默不语,他身后的弯刀队也躁动起来,有人大声质问:“怎么考呀!回郡里吗!”还有的喊:“我没籍贯,我是黑户呀!”还有的道:“女的能考吗?” 刘睿昏睡了,无法回答。 赵棠道:“他太累了,让他歇一歇,歇一歇再问吧……” 这时,弯刀队的背后又传来脚步声,云起的声音高叫:“陛下!陛下!” 赵棠道:“他在这儿!”然后看着孙二。 孙二把刀扔下了。 第33章 云起止步,孙二带着弯刀队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安王府的私兵忠于安王,对刘俊却没多少忠诚,立刻也投降。云起带人缴了他们的械,然后把刘俊捆起来。 第35页 刘坚只会哭,喊道:“爹,爹。”爹不理他,便又喊:“哥,哥,我不想死!”哥哥昏迷了,也不理他。最终他被带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宫,太医们被宣召至却非殿,为刘睿诊治。云起暂时监国,控制洛阳,命廷尉彻查谋反案,把牵涉其中的贵族、世家,一个个连根拔出。 而赵棠在刘睿脱离危险后,便匆匆忙忙回客店,和水手们见过面,命水手们都回刺桐湾,然后又到太医院把初阳接进宫。 却非殿内,刘睿刚服了药,正在睡。赵棠和初阳一大一小,趴在床头,打量刘睿的面孔。 赵棠小声道:“认得他吗?他是我老婆,你后妈。” 初阳立刻点头:“后妈。”左右看看,见没人,便在刘睿颊上亲了一口。 赵棠有点吃醋,立刻也在刘睿颊上亲一口。初阳在刘睿鼻子上亲了一口。赵棠在刘睿嘴上亲一口。初阳也要亲刘睿的嘴,赵棠捂住刘睿的嘴,笑道:“亲不得,这儿是给爹用的,能品萧呢!” 随即,他察觉不对,低头看时,刘睿黑漆漆的凤眼正盯着他。 赵棠一哆嗦,松开刘睿,指着初阳道:“这是……是你……”他一时不知道,初阳和刘睿的血缘关系,到底是什么。而初阳站得笔直,深深鞠躬:“后妈好!” 刘睿真用一副晚娘面孔对初阳,眉紧蹙,点点头:“嗯。” 赵棠意识到,刘睿并不相信自己没成婚,而是仍把初阳当作自己儿子,不由叫道:“你嗯什么?我玉树临风,能生出这么丑的儿子?这么丑必然是你家人!” 初阳道:“你胡说!我妈妈天下第一漂亮,后妈和我妈一样漂亮。你最丑还说别人。” 赵棠道:“一样漂亮?我怎么没看出来?” 初阳道:“就一样,脸、眼睛都一样。我妈鼻子小,比后妈还好看。” 刘睿便愣了。 赵棠松口气,明白怎样介绍初阳了:“睿睿,这可能是你……外甥。” 刘睿吃惊地盯着初阳,支撑起身,拉住对方的小手。初阳右手的三条纹路不交叉,刘睿也是。初阳食指一个旋,中指没有旋,刘睿也是。初阳前额有个美人尖,刘睿也是。 初阳眨动着丹凤眼,凝视刘睿,发出疑问:“你到底是我舅舅,还是我后妈啊……” 刘睿转向赵棠。赵棠说道:"当年安王掐死了小太子,又怕先帝怪罪,便从牢里抱一个婴儿……”未足月便被掏出来之语,赵棠终归不忍说,只道,“后来安王杀人灭口,只有你……呃……应该是姐姐逃出去了。” 刘睿静默不语,眼孔泛光,仿佛回忆起什么痛苦不堪的事情。赵棠心道:“他还惦记安王?不好,他是在想将军,梦里那将军肯定跟他说过安王的阴谋,只是他不信!” 初阳叫道:“后妈,你流血了!”跑出去喊太医。 太医们急忙前来,给刘睿重新包扎。刘睿全程不吭声,脸色苍白,不敢看赵棠。待太医们退下了,初阳也被宫女带走,刘睿犹犹豫豫地开口:“你……嗯……怎么什么都知道?” 赵棠凑近刘睿,一脸严肃:“我也做梦了。” 刘睿惊恐万状,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指着赵棠瑟瑟发抖。赵棠继续道:“我死得好惨啊。你要好好待我,宠我,听我话,不准对我瞪眼睛,不准对别人笑,不准熬夜,不准吃素,不准发着高烧还上朝,这样我才能勉强原谅你。” 刘睿仍旧说不出话,脸色发青,牙关格格打战。赵棠忽然想:他和将军以前,一定有过很多不好的回忆。我又不是将军,何必这样吓唬他呢? 于是笑道:“我骗你的!这些当然都是我明察秋毫,推断出来的呀!” 刘睿道:“推断?” 赵棠得意万分,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踏着床沿,声情并茂地把自己救刘睿的过程讲了一遍。自然,对云起下跪那一节稍加修改,改成自己口若悬河,满口大义,令云起痛哭流涕敢愿追随。刘睿听罢,满面狐疑:“云起叫你赵爷?” 赵棠咳嗽一声,道:“你还问我?我早就猜到你的梦有问题了,可你吹箫技术那么差,我就想,你要真跟我好了八九年,不至于一点儿也学不会呀!” 刘睿正色道:“你教的朕都会。而且你从未说过朕吹箫不好,反而常常夸朕口技高明。” “嗯……梦里你都是……跪着品的吗?” 刘睿道:“自然,那种高度,只能跪着。” 赵棠立刻明白了将军的小心思,一时羞愧万般,幸而脸皮厚,嘻嘻哈哈地敷衍过去:“反正你接着学!日日精进,才能追得上我,懂不懂?” 刘睿瞳孔微微放大,随即低下头,脸颊微红:“懂。” 到了傍晚,李院首亲自进宫,给刘睿诊脉。刘睿颇为紧张,几次三番想把赵棠支开。赵棠一把揽住刘睿的腰,对李院首道:“他真的活不长了吗?” 李院首道:“照陛下从前的活法,一日只睡两个时辰,不知饥寒,不合阴阳,不舒情志,自然活不长。” 赵棠道:“以后他每天睡四个时辰,膳食听您的,您说怎么吃就怎么吃。行房也听您的,您说几次就几次。我保证他每天都笑嘻嘻地,不笑我挠他。” 刘睿满面涨红,想把赵棠搭在腰间的手抠开。李院首却赞许地点点头:“若能如此,辅以汤药,再活十年八年,自然无虞。” 刘睿松口气,赵棠却紧紧盯着李院首,道:“我若要他长命百岁呢?” 李院首道:“岂有此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保证人人都长命百岁!他若爱惜身体,自能长命百岁!若不爱惜,寿数几何都是天定?” 赵棠挑眉不语,送李院首离去时问道:“院首之前说什么‘短则一两年,长则五六年’,只是诈术吗?” 李院首云淡风轻:“小子懂什么?医道博大精深,何止于汤药针灸?一句话若能让人解开心结,难道不是良药?” 赵棠嘴角抽搐。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一百令三岁的老贼,连欺君之罪都能这么轻描淡写地遮过去。 李院首走了,赵棠回到却非殿。刘睿正坐在床上,眼巴巴看着门口,似乎生怕自己不回来。赵棠笑嘻嘻地爬到床上,说道:“看什么?怕我不要你吗?” 刘睿正色道:“你真的……要留在洛阳,不回刺桐湾了?” 赵棠道:“会不会说话呢?你在洛阳,我家就在洛阳。是‘去刺桐湾’、‘回洛阳’!我在刺桐湾一大摊生意呢,得去处理一下,处理完当然得回家。” 刘睿“啊”一声,低下头来,面颊涨红。赵棠心想:“狗皇帝真不要脸,看春宫画,说品萧都不脸红。说到这儿反而脸红了!”不由也想不要脸一番,便解开刘睿的腰带,把手伸进去玩耍。 刘睿瞪大眼睛,抓着赵棠的手腕:“太医说,商好之前禁房事。” 赵棠慢条斯理,把那东西摸得又粗又硬,才缩回手:“太医说得真好!来,睡吧!” 刘睿摇头微笑,真的躺下来,盖着被子打算睡。赵棠道:“你睡得着?你不难受?你不求求我用手帮你?” 刘睿把眼睛睁开一半,漆黑的凤眼,光华流转:“太医这样嘱咐了,朕必然要听。朕想活得长长久久,和赵兄偕老。” 赵棠听了这话,不知怎的,两颊腾地烧起火来,心想:“完了完了,小崽子突然开窍,讲起情话这么好听!” 刘睿轻轻握住赵棠的手,说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刘睿“嗯”一声,握住赵棠的手腕,忽问:“你真不走了?” 赵棠思索片刻,道:“刺桐湾那边,我有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两年去查一次帐就行。我可是皇夫,他们不敢蒙我。平时嘛……我想去造武器,投石机什么,轰!好玩不好玩?” 刘睿道:“制造武器,是考工署的职责,朕明日叫考工令来,向他引荐你。” 赵棠笑道:“咦,你不是不徇私吗?” 刘睿静默片刻,抱住赵棠,冷哼一声:“朕就徇私。” 赵棠心里开了花,花间有蜜,甜滋滋的。他探起身,对着刘睿一通乱亲。刘睿哼道:“太医说……” 片刻后,二人气喘吁吁,衣衫不整,把太医的话当了耳旁风。赵棠头上脚下地钻到被中,刘睿示范个高超的品萧之技。那技艺太过高超,以至于刘睿愈发笨口拙舌,几次咬到小赵棠。 第36页 事毕之后,二人为了毁尸灭迹,各自咽下那东西。赵棠悄悄熘出去,倒了热水回来,给二人漱口。他们说了一会儿情话,便抱在一起,手碰着手,脚缠着脚,睡着了。 数日后,谋反案彻底告破,参与谋反的世家勛贵全都法办。云起赐宅邸一座,黄金千两。刘坚念其年幼,赦免死罪,逐出洛阳终生不得返。初阳赐姓赵,令其为赵棠养子,入宫居住。 一月后,刘睿命幼年宗室子皆入宫读书。宗世们猜测刘睿要在其中选择储君,立刻大表忠心,不光赞颂郡考制,连赵棠也狠很赞颂了一番。不过赵棠此刻正在刺桐湾,忙忙碌碌地交代事情,并带着三百万金返回洛阳,给云起送去谢仪。 两个月后,大汉第一次郡考开始,相关官吏都投入忙碌。而同一天,刘睿宣召考工令,向他引荐赵棠。考工令唯唯诺诺,并不敢命令赵棠,只让他“无事时去署里转一圈。”赵棠微微冷笑,一眼看出来,这人害怕自己是天子的眼线,到了署里要查帐。这种小小的排挤,赵棠有一千种方法应对,于是客客气气地和考工令扯淡,然后把人送走。 天色一晚,一家三口在却非殿用晚膳。初阳在宫里住了两个月,仍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份,鬼头鬼脑地张望,还拿手抓吃的。刘睿不厌其烦地教他拿筷子,而赵棠嫌他笨,抄起筷子就要敲他的头。刘睿喝道:“不许打人!” 赵棠笑道:“没打,玩儿呢。” 初阳躲在刘睿背后:“舅舅,我今晚要和你睡!” 赵棠道:“嗯?” 初阳改口:“我一个人睡。” 刘睿神情坦荡,抚摸初阳的总角:“好,年纪大了就该自己睡。你是男子汉。” 初阳兴奋坏了,原形毕露,指着赵棠哈哈笑:“对!爹不是男子汉,天天和舅舅睡!还光着屁股,那天我看到了。” 赵棠脸绿了,起身追打初阳。初阳满殿乱跑,哇哇叫,向刘睿求救。刘睿置之不理,优雅地吃饭,柔声道:“初阳,大人睡觉时,不能偷看,记住了吗?” 初阳被赵棠捉到,狠狠打了三下屁股,哭得小脸通红:“我记住了,我不偷看了,呜哇哇哇哇……我就看了一下……” 晚膳后,初阳被宫女领回去睡觉。却非殿内宫人俱出。赵棠迫不及待地扑到刘睿身上,笑道:“宝贝儿,我们也睡吧!” 刘睿道:“不急,朕有东西送你。”推开赵棠,到床头的小柜子旁,取出一个镶满宝石的的黄金匣子赵棠慾火焚身,压根不想看礼物,然而刘睿眼神期盼,他只能接过匣子,打开。 里面是一只荷包,碧绿的荷叶,青青的水纹,两只交颈的鸳鸯色泽鲜艷,针脚细腻,足见下了大功夫。 赵棠有点感动,又不好意思,把黄金匣子收进怀里:“你个大老爷们儿,整天绣花……啧啧。你真想谢我,不如让我检查检查品箫之技有没有进步。” 刘睿哈哈笑,倒在床上,黑漆漆的丹凤眼仿佛落着星光:“唉,你啊。” * 十一年前,集市上。 十六岁的刘睿呆呆站着,对面是青春正盛,容光照人的赵棠。 “你……” “集市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来就来。” “我……” “老季在那儿,老季,招个手!行了,回去吧!打扰别人谈情说爱,要遭报应的!” “他……” “他要砍你男人,你管还是不管?” 天下怎有这样理直气壮的人?“你男人”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刘睿大开眼界,满面涨红,转身便走,而小混混紧随其后,满口真真假假的情话,令人脸热。刘睿几次拒绝,都不管用,还被小混混强拉着,在集市上奔跑起来,直到一个小摊前停下。 小摊是卖鸳鸯荷包的,极精緻,极艷丽。那混混半弯腰,又圆又大的眼睛盯着荷包,一脸出神。 刘睿意识到这是一个讨好对方的机会,攥紧拳头,羞涩道:“我们……全要了……“那混混一挥手:“鸳鸯荷包,是要亲手绣的,买来的有什么意思?” 刘睿道:“我不会绣……” 那混混便看向他,目光促狭,又明亮闪烁,仿佛太阳和月亮,仿佛火焰和海水,仿佛菩萨和阎罗。他把头一歪,笑容灿烂:“你学啊!” 刘睿愣了,忽然从头髮梢到脚趾头烧起来了。自己这样子,一定红彤彤的,好似煮熟的虾。赵棠的手掌伸过来,那手是热的,宽大干燥,很有力量,会拉着他往东又往西,去寻找一切快乐。 他有些害怕,这手会把他拉入深渊,又隐隐期盼,这手能引他进入乐国。他颤抖着,手心出汗,终于把自己的手交给对方,同时小声做出承诺:“我学。” 那混混根本没听见,指着一旁的糖葫芦道:“哇,糖葫芦,你请我!” (全文完) 2016.12.18初稿 2017.1.9定稿 番外一 中秋(又名不作死就不会挨艹) 后来赵棠想,都怪自己嘴贱。 那是谋反案刚破,二人安定下来,最如胶似漆的时刻。一夜尽兴后,赵棠趴着休息,忽然刘睿爬到赵棠背上,用刚发泄过的东西在赵棠股fèng间蹭。 赵棠懒洋洋地笑:“想上我?” 刘睿点头,眼睛发亮。 赵棠作弄心起,拉长调子:“好啊——一年一次,等元旦吧。” 刘睿道:“太少了。” 赵棠嗤笑:“那加一次,中秋,元旦。”说到这儿,他一翻身,把刘睿甩下去,笑道:“今年中秋已过,元旦么,安王谋反前你已做了,所以……” 刘睿道:“所以?” 赵棠大笑起来,张狂不已:“明年中秋,哈哈哈!” * 赵棠小时候,总觉得时间很慢。每天早上醒来,阳光灿烂,便意味他有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挥霍。十二个时辰能捉迷藏、钓螃蟹、爬树、偷稻谷、挖泥鳅、揍小伙伴儿……多漫长的十二个时辰,他像个富翁,苦恼得不知怎样花销才好。 哪知年纪渐长,时间就变得飞快起来。当初远在天边的“明年中秋”,竟来了! * 中秋前数月,刘睿心情大佳,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去校场练习骑she。夜里睡觉,赵棠摸着他越来越硬的腹肌,悔青了肠子。 中秋到了。 一早,赵棠正要去考工署,刘睿便意味不明地微笑:“早些回来。” 赵棠吓得脸发白:“呃……最近署里忙……说不定……忙。” 刘睿道:“朕等你。” 赵棠脸更白,夺门而逃。 * 他到了考公署,点过卯,却乐了。 考公署今日,真的是很忙、很忙、很忙。他们买了一架波斯投石器,所有的官吏工匠都在研究,有一个女官——自郡考以来,大汉外朝共有十六位女官,考公署仅此一位——本来在家养胎,得知消息,也兴沖沖赶来。 众人围着那巨大的玩意儿,观摩半天,最后决定:拆! * 拆这样一个大玩意儿,不是容易的。众人一边画图、一边讨论、一边拆,拆下的每根麻绳、每处榫卯、每处钉子都标着记号。 不觉到了傍晚,有人要回家。考工令特地走到赵棠身边,笑道:“你不回去吗?” 赵棠大义凛然:“公事要紧。” 考工令道:“不怕陛下生气?” 赵棠道:“陛下最近也忙。” 考工令深以为然,点点头。赵棠头脑聪明,手脚麻利,既然肯留下来干通宵,那么其余家远的官吏,便可以先回去了。 剩下赵棠,一边挽起袖子和工匠们大干,一边打发随从进宫,告诉刘睿考公署今晚,很忙。 一干人围着图纸写写画画,又把拆下来的零件,同大汉的投石机对比,正在热火朝天之际,忽然四周静了。赵棠环顾四周,同僚们目瞪口呆看着门口,随即唿啦啦跪倒。 赵棠转过头,只见刘睿一身便服,站在门外,面罩严霜。他大步走进来,在赵棠面前立定,温声道:“几时忙完?” 赵棠道:“通宵吧。”几乎是同时,考工令道:“三更!” 赵棠大为懊恼,瞪向考工令。刘睿点点头,说道:“朕也帮忙。”竟挽起袖子,走到投石机旁,道:“朕能做什么?” 考公署一干工匠和官吏都沸腾了——怎能让天子干活?这帮人平日很爱偷懒,这时个个都变勤劳了,不但勤劳,而且高效,不但高效,而且风趣,不但风趣,还有几个平日便爱捏兰花指说话的,不停地拉衣领,捋头髮,气得赵棠想骂娘。 第37页 二更才过,活干完了,赵棠再也没有藉口,灰熘熘地被刘睿押回车上。 一路上,刘睿心情不佳,赵棠也烦得很,只盼马车走得慢。但是马车飞快,却非殿近在眼前了。刘睿下了车,率先向殿门走去。赵棠紧随在后,忽然捂着肚子叫痛:“哎哟!哎哟!我下午吃坏肚子了!” 刘睿转过身来,目瞪口呆。赵棠撒丫子就跑,在茅房里躲了半个时辰。 月明星稀,人间团圆,赵棠却只能躲在茅房嘆气。后来他终于困得受不了,蹑手蹑脚走出来,回到却非殿,刘睿已经面朝墙壁,睡着了。 赵棠知道自己做得过分,是把对方得罪了。但是那一桩事,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直截了当地说不行,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忽然刘睿道:“回来了?” 赵棠汗毛倒立,护住胸口,谨慎地道:“啊……你还没睡?” 刘睿道:“睡吧,明日朕要早起。” 赵棠应一声,看着刘睿的后脑勺,生出一丝歉意。 一夜风平浪静,赵棠在梦里,把诸天神佛都谢了一遍,第二天一早欢天喜地。但刘睿阴沉着脸。他说什么话,刘睿只“嗯”两声,并不应。 白日二人各自出门,傍晚回来,刘睿却不在。宫女说,刘睿把被子搬到书房,要在书房睡了。 赵棠不料刘睿这样小心眼,也恼怒起来,想:“爱睡书房睡书房,就不让你上!” 旷日持久的冷战开始了。前三天,赵棠照吃照喝照玩。到了第四天,他惴惴不安。第五天,他把整件事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觉着自己做得不对。想找刘睿道歉,又拉不下脸。 好在第六日,刘睿回来了。当时是傍晚,赵棠正在却非殿里看着初阳写字,刘睿走进来,赵棠立刻笑容满面:“回来啦?” 刘睿蹙眉,竖手掌:“拿两本书,一件衣服。今晚还得睡书房。” 赵棠被堵得哑口无言。 又过了数日,刘睿从书房搬回来了,仍旧早出晚归,少见笑脸。赵棠见对方不理自己,心里难受,顾不得赌气,决定豁出去挽回君心。,这天清早,刘睿正要出门,赵棠笑道:“早点回来。” 刘睿眉毛一扬起:“有事?” 赵棠脸皮发热,心想:“装!再他妈装!”嘴里道:“你回来就是了!” 这一天,他到了考公署,只去找上司请了两天假,便早早回宫,让人把却非殿布置一番。库里的百鸟连枝灯拿出来,点上。艷色纱帐,挂上。有催情作用的香料,赵棠把自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个干净,到了黄昏,遣退下人,脱个精光爬上床,给自己做好扩张,然后用黑色绸缎绑住阳物,系个同心结。然后再绑上蒙眼带子,平躺着,静候刘睿归来。 做这一切时,他胳膊上直起鸡皮疙瘩。躺着等人时,后面黏煳煳的,令他有种恐怖感。他默念着“我是死人我是死人我是死人……妈的我为什么要嘴贱!” 这时门外嘈杂,刘睿回来了! 番外二 前世刘睿视角·戒相思 (高虐预警) 昨日,朕又想到他。这是今年第二次想他。相思日少,吉兆。 起因如下:朕到徐尚书府上,同他商议郡考制一事,说到口渴,便有一少年上来奉茶。少年白衣总角,容貌甚美,朕看了两眼,徐尚书便道:“陛下,天色已晚,不如在臣府里歇一宿?” 朕道:“朕该回了。” 回宫路上,朕满脑子郡考制的细节,冷不丁一个声音在心里问:“那少年没他好看,是吧?” 朕不理会。那声音便语带讥诮:“你还盼他回洛阳,见你守身如玉,一感动便同你和好?不可能,他不要你了!” 朕回答:“朕已戒男风了。” 那声音便冷笑:“你白做了皇帝!先帝爱谁,便是打断腿、剜去眼、铁链穿琵琶骨,也要留在身边。你该学学先帝!你这蠢货!” 朕不理会,那声音便暴躁起来,污言秽语地骂。朕在心中几次令他住嘴,却无用。朕便把脸转向车窗外,在那声音的辱骂中,继续思考政事。 后来声音消退,如水妖退回沼泽。 朕回宫后,用过宵夜,看会儿《论语》,便睡了。 临睡前,那声音忽然又冒出来,很哀怨地道:“你能不能下诏,把他抓回来吗?他只是误会你杀了窈娘,解释清楚就好了。” 朕道:“不能。解释了,他不信。” 那声音哭哭啼啼:“可是我想他,想和他做。” 朕道:“朕不想。” 那声音嚎啕大哭:“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怎么可能不想?” 朕道:“他走了,朕清静。你也得明白这个道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散了,祝人家好便是。哭哭啼啼,徒惹嫌恶。” 那声音并不理会,嗷嗷大哭,而且边哭边撒泼:“我就要他,我就要哭,我要亲他、摸他、咬他、干他,要在御花园干他,在德阳殿干他,在马车里干他,要从后面、从正面、从下面干他……” 朕听得脸热心跳,佯作不知,闭上眼睡着,结果便做了一个春梦。次日四更,朕醒来,裤子湿黏一片。 朕召人收拾,然后换了裤子,便去校场骑she。骑she是个好东西,能强身健体、消灭情慾,令人专心政务。 朕骑she回来,天才亮透,却非殿外乱糟糟的,哭声一片。刘俊一身孝服,跪在庭院里。 朕一惊,勒马停下,道:“你为何这样打扮?” 刘俊对朕叩头,额头出血,眼泪长流:“皇兄,父王被人杀了,你要给父王报仇啊!” 朕大惊:“何时的事?“ “昨夜三更!” “刺客呢?“ 刘俊瞪着朕,语带戾气:“正在审,不过他嘴硬得很,臣弟不知,该不该动大刑。” 朕道:“当然动“ 刘俊森然一笑,仿佛是恨朕一般,再次叩头:“臣弟谢主隆恩!” 好不容易,送走刘俊,朕头昏得厉害。那声音偏又闹,唱着曲,荒腔走板:“我爹死了,我爹死了,嘻嘻嘻。” 朕却不高兴,后背一阵刺痛,脚底空空,似一棵大树被剜去了半数根须。 朕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丧事繁琐,折磨得朕无暇哀伤。 丧事的意义,正是用无穷无尽得礼节把人填满,免得人哀毁过度吧? 审了一个月,刺客嘴硬,什么也不招。 朕想,俊儿小孩子,不敢动大刑,那么朕去动。 朕实在憋得紧了,要见见血! 这日政务结束,天才黄昏,朕召来马车去廷尉狱。廷尉狱很幽暗,瀰漫着血腥与酸臭。朕愈往前走,愈怒火万丈,尽管安王并非朕的生父,但朕一直把他当成父亲。那刺客胆大包天,竟敢杀他! 朕走得极快,随从都被甩在后面。朕来到牢房外,推开牢门,一束目光便she过来。 朕后背的汗毛全立起来了。一个男人靠墙半躺着,手被铁链锁在墙上,身上囚服是新换的,雪白,手脸也被洗过了,看不出血迹。稻糙一样的乱发垂在肩膀上。 他看我,露出笑容,嘴里没有牙齿,声音嘶哑:“睿睿,好久不见,想我不?” 是他。 朕站在牢房门口,愣了一瞬,头脑完全空白:“你杀了安王?” 他点头。 朕问:“为什么?” “你猜。” “安王是朕的养父,朕心里一直当他是亲生父亲。你……你……”朕说不下去,心里涌起委屈。十年温柔体贴,换来杀父之仇。呵,呵呵…… 他笑起来:“那真是对不起了。” 朕站在原地,想起刘俊报丧时的表情,刘俊以为是朕指使的,而且恨朕上朕了。朕的头脑乱糟糟,竭力地同他讲道理:“你曾是朕的枕边人,群臣会认为你杀安王,是朕的密令。朕很难办。” 赵棠道:“我也没有别的法子。睿睿,我快死了,你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吗?“朕没有办法,只得道:“你哪儿受伤了?怎么就快死了。” 他道:“他们把我阉了,指甲也拔光了。我肚皮上的皮肤都被割掉了。你要看吗?” 朕道:“这些也未必会致命。朕让人把你安排到一个宽敞的牢房,派太医来给你治伤。案子的事,慢慢处理。” 他笑了:“怎么,还想保我?听清楚,他们把我,阉,了。我不能再伺候你了。” “受伤了别说那么多话……”朕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颤抖,“过几日朕再来看你。” 第38页 赵棠道:“别再来了,别来了,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和你在一起,我都累死了。” 还是不想见朕吗? 朕心里空了一下,但很快道:“好,以后有事,朕会派人来,不会再亲自来了。“赵棠点点头,笑了一下:“多谢啦。” 朕离开天牢,便去廷尉府调卷宗,从黄昏看到天亮,什么也看不出来。 朕又去找推官陈奇,此人断案如神,但已致仕在家,不问世务。朕亲自去请他,说了许多恭维话,他才答应出山,帮朕把案子翻过来。 从陈家出来,朕头昏脑胀,才想起该去让太医给赵棠治伤。安排了太医,又想起牢里太冷,还要送一些被褥进去。正在想着,身边高寒道:“陛下,回宫歇歇吧,您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朕听他一说,才觉疲倦cháo水一般涌来。朕把所有事在脑海中筛了一遍,目前只能做这么多了。剩下的安抚群臣,镇压流言,对付刘俊,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完工的。朕若休息不好,反会输了这场仗。于是朕回宫了,在马车上小憩时,那声音又冒出来,雀跃地、怯怯地:“我真高兴!他又回来了,而且再也不会走了。” 朕道:“他落下伤残,你还高兴?” 那声音道:“他变成这样,除了你,还有谁要他?” 朕不肯回答,心跳快,仿佛被窥破了丑陋的秘密。 那声音又自说自话地庆祝一阵,便消退了。朕回到却非殿,躺在床上,把明日要做的事想了一遍,很快入睡。 次日,高寒给朕更衣时,道:“昨夜天牢传来消息,说赵先生……畏罪自尽了。” 朕愣了一下,抬头看高寒:“畏罪自尽是什么意思?” 高寒道:“赵先生把腰带系在栅栏上,躺在地上把自己吊死了。太医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奴才没敢半夜叫您,怕您一宿没睡,受不住。” 朕静了好一会儿。高寒的话,朕每个字都明白,怎么连成句子却不明白了? “下次这种事,立刻告诉朕。轻重缓急你都分不清吗?”朕说着,继续让高寒更衣,“去廷尉府!” 车来了,朕上车,脑子依旧是懵的。赵棠畏罪自尽,畏罪自尽,是朕理解的那个自尽吗?是高寒口音不对带出了家乡话?还是高寒没有说清楚是自尽未遂?一定是自尽未遂,躺在地上怎么可能自尽? 朕这样想着,竭力平静。待到廷尉府,朕朝牢里走,路上摔倒两次。终于到了那间牢房,便见张苇席上躺着一个人形,很瘦,盖着白布。那个身高,朕一下就认出是他。 两个狱卒跪在旁边,禀报了昨夜的事。 朕道:“掀开,让朕看看。” 狱卒掀开,露出赵棠的脸。那脸上因为没有牙齿,看起来像一个老头子,皮肤上出现了紫色尸斑,舌头太长,吐在嘴角边,像个蹩脚的鬼脸。 他受过多少刑? 朕道:“把他衣服脱了。” 狱卒愣了。 朕道:“朕看看他的身体。” 狱卒七手八脚地脱掉了赵棠的衣服,死人的衣服不好脱,他肚子上的血迹把衣服粘住了。朕怕狱卒太用力,拽疼他,于是走过去用佩剑割断了布料。 然后朕想了想,干脆自己动手给他脱。 脱的时候,朕才发现人的衣服不好脱,朕似乎从来没有主动脱过他的衣服,他的手臂和腿都很长,身体又僵硬,脱起来磕磕绊绊。终于脱下了,最触目惊心的就是他腿间的血坑。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个血坑。肚皮上也没有皮肤,是大片暗红色的血迦。他的肌肤上都是鞭痕,指甲全部没了,脚腕和手指关节青肿着,右手无名指骨头断了。 他的眼睛闭着,脸颊凹陷,非常瘦,非常老。 朕轻轻摸着他的脸,一寸一寸,摸着他的伤口。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身体里滋生出来,好像硫酸洒了,一寸一寸往下腐蚀,先是心脏,然后是肺,然后是胃、肝、肠子,都隐隐地痛起来,而且越来越痛,痛得无法说话。那个一直藏在心里,不时出来和朕说话的声音,突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他哭得呕血,哭得断气,哭干了身体,烟消云散。 朕愣在那儿,摸着赵棠的尸体,听着心里的哭声,不知过了多久。等朕清醒过来,身边聚了不少人,都打着灯笼。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打着灯笼?外面已经天黑了吗? 朕茫茫然地站起身,低头去看赵棠地身体,这一看便觉得十分恐怖。 朕踉跄着倒退两步,一句话不说,转身走了。高寒问道:“陛下,丧事……” 朕恨意勃发,头也不回,厉声道:“死囚办什么丧事?该怎么办怎么办!”高寒吓得跪倒在地。 朕走出廷尉府,步子飞快,上了马车。马车回到了宫中。 朕迳自回到却非殿,脱下鞋子,躺到床上,用棉被把自己裹紧了。 夏天啊,怎么会这样冷呢? 朕睁着眼睛,纱帐顶端仿佛出现了赵棠的尸体。那么悽惨的、瘦削的、可怜地躺在那里。朕忘记把衣服给他穿上了,他该多冷呀。实在不应该。 他生前很喜欢享乐的,寒酸地葬在乱葬岗,是朕对不起他了。不过相伴十年,他也有很多对不起朕的地方,一团乱帐,不算了,当朕更加对不起他吧。 父王说过,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节哀顺变,要朝前看。 朕要顺变,要朝前看,要多想好事。比如赵棠死了,朕便不用怕他生气,可以去找徐尚书把那奉茶少年要过来了。再比如,朕不必劳神费力、四处求人地保他了。群臣也会夸朕大义灭亲,有明君之风。 对,他一死,朕有这么多好处呢。该高兴。 朕很高兴,只是有点想不通。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自尽? 朕睁着眼,躺着不动,一日一夜。高寒吓坏了。 朕告诉他们朕只是受了惊吓。 太医来了,开了一些养心安神的药。 朕又叫来陈奇,让他仔仔细细,把案子查清楚。 然后,朕睡着了,很平静,且做了美梦。 朕梦到第一次离开廷尉府时,走到一半又折回来。那时赵棠刚刚把腰带拴在牢房上,乱糙一样的脑袋套进环里,看起来非常可笑。朕一把把他揪出来,说道:“还没有到那一步,朕在想办法救你,不准走绝路。” 所以,他没死。 又梦见两年前,他留书出走,朕下令“关城门,挨家挨户搜,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回来!”很快,赵棠就灰熘熘地被抓回来了,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朕对他道:“你若是不愿意再服侍朕,那么就在宫内领一个闲职吧。外面那么乱,不要命了吗?” 然后,到了今天,他没死。安王也活着。 又梦见朕看到那封婚书时,大闹一场,吓得赵棠不知所措。朕哭着说:“不准你和别人好!休了她,休了她,你是朕的!” 赵棠一脸无奈,休了窈娘。他既没有和朕疏远,也没有死。安王也活着。 又梦到十年前,朕还是太子,先帝坦诚朕的身世后,朕受惊过度跑出王宫,饿得快要死了。朕躺在地上,吃蚂蚁,吃树叶,吃唿啸来去的秋风和明月光。朕没有去斗兽场,饿死了,于是再也没有见过他。 但是这也不好,朕没见过赵棠,便不会给他一千五百金,他要永永远远呆在斗兽场,刀剑无眼,他说不定会死。 那么,朕便去了斗兽场,但没有同他做那事。做了也没有动真心。动了也没有去夜市,去夜市也没有碰到他,碰到他也没有被他救,被他救也没有禀告先皇,禀告先皇也没有绝食抗议先皇杀他,绝食抗议也没有同意他入宫作禁卫,他做了禁卫,朕也没有同他悄悄拜天地,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生漫长如斯,那么多个路口,走对一个就不会变成这样。但朕一个也没走对。 朕不想去上朝,不知道怎么面对俊儿,实在没有力气。最好生病,能光明正大地不上朝。大概上天听到了,朕就果然病了,病了整整一个月,差不多休养过来了。 朕不敢问高寒,他葬在哪里。 朕和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死了,就不用再错下去了。 朕很高兴。 半年后,陈奇查清了一切。 原来,窈娘是一个暗娼,初阳不是赵棠的亲子。只是赵棠爱窈娘,也愿意爱初阳。那时候赵棠已经很想离开朕,同窈娘一起生活了,只是还没有想好怎样同朕告别。而安王知道他和窈娘的事,勃然大怒,派人杀掉窈娘。 当时,赵棠误会朕杀了窈娘,还流着泪说“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杀了你姐姐,你会下十八层地狱!” 第39页 朕那时既恨他,又不愿意听他一口一个窈娘,便走了。 两个月后,赵棠留下一封简讯,说:“我走了,不要再找我。你养几个年轻漂亮又听话的男宠吧。老是惹你生气,对不起。”然后他就消失了。 他杀安王,原来是为了,给他的妻子报仇。 他和窈娘才是天生一对,三生石上旧姻缘,死生契阔的。朕不过是他走错了路,遇到的错误的人。 他敢爱敢恨,用情至深,是个好男儿。 朕爱他,不后悔。 案子结了,朕开始把重心都移到朝政上了。王爷一走,朝中局势大变,俊儿不再和朕同心了,百官也多有微词,黄巾军又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世上的事,竟没有一件顺心的。那个常常陪朕说话的声音,再也不出现了。不过朕学会了喝酒。 以前,朕也和赵棠喝过,好风好月,好花好酒,浅尝辄止,当个乐子。现在朕会喝醉,半醉,然后什么都不想,倒头就睡,睡到天亮,真是舒服极了。 再后来的事,乏味得恨。国库空虚,军队连连战败。又五年,黄巾军攻破洛阳,大将军云起守城而死。官员们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只会跪着哭。 朕让他们去拿鸩酒,但他们笨手笨脚,竟找不到。朕只有亲自去找,翻箱子时,朕在箱子底发现一个芭蕉叶编的蟋蟀,枯黄了,很脆。那是朕二十岁生辰时,赵棠送朕的。他还说:“别人都送你珍宝黄金,我偏不,我送你个最不值钱的小玩意。但这也是天底下最值钱的,因为这是我的心。” 后来,小蟋蟀找不见了,赵棠同朕大吵了一场。朕也很内疚。不料竟然在这里。 赵棠不辞而别的时候,朕没哭。看到赵棠的尸体时,朕也没哭。但是看到这个小蟋蟀,朕突然绷不住了,眼泪流了满脸。 朕继续找,找出了鸩毒,没有就酒,直接仰头灌进嘴里。 肚子很快疼起来,火辣辣的。 血流出嘴角,朕攥着蟋蟀,闭上眼。官员们在周围哭个不停,朕心烦极了,便道:“诸位爱卿,洛阳城已失守,尔等逃命去吧!朕无面目见列祖列宗……朕……” 而朕舌头髮木,渐渐说不出话。黑暗像母亲,把朕抱进她温暖的怀里。朕软绵绵的,往下沉,四肢百骸都轻松了。 然后光明出现,如一颗星辰,亮光大放,最后亮成满月。腹痛消失了,朕获得了力量,勐然睁开眼,看见赵棠。 这……是黄泉…… 他不是……再也不想见朕了吗?为什么朕到了黄泉,反而愿意见朕,还抱着朕?或许这只是朕离开人世前,最后的春梦? 他好年轻。 若是春梦,朕便好好享受吧。 “赵将军,临死前能梦到你,朕心甚慰。” —————— 番外、正文,全部结束了。我要蛰伏起来写新文了。小天使们明年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