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同人]宜修传》 1、重归 “娘娘,娘娘……” 当朱宜修听到剪秋唤她的声音,愣了下,难以置信的开口说了句,“……剪秋,是你吗?” “是奴婢,娘娘,您怎么了?”剪秋有些担心的望着主子,“娘娘,您别吓奴婢,奴婢知道您为皇上和大小姐的事伤心,可也不能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啊,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啊……” 朱宜修听了心腹的话,颤抖着慢慢摸上自己的腹部,丝帛轻柔的覆盖下那滚圆饱满的线条,她几乎用上了残存的全部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哭出来。 孩子,我的孩子!这会儿你还在娘的身上,还在娘的身上! 剪秋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幅模样,只当她是伤透了心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跪下来道,“娘娘,为肚子里的皇子您也要保重啊,万一有个什么,奴婢就是死了也没脸向三夫人交代。” 朱宜修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把手伸给剪秋。后者忙扶着她起身。 “剪秋,我没事,你别慌里慌张的,要让别人晓得了,还不得在背后笑话我。”朱宜修发话道。 “奴婢知错,再不敢了。”剪秋立马收拾了表情,变回平时的沉稳。 朱宜修看着尚显青涩的剪秋,到最后,也只有这个自小跟随的侍婢愿意陪她。语气不禁柔和两分,“我饿了,拿些开胃的点心来给我。” 剪秋见朱宜修面色沉静,不见半分悲戚,只当她已经想通了,喜不自胜,立刻福了福身带上绘春出去张罗。 留下朱宜修在内室,描金绘彩的帐子缀着宝石珠子攒成的花朵,轻薄如蝉翼的粉色纱帘微微摆动,果盆里摆放的新鲜瓜果清淡的香气一丝一缕的在室内飘散。 各处陈设雅而不俗,一切都表明朱宜修回到了过去。 想不到自己竟能有这样的造化,老天还能让自己重来一回! 朱宜修摸着肚子,站在等身高的镜子前,乌黑的发丝盘成圆髻,只带了两只翡翠玉钗,一派温和沉静。 回忆上一世正因气不过姐姐柔则与皇帝私定终身,到手的后位拱手他人,导致五内郁结难产伤了根基,自己无法再育,更使得孩子先天不足,这才早早夭折了。她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为了不值得的事情伤了孩子。 “孩子,娘这回定当护着你,再不教你受半分委屈。”抿着薄唇,朱宜修眸光精亮。 回过神来,剪秋已在外间的桌上摆了各色精致小点,小心翼翼的扶着朱宜修在桌前坐下,一举一动,屏气凝神,生怕惊到了她,惹得朱宜修忍俊不禁,比起后来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凤仪宫掌事姑姑,刚入宫两年的剪秋还未脱去稚气,平添了几分可爱。 “剪秋,现在外头都说什么了?”吃了个奶油松糕,又喝了些莲子粥,朱宜修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闻言,剪秋恭敬回道,“回娘娘,皇上执意要迎大小姐入宫,正跟太后犟着呢。太后被气的不行,已经宣御医去请脉了。” 好姑妈,被自己儿子违逆的滋味如何?朱宜修听了冷冷勾起嘴角,也不多言。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要起身到外头逛逛。剪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随时听候召唤。 因怀着孕也不敢走远,正值春季,凤仪宫花圃内里培植的牡丹姹紫嫣红,满园国色,叫人流连忘返。朱宜修便在一个石凳上坐下,倒忙坏了剪秋,又是端热茶,又是放软垫,忙着不亦乐乎。 “别忙了,弄得人仰马翻的,这样就很好。”看剪秋还想加件披风,不胜其扰的朱宜修开口制止。 主子一反常态的冷静从容令剪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初听到皇上看中了大小姐,剪秋还为自己主子不平,好容易进了宫又怀了孩子,眼瞧着皇后就是自家主子的了,偏又是大小姐从中作梗,穿得花枝招展的进宫,搏了皇上中意。 剪秋打心眼里瞧不上朱柔则,有婚约的人还来勾引妹夫,窑子里的娼-妇都干不出这种勾当。听闻皇上竟要迎她入宫,还在没人时朝地砖上狠狠啐了口。又见朱宜修得知消息后整个人如同雷震般呆滞,哀哀哭了整整一宿,闹得动了胎气还不敢声张,只能悄悄宣了御医后更加心疼主子。 她这厢在心中打抱不平,那边闲坐赏花的朱宜修则细细回想上一世的每一个关节,那时太后和玄凌僵持许久,最后还是她忍气吞声的上书以嫡庶之别为由请立姐姐为后,方化解了难堪。这次她可不会这么容易称了别人的心愿。 朱宜修绝不相信柔则入宫时艳惊四座的打扮会是无心之失,一味推到是被大夫人摆布也无法自圆其说,难不成牛不喝水强按头?礼数尊卑全忘光了么? 回想过去柔则对她的好无非也就是高高在上的施恩罢了,庶出的宜修稳坐中宫,嫡出的柔则岂能甘心嫁给区区一个将军之子,怪道要奋力一搏了。 我的好姐姐,这一次你就算想入宫,也得先在名声上抹上两层锅底黑再说。 朱宜修的嘴角绽放出笑意,明明八个月的身子整个人臃肿成团儿,可瞧着比盛开的牡丹更显雍容华贵。 “剪秋,我乏了。”朱宜修边说边要站起来 吓得剪秋赶忙小跑着过去,嘴里念叨,“娘娘,小心点,等奴婢扶稳了您再走。” “你啊,往日里是个闷葫芦。这会子比内务府的嬷嬷还絮嘴。”偌大的宫廷内朱宜修真正敢放心去信任的也只有剪秋一个人,和她说话时便带出三分随意,宛若还在府中那般。 “如今也就娘娘您还能稳坐钓鱼台了,外头可是闹翻天。底下人都等着看皇上怎么收场呢!”剪秋话中也带出一丝看戏的味道。 “在我这里说说便罢,到了外头可得把嘴把严实了。”朱宜修低声提醒。 “奴婢省得。可娘娘您怎么也不急呢?要是大小姐真进了宫,您可怎么办?”剪秋忍不住问道。 朱宜修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说,“真的要进来也得先把婚约退了,早些年父亲和威远大将军家订下的婚约是尽人皆知的,就算是皇上也没有硬来的道理。再不济还有太后呢,我肚子里怀的是皇家的骨肉,看她是要孙子还是要侄女了。” 剪秋如释重负,笑着说,“娘娘英明,是奴婢多虑了。” 扶进内室,剪秋拿了软枕给朱宜修背后靠着,懒懒倚在榻上,朱宜修吩咐道,“传本宫的话,即日起闭门谢客,本宫要静心安胎,你替本宫管好下面人的舌头,要是有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流出去,先捆了押起来等我身子松快了再发落。” “是,奴婢遵命。” 剪秋悄声退下,朱宜修人虽悠闲卧在高床软枕之上,心思却早就转了千百回。 回到这乾元朝的后宫,便再没有安静度日的时光了! 2、暗涌 一宿无梦,睡到天大亮才起身的朱宜修梳洗过,就开始装扮换衣,准备前去给太后请安。绘春给她挽了一个家常发髻,插了一只八宝簪子和银色流苏的步摇,既合了身份也不会太过笨重。绣夏捧着首饰盒子,道,“娘娘,今儿去见太后,得挑个鲜亮点的颜色呢。” “要你这小蹄子多嘴,娘娘自有主张。”绘春轻声斥了她一句,绣夏便老实了,不再敢多说。 朱宜修对身边的侍婢鲜有重话,只淡淡笑了,随手挑了一副淡粉色米粒大小的芙蓉石坠子,衬得皮肤不似前几日泛黄,反倒多了些光泽。 宫外的软轿早就预备多时,剪秋扶着朱宜修坐得稳稳的才出声起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太后所居的颐宁宫。 才到颐宁宫外墙,鼻间已嗅到一缕缕檀香,自从玄凌亲政,太后便深居简出,鲜少露面,终日在佛前念经祈福。 朱宜修恍然想到前世自己成为继后便长年与佛龛相伴,经文虽倒背如流,却始终进不了心。这宫里的女人即使念经也不过自欺欺人,求得片刻心静罢了。 “吱呀”一声,颐宁宫的宫门打开,就着剪秋的手,朱宜修背脊挺直,施施然步入殿内。 太后正在喂食那一大缸子金鱼,旁边的竹息姑姑则垂手侍立。 “臣妾给母后请安。”碍着肚子,朱宜修只能尽量屈膝。 “竹息,快扶起来,别累着了哀家的孙子。”太后不等朱宜修行全礼,忙命了人来搀她。 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朱宜修低声向竹息道谢,“有劳姑姑。” “哀家不是叫你免了这些俗礼,怎么还专程过来,万一路上磕碰了可如何是好。”太后慈爱的望着朱宜修,准确的说是朱宜修的肚子。 “每日向太后请安乃是臣妾的本分,岂能疏忽。臣妾是万万不敢忘的。”朱宜修言语恳切,听了只让人觉得孝心一片。 “好孩子。”太后欣慰的点头,“哀家没有看错人,不枉哀家点你入宫。” “太后这话叫臣妾不敢当,臣妾能有今日全仰赖太后的恩泽。”朱宜修做出乖巧听话的模样,这点她驾轻就熟。 说着说着太后咳嗽了两声,竹息忙给太后端了一碗平喘茶,服侍着她喝下。匀顺了气,太后叹道,“皇帝若有你一半懂事,哀家也就高兴了……” “皇上乃是仁孝之君,太后不必多虑。”正题这才刚开始,朱宜修拿出几十年历练出的耐心陪太后推磨,对方不急,她更不急了。 太后冷眼看着朱宜修气定神闲,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没听到风声。但玄凌那儿跟她闹得不可开交,坚持要柔则入宫,眼瞅着要闹到朝野皆知了,便开门见山道,“宜修,你可愿效法娥皇女英?” 饶是朱宜修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太后这句话弄得无名火起,上一世自己果然是太过乖觉了,主动上书解了玄凌与太后的麻烦,这次她闭门谢客,太后又不愿意拉下脸向儿子认输,竟直接把火烧到她这儿来了。 姑母啊姑母,你也欺人太甚了,把我朱宜修当成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了么!遂道,“恕宜修斗胆,娥皇女英乃是同胞姊妹,可姐姐她早年便许配给威远大将军之子,此事人人皆知,姑母这话怕是不妥。” 太后碰了个软钉子,她也正为此事犯愁,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一个女人,但君夺臣妻传出去到底有损皇家体面,何况威远大将军又是两朝元老在军中声望颇高,朱家贸然悔婚,难保不会生出怨恨之心。纵然太后素日对朱柔则印象上佳,这会子也难免怪她不知分寸了。 “今日且这么着,娴妃你回去好生安胎,莫要劳累。剪秋,仔细服侍你主子。”太后挥挥手打发她们主仆出宫。 “臣妾告退。” 回去的路上,剪秋忍不住说道,“娘娘,太后也太过分了,哪有这样说话的,大小姐做事不在理儿上,还要咱们吃哑巴亏,给她抬轿子么?” “这正是太后的高明之处。无论本宫和姐姐谁能进皇上的心,总是她老人家得意,朱家的光彩。”朱宜修扶着轿子,一路行过朱红色的宫墙,只觉遍体生寒。 “娘娘,今日难得出了太阳,要不要去御花园逛逛,在凤仪宫里憋了那么久,奴婢瞧着您的脸色都发白了。”剪秋提议道。 “行,就听你的,去凉亭那儿坐坐。本宫也确实许久没见过阳光了。” 肩舆转道御花园,下了轿撵,搭着剪秋的手朱宜修慢吞吞的走着,肚子一日大似一日,确实是不便于行了。她如今格外小心饮食作息,真真是前世里做惯了这些,总怕这一世也走了别人的老路。 眼下宫廷里也无人比她的位分更高,除了端贵嫔齐月宾之外,不过几个更衣美人之类的小鱼小虾。路上见到两三个,都忙不迭的向朱宜修行礼,眼神中带着惊讶和意外。 估计人人都当她气得半死,躲在宫里落泪了。 朱宜修懒得和这些人计较,不过是些爱嚼舌根的丫头片子,成不了气候。倒是绘春在旁气得半死,惹得剪秋瞪了她好几眼才把腮帮子放下。 “嫔妾见过娴妃娘娘,娘娘金安。” 一把柔婉的嗓子叫得朱宜修轻挑眉头,多少年了,她都快忘了端妃也曾有过青春明艳的年纪,印象里大多是淡漠疏远的表情,孱弱多病的身体,还有披香殿里长年不散的那股子浓浓的草药味儿。 眼前的端贵嫔齐月宾一袭湖蓝色裙子,闪着柔和的闪光。容貌不算最出众的,却有一股子内敛安定的气质,明眸皓齿,如果说华妃是一团烈火,那端妃就是一汪深潭,叫人见不到底下究竟掩藏了多少暗流。 “原来是端姐姐,不必多礼。今日春光明媚,姐姐也出来踏青么?” 端贵嫔的年纪比玄凌还要大两岁,又是打小养在太后身边的,论起来比朱宜修要更亲近些,和玄凌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齐月宾虽是虎贲将军齐敷之女,却自幼长于宫中,说穿了就是齐家在朝廷的人质。齐家乃是开国功勋,却始终屹立于朝堂,可见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后来军功荣盛的慕容家与齐氏相比,不过尔尔。 想到她生生忍了华妃十多年,最后才和甄至职獾棺约海幕畈辉谡趾妥约褐拢煲诵抻2桓倚】此v蛔龀鲇焉坪湍赖奶群退辛淖拧p叶馐绷饺说墓叵灯狡剑挥泄智捉参奘纸欢瘢獍闾纫膊换嵯缘冒徒帷 “娴妃妹妹月份大了,该擅自保重才是,宫里人多口杂,若有什么也无须深究。”显然端贵嫔在来时也听到不少闲言碎语。 “多谢端姐姐提醒,妹妹心中有数,宫里的事情自有皇上和太后做主,自然不会听信那些扑风捉影,平白找气受。” 端贵嫔见朱宜修落落大方,目光坦然,便轻笑道,“娴妃妹妹心胸开阔,是我杞人忧天了。” “妹妹听说姐姐近日身子不适,可大安了?”朱宜修记得齐月宾素来有哮喘之症,后来华妃又强灌她红花更是雪上加霜。 “有劳妹妹挂心,好多了。这是打胎里带出的毛病,习惯了也不过如此。”端贵嫔浅笑回应,“快到午膳的时辰了,妹妹还是早些回宫歇息的好,免得饿着肚里的皇子,皇上和太后可要担心的。” “妹妹听姐姐的就是,这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请姐姐往昭阳殿说话。”朱宜修让剪秋先扶着端贵嫔上轿,然后才回转凤仪宫。 “娘娘,咱们往日里和端贵嫔也没什么交情,今日怎么倒说了这许多话。”剪秋一边替朱宜修卸下钗环,一边问道。 朱宜修把玩着一支芙蓉钗,微笑道,“端贵嫔久在宫中,在太后和皇上面前都说得上话,咱们虽不必上赶着讨好她,但也无需太过疏远,君子之交淡如水就很好了。” “奴婢记下了。” 剪秋服侍着朱宜修躺下,放下帐帷,一室静谧。朱宜修白天耗费了些精神,也确实累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远处,颐宁宫和仪元殿这两处紫奥城最重要的宫殿却是彻夜灯火未熄。 3、母子 屋内的更漏滴答滴答,到卯时了。 御道边初绿的小草,橙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宫墙,白玉砌阶栏杆,在蒙蒙亮的晨光中已能看清大半的轮廓,甚至还能远远望见墨色的黛山起伏的线条。 天边亮出了第一道金边,玄凌站在仪元殿的大门口,望见这道璀璨的华光,心头忽然闪过朱柔则那灿星般的眼眸,整夜未合眼的他竟一下子精神松快了大半,只是短暂的欢乐很快被相思之苦代替,心下更加空空荡荡。 上月与柔则相遇的场景又再现眼前——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霞光涂抹在紫奥城雄伟大气的建筑之上,更加的耀目辉煌,晚风拂过,宫殿檐下四角悬挂的铃铛清脆作响,四处栽植的花卉散发馥郁的香气缓缓流淌,玄凌只带了李长一人,沿着玉带桥散步,冷不防,一把甜美婉约的声音,随着微风和花香飘入玄凌耳中,“……宫中的景色虽好,只是太过匠气,不如江南那边尽得天然风流,曾在书上读到: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我可是想得很,就不知何时才有机会亲眼去瞧瞧……” 宫内的妃嫔善诗书的不多,便是宜修也不过死记硬背了些诗词,偶尔玄凌与她谈论时也往往不能尽兴,乍听到有人吟诵诗句,登时耳目一新,急着往声源处走去,想看看是哪个妃嫔有如此才华,竟然不曾出头。 “大小姐,咱们这次来看二小姐的,您怎么老惦记这些景啊花儿的,夫人可说了,您来……”另一个圆润清脆的嗓音压低了声音,叫玄凌听不真切后头说了些什么。 “唉,母亲她……若真让母亲如愿,宜修她……”那个声音又响了,这回多了些忧愁,平白叫玄凌的心没来由一紧。 他忍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迈开大步,太液池前站着两个年轻女子,说话的那位全身沐浴在夕阳之中,瑰丽霞光罩着她,富丽锦缎裁成的衣裳绣的凤凰纹样如同活了一般,张开双翅,熠熠生辉,随时能飞入天空。 听到有动静,两个女子转过身。玄凌的目光与她接触了。霎那间,玄凌的心猛然缩成一团,感受着一种尖锐的痛苦,使他不得不屏住呼吸,脸色煞白;跟着一阵慌乱,心又“扑通扑通”乱跳,猛烈地撞击着胸腔,面颊象火烧着一样通红。好半天,他无法使自己平静,心神飘飘摇摇,仿佛飞上了九霄。 玄凌贵为帝王,富有四海,坐拥三千佳丽。可今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和眼前女子相比,满宫妃嫔皆黯然失色,粗陋不堪。 她太美了!她的美不仅在于仙子般的容色,还有那一双令人惊奇的眼睛--如同深海中才能孕育出的两粒纯黑的明珠,晶莹明净、灵动活泼,更在于身上透出开朗从容的大度和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聪颖、才华和真挚。宫廷妃嫔,各色佳丽,何曾有过这样的美人? “大胆,见到皇上还不快跪下。”李长出声打破了凝结的气氛。 “皇上恕罪,我们是奉太后懿旨进宫来陪伴娴妃娘娘的。”绿裙子的侍女先一步跪在地上,惊慌的请罪。 那仙子般的佳人自然也要屈膝下跪,可玄凌不愿意让她的裙摆沾到了地上的灰尘,忙出声,“不必了,既然是来陪伴娴妃的,便是一家人,是朕冒昧了,不知者无罪。” “多谢皇上宽仁,臣女朱柔则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盈盈施礼,如黄莺出谷的嗓音,叫玄凌再也无法忘记。 天边的月亮悄悄爬上来,太阳却还没西沉,日月交汇的时刻和她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她吸引着他,使他的心燃烧,使他的灵魂战栗! 柔则见皇帝的目光盯着自己久久不散,也难免脸红,急着告辞了,“恕臣女先行一步,还得回去陪伴小妹。” “李长,派人护送朱小姐。” 她一走,玄凌的魂似乎也随着一同去了,傻傻站在太液池边,直到月亮高悬于空中,群星眨眼。可无论哪一颗都及不上她眼中的光彩,吸走了全部的精华。 “皇上,夜凉起风,该回了。”李长弯着腰恭敬的在一旁说了句。 “李长,她是娴妃的何人?” 李长一愣,忙回道,“回皇上,刚才那位朱小姐是娴妃娘娘的亲姐姐,朱大人的长女。” 娴妃的姐姐?玄凌望着莹润的月亮,想到凤仪宫中的朱宜修,虽然也是温婉妍丽,可与柔则相比,却是天差地别。不由得埋怨起太后,当初为何不让柔则入宫,使自己能得一知己,当真是命运弄人。 那日后,玄凌便时常找机会去凤仪宫,不咸不淡的关心一下娴妃的胎象,醉翁之意不在酒,源源不断的赏赐送入昭阳殿,十有八-九都是给柔则的。两人更时常在太液池,御花园内谈词论赋,玄凌更是对柔则爱到了心里,对先入宫的宜修不免冷淡了许多,隐隐有嫌她鸠占鹊巢之意了。 朱宜修何等精明,很快便回过味儿来,知道皇帝和姐姐暗中有了私情,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最终因体虚一睡不起,便有了如今的宜修重获新生。 言归正传,玄凌因执意要迎柔则入宫,与太后僵持了近一个月,如今太后抱恙宣了御医,他这做儿子的不能坐视不理。用冷水净了面,又换了身常服,稍用了些早膳,就前往颐宁宫看望太后。 内侍婢女们匍匐跪迎,跨进颐宁宫的正殿,殿中飘散的不全是平日的檀香,夹杂着淡淡的药草味。玄凌不禁面色一肃,对太后多了两份担忧。 进入太后的内殿寝室,听到他自幼熟悉的慈爱声音,“是皇帝来了吗?快叫他进来,哀家可想坏他了。” 玄凌上前几步,给太后行了请安礼,恭顺的问起病情,吩咐御医仔细调养,又让竹息多注意饮食起居。既有为人子的孝顺,又有帝王的威严。 一派母慈子孝的场景,仿佛月前的争执全然不曾有过。 御医诊脉后便退出,寝殿内只剩下玄凌,太后,还有作为太后心腹的竹息姑姑,连李长都被打发到外头了。 此时,太后望着儿子,静静的说,“看皇帝今日的气色有些苍白,可是不曾睡好?” “儿子无碍,只是近日朝政繁忙,难免睡得少些。” “国事固然重要,可也要保重身体,皇帝的身体是万民的福祉,切不可大意。” “儿子牢记母后教诲。” 太后点点头,转了话题,“皇儿身为一国之君,必然是懂得以国事为重,哀家听闻西南边陲有些动荡,不知皇帝打算派谁去?” 玄凌笑道,“一群蛮夷毛贼何劳母后挂念,威远大将军驻守西南多年,年事已高,朕打算调他回来颐养天年,另选了年轻的干将慕容世柏前去平叛,此人熟读兵书,之前也曾立了些功劳,是个可提拔的人才。” “听皇儿这么说,倒是个好人选……”太后不动声色,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温和的说,“哀家有些乏了,皇儿,你也回宫歇息去吧。” 玄凌的耐心渐渐殆尽,微皱起眉头,太后摆明了是采用一个“拖”字诀,柔则与威远将军之子的婚期迫在眉睫,到时候,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做出横插一脚的事来。 “母后,柔则的事情……” 太后莞尔一笑,用这种温和的方式表达对儿子想法的不支持,“皇儿,柔则已经是有人家的人了,何况又是多年婚约,大丈夫何患无妻,好姑娘多的是,未必非她不可。” 沉默片刻,玄凌道,“母后,儿子只想要她。” “皇儿,做娘的哪能不希望你万事顺心,可即便咱们贵为皇族也不能罔顾礼教,女儿家的名声是比性命还紧要的,你若执意如此叫阿柔日后如何抬起头做人呢?”太后改换政策,苦口婆心。 “那朕就立她为后,看天下谁还敢多言半句!”玄凌“噌”的从凳子上站起。 “你长大了,母后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了。”温和的语调掩饰不住淡淡的心酸,太后又咳嗽了两声,愈发显得病态了。 玄凌低下头,又重新坐回太后跟前,“是皇儿鲁莽,母后息怒。” “皇儿你可曾想过,柔则若入宫为后,宜修该如何自处,你忘了你答应过她什么吗?”太后第一次在语气中流露出不满。 玄凌想泄了气的皮球,闷闷的说,“到时朕会立她为贵妃,也不算委屈了她。何况她和柔则乃是亲姊妹,本就不同与一般妃嫔间,相处必定更和睦。” 闻言,太后的心情比玄凌复杂的多,考虑的方面也多得多。朱宜修是她看中亲自点入宫中,个性手腕最适合中宫之位,而柔则,太后想到其母在省亲时贸然出言,心中冷笑,有母如此,纵然柔则天生丽质,怕也成不了大器,偏儿子竟中意了,左右为难,实在是愁坏了太后。 “你若真想要柔则入宫,那她原本的婚事该当如何?”太后绝对是维护儿子,因为他是天下之主,是太后最亲的血脉,九死一生才坐上来宝座。儿子的心思也从来逃不出她清明的眼睛。她察觉到玄凌对柔则已情根深种,若真的拆散他们,只怕玄凌要郁郁寡欢,与她这个做娘也生出嫌隙来。对待她这个聪慧又敏感的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宽容,只要不触到太后的底线,太后总会睁只眼闭只眼放手的。 自小相依为命,让玄凌听出太后的口风松动,喜悦万分,道,“朕已经想好了,朕的五叔中弘王嫡出次女,宁安郡主,正当妙龄,与将军之子正好匹配,待朕下旨赐婚,成全这对佳偶。” 看着儿子的表情,太后心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绝无转圜的余地。道,“既如此,那就按皇儿的意思去办,只是这柔则封后的事情,总得缓一缓,待风头过去再从长计议。” 知道太后这就是答应了,玄凌哪还有不遵从的道理,忙向太后讨好的说,“多谢母后,儿子感激不尽。” “太后,皇上这样一来,娴妃娘娘……”看着玄凌满面春风的离开颐宁宫,当年作为陪嫁丫鬟和太后一起入宫的竹息姑姑忍不住出声了。 “唉,我何尝不知道,宜修若不是吃亏在出身上……说来这孩子也不负我的期望,只等她有子傍身,名正言顺。谁又料到横生出这段来,果真是天算不如人算……” 玄凌与柔则不过数面便情深至此,天意不可违。太后在心中暗叹,宜修无福啊,只得屈居次等了。 4、赐婚 那厢太后母子已说得停停当当,这边朱宜修把大半心思都花在安胎上。万事不理,只管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每日吃得香,睡得安,偶尔出去走动遇上端贵嫔闲话一二,倒让宫内的流言逐渐消弭了下去。 没见人家娴妃娘娘一副安稳样,哪里有担忧自己地位不保的样子。 这日,玄凌下旨赐婚宁安郡主,才过了半个时辰,去内务府领了月例的剪秋听到消息顿时急了,匆匆的回到昭阳殿。 进门就看到朱宜修正在喝温好的牛乳,后者见剪秋抓着钱袋气喘吁吁的样子,笑道,“着急什么,哪里就缺你手上的银子使了,就是慢些也没人怪你的。” 此话一出,惹得绘春和几个小丫鬟纷纷捂嘴偷笑。 朱宜修放下碗,用帕子抹了抹嘴,吩咐绘春道,“去给你剪秋姐姐倒碗茶,其他人都出去吧,本宫累了,想歇歇。” 闲杂人等纷纷退出,屋内只留下绘春和剪秋,这两个跟随朱宜修一同入宫的丫鬟。 剪秋已平复了心绪,屈膝禀道,“娘娘,奴婢适才去内务府听到一个消息。” “哦,说来听听。”朱宜修见剪秋的表情,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皇上给宁安郡主赐婚了。” “赐婚?”朱宜修心中微动,果然是来了,就算她不出头,皇上想要姐姐的心也会按捺不住,继续说道,“赐婚是好事啊,宁安郡主是皇上的堂妹,皇上替她挑的必定是好人家。” 剪秋略带不满,“自然是好人家,娘娘可知是谁?居然是赐婚于威远大将军之子。” “呀,那咱们大小姐可怎么办?”绘春不及剪秋的心思玲珑,有些呆头呆脑的,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 剪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绘春吓得缩了缩脖子。 朱宜修抬手命心腹起身,道,“木已成舟,咱们也没办法。皇上金口玉言,发下的旨意再没有收回的道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的好娘娘,您心善,可架不住别人的心大呀。大小姐摆明了想抢您的位置,她又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日后若进宫,岂不是要压您一头了?”剪秋为主子快愁白了头,只恨自己地位卑微,出不了力。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太后不是说等您生下皇子就是皇后么?难道要反悔,让大小姐做皇后?”绘春刚醒悟,也着急了。 “慌什么!”朱宜修沉声道,“都还没影儿的事,等立后圣旨真下了再说也不迟。何况若真是这样,太后对本宫只会多一份歉疚,未必是坏事。这立后之事姐姐能否如愿还得两说呢。” “娘娘的意思是……”剪秋不愧是朱宜修的心腹,脑子转的也比别人快些。 “估计等会太后就派人来了,等着吧。本宫先歪一会儿,你们俩的嘴闭紧些,尤其是绘春,剪秋你多注意着点。”朱宜修说完这些,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了。 果然如她所说,过了一个时辰,颐宁宫总管前来求见,请娴妃往太后处说话。 一到颐宁宫,朱宜修一丝不错的请了安,又关心了几句太后的病情,便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等着听太后发话。 太后望了眼朱宜修,容貌虽不是天姿国色,也称得上眉目清丽,轻轻叹了一声,道,“娴妃,皇上今日下旨赐婚,你可听说了?” 朱宜修微微颔首,“臣妾略有耳闻,宁安郡主出阁乃是喜事。” “虽是喜事,但其中曲折只怕瞒不过有心人。” 朱宜修佯装疑惑的看向太后,后者仍是一脸温和的笑,道,“皇上有意……”太后停顿了一下,这到底不是体面的事儿,接着道,“接你姐姐入宫。” “那我……”朱宜修登时眼眶微微发红。 太后也是庶出,何尝不明白朱宜修渴望一雪前耻的心愿,再说她原本就更中意宜修,语气更柔和了两分,道,“你和阿柔是亲姐妹,都是朱家的女儿,若是你们能和睦相处,也是后宫的福气。” 太后没有直接挑明柔则为后,她纵横后宫数十载,又为了儿子亲手除掉了摄政王,怎会轻易就称了别人的心意。朱家大夫人此举打破了她原本设想的格局,不拖上一段时间,只怕那女人得知女儿为后更要得意了。 这些想法,太后隐藏在心底是任谁也不会吐露的。她也想借此看看宜修的定力,若她哭天抢地,忿忿不平,那太后还有另外的法子。 朱宜修眼中含泪,如星光波子,魃炼锲蝗缋词惫Ь辞埃溃俺兼磺凶裾仗笾家猓憬憬保兼不嵋岳裣啻鹁唇憬恪! 太后满意的点头,她的眼光没错。 朱宜修道,“不知姐姐何时入宫,臣妾也好提前准备挪出凤仪宫。” 太后听了这话,愣了下,道,“不急,你只管安心住着,这凤仪宫是哀家亲自为你选的,皇帝也同意,就是你的宫殿。” “这怕是……于理不合。”朱宜修诺诺的应道。 太后勉强笑道,“有什么不合,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哀家的懿旨叫你住你便住下,你身子重,贸然移动若伤了哀家的孙子才是大事。谁有异议,只管来找哀家说话。” “臣妾遵旨。” 这凤仪宫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姐姐啊姐姐,纵然你真当了皇后,这宫里的人是否真当你是皇后呢。朱宜修心中暂时安定了下来。 “好孩子,哀家知道你的委屈。”太后吩咐到道,“竹息,去把哀家库房里的金丝燕窝找出来给娴妃带回去补身。” “太后的珍藏原不该辞,只是臣妾近来天天在吃安胎的补品,吃的嘴都苦了。实在吃不下更多的了。” 朱宜修这是表示绝不会对皇帝的意思有任何怨言,她这般识趣,叫太后脸上的笑容也好看许多,道,“怀着孩子金贵着呢,再好的东西也是给人吃的,带回去叫人放些冰糖,自然比吃那些苦药渣子强得多。” 朱宜修见婉拒不过,便叫剪秋接了,“臣妾谢太后赏赐。” 出了颐宁宫,回到昭阳殿,剪秋直撇嘴,“大夫人这下可高兴了,大小姐当了正宫娘娘,她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剪秋,你去打听一下宁安郡主的人品,过后来回我。郡主出阁,又是皇上亲自赐婚,宫里少不得要准备陪嫁。”朱宜修这世对皇后之位虽不在如前世那般执念,但煮熟的鸭子飞了,总有些不平,给大夫人和柔则找些不痛快也是很好的消遣。 “奴婢遵命。”剪秋得了朱宜修的授意,自会办得妥当。 上一世,威远大将军之子吃了哑巴亏,新娘换成了个宗室里名不见经传的县君,双方也不敢声张。这一次换成了宁安郡主,中弘王膝下唯有两个女儿,且看这位郡主会不会心甘情愿让皇帝拿自己去顶缸吧。 午后春困,绘春给朱宜修揉捏着肩膀,松筋活血。 快要昏昏欲睡之际,剪秋拿来一张貂皮软垫给朱宜修垫在腰后,微眯着眼,调整了个姿势,朱宜修道,“如何?” “回娘娘,奴婢已打听过了,宁安郡主是家中幼女,自幼娇生惯养,所以脾气也大些,王府里常有侍女因小事被其责打,严重者甚至被打成残废。” 朱宜修轻笑一声,“果然是王爷爱女,格外偏宠,皇上保了这个大媒,只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可不是么,奴婢按娘娘的意思,提点了内务府准备嫁妆的人几句,他们自然会说些好听的。” 剪秋也跟着弯唇。 “要做得自然些。”朱宜修提醒。 “娘娘放心,下人们闲聊两句,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入郡主的耳中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本宫等着看了。” 5、搁浅 钦天监定下吉期,一个月后便是大吉大利的日子。通常从赐婚到正式婚礼,三书六礼一一办全,女方还要准备嫁妆各物,少则几月,多则半年都是常有的事情。可仅仅一个月后便要出阁委实有些仓促,底下渐渐传出些流言蜚语,说这郡主出阁怎么倒像是冲喜似的,上赶着生怕男家反悔呢。 区区流言自然是阻挡不了铁板钉钉的圣旨,至于男女双方两家心中的想法外人也无从得知。一个月后,宁安郡主风光下嫁威远大将军之子。 玄凌见木已成舟,心中大石便落了大半,只等过些日子就可挑个好日子迎柔则入宫,一颗心尽是欢心期待,每天笑容满面,身边的李长见怪不怪,知道主子心愿得成,更加殷勤服侍不提。 朱宜修暗中叫人留意这桩婚事的动静,明面儿上仍旧是专心安胎。 眼瞅着怀胎已经九月,越发的行动困难,从内室挪动到正殿不过百步都要靠左右人扶着,走两步便要歇息。过去听人说十月怀胎个中辛苦艰难,耳听为虚,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所言不虚。 太后那儿更是早早免了她每日的请安问好,有事只管打发竹息姑姑前来告知。 端贵嫔因与娴妃近两个月来关系升温,闲时也会来坐坐。她出身将门,又长于宫廷,更添了几分清高傲气,比自己低阶的宫嫔多是些爱搬弄是非的浅薄之人,端贵嫔也不屑与她们走动,只和朱宜修来往稍多些。 这天,端贵嫔应朱宜修之邀来到凤仪宫,进了宫门,绕过一架名为重山叠翠的大理石方屏风,穿过前院,进了后头,看到朱宜修端坐在寝殿前廊,底下铺着又软又厚的毯子,身上洒满灿烂的阳光。廊边挂着几只金丝鸟笼,两个婢女正给笼里添食添水。 见端贵嫔来了,朱宜修扶着腰欲起身相迎,露出笑容,道,“端姐姐来了。绘春,看茶,姐姐快坐。” “使不得,你快坐下,别累到自己。”端贵嫔忙阻止她。 “哪里有这么娇贵了,过去曾听娘亲说,那百姓人家便是怀胎也照样要下地干活儿呢。”朱宜修笑道。 端贵嫔道,“百姓人家那是不得已为了生计,你有福不享平白累到了自己倒是不值了。” “我听端姐姐的就是了。”朱宜修与端贵嫔面对面坐下,绘春领人将茶碗和几碟零食一一在桌上铺开,朱宜修捻起一粒梅子,道,“泡茶的水是剪秋把去年的干净雪水收了存在罐子里,今早才取出来的。我现在吃不得寒的,只能麻烦姐姐替我尝尝了。” “那是我有口福了。”端贵嫔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赞道,“果真与众不同,清冽爽口。” “姐姐喜欢便好。” “娴妃妹妹如今是这宫里少有的富贵闲人,这样的福气多少人也求不来呢。”端妃抿了抿茶。 朱宜修不禁疑惑,“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说来也是命中注定,前阵子宁安郡主出阁,嫁到将军府后,性子娇纵,稍有不顺心便打骂奴仆,对公婆长辈也不甚尊重,郡马与她感情平平,婚后不久抬了一个丫鬟做通房,谁知那丫鬟怀上了孩子,宁安郡主为此大发脾气,竟叫人生生用板子了结了她,这下子可是两条人命了。郡马不堪忍受,执意上书给皇上要以七出之条休了郡主。现今可是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了。”端贵嫔言罢摇头叹息。 “原本皇上一番美意,谁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中弘王太过溺爱女儿才让郡主养成如此脾性。”朱宜修也随之摇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端贵嫔道,“我说这样倒让妹妹平白添了些不快,真是罪过。” “姐姐何出此言,我整日闷在宫里,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如今知道了,虽不是什么喜事,但也是个警惕。日后若我们自己有了女儿可得好好教养才是。” 端贵嫔看着朱宜修鼓胀的大肚子,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羡慕之情,道,“妹妹正怀着龙裔,不知我何时才有这等福气。” 朱宜修想到眼前的人上一世替玄凌背了黑锅,被华妃灌了红花,绝了子嗣,最后只抱养了襄嫔之女在膝下,也是可怜,安慰道,“姐姐容色淑丽,何愁没有子嗣,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端贵嫔不禁笑道,“承娴妃娘娘吉言。” “皇上驾到。”外头内侍高声唱到,里头的朱宜修和端贵嫔齐齐敛妆肃容,迎接圣驾,两人异口同声,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两位爱妃免礼。”玄凌心不在焉的抬抬手。 这两日为了宁安郡主的事情,皇帝浑身象缠上蜘蛛网似的不自在,本想借着这门婚事抬举威远将军,也好平了他家临时换媳的尴尬。谁知宁安竟这般不受教,进宫朝见太后时还含沙射影的埋怨自己是做了朱家小姐的替身,闹得双方都下不来台,原本想迎柔则入宫的事只能往后延了。 “臣妾正和端姐姐品茶呢,皇上可要尝尝?”朱宜修见他面色不虞,也不多问,只管招呼他坐下。 玄凌点点头,绘春端上一碗新茶,尝了一口,雪水煮沸后的清甜和茶叶的微苦混合在嘴里让他精神一振,“爱妃泡茶的手艺倒是精进不少。” “蒙皇上夸奖,臣妾闲来无事就钻研着打发时间,皇上喜欢便好。” 玄凌见她怀着身孕,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疲态,唯有脸庞圆润了些,整个人透出浓浓的母性,烦乱的心情也平复了些许。宜修初进宫那会儿,两人也颇为恩爱,只是绝美的柔则占据了玄凌大半的心,难免要把宜修往后靠了,遂开口关心道,“这些小巧,由得奴婢们去做就成,你身子沉莫要太过劳累。” “臣妾听皇上的就是。” 转头看到立在一旁的端贵嫔,玄凌对齐月宾更多的是姐弟之情,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比旁人,口吻也亲近,道,“月宾今日怎么来娴妃处了?” 端贵嫔淡淡一笑,道,“臣妾和娴妃妹妹很是投契,故而来看望她。” 两个妃子和平相处让玄凌心情大好,娴、端两人个性温良,等再有了宛宛,想必与她二人也是合得来的。后宫和谐是他这个当皇帝的有福。 玄凌还想要说什么,一旁的李长在听到外头的小太监耳语了几句,神色大变,有些犹豫道,“皇上……” “有话只说,吞吞吐吐做什么?”玄凌刚有点好心情,被李长踌躇的表情给打散了。 李长心中把闹事的人暗骂了一通,嘴上恭敬回道,“回皇上,宁安郡主带人把郡马……”一咬牙说出来,“把郡马给打死了!” “什么?!”玄凌简直不敢置信,顾不得娴、端二妃,急急的走了。 朱宜修和端贵嫔互看一眼,王室中娇纵的贵女不再少数,可发起脾气把丈夫打死的,宁安郡主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唉,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了,我先告辞了,妹妹也好生安歇了吧。”端贵嫔摇头低声叹了句,起身走了。 朱宜修让绘春送出宫门,心中也忍不住咋舌,宁安郡主的郡主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这下太后和玄凌怕是处理烂摊子都来不及。 说到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姐姐,你入宫的美梦只怕还得再等等了。 扬手打了个呵欠,朱宜修心情大好,闹得越是大,越是沸沸扬扬,柔则入宫后的境遇便越艰难,“人言可畏”四字素来是一把杀人利器,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6、官司 大周朝立国将近百年,向来以仁义礼教治天下。闺阁女儿更是要求谨守三从四德,诵读女戒女训。宁安郡主这一手可捅了马蜂窝,郡马被妻子杀害的消息根本盖不住,在京城里像长了翅膀一样流传开来。上至群臣,下至百姓,都对此事异常关注。那些专门拿银子给人找不痛快的御史们更是迅速行动,只要玄凌稍有徇私,进谏的奏章就能把御案淹了。 风口浪尖之际,中弘王为保小女儿的性命连夜派人护送,由中弘王妃带着进宫求太后希望能看在是一家子的份上从轻发落。 中弘王妃和宁安郡主眼下正在颐宁宫中哭哭啼啼。太后原本没什么大病,见到这母女俩倒想立刻躺下了。尽量保持慈蔼的态度,吩咐道,“竹息,先把郡主带下去梳洗,乱糟糟的成何体统,再怎么着也是皇族。”先打发了小的,再打起精神应付老的,“王妃,刑名律典白纸黑字都是祖宗定的,哀家怕也使不上多大的劲儿。” 中弘王妃的年纪比太后还小三岁,可连日来的打击让她瞧着老多了,哭得两眼发红,哽咽道,“太后,我也知道这次宁安这次闯了大祸,只怕不能善了。但求皇上看在我家王爷和先帝是兄弟的份上好歹帮帮她,别让她丢了性命……” 太后吹着茶碗,呷了一口,事不关己的听着,心中却着实厌烦。中弘王是隆庆帝的异母弟弟,往日里便是个昏聩平庸的人,原本一直花银子养着倒也没什么,可这次太出格了。弄得不好,只怕要让那些老臣们不满,更糟糕的引起军心不稳,那对玄凌的皇位有极大的威胁。 思及此处,太后对柔则的好印象再度打了折扣,若不是她擅自与玄凌接近,坏了布置多时的一盘好棋,哪里能引出这些事情来。 中弘王妃本身便是个嫉妒成性,心胸狭窄的人,否则王府里也不会只有她生的两个女儿,侧室小妾们但凡有怀胎的都被她灌了药,或死或撵,这才弄得中弘王至今无子嗣。可以说宁安郡主是充分继承了做娘的脾性和手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哭了半天,见太后无动于衷,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讨好的唤了一声,“太后……” 太后轻轻的把茶碗搁在几上,仍是一脸温和的笑,仿佛完全没受到王妃那哭诉的影响,“都是为人父母,哀家自然明白你们的心思,只是若死的是平头百姓或是一般的官吏,横竖多赏些银两也就能平了。偏偏是威远大将军,人家是两朝元老,事情也就复杂许多了。” “太后!”中弘王妃失态的站起来,眼眶里的泪水又积聚起来,“难不成真要我的宁安给他儿子赔命不成?!这如何使得?宁安是金枝玉叶,王爷的掌上明珠,他威远将军便是再有功劳,也是皇上的臣子,只要皇上发话,莫非他还敢抗旨?!” 果真是无知妇人,太后在心里更瞧不上中弘王妃了。耐心是她最不缺的,继续和蔼的说道,“先别急,这事情棘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判的,都是玄家的子孙,皇帝又怎会见死不救呢,还得慢慢来,从长计议。” 说了等于没说,太后是打太极的高手。中弘王妃又回到原点,不甘心的说道,“宁安也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人啊,外头一群腐儒书生嚷嚷着要她去给短命的郡马磕头,还要依法治罪,简直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宁安郡主从后头猛地奔到太后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太后,救我!我知错了,再不敢犯了。”直哭得梨花带雨,刚上的妆又被泪水冲花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太后不停的叹气,“宁安,你也太大胆了!闹到今天的地步,哀家也没十足的把握救得了你啊。” “可我是郡主!”宁安见太后不肯松口,骄纵性子发作,嚷嚷起来,“他们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听着挺有那股子架势,可惜色厉内荏,藏盖不住内里透出的害怕。望着面容慈善的太后,她又口不择言道,“我都听说了,皇兄把我嫁到将军府,还不是替他喜欢的女人作挡箭牌!” “宁安,住口!”中弘王妃慌张的阻止女儿,却迟了一步。 “皇上指婚,可没叫你杀害夫婿,你忘了先帝那会儿的康和县君了?嗯?”窗户纸被捅破,恼怒的太后一句话扔出来。 像是被从天而降的砖头砸中,宁安顿时哑了。康和县君是隆庆帝时指婚给定北侯的长子,也是嫉妒成性,竟将怀孕的妾侍开膛破肚,还将胎儿取出烧成黑炭,叫了丈夫前来观看。被怒不可遏的小侯爷用鞭子活活打死了,隆庆帝得知后没有任何处罚,反而重新指了一位宗室女嫁过去。 如今是反过来,郡马死了,不知道威远将军家族会不会也如法炮制,把宁安郡主给杀了。要知道,郡马是将军独子,现在将军府可算是绝后了。 宁安郡主耳中嗡嗡乱响,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眼前金花直冒,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竹息,去宣御医。”太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轻飘飘的发话。 中弘王妃也不敢再继续哭天抢地了,心急如焚的跟着抬宁安下去休息的内侍们一起离开内殿。 玄凌这天在朝堂上也是一肚子火气,朝臣们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为宁安郡主之事进言,偏偏玄凌还得耐着性子逐个听过,谁叫是皇家有错在先。 回到仪元殿,他狠狠砸了一个汝窑笔洗。 纯粹是觉得丢了面子。 ——帝王的颜面最重要。 皇帝脾气上来,砸了一个还嫌不过瘾,若不是宁安的错,他又何需忍气吞声?他是皇帝,是万人之上的天子!玄凌扯着嗓子喊道,“中弘王教女无方,传旨,将这个毒妇交给将军府,要杀要剐,随他们处置!” 李长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他知道皇帝是在发脾气,口不择言,却拿不准是该接旨还是装聋子。 “你死了么,没听见朕的话!” 见贴身内侍不动弹,玄凌一脚踢过去,踹在李长的小腿上,后者当即膝盖着地重重磕在硬邦邦的地砖上,钻心的痛却不敢漏出半分来。 咆哮过后,玄凌出了气,又踢了李长一脚,“起来,陪朕出去走走。” 李长擦了擦汗,颤巍巍的直起身子,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玄凌的不痛快在发作了一通后,总算有些雨过天晴的意思。问题便差不多都有解决的法子了。 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往小里说,算年轻夫妻的口角,宁安失手杀人;往大了说,本朝律法妻子杀害夫君的罪名,要杀头的。 宁安自然是不能死的,否则皇家的颜面摆在哪里,尤其是这门婚事还是玄凌亲自订的,自打耳光的事情他不会做。但若重重拿起,轻轻发下,岂非寒了威远将军那些老臣子的心,必定会心生怨言,朝中其他娶了皇族宗室女的臣子们怕也要人人自危了。 尺度的拿捏格外重要。 不知不觉走到当日与柔则初见的太液池,玄凌暗自感慨:宛宛,朕与你的缘分为何如此坎坷,只盼着云散日出,你我便能长相厮守了…… “皇上,再往前走是娴妃娘娘的昭阳殿了。可要移驾?”李长见皇帝神游许久,再漫无目的走下去不知何时才是头,不得不多句嘴。 “娴妃?好吧,就去看看她……”玄凌颔首,见不到宛宛,宜修是她的亲妹妹,也是善解人意的,多少可以冲淡相思之苦。 听到外头内侍的唱声,已经歇下的朱宜修不得不再爬起来,穿戴整齐迎接玄凌,她身子不便,行礼有些困难,玄凌主动上前扶她,倒叫宜修意外,小声唤他,“皇上……” 玄凌也喜欢宜修,她初入宫时,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偶尔的娇俏都让玄凌中意,一个月中有大半留宿在昭阳殿里。遗憾的是,比起宛宛的天然爽朗,宜修过于循规蹈矩,玄凌有时调侃她几句,后者往往一笑而过,不若宛宛那般,还能与他唱和一二。 7、生产 玄凌许久未仔细看过宜修的容颜,全然没有妇人有孕时会出现黄褐色的蝴蝶斑,鬓边只别了两朵绒花,显得平易近人,又凑近了,淡淡的香气自她身上透出,多日未招幸妃嫔的玄凌一时竟有些把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朱宜修前世与玄凌做了多年夫妻,哪怕一个细小的表情都能马上察觉出对方此刻的心境,见他眼神迷离,顿觉不妙。幸而屋里的内侍婢女都已经识趣儿的退出门外,不然朱宜修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发。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玄凌似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清醒过来不免心虚。 朱宜修莞尔一笑,挪了几步坐到榻上,怀孕的人不能久站,玄凌也不会责怪她。见她没有摆出正经恼怒的模样,玄凌也松了口气,随她一块儿坐下,两人并排。 “臣妾如今贪睡得很,皇上来时还歪在床上,所以未能盛装迎接,皇上可是觉得不妥?”朱宜修给皇帝倒了碗茶,递给他。 玄凌接过,抿了口,看她眉眼弯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屋内的河西红烛细看更发觉宜修的脸蛋如同凝脂润玉,不禁说了句,“朕的娴妃当真是与众不同,烛火之下依旧动人。” 朱宜修一愣,猛然听到他说这话,内心犹如湖海翻腾,玄凌自从见过姐姐后便再没和她温言软语过,鼻头一酸,强行忍住,道“臣妾眼下这般臃肿,皇上只管哄臣妾高兴罢了。” 玄凌露出笑意,越过桌案拉住朱宜修的手,听到叮咚作响,见是她腕上所带的玉镯,顿了片刻,道,“你还带着这双玉镯……” “这是臣妾心爱之物,一刻亦不愿离身。”朱宜修说这话时,眸中划过一丝怨恨,太快了,玄凌没有察觉到。 玄凌的笑容有些不自然,站起来,道,“朕还有奏折要看,先回仪元殿,改日再来看你,你先安置了吧。” “恭送皇上。”朱宜修微微屈膝,剪秋见皇帝的人都散去了,过来扶她,见她面色异样,担忧道,“娘娘,可是哪儿不舒服?奴婢去传御医。” “不用,本宫好得很,只是月份大了腿有些酸痛。”朱宜修冷静下来后制止侍婢。目前她对玄凌还做不到无动于衷,但起码玄凌对她的影响在渐渐消退。 剪秋自是万分留意的扶着主子回会寝室休息。 玄凌回到仪元殿,把在宜修那儿掀起的纷乱心绪暂时抛诸脑后,全心处理宁安郡主一事。 第二日,玄凌对这桩郡主杀夫案做出定论。宁安郡主被削去郡主封号,贬为庶人,先得戴罪为夫守孝三年,之后送入庵堂修行忏悔,终身不许再嫁。又对威远将军大加抚慰一番,加封老将军为镇南侯,赏赐宅邸一座,黄金百两。 诸人见皇帝发话,又确实对宁安郡主作了比较公正的发落,自然不会再有话说,将军也领旨谢恩。于是一场风波在君臣各让一步的情况下,总算圆满解决了。 至于死活不愿意的宁安,她的意愿不在两方的考虑之列。中弘王本来一颗心都悬着嗓子眼里,就差准备去给女儿收尸了,毕竟威远将军驰骋沙场多年,个性执拗,连先帝有时都要顺毛摸,谁知居然峰回路转只罚了出家修行,自然是高兴的。王府养女儿一辈子不在话下。 事情平息了,朱宜修也即将临盆—— 生产当日,端贵嫔正在于昭阳殿闲话,绘春说了个笑话,惹得在场的人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朱宜修突然胎动,脸色煞白,捂着肚子喘气,裙子下摆被一道道往下淌的液体浸湿。 昭阳殿里都是些未出嫁的侍婢,即便素来稳重的剪秋也是头一回见到生孩子,大家难免跟无头苍蝇似的手忙脚乱。端贵嫔当机立断,先把朱宜修扶进殿内,又遣人快去找太医和稳婆来,再命绣夏去颐宁宫和仪元殿报信。 不多时,玄凌便赶来了,稍迟些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也到了。 这是玄凌的第一个孩子,众人格外重视。 “皇上,先坐下,娴妃妹妹还要有会儿才生呢。”端贵嫔安慰紧张的玄凌,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手背。 玄凌看着端贵嫔沉着的眼眸,也稳了心神,但依然有些担忧,道,“听说生产时女子都会叫的很惨,怎么宜修没有?莫非出了什么纰漏?” “皇上,太医院的诸位太医都在里头呢,有经验的稳婆也在,娴妃妹妹定当无事的。你若要是先慌了,叫里头的妹妹可怎么办?”端贵嫔温和说道。 “贵嫔说的很是,娴妃娘娘吉人天相,必定会给皇上生下龙子。”竹息姑姑的话让玄凌安静下来,不再殿前转来转去了。 产房内外忙得热火朝天。剪秋在太医的指导下领着侍婢们忙进忙出,内殿和外殿用几扇屏风和布幔牢牢的隔开,内殿的人只许出不许进,有什么需要只要隔着屏风唤声,外头就有人备好递进去。廊下绘春生了个炉子,将剪刀针线等物放在锅子里不停的煮着。 准备的差不多,剪秋便进入内室,朱宜修躺在床上,等着产道张开,不时发出哼哼。 “娘娘,皇上和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都来了,在外头等着您。”剪秋站在床边,看着朱宜修紧皱的眉头,额头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也为主子焦急。 朱宜修吃力的应了句,“知道了。”旁的话她也没力气再多说。 稳婆拿了热毛巾给朱宜修捂热身体,道,“娴妃娘娘,别慌,只管留着力气待会儿再使劲儿,娘娘的胎位又正,定能顺利产下皇子。” 朱宜修尽力放松,可频繁的抽筋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神经紧绷,“啊——”突然感到一阵比之前任何疼痛都要剧烈的痛感,不由得她尖叫出声。 “要生了,娘娘快用力!”几个稳婆马上围过来。 “啊!!!”朱宜修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快被挤垮了,放声尖叫。一边的剪秋吓得发抖,双手捂住嘴,不敢哭出声来。 一旁的产婆喜道:“已经露出头了!娘娘,再用力些,就快出来了。” 这话犹如一剂良药,让痛苦的朱宜修再次鼓足了力气,拼命把孩子推出去,额上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了,汗水滑进她的眼内,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和物。唯独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 她的孩子不能再有事,绝对不可以! “娘娘,再用点力,最后一次了,用力……”稳婆催促道。 朱宜修死死咬住下唇,都尝到了甜腥味,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同时,传来了一声宛如籁般的“哇——”声。 清脆洪亮的声音连外殿也听得一听二楚,玄凌激动得难以自持,几乎想冲进去亲眼见见孩子。 稳婆从里头出来,给玄凌跪拜,道,“恭喜皇上,娴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整座昭阳殿内所有的宫人齐齐向玄凌跪拜,“恭喜皇上和娴妃娘娘喜得皇子。” 玄凌欣喜若狂,道,“传旨,赏赐昭阳殿所有宫人三个月的月例。” 过后,玄凌才想起朱宜修,急忙问道,“娴妃如何了?” 太医回禀,“皇上放心,娴妃娘娘只是过于劳累,睡着了,等醒来后便可无虞。” “好,好。朕进去看看她。”玄凌待里头收拾干净了,迈步进入内殿。 朱宜修梦见她又变回了一无所有的冷宫废后,而柔则却怀抱着一个襁褓,露出一小片,是个还未睁开眼的婴孩。柔则走向她,露出昔日施舍她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笑容,“妹妹,你安心的去吧,这个孩子我会视如己出。” “不,凭什么抢我的孩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朱宜修发疯似的抢夺襁褓,可怎么也抓不到柔则,她仿佛会飞一般,宜修连她的衣角也摸不到。宜修拼命往前扑去,忽然一脚踏空掉落万丈深渊,不停的往下坠去—— 朱宜修被惊醒了,眼睛猛然睁大,什么都看不清,过了一会儿方才慢慢恢复了视野,侧头见到玄凌,他年轻英俊的脸庞洋溢着怜惜与关怀,见她醒了,“爱妃,朕在这里。” 长发散落于枕畔的朱宜修望了他一眼,眸子中清冷无比,不见丝毫情愫,叫玄凌的心头一寒,再看去,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睡后才醒的微红和平静。 “皇上。”久睡才醒,连嗓子都是沙哑的,朱宜修便不再开口了。 玄凌自顾自的说道,“爱妃,你辛苦了。为朕生下了一个皇子。” 朱宜修抿唇浅笑。 “瞧朕高兴的都忘了,你还没见过孩子呢。剪秋,去把孩子抱来。” 剪秋得令即刻便带了乳母来,皇子已经洗清干净裹在襁褓中,朱宜修按捺不住,急切的想要看看,双手无力支撑着起来,玄凌见状,亲自把她扶起,绘春忙加了软垫在床头让她倚靠着。 乳母走上前,玄凌掀开襁褓,小东西红嫩嫩的一团,眉眼还没有张开,嘴角还残留着口水。 尽管刚出世的孩子都是皱巴巴的模样,但在朱宜修眼中,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满心满眼的尽是爱怜,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好好的怎么哭了,快抱下去吧。”玄凌挥手命乳母退下,回头安慰朱宜修。 “臣妾只是想到生产时怕自己没福看到这孩子一眼,刚才见了,一时感慨。” 玄凌听后笑道,“说什么傻话,皇儿很好,你也很好,母子均安,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朱宜修虽然酸痛乏力,但看到儿子健康的模样比吃了蜜糖还甜。 这时,李长前来禀告,“皇上,西南作战的慕容将军有消息了。” “爱妃先休息吧,晚些时候正再来看你。”玄凌掸了掸袍子起身离去。 待御驾离开,朱宜修唤了剪秋到床边,“太后那边见过孩子了么?” “回娘娘,竹息姑姑见过皇子就回去禀告太后了,太后还赏赐了好些东西给您呢。” 朱宜修听后闭上眼睛,道,“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乳母那边你要多留神,切不可出差错。” 剪秋福了福身,道,“奴婢明白,请娘娘放心。” 颐宁宫中,太后得知玄凌后继有人,也是喜上眉梢,对竹息姑姑道,“哀家的眼光不错吧,娴妃果然不负所望。” “太后慧眼,娴妃娘娘一举得男确实是宫里的大喜事。”竹息也附和主子。 高兴过后,太后又叹了声,“皇子已然降生,可皇帝却……哀家实在不想说皇帝对宜修出尔反尔,偏偏事实如此。” “皇上执意要迎大小姐入宫,怕是不会更改了。”竹息姑姑想到礼部最近在皇帝授意下的动作也显得有些不安。 “哀家本想着拖一段日子,让皇帝的这股劲儿过去也就算了,加上出了宁安那档子事,柔则的名声在京城已经不大好听,皇帝也正该打消念头,谁知他还是这样固执……”说到儿子,太后也不禁摇头。 “皇上原本就是个犟脾气的孩子,又是自己看中了大小姐,自然不愿意轻易放手。只是娴妃娘娘刚生下皇子,若是皇上现在就动作,只怕会让娴妃心里有疙瘩……”竹息姑姑也是老辣世故,立刻点出问题的关键。 “哀家也担忧这一点,横竖等过了孩子满月再说。宜修这次立了大功,皇帝也不会太驳她的面子。”太后望着墙上的观音画像,眉间的忧愁依然萦绕。 8、谋划 洗三之日,因朱宜修不能下床,太后亲自抱着孩子主持了仪式。 剪秋挨着床沿坐下,服侍着朱宜修喝补元气的汤药,嘴里滔滔不绝的形容洗三场面的热闹,眉飞色舞的样子叫朱宜修也为儿子感到骄傲,“娘娘,咱们皇子的洗三可体面极了,太后特特的拿了皇上小时候的洗三盆子呐,有脸面的都出来添盆。洗三的时候咱们皇子也乖巧,不哭不闹,还咯咯直笑呢,把太后喜欢的从收生嬷嬷手里抱过去就不撒手了……” 朱宜修淡淡一笑。太后此举是故意做给皇上看的,眼下京中女眷里对柔则的风评一落千丈,玄凌若执意要迎柔则入宫,只怕会有重重阻碍,何况自己又生下了皇子,此时封后名正言顺,再不会有人多半句嘴。太后越是疼爱孩子,越是清楚的表明自己的立场,让玄凌自个儿掂量着办。 剪秋接着道,“人人都说咱们皇子有福气,连皇上也破例提早取了名字呢。” 宫中规矩一般都是孩子办过满月宴后方才定下名字,上一世朱宜修的儿子年满三岁都未得到玄凌赐名,这一回竟来的这般早,倒让朱宜修心头一惊,忙问,“皇上怎就那么快取了名?” 剪秋只当主子是受宠若惊,细细说道,“可不就是咱们皇子有福气咯,正在洗三的时刻,外头就传来捷报,说是慕容将军在西南大胜,擒获匪首部众,平了叛乱。太后又说是皇子带来的好兆头,皇上喜出望外就当场赐名了。” 风头太过了,朱宜修心内暗忧,这等荣宠会不会过了头,孩子太小别折了福,面上却依旧稳稳的,问道,“取了什么名儿?” 剪秋想了想,道,“予沣,太后听了也说好。” 朱宜修听后点点头,不再多言。这一世孩子早早有了名字,不晓得日后能否有造化了。 剪秋见主子似累了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言,喂完剩下的半盅药,动作小心替朱宜修调整背后靠垫的位置,换了个姿势,朱宜修听了剪秋之前所的那一筐子话早就想儿子了,忙道,“快把孩子抱来我瞧瞧,落地都三天了,我才见过一回。” 剪秋忙传了乳母来,轻柔的从乳母手中接过自己的儿子,朱宜修满眼都是母爱,用鼻子蹭蹭儿子的额头,只见他小小软软的,一双酷似她的眼睛半睁半闭,还嘟着嘴吐出泡泡,白里透红的模样叫朱宜修觉得世间再没有比亲生骨肉更美好的东西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充盈全身,柔声低语道,“沣儿,娘再不会让你受半分苦楚……” 彷佛听懂了母亲的话,皇长子予沣在襁褓里扭动了两下,哼哼笑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玄凌得了第一个儿子,阖宫欢庆。而宫外的朱府则陷入一片焦灼的气氛。 时近黄昏,晚霞给四围悄悄染上淡淡的玫瑰紫,深宅大院的层层楼阁都蒙上一层忧郁的雾气,朱柔则闲坐廊下,日复一日的等待,一种想要得到什么却发现在渐渐远离的懊丧在心头慢慢累积,叫正值花季的她脸上见不到一分春意。 朱夫人风风火火的来到朱柔则居住的无暇院,只见女儿怔怔的坐着,手指不断缠绕着一支柳条,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还真有闲心!” 朱柔则闻声忙撒了手,拍了拍裙子站起来,向朱夫人行礼,“母亲,出什么事了?” “那村姑的女儿如今春风得意,前儿刚生了个皇子,越发得势了。太后也一味给她体面,我的儿,再不想想法子,你可就要被她踩在脚下了!若真是那样,你可怎么办哟!” 朱夫人是个极爱争强好胜的人,又见柔则的容貌才华远在宜修之上,怎愿意让女儿低人一头,必是要争一口气的。想到近日来在京城贵妇圈子里受到旁人的冷嘲热讽,更是不甘。 接着又说,“你是总督府的嫡出小姐,老二不过一个偏房庶出,你还真愿意将来向她叩头请安不成?” 宜修的母亲孟氏是朱家的三夫人,个性懦弱,早在宜修入宫前便去世了。孟氏原是个乡绅家的女儿,也算小户千金,与朱老爷青梅竹马。朱家未发迹前,朱老爷不过区区的县府小吏与她倒也般配。哪知祖上烧了高香,出了位太后,身价便水涨船高。古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族迁往京城,朱老爷凭着官场钻营,很快爬到了山东总督,自然另聘名门闺秀为妻,可那孟氏却痴心一片,迟迟不愿出嫁,等朱老爷携妻回乡祭祖时,见她仍是云英未嫁,感动之余便纳了她做二房。朱夫人怕她借自幼的情分夺宠,便将贴身侍婢送上朱老爷的床,次日抬成通房。孟氏是地道的老实人,不会撒泼吃醋的那套,生生忍了。几次下来,朱夫人见孟氏逆来顺受,朱老爷新鲜过后也将其抛诸脑后,更是得意,时不时的拿捏她一下。而那个被抬举丫鬟和主子沆瀣一气,又先于孟氏有孕,直接被提拔成姨娘,倒把孟氏往后靠了。底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久而久之,孟氏便泯然于府中,若不是后来有了宜修,只怕府内直接当没这个人了。 朱老爷命中无子,只有朱夫人生的柔则和孟氏的宜修两个女儿,先前丫鬟腹中怀的倒是个男婴,谁知六七个月还掉了,自此再没有孕。 见长女柔则自幼天生丽质,灵气逼人,朱老爷略略打消了无子之憾,请来数位名师授艺,教得她音律诗书无一不通,更善于弹奏琵琶,舞艺超群。朱夫人自然寄予厚望,指望女儿一飞冲天,成龙成凤。 天意难测,太后钦点无人关注的宜修入宫,朱老爷便另选了将军之子与柔则定亲。朱夫人难以释怀,让女儿借着入宫陪伴宜修待产的机会,将她打扮的犹如九天仙子下凡,指望能一鸣惊人。 不出所料,玄凌对恍若天人的柔则一见钟情,执意要迎她入宫,即使与太后争执也在所不惜。哪知后来又出了宁安郡主的事情,入宫之事便一再拖延,一晃眼将近三月,宫内的宜修却生了皇子,地位愈发牢不可破。偷鸡不着蚀把米,往日对柔则称赞有加的各家诰命夫人都暗中耻笑朱夫人想借女高攀,倒落得个两头空的下场。 现下,哪怕像再给柔则找人家也不能够了,朱夫人也舍不得委屈自个儿的心头肉,整日愁得不行,头发都快白了一大半。 朱夫人一席话叫柔则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了。她又惊又忧又怕。从小她就是个逆来顺受,乖巧听话的女儿,只要是娘说的,她纵有不赞同的想法也都依命遵从。她的心里只放得下父母两个人,现在再添了个玄凌。除了这三个人,别的她都无暇去想,也不会多管。 朱宜修虽是她妹妹,却是庶出,朱夫人向来看不起她,也不愿让柔则多接近她。故而姐妹两人并不亲近,每日见她来给朱夫人请安穿的都是些半旧的衣衫,连像样的珠钗饰物也没有几件,柔则可怜她,便叫人送去自己多出不要的东西到偏院。 说实在,柔则对宜修的情分只怕还比不上自己的贴身丫鬟,嫡庶之别就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她自幼养尊处优,朱夫人不惜血本娇养大的,又是太后的侄女,尽管涉世未深,却对自己的地位非常敏感。见到玄凌,与他心心相印,更是一心想着要嫁给他做妻子的。等待的日子里,她常常夜半起身到院中,对着天上的明月祈祷,保佑她能入住中宫。这些举动是她的秘密,平日里从不流露。可朱夫人的话却预示着她的美梦要被打碎了,原定的夫婿又死了,前途未卜,慌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朱夫人没注意到女儿面白如纸,虚汗直冒,还喋喋不休的说道,“若是你当不上皇后,便宜了那乡下丫头,为娘我死不瞑目……” “母亲,真要是这样也是注定的……”朱柔则细声道,心里也悄悄为自己鸣不平,她哪一点不如宜修了? 朱夫人懔艘簧溃拔业亩焖悴蝗缛四保慰瞿阌质钦庋娜似罚嬉堑图蘖耍癫宦衩唬课镒芑嵯敕ㄗ影锬愠鐾贰!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外头朱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云,小碎步子飞快的走进来,给朱夫人和柔则行礼后,道,“夫人,大小姐,宫里传话来,说娴妃娘娘生了皇子,太后恩准,后日皇子满月,叫老爷夫人也一同进宫赴宴呢。” 天降喜讯,朱夫人随着丫鬟的话笑容渐渐泛上眼梢嘴角,放声大笑,道,“哈哈,真是天随人愿。”她爽快的挥手,对翠云道,“好丫头,去账房知会一声,就说传我的话,二姑娘大喜,全府上下各赏一个月的工钱。” 翠云虽疑惑往日朱夫人对二小姐连眼皮子都懒得抬的,这会子怎么倒这么乐呵,但有赏钱拿谁不高兴,紧赶着就去传话了。 没了丫鬟在跟前,朱夫人兴致更高了,道,“菩萨保佑,阿柔,这回进宫你可要抓住机会,把事情定下。看那个乡下丫头怎么争,就是生了儿子也没用!”拉起朱柔则的手,怜爱备至的抚摸着,道,“打小相士就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数,注定有皇后之分,先前的波折不过是小坎儿,过去就一帆风顺啦……” 柔则亦是满脸喜悦,比院中的牡丹更显娇媚,一颗心早就飞进了皇宫,飞到她思念的玄凌身边了…… 9、敲定 五月初八是皇长子满月的日子。凤仪宫内张灯结彩,按规矩,皇子满月在殿南搭戏台,戏舞百技并作。但因是玄凌的第一个儿子,又兼西南大胜,太后和皇帝都觉得这个孩子带来了福气,格外开恩。不仅恩及近支各家王公命妇,连娴妃母家,与太后有表兄妹名分的朱氏一门均被宣召入宴。 离开席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外头传来内侍唱名,“皇上驾到!” 除太后之外的所有人齐齐跪下,迎接皇帝。玄凌大步流星走进昭阳殿,站在台阶上,背着手,目光仔细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不引人察觉的叹了口气,表情有些不安。抬抬手,简单的说了句,“免。” 随着皇帝的话语,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命妇淑女们纷纷站起,玄凌扫了她们一眼,脸上一团失望,眼角都垂了下来。 一旁的太后自然没有错过儿子的细微表情,不露声色,嘴上喜滋滋的说道,“皇帝可算来了,哀家还正想打发人去请呢。” 玄凌作揖道,“让母后久候,是朕的不是。等下必定罚酒三杯,向母后赔罪。” 一番讨好叫太后眉开眼笑,道,“好啦,今儿是哀家孙子的满月,还不快把孩子抱来,坐下开席吧。” 怀抱着皇长子予沣,朱宜修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出场,坐在玄凌的右边座位,脸上带着矜持的浅笑,气度从容。叫坐在不远处的柔则心中一惊,没想到昔日在家中沉默寡言的妹妹早已判若两人。 朱宜修两世为人,执掌六宫多年的皇后生涯中历练出来的沉稳风度绝非刚过及笄一直养在深闺的柔则可比,柔则虽在容貌姿色上远胜她,却忍不住暗暗发虚。 趁着点戏之际,皇帝悄悄在李长耳边吩咐了两句话,后者脸色微变,躬身退下,这个举动被太后和宜修看在眼里,两个人却都没有表露半分异样。 太后微微笑着,朗朗地说:“今儿的满月宴是家宴,都是自家骨肉,不要拘礼,酒随意喝,话儿畅心说,哀家得了这个孙儿盼着能好好乐一乐。”殿堂里泛起一片笑声,比平日庄重肃穆的宴会轻松多了。 才满月的予沣像是也受到这欢快气氛的感染,呀呀挥动着小胖手,宜修轻轻拍了他一下,柔声道,“乖乖的,别闹。” 太后却伸出手把孩子抱了过去。即使是婴儿也能敏锐的感觉到人们对他的喜恶,依偎在太后怀里,娇嫩的脸蛋紧贴着祖母的胸前,短短的手指握住太后脖间垂挂着的珍珠串。太后心中一暖,亲了他一口。 这一幕引得席间诸人看娴妃的目光更加殷勤了几分。 皇子还小,不过是露了个面就被乳母抱回去休息了,留下真正的宴会重心是太后,皇帝和娴妃。 玄凌和宜修先后向太后敬酒,太后兴致很高的一饮而尽,趁着敬酒的空档,玄凌向底下两侧的女眷们很快扫过一眼,心头一跳:她到哪里去了?再搜索一遍,仍然没有见到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面孔阴沉下来。如果她不在,不知道他为她做的事情,那还有什么意思,不是枉费了心机么?想到这里,玄凌忽然觉得杯中美酒寡淡无味。 整座宫殿被钗光碧影映衬着五光十色,不断的有命妇向太后和娴妃敬酒,玄凌淡漠的看着她们,只觉得像是一群叽叽喳喳,不胜吵扰的彩鸟。“粉面如土”四个字从他的脑中闪过。 李长替主子打听清楚,一溜儿的回到玄凌身边,小声禀告。 玄凌突然就看到她了,柔则出现在远处最末的位置上。他惊喜的望着她,心中恨不得把安排座位的人拖出去打个几十板子才能消气。显然,因为身处灯火偏暗的位置,她被前头那些贵妇们遮住了。在一群群珠环翠绕,涂脂抹粉的女眷中,略施粉黛,浅碧衣衫的柔则越发娇小可怜,蕴藉脱俗,仿佛是一个晶莹剔透、放着光芒的玻璃人儿。 玄凌顿时觉得周围一切更美好了,连戏台子上素日不耐烦的扭捏唱腔都悦耳至极,当太后在夸奖宜修引得众人附和欢笑的时候,他也扬起了浓黑的眉毛,露出笑意。 反常的现象引起了宜修的注意,顺着玄凌专注的目光看过去,不算太意外的看到了她的姐姐,柔则。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时,瞥见太后愉悦的眼神中闪过的一道寒光。 戏台子上表演起了杂耍,喷火的艺人引得王公贵戚们阵阵掌声。席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如同平日亲友宴会一样,执着酒杯串席说笑,也不会有人见怪。 玄凌径直走到朱氏所在的坐席,朱老爷和夫人忙起身想要叩拜,玄凌笑道,“太后已经明谕,今儿是家宴,不行君臣礼,表叔无需如此。” 这话一出,让朱老爷连声称不敢。朱夫人欣喜若狂,递了个眼色给柔则,道,“还不快给皇上敬酒。” 柔则羞涩一笑,将酒杯递上,玄凌一饮而尽。不知是否因敬酒人的缘故,御酒的滋味比过去尝得都要香甜。 “皇上好酒量。” 玄凌看着眼前的倾城之美,热烈的感情更加蓬勃燃烧起来,她美丽的身影和面容在他的心上生了根。即便太后反对也阻止不了他,越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越显得珍贵。 好容易今天又见到了柔则,玄凌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向她一诉相思之情。 “前日朕刚得了件宝物,据传乃是前朝唐后的心爱之物,烧槽琵琶,不知小姐可愿意一同前去观赏?” 听到玄凌发出邀请,柔则怔了怔,做贼心虚似的往上座瞟了眼,宜修正在专心听郑国公夫人说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微微颔首,答应了玄凌的邀请。 朱老爷见状却不禁皱眉,正想阻止,朱夫人已忙不迭的把柔则往皇帝那儿推了。朱老爷见慢了一拍,也不好当面逆了皇帝的意思,暗里少不得冷汗。 玄凌欣喜不已,传话要回去更衣,过了片刻,柔则也离席。那两人还自以为做得不引人注目,没料到这番动静被太后和宜修看得一清二楚。 “竹息,等会戏散了传哀家的话,叫朱夫人来见哀家。”太后面色微恼,转头对宜修道,“娴妃,你莫要放在心上。” “太后言重了。”朱宜修仍是一副恭谨神色。 太后暗自嗟叹,宜修果真是适合正位中宫之人,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上上之选。 快步穿过玉带桥,踏上临溪亭南的石板路,两旁古老的银杏树枝繁叶茂,在灯火的映衬下投下一片宽阔的阴影。花圃内的芍药也闭合了花蕊,只听到晚风吹过,桥下水流的潺潺声。 玄凌见柔则来了,旁若无人,只望着她,喊了句,“宛宛……” 朱柔则起初十分羞怯,神态极不自然。她也通读过女则女戒,熟知三从四德,无奈心中的情谊不受控制,世俗礼教先扔在一旁暂时顾不得了。开始她还偷偷分神关注外头的内侍婢女,但后来很快就被玄凌的目光吸引,两个人像被糖黏住似的,无心他顾了。 尽管柔则多是沉默以对,但她的一双美眸,已将内心所想都透露给了玄凌。后者在翦水明眸中感受到春风如面,比任何语言都更使他心醉。 玄凌用只有柔则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深情的说,“宛宛,我会说服太后,迎你入宫,你再等等。” 柔则低头,悄声喊道:“皇上……”躬身要拜,却被玄凌阻止。 握着她的手,玄凌只差没直接跑回昭阳殿,当众向太后宣布要柔则即刻入宫伴君了。 这边郎情妾意,朱夫人却在太后那儿被狠刮一顿,愈发激起她要将女儿送入宫中的决心,不愿称了太后的意。甚至不惜发动了娘家的力量造势。 南窗下,日光经过月影纱的过滤变得十分柔和,暖暖得洒在颐宁宫的主殿里。太后半坐半躺倚在榻上,身下铺着明黄色的绣毡,伶俐的年轻侍婢轻轻给她捶腿。 “皇帝的意思,娴妃你知道了?” 朱宜修想到昨日玄凌和她说的话,教她对这个男人愈发的心寒,自己过去对他一片痴心究竟换来了什么?儿子刚过满月,他就要把她的姐姐接进宫了。遂垂首答话,“回母后,臣妾知道。” 太后的笑意淡了下去,挥挥手,打发了一干奴婢,只留下竹息姑姑,道,“唉,哀家对皇帝也没法子了。他执意如此,我这个做娘的除了顺他的意思还能怎么办呢?哀家知道你是个大度的孩子,心里可别留疙瘩才好。” “臣妾不敢,皇上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他既然中意姐姐,臣妾日后也会尽心侍奉。”朱宜修不假思索的回答。 太后见她不似作伪,缓缓的说,“这事情说来着实有些难办,之前为着宁安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皱了皱眉头,想到朱夫人居然敢阳奉阴违,太后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便是入宫,也不能太招摇了,皇帝才在西北打了仗,国库空虚也禁不住大操大办,一切从简。” 朱宜修转了转眼珠,试探道,“这样会不会委屈姐姐了?” 太后笑道,“她入宫为后,无上荣耀,有何委屈。况且身为皇后,理应母仪天下,和睦妃嫔,期盼皇帝多添子嗣才是。哀家还想着为皇帝多选些名门闺秀充实后宫,毕竟眼下宫内就你和月宾两人,后妃名分多有空缺,委实有些冷清了。” “一切全凭太后做主,臣妾无不听命。” 满意的点点头,太后道,“哀家已选了三家的姑娘,发了懿旨,这两日就该入宫了。” 好快的动作!朱宜修吃了一惊,这可是打了大夫人和柔则一个耳光,摆明了太后不待见。大夫人绞尽脑汁送女儿入宫,太后就多招人进宫添堵,柔则那软性子还不是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不敢在太后面前多有迟疑,宜修道,“不知母后选了哪几家的姑娘?” 太后道,“甘丞相和苗将军都是当年拥立皇帝的功臣,他们两家的家教素来严格,想来女儿也不会差,另外还有二等爵汤家的长女。” “太后慧眼识珠,想来这几位妹妹定是极好的,臣妾也高兴能多些人作伴了。”朱宜修陪笑道。 “你放心,哀家心里皇帝后头便是你了,何况你又生了皇孙。哀家也不会亏待你,柔则是皇后,哀家已同皇帝说了,到时晋你为贵妃,仅在一人之下,那凤仪宫你也不必搬,只管住着。” 朱宜修起身下拜,“臣妾谢太后恩典。” 柔则的一系列动作,已经将太后对她不多的好印象彻底挥霍个干净,不过是看在玄凌面子上才妥协,但为了后宫平衡,她绝对不容许柔则专宠,势必要多找些人来分,宜修是她最满意的人选,现在屈居次席已让太后失了面子,自然愿意多多抬举她。 回到昭阳殿,剪秋端了热茶来,道,“娘娘,大小姐太欺负人了,硬是把皇后之位抢了去,平白叫咱们空欢喜一场。” “胡说什么!”宜修难得对这个心腹疾言厉色,道,“这种怨怼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也把我的话传下去,凡有嘴里不干不净的,一律送进慎行司,别平白给我的凤仪宫泼脏水!” “奴婢遵命。”剪秋见主子动怒,登时噤声。 “日子还长,先叫她得意几天吧。后宫又进了新人,大戏才刚要开锣呢……”朱宜修啜了口茶汤,放缓了语气,她如今有子傍身比空有皇后名头却早早得罪了太后的柔则占的优势多多了。 印象中那甘氏苗氏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倒可以从中得益。朱宜修回想着前世那二人不多的登场,沉吟不语。姐姐啊姐姐,妹妹这一回定让你长命百岁,叫玄凌看看你这心思纯净,善良温婉的“纯元皇后”能否始终如一。 10、入宫 两日后,朱宜修在给太后请安时见到了这三位新晋宫嫔。 年纪最大的是甘氏,16岁,初入宫就封为正三品婕妤。甘氏是丞相嫡出幼女,一袭银红色纱裙衬得粉面含春,杏核眼笑起来格外喜气,给太后行礼时动作张弛有度,全然没有紧张,看得出提前花了时间练习。 站在她左边稍后的是苗氏,15岁,得了从四品婉仪的位分。苗氏是苗将军最宠爱的侧室所出,生得柳眉瓜子脸,请安时张口如黄莺出谷,字字清脆。 最后是汤氏,名唤静言,被封为从五品良娣,人如其名,一副静默温顺的脾性。朱宜修想起她后来生的予漓资质平庸,费了自己一番功夫调教却仍不得玄凌喜欢,不由得暗自摇头。 太后眯起眼看着面前的花红柳绿,苗氏的姿色当为三人之首,美中不足的是眉宇间很有些娇气,只怕不是个安分的。在心里对这三个年轻女孩品评过后,太后笑道,“娴妃与端贵嫔比你们早入宫,今后妃嫔间更要和睦相处,切不可争风吃醋,叫哀家和皇帝烦心。” “臣妾谨遵太后慈训。” 太后点点头,转头对道,“她们初来乍到,娴妃,端贵嫔,你们两人也要多提点才是。” 朱宜修和齐月宾也双双应下。 “太后,往后也就有更多人的孝敬您了,这是好事啊。”竹息姑姑在一旁凑趣。 太后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说的好,竹息,去把哀家准备好的见面礼拿来赐给她们三个。” 甘苗汤三人接过后齐声谢恩,太后继续道,“你们往后要恪尽宫规,多为皇帝开枝散叶,哀家也盼着能多抱几个孙子。” 这话叫年轻姑娘们脸上都飞起羞怯的红晕。 见时候不早了,太后便打发诸人回去。出了颐宁宫,朱宜修和端贵嫔的撵轿并排沿长街走着,因生产时端贵嫔出了不少力,朱宜修也投桃报李,得了机会就荐玄凌去她那儿过夜,昭阳殿和披香殿的关系便更亲近了些。 “看娴妃妹妹今日有些精神不振,可是昨晚没睡好么?”端贵嫔说出话来清清淡淡的,叫人在大热天里也觉得凉快不少。 “还不是昨儿沣儿闹的,他大半夜了还睁着眼不肯睡,我也只能陪着一起耗,快天亮了才歪了一个时辰,姐姐瞧,可是我眼底下有黑圈儿了?”朱宜修忍不住抱怨道。 膝下无子的端贵嫔对不怕生的予沣也是喜欢,还曾亲手做了两件肚兜送去昭阳殿,闻言不禁笑道,“都做了娘的人,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你的福气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说着难免露出一丝遗憾。 朱宜修安慰道,“姐姐何必如此,假以时日,必定会有好消息的。” 端贵嫔一笑置之,“子女缘分乃是天意,我也只能顺其自然罢了……” 见她如此,朱宜修便赶紧转了话题,说到近来天气逐渐炎热,御膳房送来的凉盘果品总是那些老花样,道,“我那儿的染冬会做南地那边的凉品,和宫里的相比与众不同,不知端姐姐肯不肯赏脸去尝尝她的手艺?” 端贵嫔道,“妹妹盛情相邀,我岂有不识抬举的道理。” 两人正说着闲话,忽听得一阵女子高声娇笑,过去那些更衣美人万万没胆子在宫禁内院这般高调,定是那新晋三人中的一位了。端贵嫔轻轻的“唔”了一声,道,“看来咱们这回倒是多了个性子活泼的妹妹。” “姐姐说的是,”朱宜修也莞尔一笑,道,“剪秋,去看看后头出了什么事。” 不消一刻,剪秋领命归来,禀告道,“回两位娘娘的话,是苗婉仪在和侍婢们说笑,大约是说到有趣处,故而有些忘情了。” “知道了。”朱宜修对旁听的端贵嫔道,“果真是个外向爱笑的姑娘,想来必定会得皇上的喜爱。” 端贵嫔点头不语。 之后的几天里,玄凌先后召甘苗汤三人侍寝,苗氏天真烂漫的性子果然对了玄凌的胃口,较之其余二人格外宠爱些,赏赐也多,一时间苗婉仪风头无两。 是夜,绘春替朱宜修卸妆,道,“娘娘,那苗婉仪新贵得宠,招摇过市。奴婢听说,今早去给太后请安时,她在长街那儿见到甘婕妤时竟无动于衷,直到身边人提醒了才敷衍了事,草草行礼。” 把耳坠摘下,朱宜修问道,“那甘婕妤作何反应?” 绘春想了想,道,“甘婕妤倒没说什么,也没有责怪苗婉仪。只说同为姐妹,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朱宜修轻笑,“看来这位甘婕妤倒是宽厚。” “娘娘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事情能逃得过娘娘慧眼。” “你啊,梳头手艺不见涨,嘴皮子功夫倒越来越利落。”朱宜修嗔了绘春一句,这丫头不及剪秋稳重,还爱说些小女孩儿的呆话,道,“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再看看吧。反正再怎么闹也与本宫无关。” “可不是,娘娘只管看戏就是了。”绘春偷笑,道,“说来皇上也真奇怪,不是想着大小姐么,倒也没见他守身如玉。” 一句话叫朱宜修忍俊不禁,拿在手里的簪子不慎掉到地上,磕掉了一片玉石叶子,绘春忙蹲下拾起,满眼心疼,“是奴婢的不是,多嘴叫娘娘最喜欢的琼花簪子跌坏了。” “罢了,不过是个装饰,拿去叫人修补好便是。”朱宜修不在意的挥挥手,道,“你刚才那话实在新鲜,守身如玉?你何时看到过皇帝守身如玉了?” “娘娘说的是,奴婢听说书的讲纣王宠爱妲己,也照样封了别人当皇妃呢,偏大小姐只怕还以为皇上迎她入宫后只和她一个人过日子了。”绘春撇撇嘴。 “这例子举得不好,你没读过几本书,以后少乱用典故。纣王乃亡国之君,当今圣上可不是,仔细被人抓到把柄治你个诽谤君上之罪。” 绘春吓得一激灵,道,“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朱宜修用手指点点她的脑袋,揭过这一茬。 甘婕妤的忍让令苗氏越发得意,竟欺压起比她位分低的汤良娣来,内务府按例送来新进宫妃嫔的赏赐,每人两匹织花锦缎,珠钗四支,苗氏径自挑走了鲜亮夺目的那些,只留下了成色不佳的给汤良娣。汤氏虽是二等爵的长女,却生母早亡,继母待她平平,虽未虐待,却也没什么情分,一贯忽视下来养成了她谨小慎微的性格,也不敢多和苗氏争执,只在背地里抹眼泪。 宜修得知此事,眼下后宫无主,宫务皆由她掌管,立时叫人补了一份上等的送去给汤良娣,卖个人情给她,也好叫汤氏记在心里,这一世宜修不打算抢她的儿子,但也不想平白多个对手出来。 天气渐渐炎热,太后不耐在宫内待着,玄凌是个孝顺皇帝,便传旨带了太后前往太平行宫避暑,各宫主位也都随驾。 宜修被安排在茗沁轩,与端贵嫔所住的雨花阁不过百米之遥,串门十分方便。 安顿下来后,端贵嫔打发吉祥来邀宜修一块去赏荷。 一行人行至湖边,远远传来女子哀哭求饶的声音,端贵嫔最听不得哭泣,当下就微微皱眉,道,“好好的赏景之乐被打扰了,是谁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太后也在行宫内最需要清静么?” “想必是哪个下人犯了罪在受罚吧?”朱宜修也纳闷是谁这么高调,罚人也不挑地方。 “娘娘,瞧着像是苗婉仪的人……”借着角度的方便,眼尖的绘春嘴快的回道。 朱宜修和端贵嫔相对一眼,这个苗氏还真是骄横,当宫里没人了么。 跟在后头的吉祥忽然轻声说道,“皇上从湖另一边儿过去了。” 玄凌在水绿南薰殿待得郁闷,便趁着傍晚凉风出来走走,哪知没走多久就听见哭泣之声,比那树上的蝉噪更让人生出炎热之感,当即便命人不得声张一路过去,正好见到苗婉仪在责打侍婢,问清后得知原因很简单,打碎了她的珊瑚手钏。因宁安郡主一事玄凌对骄纵的女子格外厌恶,见那侍婢颇有两分姿色,哭得梨花带雨,白净的手臂被打得皮开肉绽,对苗氏的恶感更深一层,当即下旨将她禁足在烟爽斋闭门思过直到回宫。 苗氏经此一事,消停下来,也失了宠,往日受她欺压的低位妃嫔各个拍手称快,连朱宜修也注意到一贯胆小的汤良娣眉间也多了份自在,看来苗氏当真是人情世故半点不通。 此后太平行宫内安然无事,玄凌时不时的派人去朱家与柔则书信互通,情谊更深,立后的准备也急锣密鼓的开展起来。同时后宫内他也不忘隔三差五的翻牌子,毕竟多子多孙才是皇家之福。 朱宜修的昭阳殿成了他光临最多的地方,但多是和宜修说些关于柔则的话题,还问了许多两姊妹的童年之事,宜修打起精神应付,在府中朱夫人从来不让柔则与她多接近,姐妹俩一年说的话还不到十句,哪来什么趣事可言。不过是胡编些半真半假的凑数,玄凌还听得津津有味,让宜修对他的情分逐日递减。 乾元二年九月十五,玄凌大婚。这一天行册立礼和逢迎礼,仪式最为隆重。由于才经西南战事,太后下旨一切从简,但为了维持帝王威仪,内各处御道铺上了厚厚的红毡毯;门神、对联焕然一新;午门以内各宫门殿门高悬大红灯笼;仪元殿还要悬挂着双喜字彩绸,处处洋溢着喜气。 颐宁宫外陈列着太后的仪驾,数百人鸦雀无声、整齐森严。各宫主位及太妃们都身着正装集中在正殿,分列在太后左右,等候着典礼的钟声。 太后高坐在宝座之上,因为穿了全套礼服而显得越加庄严高贵。午门上钟声响了。一派管笛悠扬,导迎乐队吹打着典雅的乐曲,礼部尚书恭引身着礼服的皇帝,前往向皇太后行礼。 以宜修为首的妃嫔们及内侍婢女们皆跪下迎驾。太后仍不改她一贯的自然而慈蔼的大度,见到玄凌,母子俩相视片刻,微微一笑。太后的笑容里多了一点无奈,玄凌的笑容里则满满全是喜悦期待。 太后按规矩说了些“佳儿佳妇,永谐合好“之类的场面话,玄凌深深一拜,说了句,“多谢母后,儿与阿柔必会恩爱长久。”再拜而出。乐曲声又嘹亮地响起。太后耳边总萦绕着儿子多加的那句话,心中一丝不安在扩大,似乎有某种不幸的预感。她连忙稳定心绪,闭眼静了片刻。 按规矩,皇后进宫后,太后还要在保和殿接受皇帝和诸王的礼拜,并赐宴皇后之母。太后起身出殿,妃嫔们按品级秩序走在后头,跟着去参加大婚典中的内礼。 太后突然停了下来,往后头扫了一圈儿。娴妃面容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端贵嫔也是表情淡然,还算是新人的甘婕妤嘴角含笑,汤良娣略显紧张,唯独禁足解除的苗婉仪神态间颇有些不以为然,在一众低眉顺目的妃嫔中格外刺目。太后在心中给她记了一笔,转过头继续朝保和殿前进。 吵吵闹闹的一整天下来,合卺宴罢,大婚礼成。大周朝乾元帝玄凌有了第一位皇后。 站了将近八个时辰的朱宜修只累得腰酸腿疼,眼前的热闹喧嚣叫她心生厌烦,恨不能立刻飞回昭阳殿去亲亲自己的儿子。 11、放权 太后在帝后大婚的第二日便下旨晋升后宫诸人的位分,所以朱宜修起了个大早,将内务府送来的贵妃礼服穿戴整齐,华服上每一羽翟凤翠羽均用暗金丝线细细绣成,就是最上等的绣娘也需数月方可完成。 剪秋绘春为朱宜修更衣,而绣夏将按制的侧凤五尾珠钗等林林总总的十六支簪子一一给主子戴上,边修饰边轻声不平道,“娘娘本该穿正红色,戴九尾金凤钗才是……”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且用心点,别叫你主子我出丑。”朱宜修扶着剪秋的手,后头绣夏和染冬替她牵着裙裾,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昭阳殿。 先往太庙行册封正礼,再去参拜帝后,叩谢恩圣。 因太后不许宜修搬出凤仪宫,知道封后一事让母子关系出现紧张的玄凌便退让一步,将靠近仪元殿的旧宫室命工部日夜加班重新修葺,赶在大婚前完成,重新名为甘泉宫作为朱柔则的宫殿。 端坐于正殿的朱柔则初为人妇,眉梢眼角还残留着昨日的春情,少女的气质衬托着册封妃嫔所穿的大袖紫金百凤礼服尚显稚嫩。初次面对这种场合叫她心中发慌,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玄凌,后者眼中的浓情蜜意令她放松了些许。 李长宣读圣旨:仰承皇太后慈谕,晋娴妃朱氏为娴贵妃,端贵嫔齐氏为端妃,甘婕妤为修仪,苗婉仪为容华,汤良娣为悫嫔,钦哉。 苗氏一贯眼高于顶,又自负姿色远在甘,汤二人之上,听得自己不过升了半级,而甘氏却成了从二品修仪,连最看不上的汤氏都有了封号,格外气愤,脸色顿时就僵了下来,惹得玄凌冷冷睨了她一眼。 之后众人转到重华宫接受朝贺,席间苗氏多喝了几杯酒,熏得脸蛋绯红,借着酒劲儿站起来对坐在皇后下首第一个的朱宜修道,“嫔妾敬贺娴贵妃荣升。” 朱宜修举杯回应,“多谢妹妹。”语罢,一饮而尽。 玄凌笑道,“爱妃好酒量!” 朱宜修轻笑道,“臣妾今日忘形了,还望陛下莫怪。” 玄凌举杯示意,道,“爱妃素来沉稳持重,难得也有这样随性的时候,朕也与你同饮一杯,还望爱妃今后与宛宛共同打理好这后宫,和睦众人才是。” 一个叫“爱妃”,一个叫“宛宛”,亲疏立现。 朱柔则也起身,向朱宜修敬酒,道,“我也和妹妹饮一杯,多谢妹妹照顾四郎。” 皇后当众称皇帝“四郎”,惹得诸妃侧目,看来帝后果真是情深意厚,连如此亲昵的称呼也敢张口就唤。 “臣妾不过恪尽后妃本分,姐姐言重了。”朱宜修喝了半杯,剩下的都拢进袖中的帕子。 苗氏忽的起身,娇笑道,“皇后娘娘与贵妃姐妹情深,真叫人羡慕,古时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眼前咱们大周朝也出了如此典范,实在可喜可贺。”苗氏本就生的漂亮,掐出水的娇嫩,一番奉承之词说出来倒让玄凌把刚才对她的不满去了一半儿。 坐在一旁的端妃脸上闪过一抹忧色,飞快隐去了。 只听苗氏接着朗声道,“听闻皇后娘娘入宫前,六宫事务皆有娴贵妃打理,不知可曾交还给皇后了?” 此话一出,全场噤声,无数目光集中于朱宜修的身上,后者莞尔一笑,道,“苗妹妹真是个急性子的人。”微微侧脸,低声唤道,“剪秋。” 剪秋自朱宜修身后上前一步,对着玄凌柔则躬身行礼,然后恭敬禀告,道,“回皇上,皇后,贵妃已将后宫诸事皆造成册,稍后席毕就会给皇后娘娘送去。”说得不带丝毫犹疑,全然没有怯场,语毕退回原位。 朱宜修起身,盈盈对柔则道,“姐姐莫怪,最近为了封后之事,到处都忙得千头万绪,妹妹我昨儿连夜命人赶了出来,原想等宴席散了亲自给姐姐送去珠光殿,不想苗妹妹心急先代姐姐问了,若有疏漏的地方还望姐姐恕罪。” 柔则哪里会真的责怪她,忙道,“叫妹妹劳累了,原也不过是些俗事,哪里需要请罪这么严重。妹妹若不提这个事情,我还想不起来呢。” “姐姐贵为皇后,六宫之主,后宫大小诸事皆有姐姐裁夺,妹妹原不过是暂时当这个掌柜,既然姐姐已入宫,自然该物归原主,听命于皇后。”朱宜修的态度谦柔恭顺,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玄凌很是满意,和颜悦色道,“贵妃一向聪颖明慧,善识大体。皇后初来乍到,想来会有不明的地方,依朕看,就赐协理六宫之权给贵妃,你们姐妹互相帮衬可好?” 柔则,宜修齐齐向玄凌施礼,“臣妾遵旨。” 玄凌亲手扶起柔则,道,“莫要再多行虚礼,白白耽误了这喜庆时光。” 原本想造成皇后与贵妃的嫌隙,没料到三言两语被宜修轻易化解,没人再理的苗氏自讨没趣儿,冷哼了一声坐下。 装饰一新的重华宫内,丝竹管弦热闹非凡,红纱飞扬,彩灯闪耀,妃嫔们各色的钗环珠饰随着行动叮当作响,空气里漂浮着浓浓的脂粉气。 朱宜修位居贵妃,仅在皇后之下,诸妃之首。端妃于对面的座上远远向她举杯微笑,身旁的甘修仪亦是满脸堆笑的敬酒。其他的妃嫔在朱宜修眼中也个个都是如花笑靥,但个中有几分真实,自可思量。 端坐于前,桌上的玲珑酒杯注满佳酿,饮下去未觉甘甜,只有淡淡的苦涩。 等朝贺已接近黄昏时分,朱宜修等新晋四人各自回宫更衣,又接着出席晚些的合宫夜宴。夜宴多是些宗亲诰命,女眷居多,故此也不必穿正装,只需合了身份即可。 在重华宫里笑了半天,脸皮子都快僵了,等终于回到昭阳殿,乳母正在哼童谣哄予沣入眠,朱宜修动作轻柔的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便回内室,脱下一身沉重,换上轻薄的宽袖长衣,叫绣夏重新打水净面,剪秋和绘春则在清点各府送来的贺礼。 朱宜修倚在贵妃榻上抿了一口茶汤,先前来者不拒,喝酒喝的舌头都快麻了,尝什么都是一个味儿。 绘春一一报出贺礼的名字及送礼的人家,剪秋如数登记在册,两人合作默契。 绘春把一盒子南海珍珠递到朱宜修面前,道,“这是苗将军家送来的,娘娘可要么?” 绣夏给朱宜修新调了玫瑰汁子,化在水里,用毛巾浸透了递给主子,气道,“哼,那个苗容华心眼忒坏,竟敢给娘娘使绊子,谁稀罕她家的东西,指不定是掺了毒的呢。” 朱宜修瞅了一眼,道,“色泽均匀细腻,颗颗皆是上品,倒是难为苗夫人找来这些。留下吧,物尽其用,以后赏人用得着。” 六宫的账册都送到了柔则的珠光殿,宜修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偷得浮生半日闲。每天逗逗儿子,和端妃下棋闲话,倒也不觉得无聊。 午后,剪秋进来回禀,道,“娘娘,文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往日给本宫请脉的不是张太医么,何时来了个文太医?算了,就先叫他进来吧。”朱宜修从榻上坐起,左手靠在几上,一副端庄沉静的贵妃模样。 太医跟随剪秋入内,手里提着药箱,跪地朝朱宜修行礼,“微臣文世清给贵妃娘娘请安。” “文太医不必多礼,本宫瞧你眼生的很,过去从未见过。” 文太医忙回道,“回娘娘,微臣是新进调入太医院的。” “哦,原先是在哪儿供职呢?”朱宜修打量了他几眼,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 “微臣师从林太医,早前在京中济仁堂坐诊,因老师告老还乡故而被推荐入宫。”文世清说话倒是斯斯文文,不似作假,但额上密密的沁出一层薄汗,不知是因屋中炭火太热还是初次当值太紧张。 “原来是前院丞的高徒,你且起来说话。” “谢娘娘。”文世清先将看诊的软垫放在几上,又拿了块干净的丝帕铺在宜修腕上,才开始切脉,道,“娘娘生下皇子后调养的很好,只是近来天冷有些贪睡,并无大碍。” “有劳太医了。” 朱宜修一个眼色,剪秋抓了一把金瓜子放进荷包,塞到文世清手里,道,“太医,我们娘娘请您喝茶。” “不敢当,不敢当……”文世清见推辞不过,只得收了,朝朱宜修拜谢,道,“微臣谢娘娘赏赐,微臣告退。” “剪秋,送文太医出去。” 过了一会儿,剪秋回来,朱宜修吩咐道,“你着人去查一下这位文太医,本宫要知道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剪秋领命而去,前脚刚走,后脚染冬进来,低头回话道,“娘娘,江福海回来了。” “叫他进来。” 12、埋线 宜修早前派了江福海去调查一桩事,内容很简单,找到宜修的母家。朱家,那是柔则的母家,不是宜修的,因为朱老爷从未把宜修当作他的女儿。凭着记忆中孟氏在生时提起的零碎片段,朱宜修命江福海暗中打探。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江福海的声音较为中性化,不同于一般的太监扭捏造作。 “起来吧。”朱宜修轻轻掀开茶盅,拿盖子在杯沿刮了一记,蒸汽袅袅升起,眉目仿佛笼上了一层纱。 “谢娘娘。”江福海麻溜的起身,垂手侍立,等着宜修问话。 “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回娘娘,奴才多方辗转打探到,三夫人的两位高堂皆在世,如今已是子孙满堂,安度晚年了。”江福海语气恭敬,将所知的消息都一一回禀。 听得回话,她便是再忍得住,眼角也微微泛红。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而后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眸子闪烁着利光看向江福海,沉声道,“做得很好,不枉本宫看重你,不过本宫要提醒你一句,你可要记清楚,若是此事走漏了半点风声,整个凤仪宫上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朱宜修对这个前世出卖自己的奴才并不信任,若不是握有他全家的性命,断不敢放手让他去做这等隐秘之事。 江福海忙跪地叩头,“奴才定当极力为娘娘效命,万死不辞。” 朱宜修收回凌厉,变回往日的和善,道,“不需要你万死,否则我凤仪宫的大总管谁来做。你只管认真办好差事,管好你这张嘴,本宫不会亏待你的。”说着朝里头唤了一声,“染冬。” 相貌朴素,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染冬应声而出,“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前日里苗将军送来的南海珍珠取一串来,赏给江福海。” 染冬捧着一个雕花的木盒出来交到江福海手里,朱宜修道,“这是打赏你办事利索,收着吧。” “多谢娘娘。”江福海看到圆润饱满的珍珠眼睛里都发光了。朱宜修深知自己能拿钱买的人别人也能拿钱买,因此不会再派他第二回。 “娘娘可还有要奴才去办的?”江福海殷勤的问道。 “不必了,知道他们一切都好,本宫也就放心了。不过几个乡下人能成什么事,你下去当差吧。”朱宜修不耐烦的挥挥手。 江福海没料到居然是一趟头的买卖,可转念想有了这一串珍珠卖出去账上能添上一笔大大的进项也是兴奋至极,遂把失望去了七八分,磕了头牢牢抱着盒子退出殿内。 “染冬,本宫修书一封,你亲自出宫送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是乳娘病了,本宫特许你回去照顾。待乳娘病好再回来。”朱宜修道,最后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 “二姑娘放心,奴婢会办好的。”染冬喊起了宜修在家时的称呼。 染冬是朱宜修身边真正的老人儿,她是孟氏的陪嫁丫鬟,同时也是宜修乳娘的女儿,幼时和宜修同吃同住。剪秋和绘春则是后来从外头买来的。染冬为人不是十分聪明,相貌亦是平平,不过是宜修看在乳娘的面子才带进宫来。前世的朱宜修忽略她而看重剪秋,只派她做些琐碎事,谁知祺嫔管文鸳构陷甄植怀桑詈笕词侨径鐾范プ镂煲诵藿饬宋В恢鸪龉淞烁龆乘澜滞返南鲁 这一世宜修除了倚重剪秋外,对染冬也很好,给银子叫她将乳娘接出另行安置,免得再受朱夫人的刁难。表面上染冬依然是昭阳殿可有可无的人,暗中悄悄替朱宜修留意各宫的动静。两人本就有一起长大的情分,染冬也对宜修之母孟氏很有感情,遂更忠于宜修。所以联络孟家的事情,宜修只信得过她一人去办。 染冬得了她的手令和书信便去了。 上一世孟氏去世多年,娘家也未得到她的死讯。一方面当时的宜修拼命想抹去自己庶出的痕迹从未想到要去找他们,另一方面孟氏远嫁京城又是做小,在家乡的名声并不好听,加上失宠后在府内生存艰难,也没想写封家书回去求援。就算写了,孟家不过区区乡绅,也无法和太后母族朱氏相抗衡,以至双方从此断了音讯再无来往。 经历过被朱门彻底抛弃的朱宜修再也不相信他们,转而寻找与自己真正有血脉亲缘的孟家,若是当中真有可提拔的人才,她也能照拂一二,好叫他们死心塌地的投靠自己,免得孤立无援。 室内归于寂静,只有凉风透窗而入,吹动大幅的水晶珠帘叮咚作响。 朱宜修靠在贵妃塌上,回想昔年在府中受大夫人欺压的情景,一幕幕自眼前闪过,叫她恨得险些掐断了留长的指甲。 朱姚氏,我若不叫你的女儿生不如死,便白白重回这人间一次! 话说两头,汴州城内的孟家颇有家资,在当地也算个大户人家,孟老爷膝下一双儿女,长女名唤蕾娘乃是宜修之母,只因她当年执意要嫁给朱老爷,即使偏房也心甘情愿。孟老爷虽允了,到底觉得丢人,故而与街坊邻里来往减少,若不是后来为儿子孟仁说亲,只怕直接在乡下颐养天年,再不回城中了。 孟老爷现已年过五旬,早将家中的大小事务交于孟仁与媳妇王氏,只和其妻苏氏安心做太爷太夫人。 孟仁是孟老爷独子,年轻时曾考中秀才,再往上考未得中便专心打理家族产业,与王氏生有两子一女,长子启泰比朱宜修大一岁,读书极有天分,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 这日听管家说外头有位故人求见,孟仁心中疑惑便将人请了进来。见来者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相貌平凡,身边还跟着面容肖似的年轻女子,想必是她的女儿。 “不知这位大嫂有何贵干?” 那妇人示意女儿行礼,年轻女子便对着孟仁下拜,道,“染冬给舅老爷请安。” “平哥儿,你可还认得我么?”那妇人语气激动,张口便唤出孟仁的乳名。小时候怕孟仁养不活,孟老爷便替他取了“平哥”的乳名,并让家中的上下人等皆叫此名。 孟仁吃惊不小,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知道我幼时所用的小名?” 那妇人眼泪夺眶而出,立时跪地道,“我是大小姐的丫鬟,玉珠,一别近二十年,怨不得少爷不认得了……” 孟仁一听来者竟是姐姐的侍婢,忙叫人去请两位老人,说是姐姐总算有消息了。 孟老爷与老夫人从后堂而出,认出玉珠后,孟老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道,“蕾娘一走就是二十年,连封信也不捎回来与我们,如今也不知道她可好……” 孟老爷不以为然道,“定是她看不上本家,拣高枝飞去了,何必多问。”转脸对玉珠道,“她若是打发你来请安的,纯属多此一举,我只当没有这个没心肝的女儿!” 玉珠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淌,道,“老爷,您这话可冤死小姐了,小姐哪里是不想传信儿,而是根本没办法呀……” 孟老夫人一听便急了,道,“蕾娘过的不如意?可是那朱生对她不好?我就说去做小的哪有那么容易……” 宜修之母是孟老爷长女,也曾视同掌上明珠般宠爱,见此也不再嘴硬,叹气道,“她若真过不下去,何妨回来,纵使被休,大不了我们养她一辈子……” 玉珠哭得更凶,只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说,“老爷,夫人,小姐她,她六年前就撒手去了……” 此话一出,宛若晴天霹雳,孟夫人当场晕厥过去,身边的丫鬟用力掐了半天人中,又灌了半盅茶下去,她才堪堪转醒,醒来后便是痛哭,道,“我苦命的蕾娘,为娘的竟然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只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孟老爷也如遭雷击,呆坐于座上。多年不曾有音讯,一朝传来竟是噩耗,久久回不过神来。 孟仁与姐姐幼时感情甚好,乍闻此言也是伤心不已,道,“你且细细说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珠便将孟蕾娘在朱府的种种遭遇一一道来,只听得孟老爷两眼发红,恨不得打死那个薄情的负心汉。 “小姐去世,府里竟然连白幔都不让挂,还是二姑娘求了大夫人好久,大夫人才松口说只能在偏院里设灵堂,不许烧纸祭拜,随便拿了口棺材点了处地就叫人埋了……” 孟家本就不是那等贪慕虚荣的人家,听得女儿落的凄凉下场怎不叫二老痛心疾首,老泪纵横呢。 “我那可怜的外孙女如今怎么样了?”孟老夫人听到女儿还有骨血留下,满心都是宜修的处境。 染冬拿出朱宜修的亲笔书信,孟老爷打开一看,里头掉出一根用玉石串的缨络子,穗儿已经斑驳变黄,孟老夫人一见立刻认出,道,“这是蕾娘上京前,我亲手给她做的,叫她留在身边当个念想……”话未尽,已是哽咽。 孟老爷上了年纪又遭逢打击,怎还看得清楚,将信交于儿子,孟仁见信上字迹秀丽,颇具风骨,不由暗叹未曾谋面的外甥女倒生得忍辱负重的坚韧性格,不似姐姐那般温顺懦弱。 信上朱宜修隐去了皇家之事,只说自己嫁入京中的高官人家,却因嫡母作祟,硬将她的原配之位降为侧室,现在木已成舟。只盼着外祖家能早日出人头地,好叫她扬眉吐气,也算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染冬道,“二姑娘如今嫁过去,过的还算顺心,夫家也没太为难她。只是心心念念夫人临终前的嘱托,故而才托我们回来报信。” “我可怜的外孙女,竟和她母亲一样低人一等,为人妾室,朱家那些黑了心肝的东西,随意作践她们母女俩,叫我的心怎么不疼啊……”孟老夫人捶胸顿足道。 “老夫人还请宽心,我们姑娘虽非正室,却极得婆母喜欢,并没有受太多苦楚。此次来一则报信,还请两位老人家节哀;二则姑娘在京中的夫家规矩极严,轻易不得出,叫婢子带来些京中特产算是她这个做外孙女的孝敬长辈。姑娘说若日后子侄中有出息的上京应考,定会帮衬一二,还请别疏远了这门亲才好。” 染冬着人将带来的十来匹京中时兴锦缎并几盒珠钗绢花特产等在厅中摆开。 孟仁道,“外甥女自己也不容易,送来这些东西不知要花多少银子,今后无需破费,有要帮忙的,只管来传话就是。” “礼轻情意重。姑娘说二十年不曾与外祖家有来往,过去年纪小不知道,如今既知道还有骨肉亲人,这些东西权当是她的孝心,还请千万别推辞。” “跋山涉水,路远迢迢送来的,叫她们带回去也不合适。且收下吧,但回去后告诉宜修,下次不必再这样,我们也不是那等拿女儿换富贵的人家。只要她过得好,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了。”孟老夫人揩干眼泪,拿出年轻时干脆利落的脾气。 “婢子定当转告,还请老夫人放心。”染冬屈膝一礼。 这孟家经此后恨极了朱门,只管督促着孩子上进。孟仁的长子,孟启泰日后得中二甲进士,被玄凌点为御史方知他这位表妹的真实身份,他也真的帮助朱宜修铲除了心腹大患。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13、萌芽 染冬归来复命,朱宜修听她说到孟家人的反应,不禁摇头感叹,“母亲当年若肯听外祖父的,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重新和孟家牵上线,只能说是朱宜修刚刚培植了一颗小树苗罢了,并未对她的宫廷生涯造成任何改变。她还是那个端庄娴雅的娴贵妃,皇后的好妹妹,皇长子予沣的生母。 柔则与玄凌感情甚笃,一时宠冠六宫,皇帝几乎夜夜宿在甘泉宫,其他的妃子们独守空房,暗自抱怨皇后太过狐媚,竟不知身为后宫之主,理应时时劝皇帝雨露均沾才是。当然,大家也就只在背地里过过嘴瘾,每日早晨还是满脸微笑的去给皇后请安,谁也不会傻到这时候给皇后难堪。相比后来华妃入宫,这时的后宫可谓风平浪静,叫朱宜修惬意不少。 这日她打发绘春去请端妃过来品茗,绘春去后回来禀告道,“娘娘,端妃娘娘旧疾犯了,正躺在床上呢,怕是来不了了。” 朱宜修有些意外,这端妃的身体还真是不怎么灵光。前世被华妃灌红花绝了育,太医院又敷衍了事才闹得整个人病歪歪,这会子没人敢冷待她,她却还有反复之症,当真是天意,遂起身道,“剪秋,随本宫一起去披香殿。” 端妃的披香殿距离昭阳殿有段距离,途中需得经过宓秀宫,这时候的宓秀宫里不过住着几个不得宠的美人小仪,远不如前世华妃布置的那般张扬奢华,但仍叫朱宜修眉头拧了一下,步子加快。 离宓秀宫不远的千鲤池,因天气渐寒,里头鱼群大半时候都沉在水底,来喂鱼赏景的人便渐渐稀少,只有两个小太监在扫落叶。忽然听得一阵吵嚷,剪秋不满道,“宓秀宫眼下暂无主位,哪个小主竟这般不懂规矩。” “过去看看。”朱宜修发话。 只听到一把陌生的清脆女声在分辨,“容华明鉴,刚才奴婢是被彩玉撞了一下才松手翻了茶,弄湿了容华的裙子,并非存心冒犯的。” 苗氏道,“犯错就是犯错,还敢诡辩,悫嫔,你就是这么管教奴才的么?” “娘娘,咱们要过去吗?”剪秋问朱宜修的意思,后者摇头,示意诸人皆放轻脚步。 悫嫔一向是个胆小本分的,诺诺道,“还请姐姐不要和翠果一般见识,妹妹在此向姐姐赔罪。” 苗氏的语气越发尖刻,道,“本宫才不会和个奴婢一边见识,平白失了身份,倒是悫嫔你,理应叫我一声容华才是,什么姐姐妹妹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是嫔妾管教下人无方,还请容华恕罪。”朱宜修即便未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出悫嫔含羞带愤的表情。 翠果不愿让主子难堪,跪下道,“是奴婢笨手笨脚,不关我家小主的事,还请容华饶恕。” 苗氏得寸进尺,道,“既如此,我便代悫嫔好好管教你这个贱婢,好叫她学着点御下之道。” 刚扬起手,就听得后面一声咳嗽,苗氏吓了一跳,众人皆向朱宜修行礼,“娴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朱宜修漫不经心的抬抬手,道,“苗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苗氏得意洋洋道,“悫嫔的侍婢故意弄湿了臣妾的裙子,臣妾正要教训她尊重主子。” 朱宜修扫了她裙子一眼,不过指甲盖大的丁点,悠悠道,“妹妹教训奴婢,无可厚非。左不过多说两句,让她们心里有个警惕便是了,犯不着动手。” “奴婢若是不打,又怎会牢记教训,况且她皮糙肉厚,,打两下也没什么。”苗氏不屑道。 “令尊军令如山,妹妹必是从小耳濡目染。不过此处是皇宫而非军营,况皇上才为了妹妹责打宫女而下旨禁足,这么快妹妹就忘记了?还是说,妹妹也需得让皇上打一顿才能记住教训?” 周围的侍婢都捂嘴偷偷发笑,苗氏直瞪着朱宜修,涨得脸红脖子粗。一旁的剪秋斥道,“容华怎敢如此看向贵妃娘娘,难道不知宫中尊卑有别。需知娘娘贵为正一品,容华不过正四品,礼仪规矩全忘了不成?还有容华应自称‘嫔妾’才是,臣妾是贵嫔以上的小主才可用的。” 苗氏被剪秋一通发作,脸面丢尽,恨恨道,“……嫔妾需回宫中换身干净衣服,就不陪娘娘观景了,先行告退。” “去吧。”朱宜修懒得再和她多费口舌,苗氏携婢女匆匆离去,背影里尽是狼狈不甘。 “多谢贵妃娘娘。”悫嫔向朱宜修拜谢行礼。 朱宜修让剪秋扶起她,道,“本宫近来身子不适,少出来走动,不知这苗容华竟如此跋扈,妹妹受委屈了,以后且避开她些吧。” 悫嫔点头哽咽道,“嫔妾谨记。今儿原是她刻意刁难,若非娘娘仗义直言,必是要受她折辱了。” “言重了,大家同为侍奉皇上的姐妹,原该和睦相处才是。”朱宜修看向一边的翠果,道,“倒是个敢作敢当的丫头,剪秋,赏她一吊钱。往后做事仔细着点,免得你家小主难做。” “奴婢记住了,必会尽心侍奉小主。”翠果接过赏,喜滋滋的应了。 “本宫还有事就不多坐了。天冷风凉,妹妹还是早些回宫,免得着了寒气。”朱宜修语气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因身居高位而显得故作姿态。 悫嫔满脸感激的走了,剪秋进言道,“娘娘卖了个人情给悫嫔,也好叫她心里有数。大小姐那儿她横竖是挨不着的,倒不如多多偏向娘娘。” “本宫粗算算,皇上大概有两个月没去其他妃嫔那儿过夜了吧。”朱宜修淡淡的说。 “可不是,皇后霸着皇上,太后也为这不高兴呢,长此下去,满宫妃嫔岂不都成了摆设。”剪秋含着一丝不屑道。朱柔则如此行事,天长日久,必定会招来后宫不满。 “你多留心便是,凡事不要插手,到底皇后统辖六宫,真出了事,只管找她说。”朱宜修无官一身轻,等着看戏了。 等到了端妃的披香殿,端妃的贴身侍女吉祥上前行礼道,“娴贵妃娘娘金安。” “你们娘娘可好些了?”朱宜修关心道。 吉祥回道,“先前犯病时比起来略好了些。” 进了内殿,端妃穿着单薄的寝衣,朱宜修见她要起身相迎,忙阻止道,“姐姐快躺下,又没有外人这种虚礼不行也罢。” 端妃靠在床头,道,“我这是老毛病了,难为你还专程跑一趟。”说着,咳嗽了两声。 朱宜修问道,“怎么吃了药姐姐还是这样面色苍白?” “回娴贵妃,我们娘娘一直按原先张太医方子配的那些药,吃了也就暂时压着,病却一直没好。” “多嘴。”端妃轻斥吉祥,对朱宜修笑道,“往日我太纵着她了,叫妹妹看笑话。” “姐姐何出此言,吉祥也是关心姐姐的身体,这样的好丫头真真是难得的。”朱宜修又道,“张太医在太医院待久了,难免沾染了那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习气,端姐姐的身体如何耗得起。”转头吩咐道,“去传文太医来。” 剪秋赶着去太医院了,端妃有些赧然,道,“让妹妹费心了。” 朱宜修笑说,“姐姐客气了,文太医是前太医院院丞的徒弟,常来给我平安脉,医术倒还过得去,顶要紧的是为人老实,不像那些个资历老的惯常模棱两可。” “妹妹说的是,最怕的就是庸医误病……”端妃闻言颔首。 不过半柱香时间,剪秋就带着人来了,文世清先向朱宜修和端妃两人行礼,朱宜修道,“无须多礼,你且用心给端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世清小心的探了脉息,眉头微拧又松开,起身回复道,“端妃娘娘的哮喘按张太医的方子是对症的,只是偏重温和,体内产生了抗药性,再吃也就不灵了。微臣会另开一副方子给娘娘中和一下药性,平时娘娘可多吃些白果、百合之类健脾祛痰的东西,切忌食海腥油腻,以免助火生痰。” “有劳太医。”朱宜修发话,剪秋顺势塞了个荷包过去,端妃也命吉祥赏了一锭金子,命人送文世清出去开方煎药。 “多谢妹妹了,否则我这病不知该拖到哪日。”端妃拍拍朱宜修的手。 “姐姐见外了,举手之劳而已。姐姐往日那么疼爱沣儿,亲手做了那些衣衫给他,妹妹我心中也感激呢。”提起儿子,朱宜修的眼光中也多了几分母性温情。 “沣儿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妹妹有福啊。”端妃无子,一直深以为憾。 “改日等姐姐病好了,我抱他过来,他也想姐姐呢,成天搂着你送的布老虎不撒手。” 端妃听得此话,也露出笑意。 朱宜修回到昭阳殿,对剪秋道,“你说过文太医有一个儿子,可是名叫实初?” 剪秋微微吃惊,“正是,娘娘怎么知道?” 看来她猜的没错,果然是温实初的父亲,朱宜修细细想了,前世因纯元之死,玄凌几乎把太医院一扫而空,大约就是那时起文家就改姓温了。想到温实初是甄值乃赖常嬲肿隽瞬簧偈拢购突蒎酵ǎ煲诵薅啻蜗胝依碛砂盐募颐鹆恕2还幌耄肫渖敝共蝗缡展榧河茫魅フ值谋郯颍热蘸笳业交幔缂乙还肆艘膊怀佟 14、纰漏 “娘娘,大小姐说皇上现在又对边陲用兵,后宫开销大,下令节省银钱以作军饷,各宫月例都要减去两成。”剪秋给朱宜修捏着肩膀,私底下她对朱柔则从不尊称“皇后”,只用在家时的称呼。 绘春坐在下首用美人拳给宜修捶腿,插嘴道,“宫里才多少人,满打满算不过十来位排得上号的妃嫔小主,主位都大半悬空,能花多少银子。奴婢可听说皇上隔三差五的赐给甘泉宫东西,个个价值万金。今儿是翡翠凤凰,明儿又是碧玉白菜,可比咱们那点月例多多了,怎不见大小姐拿去充作军饷?不过是当着皇上的面讨好卖乖罢了。” “这些话知道就好了,别在外头说去,免得叫人当我埋怨皇后贤德,徒惹事端。”这几个侍婢还没经过真正的危机,心智仍残留着天真的一面,朱宜修不得不时时提点。 宜修又道,“姐姐这么做,固然有讨好皇上的意思,多半也是她真心想为夫分忧。可惜她被大夫人保护的太好,不知宫里头的人心险恶,不拿真金白银出来给他们尝尝鲜儿,怎能叫底下人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事呢,只怕是阳奉阴违,好心办坏事了……” “听娘娘的意思,咱们要不要做些安排?”剪秋脑子转得最快。 “且等等,先看看其他人的反应。”朱宜修抬手打了个呵欠。 如宜修所料,柔则自封后以来每日忙着和玄凌风花雪月,又分神管理宫务,难免力有不及。偏她又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只认为令行禁止,无人会蒙骗她这位皇后,底下那些惯会偷奸耍滑的奴才便蠢蠢欲动,干出些幺蛾子来。毕竟银子少了,活儿却得照干,自然得想法子捞点油水贴补贴补。 “这是什么东西?陈年压仓丢在地上都没人捡的茶叶你也敢拿来给几位娘娘喝,嫌我们好糊弄的是不是!仔细我回了娘娘,打发你去慎刑司服苦役!””绘春狠狠刮了茶房的人一顿,只差被直接把茶碗砸过去。 送茶的小太监被绘春的脾气吓得直哆嗦,犹自辩道,“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糊弄各位娘娘,实在是近来宫里消减开支,好茶的份例平摊到每宫就不够了,才不得不匀了些去年的进去,姐姐别生气,有的小主那儿还没这成色的可用呐。” 绘春气急反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当我不知道你们那些鬼心眼,你们敢送这样的茶去甘泉宫?以为贵妃娘娘好性儿不计较是不是?” “绘春姐姐别生气,奴才一时糊涂,这就去换了好茶来……”小太监连声讨饶。 “绘春,你死在这儿了?几位娘娘还等着茶呢,怎么还不快送去。”绣夏被朱宜修打发过来催促,见绘春和个小太监夹缠不休,说话语气也格外重。 “还说呢,你瞧瞧,这样的成色怎么呈上去给各位娘娘,我可不敢,你要敢你去。”绘春也撂手不干了。 绣夏走上前细细验看过茶水,冷笑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师傅,下次要再敢送些破烂货来,可别怪凤仪宫不顾他的体面,好歹算是宫里的老人了,眼皮子也忒浅。” “谢两位姐姐宽宏大量,奴才这就重新拿了送来。”小太监一溜烟儿的逃了。 “呸,一群混帐东西。”绘春朝着他的背影啐了口。 绣夏道,“得了,娘娘说叫拿些上等的枫露茶,你放哪儿去了?我刚才找了半天也没见着?”口气与刚才判若两人。 绘春拉着她到了茶房,打发小宫女取来,亲自用热水滚了三遍,出了色才搁在盘子上交给绣夏,道,“比不得你天天守着金银珠宝,我就管些不值钱的东西。” “你这蹄子,占了便宜还卖乖,你且说娘娘赏你的多还是我多。”绣夏笑骂一句走了。 绣夏端着茶盘到了昭阳殿后头的花圃园子,九月的花圃虽无牡丹却满是金菊,黄灿灿的美极了,金龙凌云,巧堆蜡雪,株株皆是名品。 朱宜修请了各宫主位来赏菊,唯独延禧宫苗氏未到,大约还记恨之前朱宜修教训了她一顿。至于柔则,她得了风寒正卧床休息。 “原只听说贵妃这儿的牡丹是一绝,没想到连菊花都栽得这样好,有些品种臣妾还是头一回见呢。”甘修仪虽不及苗氏那般美艳,却也颇有亮点,脸若银盆,一团福相,可惜为人有些木讷,所以并不受玄凌宠爱,一月最多一,二次侍寝。 “甘妹妹夸奖了,妹妹今日这身葱黄杏子绫裙倒是应景得很,像是知道本宫要请你来赏菊似的。” 甘氏听了眉眼笑得弯弯,道,“这是臣妾之前在家里做的,今天听得贵妃姐姐要赏菊就特意叫人翻出来穿了,贵妃姐姐真是好眼力。” 悫嫔陪笑道,“听贵妃这么一说,嫔妾也看到修仪的裙子上用金线绣着好些菊花瓣呢。” 朱宜修见端妃未开口,问道,,“瞧端姐姐今日气色不错,身子可大安了?” “好多了,多亏了文太医医术高明,还得谢过妹妹。”端妃笑着应道。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姐妹。姐姐喜欢那盆并蒂的?”朱宜修注意到端妃多看了一盆并蒂的紫菊几眼。 端妃微微颔首,“很是少见,两朵花挨这样紧。” 剪秋在一旁道,“端妃娘娘真是好眼光,这盆花名唤‘成双’,开的时候就是一对儿,密不可分,连花匠都说是少见呢。” 此话一出,诸人皆沉默不语,皇后和皇帝如胶似漆,其余人皆是“斜倚熏笼到天明”,接连几个月都不见天颜,剪秋见说错了话,赶忙请罪,“奴婢失言了,还请娘娘恕罪。” “无心之过,何罪之有,起来吧。”端妃淡淡的说。 气氛有些冷场,这时绣夏端着茶盘进来了,朱宜修打圆场道,“都坐下尝尝,这是上等的枫露茶,得冲三四遍才出色的,眼下时节喝正好。” “贵妃娘娘拿出了珍藏,嫔妾等今日真是有口福了。”悫嫔很快接上话,气氛才有所回转。 众人皆忙着品茗,甘氏赞道,“娘娘此处的茶果真是极好的,近些天内务府送到臣妾宫中的茶竟都是些陈茶,叫人难以下咽。” 宜修无声的抿了一口,平和道,“想必是里头人做事不当心,手脚毛躁,一时弄混了也是有的。” 甘氏的话叫刚缓和的气氛又静默下来,她又不善言辞,费了半天劲儿,才道,“贵妃姐姐真是宽宏大量,臣妾不及。” 悫嫔低低的插了句嘴,道,“论规矩,嫔妾不该多嘴。可臣妾不比各位娘娘是一宫之主,不过是因为寿祺宫暂时没有主位,同住的姐妹中嫔妾的位分稍高些才代掌宫务。寿祺宫半年来没有一个人被皇上召幸,姐妹们就指望着那点子份例,可如今底下的奴才以次充好,还振振有词说是削减开支,一切皆以简朴为上,嫔妾还能拿陪嫁贴补一二,可日子也是越来越紧巴了……” “唉,谁又不是呢,可皇后娘娘也是为了国事着想才出此下策,我们理应遵从,纵有不如意的,也不能抱怨……”朱宜修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忧愁,又马上掩去。 端妃始终静默不语。 好好一场赏菊乐事到最后,诸人的脸上多多少少都染上了郁色。 宜修在散席后,回忆了每一个人的表现。甘氏和悫嫔不足为据,一个是被女则女训矫枉过正的主儿,另一个前世就被她捏在手里,这世稍用计谋也不怕翻出手心去。唯独端妃的态度,耐人寻味。 端妃入宫最早,对世事洞若观火,怕是已经察觉出了蛛丝马迹,尽管现在还年轻,却隐隐有了日后游离众人之外,独善其身的做派。朱宜修费心和她打好关系,并不指望她做事。端妃的为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朱宜修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彼此之间也不存在利害关系,所以她只要保持沉默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柔则的病情在太医的诊治下渐渐好转,原本不过普通的风寒,只是她娇生惯养,为了管理宫务又耗费不少心思,这才加重了。故此诸妃早上前往珠光殿请安时,柔则还是带着残存的病容坐在上首。 众人见皇后面容苍白,下巴也削尖了,一副风吹就倒我见尤怜的模样,对比坐得最近的娴贵妃嘴角带着一丝矜持的浅笑,心中都不由得想到坐在下面的那个才是真真的正宫风度。 环顾一圈,苗氏不在。朱柔则对一旁的总管太监张寿海道,“你去宫门处等着,看看苗容华可是有事耽误了。” 因皇后病着,其他人也不敢擅自说话,偌大的珠光殿里只听到朱柔则不时的咳嗽声。 “苗氏素来有些娇气,天又冷了,许是畏寒赖床,起不来被窝了。”宜修玩笑一句,冲散了过于紧绷的气氛。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稍迟些,延禧宫的彩玉被张寿海领入殿行礼。 “起来吧,苗容华因何故迟迟未到?”朱柔则的声音咳得有些沙哑。 “回皇后娘娘,容华她中毒了,故而无法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彩玉一句话如同激起千层浪,朱柔则登时咳嗽的更厉害,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中毒?”激动之下昏厥过去,这下珠光殿里可是乱成一团了。 朱宜修见吵吵嚷嚷不成样子,立刻站起来朗声道,“慌什么,成何体统。还不把皇后扶进去歇息?”对在座人等道,“诸位姐妹还请先各自回宫,待皇后病愈,大伙儿再来看望。” 众人皆应声退出。 把柔则送进内殿躺下,转脸对珠光殿的掌事宫女吩咐道,“听雪,你速速去将几位老太医都宣来给皇后诊脉;观星,你等下朝后即刻去仪元殿向皇上禀告。” 听雪和观星都是朱柔则的陪嫁丫鬟,自幼陪伴左右,在府中对宜修这个空有二小姐名分的主子并无多少尊重。相比之下,她二人倒更像“副小姐”,骤然慌得六神无主,此时也全然忘了昔日对宜修的轻视,只管点头听命。 15、宫务 玄凌得知爱妻晕厥,刚下朝回到仪元殿连常服都未来得及换便急忙赶到珠光殿,柔则已经在太医的银针下缓缓苏醒。这种时候宜修是不会留下来看他们你侬我侬的,交代过必须注意的事情就回了昭阳殿。 “娘娘,真真是老天爷也帮着您,皇后这下可捅了篓子了。”绘春眉开眼笑,比朱宜修还高兴。 朱宜修瞥了她一眼,道,“苗氏的事情是你们做的?”若真是,她可得把这几个丫头的骨头好好收拾一番,省得叫她们再自作主张。 绘春忙回道,“娘娘明鉴,实在不是奴婢们做的,是那苗容华得罪的人太多,才遭了小人暗算。” “哦?说来听听。”朱宜修倒是很好奇,是哪个后妃这么沉不住气,不等苗氏自生自灭就自己动手了。 “娘娘可还记得先前在太平行宫时被苗容华责打的宫女?”绘春提醒道。 朱宜修哪里记得清一个宫女的长相,况且当时隔得距离又远,不过是个模糊的轮廓罢了,遂应道,“略有印象,似乎有两分姿色。” 绘春继续道,“正如娘娘所说,她名叫玉蕊,因生的漂亮,苗容华怕她有向上的心就找茬把她狠狠打了一顿,打残了她的手臂。” “那苗容华竟然连自己的侍婢都不放过,当真闻所未闻。”夏给朱宜修取下碎金流苏的步摇,亏她一边小心的用篦子为主子篦头,一边还分出精神来听绘春说书。 “可不是么,玉蕊因残废了被苗容华撵出延禧宫,后来调到下厨帮忙。她心里恨极了苗容华但又没法报复。想下毒,可延禧宫里试毒的太监也不是摆设,只得忍耐下来。可巧咱们皇后娘娘下令缩减各宫的份例,下厨那儿的管事克扣份例,拿了发霉的食材给延禧宫,玉蕊就趁机掺在苗容华的晚膳里。”说到这儿,绘春音调里都带着笑,“听说苗容华上吐下泻,闹得一个晚上都不得安宁,现在正虚脱得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娘娘,可不就是现世报呢。说来那苗容华也确实欠教训,一贯欺压比她位分低的小主,上次又胆敢对娘娘您不敬,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夏也笑得前仰后合,和绘春一唱一和。 “依本宫看你们两个以后出宫倒可以到天桥摆个摊,必定赚得盆满钵满,比唱戏都精彩。”朱宜修笑着摇头。 笑过之后,朱宜修反而平静下来,缓缓道,“这事儿皇后只能说是被下头人蒙蔽了,何况她本意是为皇上分忧,眼下又病了,皇上和太后并不会责怪她什么的。” 绘春夏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熄了幸灾乐祸的心思。 “你们平日里只管低头做事,见到什么也别挂在嘴上,只管回了凤仪宫关起门来再计较。宫里处处都有眼睛,这话打入宫起我就提醒过你们。”朱宜修叮嘱道。 “娘娘,李长来了,说是皇上请您去颐宁宫。”剪秋从外头推门进来。 “可是太后那儿有事?” “听李长的意思,皇后也在那儿,大约是为着苗容华中毒的事儿。”剪秋对朱宜修向来是知无不言。 “叫他等会,本宫换身衣服即可就去。”宜修忙让夏给她重新梳妆。 到了颐宁宫,太后端坐上方,玄凌和柔则也坐在一旁,朱宜修行了礼数,道,“不知皇上召臣妾来有何事?” 玄凌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道,“爱妃,朕听闻早些时候在珠光殿,宛宛晕厥是爱妃出言才稳住众人,果真是姐妹情深,朕心甚慰。” “皇上客气了,姐姐乃后宫之主,又是臣妾的亲姐姐,怎能看着她有事呢,不过举手之劳,倒是姐姐别怪妹妹我越俎代庖,先行遣散了其他姐妹们才是。” “妹妹的心意,我只有感激的,哪里会责怪。”柔则虽转醒,说话仍然是有气无力的。 “你且少说些话,歇歇吧。”玄凌对柔则呵护备至,生怕她劳累。 太后见状,视线转向宜修,后者脸上无动于衷,似乎根本没看到一样,叫她不禁讶异,道,“皇帝,哀家听说那苗氏也卧床不起,可有此事?” 玄凌一怔,他压根没来得及去问过苗氏的病情,满心全是柔则。 柔则面色雪白如纸,不住的咳嗽,道,“母后,儿臣无能,思虑不周才酿出此事,心中已是万分愧疚,实不敢`颜继续管理后宫,还望母后能另选贤能。” “皇后何出此言,你是六宫之主,若是无能料理,还能交给谁去”太后坚决反对,轻易交出大权对皇后的威信是极大的损害。 柔则捂着胸口,虚弱道,“儿臣进宫前,听闻宫内事物皆有妹妹料理,诸事井井有条。恳请太后答允由妹妹继续代儿臣统辖后宫,以免儿臣于心不安。 “既如此,爱妃就暂时料理后宫,待宛宛病愈后交回凤印就是。”玄凌只担忧柔则的身体支撑不住,也未等宜修出言推辞,丢下一句话就抱起柔则返回寝宫。 “恭送皇上皇后。”殿内诸人皆下拜跪送帝后离去。 宜修见没她的事了也向太后告辞,道,“母后若无事吩咐,臣妾也告退了。” 太后语调意味深长,“无声无息就夺回了六宫大权,这等干净利索,连哀家都忍不住要为你鼓掌叫好。娴贵妃,只是你该记住,皇帝的心在哪儿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即便手握权柄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你与皇后理应是最亲近的人,切不可行差踏错,生出旁的心思来啊……” 颐宁宫的正殿上,太后手握的龙头拐杖龙嘴处含着一颗鸡蛋大的明珠,发出耀目光华,显示出这位诛除权臣便功成身退,久居颐宁宫的妇人依旧耳聪目明。她的话更是字字铿锵有力,砸向站在下首的朱宜修。 “母后的话叫臣妾惶恐,臣妾和皇后虽不是一母所生,却都是朱家的女儿,断不会做出自伤心肺的事来,臣妾自当扶持姐姐,太后不必担忧。”宜修在太后锐利的目光下没有半丝胆怯,抬头望去,眼中蕴藏着坚定。 “但愿如此。”太后缓和语气,耐心劝道,“哀家知你心有不甘,但木已成舟,阿柔已是皇后,你也贵为贵妃,仅在一人之下于万人之上,哀家只盼你们姐妹齐心,好好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耀,不枉费哀家的一番心血。” “臣妾必当谨记在心。” “你回去吧,既然阿柔将凤印暂时交由你掌管,你也需克尽己任,莫要再让后宫生出事端,叫哀家和皇帝烦心。”太后最后叮嘱道。 “臣妾遵旨,先行告退。” 见朱宜修的背影离开殿堂,太后叹了一口气,道,“阿柔性子软和,遇事又缺乏主见,确实不是正位中宫之人,可她如今坐上了后位,哀家又怎能不多多保护她呢,只怕宜修不能明白哀家的心思,始终对失去后位一事耿耿于怀。” 一旁的竹息姑姑劝慰道,“太后多虑了,娴贵妃既然亲口承诺不会对皇后有危害,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姐妹相残,后宫中的事例还少么?”太后仿佛陷入了回忆,轻轻摇头驱散,眉间虑色浓重,“宜修个性刚硬,城府又深。阿柔遇上她,犹如幼犬遇猛虎,决计不是对手。倘若宜修真的一意孤行,即便哀家也奈何她不得,但求她能自己想清楚,千万别弄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回颐宁宫的路上,贵妃排场浩浩荡荡,两侧皆有侍婢手执宫灯,点亮前后道路,朱宜修高坐在撵轿之上,肘靠扶手,回想着太后的话。她早就知道一切都瞒不过太后的法眼,但是太后的忧虑是多余的,她并不要朱柔则的命。 比起她亲自除掉柔则,借玄凌的手才是上上策。她要让玄凌知道他的选择是多么错误,让他觉得选择姐姐为后是他今生最大的耻辱,只有这样才能让宜修心中的仇恨得到平复。 “娘娘,连太后也偏帮起大小姐来了,明明是大小姐鸠占鹊巢在先。”剪秋为宜修卸妆,难免愤愤不平道。 朱宜修淡淡一笑,“太后不是偏帮她,而是从来就帮她,我不过是太后手中的棋子罢了。若是姐姐也有那等心思手段,太后又怎会想到我呢。如今看姐姐更得皇上宠爱,她又位坐中宫,是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太后怎能不帮她呢?若是帮我,我反倒要担忧太后的心思了。” “那娘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左右六宫大权已经回到您手上了,是否要在皇后身边安插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剪秋询问宜修的意思。 朱宜修缓缓摇头,道,“暂时还不用,姐姐身边的听雪和观星,我瞧着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迟早要闹出事情来,到时我们在旁添把柴即可。你若遇到她们敷衍着就是,不必过分亲近。” “奴婢明白了。” “对了,如今本宫暂掌凤印管理六宫,记得要每天把本宫经手的事情如实回禀给皇后,免得落人口实,说本宫有僭越之心。记住,本宫是暂代。你也把话传下去,凤仪宫上下都夹紧尾巴做人,如果让本宫知道有哪个狗仗人势闹出事端来,可别怪本宫到时翻脸无情,要知道慎刑司那边的苦役总是不够用的……”朱宜修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幽幽光泽。 “奴婢会按娘娘的意思办好的。”剪秋正色应下。 16、抱恙 昭阳殿重掌大权,虽说是暂代,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要想在宫中站稳脚跟,不受底下奴才的挤兑,还得多巴结娴贵妃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一时间,昭阳殿门庭若市,幸而朱宜修早已传下话去,除了每日上午与各宫主位商谈宫务事宜,其余时间均闭门谢客。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照顾皇长子。予沣还小,又是现今皇上膝下唯一的子嗣,人多了万一冲撞到受了惊,这个责任没人担待得起,遂安静不少。 对于苗氏食物中毒一事,朱宜修下令将玉蕊杖毙,又赐了好些补身的药材加以抚慰。迟些时候,玄凌也下旨晋苗氏为正三品贵嫔,赐号“宁”,为延禧宫主位。这一来让其他人都暗暗眼红,苗氏因祸得福,只怕等身子复原后更加不可一世,鼻子要翘到天上去了。 对此,朱宜修倒是没什么感觉,因为她知道玄凌已经开始在暗中削弱苗将军的实权分散到慕容家的头上。想到日后玄凌也用盛宠宠钝了华妃的脑子,不禁胆寒帝王心术。 民间老话说,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周会走。予沣在宜修的悉心照顾下,没有前世胎里不足的毛病,小身板格外壮实。 “沣儿,看母妃手里的小鼓好玩么,快看呀。”朱宜修手执一只拨浪鼓。逗弄着儿子,予沣呀呀的叫着,圆嘟嘟的脸蛋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李长的声音。 柔则正病着,哪道风把玄凌刮来昭阳殿了。朱宜修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换上平日里的恭敬端庄,敛衣肃容,吩咐乳母看顾予沣,到门外接驾。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玄凌虚扶了一把,“爱妃无需多礼,朕今日是想来看看你和沣儿。” “多谢皇上记挂。”予沣都会坐了,玄凌也不过才见了两三面,怕是连孩子的长相都忘了吧。朱宜修对玄凌早已冷透了心,脸上笑容却不减。 “多日不见,沣儿倒长大了许多。”玄凌看着乳母怀中的予沣,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虽然宛宛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但帝王对于眼前这个仅有的儿子还是很重视的,伸手对乳母道,“给朕抱抱。” 乳母微微看向朱宜修,后者略一颔首,她才小心翼翼的把孩子递给玄凌。 玄凌接过孩子,将孩子从两肋下抱起站在自己的膝上,轻笑道,“这小子倒有些分量。” “小孩子长得最快了,臣妾有时抱久了都会手腕发酸呢。”朱宜修把剪秋送来的香茶亲手放到玄凌面前。 “爱妃辛苦了。”玄凌哄着予沣。小孩子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瞪着眼前的人,满是好奇,难为他对这位只见过寥寥数面的父皇没有撂挑子大哭,反而还口齿不清的哼哼。 “他在说什么呢?”玄凌初次当父亲,对予沣的反应很是疑惑。 朱宜修笑道,“沣儿还不会说话呢,小孩子对父母血亲最是亲近,所以见了皇上也不怕生。” 这话叫玄凌听了格外舒服,他自幼不受先帝宠爱,如今有了自己的骨肉,长得活泼可爱,与他也亲厚,怎能不龙心大悦,道,“爱妃说的好,不愧是朕的皇儿。李长,赏赐娴贵妃十匹金花软缎,乳母的月例比照五品温人。” “谢皇上恩典。”朱宜修携乳母叩谢。 “爱妃快坐,朕国事繁忙,少有功夫来看望你们母子。如今你又帮宛宛管理后宫,难免劳累,朕也心疼你。”玄凌逗弄着予沣,予沣坐在玄凌大腿上,拍着小肉爪子呵呵直笑。 “皇上严重了,沣儿是臣妾的亲生骨肉,疼还疼不过来呢,哪里会辛苦。至于后宫,臣妾不过是暂时代姐姐看顾一二,不知姐姐的病情可好些了?”宜修不耐烦见玄凌做出这种关怀备至的假模样,遂把话题岔开。 提起柔则,玄凌顿时来了精神,眼中亦浮出一丝别样情愫,道,“宛宛身子娇弱,太医虽尽心诊治,但仍需时日方能好转,叫朕担忧,她是禁不得操心那些俗务的。” 这话真是叫人啼笑皆非,皇后母仪天下,为皇帝操持后宫本属份内之事,到了玄凌嘴里却变成俗务了。难道她就活该天生帮柔则处理这些俗人杂事的么。宜修越发齿冷,道,“姐姐自小在家便是养尊处优,身子格外娇贵些也是难免的。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又是由资历最深的几位太医诊治,假以时日,定会康复。” 玄凌眼中暖意倍增,道,“爱妃果然姐妹情深,宛宛有妹如此才不负她的纯净性情。” “皇上过奖了。”宜修知道只有她在玄凌心中的印象越好,她的儿子才越有机会出头。 忽听得玄凌一声低呼,宜修忙起身查看,待看清后忍俊不禁,道,“皇上光顾着与臣妾说话,冷落了沣儿,小家伙不依可不就给皇上捣乱了么……” 玄凌原本的两分不悦也被此话冲走,也笑道,“这小子倒是不让人,连你这个做娘的面子都敢不卖。” 玄凌的外衫被予沣尿湿了。幸而不是龙袍只是件常服,倒也无碍,宜修忙唤人去拿了替换的来。绘春取来一件海水绿绣团龙纹的衣衫,玄凌将孩子还给乳母,见到这件衣服看了眼宜修,惊讶道,“爱妃还留着?朕还以为早就丢了的。” 这件衣服是宜修进宫那会儿给玄凌亲手做的,因后来不慎有了破损,玄凌便不再穿了。柔则与玄凌生出私情后,原本的宜修伤心至极,命人直接扔进箱子里再也不愿意看到。 宜修道,“臣妾看当初这衣裳不过是被树枝刮了个小口子就命人拿去修补好洗干净放着了,可巧今日正用上,也免了皇上打发李长回去取,一来一回又耽误不少功夫。”说着亲自给玄凌换上,系好腰带。 玄凌原本以为宜修想故意引起他的愧疚争宠,可见她落落大方,言语间丝毫没有提到他的意思,便知宜修是临时起意,并非故作姿态,当下生出些感动来,握住宜修的手,道,“爱妃有心了。” 罪魁祸首的予沣倒是全然没察觉自己刚犯了错,在乳母怀着咯咯直笑,还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吐口水。玄凌拧了把他的肉圆脸,拍拍宜修的手背,道,“这小子是个淘气鬼,爱妃照顾他可要辛苦了。” 宜修道,“小孩子都是这样,活泼好动些才结实呢,” 玄凌点头,道,“朕还有折子要批,得了空再来看你。”便起驾回转仪元殿。 宜修送他出去,待昭阳殿重新安静下来,绘春不解道,“娘娘,皇上好容易来一次,怎不说多些体己话让皇上留下来呢。” “人在心不在留下来也没用,何况皇后正病着,本宫若是此时留皇上过夜,只怕她的病更要重了,到时皇上一心疼,反而又怪本宫的不是,还不如客客气气送他出去,也显得本宫没有趁人之危。”朱宜修的容貌才情比不上柔则,但智谋远胜于后者,眼光还是要放得长远些才好。 昭阳殿暂时成了妃嫔们聚集的地方,朱宜修命人将各处的开销银子一一呈报,又和玄凌打了个招呼,说柔则提出节约的法子虽好,可临近年下,各处少不得花销,减了月例怕是后妃们捉襟见肘,不妨先搁置一旁,从长计议。 玄凌自幼长在深宫自然明白银子的用处,也不想自己的后宫过得寒酸,点头应了。宜修遂恢复后宫往常的份例,收拾了那些个偷奸耍滑的奴才发落去慎行司。同时要求将各处的用来糊窗的素绫改为半透光的厚白棉纸,算是给柔则的节省想法做个交代。 天寒日头短,换了糊窗的材料使得室内更敞亮,且棉纸也比绢绫便宜得多,节省下来的钱与先前相比倒是更多些。这法子原是前世甄窒氤鲇美刺趾眯瑁缃褚诵拚瞻幔易龅酶滋蠊钊宋薏痪捶 至于柔则,她的病似乎一直没好,玄凌日日都去探望,有时来昭阳殿也提起说柔则还有些咳嗽,天气越来越冷,愈发懒得动弹。宜修听后召了文世清前来昭阳殿,印象中柔则不曾有卧病这么久过。 负责柔则病情的太医中并不包括文世清,宜修命剪秋买通了院丞身边的小太监拿到了药方,交与他看,文世清看过后道,“启禀娘娘,照方子看来病人的病情早已康复了,不过是吃些调养的补药而已。” “果真?” 文世清道,“微臣的医术虽不及师傅高明,但这样简单的方子还是能判断的。” 朱宜修笑道,“大人妄自菲薄了。依本宫看,大人的医术非那群庸碌之辈可比。” “娘娘过誉了。” 朱宜修示意剪秋搬了个矮凳,道,“大人请坐下说话。” 文世清推辞不过便坐下,堪堪占了凳子前端的一小块地儿,“娘娘有事尽情吩咐。” “文太医平日里除了来给本宫请平安脉之外,还给哪位娘娘看诊呢?” 文世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答道,“回娘娘,微臣除了给娘娘和端妃娘娘两处问诊之外,并不常受到小主们的传召。” “哦,那倒是可惜了。听闻皇后近日抱恙,大人怎么没让院丞挑中前去应诊呢?”朱宜修明知故问,她一直把文世清排除在柔则的视线之外,也暗示了太医院院丞不得让其出头。毕竟她留着文世清可不是给柔则的,另有他用。 “微臣医术粗陋,不敢伺候皇后娘娘凤体。” “想来本宫和端妃是皮糙肉厚,可叫大人随意施展了。”朱宜修悠悠道。 文世清立刻跪地请罪,道,“微尘并不敢有此意,只是微臣不善言辞,还望娘娘恕罪。” 朱宜修抬手道,“大人不必这样紧张,本宫不过是玩笑一句。既然大人平日里并不忙碌,不妨多多钻研医道,此乃正道。” 文世清岂敢不从,道,“微臣牢记娘娘教诲。” 朱宜修看他眸中仍存有疑惑,便同他挑明道,“皇后的病治得好固然能得到圣上赏赐,加官进爵,可稍有不慎,掉脑袋的机会也比他处多得多。本宫是不希望大人搅进那趟浑水里,白白受了牵累,故此出言提醒。” 文世清是个地道的老实人,听到此话不由得冷汗涔涔,道,“多谢娘娘提点,微臣自当谨记在心,尽心侍奉娘娘。” “那本宫就放心了。以大人的医术,假以时日,必会执掌一院,为众医之首。”打一棍给个甜枣儿,这招朱宜修得心应手。 “微臣明白,自不敢有违娘娘的吩咐。” 文世清回去后细细思量朱宜修的话,脊背发寒,知道自己是被绑上了凤仪宫这条船,自此做事更加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把早前入宫时存的青云之志尽数歇了。 是夜,朱宜修在凤仪宫中一边哄予沣入睡,一边猜测柔则为何要装病。玄凌对她视若珍宝,但成为皇后,柔则的心态自然会发生改变,眼见宜修尽得人心,只怕她也不好过。且看她能想出什么法子重新压倒众人,一展风采吧。 17、惊鸿 白雪洋洋洒洒的铺满整座紫奥城,处处银装素裹,廊下垂挂着一排排冰棱,内务府早已分发了冬衣,凤仪宫中也烧起了融融的炭炉。 时近新年,宫中开始为除夕夜宴做起了准备,到了腊月二十五,各处年赏均已分发完毕,洒扫宫室,悬挂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皇城中喜庆气氛渐浓。 大年三十晚上阖宫欢聚,玄凌下旨宣诸位本家亲王一道入宫团圆守岁。 朱宜修坐在梳妆镜前,由绣夏绘春为她匀面上妆,剪秋和染冬则把衣箱打开,一件件拿出来供主子挑选。身为贵妃,需得盛装出席方能彰显身份。 最后挑了一件金丝织锦礼服,流彩云锦绣着暗花纹,梳宝髻戴镂刻玉簪,饰以真珠,显得大方得体也不过分奢华。 “娘娘,今晚的合宫夜宴诸位亲贵皆会到场,您这样会不会太素了些。”绣夏还是坚持把那套镶玉孔雀金钗的头面给朱宜修戴上。 “皇后久不露面,今晚再如何也必定会出席,以她的容貌到时候艳压全场,我又何苦与她争这个风头,白白惹人笑话。”朱宜修的长处从来就不是在美色上。 绣夏遂不再提,专心替朱宜修绾发。 因太后喜爱孙子,特意传来话要宜修把予沣带上。故宜修让乳母先叫小家伙吃饱,免得到时候出状况。出门前,剪秋又加了件翠纹织金斗篷,直把朱宜修裹得严严实实,才坐上轿撵前往正殿。 皇室成员齐聚一堂。先帝的子嗣并不多,除了继位的玄凌之外,只有岐山王玄洵、汝南王玄济、清河王玄清和平阳王玄汾,其余皆早夭。玄洵与玄济已成家,得了亲王封号。玄清与玄汾尚在稚龄,一个九岁,一个六岁,分别由太后与庄和太妃抚养。 别人倒还罢了,清河王给朱宜修的印象不可谓不深。玄情和甄值穆-伦悖恋她一清二楚,更别提他二人还珠胎暗结连生三子都栽到玄凌的头上。宜修想到此处,不自觉看了坐于上首意气风发,头戴金龙发冠的玄凌一眼。 玄凌身边的后座迟迟不见人来,脾气暴躁的玄济忍不住道,“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惹得身边的王妃贺氏面色一沉。 玄凌见不得柔则被人说三道四,正要发作,只听外头传来内侍高唱,“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诸人皆起身相迎,一时间正殿内被挤得满满当当。只见柔则扶着太后的右手,做出侍奉婆母的孝顺样子进入殿内,玄凌也忙上前相扶,帝后一人一边恭请太后入座。 待坐定后,太后笑意盈盈,面容和蔼,道,“都坐下吧,别因为哀家来了拘谨。适才皇后先到颐宁宫等哀家,人老了动作也慢,耽误了些功夫,叫大伙儿好等了。” 大家重新入座。朱宜修眼睛扫过坐在玄凌身边的柔则。果然是倾国倾城,一袭金银丝百鸟朝凤纹绣礼服,头戴攒珠镶玉累丝金凤冠,满屋子的美人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臣妾来迟了,还请陛下见谅。”声音婉转轻柔,叫人闻之欲醉。 玄凌哪里舍得怪她,道,“宛宛侍奉母后至孝,何罪之有。” 在座的亲贵看得眼前这幕帝后情深,怪道皇帝不惜强夺臣媳,原来皇后当真是个绝色佳人,只是瞧着弱不禁风的模样,委实不像能母仪天下,统御六宫的有福之人。也不知这天大的恩宠,单薄的皇后能否承受得住。 “把皇长子让哀家抱抱。”太后想看孙子,宜修忙叫乳母抱过去。 予沣很不老实的在太后怀里乱拱,所幸没有哭闹,还对着太后露出了满口乳牙的笑容,反倒叫太后亲亲,直说这个孩子像极了玄凌小时候。 宜修听得一头冷汗,后宫诸人看向予沣的视线更加眼红,谁知道看在柔则眼中又会生出什么想法来。太后这一手是表明她能抬举皇后也能抬举自己这个贵妃,反之亦然。 酒过三巡,因太后上了年纪,便离席回颐宁宫休息。宴席间便随意许多,几位王爷纷纷向玄凌敬酒,互相也说几句恭贺万岁,国泰民安的吉祥话。 宴会过半,年年宫廷内的歌舞都是大同小异,难免有些乏味。苗氏新晋了贵嫔,故态复萌,站起来娇滴滴的向玄凌道,“皇上,不如换些花样如何?” “爱妃有何高见?”玄凌见苗氏翠拥玉绕,整个人闪闪发光,不免俗气,但也没有当众拂了她的颜面。 苗氏嘴角翘起,显得颇为俏皮,道,“能入得皇宫的姐妹们皆是才艺出众,不妨各自表演个拿手的,也能为席间添些乐趣。” 后宫众人都恨不得眼中飞出刀子扎死这个口无遮拦没脑子的女人,但玄凌听了抚掌笑道,“确实不错,左右今日在的都是自家人,那些陈腐宫规不必过分遵循,只管取乐便是。” “皇上既然允了,不如就从贵妃开始表演吧。”苗氏得意洋洋的扫了朱宜修一眼。 朱宜修起身道,“贵嫔妹妹乃提议之人,理应拔得头筹,本宫不善音律,只怕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玄凌点头,转而对苗氏,道,“贵妃说的有理,爱妃你便先露一手,占个头彩吧。” 苗氏面露失望,屈膝道,“臣妾遵旨。”遂命人抬来一架古琴,转轴拨弦,倒也潺潺动听,只是指法上略显轻浮,不够沉稳,想来曲似其人,恰如苗氏的轻狂性子。 一曲抚毕,玄凌示意李长赐了串如意香珠给苗氏,以资鼓励。 苗氏接过赏赐,看向朱宜修道,“接下来可该是贵妃姐姐了。” 宜修正想推辞,只听柔则道,“不如由臣妾作一曲惊鸿舞供陛下清赏,以庆佳节。”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苗氏也登时变色。大周朝立国以来头一回皇后提出亲自献舞,在场的无不吃惊。 需知舞姬伎子之流不过是玩物,抛头露面博得些掌声彩头。名门女子纵然识得歌舞技艺却绝对不允许亲自上阵,以免玷污身份。皇后贵为国母,如此行事,闻所未闻,只怕又是一个前朝飞燕了。 柔则的请求,玄凌自然不会拒绝。宜修也乐得清闲。说话间,柔则已经换了一套十二破流仙长裙重新登场。卸下凤冠,松松绾了垂髻,只用一根玉色丝带束发,有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步态行动间流露出姣好的弧度。 玄凌眼中净是惊艳,赞叹道,“宛宛素衣素颜,纯净天然却尽得风流。朕得此瑰宝,当真上天庇佑。” 乐曲响起,乃是《洛神赋》,朱宜修对惊鸿舞提不起兴趣,柔则迟迟久病未愈,原来竟把功夫都花在练舞上头了,倒是一如前世的鹂音贵嫔。面前酒杯中琥珀色的浆液倒映出金碧辉煌,朱宜修对难得的“惊鸿舞”丝毫不在意,前世已看过不知多少了回。朱柔则,甄郑擦耆荩桓龈鑫璧没钌悖晃┑镁跚囗 不经意抬头撞上坐于对面的端妃视线,她眼眸里异常沉静,朝朱宜修淡淡一笑,转头重新看向场中曼舞袅袅的柔则。 一曲结束,柔则站起身来。用手拂过耳边的发丝,颔首道,“臣妾献丑了。” 玄凌亲自为她披上斗篷将她牵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道,“你大病初愈,该多养着才是。这惊鸿舞虽美却太过耗费神思,叫朕看了也于心不安。” 柔则眼中露出甜蜜,脸庞因舞蹈而显得绯红,倒是更添娇艳了。 “皇兄皇嫂果真伉俪情深,实在是大周之福,想来日后这惊鸿舞必定是广为流传,更添一段佳话了。”玄济轻嗤,贺氏隐含恼意朝他瞪了一眼,他才收敛了态度。 玄凌大约是高兴过了头,没听出兄长话中的贬义,满心只关注着柔则。殿内除了帝后感情更上一层楼外,其余的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如何圆场。 这时,宜修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含糊不清的吐字,“……周周……”回头一看,乳母吓得满脸惨白,正小声哄着予沣安静。 “还不快把皇子抱回去。”宜修发话道。 ”把予沣抱来给朕瞧瞧。”玄凌出言。宜修无奈只得叫乳母将孩子抱过去。 予沣到了玄凌手上,黑葡萄似的眼珠直瞅着他。玄凌问道,“皇儿刚才说什么了?” 乳母答道,“似是念了个‘周’字。” 玄凌不禁大喜,低头逗予沣道,“再念一个给父皇听听……” 予沣也很给面子的张嘴,却不再是念‘周’而是念了声口齿不清的‘父皇’。这下可把玄凌乐坏了,道,“这孩子天资聪颖,不愧是朕的儿子。” 柔则也从善如流,想要摸一摸予沣,谁知小孩子却转过头,只看向坐在下首的宜修,嘴里‘啊啊’的叫唤,柔则面上立时有些尴尬。 端妃此时出言道,“皇上,孩子还小,离开贵妃身边又突然见了这么多生人怕是吓着了。” 玄凌对端妃素来敬重,立刻把孩子交还给乳母,回到朱宜修身边的予沣把头埋进朱宜修的肩头,一双小胖手牢牢搂住她的脖子。 宜修待他安静下来,交给乳母带回昭阳殿,起身举杯道,“臣妾祝皇上颐安百益,富寿永年。愿大周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玄凌大喜,道,“好,贵妃之言深得朕心。” 众人纷纷起身,齐声山呼万岁,更叫玄凌龙颜大悦,大笔赏赐洒下。至于苗氏的话早已被夜风吹得烟消云散。 宴会又回到歌舞升平的状态,朱宜修朝端妃遥遥举杯,后者嘴角弥漫出一丝会心笑意。 18、分宠 柔则一舞动天下,自前朝灭亡后失传已久的惊鸿舞重现人间,宫内市井风靡一时,京中的达官显贵们也都命豢养的舞姬学习。玄凌更把柔则视作心头挚爱,散朝后日日留在甘泉宫,两人或是谈诗论赋,或是抚琴起舞,同进同出,朝夕相对。 帝后夫妇鹣鲽情深,后宫的妃子们夜夜独守空房,大冬天弥漫着一股醋味。朱宜修不耐每日来昭阳殿的妃子们含沙射影的诉苦,遂轻车简从,只带了剪秋和绘春到外头散心。 行至倚梅园,红梅簇簇,暗香浮动,叫朱宜修停下脚步。园中梅花开得极盛,宛若红云罩顶,一眼望去也望不到头,眼前美景是她前生最恨的两个女人的最爱。那花瓣红得刺眼,恰如她心中溃烂的伤口,血流如注,从未愈合。 剪秋见主子神色有异,轻声道,“娘娘若是喜欢这红梅,奴婢差人折些好的插瓶,放在寝殿内供娘娘观赏。这儿的雪厚,娘娘若是久站,让寒气侵了腿脚就不好了。” 朱宜修深吸一口气,凉到心坎里,摇头叹道,“本宫很久没见到这样好的梅花了……不妨折些送去甘泉宫,姐姐是极喜欢梅花的,她畏寒不轻易出来走动,就当是本宫一番心意吧。” “是,奴婢即刻差人送去。”剪秋应下,暂时离开队伍前去处理此事。 “娘娘,那儿的玉蕊檀心梅开得极好,是今年新栽的品种,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绘春见朱宜修久久注视着梅林,提议道。 “……好啊,就听你的。”朱宜修被绘春小心翼翼的扶着,踩在厚厚的积雪中缓慢前行。梅园中道路的雪是不清扫的,等着融化成雪水后渗入泥土里,对梅树也有好处。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朱宜修念着这首咏梅诗,前尘往事尽数在眼前闪过。 绘春不懂诗书,却觉得主子念的语气里有一股浓浓的惆怅,像是触到了伤心事,于是也不敢胡乱插嘴,只在一旁小心侍奉。 这时却听到一个年轻嗓音道,“难得听到有人懂得欣赏梅花,本王定然要见见。” 绘春高声斥道,“是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贵妃娘娘在此,怎敢不出来拜见?” “是小王唐突了,不知是贵妃嫂嫂驾临,还望贵妃嫂嫂恕罪。”九岁的玄清虽身量不足,面容中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可行动举止间已可窥见日后“自在王爷”的风范。 朱宜修亲切笑道,“原来是清河王,怎么不在凝晖堂里烤烤火,天寒地冻的跑来这倚梅园作甚?”玄清之母,先帝舒贵妃阮氏此时早已出宫修行,留下这个儿子交予太后抚养。因玄清曾被先帝议储,阮氏如此做也算是保全儿子的性命。 玄清手中握着一束梅花,道,“原是想亲自折些红梅带回去给太后赏玩,哪知到了园中一时贪看竟迷路了,可巧遇到贵妃嫂嫂,否则小王怕是要在倚梅园中过夜了。” 尽管玄清尚未成年,但朱宜修身为后妃轻易不可与男子见面交谈,玄清这么说算是给彼此都有了一个台阶下。即便是玄凌问起,朱宜修也有话可以回复。 “六王孝心,太后必定高兴。”朱宜修点头赞道。 “贵妃嫂嫂夸奖了,适才听得贵妃嫂嫂念诵崔道融的诗句,可也是喜欢梅花么?” 朱宜修微微摇头,道,“不过是应时应景才随口念出来罢了,倒也谈不上喜欢。” “原来如此,是小王误解了。”玄清听了朱宜修的解释,眼中的兴趣瞬间退了大半,作揖道,“时辰不早了,小王就不打扰贵妃嫂嫂赏雪的雅兴,得赶回颐宁宫去否则怕太后会问及担心。” “江福海,雪天路滑,送六王回去。”朱宜修吩咐道。 “娘娘,这六王倒也有心,不枉太后和皇上对他亲厚有加。”绘春在旁看着玄清离去,说道。 朱宜修一笑置之。若是玄凌知道日后玄清给他戴了绿帽子,不知还不会对他好了。天家哪来什么兄弟之情,不过是一时未曾出现冲突利害罢了,否则也不会有前世的毒杀计策。 回到凤仪宫,剪秋神色焦急,朱宜修道,“出了什么事?” 剪秋福身禀道,“娘娘,皇后娘娘刚派人来把大皇子抱走了。” “什么!”朱宜修顾不得才刚回来,忍着怒气道,“去甘泉宫!”好人果真做不得,朱柔则真以为她好拿捏么! 到了珠光殿,予沣正在哇哇大哭,乳母怎么哄也哄不好。朱柔则上前抱了抱,予沣反而哭的更厉害,直叫孩子的脸都憋红了。玄凌亦无计可施,听得朱宜修来了,忙道,“快宣!” 朱宜修未来得及行礼,就被玄凌拉过去哄孩子了。予沣一到母亲怀里,立刻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的往宜修身上贴。 “孩子还小,难免吵闹。还请皇上和皇后见谅。”朱宜修赔罪道。 “是本宫不好,原想看看孩子,哪知道却弄巧成拙了。”朱柔则脸色稍带不快,想到刚才自己那么放低身段哄着予沣,那孩子却半分面子也不给她,真是不识抬举。 “说来也是朕的意思,见柔则喜欢沣儿,便想叫他们母子多亲近些。”玄凌在旁帮腔道。 “姐姐一番心意,妹妹岂能不知。孩子闹脾气是常事,便是臣妾有时候也得顺着他才行呢。”朱宜修见招拆招,“等日后姐姐有了孩子,只怕慈母情深起来,皇上也得靠后了。” 玄凌听了转头对柔则道,“宛宛,你果真会如此么?” 柔则脸微红,低头不语,倒叫玄凌揽住肩膀,两人更亲昵了些。宜修忙叫乳母把孩子抱下去,转换话题道,“妹妹打发人给姐姐送来了些红梅赏玩,姐姐可喜欢?” “那些红梅极好,妹妹有心了。”柔则见宜修脸上带笑,眸中却清冷无比,禁不住微微发抖。不知为何,面对宜修的眼睛总叫她有些气短,拿不出皇后的架势来。 “宛宛,可是觉得冷么?”柔则的一举一动玄凌都高度关注,见她瑟缩一记,急忙关心道。 “想来是炭火烧久了,不妨再多加些新炭进去拢拢。”朱宜修说了句。 玄凌随即吩咐李长,“照贵妃的话去做。” 朱宜修见已将事情含糊过去,便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臣妾先行回宫,改日再来看望姐姐。” 玄凌不甚在意的抬手挥了挥,“爱妃去吧。” “娘娘,今儿是个大晴天,可要出去走走?”绘春见朱宜修自打从甘泉宫回来后眉头总是紧皱着,想方设法的给她寻开心。 心知绘春的好意,朱宜修便答应了。 快行至芦雪庵,雪花纷纷扬扬的洒了下来,幸而出门前带了伞,绘春撑开后罩住了朱宜修的全身,免得雪花落到她的斗篷上打湿了。 进去后已有人在里头。见是朱宜修来了,那人赶紧起身相迎,“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摘掉斗篷,朱宜修看清对方是悫嫔,含笑道,“妹妹不必多礼。想不到妹妹也有此雅兴,和本宫一样来此赏雪。” 悫嫔打扮的很素净,浅绿衫子配月牙白百褶裙,发上斜插一对碧玉钗,乍看之下倒和四周的白雪融为一体了,语气恭敬,道,“嫔妾不过是在宫里待着太闷,这才出来走两步,不敢当娘娘的话。” “冬天该穿些颜色重的衣裳,你年纪又轻,正是该把自己打扮得鲜亮点才是。”朱宜修关心道。 悫嫔脸色略有些伤感,道,“嫔妾不过是个嫔位,岂敢与诸位娘娘相比?何况皇上也怕是早已忘记嫔妾了,嫔妾浓妆艳抹又给谁看呢……” 朱宜修暗自摇头,悫嫔果然是没什么脑子。这样的话落在有心人耳里就可以告她一个怨怼皇帝的罪名。前世自己没少帮她收拾乱子,这次可不会再如此。悫嫔若是不跌个跟头长长记性,纵使宜修自己不出手,也会当了别人的踏脚石。遂道,“妹妹何出此言,皇上纵然一时想不起妹妹,妹妹也可想法子引得皇上的注意,再不要说些妄自菲薄的话。” “娘娘好意,嫔妾心领了。如今皇上的眼中哪里有嫔妾呢?”悫嫔说着眼中就浮现出泪光。 朱宜修想着与其让她被柔则收拢,倒不如放在自己麾下,必要时也能给柔则填填堵,打量了悫嫔一番,道,“本宫闻得妹妹身上可是熏了香?” “娘娘好灵的鼻子,嫔妾宫里人自个儿做的时令香囊。”说着悫嫔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来。 “里头似有梅花的香气。”宜修精通医道,但凡药草皆逃不出她的嗅觉。 “正是,另外还加了些松针,竹叶,虽然及不上那些名贵的香料,但也算雅致。悫嫔见宜修像是喜欢,介绍得格外仔细。 朱宜修听后轻笑,道,“妹妹心灵手巧,只是那竹叶气味过于冷冽,要知道梅花独有自己的一股韵味,放在一起反而不美。” 悫嫔眼珠转了转,明白过来起身拜倒,“多谢娘娘指点,嫔妾感激不尽。” “妹妹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本宫也该回了,坐久了怪冷的。”朱宜修起身回凤仪宫。 回去路上,绘春道,“娘娘,就悫嫔那样儿的,皇上只怕早就忘了。” 朱宜修瞥了她一眼,道,“她得不得宠不要紧,关键是要她记住,本宫会帮她,皇后不会。况且她若真的有福气,得到皇上的宠幸也会记得是本宫的提点。皇后不是夸她‘静默温顺’么,那悫嫔要是得宠,想必姐姐也不会反对。既然敢打沣儿的主意,本宫就索性让她忙一些没空再惦记。” “依皇后的性子,到时肯定是得忍的。亏她有脸一直霸着皇上,快一年多了也没个消息……” “住嘴!这话是能胡诌的么,叫人听到了你有几条命也不够死!”朱宜修怒道。 绘春吓得跪地请罪,“是奴婢口无遮拦,娘娘恕罪。” 朱宜修叹道,“平日是我太纵着你了,你回去后多和染冬学学规矩。本宫身边的丫鬟不需要光会嘴皮子功夫的。” “……奴婢遵命。”绘春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分辨,乖乖退下。朱宜修平时虽然极少动怒,可一旦决定就不会再更改。 几日后传来消息,悫嫔得幸于玄凌,晋为从四品顺仪。 19、点拨 后宫的风吹草动总逃不出颐宁宫的耳目。皇后抱了予沣到珠光殿,名义上说是关心孩子想多看看,暗地里打的主意明眼人都清楚。 太后临窗而坐,注视着大青花瓷缸里的金鱼悠哉游动,对心腹竹息姑姑,道,“这些畜生整天无忧无虑,只知张嘴吃饭,倒也是造化。不像宫里的人,外头瞧着尊贵,内里的甘苦只有自己知道。” 竹息姑姑道,“太后苦尽甘来,如今很该好好享些清福才是。” 太后冷冷勾唇,道,“话虽如此,哀家若真的撒手不管,这后宫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外头的侍婢进来禀告说是皇后正在殿前等候。 太后接过竹息递上的软绸帕子擦手,须臾,握着先时放在一旁的龙头拐杖,起身道,“走吧,哀家也有些日子没见到皇后了。” 朱柔则站在颐宁宫的正殿,因玄凌孝顺,故这颐宁宫也是后宫中玲琅满目的积年珍宝大半所在,便是她的甘泉宫中也有见不到的宝物。可惜柔则无暇分神观赏,心中忐忑,不知太后忽然传召她来所谓何事。 其实不用太后说,柔则也能想到,多半是为了前日予沣一事,她事后也暗自后悔太过鲁莽,不知是否会得罪宜修。但转而又想,自己是皇后,宜修不过是妃妾,想来也不敢埋怨。 正在忖度间,竹息姑姑扶着太后从内殿出来,柔则忙下拜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万福。” “起来吧。”太后端坐上首,看着底下的柔则,花容月貌,令人不胜怜爱,却委实没有大气之风,难免郁卒,道,“听说皇后先前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柔则起先听太后没有如往常唤她‘阿柔’,心下一沉,又听太后关心她的病情方才稳住了,回道,“多谢母后关心,儿臣已经痊愈了。” 太后“嗯”了一声,道,“皇后身体康健哀家就放心了,你与皇帝大婚已近一年,哀家还等着好消息呢。” 柔则垂首抿紧了唇,道,“是儿臣无能才迟迟未能给皇上添得一儿半女。” “皇后何必过谦,哀家知道皇帝宠你,日日歇在甘泉宫,孩子不过是时间问题。”太后微微放缓了语气,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你既然是皇后,需知一枝独秀乃是后宫大忌,后妃中不乏有才有德之人,你也应该多劝劝皇帝一视同仁,别太过冷落才是。” 柔则声音微微发颤,道,“是儿臣的错,母后教训的是。” “你是皇后,便要有容人之量。哀家听闻你将予沣抱去珠光殿,想求皇帝让你抚养,可有此事?”太后见火候差不多了,挑明道。 柔则顿时语塞,良久才道,“儿臣……儿臣是喜欢大皇子,这才……” 太后叹气,道,“予沣是宜修的命根子,生产时也费了一番周折。她如今身居贵妃之位,你比哀家更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凡事需三思而行,切不可坏了你们俩的姐妹情分。” 柔则被太后说得面红耳赤,声音细若蚊吟,道,“儿臣记住了,以后自会善待妹妹。” “哀家不是责怪你,你莫要多心。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岂有不疼你的道理。只是你如今的身份更该为皇家考虑,多子多孙才是社稷之福,说起来也是你做皇后的贤德。你回去以后好好想想哀家的话……” 太后生平最恨女子狐媚惑主,独宠做大。昔日先皇隆庆帝为舒贵妃废黜夏皇后,与养母昭宪太后爆发严重冲突,以致母子失和。后宫中多位妃嫔均被连坐,当时只是琳妃的太后潜心蛰伏,忍耐多时才为玄凌夺得帝位。自然不想重蹈覆辙,就算柔则是她的侄女,也比不过儿子的子嗣重要。 柔则回到自己的寝殿,怔怔的望着头顶丹凤朝阳的床帐,一遍一遍想着太后的话。伤心之际,忍不住扑在鸳鸯锦被上哀哀哭泣起来,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是没有怀孕呢?孩子,她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娘娘,端妃娘娘,甘修仪来了。”剪秋挑起门帘,迎她二人进入内殿。 行过礼数,朱宜修请两人坐下,吩咐道,“剪秋,快去沏了滚滚的茶来。端姐姐和甘妹妹冒着风雪来看望本宫,可得好好暖暖才行。” 剪秋自是领命而去,端妃见宜修手边的几上搁着一卷书,道,“妹妹近来手不释卷,好学的很,在看什么书?” 宜修轻笑,“不过看些诗词杂句罢了。左右无事,皇后的病也痊愈了,我正好卸了暂代的差事偷偷懒。” “贵妃姐姐真是荣辱不惊,堪为女子典范。”甘氏赞道。 “甘妹妹过奖了。‘典范’自然更有人担得起,本宫并不看重这类虚名。”朱宜修转眼看向窗外,寒风吹过,院中的树枝抖落了一层雪。 甘氏闻言皱眉道,“听闻甘泉宫中花费奢靡,随手一指便是万金之数,于国母而言着实不妥。”她入宫后处处以先贤要求自己,又目睹皇后大庭广众之下施展舞技,觉得实在有失体统,对柔则也不甚尊敬。 宜修喜欢甘氏有话直说,不绕弯子的脾性,觉得十分有趣,逗她道,“甘妹妹心直口快。皇后乃国母,莫说区区几件摆设,皇上即便盖座金屋给她也是理所当然。” 甘氏于玄凌情分平平,但鉴于君臣之别也不好直接批驳,只道,“若真如此,且皇后能坦然受之,那臣妾也无话可说……” “玩笑而已,甘妹妹不必当真。”朱宜修暗叹甘相家教极正,可惜后来被玄凌削职为民,晚节不保。 屋中的碳盆爆出几丝火星,这时,乳母抱着予沣进来。予沣见着端妃,伸出手便要她抱。后者小心翼翼的从乳母手中接过,抱了放在膝头,对朱宜修道,“几日不见,似又长大了些。光阴似箭,从孩子的身上就能看出来了。” “姐姐正当盛年,何出此言。”朱宜修对儿子道,“光知道向你端母妃撒娇,怎不叫人呢?” 予沣吧唧了下小嘴,叫道,“端母妃。”眼睛又转向甘氏,大约是不常见到有些脸生,想了一会儿才叫道,“……甘母妃。” 软糯童音惹得在座的两人眉开眼笑,甘氏道,“姐姐有福,大皇子聪明过人,叫人看了好生羡慕。” 朱宜修笑着摆手,道,“小孩子禁不得夸,妹妹别让他生出骄气才是。自打会说话,我被他吵得不行,倒希望他能沉稳些。” 予沣像听懂朱宜修的话,窝在端妃怀里低着头,嘴巴也撅起来不吭声了,倒叫端妃心疼,道,“哪有你这样做娘的,说话叫孩子听了伤心。” 朱宜修嘴角含笑,故意摇头叹道,“姐姐这么疼他,若是我这个母妃再不管管,等以后他长成个霸王那才真叫伤心了。横竖这恶人由我一个人当,你们且由着他吧。” “妹妹素来刀子嘴豆腐心,我可听说你前日到甘泉宫去的事了……”予沣有些犯困,小拳头揉揉眼睛,躺在端妃怀里睡着了。端妃说话的音量遂减小了不少。 朱宜修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忿来,道,“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才得了这个儿子,她上下嘴皮一碰倒想坐收其成?未免欺人太甚了……” “说来她也是心急了,专房之宠却迟迟没有消息,宫里又只有你的一个孩子。”端妃对后宫诸事心知肚明,心中对柔则行事作风也颇有微词,一针见血,直指关键。 甘氏不屑道,“自古中宫者首要便是宽和大度,融洽妃嫔,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后继。似甘泉宫这般自己生不出,还扣着皇上不让别人生算什么道理?” “甘妹妹慎言,身为后妃岂能随意议论皇后。”朱宜修阻止甘氏越发露骨的不满。 后宫长夜漫漫,帝王宠爱凉薄如水,唯有孩子才是最有力的保障。若无子嗣又失宠爱,便只剩下老死深宫,徒有虚名的日子了。 朱宜修转向端妃,道,“夜宴那夜多亏姐姐出言解围,妹妹以茶代酒在此谢过。” 端妃一笑置之,道,“妹妹太见外了,予沣是我看着长大的,也不想叫他小小年纪就成为众矢之的。” “究竟是人心不足,姐姐已经贵为皇后,何苦还要再来与我争孩子,以她的圣宠还怕生不出嫡子么?”朱宜修眉头紧蹙,一副委屈求全,不得不忍的模样。 甘氏对当年封后的内因始末也略有耳闻,心中十分鄙夷柔则的行为,安慰宜修道,“贵妃姐姐不必过分忧虑。阖宫上下心知肚明,皇上宠爱皇后太过,相信颐宁宫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朱宜修点头,感慨道,“我也不求什么,只求沣儿能平安长大就是了。” 端妃轻拍着予沣的背,看着宜修道,“你有子傍身是不用愁的,却也得小心暗处。宫里的孩子难将养,且看先帝那会儿连薨了好几位皇子帝姬就知道了。”语气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恐惧,她自幼长于宫廷,见到的不仅仅是表面的光鲜华丽。 朱宜修前世是做惯戕害皇嗣的人,回想起来也惊出一声冷汗。予沣虽然瞧着健康,但他前世三岁便夭折了。如今虽无胎里的弱症,却也不能不防。真真是安生日子过久了,警惕的心也散了许多。因此宜修对端妃的话很是感激,道,“姐姐的话如醍醐灌顶,妹妹受教了。” 端妃一贯少言寡语,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因她自己没有孩子,又格外疼惜予沣才会有此提醒。 甘氏也心有戚戚焉,其母久病在床,家中琐事都由一位侍候甘相最久的良妾主管。她虽是嫡出,却也少不得见识了些后院手段,道,“家父算得上治家严谨,可臣妾也见过几个庶出的弟妹无声无息就没了,令人不寒而栗。” 一时静默,三人皆各有所思。 20、有喜 冬去春来,乾元三年的桃花开得格外娇艳。 柔则的生日正是在春意盎然的四月,玄凌对她的宠爱并未随时间而转淡,在她生辰这日特命人送来一株深海珊瑚,高约二三十尺,色泽通红,在夜晚烛火的映照下格外熠熠生辉。 朱宜修淡淡的瞟了一眼,更加觉得前世的甄挚尚Γ韪亩鹘允侨嵩蛳碛霉摹 既然是皇后的生辰,妃嫔们少不得要送礼,宜修知道柔则自小被朱夫人娇养久了,眼界也高,看不上那些个金银俗器,只叫剪秋拣了一副上等羊脂玉雕刻的玲珑手环送去,聊表心意。果然柔则极是喜爱,赶着就带上出席晚上的贺宴了。 柔则本就肤色白皙,配上温润的玉环越发显得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为着今日又做了鲜妍的“桃花妆”,玄凌看她的眼神中更多了些痴迷,旁若无人。在座的妃嫔们用眼睛都恨不得把她的肉剐下来。 宴席过半,主菜皆已上全,后妃们为了苗条吃得不多,只略微尝几口便放下筷子,等撤下去时,还有大半未动,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约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柔则坐在玄凌身边,巧笑倩兮,道,“今日是臣妾的生辰,又得四郎垂爱。见近来御花园中的桃花开得好,花香醉人,特地命人制了些桃花酥来,请四郎和诸位姐妹品尝。” “难得宛宛有心,朕有口福了。”玄凌对爱妻自然是无不从命的。 柔则身边的听雪便示意给每张桌子都上了一碟,宜修尝了一块儿,做得倒也算精致。面皮白里透红,隐隐能看到里头掺的粉色桃瓣,馅料形如雀舌,食之细致幼滑,淡淡的花香萦绕在糕点上。 忽然听得耳边有低低的喘息声,宜修转头看了眼,见一侧新晋了顺仪的汤静言捂着肚子,面色惨白,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蜷锁着,像是腹痛不止。 离她最近的甘氏见状,忙起身向玄凌道,“皇上,汤顺仪似乎是吃差了东西,肚子不舒服,可否召太医为她诊治一下?” 宁贵嫔苗氏阴阳怪气的说,“汤顺仪的嘴巴可真刁,皇后娘娘的宴席也不合她胃口么?” 甘氏素日瞧不上苗氏的尖酸刻薄,忍不住道,“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汤顺仪不巧赶上了。贵嫔又何必多心呢?” “你……”苗氏气结,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玄凌正在兴头上,听得甘氏的话难免不悦,不耐烦的对李长道,“送汤顺仪回寿祺宫,另外再找人去看看。”李长立刻应下,汤氏连谢恩都没力气说了,被身边的宫人搀扶着离开。 汤静言离席不过是一颗小石头落入湖中,微微泛了点涟漪就忘了,宴席依旧丝竹悦动。 柔则对玄凌道,“臣妾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不如就弹给四郎和诸妃姐妹听,也算是尽东道之谊。”说着叫人取来了她和玄凌的定情之物,烧槽琵琶,坐在中央开始调弦。 朱宜修和对面的端妃对视一眼,不予置评。只听得苗氏又不安分的说了句,道,“皇后娘娘真是多才多艺,臣妾等望尘莫及。”语气中讽刺之意清晰可辨。 柔则当下就有些局促,玄凌见此斥道,“贵嫔喝醉了,出言无状,还不快送回延禧宫醒酒!” “皇上,臣妾……”苗氏来不及分辨,就被身边的侍婢和宫人架走了。 余下的朱宜修,端妃和甘修仪纷纷做壁上观,表情如常,不发一言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不多时,忽见李长神色匆匆的自殿外进入,附耳在玄凌身侧说了几句,下首的朱宜修和端妃都注意到玄凌的表情立刻发生了变化,眼中露出惊喜之色,脸上也泛起酒热红潮。 一个猜测在朱宜修的脑中形成。 待朱柔则一曲弹罢,玄凌起身宣布道,“宛宛今日生辰原本已经是喜事,没想到朕竟然又得一喜讯,堪称双喜临门。” “四郎可愿告知?”柔则抱着琵琶坐回玄凌身边。 “自然,这个喜讯理应众人皆知。适才李长来报,寿祺宫汤氏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朕不日又要得一皇儿了。”玄凌一直盼望能再添子嗣,可惜柔则未能让他如愿,现在汤氏有喜,怎不叫他乐开花呢。 果然如此。 朱宜修的座位安排在诸妃之首,看得分明,玄凌的话才说完,柔则的指甲就扎进了琵琶里,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全然不复先前弹奏时的柔美笑容。 姐姐啊姐姐,不知道你做何感想呢?汤氏一朝得幸便有了身孕,你这位盛宠之下的皇后该着急上火了吧。 众人皆起身,举杯敬贺玄凌,齐声说道,“恭喜皇上,恭喜汤顺仪。” 玄凌仰首一饮而尽。 “臣妾也祝四郎与汤妹妹能得一皇子。”柔则轻垂眼眸,遮盖住一丝黯然。 “宛宛大度,朕也盼着你能早日为朕生下孩儿。”玄凌搂住柔则的肩膀,温和道。 柔则勉强笑笑,“臣妾也是如此,但愿上苍能垂怜。” 玄凌自觉得此佳妻,心满意足,想着即便汤氏有孕,柔则总是他心头最爱。想来是会为他高兴,不会吃醋的。朗声道,“传朕旨意,晋汤氏为正四品容华,命太医院好生照顾,务必要使皇子安然出世。容华起居饮食内务府需小心伺候,切不可出半分差错,否则朕绝不轻饶。” 诸妃再举杯为汤氏晋封贺喜,朱宜修冷眼旁观,柔则的指甲大半都陷进了琵琶之中,情绪激荡可见一斑了。 散席后,朱宜修回到昭阳殿,汤氏有孕晋封的消息早已传遍六宫了。绣夏打水替她卸妆净面,幸灾乐祸道,“娘娘,汤容华有了身孕,这下大小姐可要着急了。” 朱宜修用热毛巾颈后敷了一会儿,在席间僵坐着脖子都酸了,道,“她急不急是她的事情,我们只管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娘娘说的是,皇上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第二个孩子,肯定会格外照顾汤容华,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 次日,朱宜修叫剪秋备好贺礼,前往寿祺宫。汤氏初有孕,来往送礼道贺的人直把门槛都踏破了。一进屋,朱宜修就看到桌上堆得都是贺礼,笑道,“本宫来迟了,想不到妹妹这儿的好东西已经是堆成山了。” 汤氏见她来了,心中也感激宜修早前助她得宠的恩惠,想起身迎接,宜修忙道,“不必行礼了,好好躺着,你现在可金贵着呢。” 汤静言有些羞涩,重新靠在床头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嫔妾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你肚子里的可是龙胎,等以后生下来就是皇子,妹妹的福气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朱宜修记得前世予漓不是这时候出生的,汤氏现在有孕,能不能生出了暂时还是未知之数。 “哪里就一定是皇子呢,嫔妾倒希望是个帝姬,乖巧贴心。”汤静言谦虚道。 “皇子也好,帝姬也罢,总之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一样心疼。本宫也盼着能多个孩子和予沣一道玩呢。”朱宜修转头道,“剪秋,把本宫的贺礼拿来。” “是。”剪秋捧着盒子上前,打开后里头是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道,“这是云南进贡的白玉送子观音,贵妃娘娘特意请了宝华殿的高僧祈福开光,赠送给容华,祝贺容华有孕晋封之喜。” “这太贵重了,上好的白玉本就难得,何况这观音像栩栩如生,嫔妾如何能收,还是贵妃娘娘自己留着吧。”汤静言推辞道。宜修出手大方,还亲自过来道贺,比只派了听雪来传旨例行赏赐的柔则好的多。汤静言心中自然更靠向宜修了。 “本宫巴巴的带了来,你还要本宫再带回去不成?传出去本宫的面子往哪儿搁?何况东西再好也是给人用的,本宫想着你如今有孕,皇上太后赐下来补身的药材库房里肯定是堆不下了,倒缺个送子观音摆在你宫里,好请菩萨保佑你为皇上生个小皇子。”说着,还轻轻拍了拍汤静言的肚子。 朱宜修才不会送吃食这类高危物品,万一被人做了手脚,平白背了黑锅,倒不如送些寓意好的东西,体面又合身份,除非有人拿观音像砸汤氏的肚子。 “娘娘一片厚意,那嫔妾就却之不恭了。”汤静言脸上尽是感激,吩咐侍婢道,“翠果,快把娘娘送的观音供上。” “你有了身孕,饮食起居要格外仔细些,少喝茶,也别吃那些辛辣刺激的食物,每天在自己宫里走动走动,这样生产的时候才有力气,别一味的躺着……”朱宜修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叮嘱道。 汤静言听的也很认真,道,“娘娘的话比那些嘴上尽是恭维之词的人实在多了,臣妾头一回有孕,心中也很是害怕。” 朱宜修笑道,“本宫也是乱痪洌松19邮谴笫拢裢庑⌒淖苁敲淮淼摹! 回到昭阳殿,朱宜修问道,“汤容华的胎是谁照看的?” 剪秋道,“是章弥章太医,他可是太医院里最擅长妇科的了。” 闻言,朱宜修颔首,道,“皇上倒真是抬举她,可见多重视这一胎啊。” “可不是么,皇上膝下只有大皇子一个,子嗣荒凉,朝臣们也不会答应的,外头早就对大小姐行事议论纷纷了。”剪秋提起柔则,话里话外透着轻视。 “汤静言怀了身孕,自然是众所瞩目,本宫倒要看看姐姐这个皇后还能不能坐得住。你吩咐下去,离寿祺宫那边远些,以免惹祸上身。” “奴婢明白,枪打出头鸟,汤容华乍然有喜,眼红她的人多着呢。”剪秋与宜修,主仆默契,自然一点即通。 “绘春呢?”朱宜修想起身边那个嘴快的侍婢。 “还和染冬在一块呢,听染冬说,她现在安静多了,也懂聪明了不少。” 朱宜修把玩着桌上的青玉花樽,道,“叫染冬再带她一阵,注意各宫的动向。” 汤氏怀孕如同一块巨石打破了后宫这池水表面的平静。披香殿端妃,仁安殿甘修仪不过叹息两句自己福薄也就完了。延禧宫的苗氏一贯看不起懦弱无能的汤静言,姿色也不及自己,谁知她竟然怀孕了。苗氏怎忍得下这口气,砸碎了一个花瓶,在自己寝殿里骂道,“就知道装胆小博皇上喜欢,当谁爱看她那副可怜相!狐媚子,以为有了肚子就了不起了!” “娘娘息怒,刚刚两个月而已,谁知道生不生得下来呢。”心腹彩玉是苗氏的陪嫁丫鬟,最清楚主子的脾气。 苗氏收敛了些怒气,冷声道,“说的是,怀了又怎么样,能不能生下来才是本事。” 彩玉忙使了个眼色,叫一边的小太监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继续道,“娘娘别气坏了身子,那汤容华怀了孕,除了贵妃以外,谁不恨她,只怕皇后还更恨些呢。” 苗氏听得心腹的话,重展笑颜,道,“是啊,皇后那么得皇上喜爱,到现在也没消息,可不是要恨死汤静言么。你且多留心甘泉宫那儿的动静,要是那边有动作,咱们也可以帮点忙。” 21、口舌 柔则在甘泉宫里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玄凌因为汤氏有孕前往寿祺宫陪伴,她独守空房。 孩子,为什么不是她有孩子呢?柔则的手紧紧攥着云丝被,直把柔滑如水的布料拧成纽股糖。反复折腾的动静令在蹲坐床前守夜浅眠的听雪醒了,撩开帷帐,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点支安神香给您助眠?” “不必了……”柔则幽幽说道,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安神香,而是孩子。 听雪自幼由朱夫人亲自挑选了服侍柔则,最是伶俐,自然也知道主子为什么愁眉不展,劝道,“娘娘宽心,汤容华虽然怀了身孕,终归生的是个庶子。娘娘您是正宫皇后,待来日生的可是嫡子呢。何况娘娘这么受皇上宠爱,孩子迟早会有的,保不齐将来再立为太子,那时候的风光体面岂是一个容华的儿子可比的?” 柔则听侍婢描绘出美好的未来,光是想想都激动得发抖,可转而又拧眉道,“我一年多了也没个动静,皇上肯定等急了。若是一直怀不上可怎么好?” “娘娘别胡说,奴婢以前听人讲有的女子成亲后迟迟怀不上孩子就去求了偏方,一吃就灵的。若是娘娘着急,不妨传个信儿回去,请夫人也弄些生子偏方来。等娘娘一举得男,看哪个人还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柔则被听雪说的有几分心动,遂道,“你说的有理,明日就传我的话回府里,叫母亲多多留意。” 听雪点头应下,道,“娘娘早些安置了吧,明儿一早妃嫔小主们还要来请安的,可不能一脸疲态的召见呢。” 予沣一早就闹着宜修要去端妃处,宜修无奈只能带着他往披香殿去了。 端妃正坐在廊下,看着吉祥带着几个年纪小的踢毽子玩儿,见到宜修来了,忙起身相迎,道,“妹妹怎么来了?我有失远迎。” 吉祥她们也全都停下来行礼,宜修笑道,“无妨,只管玩你们的,本宫自和你们主子说话。” 进屋后,上了茶,宜修与端妃对面而坐。予沣见到他的端母妃便把宜修忘到一边了,直叫得端妃心花怒放。 朱宜修佯怒,对端妃道,“这个小没良心的,知道姐姐一味护着他只管拍姐姐马屁。到底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不枉姐姐给他做了那么些衣衫。” 端妃轻笑道,“左右我每日闲着也是闲着,若不给沣儿做些东西打发时间,还不知该怎么过呢。终归我们动手,比内务府拿来现成的要贴身些。” “姐姐说的是,我现在对内务府拿来的料子,都得洗过熨过才敢给他上身呢,不然毛毛糙糙的扎到了孩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朱宜修点头,潜台词她和端妃心知肚明,谁知道送来的东西里头掺了什么。 端妃逗了会儿予沣,见孩子犯了困,宜修便叫乳母抱下去哄着睡午觉。 端妃宫中素来简朴,没什么奢华的摆设,只有几幅山水字画,其中有一副格外与众不同,装裱已有些泛黄,想来有些年头,不禁问道,“看这画上的不像是中原景色,倒更似塞外风光。” 端妃道,“妹妹好眼力,那是入宫前家父给我的临别赠物。”语气中有个一丝几不可见的怀念。 端妃齐月宾入宫时,太后还只是先帝的琳妃。齐月宾之父长年驻守边塞,为朝廷看守门户,军功卓著。先帝怕他自恃功臣后代,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天高皇帝远,难保他不会生出不臣之心。故下旨将他的幼女接进宫中由琳妃抚养,也免除齐将军久驻在外牵挂之心。 说得冠冕堂皇,若然齐将军稍有异动,头一个死的就是端妃。一入宫门深似海,垂髫之龄到如今,父女俩也有十多年未见了。 朱宜修暗道说错了话,看着杯中茶香袅袅,忙转了话题道,“姐姐的茶好香啊,昭阳殿的倒不如这儿的一半了。” 端妃知她是为着刚才的话有个台阶下,也不点破,跟着说道,“你贵为贵妃,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又看得上我这儿的茶叶,不过是哄人罢了。” “姐姐这里清幽雅致,别有一番韵味,故而茶叶也芳香清冽。不像妹妹的昭阳殿,被沣儿闹得连品茶的兴致都没了,哪儿还吃得出好坏来。” “沣儿是个好孩子,妹妹日后的福气可以想见。”端妃淡淡一笑,道,“听闻汤容华近来很是受到皇上的关照,除了皇后的甘泉宫,就属她的兰溪居去的最多了。” 朱宜修道,“她有了身孕,自是不比从前,皇上多眷顾些也是正常的。” 端妃道,“皇后那边宁贵嫔近来倒去的很勤。” 朱宜修不在意的拨了下茶盅,道,“她也知道要多巴结皇后才能见到皇上。”苗氏自诩美貌,又怎肯被不如她的汤静言比下去,只是她对柔则也不过是利用,想借机多占些恩宠,倒是柔则怕真的以为对方是诚心敬服她了。 宜修见端妃面色仍是一如平时的静,言语中并没有酸醋的味道,心知她对玄凌是根本不在意,玄凌宠谁不宠谁,她都漠不关心。只是无子,始终是齐月宾的遗憾。 汤静言在家时受惯了冷落,乍然受宠,难免有些得意,玄凌又许诺她生了孩子就可以升为贵嫔,愈发叫她对孩子期待起来,每日小心翼翼,生怕有个闪失。 前去给甘泉宫给皇后请安时,汤静言的动作格外谨慎,叫苗氏见了嗤笑道,“汤容华好娇贵啊,连对皇后娘娘行礼也这么敷衍。” 汤静言听后忍不住微红了脸,道,“嫔妾并不敢对皇后娘娘不敬,只是太医嘱咐行礼时动作需小心为好。” 苗氏道,“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即便你怀有身孕,也不可过分骄矜。” 汤静言被苗氏不敬皇后的帽子一扣,脸上一白,屈着膝不敢起身,对柔则道,“嫔妾并不敢有这样的意思,还请皇后明鉴。” 苗氏在旁掩袖冷笑。 柔则原本见到汤静言自进殿后手总在腹部打转,心中便有些不悦,又听苗氏的话,觉得汤静言的确是有点恃宠而骄了,敲打道,“容华有孕自是喜事,但也别失了分寸,叫后宫知道难免非议,有损容华的清誉。” 汤静言不免委屈,却不敢在面上漏出来,诺诺应了,“臣妾谨遵皇后教诲。” “起来吧。”柔则见汤静言摇摇欲坠的模样,也怕她有个万一。 汤氏坐到下首的位子上,对面的苗氏瞪了她一眼,哼道,“矫情。” 因得了玄凌的青眼,汤静言的胆气也壮了些,分辨道,“贵嫔为何处处挑嫔妾的不是,若是对嫔妾有孕不满,还请直言便是。用不着含沙射影,叫人听了刺心。” 苗氏没聊到汤静言竟然还敢和她较上,登时柳眉倒竖,厉声道,“本宫不过是劝容华你不可以为有了皇嗣便忘了尊卑,出于好意提醒了两句,没想到容华你不识好人心,反而还诬赖本宫。皇后娘娘,您是后宫之主,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柔则本是那种没主见的人,又是最软不过的性子,见情况变得恶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打圆场道,“贵嫔多心了,本宫想容华并没有诬赖你的意思。” “皇后大度,可惜有些小人怕是没办法领会娘娘的仁厚。”苗氏见朱柔则懦弱,原本便瞧她不上,更看轻了她一分。 “皇后娘娘,嫔妾身子不适,还是先行告退。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汤静言见指望不上柔则,便想先走一步。 苗氏不依不饶道,“容华是被本宫说中了心虚才要提前走么?也不知道容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这会子就以为自己是主子也太早了吧。” “你……”汤静言听了这等羞辱,眼中浮起水光来。她本也不算能言善辩,遇上牙尖嘴利的苗氏也只得甘拜下风。 柔则有些心慌,她从未遇到过像苗氏这般难缠的人,忙对汤静言道,“容华还是早些回去吧,本宫就不留你了。” 汤静言没想到柔则竟如此无能,又气又怨,福了福身便走了。 谁知,刚了走两步,还未走出珠光殿便腿脚一软,跌坐到地上,哀声哭叫起来,“我的肚子好痛!娘娘,皇后娘娘,救救我……” 朱柔则吓得六神无主,苗氏也慌了神,忙自白道,“皇后娘娘,这可不干臣妾的事!是她自己摔倒的。” 站在一旁的听雪突然惊叫道,“血!皇后娘娘,汤容华流血了!” 坐在宝座上的柔则被侍婢的这一叫惊得回了神,赶忙道,“快点去请太医!快一点,把汤容华送回兰溪居!” 颐宁宫内太后得知汤氏流产,对竹息姑姑道,“唉,阿柔这般软弱,连苗氏都弹压不住,日后可如何是好?”不禁又摇了摇头,道,“若是宜修,只怕苗氏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22、芥蒂 玄凌听到汤氏流产的消息,满心的期待付诸东流,立时大怒。下旨宁贵嫔苗氏行为不检,搬弄是非,着降为正六品贵人,褫夺封号,迁居延禧宫偏殿,禁足三月。宫内事务暂由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苏良娣代理。 柔则惴惴不安的坐在内殿的榻上,心中生怕玄凌对汤氏流产一事向她兴师问罪。眼前挥不去珠光殿上那一滩殷红的血迹,她并没想过要让汤氏流产,只是想提醒汤氏,她才是皇后,好让汤氏知道尊卑有别,别生出些不该想的念头来。 可另一方面,柔则又在内心暗暗庆幸,这个孩子没能生下来。她在心里盼望,在她没生下嫡子之前,后宫最好能无所出,这样她的孩子才不会受到威胁。宜修的孩子她来不及阻止,汤容华的孩子没了也好。 柔则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她并没有加害她们的意思,只是想让她们生孩子的时间晚一些。 兰溪居里,汤静言面色惨白如纸的躺在床上,双眸紧闭。 一旁服侍的翠果偷偷抹着眼泪。小主好容易才怀了孩子却被苗贵人给挤兑掉了。皇后娘娘不是后宫最大最高贵的女人么,为什么也无所作为,平白叫小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唔……”汤静言微弱的声音叫翠果一喜,忙探身唤道,“小主,小主,您醒啦?” “翠果……”汤静言吃力的转头看了侍婢一眼,道,“我怎么了?” “……小主您不记得了?您在皇后那儿晕倒了,皇后就立刻把您送回来还宣了太医过来……”翠果的声音有些发颤,生怕主子继续再问。 汤静言仰面躺着,双手缓缓放到腹部,猛然间想起来在珠光殿摔倒时的感受,问道,“太医怎么说?我的孩子没事吧?” “……”翠果不知该怎么说,低头跪在床前,一声不吭。 汤静言心道不妙,催促道,“你说呀!” “……小主,太医说……”翠果支支吾吾叫汤静言着急,再三逼问下,一咬牙,答道,“小主,您别伤心,你还会再有孩子的。” 汤静言似中了晴天霹雳,整个人僵倚在床头,两眼发直,把翠果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尊卑,摇晃着主子的手臂,焦急道,“小主,小主,您别吓奴婢啊,小主……” 只听得外头一声“皇上驾到!”翠果无法,转过身子叩头请安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玄凌跨进内室,见汤静言一动不动,只愣愣的坐着,问道,“你主子怎么了?” “回皇上,小主她知道没了孩子,一时伤心,有些魔怔了。”翠果如实禀告。 玄凌听后吩咐李长,“快去把太医叫来给汤氏瞧瞧。”走上前看着汤静言,叫了声,“爱妃。” 汤静言听到他的声音,如梦初醒,悲从中来,哭道,“皇上,嫔妾的孩子……他被人害死了!” 昭阳殿,朱宜修正倚在榻边,一边哼着歌谣,一边轻拍着床上熟睡的予沣。 忽然感觉肩膀一沉,回首看去,不觉惊叫出声,“皇上?!” 予沣不安稳的动了动身子,朱宜修顾不得给玄凌行礼,忙叫了乳母来把予沣抱走,镇定下来后看到玄凌还坐在原地出神,宜修见他的模样有些慎得慌,轻轻唤到,“皇上?您没事吧?” 玄凌紧紧拉着宜修的手,道,“爱妃,汤氏的孩子没了。朕刚才去她那儿,听她哭得惨痛,委实坐不下去便走了,哪知就走到了昭阳殿……” 朱宜修倒了一碗热茶递给他,“皇上,大半夜的跑来,先喝口热茶暖暖胃。” 玄凌接过一口气喝干,完全不复平日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样,倒像是一个渴了好几天忽然得到水源的乞丐,叫朱宜修心中唏嘘。她很清楚玄凌为何会到她这儿来,柔则那儿是水晶宫,半点烦恼也不能沾;颐宁宫也不能去,他已经亲政,不再是要依靠那片珠帘的孩子了。 唯独宜修的昭阳殿,绝对不会把玄凌失态的模样漏出去一丁点。 喝过热茶,心也被捂热了,玄凌看上去平静许多,道,“朕也想留住这个孩子,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 宜修没有插嘴,她知道玄凌只是想找个发泄说话的地方,自己只要听着就可以了。 “……朕处罚了苗氏,也算对得起那孩子了。”玄凌一番话到最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皇帝模样,朱宜修淡淡的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半分情绪。 她对他的心早就死了! 听到他口口声声在抱怨汤静言哭得花容失色,眼中偶尔划过一丝不耐和厌恶,朱宜修觉得熟悉极了。前世她全盘皆输,最终跪在他的面前,痛苦的诉说着儿子死去时的感受,玄凌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只是程度要更深些。 “皇上,你莫怪汤妹妹失仪。虽说她与那孩子只有不到三个月的缘分,但毕竟也有为人母的心境。换做是臣妾,光是想到有人敢伤害予沣,哪怕是说他的坏话,都会浑身发抖恨不得与那人拼命……”宜修的嗓音柔和,在寂静的夜里如同太液池的湖水,脉脉流淌。 柔则在甘泉宫等到东方微微泛出鱼肚白,终于等来了玄凌。她喜笑颜开的跑出去迎接他,后者披着一件厚重的貂裘,柔则没有考虑的直接扑进他的怀里,惹得听雪和观星都赶忙把头低下,不敢再看这忘情的一幕。 “臣妾还以为四郎生气了,不再来了。”柔则靠在玄凌温暖的胸前,喃喃道。 “宛宛何出此言?朕如何舍得……”玄凌搂紧柔则,声音低沉。 殿内只留下他们两个,婢女内侍们早就有眼色的悄然退出了。 “四郎还会怪我没有照顾好汤容华么?”那一幕惊心场面始终叫柔则不安。 玄凌搂着她的手一顿,所幸厚厚的衣料阻挡,柔则并未察觉,他道,“不会。” 柔则听后,心头的大石顿时卸下。抬起头对玄凌绽出一朵极美的笑颜,“四郎待宛宛之心,宛宛不知该如何报答?” 玄凌一把抱起她,两人往内室走去。 玄凌下旨,晋汤氏为从三品婕妤,念她身体尚未痊愈,待完全康复后再行册封礼仪,并赏赐诸多以示天恩宽慰。 汤氏骤然失子,心头大恸,碍于宫规接到圣旨时还是勉强露出了几丝笑容。后宫诸人无人敢向她道贺,大家都知道这次升位实是皇上补偿她的举动。像苗氏那般不知分寸的人到底是不多的,况她如今被禁足在宫内,又连降三级,地位早已大不如前。延禧宫内往日曾受她欺辱的妃嫔们都想法设法的作弄她,娇生惯养的苗氏日子变得极为难过。 宜修与端妃及甘氏谈及此事时,她二人皆是嗟叹,道,“汤婕妤乐极生悲,不知今后能否重新振作了?” 曾经热闹一时的寿祺宫又重新沉寂下来,汤静言的兰溪居更是无人再去,只有同住一宫的几位美人和才人偶尔会去探望。指派的太医也是走过场,并不尽心医治,小产后的汤静言身子越发糟糕。 午后,朱宜修正在提笔练字,剪秋进来道,“娘娘恕罪,兰溪居那边来人求见。” 朱宜修平常嘱咐过剪秋,练字之时不许打扰,停下问道,“出了什么事?” “说是汤婕妤病重。” 朱宜修不以为意,道,“这种事应该去找皇后宣太医诊治才是,来找本宫做什么?” 剪秋顿了顿,脸上隐隐浮出笑意道,“已经去过甘泉宫求见,被那儿的观星给挡了回来,说皇后正在午睡,不敢随意打扰。这才求到咱们凤仪宫来了。” 朱宜修挑眉道,“嗬,姐姐这个皇后当得还真是不错。”搁下笔吩咐道,“先把这几张收好,再陪本宫去看看。” 站在外殿的翠果心急如焚,见朱宜修出来了,立刻跪地,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救救我家小主!” 朱宜修施施然坐下,道,“你说清楚,汤婕妤怎么了?” “回娘娘,我家小主自从流产后身子就一直不见好,前来诊治的太医也不甚用心,药吃下去也不见效,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今日奴婢见小主实在是来连床都起不来了,这才斗胆去甘泉宫请旨恳请能换一位太医来,可皇后娘娘不见,所以才来求贵妃娘娘,还请娘娘救救小主。”翠果满头大汗,连辫子都有些散了,可见是为了主子到处求告。 朱宜修对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婢印象不错,遂道,“没有皇后娘娘的口谕,本宫不能擅自做主。不过,本宫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今日正好文太医来给本宫请脉,等下便叫他顺道去给汤婕妤看看吧。” 翠果原听朱宜修的话只当她是见死不救了,谁料后半句竟松了口,喜出望外,连连磕头道,“奴婢叩谢贵妃娘娘大恩,多谢贵妃娘娘。”忙不迭的先回去了。 朱宜修对剪秋道,“你去一趟甘泉宫,把这件事跟皇后禀明了,省得叫人以为本宫擅作主张。”剪秋得了话便去往柔则那边。 接近晚膳时间玄凌的御驾来了昭阳殿,朱宜修迎道,“皇上怎么来了,臣妾还当您今儿还在姐姐那儿用膳呢。” “朕想看看你和予沣就来了,等用过膳再去甘泉宫。”玄凌伸出手,宜修借力站起来,两人一块儿在桌边坐下。 宜修让乳母把予沣抱来,予沣见到玄凌笑着叫了声‘父皇’,让玄凌高兴得把他抱起抛了两下,小家伙不但没被吓到,反而更加乐了要接着玩飞高高。 “这孩子将来必定不凡,小小年纪已经能看出沉稳镇定的风范了。”玄凌哄了两句把予沣交还给乳母带走,对宜修道。 朱宜修笑道,“皇上可别夸他,他还小,哪里有什么沉稳镇定,不过是见到父皇高兴罢了。”她可不会傻到直接顺着玄凌的话说,皇帝总是很敏感的。 玄凌道,“朕听说你差人去给汤氏看病了?” 姐姐的动作倒快,朱宜修面上仍是带笑,道,“说来也是臣妾多事,姐姐要处理六宫事务,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种小事臣妾想没什么大碍就代劳了。且救人如救火,早一刻治好婕妤的病也免得她再受病痛困扰。不知姐姐可是生气了?” 玄凌被朱宜修拿话一堵,倒觉得柔则早前和自己说的话有些小孩性子,说宜修先斩后奏,事后才派人去知会了一声。心中不免有些责怪柔则。可转念又想依宛宛那样好的性子,多半是受了底下人的挑唆,甘泉宫中的奴才们是该好好理一理了,省得再兴风作浪,坏了宛宛和宜修的姐妹之情。遂道,“爱妃多虑了,朕之前赐你协理六宫之权,为着就是宛宛入宫尚浅,指望你能多帮她一把。爱妃做得很好。” 用过晚膳,玄凌起驾宜修送至殿前,道,“皇上,昨夜给您的貂裘带着么?夜寒风重,多保重龙体别着凉才是” “放心,朕带着呢。”正说着李长就送来了,朱宜修亲自帮玄凌批上,系好领结。 玄凌走后,剪秋道,“娘娘,看来大小姐那儿已经有点开窍了。” “她身边的陪嫁丫鬟是哪几个?”朱宜修问道。 剪秋略想了想,道,”听雪,观星是最得用的,还有望月和闻霜。”言下之意,后两个并不太得柔则的喜欢。 朱宜修道,“去摸摸望月和闻霜的底。听雪便罢了,她是姐姐身边打小跟着的。至于那个观星,”顿了片刻,唇边溢出一抹笑,道,“着实是个好丫头。” 23、添堵 朱宜修听文世清的回报,知道汤静言的病情已经稳定许多便去看望,到了兰溪居,扫了眼外头廊下落叶堆积,太监也没有打扫,不免微叹,宫里拜高踩低一贯不变。 汤静言正倚在床上由翠果服侍着喝药,见状,朱宜修道,“本宫来的不巧了。” “贵妃娘娘来了,嫔妾未曾迎接,还请恕罪。”汤静言说着就要掀被下床行礼。 朱宜修道,“妹妹还病着,不必拘着礼数,还是赶紧躺下。” 汤静言重新躺回床上,感激道,“嫔妾听翠果说了,这病全靠娘娘才得以好转,嫔妾感激涕零,来日一定给娘娘磕头谢恩。” “妹妹言重了,你我同在后宫,理应相互照应。”朱宜修道,“说来还是妹妹调-教有方,多亏有翠果各处奔走,本宫才知道你病着派人前来医治。有此忠仆,是妹妹之福啊。本宫也格外喜欢这个丫头呢。” “都是奴婢分内的事情,不敢当贵妃娘娘的夸赞。”翠果福身行礼。 朱宜修话锋一转,问道,“皇上可来看过妹妹么?” 汤静言的脸色瞬间黯然,声音也低落下去,道,“嫔妾病容憔悴,皇上哪里还愿意来看呢……” “是本宫说错了话,叫妹妹伤心了。本宫还以为妹妹在皇后那出了事,她总该叫皇上来探望妹妹才是。”朱宜修语气中有些自责。 汤静言听后眼中划过一抹恨意,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嫔妾区区一个婕妤,她又怎会分心想及呢!嫔妾也怕受不起这抬举。” “妹妹放宽心养病吧,待痊愈后行了册封礼就是真正的婕妤了,到时重获圣宠,还怕没有再孕的机会么。”朱宜修见汤静言若有所思的模样,道。 “嫔妾一定听娘娘的话,再不会让那些小人看笑话。”汤静言听了朱宜修的话,脸上多了分决心。 “娘娘,朱夫人进宫了。” 正说着闲话,朱宜修听了外头来的绣夏传话,眉毛一挑,道,“哦?她怎么突然进宫了?” 绣夏道,“听说是皇后亲自下旨召夫人入宫,说是思念家人了。” “既然是母亲到了,本宫也不能不去见一见,准备轿撵去甘泉宫。”朱宜修发话道,转头对汤静言,道,“本宫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贵妃娘娘慢走,翠果去送送。”汤静言忙吩咐侍婢。 珠光殿,朱夫人环顾殿内的富丽堂皇,越发得意自己坚持让柔则入宫的主意是聪明之极。柔则贵为皇后,看那个庶出的丫头还有什么本事翻出花来。 “母亲近来可好?女儿久久未见,心里一直牵挂的很。”柔则面对朱夫人也露出了往日的小女儿模样。 “我的儿,为娘事事都好,就是放心不下你,算来你入宫也有一年多了,有好消息了么?”朱夫人轻声问道。 柔则不免脸红,垂头不语。朱夫人嘴快道,“害臊什么,嫡嫡亲的母女,还有什么不能和娘说的。我告诉你,你可一定得生个儿子,不然叫那贱坯子的儿子日后得意,你还不得受气啊!” “母亲,宜修的孩子也是女儿的孩子……”柔则声音闷闷的。太后敲打过她不许动予沣的脑筋,肚子又迟迟没有动静,越发令她心急了。 朱夫人不屑道,“明面儿上是这么说,可到底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就算养了也养不熟,白给宜修那个丫头占便宜。还是得看自己亲生才放心。” 母亲的话点破了柔则隐藏的担忧,她又何尝愿意给别人养孩子,但自己就是不争气。遂道,“母亲,那你回家后帮我打听着点,我总得给皇上生个咱们自己的孩子才是啊。” 朱夫人满口答应,柔则是她的心头肉,绝见不得她有一丝不顺,道,“放心,娘不帮你还帮谁去?我回去后就去找名医开方子,到时给你送来……” “娘娘,贵妃来了。”听雪入内禀告,柔则与朱夫人的对话暂且打住。 朱宜修进到珠光殿,屈膝行礼道,“臣妾给皇后请安。” “妹妹快起来。” “谢皇后。”剪秋扶起朱宜修,朱宜修坐下后,见到对面安坐的朱夫人,道,“没想到今日母亲也来看望姐姐,倒是我来迟了。” 朱宜修态度极和气,倒叫朱夫人不能继续坐着不动,脸色有些难看的起身行礼道,“臣妇给贵妃娘娘请安。” “母亲客气了,本宫怎能受得起。剪秋,还不快扶起来。”待朱夫人一礼行全,朱宜修才姗姗发话。 朱夫人神态僵硬,道,“多谢贵妃娘娘体恤。” “都是一家人,这么生疏做什么?左右这里也没有旁人,母亲如在家时唤本宫名字即可。”朱宜修笑得大方得体,看在朱夫人眼里格外刺眼。 不过是个村姑生的丫头,倒叫嫡母给她行礼,惺惺作态,也不怕折了寿。朱夫人心中不满,说话间口气也不甚尊重,道,“既这么说,那我也就不见外了。我听说阿柔想要你的儿子来抚养,你怎能拒绝?阿柔是正宫皇后,你那儿子养在她身边,身份也格外高上一层,莫非你还怕阿柔亏待了他不成?” 换做旁人听了朱夫人的话怕要气得当场发作,朱宜修却云淡风轻的笑道,“母亲的话严重了,我怎会对姐姐不放心呢。姐姐如今得皇上盛宠,诞下皇子是迟早的事情。我的孩子资质平庸,只怕送过来会给姐姐添麻烦。况且他年纪又小,若是晚上哭闹起来扰得皇上和姐姐歇息不安倒是我的罪过了。” 朱夫人听得宜修的话,愣了楞,道,“你说的一番话听了倒是我冤枉你了。我忘了你打小就是能言善辩,口齿伶俐的人,进了宫愈发会说话了。” 坐在上位的柔则看母亲的说话也太随意了。宜修到底是贵妃,母亲还把她当成昔日在家时随意责骂的庶女,传出去怕是不妥,也会有损甘泉宫的名声,出声道,“母亲,宜修对女儿一直勤谨恭敬,您也别再怪她了。” 朱夫人这才悻悻打住不言。 回到凤仪宫,剪秋义愤填膺,道,“大夫人也太过分了,还当娘娘您好欺负么?竟敢如此指责您,实在是欺人太甚。” 朱宜修目光冷厉,道,“她何时有正眼瞧过我和娘亲呢?当年我和娘亲在府中过得连管事的奴才都不如。父亲纳了好几房姬妾都不曾生下子嗣,打量着没人知道是她做的好事么?若不是娘亲一味忍气吞声,只怕连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娘娘您想怎么做?”剪秋跟在宜修身边没少受刁难也深恨朱夫人。 “父亲久无子嗣,想必是心急如焚,偌大的家业若无人继承岂不白白便宜了别人?”朱宜修抚摸着手上的护甲。 剪秋点头,道,“听说之前族里就有人提议说老爷膝下无子,张罗着要过继一个来呢。” 朱宜修笑道,“依父亲的精明,岂肯将多年积攒尽付外人。即便他上了年纪,还是想着要得个老来子才行。” “可府中的通房侍妾都被夫人灌了药,有孕的也闹到流产,眼瞧着是生不出来了。”剪秋迷惑道。 “大夫人毕竟是当家主母,又是朝廷诰命。光从外头买人进府,花些银子是小,只怕她一动手脚还是保不住……”朱宜修语意未尽。 剪秋会意道,“那依娘娘看该如何?” “无子乃七出之一,父亲虽不会休了她,可多年来心中难道不会有疑问么?依我看,倒不如请族中的尊长出面,由太后下旨,挑一个近支的清白女子赐给父亲。有了懿旨撑腰,想来也不会再随意受她的摆布。何况姐姐入宫一事,我瞧着太后心里也憋着一口气没出呢,多半是肯的。”宜修缓缓道。 “这样一来,大夫人肯定忙着要稳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分不出心再管大小姐了。”剪秋眸中露出喜色。 朱宜修慢条斯理道,“我记得小时候表叔公对我倒好,不知他的身体可还硬朗?” “老太爷是太后的亲叔叔,娘娘进宫前他当了族长。一直在京中享福呢。”剪秋对府中各人的事情皆一清二楚。 朱宜修道,“叫染冬得空出去一次,带些厚礼给他老人家请安。”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汤静言病愈后,穿着从三品婕妤礼服,跪在柔则面前接受训导。柔则端坐上方,嘴里例行公事的念道,“婕妤汤氏,得天所授,诚兆内帷,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汤静言俯身三叩首,起来时眸中的怨恨被飞快掩去了。 见汤静言眉宇间无一丝忧郁悲伤,整个人神采飞扬,柔则颇为意外。心道她没了孩子,不是应该伤心欲绝么,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神情中难免带出些痕迹,道,“婕妤的身子可大安了,本宫瞧着你面色红润不少。” “嫔妾得皇上皇后关怀,不敢久卧病榻,自是恢复得快些。”汤静言语气谦卑,低眉顺目。 “那就好,本宫也可放心了。”柔则满意笑道,“你既为婕妤,今后更要谨守宫规,切不可同上次一样,免得再出纰漏,叫本宫担忧。” 汤静言心中恨极,面上仍是恭敬,道,“嫔妾牢记皇后教诲。” 24、寿宴 入夏便是太后的寿辰,玄凌重视孝道,要求内务府务必尽心办差。颐宁宫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朱宜修也命剪秋备下贺礼,又亲自书写了一幅百寿字让针工局加紧绣成屏风,以便在当天进献给太后。剪秋下去传话回来后,道,“娘娘的意思奴婢已经都和针工局交代过了,定会在太后寿宴之前完成。另外,奴才还听说皇后娘娘也在花心思想博得太后欢心呢。” “前阵子汤婕妤流产,太后嘴上未曾责怪姐姐可态度上却冷淡了许多。姐姐虽然性子软弱,但也不是傻子,自然是要想办法重新让太后另眼相看了。”朱宜修淡淡道。 “正是呢,娘娘可知皇后那边派人召了乐工局的乐师和舞姬去珠光殿。现在甘泉宫里正是歌舞升平,丝竹齐响。偏皇后还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剪秋嘲笑道。 朱宜修笑着摇头,道,“大夫人教了姐姐如何讨好男人,却没教过身为一家主母该懂的道理。太后最恨女子狐媚惑主,她还拿哄皇上的那一套来应付太后,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随她去,她是皇后,太后再怎么也会给她三分脸面;况且皇上如今拿她当宝贝,我们只管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 “娘娘英明。” 七月初三,内外命妇皆携礼入宫为太后祝寿。 席间,柔则起身婉转说道,“母后,儿臣为了庆贺母后寿辰,特意新编了一支九莲灯舞。恭祝母后福海寿山,北堂萱茂。” 此话一出,坐在下面的各家诰命看向皇后的眼神变了有微妙的变化,窃窃私语道,“传言皇后极善音律歌舞,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怪能让皇上如此喜爱。” 太后慈蔼道,“皇后有心了。” 玄凌也格外愉悦,道,“宛宛对母后孝顺,也是朕的福气。” “臣妾不敢当,都是分内的事情。”柔则浅笑,看向玄凌的美眸中满是情意。 乐师开始奏乐,数名舞姬身穿彩衣,手捧莲花灯,曼妙起舞。一曲奏罢,太后颔首道,“不错。”语气里没有如柔则先前设想的那般高兴,后者略有些失意。 轮到朱宜修,她起身朝太后和玄凌行礼,道,“臣妾不如皇后那般精通乐理,只能亲手写了一副万寿字进献给太后,还望太后别嫌弃。”话音刚落,剪秋已带人抬了一家屏风来,屏面上密密麻麻,写法各异的寿字排成回文璇玑,足见奇巧心思。 太后露出笑容道,“贵妃的寿礼别出心裁,哀家很是喜欢。” “能入太后的眼就是臣妾的福气了。”朱宜修谦虚道。 “想来一定费了不少时日才写出这么多字,辛苦贵妃了。难为你能想到这个法子。” “臣妾不敢当,太后母仪天下,臣妾身为晚辈,为长辈尽心乃是分内之事。倒是针工局为着臣妾的话,生怕耽误太后的寿辰,日夜赶工,着实辛苦。” 太后道,“既这么着,传哀家的话赏赐针工局,也算是哀家领了他们的心意了。” “太后恩泽,臣妾敬服。” 宜修之后,端妃等其他妃嫔逐一献礼。气氛一片祥和。 朱柔则眼见宜修更得太后心意,心道这死物如何比得上她的歌舞更动人呢。面上遂带出了几分不悦,看人的目光也有些不善起来。底下众人再看看坐在诸妃之首的朱宜修,气度坦然,端庄含笑。两相对比之下,大家都觉得朱家八成是搞错了嫡庶名分,皇后一股小家子气哪里如贵妃的行事沉稳,皇上还真是被狐媚住了。 宴席过半,太后有些劳累先行回颐宁宫休息,口谕众人无需拘束,只管继续饮宴便好。 神经稍稍放松的朱宜修环顾下首,见到与朱老爷一同进宫的不是朱夫人,而是一张年轻的生面孔,抬手召剪秋到身边,叫她去打听一下那人是谁。 片刻后,剪秋回来禀告,道,“娘娘,那是太后上月赐婚给老爷的如夫人,今儿大夫人抱恙,老爷就带她来了。” “我说呢,看她的穿戴并不张扬反有些清雅之感。想来是个通文墨的,难怪父亲喜爱了。表叔公的眼光还真是不错。你去请她待会儿前往驻波亭一叙。”朱宜修对这个颇有气韵的女子的印象不错。 玄凌和柔则两人甜蜜的很,压根没注意周围的眼光,也顾不到宜修借口更衣的离席而去。所以没费什么劲儿,宜修就在驻波亭见到了朱老爷的新夫人,韩氏。 “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韩氏举止有度,也没有因为朱宜修的身份而露出怯色。 “夫人不必多礼。本宫怕积食便出来走走,既遇上夫人正好说说话。说来你是太后赐婚,论家礼,也算是本宫的长辈了。”朱宜修态度随和,言辞亲切,“不必站着说话,随意坐吧。” “娘娘抬举了,妾身不敢当。”韩氏小心翼翼坐下,随时都可以再站起来。 “皇后和本宫先后入宫侍驾,少有机会再在父亲膝前尽孝,难免遗憾。夫人若能给父亲添上一儿半女也可令我们安心些了。” 韩氏谦虚道,“妾身蒙太后恩典服侍老爷,自会尽心。子女缘分乃是天意,妾身也不敢过分强求。” 不卑不亢的态度令朱宜修对她更高看一眼,道,“听夫人说话,像是读过诗书的。” 韩氏微怔,忙道,“娘娘好耳力,妾身的父亲原是落第举子,后来便一直在族中给子弟授课启蒙。妾身幼时耳濡目染,故而也略识得几个字。” “原来如此。夫人初到府中一切可还习惯么?”朱宜修语气中带着关心。 “多谢娘娘关怀,老爷待妾身很好,府中诸事皆有大夫人操持,妾身也很是敬佩。” 朱宜修点头,道,“夫人能这么想就好。父亲早年纳了多房姬妾,只是膝下尤空,不知是不是缘分未到。府中人多口杂,夫人若听见了什么也不必往心里去,左右父亲心疼夫人最紧要。” 韩氏是个机慧之人,旋即道,“妾身明白。” “今日和夫人说话,本宫很是高兴。初次见面,略表心意,特叫下人备了些进贡的上等阿胶,女子服食最是补益气血,还请夫人带回去补补身子。”朱宜修让剪秋把一盒子东西交给韩氏。 “娘娘赏赐叫妾身惶恐,不敢领受。”韩氏推辞道。 “有何不敢,朱家若后继有人,夫人可就是大功臣了,只管拿去便是。”朱宜修起身道,“本宫还得回去更衣就不多留夫人了。”点了两个小宫女,道,“好好送夫人回席。” “娘娘,这位如夫人看着很温和的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压得住大夫人。”回到昭阳殿,绣夏给朱宜修换了身衣衫,道。 “等会儿就知道了。” 剪秋晚些时候回来,禀告道,“娘娘,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大夫人没病,只是入宫前几日和如夫人发生了争执,老爷罚她闭门思过,府中事物暂由如夫人料理。” 朱宜修对绣夏道,“你听到了?”后者点头。 “韩氏是绵里藏针的人,大夫人遇到她未必能再占上风。府里那班下人又最是会看风向的,往后可有的瞧了。”朱宜修喝了一口茶润嗓子。 “活该大夫人踢到铁板,谁叫她多年来做尽坏事。”绣夏也深恨朱夫人。 “是该叫她伤伤脑筋,否则她也太得意了。自以为是皇帝的岳母,人人都要对她卑躬屈膝。”朱宜修冷笑道。 寿宴结束,玄凌照例还是去了甘泉宫。枕榻之上,柔则撒娇弄痴,道,“四郎,臣妾准备的节目母后似乎并不喜爱,可是觉得哪里不好么?” 玄凌轻抚爱妻秀发,温言道,“母后上了年纪,对这种热闹的歌舞怕是会觉得有些吵闹。” “看来是臣妾自作多情了……”柔则幽幽叹道。 玄凌见她蹙眉,忙劝道,“宛宛不必伤感,母后并未说她不喜欢,朕记得小时候母后也曾经为皇祖母献过歌舞,自然是懂得宛宛的孝心。” 柔则听玄凌说到太后也曾经如法炮制,便放下了那些担忧,道,“原来是臣妾无意中东施效颦了,难怪母后是那般态度。四郎,臣妾不会那些讨好的手段,只能用自身所学彩衣娱亲,心中对母后是真心尊敬的。” “宛宛之心朕看的分明,相信母后也知道宛宛的纯孝,宛宛不必多虑。” 不留痕迹的黑了宜修一把,柔则自觉十分得意,重绽笑颜。玄凌更是被迷得如痴如醉,两人又是一番缠绵悱恻。 而内外命妇们宴罢回府后提到今日筵席之上的情形,皆说娴贵妃颇有气度,对各家诰命也是谦和有礼,不像皇后那般视若无睹。而皇后,夫人们纷纷大摇其头,简直就是前朝飞燕再世,只一味讨好献媚于主上,丝毫不见大家风范,以后若是要和朱家结亲,只怕得三思而行才可。 柔则对于宫外一降再降的风评丝毫没有察觉,她只知道把玄凌牢牢的抓在手心里就是最有力的保证。然诸妃也不是傻子,岂能一直容皇后独占皇帝。很快就有人出手了—— “小主,皇上就快到了,您……”翠果欲言又止,看着汤静言一身素雅打扮,衬得面容格外苍白。 “怕什么!你忘了我先前受到那起子贱人嘲笑,连底下的奴才都敢对我冷嘲热讽,没了皇上的宠爱,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汤静言眼中迸出坚定的火花。 25、气恼 玄凌亲政未满三年,边塞地区尚未臣服,西南滇藏也蠢蠢欲动。虽派了慕容世松前往西南平乱,但也不得不重新启用苗将军,玄凌便下旨,赦苗氏出延禧宫,但并未恢复她的位分。 “天儿越来越热了,难得刚下过雨,咱们到松风亭那儿坐坐,权当乘凉了。”朱宜修笑道。 “有道是七月流火,自然是热得很。”端妃最是淡然,提醒朱宜修道,“妹妹可得注意乳母们别叫给沣儿吃太凉的东西。” 朱宜修轻摇着手中的白玉扇子,道,“姐姐真真比我这个做娘的还心疼沣儿呢,姐姐放心,我早就传话下去了。没我的吩咐,不许给他吃那些生冷的。” 甘修仪见汤静言腕子上的翡翠镯子色泽通透,是一水儿的老坑冰种玉,道,“婕妤的这个镯子瞧着眼生,以前没见你带过。” 闻言,汤静言有些羞涩,抚摸着镯子道,“这是皇上新赐的,叫几位姐姐见笑了。” “婕妤得皇上宠爱是喜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甘氏大方道,“我倒要向妹妹贺喜呢。” “修仪的话叫嫔妾不敢当。”汤静言谦逊道。 “娘娘,前面亭子里有人先坐着了。”朱宜修身边的剪秋眼尖的看到。 果然,松风亭里可不是已经有人了么。因距离有些远看不大清,只知道是身影窈窕,蜂腰削肩膀。朱宜修吩咐道,“去看看是哪位姐妹,邀了一块儿过来。” 须臾,剪秋回来道,“是延禧宫的苗贵人。” 朱宜修轻轻‘哦’了一声,看到身边的汤静言脸色顿时僵硬,眼神中也泛出丝丝恨意,道,“既如此就别叫她过来请安了,免得扫兴。” 端妃轻声说道,“听闻皇上最近启用苗将军,少不得要给他些颜面,放出他的女儿以作宽慰。” 汤静言心知端妃是解释给她听,忙收敛了表情,道,“多谢端妃姐姐提点。” 原本想改道去别处,谁知那苗氏竟然妖妖娆娆的向这边过来了,见她对诸人视若无睹,朱宜修少不得开口道,“原来是苗贵人,妹妹刚被皇上赦免,迫不及待就出来逛了?”朱宜修见苗氏穿得花枝招展,头上的珠翠也颇为招摇,尤其是一对芙蓉流苏步摇,已经越过她现在的位分。 “嫔妾给贵妃请安,给端妃请安,给甘修仪请安,给……给汤婕妤请安。”苗氏见汤静言抬脸看着别处,正眼都不瞧她一瞧,心中气恼,可又不得不屈膝。 “起吧。”朱宜修瞥见苗氏眼中的不甘,便知她仍是没吸取教训,依旧故我。 “谢贵妃。”苗氏如今不过是区区贵人自然不能走在前面,退至一旁待朱宜修等人走过,她方可再行。 “皇上圣恩,苗贵人既然解了禁足,理当更加谨言慎行,恪守宫规才是,切不可再糊涂行事。”朱宜修提醒道。 苗氏没听懂她话中的含义,脸上一片茫然,道,“恕嫔妾不懂贵妃的意思。” 朱宜修不由得皱眉,真是蠢得可以。汤静言已然按捺不住,害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近在咫尺,又明摆着犯了逾矩的错处,怎能叫她继续忍着,非得狠狠羞辱她一顿方能泄了心头之恨,遂出声道,“宫规上明白写着步摇乃是贵嫔及以上方能佩戴,贵人难道入宫前未得姑姑教授?还是说,”语气中泄露出浓浓的恶意,“贵人是明知故犯。” 苗氏听后脸色一白,知道汤静言是不会善了了,却不肯服输,强自镇定道,“嫔妾一时疏忽,纵然有错也自当由皇后发落。听婕妤的话是要越俎代庖么?” “你……你居然还敢如此嚣张!”汤静言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朱宜修见再闹下去不好收拾,出声喝止,道,“吵吵嚷嚷叫奴才们见了成何体统。婕妤,你先回兰溪居吧,本宫看你心火太旺。” 汤静言还想说什么,见到朱宜修眼角一抬,也不敢再多分辨,行礼道,“嫔妾告退。” “苗贵人,你言行失当,即便是到了皇后面前,相信她也会秉公处理不会徇私。”朱宜修见苗氏身子一晃,继续道,“本宫不想与你多计较,就罚你回去抄写十遍宫规,以儆效尤。” “谢贵妃娘娘宽恕,嫔妾告退。”苗氏被彩玉扶着,灰溜溜的返回延禧宫。 “不怪汤婕妤那般愤恨,试问丧子之痛谁能忍耐?贵妃你小惩大诫,但愿苗氏能受教吧……”甘修仪话中对苗氏并不抱希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宫也不指望她能脱胎换骨。”朱宜修叹道,“只是若真的闹起来,难免又要皇上出面。眼下皇上正在用兵,倚仗苗氏一族,怕是要左右为难……” 端妃出身将门,亦晓得个中利害,也深以为然道,“是啊,咱们身为后妃,你又奉旨协理六宫,自然能替皇上减少些麻烦总是好的。” “还是姐姐最明白我的心思。” 甘修仪道,“贵妃一心为皇上打算,臣妾敬服。” 朱宜修摇扇浅笑,道,“咱们别互相吹捧了。刚才被苗贵人一搅合,倒也没了乘凉的兴致。不如去我的昭阳殿,想来沣儿也醒了,如何?” 回到昭阳殿,每人吃了一份冰碗,心中的暑气也消了大半。这时乳母抱着午睡醒的予沣来请安了,小家伙伶俐挨个叫过人后,朱宜修怕他嫌热也不抱他,只叫孩子在榻上坐着。 予沣似模似样的翻着朱宜修搁在几子上的书卷,叫甘修仪看了笑道,“大皇子已经知道要看书识字了,姐姐教导有方啊。” “妹妹说笑了,他不过是见我平日里看书多了才学着胡闹罢了。”朱宜修把书从儿子的小肉爪子里抽出来,道,“你瞧瞧,这小祖宗把我的书页都揉烂了。” 端妃和甘修仪听了都忍俊不禁。 予沣知道自己闯祸了,急急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端妃那儿,一不留神直接栽进端妃怀里。端妃吓得够呛,忙把他扶起来坐直,揉了揉他的脑袋,生怕予沣磕着碰着了。 “这小子如今一有事就往姐姐那儿躲,当真是姐姐把他宠坏了。”朱宜修嗔道。 端妃抱着予沣柔声哄他,检查过没有伤到哪里,遂对朱宜修道,“真没见过你这样当娘的,孩子若是有个好歹我看你还能不能坐得住。” 朱宜修猛然想到前世孩子未满三岁在自己怀中断气的模样,心中一痛,道,“男孩子磕磕碰碰的也不全是坏事,我也不想对他太过娇宠,反而失了男子气概。” 端妃示意乳母把孩子抱走,道,“我看你方才神色有异,是怎么了?” 朱宜修暗惊端妃果真是个细心的,什么都瞒不过她,掩饰道,“没什么,只是姐姐的话叫我想起我小时候娘亲也是这般爱护我,如今……” 端妃听后,心中仍有疑问,但见朱宜修明显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便打住不言。 甘修仪听了朱宜修的话也想起家中卧病的母亲,亦是沉默。 天色渐暗,傍晚的流霞呈现赤红色,端妃和甘修仪便告辞出了昭阳殿。 朱宜修派了剪秋去打听玄凌今晚的去处,听得回报说是去了兰溪居,对汤静言的手段不由得刮目相看了。 “看来皇上对汤婕妤果真是上了心的。” “除了皇后那儿,就属兰溪居的侍寝最多了。娘娘,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剪秋道,“万一汤婕妤又有了可怎么好?” 朱宜修淡淡道,“照这个趋势,她再度有孕是迟早的事情,自然有人会比本宫更着急,用不着本宫出手也会有人帮忙料理了她。” 剪秋会意,道,“眼瞧着大皇子都会走路了,甘泉宫却还是没消息,她还不得急得团团转。染冬去探了消息,说甘泉宫近日不断的传信回府,要大夫人进宫送些生子的偏方呢。” 朱宜修轻声嗤笑,“宫里的太医不好么?舍近求远跑到外头寻,大夫人现在做事怕也不如过去那般随心所欲了吧,否则也不会迟迟没有消息递给姐姐了。” “可不是么,听说大夫人在府里的地位是一落千丈,老爷早就不耐烦她那套盛气凌人的架势了,不过是碍着大小姐顾些颜面。如夫人温柔体贴,老爷的心岂有不往那儿靠的。”剪秋笑道。 “由得甘泉宫去折腾,我倒要看看她能生出个什么来。所谓的生子偏方若真的有用,那人人都能生儿子了,又何必再去庙里添香油钱求子呢。”朱宜修扶了扶鬓边的珠钗,道,“何况那些偏方所用药材各不相同,必然有药性相冲的。姐姐一股脑儿全灌了下去。是药三分毒,只怕喝得越多,越是难以受孕。” “娘娘英明。” 甘泉宫里朱柔则心中愤恨,汤婕妤竟然又把玄凌勾走了。 玄凌是她的丈夫,一个小小的婕妤怎么敢屡次和她这个皇后作对,真的胆大包天。柔则打定主意一定要给这个汤静言一点颜色看看。 果然第二日妃嫔请安时,朱柔则便对姗姗来迟的汤静言道,“婕妤怎么来迟了?” 汤静言袅袅下拜道,“回皇后娘娘,是皇上特意吩咐嫔妾不必早起。” 朱柔则听了脸色越发难看,道,“皇上虽然体恤,婕妤也不该这么晚来,若今后人人都群起效仿,后宫的风纪何在?” 端坐一边的朱宜修眨了眨眼,心道,姐姐终于忍不住了,吃起醋来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看来势必要给汤静言一个下马威了。 汤静言被柔则斥责,也明白是近来得宠遭了皇后的忌,愈发谦卑道,“嫔妾不敢对皇后娘娘有任何不敬,只是想着皇后娘娘素来宽容大度,又是皇上的意思,必定不会与嫔妾计较。” 柔则被“宽容大度”的话一堵,若是再计较反而显得小气,传到玄凌耳朵里只怕也会对她这个皇后留下爱拈酸吃醋的印象,悻悻道,“那你以后别再犯就是了,起来吧。” 汤静言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心道皇后果然就是三板斧,用完就没后招了,外强中干。 原本等着想看好戏的其他妃嫔们眼见草草收场,对柔则更生出一层鄙夷来。 无能又善妒,凭什么叫众人信服? 26、惊喜 “娘娘,寿祺宫的赵美人有孕了。” 朱宜修放下书卷,抬头问道,“赵美人?往日不曾听过此人啊,怎么突然就出头了?” “自然是汤婕妤帮忙引荐的,毕竟同住一个宫里,感情要好些也正常。” 朱宜修轻笑道,“她倒是懂得‘有好大家分’的道理,看来果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啊。”汤静言也知道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了,可惜以她的头脑怕是烂泥扶不上墙。 “娘娘睿智,皇上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晋赵美人为小媛了。”剪秋如实告知。 朱宜修不以为意,道,“说来这寿祺宫风水倒不错,皇上宠一个就怀一个。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福气生下来了,甘泉宫那儿什么反应?” “自然是不太高兴,不过也赏了该有的份例下去,大小姐一天三顿的喝那些汤药,可见真是急得不行了。” “哪怕她把药当饭吃怕也没用。既然皇后送了礼,本宫也不能落下,你去挑些不易动手脚的,就按礼数送去吧。”区区的从五品小媛,用不着朱宜修自降身份亲自去。 “娘娘您别伤心,赵小媛有孩子也没什么,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听雪见主子一脸痛楚的模样,跪地劝道。 柔则牢牢抓着这个自小陪伴她的心腹,道,“听雪,你说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怀不上孩子?” 听雪有些为难道,“娘娘,奴婢也不知道,许是缘分没到。奴婢听说越急越是没有啊,您得放宽心才是。不管怎么说,皇上对您是最宠爱的……” 柔则眼泪夺眶而出,道,“宠爱?光是宠爱又有什么用?他对其他的女人也是宠爱,并非只给我一个人。我迟迟没有子嗣,只怕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厌了我的……” “怎么会呢娘娘,您别胡思乱想,您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听雪觉得柔则的想法也太天真了点。自古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主子和皇上如胶似漆了快两年的功夫已经是稀奇了。 柔则道,“若是赵小媛生的是儿子,那皇上就有两个儿子了。我这个皇后怕是连站的地方都要没有了……” “谁敢呐!娘娘您是皇上昭告天下,亲自册封的正宫皇后,那些妃嫔小主就算生了儿子也只能管您叫‘母后’呢,宽宽心吧……”听雪把柔则从地上扶起坐到床边。 柔则被听雪的话弄得精神一振。是啊,华丽的甘泉宫,明黄色的九凤纹样礼服,只有她这个皇后可以住,可以穿。若真是没有儿子,她也可以把赵小媛的孩子抱过来抚养。宜修的儿子她不能动,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媛,母后一定不会再阻止她的。 可不到万不得已,柔则也绝不甘心养别人的孩子,“母亲送来的药我喝了这么久都不见效,当真是一群庸医,只会蒙骗母亲。听雪你叫母亲快去寻些真正高明的大夫……”柔则语无伦次起来。 听雪只得哄她道,“奴婢稍后就会传信儿给大夫人的,娘娘您静下心来,兴许你过一阵就有好消息了……” 柔则的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何必费事呢。如果赵氏的孩子没有了,那玄凌也不会再重视她,依旧会回到自己身边。自己一定可以怀上孩子的。 听雪见她时哭时笑,脸上又露出可怕的表情,轻声道,“娘娘,您没事吧?” “听雪,你说如果赵小媛的孩子没了,会怎么样?” 听雪乍一听吓得魂都飞了,颤抖着声音,道,“娘娘,您可别想岔了,在宫里干这种事万一要是被皇上知道……” ”皇上怎么会知道呢?如果是赵小媛自己不小心掉了孩子,谁也不会怪到本宫头上……”柔则的眸子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娘娘,您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好好保养身子为上……”柔则被听雪细声细气的哄了许久才安静下来,门外一抹身影待室内的吵嚷平息后也随之消失…… “皇后真是这么说的?”太后听了眉头紧皱。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怪哀家当年执意不许皇帝见她。 底下的侍婢低垂着头,回禀道,“回太后的话,奴婢不敢撒谎,适才回报皆是皇后所说,无一字虚言。” “你回去吧,警醒着点,哀家有事会再传你。” “太后,皇后这般不懂事该如何是好?”来人退下,竹息姑姑亦是面色不虞。 “如何是好?哀家只能尽力看着她,免得叫她错了主意真的干出危害皇帝子嗣的事情。倘若不是那个女人使了诡计,以皇后的资质根本入不了宫。但天意既然让她入主中宫,哀家也只得尽力保她。皇后之位轻易不可言废立,还是由哀家这把老骨头替皇帝再操劳一回吧。”太后眸光精亮,沉声吩咐竹息姑姑道,“你派可靠的人去好好照顾赵氏,务必要让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奴婢明白。”竹息姑姑与太后历经后宫沉浮,自是最能领会她意思的人。 孩子是最重要的。至于赵小媛,后宫的女人多的是,少一个不过是浪花一朵,顷刻就会被淹没。 太后在甘泉宫安插了眼线,宜修亦是,柔则的表现叫她心里一阵痛快。姐姐,妹妹我曾经尝过的痛苦也该叫你一一尝遍,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娘娘,听大小姐的意思,怕是要对赵小媛动手的,咱们要不要……” 朱宜修一个眼风扫过去,道,“你当颐宁宫是吃素的,姐姐真要敢胡来,头一个饶不了她的就是太后。孙子可比媳妇重要的多,太后想要的是朱门的荣华富贵长长久久。皇后若是安分守己便罢,否则……” 剪秋接话道,“否则,太后也会厌弃她,让她自生自灭。” 朱宜修对心腹嘱咐道,“知道利害就好。赵小媛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呢。我倒希望她能生个儿子,也好替沣儿挡一挡,毕竟沣儿的风头太盛对他不是好事。传话下去,离寿祺宫远着点。大夫人昔年在府中专门干的行当,我倒想看看姐姐继承了几成精髓。” “这下宫里可热闹了。”剪秋笑言道。 过了八月,便是中秋,又恰逢赵小媛有孕,团圆宴上玄凌也格外高兴些。唯独柔则脸色不好,虽然极力装出端庄贤良的模样,但在众人固有印象中,这位皇后还是笑语吟吟,眼波柔情似水比较正常。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叫人看着都累得慌,满场大约只有玄凌才觉得他的宛宛是真心为他高兴。 “给赵小媛换梅子汤来,这些菜品大约腻了些。”玄凌吩咐道。 底下众人的眼神都往赵小媛那儿飞去,因怀有身孕,她的座位在低阶嫔妃中算是最靠前的,紧挨着汤静言。 先头被宜修罚抄宫规的苗氏坐在后面,玄凌压根注意不到她。如花脸蛋咬牙切齿的瞪着赵小媛,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一般。 “谢皇上关怀。”赵小媛扶着肚子起身谢恩,微微隆起的小腹引人注目。 “妹妹,瞧着赵小媛倒是个忍得住心性的人。”端妃在宜修耳边低声道。赵氏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怀孕而显得骄横,反而依旧对汤静言恭敬有加。 “汤婕妤的眼光不错,选了个靠谱的人,否则也不会只推荐赵小媛了。”朱宜修不记得前世赵氏有出头,连这档子怀孕的事情也是意料之外,估计她是活不了多久的。 这时,柔则起身道,“今日是中秋佳节,臣妾特命人备下了一篓新鲜的螃蟹,还请四郎和诸位姐妹品尝。” “宛宛的美意,朕岂能辜负。” 听得玄凌如此说,听雪便遵照柔则的示意给每桌都上了一盘蒲包蒸熟后的螃蟹,佐以酒醋。 朱宜修见了没有作声,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看向赵小媛。 赵小媛没有动筷,而是起身向玄凌说道,“皇上,嫔妾有孕在身,太医交代过不宜食用螃蟹这类寒凉的食物,还请恕罪,不能一尝皇后娘娘的心意。” “爱妃何罪之有。来人,把小媛桌上的螃蟹撤下,换成甜羹。” 李长立刻照办,柔则施施然起身,道,“是本宫思虑不周,险些上了妹妹的身子,还望勿怪。” 赵小媛也回礼道,“娘娘言重了,娘娘乃万民之母,难免有些疏漏,嫔妾岂敢怪罪?” 一番应对叫朱柔则颜面尽失,还刺到了她的软肋,当场叫她神色凝滞。朱宜修不由得对这位赵小媛刮目相看,汤静言还真是捡到宝了。 “宛宛素日就是个善心的人,相信也不是有意的,不必介怀。”玄凌扶着柔则的肩膀坐定。 坐着的妃嫔们脸上的笑容都染上了几分古怪。皇后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手段着实太拙劣了点,赵氏一贯默默无闻,如今却抢在诸妃前头有孕,哪里是简单的人物。 柔则自取其辱,脸色泛白,只觉得目下所及诸人个个都用嘲讽的目光看她,不由得眼中泪光晶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叫身旁的玄凌见了,好不心疼,忙问道,“宛宛怎么哭了?” 柔则拭泪道,“今日是中秋团圆,臣妾想到家中父母,难免一时伤感。还请四郎恕罪。” 真真是红颜祸水,妃嫔们心中此时转的是同一个念头。 赵小媛是个聪明人,生怕皇后再施计陷害,立刻起身道,“皇上,嫔妾肚子有些不舒服,就不陪皇上和各位姐姐了。还请容许嫔妾先告退。” 玄凌重视子嗣,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道,“那爱妃就快些回去吧,记得宣太医瞧瞧。” 柔则眼见着目标离席,更是梨花带雨一般,把好好的团圆宴弄得兴致全无。玄凌好容易哄了她重展笑颜,潦草散席回去甘泉宫了。 甘修仪愤愤的一拍筷子,怒道,“妖孽!” 其他的妃嫔不敢想她这般直接宣诸于口,但眼神中却都是认同。 朱宜修怎么说跟柔则都是朱家的女儿,不得不为她开口打圆场,咳嗽了声对甘氏道,“皇上皇后才走不久,妹妹慎言。今天是个好日子,切记祸从口出。” “臣妾失仪了。”甘氏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过头了,闭口不再多说。 朱宜修起身道,“今儿是八月十五,宫里扎了不少新鲜的花灯。姐妹们不妨去看看,猜猜灯谜,也算是不枉这么美的月色了。” 众人便各自散开,随意观赏花灯。 朱宜修和端妃,甘氏一块儿逛着。走到假山处,甘修仪身边的墨竹忽然惊叫道,“有人!” “别慌,先看看出了什么事?”跟随的太监在朱宜修命令下跑到假山后把人抓了出来。 一个穿着粗使宫女服制的侍婢被两个太监压着跪在面前,朱宜修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大半夜的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浣衣局的。因为今日是中秋,所以奴婢便按着家乡习俗拜月,没想到惊扰了各位娘娘,还请娘娘恕罪。”那侍婢低着头,说话却是条理清晰。 甘修仪道,“原来是这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何必躲在假山后头,倒叫人虚惊一场。” “娘娘恕罪,奴婢身份低微,生怕冲撞了娘娘们的贵气,所以才躲在不显眼的地方。” “口齿倒是伶俐,待在浣衣局怕是委屈你了。”端妃悠悠道。 “不敢当娘娘的话,奴婢入宫不久,能在浣衣局里做些粗活已经是修来的福气了。” 朱宜修被那侍婢的话逗笑了,道,“端姐姐说的是,像这样能说会道的机灵丫头倒是不多,往常那些小宫-女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生怕我们吃了她们似的,确实难得。” “奴婢多谢娘娘夸赞。”侍婢俯身磕头。 “生的一张巧嘴,想必长得也不会差,抬起头来给本宫和两位姐姐瞧瞧。”甘修仪发话道。 27、元安 那侍婢慢慢抬起头,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待朱宜修看清她的容貌,瞳孔瞬间紧缩了一下,稳住心神,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婢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贱名,崔槿汐。” 眼前的崔槿汐不是朱宜修印象中那个跟在甄稚肀呷杏啵床焓捞木鞴霉茫怪皇歉鲈潘伲邢灾赡鄣纳倥 “不错,名字好,长得也不错。”甘修仪心直口快,显然对崔槿汐的第一印象不错。 “既然修仪看得中你,本宫就把你调去仁安殿服侍,你切不可有半分怠慢。”朱宜修道。想来甘氏也不是傻子,断断容不得身边有吃里爬外的东西。 “哎呀,这怎么成,倒是妹妹多嘴了。”甘氏不好意思道。 朱宜修大方笑道,“这有什么,难得遇到称心的,妹妹带回去好好调-教就是。” “那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朱宜修转头对槿汐道,“甘修仪素来是宽和待下的,你务必要好好当差,别辜负了本宫的一番心意。” “奴婢谢贵妃娘娘恩典,必定会用心服侍修仪。”崔槿汐朝朱宜修磕了头,起身站到墨竹身后。 回到凤仪宫,剪秋不解道,“娘娘,那小蹄子摆明了是故意引起您和另两位娘娘的注意,您怎么还称了她的心呢?” 朱宜修道,“她既然这么想要出人头地,本宫就成全她。总归是本宫发话把她调离了浣衣局,谅她也不敢忘了这份情。她自以为聪明,不愿当浣衣奴吃苦,怎知道这后妃身边的红人哪有这么容易就能当上的。” 剪秋想想也是,道,“娘娘,奴婢瞧那个崔槿汐颇有些口才,万一哪天真的帮甘修仪爬上去了怎么办?” 朱宜修道,“甘氏也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哪里会真的放心用她。你记住,若是仁安殿把她打发出来,随便找个由头拖去慎刑司,叫她再也不能出来。” 朱宜修原打算杀了崔槿汐以绝后患,可想想与其杀之,倒不如彻底断了她和甄值牧担〉檬稚咸砹瞬槐匾哪跽4虼又煲诵拗厣剩怨砩褚蚬狄残帕宋辶帧 “奴婢记住了。”剪秋虽不明白主子为何对一个侍婢那么重视,可看那个崔槿汐的心眼儿也不是个善茬,早早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崔槿汐的命运就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朱宜修彻底敲定了。 赵小媛的肚子跟吹胀的气球般一下子就大了起来,俨然成了国宝级的保护对象。柔则看她的眼神越来越阴沉,叫太后和朱宜修都暗自心惊。 没想到过去最是纯白如雪的柔则居然多次派人下绊子想导致赵小媛流产,幸亏有惊无险,每一次都被太后派去的人化解,赵小媛也明白有人想害她,安分守己的待在自己的朵云轩里待产,轻易不肯踏出房门半步。 而玄凌也常去陪伴,更早早下旨免了赵小媛每日的晨昏定省,汤婕妤前车可鉴。 百密一疏,终究还是出事了—— 乾元四年的新春来得很早,已有八个月身孕的赵小媛按规矩是要出席皇后的生日宴,太医也上报说胎气稳固。 朱宜修原想着柔则再蠢也不会在自己的生辰宴会上做手脚,后来才发现是低估了柔则的嫉妒心。柔则自幼是天之娇女,成人后又顺利入住椒房,除了满心爱恋的玄凌和必须讨好的太后,谁也入不了她的眼。赵氏抢先一步怀孕给了她极大的压力,中宫无子是柔则的致命伤。她是绝对不容许赵氏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的。 只听柔则娇声提议道,“臣妾与四郎在太液池初见面,所以便想着把今年的生日盖在湖心岛办,不知四郎可愿意旧地重游?” 此言惹得妃嫔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朱宜修,后者表面上神态自若,心里却恨不得把柔则撕成碎片,她是故意揭开这段旧伤疤,生怕没人知道她这皇后之位是如何而来的。 朱宜修的无动于衷,倒叫那些想看她当场变脸的人失望了,娴贵妃的心性真不是轻易可比的,换了旁人,只怕早就把持不住,气得七窍生烟了。 玄凌愣了片刻,道,“难得宛宛的心思,朕自然愿意。”说着握住柔则的手,两人共同登上龙舟走在最前头。 朱宜修和端妃,甘氏,三个高位妃嫔紧随其后,再后面是汤婕妤带着赵小媛等人的船只。 “妹妹,你若是不舒服,不妨先回去休息。”端妃见朱宜修的神情冷漠,想到刚才柔则的话,不免担忧。皇后也太过分了,当众让自己的妹妹难堪。殊不知,阖宫上下有谁真正看得起朱柔则了。 朱宜修拍拍端妃的手背,道,“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只是我若走了,岂不坐实了临阵脱逃的名声。我朱宜修绝不轻易服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受到冷嘲热讽,习惯了。” “妹妹性子刚强,是我多虑了。 ”端妃对朱宜修的真心好感倒多了几分。 行至湖中心,乍听后头发出了惊叫,“来人啊,船漏水了!快来人啊!” “怎么回事?”朱宜修和另外两人在船舱内听到外面的叫唤,忙让剪秋去查探。 剪秋回来后,道,“娘娘,汤婕妤她们坐得那艘船不知怎的居然漏水,幸而发现的早,负责摇船的太监们已经驾了新船过去替换,想来没什么大碍。” 朱宜修和端妃及甘氏交换了眼神,道,“赵小媛可好?” 剪秋道,“那边乱糟糟的,咱们的船又离得远,打听不到。” 朱宜修透过窗户见到出事的船停在湖心,去接应的船正慢慢靠近,道,“你再去外头看着,看着赵小媛有没有出来换到新船上去。” 剪秋自是领命而去。 不消一刻,跑回去神色有些慌张,道,“娘娘,不好了,赵小媛受了惊吓腹痛不止,已经被抬上新船准备回岸上生产了!” “皇上知道消息了么?” 剪秋不确定道,“大约是知道了,那边一出事就划了小船先赶到前头的龙舟报信儿了……” “传本宫的话,立刻划回岸上,这时候相信皇后也没心思办什么生辰了。” “是,奴婢这就去。”剪秋急匆匆的赶去传话。 端妃和甘氏沉默不语,久久端妃才说了一句,“不知赵小媛能不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今日之事只怕不是意外……”甘氏冷不丁冒出一句。 “无论是与否,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朱宜修把话带过去,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一旦说出口就很容易溜到旁人耳朵里去。 玄凌得了消息,立马让龙舟掉头,柔则也满脸焦急的跟着,其他人随帝后一同上岸,赶到太液池边的依潭小筑。赵小媛受惊腹痛,也来不及把她送回朵云轩了。 太医和稳婆都被急召了来,宫女进进出出端着盆子,剪子,毛巾,直转得人眼都发晕。帝后坐在门口,其余人都站在一边,朱宜修扫了一圈发现端妃身边的吉祥不见了,暗自疑惑。 “皇上,小媛受了惊吓怕是要早产,可是胎位不正,万一……”负责接生的章弥欲言又止,潜台词在座之人都知道,舍母保子是必然的选择,但太医万万不肯担着干系,一定要玄凌亲口说了才算数。 玄凌的神色凝重,一旁的柔则吓得花容失色,泪水断线珠子似的掉到地上,道,“皇上,赵妹妹她……” “宛宛莫怕,有朕在不会有事的。”玄凌揽肩安慰了她几句,沉声吩咐太医道,“你只管尽力就是,若真到危急时刻……保皇子!” “微臣遵旨。”太医得了首肯,方才重新进入产房。 在场妃嫔们的神情都忍不住蒙上一层兔死狐悲的阴影,皇家,便是如此。 屋内连连传出女子的惨叫声,令人胆战心惊,柔则宛若一片秋叶瑟瑟发抖,直靠在玄凌的身上汲取安慰,叫诸妃恨不得活剥了这狐媚子的皮。 赵氏生死存亡之际,她居然还有心思勾引男人!当真是妖孽! 最后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屋内便没了生气,朱宜修心道不好,赵氏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稳婆抱着一个襁褓从屋内走出,道,“恭喜皇上,小媛生了一位帝姬。” 听到是女儿,虽然叫玄凌有些失望,但毕竟也是皇长女了,面上还是有些喜色的,问道,“赵氏如何?” 稳婆面上闪过一抹为难,还是如实禀告道,“回皇上,小媛产后出了大红,已经去了。” 朱宜修敏锐的注意到对面柔则的表情中增加了一丝恐惧,不禁冷笑,害了人又亏心么。站在身旁的端妃则低低叹了一声。 “看这孩子似乎有些不足……”玄凌掀开襁褓望了一眼。 “回皇上,帝姬是早产的,得好好调理才行。” “既如此,宛宛你就多费些心吧,毕竟也是你的孩子。”玄凌看向柔则。 柔则心中失望,一个帝姬有什么用,平白多了个累赘,遂道,“皇上,臣妾没有照顾过孩子,怕有不周到的地方。不如给妹妹照顾,她到底生养过,经验也比臣妾丰富。” 诸妃皆对皇后的反应齿冷不已。玄凌看向宜修,道,“爱妃,宛宛说的也有道理,这孩子不如就你先养着吧。等她身体好些了再说。” 朱宜修对柔则的冷血叹为观止,她现在确定柔则确实是大夫人的亲生女儿,母女俩一脉相承,对于没有价值的东西都视如敝履。听了玄凌的话,宜修知道自己不能拒绝,道,“既然是皇上发话,臣妾自当遵命悉心照顾帝姬。不知皇上给帝姬取什么名字呢?好歹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女儿。” 玄凌看了看这个皱巴巴哭声又小的女儿,心中并不十分喜爱,道,“既然交由爱妃抚养,还是爱妃起一个名字好了。等满月时朕来定封号。” 朱宜修想着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生母,父亲又是个凉薄之人,着实可怜,沉吟了片刻,道,“依臣妾的想法,这孩子出生时颇受了一番苦楚,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女儿,还望她日后事事顺遂平安,就取名叫元安如何?” “元安,不错,爱妃取的好名字,就叫元安吧。”玄凌点头应允,又道,“赵氏诞于帝姬有功,不幸早逝,追封为悼嫔,按贵嫔礼下葬。” “皇上仁慈。”朱宜修忙跪下来谢恩,其余人也都齐声称赞玄凌厚德。 乾元四年四月十六,柔则的生辰当天,乾元朝第一位帝姬降生,小名元安。 28、把柄 朱宜修接过了元安的照顾之责,也怜悯这个小女娃,不想孩子因为早产落下病根,遂请了文世清来仔细医治。文世清最是个仁心仁术的医者,见朱宜修不顾贵妃之尊,整夜不撒手抱着元安,只因为元安一离开她就哭闹不止,连亲生的大皇子也暂时靠后,深受感动,自然是尽心替元安将那些不足之症一一调理。 “娘娘,还是把帝姬交给乳母抱去哄吧,您都熬了好几宿没睡了,眼睛都熬抠了。”剪秋见朱宜修疲累的样子心疼不已,劝道,“娘娘,帝姬又不是您亲生的,何必这么用心,把自己累着了可怎么好……” 朱宜修见怀中的元安正酣然睡着,小心的将她放到摇篮里,坐到榻边,对心腹叹道,“唉,说来也是冤孽……这孩子年幼失恃,你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况且多一个孩子对于我而言也是多一重保障,剪秋,你也清楚在宫里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宠爱,再没有孩子,会有什么下场。” “娘娘,其实皇上还是挺在意您的。”剪秋道。 朱宜修笑着摇头,道,“我没办法与姐姐争夺皇上的宠爱,只能在其他方面叫皇上知道我的好处。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做丈夫最爱的那个,那也一定要做最不可缺少的那个。剪秋,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娘娘,您先歇会儿吧,奴婢让乳母来照看帝姬。”剪秋是一路看着朱宜修到今日地位的人,听到她的话不免难过。明明娘娘才是最有资格母仪天下的人,皇上居然放着娘娘不宠爱,反而去宠着大小姐那样一无是处的女子。 一个月后,元安的满月酒,因是第一位帝姬,宴席场面也很热闹。席上,玄凌给元安定了封号,封为“永泰帝姬”。 太后对着早产的孙女也颇为怜惜,道,“把永泰抱来给哀家瞧瞧。” 乳母将帝姬交给太后,太后抱过打量了片刻,抬头对朱宜修道,“这孩子瞧着并没有早产的症状,可见贵妃是花了心思照顾的,哀家很高兴。” 朱宜修忙起身,道,“太后过誉了,这是臣妾的本分,不敢不用心。” “你也别谦虚了,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看你瘦了一圈,也别太劳累。照顾孩子固然重要,可自己个儿的身子也得当心。竹息,回头将哀家库房里的老山参找出来,拿给贵妃补补。” 朱宜修称得上是受宠若惊,太后可好久都没当面夸过她了,“多谢太后赏赐,帝姬是臣妾的女儿,臣妾自会好好抚育。”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你如今是儿女双全,这样的福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太后这一篓子好话叫满桌的人都不住的看向朱宜修,而朱宜修明白太后这是在敲打皇后呢,皇后身为嫡母却不愿意抚养帝姬,委实说不过去。 太后吩咐道,“竹息,把哀家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竹息姑姑打开一个描金嵌玉的盒子,里头是一把银质的长命如意锁,上头还镌刻着富贵吉祥的纹样。太后亲自给永泰挂到脖间,道,“哀家的第一个孙女自然是要多疼些。”转而看向玄凌,道,“皇帝,你身为人父,也要对女儿多关心才是啊。” “谨遵母后教诲。”玄凌起身答允。 轮到皇后和妃嫔们依次送上贺礼的时候,柔则起身道,“本宫命人用上等的羊脂玉给帝姬精雕了一块玉佩,愿帝姬长大后似玉温和,如意安乐。” 柔则见太后喜欢永泰也想抱一抱,谁知,永泰还没被乳母交到她手上就嚎啕大哭,着实给柔则闹了个没脸。底下在座的妃嫔亲贵们纷纷嗤笑,暗道连刚满月的婴儿都知道皇后为人不正,不愿意亲近。 朱宜修见柔则脸上笑容快挂不住了,忙把孩子抱回来,哄了两下,永泰才安静下来。朱宜修道,“帝姬还小,还望皇后勿怪她失礼之处。这件礼物臣妾代帝姬收下,多谢皇后美意。” “本宫自然不会和小孩子计较。”柔则竭力维持着温柔的表情,施施然坐下。心道,这丫头片子果然和她短命的娘一样,是个坏事的料。本来见宜修照顾得不错太后也喜欢,想抱到甘泉宫养。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不过是个帝姬,又不是皇子,帮不上什么忙。 太后冷不丁开口道,“皇后不曾生养过,拿捏不准小孩子的脾气也属正常,待日后诞下皇子帝姬,便会明白个中滋味了。” 太后的一句话叫柔则脸上一白,但又不敢反驳,坐在后座上难堪不已。 之后妃嫔们依次说了些吉祥话,甘修仪还抱了抱永泰,小丫头都没有哭,更衬得柔则先前的遭遇耐人寻味了。 宴席过半,太后起身道,“哀家有些累了,皇后陪哀家回颐宁宫吧,今日是永泰的满月,贵妃在此就可以了。” 柔则不敢不应,“是,母后。” 众人皆起身恭送。 柔则扶着太后回到颐宁宫,太后屏退左右两侧服侍的人,只留下竹息姑姑。站在高阶之上,手握龙头拐杖,目光牢牢盯住下面站着的柔则,令后者垂手侍立,不敢轻举妄动。 这张弱不禁风的皮囊令太后心中不喜,她当初根本没有让玄凌去见柔则的意思就是为此,柔则在后宫中是没办法生存下去的,拙劣的手段只能加速她的死亡。 太后沉声道,“皇后,知道哀家叫你来这儿是为什么吗?” 柔则心中发虚,嗓音难免颤抖,道,“儿臣……儿臣不知……” 太后见她还不肯实话实说,开门见山道,“你怎么看悼嫔的事?” 柔则藏在袖中的手不禁发抖,道,“回母后,大约是命数不济,她才早早去了……” 太后“嗯”了一声,道,“命数这东西有时也会为人所操纵,是吗?皇后……” “儿臣……儿臣不知……”柔则面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好,哀家就当你不知。”太后双目熠熠,锐利的光芒看穿柔则,“不过皇后,哀家要提醒你,你的一切皆仰仗于皇帝,若有一天皇帝知道你所做的事情,你觉得他会如何呢?” 柔则如遭雷击,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堪堪扶住了殿内的柱子才未瘫倒。 “娘娘,染冬有事禀告。” 朱宜修叫乳母把永泰抱走,坐定后道,“叫她进来。” 染冬入内,朱宜修免了她的行礼,问道,“如何?本宫叫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回娘娘的话,如娘娘所料,确实是皇后派人买通划船的太监做了手脚,凿空了船底,所以行至湖心便有了下沉的迹象。” 朱宜修道,“那人可被皇后灭口?” “奴婢去的时候说是他当差不利,被太后下令杖责一百。” 朱宜修道,“那也和死没区别了,看来太后还是帮着皇后的。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再往下查了。”又道,“绘春跟你学的怎样?” 染冬答道,“可以出师了。” “那好,本宫要把她调回身边服侍,你继续留意各宫的动作。” “是。”染冬对朱宜修的命令无不听从。 朱宜修轻笑了两声,道,“看你身上的衣裳有些旧了,这里有两块料子,你拿去裁些新衣,到底是我身边的人,出去也别太简省。乳娘的身体还好吗?” “谢娘娘关怀,娘亲的身体很好,舅老爷家的大公子正准备进京赴考了。”染冬的声音中多了两份暖意。 朱宜修从盒子里拿出两封银子,递给染冬道,“一半给乳娘,算是我对她老人家的心意;另一半拿去给孟家,京里处处都要用银子,手头宽裕些总是好的。” “是,多谢娘娘。” 入夜,传来消息说玄凌要来昭阳殿,朱宜修并不意外,今日是永泰的生辰,他来是意料中事。 玄凌见到朱宜修身穿常服,发髻松松绾着,一派悠闲安然的姿态,道,“爱妃好自在。” “蓬头垢面叫皇上见笑了。”朱宜修扶着玄凌的手起身,顺势就被他握住了。 朱宜修也不抽手,只管叫玄凌拉着,脸上略微浮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羞涩,倒叫玄凌有些迷住了,道,“往日见爱妃总是端庄沉静,原来也有这般风姿。” 朱宜修莞尔一笑,道,“皇上越发油嘴滑舌了,要是臣妾也如姐姐那般,岂不是叫皇上左右为难了?” 玄凌笑道,“爱妃心思细密,是朕的解语花。与宛宛又是亲姐妹,朕有福气才能得你们二人。” “皇上只管取笑臣妾,臣妾蒲柳之质,岂敢于姐姐相较呢?” 玄凌把朱宜修揽进怀里,道,“宛宛与爱妃各有千秋,说来爱妃身上的长处,宛宛亦是有所不及的。” 朱宜修躺在玄凌肩头,道,“皇上的夸赞叫姐姐听见可就要吃醋了。” “宛宛的性子尚有天真,小孩子脾性重些,朕心里有数。说来永泰这孩子天生体弱,爱妃既要照顾她又要照顾沣儿,朕也觉得太过劳累你了。”玄凌一副关心备至的模样。 朱宜修眼神直勾勾的看向玄凌,轻声道,“那皇上拿什么赏臣妾呢?” 玄凌少见朱宜修这般妩媚笑意,床幔洒下掩住一室春光。 次日,绣夏给朱宜修梳妆时道,“娘娘,奴婢看皇上走的时候对娘娘可体贴了,还吩咐不要叫醒娘娘呢。” “哦……”朱宜修不以为然的把玩这一串玛瑙手链。 “娘娘,您怎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皇上宠爱你是天大的好事啊……”绣夏搞不懂主子的心思。 “娘娘,李长来了。”剪秋从外头进来禀道。 “给贵妃娘娘请安。” “一大早的李公公怎么来了?剪秋,赐座。”朱宜修坐下,吩咐剪秋道。 “娘娘客气了。”剪秋搬来的凳子李长略沾了沾,“皇上吩咐奴才给娘娘送些新进贡的玉器赏玩,还传话来说晚上会来昭阳殿,还请娘娘到时候准备着。” “有劳公公了。”朱宜修一个眼色,剪秋拿了荷包递给李长,“我们娘娘请公公喝茶。” 分量不轻的荷包叫李长揣进袖子里,起身更加恭敬道,“多谢娘娘,奴才还有差事要当就不多坐了。” “李公公自便,剪秋,去送一送。”朱宜修含笑道。 “恭喜娘娘,皇上果然是知道娘娘的好了。”绣夏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本宫也确实该多和皇上见见面了,不然倒白背了贵妃的头衔。”朱宜修嘴角勾起。 姐姐,一枝独秀的日子到头了。 29、吉兆 又逢夏日,皇室前往太平行宫避暑,除了帝后和朱宜修,端妃,甘氏,汤静言几个高位妃嫔外,苗氏也被带上了。玄凌后来也宠幸了她几回,她亦学乖了。 因朱宜修带着皇子公主,玄凌便将修葺一新,仅次于帝后的宜芙馆赐给她住居,不仅更为凉爽且离玄凌的水绿南薰殿路程也近。 这宜芙馆乃是前世甄志幼〉牡胤剑菇兄煲诵扌闹杏行┎蛔栽凇 朱宜修见殿外就是一大片荷花塘,吩咐道,“荷花夏日里最容易招小虫子,叫底下人仔细些,别叮着皇子和帝姬。”又见屋子里摆放着冰盘,风轮转动带出阵阵凉风,道,“小孩子体弱,骤然吹了冷风怕是禁不住,乳母那边别用太多的冰。” 剪秋应道,“娘娘放心,奴婢会交代下去的。” 傍晚夕阳渐落,微风习习,朱宜修便带了予沣和永泰在翻月湖边乘凉,正巧吉祥扶着端妃从练桥的另一端过来了。 “姐姐来了。”朱宜修笑着打了声招呼。 “屋子里待久了着实烦热,倒不如出来走走。”端妃打扮的很素雅,脸上总有一抹淡淡的笑意,“本宫看这两个孩子都这么乖巧可爱,也不知道该更喜欢哪个才好了。” “端母妃……沣儿给你花儿……”予沣伸手往旁边池子里的荷花伸手,乳母哪里敢让他碰,便折下一支。他转手就拿了送给端妃讨好了。 端妃很高兴的接过,笑得格外灿烂。 朱宜修佯怒道,“都是姐姐平日里太宠着沣儿了,他便紧着姐姐卖乖。” “妹妹的好福气真让本宫羡慕的很……”端妃的语气中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玄凌对她不过情分上的应付,她入宫最早却没有子嗣,想来长夜漫漫不知她是如何度过的。 后宫中的女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心酸。 这时候甘氏也来了,大家互相行了礼数后,甘氏抱怨道,“这太平行宫上次也来过,可也没今年这么热啊,稍微走动两步就汗流浃背的。” “天气反复无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朱宜修摇着扇子笑道,“妹妹是个急性子的人,所以格外觉得热了。” 甘氏道,“听说这次避暑京中各家亲贵文武百官全来了,闹到这方圆二十里内都被羽林军包围起来。又成了一个紫奥城!” 端妃抱着予沣,道,“我们到哪儿都是一大群人跟着,习惯也就不打紧了。” 甘氏点点头,道,“端姐姐说的是,我听说晋康翁主也来了呢。” 朱宜修心头一跳,“晋康翁主?”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不就是处心积虑要谋算后位的胡蕴容之母么,不知道那个贱人有没有随着一起来。想到前世被胡蕴蓉和甄至窒莺Γ煲诵蘧秃薏坏没罟辛怂 甘氏以为朱宜修不知道是何许人也,细说道,“贵妃姐姐不知道么?晋康翁主是皇上的姑奶奶舞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就连皇上也要叫翁主一声‘姑母’呢。” 朱宜修佯装吃惊道,“妹妹认得她么?” “晋康翁主的夫婿与家父乃是故交。”甘氏解释道,“这次连她的女儿也来了行宫呢,不知两位姐姐可听说过那胡家姑娘的传闻?” 朱宜修是再清楚不过的,可也假装不知道,道,“愿闻其详。” “胡家姑娘据说生来手便不能舒展开来,只待有缘人帮助她恢复正常呢。” 朱宜修和端妃对视一眼,道,“那倒真是稀奇。” 安顿下来的第二日,玄凌于扶荔殿内设宴款待一同来行宫避暑的本家亲贵。柔则并未出席,据说是病倒了。朱宜修猜测应该是与太后先前单独与她的谈话分不开关联。 汤静言对赵氏的死深觉可惜,到底是她推荐的人,谁知竟早早的殁了,因而对永泰也很是喜爱,问了朱宜修两句。 朱宜修现在是唯一后宫中有子女的妃嫔,位分又仅次于皇后之下,难免成为众人的焦点。上前进酒恭维的人络绎不绝,好在她最是八面玲珑的人,应付起来倒也能宾主尽欢。 玄凌对本家亲贵素来圣宠优渥,这次避暑之行,表姑母晋康翁主特意带了自己八岁的女儿,胡蕴蓉一道前来。据说她生来手便不能舒展团握成拳,故希望能借帝王之气看能否令她得以张开双手。 玄凌偶尔在行宫内听到这则传闻后甚为感兴趣,便叫了她到眼前。朱宜修坐在一旁看着胡蕴蓉,两只手紧紧握着藏在织金流云的袖子底下,脸上除了紧张还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 “臣女胡蕴蓉,叩见陛下。” 上首的玄凌道,“起来吧。”转而朝晋康翁主道,“姑母教女有方,小小年纪能如此镇定已具大家风范。” 晋康翁主自豪道,“皇上过奖,小女出生时便有方士道其命格贵重,非一般女子可比。” 玄凌听后一笑,道,“姑母的女儿自然是不错的。”对胡蕴蓉道,“抬起头来。” 胡蕴蓉不过八岁,却生的极为娇艳,眉黛唇朱,肌肤胜雪,已可窥见日后的鲜艳容色。玄凌心中对这个表妹的印象颇佳,道,“举止有礼,生得亦好。”挥手招她到身边,道,“朕听说,你自出生后双手便不能展开,是么?” 胡蕴蓉明眸大眼望着玄凌,片刻后轻轻点头,“正是,母亲想了许多法子也无用。” 玄凌亲自伸手去掰,似乎没有用半分力气,胡蕴蓉的双手就自然伸展,掌上露出一块剔透玉璧,闪耀着璀璨光彩。 朱宜修冷冷一笑,举起酒杯浅抿了一口,正瞧见晋康翁主眼中得意的神彩。 这对母女联手演的好戏,什么天意吉兆,皆是人为假作。前世胡蕴蓉日夜都盼望朱宜修跌落后位,她好取而代之,最后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落了个哮喘而死的下场。 想不到胡蕴蓉的野心早在稚龄就已经萌芽生根了。 玉璧上刻有“万世永昌”四字,并镌有神鸟东方发明图纹。玄凌细细看过后,叫李长拿到下面给众人观赏。苗氏深受其父影响,武将最见不得这等以讹传讹故弄玄虚之事,瞥了一眼。那玉璧虽说看着精致,也不是不能仿制的,又见胡蕴蓉小小年纪生得颇有姿色,心下便不舒服,嘲讽道,“皇上,臣妾曾听说过前朝钩弋夫人也是生来握拳,直到见了武帝才舒展开来,手中握有一玉勾,故名‘钩弋夫人’。没想到我大周朝也出了这样的稀罕事,只是那钩弋夫人入宫后勾结宦官诬陷戾太子逼死卫后掀起血雨腥风,不知胡家小妹将来会如何了?”话中直指胡蕴蓉居心叵测。 朱宜修心中大赞苗氏的犀利言辞,这个女人往日胡搅蛮缠,今日终于说了句靠谱的话。只见晋康翁主脸上瞬间掠过慌张,又强自镇定,道,“皇上明鉴,小女年幼,岂有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机?” 玄凌微微一笑,道,“爱妃多虑了,胡氏年幼弱女,翁主又是朕的姑妈,怎会存有动摇国本之心?想来不过是天生残疾,因缘巧合,由朕而解罢了。”又对晋康翁主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妈也该让蕴蓉多学些女子德行,细心教导,方不负皇室宗亲的名声。” 晋康翁主心中气恼好好的祥瑞之兆被苗氏一搅合倒让皇帝说成了“天生残疾”,传扬出去女儿的身价怕是要大跌了,但见玄凌虽脸上含笑,却眸沉似水,心知他听了苗氏的话,已有不悦。遂不敢再多言,只得诺诺应了。 “李长,赏她一盘果子,入席去吧。”胡蕴蓉虽然长得娇俏,到底不过是个八岁女童,玄凌又怎会真的在意,挥手便打发了她。 朱宜修唇边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笑,即便胡蕴蓉将来还想进宫也休想再拿这所谓的“祥瑞”做文章。 宴席的气氛因为刚才胡蕴蓉一事显出一丝紧绷,亲贵们也都不敢随意谈笑了。 正值尴尬之际,柔则身边的听雪匆匆步入扶荔殿,跪地禀道,“奴婢参见皇上。” “可是皇后的病情有何不妥?”玄凌对柔则的身体状况格外紧张。 “皇上不必担忧,皇后娘娘刚刚被御医诊断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奴婢奉命特前来禀报。” 玄凌在听了听雪的话后狂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一直盼望能有个和柔则的孩子,今日梦想成真,怎能叫他不激动呢?胡蕴蓉虽在刚才大失颜面,却极会看人眼色,立刻朗声道,“蓉儿恭贺表嫂有喜,愿表哥得一麟儿。” 玄凌闻之大悦,也不计较她的称呼,立刻道,“蓉儿说的好,赐赤金手镯一对。” “贵妃娘娘,皇后有喜,怎不见您高兴呢?”苗氏端起酒杯笑得极为娇媚,敬向朱宜修。 汤静言面上浮出一丝憎恶,其余人皆关注着朱宜修的反应。 “贵人说笑了,皇后有孕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只是这孩子还不到三月,未免冲撞胎神,本宫觉得还是谨慎为好,何况姐姐素来为人谦和,必定不愿意为一己之事兴师动众。皇上,您说臣妾的话对吗?”朱宜修吟吟浅笑,望向玄凌。 玄凌此刻听什么都是好的,又见是朱宜修开口,哪里会驳了她的话,赞同道,“爱妃的话言之有理,宛宛不是那等爱铺张招摇的人,等胎象稳固再庆贺亦不迟。”对听雪道,“如此你服侍皇后更要用心,万不可不半点差错。” “皇上英明。”朱宜修先干为敬。 苗氏讨了个没趣儿,悻悻的坐回原位。周围的妃嫔都暗暗耻笑她自不量力。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去和贵妃杠上,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30、天象 回到宜芙馆,朱宜修靠在几上,扶额道,“姐姐怎会有身孕?”柔则服食的生子药方朱宜修都看过,明明其中有多味药都是药性相克的。 剪秋也百思不得其解,道,“是啊,许是药性虽然相克,但也未必会完全绝育吧。不管怎么说,大小姐可有精神了。若是生个嫡皇子,就算六宫都看她不上,也不得不对她这个皇后俯首帖耳。” 朱宜修道,“皇上给皇后派的是太医院的老学究了,你叫染冬帮本宫把每一份方子都抄一份出来,本宫要知道姐姐这胎能不能保得住。” 剪秋不敢怠慢,紧赶着去了。朱宜修留在殿内,望着门外摇曳生姿的荷花,想着柔则突然的怀胎,比前世足足早了一年。重生之后诸事皆有变化,不知这一回柔则是不是还会生个皇子出来。若真是这样,自己少不得要为予沣筹划一番了。 入夜,玄凌自是去陪伴柔则,剪秋给宜修换了一身寝衣,道,“娘娘,太后知道大小姐有孕,派了芳若去照看。” “芳若?”这个名字朱宜修也非常熟悉,甄轴绕鹕俨涣苏飧雠镜陌锩Α5溃疤罂粗亟憬愕奶ィ扇巳フ樟弦参蘅珊穹恰! “可这样一来,咱们的人要打探消息可就麻烦多了。”剪秋道。 “倒也不必过分忧虑,姐姐的汤药喝得太多,心神又重,只怕这孩子在肚子里也未必能安生,你吩咐下去,不要轻举妄动,省得太后怀疑本宫要对姐姐做什么。” “奴婢明白。” 朱柔则得知自己有孕,欢喜得简直要跳起来。她终于怀孕了,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地位会被动摇,也不用再担心玄凌的心会被别人抢走了。 听雪送上安胎药,道,“娘娘,这大夫人送来的药虽然灵验无比,可奴婢担心您的身子……” 朱柔则道,“有什么可担心的,虽说是借着药物催孕了。可只要我安心养着,自然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你可得记住,千万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皇上和太后一定会责怪我的。” 听雪当然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立刻点头,道,“娘娘放心,奴婢绝对不敢泄漏半句的。” 柔则见芳若来了,连忙恢复平时柔婉的表情。碍于太后的命令,她没办法把芳若调走,所以也异常小心。近身的事情只叫听雪和观星做,不让芳若沾手,生怕被看出她的身孕其实另有玄机。 殊不知,这样一来,反倒帮了宜修,她更能断定姐姐的怀孕有问题了,苦于暂时没有办法验证,只叫人暗中留意。 玄凌体贴柔则初初有孕,身子又一向娇弱,待三个月的危险期过去后御驾返回紫奥城,六宫事务的大权又送回给了朱宜修。 “娘娘,听说最近北方旱灾,数十年来从未遇到过这么严重的旱情。大臣们都上折子请皇上拨款赈灾呢。”剪秋站在榻边给朱宜修扇凉。 “朝堂上的事情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既然是有旱灾,那就从本宫起裁去些不必要的开支当是后宫的心意吧。”朱宜修懒懒道。 “是,那皇后娘娘那儿……” 朱宜修半睁开眼,道,“这话问得糊涂了,皇后有孕怎么能将就呢?皇后那儿的份例不动。” “多谢娘娘提点。” 柔则有孕自然是千娇万宠,源源不断的赏赐流水般的送进珠光殿,六宫妃嫔恨得眼珠子出血也无可奈何。殿内外被太后和皇帝把持的一丝不漏,纵然想使些手段也没辙。 妃嫔们每日齐聚宜修处议事,如今宫里高位的妃嫔不过只有端妃,甘修仪和汤婕妤而已,其他的都是五品以下的小鱼小虾,成不了气候。 端妃与甘氏素来与宜修交好,汤静言更是受过宜修的恩惠站在她这一边的。正事料理完了,端妃的哮喘又发作了,便提前回披香殿,剩下几人便在一起聊聊闲话。 绘春上了果盘,是用井水冰镇过的紫葡萄,颗颗饱满圆润还沾着水珠,煞是诱人。朱宜修见了讶异道,“前两日不都是西域蜜瓜么,今日怎么换了?” “回娘娘,内务府说皇后娘娘有孕,爱吃甜的,进贡的蜜瓜都先紧着她那儿,别的宫暂时换其他的瓜果。” 甘氏听后,冷笑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一朝有孕,金贵得很,来日若生个皇子出来指不定得上天了。” 朱宜修拈了一颗放进嘴里,道,“甘妹妹此话差矣,皇后乃国母,生了孩子就是嫡子,再怎么金贵也是正常的。” 甘氏撇嘴道,“不是臣妾爱在背后说人闲话,皇后成日做出一副烟视媚行的模样来,叫天下臣民如何看待皇上?” 烟视媚行多是用来形容不正经的女子,甘氏如此直言,可见对柔则的不满非一朝一夕了。 “就她的德行也不一定能生出皇子来,若是生个如她一般的帝姬,那才真的是丢皇家的脸面。”柔则间接害汤静言掉了孩子,汤静言自然也不会说她的好话。 “她纵然不好,有皇上和太后宠着,咱们这些人自然得靠后了。”朱宜修望着外头开得正盛的荷花,幽幽叹道。 “娘娘您到底还有皇子和帝姬在膝下,比嫔妾之流强得多了。皇后乍然有喜,皇上就跟生根扎在她那儿似的,眼里再不入别人了。”汤静言黯然的垂下眼睫。 大家都提不起精神,略坐坐就散了。 “娘娘,奴婢今早去摘花,听花房说今年的菊花大夏天的就全开了,也不知是吉兆还是妖异?”绘春一边插瓶,一边道。 朱宜修心神一动,道,“果真如此?” “奴婢哪儿敢骗娘娘啊,千真万确。” “吉兆妖异还不是人说了算的……”朱宜修看向绘春。 “娘娘的意思是……”绘春经过染冬的调-教,今非昔比,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朱宜修不经意的说了句,“皇后初有孕,听说她每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本宫委实有些担心呢……” “说不定这胎怀的就是个妖孽……”绘春接话道,“否则怎么皇后一怀上就来了旱灾?” “别露痕迹,把话传出去,对姐姐不满的人多着呢,不知道他们听了作何感想……”朱宜修吩咐道。 “混账!谁说本宫怀的是妖孽!”朱柔则在殿中大发雷霆,连砸了好几个茶碗。 “娘娘息怒,等娘娘诞下龙子,看那些小人还有什么话说!”听雪赶紧安慰主子。 “你去给本宫查,是谁在外头造谣生事!拖去慎刑司打死!”柔则因为怀孕,越发的脾气乖戾,除了玄凌能看到她温柔的一面,其余时候她动不动就会生气。 “娘娘,您别太生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倒顺了那些小人的心意,肚子里的龙子可禁不起呢……”听雪劝道。 柔则抚着自己鼓胀的肚子,道,“再忍四个月,等孩子落地,看谁还敢污蔑本宫!” “娘娘宽宽心,该喝安胎药了。”听雪端过药碗,里头黑乎乎的汤药让柔则一阵反胃,道,“拿走,光闻着味道就想吐了!” “娘娘忍一忍吧,权当是为了孩子。况且这安胎药太医说是每天都要喝的,奴婢另外还煮了大夫人给的保胎药呢。” 柔则厌恶的瞪着面前的药碗,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一咬牙统统灌了下去。 “娘娘,大小姐那儿每天都要喝好几种安胎的药呢。”剪秋给朱宜修边按肩膀,边说道。 “好几种?这药又不是糖,本宫怀予沣的时候天天喝一种还苦得倒胃呢,亏姐姐喝得下去。”朱宜修笑道。 “可不是么,大小姐除了喝太医的安胎药,还喝大夫人偷偷送来的药呢。” “我看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撑不住了,娘胎里就是个药罐子。”朱宜修轻叹道。 “是啊,也就是皇上还蒙在鼓里,连芳若也察觉出不对劲儿了,大小姐根本不让她近前伺候,像是怕她看出什么似的,太后也就顺水推舟把她调走了。”剪秋继续说道。 “太后多半也看出姐姐这胎古怪,她老人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你没见连皇上说要我去照顾姐姐的事情我都推了么,我可不敢接近姐姐,万一她要有个好歹赖到我身上,我可吃罪不起。”朱宜修这一次远远的躲着柔则,等着看她自取灭亡。 “娘娘英明。” 后宫众人对柔则的怀孕也是议论纷纷,道,“皇后这胎可真是蹊跷。” “可不是么,她一怀孕就遇上大旱,也不知道这肚子里的是个什么投胎的,别是那旱魃转世的吧?” “呵,谁知道,瞧着她那么小心的养着,一日要宣太医去个四五回,没准肚里的货早就不成了呢!” “妹妹,别乱说,人家是皇上的心尖子,要是听见了气得早产可怎么好啊。” “那就看皇上是心疼她还是心疼皇嗣,是舍母保子呢,还是舍子保母啊……” “依我看,皇上肯定是要她了,谁让人家比悼嫔能歌善舞呢。” …… “娘娘,您别生气,和她们那群算不上正经主子的人计较失了身份。”听雪看柔则柔媚的脸庞气得扭曲。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模样,令她心中也害怕得很。 “去把她们给本宫叫过来!快去!”柔则扶着肚子,厉声道。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给娘娘请安。”那几个碎嘴的妃嫔小主见朱柔则来了,也不晓得她站在那儿听到了多少,难免心虚起来。 “你们几个刚才说什么?再给本宫说一遍!”柔则一贯往常的轻声细语,疾言厉色的模样叫跪着的妃嫔们着实吓了一跳。 刺头儿的苗氏最是看不上柔则,道,“回皇后,嫔妾等只是闲聊两句并没说什么。不知皇后这般生气是何缘故?” 柔则被反将一军,更是愤怒不已,道,“贱婢胆敢如此无礼!” 苗氏打小也是娇生惯养,其母虽为妾侍,却是苗将军最宠爱的贵妾,连苗夫人都要礼让三分,家中又只有她这个独女,自然如同掌上明珠一般。哪里忍得住被柔则这样辱骂,冷冷回了一句,道,“嫔妾是太后下旨选入宫的妃嫔,不比娘娘是皇上亲眼看中的,自然没有娘娘高贵,先许将门又入皇家。” 苗氏的话实是讽刺朱柔则勾引玄凌悔婚入宫,算是彻底撕破脸了。柔则怀着身孕本就喜怒无常,被人揭破丑事更加难堪,道,“贵人苗氏以下犯上,言行无状,本宫就罚你在日头底下跪上两个时辰,到日落西山方可起身!” “你……”苗氏怒视柔则,道,“皇后有意为难嫔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敢诽谤本宫,来人啊!”柔则被苗氏的反抗态度彻底激怒,两旁的内侍应声待命,只听她道,“给本宫看住苗氏,若然她敢随意起身就将她的膝弯打折,到日落后才可放她回去!” “朱柔则你敢……啊!”苗氏被两个内侍压在地上,咬牙切齿的诅咒道,“我诅咒你胎死腹中,生下来的也会是妖孽!” “堵住她的嘴!别让皇后娘娘听到这种不干净的话!”听雪忙出声道。 31、早产 昭阳殿内正是一派天伦之乐的情景—— 永泰出落得雪玉可爱,玄凌也生出几分疼爱,逗弄道,“朕是你的父皇,你认得朕么?” 永泰咯咯笑着,朱宜修也忍不住莞尔道,“皇上,帝姬还不会说话呢。” “朕瞧她没有刚出生的那般虚弱,全赖爱妃操劳了。”玄凌对朱宜修温和道。 “她是臣妾的女儿,再怎么操心也是值得的。不过瞧着帝姬还是和皇上最亲,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皇上看呢,到底是父女连心。”朱宜修点了点永泰的小鼻子,嘴上说道。 “让朕看看。”玄凌闻言,将永泰抱到怀中,笑道,“果然如此。朕的女儿么,伶俐些也是应该的。” “父皇……”一旁乳母抱着的予沣拍手叫唤。 朱宜修道,“哎呀,皇上只看着咱们帝姬,忘了沣儿了。” 玄凌微笑道,“沣儿是朕的长子,可不能和妹妹争风吃醋啊。” 予沣听了,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儿臣,要保护小妹妹,不让人欺负她……” 玄凌听了一愣,把予沣高高抱起道,“沣儿长大了,才多久没见,父皇竟不知道你已经能说这么多话了。” 予沣在玄凌脸上响亮的啃了一口,道,“儿臣想父皇,父皇天天来,好不好?” 这时,李长入内,欲言又止的表情叫玄凌哄孩子的好心情打了折扣,道,“有事直说。” 李长躬身禀道,“皇上,皇后娘娘罚苗贵人在日头底下跪两个时辰,苗贵人这会子已经晕厥过去了。” 玄凌一听立刻把予沣交给朱宜修,起身前往。 朱宜修紧随其后一同到珠光殿去,百步之外,就看见苗氏人事不省的昏倒在地上,两个内侍还在往她身上泼水,试图浇醒她。不禁咋舌,苗氏虽未恢复昔日贵嫔的位分可也是天子妃嫔,这些奴才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如此作践她。 李长正欲出声呵斥却被玄凌阻止退至一旁,后头跟着的人也全部噤声。 朱宜修见状,心知是前世苗氏出言顶撞柔则的那码子事,只不过当时她是作壁上观,这一回可要好好的煽煽风才行。 苗氏只觉得眼冒金花,太阳正照在头顶白晃晃一片。先前和她一同说话的几个小主见苗氏唇色发白,脸上滚珠似的淌汗,纷纷服软道,“皇后娘娘,苗贵人一时糊涂,还请娘娘不要和她一般见识,饶了她这一回吧……” 柔则挑起眼角,傲慢道,“苗氏屡次出言顶撞本宫,若不重罚,只怕她记不住。你们几个要是再多嘴,本宫就让你们和她一道跪,看看你们是不是姐妹情深!”身后的听雪和观星给她扇凉,顶上又有凉棚遮荫,柔则自然是不急的。 此话一出,求情的几个人都敢怒不敢言,不住同情的看着摇摇欲坠的苗氏。 “皇上,还是过去吧,苗妹妹素来也是养尊处优的,哪里禁得起呢,日头又毒中暑了可怎么好?”朱宜修看玄凌怔怔的神情,低声道。 “宛宛……宛宛她怎会如此行事?”玄凌语气里充满着吃惊。 朱宜修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道,“苗妹妹个是直肠子,怕是哪句话没说对,姐姐这才恼了。先前最多责罚侍女太监。今儿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玄凌一惊,“什么?她时常责罚身边的下人?” 朱宜修面上闪过一丝后悔的神色,连忙屈膝请罪,道,“是臣妾多嘴了,姐姐怀孕难免脾气不定,皇上别放在心上。” 见苗氏的裙子颜色逐渐变深,朱宜修知道多半是小产了,对玄凌附耳道,“皇上,苗妹妹有点不对劲儿,还是快抬回去找太医看看吧。” 目睹柔则言行的玄凌两眼发直,脸色异常阴沉。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去传朕的口谕,苗氏出言犯上,带回延禧宫软禁,非朕首肯不许人近前。另外宣太医去给她瞧瞧。”说完,头也不回的仓皇逃走了。 “剪秋,皇上的话你也听到了,代本宫去姐姐那儿传旨。”朱宜修气定神闲的吩咐侍婢。玄凌,看到真面目的姐姐你作何感想呢?真是痛快! “是,奴婢遵命。”剪秋福了福身,声音里掺着幸灾乐祸的笑。 玄凌冲回仪元殿,李长屏息凝神的站在角落,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生怕当了出气筒。谁能想到皇后当着皇帝的面是小鸟依人,柔情万种,背地里却是个心狠手辣的母老虎啊。 底下人进上来一碗冰饮给玄凌消暑,盛怒之下的玄凌二话没说直接咕嘟咕嘟全灌了下去,然后用力将瓷碗砸向地面,摔得粉身碎骨。 李长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等着主子发完脾气。收拾地上狼藉的人也小心翼翼,连走路都垫着脚尖。玄凌目中尽是阴翳,他不肯承认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居然是个披着画皮的毒妇。 正在当口,剪秋来了,李长松了口气把她推进去,玄凌见到她,冷硬的问道,“贵妃有何事?” 剪秋垂首回答道,“回皇上,娘娘命人把苗贵人送回了延禧宫,太医诊断后说……” “有话就说!”玄凌再没心情听人支吾,厉声催促道。 “太医说苗贵人中了热毒以致身子太过虚弱,所以流产了……”剪秋平板的回报。 “什么?!苗氏有身孕了?!” “回皇上,太医说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玄凌无力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命剪秋退下。 剪秋前脚刚走,后脚听雪就慌张的跑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皇上,皇后娘娘腹痛不止,像是要早产了!” “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太医!”玄凌到底是对柔则情重,虽一时受了打击,但也舍不得两人的孩子。 御驾到了珠光殿,里头乱成一锅粥。柔则的惨叫声时不时的从内室传出。 章弥满手是血,用干净的帕子抹了又抹才出来见驾,玄凌道,“皇后如何?” “回皇上,皇后出血不止,孩子已经……已经夭折了。”若还有半分回旋的余地,章弥怎肯把话说绝,回话时额头上也是涔涔冷汗。 “太后驾到。” 众人忙给缓步入内的太后行礼,后者抬抬手,目光径直射向章弥,沉声问道,“孩子没了?” 章弥跪地禀道,“微臣医术不精,不能为皇后保住龙子。” 太后并没有发怒,眼中划过一丝早有预料的怅然,道,“皇后为何会突然腹痛早产?” 只听内室一声尖叫:“妖怪啊!” 太后和玄凌齐齐变脸,太后的愈发严厉道,“快说!” 章弥紧张不已,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只一味掉书袋。太后不耐听那些没用的废话,道,“只管如实道来,哀家和皇帝不会怪你!” 有了太后的保证,章弥结结巴巴回道,“回太后和皇上,皇后的胎……这胎不是自然受孕,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太后的语气加重,在场的人顿感压力。 “皇后娘娘是用药物强行催孕,另外还长期服食外来的药物,加上心情又过分暴躁,以致母体中毒,身体难以负荷,所以产生了畸胎。此外依微臣之见,皇后的身子……怕是不宜再有孩子了。” 这话叫玄凌眼睛冒火,一把上前揪住章弥的前襟,怒吼道,“你撒谎!你胆敢欺君,朕要把你五马分尸!” “皇帝!”太后出声喝止道。 玄凌的手一松,章弥踉踉跄跄倒退几步,赶紧跪倒,吓得直哆嗦。他知道自己这条老命怕是今天要到头了,连连叩头道,“微臣岂敢胡言,说的都是实话。若皇上不信,可召其他太医来给皇后诊脉。” “滚出去,滚出去!”玄凌暴躁的喊道。 连失两子的打击让玄凌的心痛苦地缩成一团,痛苦又使怒气在胸中膨胀。他脑子里十分混乱。 接生的稳婆从里头出来,手中抱了一个小小布包,太后心知那是死去的胎儿,别过脸不愿意见到。一旁的竹息姑姑示意稳婆赶紧走,却不想玄凌拦住人,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个身子乌黑,手脚成形,已有六个月大的婴孩,只有刚出生的小猫般大,口鼻中还淌着红色与黑色混合的血丝,微微张开的嘴里清晰可见倒刺似的细小尖牙。玄凌只看了一眼,便象被火烫着了似地撒手扔下。 宜芙馆内朱宜修的耳报神也将事情的全盘经过都告诉了她。 ”这么说,太后和皇上都知道姐姐做的好事了?”朱宜修蘸了蘸墨,悠哉道。 绘春眉开眼笑,道,“回娘娘,皇上气得脸都青了,回到仪元殿就一个人关在里头谁也不见呢。” 朱宜修提笔写下一个“柔”字,道,“姐姐想得太多,可又没想到点子上,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倒可惜了苗氏的孩子,稀里糊涂就没了。” “苗贵人那头还昏迷着呢,大概还不知道孩子的事情。” 朱宜修道,“那就等她醒了再告诉她,由着她去找皇上闹,看姐姐如何收场。” “娘娘,太后给太医院下了封口令,谁也不许乱说皇后私自用药的事情,只说是早产夭折的。章太医已经上表乞求告老还乡了。”绘春把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朱宜修道,“章弥想明哲保身也得看太后和皇上同不同意。不必理会,没了他倒可以推我的人上去。对了,姐姐现在情形如何?” “也还没醒,说是元气大损,以后也生不出了,太后命令太医一定要治好皇后。” “姐姐若这时候死了不就坐实了谣言说怀的是个妖孽了?太后就算是灌药也会叫姐姐醒过来的,随她去,姐姐的皇后宝座已是徒有虚名,我看也坐不了多久了。”朱宜修讽刺道,“可惜了大夫人一番心思。” “娘娘英明,太后还下令将接生的稳婆一干人等全部处死了。” 朱宜修顿了顿道,“姐姐的那几个陪嫁丫头也在里头?” 绘春摇头道,“没有,她们都还在殿里,为着怕皇后起疑心,太后不准她们胡说皇后生的是怪胎,听说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满口尖牙,把稳婆都吓得半死呢。” 朱宜修勾起嘴角,“太后有心还知道找块遮羞布。传话下去,皇子夭折,叫下面的人都穿得素淡些,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省得皇上太后见了不高兴。” “奴婢遵命。” 朱柔则慢慢苏醒过来,蹲在床头的听雪忙拿了软枕给她垫着,道,“娘娘,再躺躺吧,太医说您的身子再也禁不得劳累了。” 柔则虚弱道,“孩子没事吧?” 听雪垂头不语。 柔则见心腹的反应不祥,也预感到了结果,僵硬的摸到小腹上,伸出细瘦的手指抓住听雪的肩膀道,用力到指甲都嵌进侍婢的肉里,凄然道,“没有了?!孩子没有了是不是?” 听雪呜咽着点了点头。 柔则仰头又栽回床上,嚎啕大哭,道,“孩子没了,本宫还有什么指望啊!” “娘娘,您别伤心,还有皇上呢,好歹皇上会眷顾您的。”听雪回想起那个浑身紫黑的孩子,看得叫人发慌,没了才好呢。 听雪的话让柔则的哭声一滞,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念叨着,“本宫还有皇上,是啊,有皇上在,本宫永远是皇后……”过了一会儿,又嘶哑着嗓子问道,“皇上呢?本宫醒了,为何不见皇上来看本宫?” 32、禁足 苗氏从昏睡中恢复了神智,从彩玉那儿听到自己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掉了,发疯似的又哭又闹。朱宜修让人把消息捅到玄凌那儿,叫他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皇上,你要替臣妾做主!是皇后杀了臣妾的孩子!她杀了臣妾的孩子啊!”苗氏泪痕斑斑,过分激动令她的脸颊涨得通红。 苗氏恨透了朱柔则,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皇上,那是您的孩子啊!皇后娘娘她如此狠毒的责罚臣妾,让这孩子还没来得及叫臣妾知道他的存在就没了,臣妾不甘心!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 玄凌的眸子里因为苗氏的话而闪烁着清冷的寒光,他没有安慰苗氏一句,只在临走时丢下一道旨意,“传朕的话,复苗氏贵嫔位,仍号为‘宁’,居延禧宫主殿。” 苗氏愣愣的看着玄凌离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倒在彩玉的身上,老半天,眼泪才“哗”地流下来,为了她那个匆匆来了又匆匆走的孩子。 玄凌踏进珠光殿,示意周围人不许声张,慢慢的踱进内室,不动声色的望着躺在床上的柔则。后者像是感应到他来了似的,忽然睁开了眼睛。 柔则苍白的脸色让她疲惫的笑颜显得像一枝刚被暴风雨吹打后的怯弱百合,玄凌的心被这笑容刺了一下,非常难受,简直想拔腿就逃。 她怎么还能用这样的笑容看着他呢?她欺骗了他,在他知道会有他们俩的孩子时狂喜的心情上狠狠浇了一盆冷水,叫他凉到了骨子里。她和后宫里其他的妃子没有两样,满脑子只知道讨好他,从他的身上获取荣华富贵。 玄凌直瞪瞪的眼神在柔则看来是前者在知道他们失去了孩子以后的震惊,她像平日里一样,用那种温柔的,满含情义的目光看向他,低低的叫了一声,“四郎。” 玄凌没有作声,只是严厉的注视着她。太医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的重复,柔则的目光在他看来全是矫揉造作的伪装。 真恶心,她和父皇过去宠爱的舒贵妃有什么区别! 时间凝结在这件屋子里,柔则从来没有承受过玄凌如此冷漠的视线,他总是情意绵绵的看着她,她亦如是。柔则心里慌了。她在想,他知道孩子没有了,会不会不要她这个皇后了,是不是会废了她立宜修为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安起来,恐惧,忧愁,种种情绪令她的眉头蹙起,拧成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四郎,你怎么啦?”柔则的身体气血两亏,喊出声来也是有气无力的。 殊不知,听在玄凌的耳朵里更加觉得柔则是个精于伪装的女人。他心里滚过一道寒流,从他的尾椎慢慢向上爬,像一条毒蛇滑腻的勾住他的脖子。 当初美好的回忆现在想来全都是有心安排的骗局—— 她穿着凤凰纹饰的衣裙入宫看望宜修, 她和朕毫不避讳的在太液池谈论诗词, 予沣满月时她望着朕含羞带怯的眼神。 全都是处心积虑设计的阴谋! 她把朕当成傻子耍! 玄凌的身形被纱窗过滤柔和的日光投射成长长的影子覆盖住床上的柔则,只差两步就可以碰到她,他却不愿意挪动。 面无表情的皇帝站在那里,眼中蕴藏着压抑的愤怒与绝望,声音很轻,听在柔则耳里却如同雷声轰鸣,他说道,“孩子真是你服药得来的吗?” 柔则的脸孔瞬间变得如同雪一样白,美目含情也被惊慌失措替代,她哆嗦着唇瓣道,“皇上,我……” 玄凌闭上眼睛又旋即睁开,里头的怒火破冰而出,像是要把柔则烧成灰烬—— 什么也不用问了,她的表情已经承认了一切。 “四郎!我只是心急,我只是想早点有个孩子……”柔则喘着气,费力的撑起上半身,向他解释道。 “给朕住嘴!”玄凌怒不可遏的喝道。 柔则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她的背脊紧紧贴着床头,想要借此获得一点支撑的力量。 玄凌转过身,不再看颤抖的柔则,仰首看向窗外,殿外的柳树长条儿垂下浸到了湖水里,偶尔有一两声蝉噪。等到他终于平静了心绪,能够重新维持起他的帝王尊严,他才转过身,视线瞪着床顶攒水晶珠西番莲的帐子,沉声命令道,“李长,传朕旨意,皇后小产需安心静养,即日起,非朕手谕,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皇后养病。殿内一干人等亦不得擅自离开,违者……”玄凌咬了咬牙,稳住声线,继续道,“杖毙!” 柔则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天起,皇后的珠光殿成了紫奥城的禁区。没有人再敢靠近这里半步,连带附近的凉亭湖泊也无人踏足。 玄凌不再去看望柔则,后者也没有消息从殿中传出。 “娘娘,这一回您一定能当皇后了。”绣夏喜滋滋的给朱宜修簪上芙蓉花。 “这话不要再说了,叫人听见又要惹出事端来。”朱宜修道。 “大小姐眼看着已经失宠了,还不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娘娘您的位分在宫里最高,又有皇子帝姬,这皇后怎么算也该是您当了啊。” “太后没松口,皇上也还念着旧情呢。不会废了姐姐的,大不了养她一世。”朱门不可出废后。宜修深知太后纵然不喜柔则,可有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总比朱门被全天下耻笑来得强。 绣夏不服气道,“大小姐空占个皇后名头,听起来总是高娘娘您半截,想想也叫人冤得慌。” “行了,安心做你的功夫,别再说些有的没的。”朱宜修轻斥道。 朱宜修知道玄凌对柔则是爱之深,痛之切。时间会抚平一切的痛苦,过后玄凌又会想起柔则的好处来,只有朝玄凌的软肋狠狠扎下去,才能彻底断绝他对柔则的感情。 朱宜修在等那个机会的到来,她已经等了很多年,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重新复位的苗氏成为了最受玄凌宠爱的妃嫔,出入皆随驾。苗氏伤心了一阵子,玄凌又命太医精心调养,她为那早夭的孩子痛哭一场后便丢开了,又变回那个艳光四射的宁贵嫔。 朱宜修冷眼旁观玄凌经过柔则一事的打击,看人的眼神已经初见日后的深藏不露,笑意只落在表面,未至眼底。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后名为养病,实为软禁,宫内的流言蜚语不绝,从窃窃私语变成了议论纷纷,过了十来天,太后传话召了玄凌到颐宁宫一叙。 玄凌事母至孝,绝不会拒绝太后的要求,只带了随侍的李长前往太后的寝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世间唯一有资格承受皇帝行礼的妇人笑容和悦,道,“皇帝不必多礼,坐下。竹息,去拿些皇帝爱吃的点心来。” “多谢孙姑姑。”竹息是太后的陪嫁侍女,跟随太后从小小的贵人开始直到成为母仪天下的太后,即便是玄凌也要给她三分薄面,不同与其他的奴婢待之。 太后慈爱的看着玄凌,道,“皇帝,你亲政两年有余,且说说对如今朝中的局势有何看法?” 玄凌对此胸有成竹,他年少继位,又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的年纪,毫不迟疑的说,“依儿臣所见,如今各地部落尚未完全臣服我大周,尤其是西南,虽然几次发兵却都未伤及根本,朕派了慕容世松前去平定,但愿他不负朕的希望,一举歼灭那些蛮夷。此外,赫赫亦是我大周的劲敌,不过两国已多年未兴战事,边界‘互市’商贾往来不绝,现任可汗英格也无心挑起兵戈,倒也安稳。朝中甘相与苗将军亦相助儿臣颇多,只是他二人在朝中日久年深,势力盘根错节,难免对朕有些制肘……” 玄凌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骘。甘,苗二人一个是文魁,一个是武首,仗着有保驾之功便妄自尊大,迟早要连根拔起,除掉这两个心腹之患。 接着道,“儿臣登基时浅,百废待兴。自会行德政让万民同享福祉。”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道,“皇帝能想到此处,哀家甚是高兴。可为什么偏偏明于外事而暗于内事呢?” 玄凌的脸色刹那就变了,既尴尬又羞愧。当初他一意孤行要立柔则为后,与母后多番争执。谁知她竟做出这种有损颜面的事情,还生了一个妖精!如今却要母后出面来说情,实在可恶。 太后装作没看见儿子的窘迫,眼睛望向桌上瓷缸里移植的白水仙,嫩黄的花蕊还带着露珠,道,“皇后处事确实欠妥,但归根究底事情总在宫墙之内,你做的太明显反而招人话柄。你对皇后的盛宠原就过了头,” 玄凌目光倏地阴暗下来,太后见状,暗叹太年轻到底沉不住气,继续道,“现在又将她弃之不顾,只怕要说你薄情寡义。皇后到底是六宫之主,与你是结发夫妻,你这样冷待她叫天下人如何议论呢?” 玄凌低下头,望着袍子滚边的金龙,须臾,对太后道,“母后的话儿臣记下了,只是对皇后,儿臣怕是再不能如从前那般。” “皇后为国母,你只需给她该有的颜面即可,其他的自己看着办吧。哀家言尽于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太后若不是为大局考虑,绝不肯为柔则说话。只因中宫若长此下去形同虚设,难保不会生出些事来。 “儿臣谢母后提点。” 出了颐宁宫,玄凌便下旨解除皇后的软禁,但为其病情着想,后妃暂时无需去拜见请安。六宫事宜皆交由娴贵妃朱宜修掌管。 直到年底的阖宫家宴柔则才露了一面,整个人容颜憔悴,形销骨立,连衣裳也撑不起来了,与她之前做惊鸿舞时的绝美姿态简直判若两人。玄凌见她病情如此,又想到昔日恩爱之情,便软了两分心肠,亲自扶着她坐下。 柔则登时掩面低泣,泪珠子滴到玄凌手背,叫他也忍不住一阵难受,好生安慰了几句,叫柔则宽心养病。 后宫众人见此情形也都明白过来,皇后暂时还是皇后,没这么轻易倒台。 33、真心 柔则的病情拖了近一年多,愈发少在人前露面。玄凌偶尔想起去看看她,也不过是坐半盏茶的功夫便走,再不留宿于甘泉宫。 苗氏得宠了一段时日,但终于性子娇纵又不会说话触怒了玄凌被冷落一旁。汤静言成为玄凌招幸最多的妃嫔,兰溪阁又变得门庭若市。 朱宜修代掌凤印,主管六宫事宜。玄凌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因柔则而有所变化,依旧是相敬如宾。不过对待予沣和永泰亲热了许多,毕竟宫里到现在也就只有这两个孩子。 予沣已经能认字了,朱宜修每天教他识上十来个。这孩子天资极高,未到上书房的年纪就已经能念出三字经与百家姓。小孩子的手劲不足,握笔上就欠缺了些,朱宜修并不想拔苗助长,只求他能先写出个样子。至于钻研书本,细细研究的功夫自然是要等日后的师傅来教。 “娘娘,大小姐现在病得很重呢,听说每日都要咳血,整个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剪秋道。 朱宜修见外头艳阳高照,吩咐人将殿门敞开,四岁的予沣正带着两岁的永泰在花圃摘牡丹。 听了剪秋的话不禁摇头道,“时间真快,本宫记得她当年进宫的时候仿佛也是这样的天儿,谁知还不到三年就沦落到如此境地。” “娘娘说的是。如今别说是她了,听说大夫人在府里也被如夫人挤兑得快没地方站了。如夫人给老爷生了个儿子,明摆着是朱家日后的继承人了。”剪秋笑道。 朱宜修道,“她昔日在府中作威作福,有这样的下场不为过。” “正是呢,她过去那样狠毒竟也有今日,可不是报应么?三夫人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近来皇上去汤婕妤那儿越来越多了,看来她倒是合了皇上心意啊。”朱宜修道。 剪秋不屑道,“再怎么受宠,没有孩子也只是没根的浮萍,汤婕妤惯会伏低做小的,皇上一时新鲜罢了。” 朱宜修算了算时间,离予漓出生不到两年了,估计汤静言最迟到年底就会有消息,道,“汤婕妤这样受宠,有皇子是迟早的事情,你切勿轻慢于她。” 予沣和永泰被乳母抱进来,永泰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灵动的眼睛雾蒙蒙的,奶声奶气的叫着,“母妃抱抱。” 朱宜修从乳母手里接过,永泰在她怀里蹭了蹭,舒服的闭上眼睡着了。予沣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一脸认真的对朱宜修道,“母妃,妹妹老爱睡觉是小懒猪。” 朱宜修忍俊不禁,眼角注意到连两个乳母和剪秋也都偷偷笑了,轻拍了记儿子的脑袋,道,“傻小子说什么呐,你妹妹比你小两岁,正是贪睡的时候。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睡得流口水呢。” 予沣很吃惊的看着母亲,然后转头跑出去了。乳母们赶紧跟上,剪秋笑说,“大皇子是害羞了。” 良久,只听见朱宜修幽幽道,“皇家里的孩子也就这几年里可以天真些,等到再大些就要变了。” 剪秋担忧道,“娘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本宫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对了,你叫太医院用点心思,别让姐姐的病康复,但也别叫她死了。宫里最难捱的是生不如死。”朱宜修冷声道。 “娘娘放心,奴婢给告诉文大人会做好的。”章弥告老返乡,朱宜修便趁机推文世清坐上了太医院院正的位置。 珠光殿内早已不复昔日的华丽光鲜,黯淡的烛火与纱帐显得鬼气森森,令人看着只觉颓丧。 “娘娘,您该服药了。”听雪扶起骨瘦如柴的柔则,忍不住啜泣道。 柔则看到那黑乎乎的汤药恨极,一扬手打翻了,怒道,“喝什么喝!还嫌本宫不够惨么?都是母亲送来的药害了本宫,否则皇上怎会不来看本宫,还这样冷落本宫!”说着用干枯的指甲使劲儿的掐听雪,道,“都是你这贱人挑唆,害的本宫如此下场!本宫的孩子要不是因为你,怎么会一出生就死了?都是你骗本宫喝那些□□,如今还想再骗本宫,你是嫌本宫活着拖累你往别处奔前程么!” 听雪又痛又委屈,分辨道,“娘娘冤枉奴婢了。奴婢一心是为了娘娘好啊,明明是娘娘您自己急着想要孩子……” “要不你的话,本宫又怎么会冒险?本宫现在整日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一定是宜修那个小妇养的贱人害得本宫如此下场,一定是她,除了她没人有胆子害我!她现在手握凤印,竟要我这个皇后仰人鼻息。本宫瞎了眼,当初没看出她的狠毒心肠!”自从知道现在的后宫是由宜修掌管,让从小就看不起这个庶出妹妹的柔则如何能忍。 “娘娘,别喊了。叫人听到了传进皇上的耳朵里可不得了啊……”听雪被柔则这些疯话弄得心惊肉跳,跪地劝她收口,“您现在还是皇后,皇上也吩咐了衣食份例照样供给您,也没有限制您的进出行动。您何苦要自寻烦恼呢?养好了身子重新得回皇上宠爱才是正经啊。” “娘娘还想着要得皇上宠爱啊,依奴婢看还是歇歇吧。就娘娘您现在这幅模样,只怕皇上见了还害怕呢。”观星懒洋洋的拿了碗漱口水的茶,重重的扔在几上。 “你……本宫还是皇后,你这个奴婢怎敢无礼!”柔则没想到自己的陪嫁侍女竟然也势力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观星掩口嗤笑,道,“娘娘您是皇后,可也只剩个空头衔儿了。谁不知道娴贵妃才是宫里真正说话算数的人,何况依奴婢看皇上也对您没那个意思了。听说现在最得宠的是兰溪居的汤婕妤,一道接一道的赏赐送进屋里呢。” “汤静言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和本宫相提并论。你这个奴才,既然觉得本宫这儿碍着你,只管走!本宫也不要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你还以为你是朱家大小姐,皇上的宝贝啊。少在我面前摆小姐架子,当我愿意伺候你呢。皇上不喜欢你还不是因为你生了个妖孽!”观星冷哼一声,掉头走了。 “娘娘,您别生气,为观星那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听雪见柔则被观星刺得只有喘粗气的份儿了 朱柔则抓住听雪的手,问道,“你告诉本宫,观星说的是真的吗?本宫生的是个妖孽?” 听雪不敢回答,太后之前发话谁要是敢泄漏半句就拖去慎刑司发落。 柔则见心腹一脸恐惧,躲闪的目光,便知道观星所说不假。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呜呜哭起来,悲泣道,“为什么上头对我如此不公,我的孩子怎么会是妖孽呢?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娘娘您别伤心了……” 朱柔则哭了半晌停下来,眼眶红肿,涕泪横流,恨恨道,“定是宜修,她一直怀恨在心,想抢夺本宫的皇后之位。一定是她!”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叫娴贵妃听见了又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了。好歹皇上还是记着您的,也会来看望您啊……”听雪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让柔则安静下来,心中亦埋怨自己倒霉跟了这样的主子。 柔则眼中厉光一闪,道,“她想当皇后,本宫绝不答应!她不就是仗着有儿子么?本宫倒要看看没了儿子她还能得意多久?皇上能抛弃本宫,也一样会抛弃她……” “娘娘,算奴婢求您了,您还是先把自个儿的身子骨调养好吧,动气伤肝啊。太医也说要您尽心安养呢……”听雪胆战心惊,生怕柔则疯狂起来又要干出傻事。 柔则冷静下来,抚了抚散乱的发髻,道,“你说的是,去把药热一下,重新拿来给本宫喝。” 甘泉宫里柔则的想法无人知晓,只有听雪松了口气,主子终于肯乖乖喝药了,脾气也收敛多了。而兰溪居里则传出喜讯,汤静言被诊出有孕一月有余。 玄凌大喜,命太医院好生看顾。 这晚,玄凌到了朱宜修处,道,“爱妃,汤氏有了身孕,朕不日又可得一皇儿了。” 朱宜修也陪笑道,“恭喜皇上,汤妹妹这一次一定能给皇上生个皇子。” “承爱妃吉言。”玄凌拉起朱宜修的一只手,又用自己的盖住,道,“爱妃辛苦了,这六宫琐事都要你操持,汤氏怀孕你也得多照看些,朕谢谢你。” 朱宜修脸上浮出一丝惊喜的表情,道,“皇上言重了,汤妹妹的孩子生下来也要叫臣妾‘母妃’呢,臣妾想到沣儿能多个兄弟,心里着实欢喜的很……” 玄凌听后,看了朱宜修一会儿,道,“朕记得母后曾经对朕说,你是最适合当皇后的人。朕当初……你可有怨恨朕食言?” 朱宜修微微愣了愣,眼中氤起一团雾气,问道,“皇上想听实话?” 玄凌点头。 朱宜修轻声道,“有过……可后来觉得大约是姐姐比臣妾更好,皇上才会喜欢她,而且见到您和她在一起时总是笑得很开心的模样,所以也就不怨了。臣妾不如姐姐那般美丽,但是能和皇上有沣儿和永泰这两个孩子亦心满意足,臣妾想皇上什么时候能回头看看,臣妾总会等着您的……” 玄凌的心中震动不已,甚至有些飘飘然起来,曾经在柔则身上的失望与挫败都被宜修的话给冲淡了。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令他一把抱住宜修,道,“过去是朕忽略了你,不知道小宜你对朕用情如此之深。” “小宜”,这个称呼朱宜修很久没有听到过了,自从玄凌见到柔则后她就再没听见玄凌这样喊她,猛然间全身发抖。玄凌感觉到她的异常,忙问道,“可是觉得冷了?” 朱宜修怔怔的看着他,道,“皇上很久没这样叫臣妾,臣妾一时失态了……” 玄凌被她眼角带泪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热,自觉还是有人真心爱他的。正想说什么,李长在外头出声说有事禀告。 狗奴才,每次都掐着点来坏事。玄凌暗自给李长记了一笔,放开宜修,道,“进来。” 后者也敛容正色变回端庄的贵妃,玄凌不禁得意,只有自己能看到宜修女儿情动的一面,对李长的态度也稍微好了点,道,“什么事儿?” 李长在心里把听雪骂了八百回,道,“回皇上,甘泉宫那边来报,说皇后娘娘病重,想请你去看看。” 朱宜修听了在心中冷笑,看来姐姐还不肯放弃。见玄凌沉默,开口劝道,“皇上还是去看看吧,姐姐的身体一向娇弱,肯定是病重了才打发人大晚上的过来请您,说起来这病也是小月里落下。” 玄凌听了就想到那个全身青紫,满口尖牙的死婴,刚刚被温情滋润的心立刻又僵硬起来,冷冷发话道,“朕又不是太医,去了能叫她立刻痊愈。传朕的话,叫太医去给她诊治,没事就好好养病,别胡乱折腾。” 柔则没等来玄凌,只等来太医草草走了个过场,心中怎能忍耐,一口气憋着反而不再是病怏怏的模样了。 天气晴好,听雪扶她到甘泉宫外的长廊下坐着,忽然听到有孩子的笑声。柔则道,“是谁在笑?” 听雪去打听过后回道,“是永泰帝姬。” 朱柔则闻言,眼神变了变,道,“宜修拿这个别人生的丫头当成宝,我倒要看究竟有多疼她!叫她过来!” 34、中毒 汤静言的胎气稳固,据太医上报的脉案,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儿,玄凌喜出望外,传话下去先按贵嫔的待遇给汤静言,只待皇子生下就正式册封。 朱宜修知道肯定是个男孩儿,也命内务府每日送去上等的血燕给汤静言补身。 这日,朱宜修正在和端妃,甘氏,汤静言闲聊,正说到汤静言这胎多半是个儿子,汤静言也是心生喜悦,道,“若真如此,只盼着和娘娘的大皇子一样聪明就好了。” “婕妤的孩子必定是个听话孝顺的,不必担心。”朱宜修对予漓的资质再清楚不过,说了句旁的抵数。 汤静言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眼中尽是期待。一旁至今膝下无子的端妃和甘氏难免触景生情,朱宜修见状正想开口打圆场,只听到—— “母妃,我的生母是不是赵小媛?” 永泰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殿内平和的气氛。 端妃,甘氏和汤静言都看向朱宜修,后者亦是满脸困惑,道,“元安,好好的打哪儿听来的闲话?” 永泰蹬蹬跑到朱宜修面前,小小的人儿抱住她的双腿,两只眼睛肿成桃子样,抽噎道,“母妃,您是我亲生的娘亲么?” 朱宜修蹲下/身,与永泰齐平,道,“母妃当然是你的娘亲了。” “可有人说您不是,说我的生母是赵小媛,她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然后父皇才把我给了您。这是真的吗?”永泰未满三岁,却已能口齿清晰的复述,小鼻子哭得通红。 “你……”朱宜修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来圆话,如同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喉咙。 永泰催促道,“母妃,你快告诉女儿这是不是真的?我的生母真的已经死了么?” 朱宜修语塞,脑子里却转了好几道弯,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告诉永泰这件事? 端妃见她如此,连忙朝永泰招手道,“元安,到端母妃这儿来。” 永泰乖乖的到了端妃面前,端妃俯下-身,拿出丝帕替她拭净脸上的泪痕,和颜悦色道,“元安,你说你母妃疼你么?” “母妃很疼元安。”小姑娘很认真的回道。 “那你是不是也一样疼你母妃呢?”端妃柔和的嗓音令永泰平静下来,小小女童立刻回道,“元安最喜欢母妃了。” “既然如此,有人想要你离开你的母妃,你会怎么做呢?”端妃循循善诱道。 永泰的小脸皱成一团,害怕道,“元安不想离开母妃,说母妃不是元安生母的人是坏人……”即便年幼,她也懂得与母亲分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端妃点头,道,“那元安就不要去理会那些话,只要记住你母妃是最疼爱你的,好吗?” “元安知道了。” “我们元安是个好孩子,既然知道错了要怎么办呢?”端妃笑道。 永泰红了脸,轻声道,“元安不该相信别人的话怀疑母妃,元安向母妃赔罪……”说完,走到朱宜修面前,屈膝福了福道,“母妃,元安错了,母妃不要生气。” 朱宜修强忍眼泪,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母妃不会怪元安的,母妃最心疼的就是元安了。”抬起头,对剪秋吩咐道,“你送帝姬回去休息,乳母留下。” 待剪秋抱走永泰,朱宜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对乳母道,“今天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会让帝姬听到这种混话?” 乳母吓得匍匐跪地,慌忙道,“娘娘恕罪,奴婢今日只是带帝姬去太液池附近游玩,后来皇后娘娘派人来说要见一见帝姬……还请娘娘饶了奴婢。” 端妃,甘氏,和汤静言的神色皆是一变。 “绘春,带她到慎刑司领五十大板,就说是当差不力,然后叫内务府把她撵出去重新挑了人再去服侍帝姬。往后若是再出这样的岔子,本宫绝不宽贷!”朱宜修沉声道。 拼命喊冤求饶的乳母被绘春带下去,朱宜修脸色的冰冷犀利瞬间土崩瓦解,乍一听到永泰质问的话语真叫她如同被石头砸中,当真是眼冒金星,心生酸楚。 “贵妃姐姐,童言无忌,你不用放在心上。”甘氏见朱宜修眼圈通红,仍强忍着不肯落下,亦是感触。 朱宜修的声音略显沙哑,哽咽道,“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直往我心上扎刀子,叫我怎么不伤心呢?” “姐姐,阖宫里谁不知道你拿帝姬当亲生的一般。就光说当年她早产若不是你几天几夜抱着她哄着她,金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使,她也不可能站住脚了。光是这一点,说不是亲生的都没人相信。你也不要伤心,到底孩子还小,听了几句闲话,难免口无遮拦。”甘氏劝道。 朱宜修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气道,“我自然不会和孩子计较,好在她总是知道我这个母妃的心。我只伤心说这话的人,是想要离间我们母女情分么?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了!” 汤静言失了头一个孩子,现在好容易再怀上,母性较之先前更重,也愤愤道,“甘泉宫那位自己生不出就见不得别人有孩子孝顺,心肠忒毒了!” 朱宜修起身给端妃道谢,道,“姐姐刚才为我解围,妹妹感激不尽。” 端妃连忙扶她,道,“客气了,元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又亲眼见妹妹如何对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妹妹若是谢我,反倒见外了。” 送走了端妃等人,朱宜修站在殿前,夕阳西下,余晖落在身上未感觉到分毫暖意,只有晚风刮过,叫人遍体生寒。 “娘娘,大小姐身边的听雪最近总是偷偷出甘泉宫……” 朱宜修皱眉,道,“她又想做什么?” “说是请太医,可每次都要耗上大半个时辰才回去。”绘春亦十分困惑,听雪倒是精明,七弯八绕的叫人找不出她到底去了哪里。 “派人盯着她,本宫倒要看看姐姐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朱宜修眼中尽是森森冷意,敢挑拨永泰和她的关系,只有死路一条! 年底的合宫夜宴,王室贵胄尽数出席,妃嫔上至朱宜修,下至更衣宫人,无不精心打扮,花团锦簇,锦绣绫罗堆积如云霞虹彩,金玉珠翠光芒辉闪,盛世浮华,倾人欲醉。歌舞升平,喜乐如海,整个重华殿被繁华浸染得淋漓尽致。 朱柔则因病缺席,更是坐实了她失宠的传言。见到皇帝身边的位置空着,亲贵们也都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见到皇后又做出什么与众不同的表演来。 朱宜修注意到汝南王妃贺氏也大着肚子,心知她怀着的是未来的世子予泊,敬酒时笑道,“本宫先祝王妃喜得贵子,只看王妃的肚子就知此胎必定是个儿子了。” 贺氏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略带羞涩道,“哪里就一定是儿子呢,承贵妃娘娘吉言了。” 玄凌正欲笼络兄弟中最为善武的汝南王,也乐得见朱宜修与贺氏交好,道,“无需这么客气,今日是家宴,说起来连朕也该唤你一声‘三嫂’才是。” “皇上抬举妾身了。”贺氏温婉有礼,得了玄凌的优待亦没有半分骄矜之色,真真是大家闺秀。 宴席间觥筹交错,池中舞姬罗带翻飞,衣袂飘飘,当真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酒足饭饱之后,膳房又端来了甜点,各色点心做得异常精致。 永泰自从那日后生怕朱宜修生气,每日都撒娇耍赖的黏着她,让朱宜修不禁感叹皇家孩子的早熟,已经懂得要讨好人了。被朱宜修抱在怀里,永泰指着一盘玉兔水晶糕,道,“母妃,要小兔兔……” “母妃,我也要。”一旁的予沣也不甘示弱。 朱宜修便叫乳母夹了给他,永泰用手指刮着脸颊,道,“皇兄羞羞,学元安。”逗得众人也都忍俊不禁。 玄凌笑道,“永泰这丫头鬼精灵着呐,沣儿不是她的对手。” 予沣一赌气就跑到太后身边,赖在太后怀里不肯起来了,太后笑着拍拍他的背,慈爱道,“沣儿是男子汉,可别小心眼和你妹妹计较啊……” 饭后的汤品由剪秋亲自端来,是专门准备的温热牛乳,朱宜修看了她一眼,让乳母们喂给两个孩子喝。 永泰躲开乳母,撅着嘴道,“要母妃喂。” 朱宜修微微挑眉,笑道,“好好,母妃来喂,元安乖乖吃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 朱宜修便尝了一小口,然后重新舀了一勺给永泰。突然只觉得突然一股钻心的疼痛噬咬着五脏六腑,叫她禁不住皱眉,碗盏也脱手落地,然后只听到永泰的尖叫便不省人事了…… 永泰的叫声惊得玄凌立刻离开御座走下两步到了朱宜修的位置,只见朱宜修双眸紧闭,一道暗红血迹沿着嘴角缓缓流淌,整个人倒在桌前。 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玄凌一把抱起她,怒喝道,“快传太医!” 35、废黜 先不说重华宫内混乱紧绷,珠光殿中柔则卧在榻上,宫内的蜡烛已烧尽了大半,只有下末尾的一小截还在淌着烛油,她看到听雪回来了,激动的一把拽住她,急道,“怎么样?那两个贱种死了么?死了么?” 听雪憋得喘不过起来,好容易喘匀了回道,“娘娘,奴婢……奴婢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看到贵妃她,她倒地不醒,皇上着急喊了太医进殿……奴婢不敢久留就先回来了……” 柔则听完,手一松,听雪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看着主子消瘦的脸颊泛出红艳艳的血色,表情紧张又兴奋,只听柔则哈哈大笑,笑得叫人毛骨悚然,道,“好!她死了更好!她死了就没人会在跟本宫抢皇后的位置了!哈哈,她死了更好!” 口气中刻骨的怨毒令听雪瑟瑟发抖。她不明白为什么打小服侍的柔则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昔年灵动妩媚的眼眸完全失去了清澈明亮,变得夜一般的漆黑深沉…… 玄凌将朱宜修抱到殿后的暖阁。太后仍居于高座之上,俯视着所有人,沉声道,“将重华宫包围起来,谁也不得出去!” 底下在席的妃嫔亲贵们亦知事态严重,无人敢出声反对。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的大殿瞬间死寂,一时只有女眷们的珠翠首饰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动。 予沣被太后牢牢护在身边,永泰被刚才朱宜修的模样吓得哭嚷起来乳母忙着哄她安静。 顷刻,李长领文世清等人赶到,文世清探了探朱宜修的脉息,道,“皇上,贵妃娘娘明显是中了剧毒。” “中毒?!”怒气使玄凌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她怎会中毒!在朕的宫宴上怎会有剧毒!” 文世清满头大汗道,“不知娘娘刚才都吃了些什么?还请皇上回避,微臣要替娘娘施针逼毒。” 玄凌带着另一位太医回到殿上,内监已经备好了银针,剪秋将朱宜修适才吃的食物一一指出,银针都无异样,只听甘氏朗声道,“贵妃刚才是喂帝姬喝牛乳才出现不适……” 永泰的那碗被朱宜修失手打碎了,幸而残片中尚余些,银针刺入后立刻发黑,叫人触目惊心。太后见状,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道,“把予沣的这碗也探一下。” 那位太医又换了根新的银针刺入,亦是同样结果。 端妃幽幽道,“看来下毒的人是想杀皇子与帝姬,可怜贵妃代子受过了……”玄凌见针身乌黑,满面冰霜,咬牙切齿道,“给朕查,看是谁把这些脏东西混进沣儿和永泰的吃食里!” 李长立刻带人去御膳房查证,偌大的内殿回响着永泰哭泣的抽噎声,众人再看桌上那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唯觉脊背发凉,皆是勾魂使者,无人再敢动筷。 暖阁内出来一个太监,道,“皇上,贵妃已恢复神智了。” 太后的神情稍稍缓和又旋即加重了眉间的郁色,玄凌立刻冲到后殿。 朱宜修躺在床上,嘴角还残留着凝固血丝,吃力喘息道,“皇上……臣妾福薄,怕是不能再……” 玄凌握住她的手,急道,“小宜,莫要说些不吉的话,朕一定会救你的。”转头对文世清道,“贵妃现在情况如何?” “回皇上,贵妃中的是断肠草,吃下后肠子会变黑粘连,人会腹痛不止而死。幸而所食不多,臣已经给贵妃服了碱水,吐出大半,稍后再用金银花和甘草煎后服用即可解毒。” 文世清的话叫玄凌怒不可遏,是谁敢下如此狠辣的□□企图杀死他的孩子!朱宜修面色惨白,虚弱道,“皇上,救救沣儿和元安……” “小宜你放心,朕在这里,看谁敢动你们母子分毫!”玄凌不顾朱宜修掌心的冷汗滑腻,紧紧抓住她,吩咐文世清道,“你等全力医治,务必使贵妃玉体无恙,否则朕就诛你九族!” 文世清忙不迭的跪下叩头,道,“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玄凌复回前殿,慎刑司的人雷厉风行,已经找到了当时进汤羹的侍女,那侍女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唇色发白,道,“皇上,不干奴婢的事情,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听雪……奴婢前头去了茅厕,听雪就说代奴婢把东西送过来,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还请皇上饶命……” 玄凌的声音听起来犹如三九严寒,道,“把这个奴才拖下去,杖毙!再去把那个贱婢给朕带来!” “皇上饶命啊……”侍卫毫不留情的把那个侍女拖出大殿,徒留哭号乞求的余音久久不散。 贵妃昏迷的那一幕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汝南王妃贺氏受到惊吓也捂着肚子,不住低声呼气。玄济最是疼爱妻子,连忙起身对太后要求带贺氏出宫。 太后望了眼,颔首沉吟道,“来人,先把王妃扶下去找太医看看。诸位受惊了,今日的宴席到此为止,先散了吧,皇帝还有家事要处理。” 皇后毒害皇子帝姬,往重的说是动摇国本,残杀皇嗣;往轻了说也是嫡母毒害庶子女。家事,这两个字是明明白白警告众人,这是皇帝的私事。看来太后倾向于后者了。 众人起身诺诺退出,在场的只剩下太后,予沣,永泰,及端,甘二妃。汤静言怀有身孕不宜见血,提早和汝南王妃一道离席了。 玄凌坐在高处双手死死紧握成拳头,青筋毕露。待听雪被侍卫带进大殿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匍匐跪地道,“奴婢……给皇上,太后请安……” 意外的是柔则也来了,她神情冷静的给太后和玄凌行礼,脸色蜡黄,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皇后怎么不好好养病,夜寒风重的赶过来?”玄凌压着脾气,冷声道。 柔则打了个冷颤,抖了抖却使劲儿站住了,道,“皇上不问青红皂白的派人抓了臣妾的侍婢,臣妾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玄凌脸上的怒气勃然而出,厉声对听雪喝道,“说!是谁指示你毒害皇子帝姬!”事已至此,柔则的态度实在叫他失望。 “奴婢冤枉……奴婢不曾做过这样的事,皇上明鉴……”听雪低低伏着身子,头颅微微朝着身边站着的柔则转动,后者却一脸漠然,无动于衷。 “来人,把她给朕拉下去让慎刑司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把实话给朕吐出来!”玄凌不耐烦跟听雪拢苯咏腥税阉先ナ苌蟆 朱柔则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只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玄凌,背脊挺得笔直。 过了一盏茶,李长回来禀告道,“皇上,听雪已经招了,除了在皇子和帝姬的牛乳中下毒之外,悼嫔小主的死也是她所为,幕后指使她的人是……”话说到此,李长停了下来。 “快说!”玄凌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再藏着也是掩耳盗铃罢了,你如实说就是。” “是。”李长躬身继续禀道,“听雪招认说她皆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授意。” 朱柔则扬起下巴,冷冷道,“慎刑司素来以酷刑闻名,屈打成招,岂能赖在本宫身上?本宫身为皇后,难道会去害区区妃嫔么?” “哇——” 才被乳母哄安静的永泰突然放声大哭,玄凌见她哭得直打嗝,脸蛋通红,不住的抽噎,心疼的抱过来自己哄道,“永泰别怕,父皇在呢,别怕别怕!” 永泰的小手紧紧扯住玄凌的袖子,哭道,“父皇,父皇,别把元安送人……别让元安离开母妃……” “不哭,永泰别怕,父皇不会让你离开你母妃的……”玄凌不知女儿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不免疑窦,道,“告诉父皇,谁说要把你送给别人?” 永泰哭闹着指向下首的朱柔则,道,“母后,母后说我不是母妃亲生的,要我离开母妃做她的女儿……父皇,元安不想离开母妃,父皇不要让元安离开母妃……” 太后的眸子颓然闭了闭又重新睁开,目光变得异常尖锐而又冰冷,缓缓起身道,“皇帝,这里就交给你了,一晚上吵得哀家头疼。” 朱柔则见太后离去,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愈发显得渺小孱弱。 玄凌把永泰搂在怀里,“父皇答应你,不会叫你和你母妃分开的,永泰莫哭……”他柔声安慰女儿,转向柔则时,眼中已是浓浓的憎恶,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个奴婢的供词,再加上稚子胡言,皇上只凭这两个人的话就对臣妾兴师问罪,未免也太草率了!”朱柔则咬着下唇,指节泛白,咯咯作响。 端妃的嗓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响起,道,“臣妾记得先帝的废后夏氏当年也试图下毒置皇上和清河王于死地,没想到却连累了七皇子和八皇子。先帝审问她时,她亦是矢口否认……” 这句话刺到了玄凌内心最恐惧的地方。他躲过了数不清的暗算才登基为帝,绝不容许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辙。 “顽固不化!你滚下去,朕不想再看到你!”玄凌沉声下旨道,“传朕的旨意,皇后心肠歹毒,谋害皇嗣,戕害妃嫔,即日起幽禁于甘泉宫,亲近者全部杖杀,待贵妃苏醒后再行处置!” “四郎!” 朱柔则凄厉的喊了他一声,带着无尽的绝望。 “别这样喊朕,叫人听了恶心!李长,带她走!”玄凌背过身,再不多看柔则一眼。 “娘娘,您醒啦。”剪秋看着床上的朱宜修慢慢睁开眼睛,惊喜不已,立刻对绘春道,“快去给皇上报信儿,还有把文太医找来给娘娘诊脉。” “娘娘,您的毒基本无虞了。”文世清给朱宜修把脉之后,回道。 朱宜修缓缓道,“有劳大人了。” 文世清一怔,旋即道,“都是微臣该做的,娘娘客气。” “本宫被奸人所害,这条性命全赖大人妙手回春。此恩本宫会铭记在心,必会报答。” 温软无力的话语听在文世清的耳中却是寒光利剑悬于头顶,立刻答道,“不敢当娘娘的话,娘娘有上天庇佑转危为安。微臣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大人客气了,大人如今乃太医院之首,本宫希望大人今后能一如既往照顾本宫和皇子帝姬的身子。” “微臣自会尽力向娘娘效劳。” 太后于颐宁宫内沉默,玄凌的废后诏书在朱宜修苏醒后的第三日即昭告天下:“皇后朱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r。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其上玺绶,罢退居甘泉宫。” 柔则被废,此生只能待在玄凌为她打造的甘泉宫中再不能踏出一步。 36、继后 “娘娘!”绘春像只麻雀似的飞进屋子,正在服侍朱宜修喝药的剪秋白了她一眼道,“你拣着金子了?这么乐!” “可比捡到金子还叫我高兴呢。”绘春一点没介意剪秋的讽刺。 朱宜修拿了帕子抹掉唇上的药汁,道,“说来听听。” “老爷亲自求了老太爷开香堂祭祖,把大小姐从族谱里删去了。” “什么?”朱宜修道,“你说的是真的?” 绘春道,“奴婢怎敢骗娘娘呢,千真万确,大小姐,哦,不对,应该叫前皇后了,她在宫宴上意图对大皇子和帝姬不利,外头早就传遍了,亲贵们纷纷上书要求皇上废了她。老爷一知道她做出这种丑事就立刻去找了老太爷说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也怕耽误族里其他还没出阁的姑娘们的前程,紧赶着就办了。” “那大夫人什么反应?”朱宜修真心佩服爹爹。论起狠心,她实在是不如朱老爷这般当机立断,所以前世才会输得一败涂地。 提起朱夫人,绘春的音调都乐得拔高一截儿,道,“她呀,墙倒众人推,如夫人揭了她的老底,说府里那么多年都没子嗣全是她灌药打胎弄的,老爷又嫌她教女不善,一封休书把她给休回娘家了……” “阿弥陀佛。”剪秋念了声佛号,痛快道,“真是老天有眼,总算见到她的报应了!” 朱宜修听了,靠回床上,心中五味杂陈,禁不住流下泪来。孟氏活着的时候受尽朱夫人的欺辱,连死后都没有一个像样的葬礼。风水轮流转,朱夫人也沦落至无人收留,晚景凄惨的下场。 平静下心绪后,朱宜修对绘春吩咐道,“找个机会,去告诉我那好姐姐,母女一场,这么长时间见不着面一定是挂念的很,叫她知道消息也好。” “娘娘放心,奴婢会办好的。”绘春利落的接话。 转眼月余,朱宜修痊愈,再没有理由不去给太后请安,遂携了剪秋一道前往颐宁宫。 “臣妾给太后请安。”朱宜修盈盈屈膝。 太后“嗯”了一声,手中的鱼食仍不忘撒进缸里,道,“身子可大安了?” 朱宜修恭敬道,“劳太后记挂,臣妾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竹息姑姑递上帕子,太后接过擦了擦手道,“身体痊愈就好,连哀家也要恭喜你呢。” “臣妾愚钝,还望太后明示。”朱宜修心头一顿,听出太后语中的讽刺之意,更是谦卑。 太后拿眼睛反复看着朱宜修,末了,冷冷道,“你的心思缜密,手段也高,这些哀家都看在眼里。但最叫哀家佩服的还是你的狠劲,为了扳倒阿柔,你连自己的儿女都可以拿来利用。” 朱宜修立刻跪地道,“太后的话臣妾万死不敢承受,臣妾身为人母,再如何也不会伤害自己的骨肉。” “不会?那哀家问你,你既早就知晓予沣和永泰的汤中有毒,为何还叫乳母喂他们喝!”太后略微提高了点声音,轻轻冷笑几声,道,“你为了扳倒阿柔不惜拿孩子的命来作赌注,这等狠辣,只怕唯有旧唐武氏可比!“ 朱宜修心头一惊,当即道,“臣妾冤枉!” “冤枉?你的苦肉计瞒得过皇帝,瞒不过哀家。”太后冷笑道,“你对阿柔恨的心不是一日两日了,她虽有错处却不及你工于心计,下手决绝。” 朱宜修听她为柔则辩护,道,“太后您疼爱姐姐,臣妾无话可说。可姐姐欲置予沣和永泰于死地,臣妾若不一劳永逸解决后患,又怎配为人母?即便太后怪罪,臣妾也甘领责罚。” “责罚?谁又敢责罚你呢?你是苦主,阿柔如今被废,你眼看着就要入主中宫,日后哀家也要看你的脸色了。”太后一贯温和慈爱,突然换上疾言厉色的模样让人仿佛又见到那个当年执意扶玄凌上位不惜手刃摄政王的女人。 话说至此,再隐瞒也无济于事,朱宜修抬眸望向太后,平静道,“太后睿智,臣妾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比起您当年的移花接木实在连三成功力也未学到。” 太后愕然。 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与不服顷刻涌出,朱宜修道,“臣妾自知不如姐姐得太后的心意,但太后也心知肚明,以姐姐那样的才智和性子,根本做不到统辖六宫,压服妃嫔。如今除了臣妾,朱家再也没有其他的人选可供您挑的了。” 太后听了朱宜修的话,神色一变,敛去眉间的怒色,肃起面孔,直盯着朱宜修,良久才道,“皇后的位子原就该是你的,事已至此,哀家也不会再有异议。只是有句话你得记在心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你是从朱门出来的女儿,凡事多留些余地,不要过分逼人才能长远。” 朱宜修磕了个头,朗声道,“母后的话儿臣铭记在心,自会延续朱家的荣耀,不让凤印旁落他人。” “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哀家会一直看着你的。”太后抬了抬手,朱宜修方敢起身。 出了颐宁宫,朱宜修把大半个身子都靠着剪秋,坐上轿撵返回昭阳殿。 回到寝宫,剪秋替她更衣时才发现朱宜修的内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大半,可见她刚才与太后对峙的紧张,不禁道,“娘娘,您为何不跟太后解释清楚呢,奴婢一早就换过那两碗汤了,不过是文太医使了障眼法才让那两根银针显出毒来,真正服了□□的只有娘娘您一个啊……” 朱宜修叹道,“解释?你以为太后不知道么?她是在警告本宫不要以为能只手遮天,宫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本宫早就知道,在太后的心里,本宫永远不如姐姐。谁让姐姐是嫡出,本宫是庶出呢……” 剪秋为她抱不平道,“什么嫡出庶出!大小姐干出这种丑事,族里未出阁的姑娘们还害怕被连累嫁不出去呢……” 朱宜修拍拍心腹的手背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的出身摆在那里,即便没有了姐姐,始终也抹不去庶出的烙印……也罢,终归大夫人的下场能叫娘亲在天有灵得以安慰了。” “娘娘……”剪秋喃喃道。 是夜,朱宜修正在拿着棋谱在摆棋局,烛火燃烧,荧荧之光照亮了整间屋子。玄凌悄没声息的站在后头,冷不丁的说道,“闲敲棋子落灯花,爱妃好自在……” 握在手中的棋子“扑通”一声掉在棋盘上,朱宜修忙起身行礼,道,“皇上来了,怎么也没人告诉臣妾一声,这些奴婢越发懒散了,回头臣妾非得好好整治她们一番不可!” 玄凌在她对面坐下,道,“不怪她们,是朕不许她们出声。你歇了一个多月,朕也担心你的身子,虽然每天都听太医院回报,到底还是亲自过来看看才放心。” 朱宜修垂下头轻轻笑了,道,“多谢皇上挂念,文太医是杏林高手,臣妾已经好多了。” 玄凌道,“朕看着也觉得你的脸色红润,可见太医是用心医治了的。” “太医给臣妾治病也是皇上下令命他们做的,职责所在,他们不敢不尽心。”朱宜修道,“臣妾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也不知道予沣和元安怎么样了?” “予沣在母后那儿很好,端妃对元安也照顾得很细致,你只管放心,等过两日朕叫人给你送回来。到底是你的孩子,年纪还小离了亲生母亲太久总是欠妥。” 因怕孩子见到她病容憔悴的模样,朱宜修便请玄凌将两个孩子分别给太后和端妃照顾。太后纵然不喜宜修,但对这个孙子还是很疼爱的;至于端妃,宜修知道她在夜宴那日帮忙说话,又素来疼爱永泰,托付给她暂时照看是最放心的。 听了玄凌的话,朱宜修行礼道,“多谢皇上。” 玄凌摆摆手示意她坐下,道,“朕今日来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朱宜修微怔,道,“臣妾洗耳恭听。” “朱氏做的事情断不配母仪天下,朕已经废了她。只是后位虚悬始终是一块心病,闹得前朝也不安宁,人心浮动。朕心中属意立你为后,不知你意下如何?”玄凌的眼神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朱宜修。 朱宜修闻言旋即跪地,道,“臣妾无才无能,恐难以胜任。” 玄凌伸手扶起她,道,“你不必妄自菲薄,过去因你是庶出,初入宫又没有子嗣,所以才耽搁下来。哪知后来又……”顿了顿,他继续道,“好在朕已经处置了朱氏,如今你膝下有皇子帝姬,前朝的司空苏遂也保荐你,母后亦是赞同,正是众望所归啊。” 朱宜修施礼一福,道,“皇上抬爱,臣妾受宠若惊。只是臣妾与……毕竟同出一门,只怕会惹人非议,于皇上名声有损。” 玄凌面上微微一搐,大概是想到之前柔则那些荒唐行径与宜修的谨慎识礼,实在是云泥之别,愈发坚定了要立宜修为后的决心,道,“你无需多虑,朕听闻朱氏已被逐出宗族,便算不得是你的姐妹了,你休要自降身份与她牵扯,朕说你当得这皇后你便当得,若再推辞,朕可要生气的。” 朱宜修见做戏的火候差不多,再推就假了,遂顺水推舟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小宜,今后朕将这后宫交付于你,万万不要叫朕失望啊。”玄凌握住她的手,格外情真意切。 朱宜修嘴角含着一丝羞涩又喜悦的微笑,道,“皇上看中臣妾,臣妾绝不叫皇上失望。” 两人的温情脉脉流动,正如诗中所云:此生无声胜有声。 “夫唯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兼资于内脏,家邦之化始隆。唯中台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爱稽愁典,用协彝章。咨尔摄六宫事娴贵妃朱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事朕久年,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含章而稽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责。提躬淑慎,恂堪继美于兰帷;秉德温恭,信可嗣音于椒殿。往者统六宫而摄职,从宜一准前规;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尊慈谕。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礼法于深宫。逮斯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兰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顾命有宠,鸿麻滋至。钦哉!” 礼部官员念诵着立后诏书,朱宜修身穿皇后礼服跪在太庙前。 玄凌像是一心要洗刷柔则给他的耻辱似的,第二次的立后大典丝毫不逊色于第一次,整个仪式洋溢着皇室的奢侈与气派。 想起前世那平淡敷衍的继后仪式,朱宜修觉得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梦境,叫她不敢放心去相信。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昭阳殿的亮黄琉璃瓦上,令人目眩神迷。 昭阳殿,在这一天成为紫奥城最为瞩目的所在。 37、新生 封后典礼的礼炮歌舞声传遍后宫,人丁寥落的甘泉宫内柔则虽然被玄凌下旨幽禁,以末流的更衣待遇只有两个粗使奴婢服侍,可也听到了丝竹之声,不禁激动道,“是什么声音,宫里在庆祝什么?” 耷拉着眼皮子心不在焉的侍女小荷没好气的回答道,“娴贵妃成了皇后,乐鼓齐鸣在为皇后庆贺呢。” 柔则闻言一阵目眩,抓住小荷的手腕,道,“怎么可能,皇上怎会立她为后?!她一个庶出之女哪有资格当皇后?!” 小荷用力她推开,看到腕子上的皮肤都被柔则抓红了,更加生气,刻薄道,“贵妃是天生的富贵命,注定要当皇后的。哪像你,连自己家里人也不要你,赶着和你撇清关系呢!” 柔则久病缠身,身子孱弱,猛地被小荷一推,栽倒在地上,又惊又怒道,“你说什么?” 小荷不屑道,“你听不懂人话吗?外头谁不知道你谋害皇子和帝姬不成,娘家怕受牵累把你逐出家门。若不是皇上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只怕还要治罪呢。听说你那个娘被皇上革去诰命后也被国丈休了,你还闹什么?嘁!乌鸦还想着当凤凰,痴心妄想!” 柔则怔怔的坐在地上,神情呆滞,过了半晌,发出一声锥心泣血的嚎叫,“朱宜修,你好狠!” 礼仪甫成。 昭阳殿内剪秋带着宫人们跪下给朱宜修磕头贺喜,异口同声道,“奴婢们给皇后娘娘贺喜,娘娘千岁万福。” 朱宜修端坐在上首,一身绣五□□凤的衣饰衬得她雍容华贵。头戴一只精美累丝衔珠金凤,十二道凤尾将发髻牢牢固定成天仙髻的样式,凤首高高昂起,凤嘴衔着三串珍珠,每一串的最底下一颗都足有莲子般大小,正中间的那颗又大出一圈,正垂在额头间,散发出柔润的光芒。 “都起来吧。”朱宜修笑道。 剪秋如今已经是正一品尚仪,穿戴也较之过去更体面了些,欣喜道,“娘娘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你们和本宫是一起过来的人,今后更加要规行矩步,切不可丢了我凤仪宫的脸面。”朱宜修敲打道。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朱宜修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都起来,道,“好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剪秋啊,传话下去,每人赏赐一个月的份例。” 稍迟些,绘春进来禀告道,“娘娘,各宫主位都来拜见娘娘了。” “臣妾等给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诸位妃嫔朝朱宜修下拜行礼。 朱宜修微微颔首,温和道,“都是自家姐妹无需多礼,坐下吧。” 紧挨着她坐的是端妃和甘氏,宁贵嫔苗氏被玄凌冷落已久,见汤静言未到,娇声道,“怎么不见汤婕妤,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她怎可迟迟不来拜见?” 这苗氏实在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若不是玄凌还需借助苗将军的势力,朱宜修早就把她撵得远远的了。只是心里再看不上她,朱宜修面上依旧带笑,道,“眼瞅着婕妤的月份大了,本宫不想她来回奔波劳累以免动了胎气,所以就先免了她的礼数。不过汤婕妤素来就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已经派人送了贺礼来昭阳殿。” 苗氏掩口轻笑道,“皇后娘娘果然宽仁体恤,臣妾望尘莫及。” “妹妹一心为本宫着想,这份心意本宫也是知晓的。”朱宜修懒得再和她拢溃爸皇敲妹檬谭罨噬弦丫茫裁词焙蚰芟裉梨兼ツ茄噬咸砀龌首拥奂В竟岣咝耍嘈呕噬弦不岣旃嗣妹玫摹! 苗氏哑然,玄凌讨厌她骄纵的性情已经许久不曾宣召,不禁有些恼怒朱宜修当中揭她的伤疤,可到底也安静下来不再开口。 没了苗氏聒噪,朱宜修耳根顿时清净许多,转而对端妃道,“春日里莺飞草长柳絮也多,本宫已命人不得在瑶华宫附近栽植柳树,姐姐也要多保重才是。”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感激不尽。”端妃的嗓音柔和,朱宜修从中却听出了一分淡淡的疏离。心中暗叹端妃最懂得明哲保身,怕是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与自己亲近了。 苗氏从昭阳殿出来回到延禧宫,憋了一肚子气愤愤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当个皇后么!居然当众叫本宫出丑!” “娘娘,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彩玉在旁劝道。 “本宫的孩子若不是被朱柔则这个贱人弄掉了,哪轮得到汤静言那个破落户出头!”苗氏想想就恨得咬牙,道,“你可有按着本宫的吩咐叫甘泉宫那儿的人‘用心’服侍前皇后?” 彩玉递上茶道,“奴婢早就交代过了,娘娘放宽心。眼下汤婕妤有孕不能侍寝,皇上除了去皇后那儿以外并不多宣召其他的小主,娘娘正好趁此机会让皇上回心转意啊。有了皇上宠爱,孩子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苗氏听了心腹的话,拨弄着护甲上镶嵌的玛瑙,自信道,“说的也是,以本宫的美貌,皇上肯定还会喜欢本宫的。明日你叫小厨房做些精致点心,到时本宫送去给皇上。皇上整日为国事操劳,本宫身为妃嫔理应多关心他的身体。” 次日,玄凌与宜修一道前往慈懿殿给太后请安。宜修屈膝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凤体康健,祥和金安。” 太后受了礼数,道,“皇后既已接掌凤印,今后更要尽心辅佐皇帝,和睦六宫,令皇室多子多福方为国母之责。” “谨遵母后教诲。”宜修谦恭应道。 玄凌在旁亦道,“皇后一贯贤惠聪颖,朕也放心将后宫交给她打理,相信她不会叫母后和朕失望的。” 朱宜修嘴角多了一丝笑意,看了眼玄凌,道,“臣妾自是不敢辜负皇上所托。” 回到昭阳殿,剪秋给朱宜修换了身轻便常服,禀告道,“娘娘,宁贵嫔刚才去了仪元殿,手里还提着食盒。” “哦?看来本宫那日的话她倒上心了,急赶着做出一副温婉样子去讨好皇上。” 剪秋笑道,“正是呢,就凭宁贵嫔的德行,皇上顶多宠个三五日她自己就会原形毕露,长不了。” 朱宜修接过绘春递来的香茶,喝了一口问道,“予沣和元安呢?” “回娘娘,乳母带着大皇子和帝姬正在御花园玩呢。” “叫跟去的人都警醒些,别再闹出上次的事情来。”朱宜修道。 剪秋道,“娘娘放心,如今不会再有人敢多嘴,慎刑司的板子可不是摆设。” “那就好。” 苗氏兴冲冲去了仪元殿,哪知玄凌正为了战事大发雷霆,苗将军领兵迟迟未能平定叛乱,反而损兵折将,还不断问朝廷要求追加粮草。一肚子火气没处发的玄凌见了苗氏,直接一顿训斥说她‘身为后妃理应安守宫内,擅自走动有违宫规’,罚她回去闭门思过外加抄写女德百遍,打扮簇新的苗氏灰溜溜的出了仪元殿。 后宫众人听说后无不当成笑话谈论。 乾元七年的秋天,二皇子予漓降生,玄凌正式晋封汤静言为正三品贵嫔,仍号“悫”,为寿祺宫主位。 满月与册封嘉礼同日进行,汤静言风头无两。 冬去春来,后宫中不可能永远只有一群女人。初开春不久,太后遣人传话召了朱宜修去颐宁宫说话。 “母后的意思是选秀?”朱宜修问道。 太后颔首,道,“正是,自古帝王家三年一选秀,为得就是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以保帝祚永延,江山万代。可如今你看看,这后宫里的妃嫔都是皇帝初登基那会儿的几个老人,哀家觉得实在不妥,传出去也有损皇家体面,所以便找你来商量。” 朱宜修自然不会和太后对着干,她这个皇后能得太后欢心是最好,若不能,起码也要和平共处。遂道,“母后思虑的极是,原该三年前就选秀的,只是当时南方大旱,皇上不愿意劳民伤财又下旨免了一年赋税,所以才没有新人入宫。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正是该多些姐妹来服侍皇上。” 太后很满意朱宜修的态度,口吻更软和了两分,道,“你能识大体再好不过,皇帝那边哀家已经和他提过,他也没有意见,你便着手去办吧。记住务必要多挑些贤良有德的女子,切不可让那等狐媚妖娆的进来,你一向聪明,应该知道哀家的意思。” 朱宜修起身行礼,道,“儿臣必定不辜负母后的期望,尽力办好此事。” 太后让竹息姑姑扶起她,和颜悦色道,“你放心,不论如何,予沣总是哀家最心疼的孙子,哀家心中有数。” “母后疼爱予沣自然是予沣的福气,儿臣也为予沣高兴。” 凤仪宫内,剪秋扶着朱宜修坐到榻上,道,“娘娘,太后要选秀,娘娘可得拿准主意啊。”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三年一选秀,本宫也只能依例做事。你传话去内务府叫他们和户部商议着办,等收集好名册送到本宫这里再细看。”朱宜修吩咐道。 “奴婢这就去。” 乾元八年春天,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各家经过层层选拔留到最后殿选的秀女都由骡车送至毓祥门,然后由内侍带领着到长春宫的云意殿等待选看。 朱宜修一大早便起身由剪秋和夏服侍着穿戴朝服,描画妆容,然后坐上凤辇前往长春宫。到达时,不见玄凌的身影,遣了江福海去打听后回来禀告道,“皇上还在书房议事,迟些御驾便会前来,还请娘娘稍候片刻。” 朱宜修微觉诧异,选秀乃是大事,不知是何紧急事务绊住了玄凌,问道,“可曾打听到是为了何事耽搁?” “仿佛是说西南平乱的事情……”江福海恭敬答道。 慕容,朱宜修在心底叹了声,想到选秀名册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慕容世兰,挥挥手打发了江福海。 玄凌来时脸上尽是喜悦之意,开口便道,“皇后可知,慕容世松在西南大胜,活捉了叛贼首领。” “那可真是喜事,今日又是选秀的好日子,称得上喜上加喜。”朱宜修笑道。 玄凌更加开怀,道,“皇后说的极是。”说着亲手拉着朱宜修在殿上并肩而坐,示意内侍可以开始宣人入内选看,忽然道,“朕记得慕容迥仿佛也有女儿应选?” 朱宜修一怔,旋即答道,“正是,是他的长女,名唤世兰。” “那等会儿皇后可要多留意些。”玄凌提示道。 “臣妾自会留心。” 随着内侍的高声唱名,那些朱宜修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一个个出现在她面前,等待她和玄凌的决定。 38、选秀 云意殿内的秀女约有五六十人,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炫目,这些年龄在十三至十八的少女们如同清风拂过,给庄重肃穆的宫廷增添了一抹亮色。 慕容世兰是当中的佼佼者。玫瑰红的对襟裙装,领口处绣工繁复精致的花纹熠熠生辉,上面点缀着颗颗明亮的珠玉。底下穿的裙子是蜀锦所制,用红玛瑙和琥珀石雕刻成的喜鹊登梅簪点缀在髻侧,喜鹊口上衔着一串碧玉雕成的流苏,随着她的行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宫女们在秀女中穿梭奉茶,慕容世兰出手阔绰,精致的打扮与明艳的容貌使她格外引人注意,三三两两成堆的秀女们都悄悄在议论,眼中有羡慕也有嫉妒。 慕容世兰神情傲然,坦然享受众人瞩目的视线。 云意殿中,内侍照着名册高声念道,“齐州知府冯参之女,冯若昭,年十六。” 十六岁的冯若昭,一袭月白色长裙,身材纤巧,行动间颇有气韵,声音婉转,行礼道,“臣女冯若昭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千岁吉祥。” 玄凌见她眉目清秀,非先前的庸脂俗粉可比,道,“若昭,名字倒是不俗。” “多谢皇上谬赞。”冯氏得了玄凌夸赞神情平静,并没有骄矜之色。 朱宜修看着尚嫌稚嫩的冯若昭,不禁想起前世她和甄纸岢梢坏常Υμ嬲执虮吖模胱约鹤鞫浴1敬蛩阍谘⌒阒熬蜕救ニ拿郑珊罄聪胂胗肫溲x吮鹑巳牍霰涫共蝗缁故翘粜┦煜さ娜艘卜奖阏瓶亍q奂瓒运奈行巳ぃ溃捌胫菽丝酌现纾匀皇堑亓槿私埽肜茨嵌呐捕际侵榇锢淼拇蠹夜胄恪! 见玄凌的脸上闪过满意之色,朱宜修吩咐司礼太监道,“还不把名字记下留用。” 冯氏福了福身,退回原处。 内侍接着唱道,“江州刺史何国伟之女,何艳秋,年十七。” “臣女何艳秋见过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嗓音甜腻倒也不算难听,只是这“万岁”和“千岁”一般都是戏文里才说的,果然江州地处偏远,教出来的女孩子亦无多少学识,玄凌随意说了句,“抬起头来。” 没想到这何艳秋生得竟极为娇艳,体态丰盈,只是眉宇间浮躁之气极重,生生使八分美色打折成了六分,一看便知是个没头脑的俗人。 朱宜修不禁挑了挑眉,才见了日后的敬妃,又来了丽贵嫔,遂转头看向身边的玄凌,只他听道,“说话倒也直白,想来江州民风朴实,女儿家也都是个性明快,留下吧。” 那何艳秋听了立刻眉开眼笑,道,“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朱宜修暗叹玄凌到底是皇帝,见了美色岂有放过的。 再之后不过选了五人,分别为李氏,秦氏,陆氏,史氏,薛氏。 重头戏在夕阳余晖之际上演,随着“骠骑将军慕容迥之女,慕容世兰,年十七”的唱名,原本已经有些乏的玄凌顿时来了精神,朱宜修也端正了姿态,迎接这位前世风光无限却下场凄凉的顺成贵嫔。 “臣女慕容世兰见过皇上皇后。”干脆利落的话语,没有半句奉承之言。 容貌在所有看过的秀女中当属第一,朱唇轻点,丹凤美目眼角微挑,直透出一股子英气来,不似其他秀女的柔婉弱质。 “你就是慕容将军的女儿?” “臣女正是。” “你父兄均是朝廷良将,朕也倚重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还有你这样出色的女儿和妹妹。”玄凌明显是再中意不过了,朱宜修看了眼司礼太监,他立刻在册子记下名字。 慕容世兰傲然一笑,道,“多谢皇上夸奖,臣女也为父兄骄傲。但今日乃是臣女选秀,更希望皇上能看重臣女本身,而非父兄的功劳。” 玄凌被她的话激起了兴致,道,“口气倒是不小,今日殿选的皆是各地的佳丽,你且说说你有何出色之处?” “臣女自小随父兄学习骑射,若是皇上允准,臣女可示范一二。”慕容世兰脸上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朱宜修眼见玄凌就要答应,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道,“皇上,来日方长,若喜欢先留下便是,后头还有秀女等着您阅看呢。” 玄凌被朱宜修一打断,虽然有些扫兴可也觉得慕容世兰太过出头不甚妥当,便点头道,“今日时辰不早,先留牌子。” “慕容世兰中选,留牌子。”内侍立刻唱道。 慕容世兰难免失望,但留了牌子也不愁来日,遂行礼后退下。 “翰林院典薄曹正阳之女,曹琴默,年十五。” 曹琴默生得并无十分姿色,倒有些小家碧玉的姿态,低眉顺目,温驯有礼,道,“臣女曹琴默叩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福寿康宁。” “你父亲是翰林院的,想必你也是饱读诗书,可曾念过什么书么?”玄凌问道。 “回皇上,臣女资质愚钝,家父自小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让臣女用心于女红针织。”前有慕容世兰明艳如火,杨艳秋艳丽如霞,曹琴默恰似涓涓细流令人耳目一新。 “你能遵循女子本分亦是很好,留下吧。”玄凌点头道。 轮到最后一批人,玄凌已经无心再细看,随意扫了几眼,当中并没有十分出挑的,便挥手叫她们退下。内侍正要领人下去,就听到其中一人道,“臣女等千里迢迢从家乡赶来只为让皇上看上一眼,皇上这般敷衍,未免叫臣女等白费辛苦。” 内侍呵斥道,“大胆!胆敢在帝后面前无礼!” 玄凌阻止道,“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一个穿着石榴红裙装的少女跪下,道,“臣女吕盈风叩见皇上皇后。” “人如其名,风风火火,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朱宜修眼中含笑,转头看了看玄凌,道,“皇上认为呢?” 玄凌亦笑道,“确实,出身何处?” 司礼太监忙回道,“益州参将吕强之女,吕盈风,年十六。” “留下吧,待朕仔细看你。”玄凌一挥手,内侍便立刻记名。 吕盈风听到留牌子后并未立刻起身,道,“多谢皇上皇后,还望宽恕臣女先前冒失之罪。” “知错能改,敢做敢当,确实有蜀地儿女的爽快之风。” 玄凌笑道,“皇后都说你知错能改,朕又岂会再责怪你,起来吧。” “谢皇上皇后宽宏。”吕盈风站起来后朝朱宜修的位置偷偷望了一眼,见她端庄矜持,嘴角却含有一丝笑意,顿生亲切之感。 结束了选秀,朱宜修回到昭阳殿休息,只觉得僵坐了一天骨头都咯吱作响,实在是累得慌。剪秋道,“奴婢给娘娘准备了香汤沐浴,娘娘快去泡着也好松松筋骨。” 清洗一番后出来,玄凌已经在等着她了,朱宜修躺到他身边,道,“皇上,今日选了这么多位妹妹,日后这宫里可就热闹了。” 玄凌道,“小宜可是吃醋了?” 两人独处之际,朱宜修也不再像前世那般拘谨守礼,白了他一眼嗔道,“臣妾才没这么小心眼儿呢,皇上若是喜欢,只管再多招些人进来才好呢。” “早知小宜如此大方,朕今天就该多挑几个。不如等明日传旨叫她们再来一趟,朕再细细看过,没准确实有漏网之鱼呢。”玄凌笑道。 朱宜修半怒半嗔道,“皇上总爱取笑臣妾,若是太后知道了,该怪臣妾瞎出主意闹得鸡犬不宁了。” “朕自会在母后面前替小宜求情。”玄凌把朱宜修揽在怀里,两人闹了一会儿。 待停当下来,玄凌道,“今日那慕容氏依小宜之间如何?” “将门之女自然是英姿飒爽了。说来端妃姐姐也是将门之后,却更多了几分沉静。” 玄凌道,“月宾她自幼入宫,受惯了宫里的规矩约束,自然是举止合度,却也多了些呆板。不如慕容氏那般张扬洒脱。” 朱宜修看了看玄凌明显是在回忆那慕容世兰选秀时表现的神情,道,“皇上如此中意慕容氏,那臣妾在给她的位分上可得仔细掂量着办了。” 玄凌轻笑道,“小宜莫不是吃醋了?说来她终究是妃嫔比不上你这个皇后,依朕看,就给她个五品嫔位吧,再赐号‘华’。” “皇上的意思臣妾本不该反对,只是有些宫里的老人至今都还不过五品,慕容妹妹初入宫就是嫔位,还得皇上赐号,会不会风头太过了?只怕慕容妹妹反而难做。”朱宜修建议道。 前世华妃敢对她这个皇后处处顶撞,不把朱宜修放在眼里全是玄凌宠出来的。这一世她要还一味迁就玄凌,再让华妃踩到她头上也太无能了。 玄凌听后,道,“既如此,小宜认为该如何呢?” 朱宜修道,“皇上看中慕容妹妹,那是她的福气。依臣妾看就给她个嫔位,只是赐号的事情先暂时搁一搁。等入宫后她若真得皇上喜欢再赐也不迟,到时候名正言顺,相信也不会再有非议了。” 玄凌思量片刻,道,“只是若光给个嫔位,以她的姓氏念起来未免有些不顺口,干脆给个良媛。刚入宫妃嫔位分太高也怕她们生出骄傲性子来。” “那臣妾就按皇上意思办,给慕容氏良媛的位分。入宫诸人中以她的位分最高,这样也显出皇上对她的重视,可好?” 玄凌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39、世兰 “娘娘,内务府已经把各位新小主的位分和宫室都定下来了,还请您过目。”剪秋把名册递给朱宜修。 接过后,朱宜修仔细阅过上头每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五品良媛慕容氏,正六品贵人冯氏,从六品才人陆氏,从六品才人薛氏,从六品美人曹氏,正七品常在何氏,正七品娘子吕氏,正七品娘子秦氏,从七品选侍李氏,从七品选侍史氏。 朱宜修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她们前世的境遇,闭了闭双眸,重新睁开指着名册上头安排的宫室,道,“把慕容氏安排到吉云堂,她是皇上看中的人,别叫她委屈。” 剪秋听了朱宜修的话,觉得这慕容世兰面子也忒大了,进言道,“娘娘,这吉云堂在宓秀宫,宓秀宫里没有主位,里头只有几个早早失了宠的美人才人,她又是从五品,真的住到那里可就是头一份了,会不会太抬举她了?” “皇上看中她,本宫自然会替皇上赏给她这个体面,就这么办。”朱宜修接着道,“把薛氏,李氏和史氏都安排到棠梨宫,那儿清幽雅致,这三个人都是江南人士,会喜欢那儿的。” “是,奴婢知道了,娘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暂时就这样吧,其他的人不用动。”朱宜修道,“册封旨意都发出去了么?” “都发了,钦天监也已经算出了黄道吉日,到时自会有依仗前去接引诸位小主入宫。” 朱宜修点头,道,“那就好,皇上登基以来头一回选秀,务必要把事情做得漂亮,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娘娘放心,大家伙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办差呢,这可是宫里的喜事。” 朱宜修沉吟道,“是啊,自然是喜事,往后人多了,事儿也更多……” 太后在看过册封单子后,对朱宜修道,“做的不错,你办事哀家一贯是放心的。这些个人都是万中选一,今后你可要好好的教导她们尽心侍奉皇帝,为皇家开枝散叶。” “母后放心,儿臣必定会教好各位妹妹的。” “嗯。”太后轻轻颔首,道,“哀家看里头的慕容氏才进宫就是从五品,这是皇帝的意思?” 朱宜修答道,“正是。” 太后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想?” 朱宜修怔了怔,旋即答道,“依儿臣看,皇上喜欢她是一方面,她母家正得皇上重用也是原因之一。” 太后眼中闪过满意之色,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世家出来的女孩子,家族又日渐旺盛,只怕这娇小姐的脾气是少不了的。你这个当皇后的到时要多些耐心指点她,明白吗?” 朱宜修不禁感叹太后慧眼如炬,还没见到慕容世兰本人,已经把她的性格猜到了七八分,忙应道,“儿臣明白。” 太后接着道,“皇帝还年轻,这宫里的人将来也是只多不少。你身为皇后,执掌六宫,切不可生出嫉妒之心,以免做出损害皇家体面的事。当然,若是妃嫔有错,你也只管按宫规处罚。只要你处事公正,哀家和皇帝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知道了吗?” “谨遵母后教诲,儿臣必会竭尽全力管好后宫。” 太后打完棒子不忘再扔个甜枣给朱宜修,道,“哀家老了,这后宫之事也操心不了许多。你要拿出一国之母的风度,后宫和睦,皇帝才能放心处理前朝政务,否则后宫乱,前朝也会不安宁。你千万不要辜负哀家的希望啊……” 乾元八年五月初六,新晋宫嫔悉数入宫,被带往各自分配的宫室安顿。朱宜修叫江福海去各处传旨叫她们三日后卯时来昭阳殿参拜行礼。与旨意一道发下的还有例行赏赐,她特地交代了江福海给慕容世兰的那份在细节处要加厚些。 江福海回来后,细细把各人的反应向朱宜修禀告,道,“启禀娘娘,那位慕容良媛接了赏后只说多谢娘娘,再没别的话了。依奴才看,她对娘娘的心意也是淡淡的。” 剪秋道,“不过是个良媛,初进宫就这般行事,多半和宁贵嫔是一路的张狂性子。” 朱宜修品了口香茶,道,“她领不领本宫的情无所谓。她是皇上看中的人,本宫总要替皇上多顾念她一些。慕容氏的教引姑姑是怎么说的?” “慕容氏对姑姑倒还尊重,只是她自恃美貌,母家又得势,说到宫里已有的几位娘娘小主时神情颇有些不以为然……”剪秋轻描淡写的把话揭过,实际上慕容世兰对朱宜修这个继后并无太多尊重。 “她自幼娇生惯养,又是慕容世家的长女,性子高傲些也是正常的。不说她了,其他人呢?”朱宜修瞟了眼江福海,后者立即答道,“吕娘子要奴才多谢娘娘,冯贵人也是礼数不错的,至于那位何常在就有些……奴才去的时候看到她正在吉云堂和慕容良媛说笑……” “娘娘,这何常在的鼻子倒是灵得很,上赶着就去巴结慕容良媛了。”剪秋道,“这可不是好事啊,何常在在这一拨新进宫的小主里容貌可是拔尖儿的,除了慕容良媛就属她了,要是她们两个联合起来……” 朱宜修道,“你刚才也说慕容氏的性子张狂,以她的眼高于顶怎能容许有人和她平分□□呢?何氏肤浅,最多不过是个听命于人的小角色罢了。若是她抢了慕容氏的风头,你说谁会第一个容不下她?” 剪秋笑道,“多谢娘娘指点。” “江福海,那位曹美人如何?”朱宜修道。曹琴默是慕容世兰的军师,慕容世兰能在宫中多年屹立不倒,全靠了曹琴默替她出谋划策,铲除异己。 江福海怔了怔,道,“这位曹美人是个安静的人,奴才送赏赐去的时候曹小主正在房里绣花呢,见到娘娘的赏赐也是满脸感激的。” “看来曹美人是个静得下心的人,她的容貌不算出众,母家亦不算显赫,这批新人里很容易就忽略了她。你叫内务府别慢待人家,和其他的美人才人一视同仁。”朱宜修吩咐道。 “奴才记下了。” 五月初九,昭阳殿中佳丽云集,朱宜修坐在上首,各宫主位于下首两侧分别就座,十名新人站在殿中央,由江福海引着向皇后行叩拜大礼。 拜过皇后,再是端妃和甘修仪,悫贵嫔,轮到宁贵嫔受新人行礼时,她扫了眼站在最前头的慕容世兰,见她明艳不可方物,心中不由得嫉妒道,“良媛生得好相貌,难怪皇上念念不忘,连打扮都这么别致。” 慕容世兰身着金线绣云的绛色宫装,斜插着一支精巧珠钗,做工自不必说,奇就奇在那钗上镶嵌的珠子竟然是颗拇指大的夜明珠,莹莹散发出蓝色的光芒,将慕容世兰的美貌烘托得更加似梦如幻,仿若仙娥。 原本慕容世兰对苗氏还存了一分结交的心思,毕竟两家都是世代征战沙场的武将出身。可听了苗氏的酸话,哪里还忍得住爆碳脾气,当即回击道,“娘娘谬赞了,不过是普通的合浦珠子,凡俗品种而已,哪里比得上娘娘的金钗颜色稳重。” 苗氏的脸色顿时耷拉下来,两腮泛起烧红,根本没想到慕容世兰如此伶牙俐齿,间接还讽刺她已经年老珠黄。正想继续发作,朱宜修咳嗽了一声,道,“好了,往后日子长着呢,姐妹们自有时间多聊聊,不必急于一时。”转头问江福海,道,“太后那儿怎么说?” “太后说新小主入宫是喜事,各位的心意也都知道,只是太后要静心礼佛,就不必专程去拜见了。” 朱宜修颔首,道,“既然如此,大家就先跪安吧,你们初来乍到得有日子才能适应呢。” 诸妃皆起身行礼退出,待人都散去了,剪秋道,“娘娘,宁贵嫔怕不是慕容良媛的对手,色厉内荏,花架子罢了。倒是那个慕容良媛,如此盛装实在是太招摇了。” 朱宜修不以为意,道,“皇上喜欢的就是她这个样子,即便她再招摇有皇上给她撑腰谁又能说半句话?” 慕容世兰等人从昭阳殿出来,突然听得一声马嘶长啸,一匹御马挣脱了宫人的束缚,直奔上林苑而来。 弱质女流们纷纷吓得花容失色,一时间四处躲闪,闹得混乱不堪。 “不就是匹畜生么,有什么可怕的!”慕容世兰自幼和两位兄长一同接受父亲慕容迥的骑术训练,见众人慌张,面露不屑道。 她一把夺过宫人手中的鞭子,猛地朝惊马身上抽去,马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慕容世兰灵活的闪身避过,一个鹞子翻身,直接上了马,勒紧缰绳奔跑起来。 一路经过之处,宫人都急忙闪避,跑了四五圈,这匹惊马才安静下来。放慢了脚步,慕容世兰勒住缰绳,将马头调回来时路的方向,经过一番急速飞驰,慕容世兰的头发略有松散,蓬蓬的垂下一两根发丝,倒更显得灵动活泼。 才翻身下马,只听见“啪啪”两记掌声,回头看去竟然是玄凌,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众人忙不迭的俯身下拜,慕容世兰也不例外,齐声道,“皇上万福金安。” 玄凌亲自扶起她道,“你的骑术极好,可是向你父亲学的?” “正是,臣妾自幼和哥哥们一起向父亲学习。”慕容世兰脸蛋熏得红扑扑,微有些气喘。 玄凌朗笑道,“刚才你的骑术叫朕大开眼界,果真虎父无犬女。朕记得你在选秀时就说善于骑射,本以为只是女儿家的戏谑之言,如今看来确是名符其实。” “皇上若是有兴趣,不妨赏脸与臣妾比一回。” 玄凌眸中对略带挑衅的慕容世兰燃起了兴趣,道,“你才驯服了马匹,一定是累得慌。朕若是此刻再与你比,岂非胜之不武么?” 慕容世兰昂首答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臣妾往日在家中总要每天骑马二三个时辰呢。”丹凤美目中更多了桀骜英气。 玄凌笑道,“既如此,朕就和你这小女子比上一比,点到即可,朕可不希望新得的佳人太过劳累了。” 慕容世兰听出玄凌话中的暗示脸上顿时浮起一抹含羞,更添娇媚。玄凌紧紧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同前往马场。 40、劝谏 玄凌极为中意慕容世兰,一连三日都翻了她的牌子。朱宜修看着彤史上的记录不禁叹息了声,身边的剪秋见她眉头轻蹙,道,“娘娘,慕容良媛如此得宠您说她会不会又是一个……”无声的说出“甘泉宫”三个字。 朱宜修合上册页,笑道,“亏你能把她二人连在一块儿。放心吧,依本宫看皇上对慕容氏也就是偏宠些罢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皇上在姐姐身上栽过跟头,绝不会重蹈覆辙的。”慕容世兰真正宠冠六宫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若现在就沉不住气,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又道,“本宫看,近日里除了慕容氏侍寝最多,也就是何氏分了一杯羹,其他人到现在都没能和皇上见上一面……” 剪秋道,“可不是么,何常在一味巴结慕容良媛,她又没什么心机,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相而已。吉云堂如今炙手可热,皇上流水般的赏赐送过去,宫里其他的小主对慕容良媛都眼红得很,她也怕太过出挑,自然愿意当好人了。” “好了,别说她了,太后这两日身子不舒服,本宫身为皇后理应前去侍疾,你打点一下去颐宁宫。”朱宜修吩咐道。 “皇后事多,今日怎么来哀家这儿了?”太后倚在榻上,身后靠着软枕,脸色有些憔悴。 朱宜修先行了礼数,后答道,“母后身子不爽,身为媳妇自然要来侍疾以尽孝心。” 太后牵起嘴角,道,“难为皇后有心了。” 朱宜修接过竹息姑姑呈上的汤药,半蹲在太后榻前服侍进药。 ”听说皇帝近来很宠那个慕容家的丫头?”太后喝完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朱宜修把药碗交给一旁的剪秋,换了盘新制的梅子给太后甜甜嘴,恭敬答道,“确实如此,慕容良媛人长得水灵,性子又活泼,因此皇上格外中意些。” 听到她的回话,太后眼眸微抬,接着道,“哀家还听说皇帝还时常带她去骑马狩猎,可有此事?” 朱宜修道,“是,慕容良媛对骑射之术颇为精通,所以皇上爱带着她。” “这怎么成?身为宫嫔理应温良贤淑,一个劲儿的在这些旁门左道上下功夫做什么?你身为皇后,应该多教导她恪守本分,若是皇帝耽于玩乐,荒废了国事可怎么好?”太后说话的语气加重,忍不住咳嗽起来。 朱宜修忙跪下道,“母后息怒,是臣妾的错,未能尽心教导好妃嫔。还请母后保重凤体要紧。” 太后见她如此恭顺,心中的不满略减去了两三分,缓和口吻道,“哀家知道不干你的事。皇帝爱带着谁是皇帝的主意,但是你既然身为后宫之主,这些新进宫的妃嫔们年纪小,行事不周到的地方你都该一一纠正。否则勾引得皇帝偏了性子,传扬出去,总是说你这个皇后的过失。哀家是一心为你着想,你可明白?” “母后对儿臣的关爱,儿臣铭感五内。回去后一定会好好劝导慕容妹妹,母后只管安心养病。”朱宜修不愿为了这些小事得罪太后,只管一味听命就是。 太后欣慰颔首,道,“哀家最喜欢的就是你的聪明识大体。慕容氏年轻气盛,难免有些浮躁,若是不趁她根基未稳时将她的气焰打下去,待她来日封嫔封妃,就敢不把你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了。” “多谢母后为儿臣筹谋,儿臣感激不尽。” 朱宜修伏小做低让太后十分满意,她又说了几句长辈宽慰的场面话,便打发朱宜修回去了。 回凤仪宫的路上,剪秋道,“娘娘,太后明摆着是要您出面当恶人,到时候皇上问起来总是您的不是。” 朱宜修靠在轿撵上道,“太后要的是保持后宫平衡,她不愿意我这个皇后一手遮天,可也不许慕容氏独占鳌头。说来慕容氏的确风头太过,确实是该好好敲打一下了。” 上林苑中正是一派春光,芍药花遍开,姹紫嫣红。除了端妃不爱这种艳丽的花卉,其余各宫的妃嫔小主少不得叫侍婢去采些回去装点。 宁贵嫔苗氏身边的彩缨看中了一双并蒂的粉芍药,刚想摘了,不料旁边横生出一只手直接掐了下来,她侧头看去,是个眼生的侍婢,看服制不像是有品级的,发中装饰也仅仅是两枚碎玉小花。 彩缨在苗氏身边仅次于第一得力的彩玉,哪里会把个小宫婢放在眼里,不客气道,“你是哪个宫的,一点规矩也没有!没看见是我先出手去采的么?先来后到也不懂,你家小主怎么教的你?!” 采花的人愣了片刻,朝彩缨一福,道,“姑姑别见怪,奴婢是吉云堂慕容良媛的贴身丫鬟,我家小主最喜欢芍药,奴婢又正瞧见这对并蒂的难得,一时心急就掐了,还请姑姑大人有大量,别和奴婢计较。” “原来是吉云堂的……你叫什么?” 那人答道,“奴婢贱名,颂芝。” “名字倒是不错,瞧着人也是个乖巧伶俐的,既然如此你把那对芍药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彩缨把空篮子放到颂芝面前,示意她把花儿放进去。 颂芝不动,转而笑道,“姑姑,这花奴婢已经掐了。您看这园子里头多得是开的正盛的,您只管再挑其他的可好?” 彩缨自然也知道这些日子里就属慕容世兰得宠,苗氏没少在背后咒骂,她身为侍婢当然要趁机作弄一下颂芝了。见颂芝居然不肯给,当即拉下脸,道,“俗话说先到先得,我一早就看到这对芍药,被你半路截了去,自然该还给我。左右周围都有人看着呢,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颂芝自小跟着慕容世兰,从府中到宫里一路上除了慕容以外,极少有人敢当面辱骂她。听了彩缨的话,脸上的笑容登时也收敛起来,道,“姑姑说得是,先到先得,既然是奴婢先掐了,自然是奴婢的了。再说皇上午后要去看望我家小主,两个人看总比姑姑的主子一个人看着要更应景些。” 彩缨见颂芝居然不服她,言语中还讽刺苗氏不得宠,气急道,“下作的小蹄子,仗着你家的小主就敢随便诽谤贵嫔,也不照照镜子,连正经主子都还没当上呢,就在这里耍威风!” 颂芝身边的一个宫女忙提醒偷偷提醒她彩缨的身份。 知道彩缨是苗氏身边的,又见她一脸嚣张的模样,颂芝也被勾起了火气。初次觐见时苗氏就找慕容世兰的不痛快,后者在回到吉云堂后也是大发雷霆,连累她们这些奴婢,立马还击道,“姑姑真要这么说话叫奴婢百口莫辩,奴婢区区一介宫婢怎敢在背后说贵嫔的不是。宁贵嫔也是有身份的娘娘,姑姑如此行事不怕败坏了贵嫔的名声么!” 彩缨被颂芝顶撞,又见她颇有两分姿色,早已经按捺不住,一个耳刮子就过去了,道,“呸!不知高低的小奴才,你主子不过是一时走运才得了宠,你倒狐假虎威起来了。今儿我教训你叫你好好长长记性!” 颂芝被打后,心中不忿,捂着半边肿起的脸嘤嘤哭着跑回宓秀宫。 彩缨出了口恶气着实得意,见到地上颂芝落下的花篮,伸出脚将里头的芍药踩得稀烂,哼了一声回转延禧宫。 慕容世兰在听了心腹的告状后,火气蹭地窜上来,道,“苗氏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比我早两年入宫就敢来作践我!” 颂芝抽抽噎噎道,“小主,那个彩缨说话实在难听,还说您不过一时得宠,连个正经主子都还没当上。奴婢气不过,和她争辩几句,她竟然就给了奴婢一巴掌……” “周宁海!”慕容世兰高声叫道。 一个眉眼精明的太监听到声音麻利的进屋,给慕容世兰行礼,道,“小主有何吩咐?” “去拿些上等的伤药给颂芝,我可不想让我的人挂彩出门,白叫那起子贱人得意。”慕容世兰冷声道。 周宁海瞥了眼楚楚可怜的颂芝,那个巴掌印红彤彤的印在细皮白肉的脸蛋上确实有碍观瞻,立马应道,“小主善心,奴才这就去给颂芝姑娘拿。” “你先别拿药涂,一会儿皇上来了叫他看看外人是怎么欺负我的……”慕容世兰低声道。 颂芝会意,福身道,“奴婢明白。” “娘娘,今儿是十五,您要不要打扮一下,皇上等会儿可要来呢……”剪秋道。 朱宜修放下书卷,笑道,“皇上白天怕是看多了妩媚佳人梨花带雨,本宫还是家常清爽的好,让他见了也舒心些。” “听说下午时慕容良媛在皇上面前告了宁贵嫔一状呢,说她仗势欺人。”剪秋对后宫的风吹草动也是一清二楚。 朱宜修道,“皇上是天子,哪里会管这种妃嫔间斗气儿的小事,还不是又要丢给本宫来处理……” “说的是呢,娘娘,依奴婢看,慕容良媛和宁贵嫔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安分的,索性让她们两个就斗,咱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剪秋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外头响起了内侍高声唱名。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小宜快起来,无须多礼。”玄凌虚扶了她一把。 “谢皇上。剪秋啊,去拿碗莲子茶来。”朱宜修吩咐道,剪秋忙赶着去端了。 朱宜修把茶碗递给玄凌,道,“臣妾看近日天热,皇上嘴角都燎泡了,莲子最能清心解火,就命人煮了些,皇上快喝了吧。” “还是小宜关心朕。”玄凌接过后品了两口,道,“倒不似寻常的莲子茶有些苦涩,反而多了些甘甜。” “臣妾叫人把用的冰糖换成了蜂蜜,蜂蜜有润燥的功效,也更能入口些。” 玄凌笑道,“难为你花了心思。” 朱宜修在他一旁坐下,道,“臣妾不过是尽皇后之责,说来后宫里的姐妹们又有哪个不是挂念着皇上的饮食起居呢?” 玄凌听后,将茶碗搁在几上,道,“她们的心思都用在争风吃醋上头了,朕想起来就烦心。你可听说了慕容氏与苗氏之间的事情?这苗氏未免太骄纵了,怎能纵仆伤人呢?” 朱宜修抿唇,片刻后道,“苗妹妹的性子一贯是直来直往,说话不中听也是有的,可要说她纵仆伤人,其中是否有误会呢?” “朕亲眼看到世兰身边的丫鬟半边脸肿得有两指高,还会有假?”玄凌对朱宜修的怀疑表示了些微的不悦。 朱宜修从容道,“慕容妹妹身边的丫鬟刚入宫,许是说话不小心挨两句教训也属正常。皇上可听说过,那些刚入宫的小宫人被上头的姑姑带着,稍有错处还要挨手板呢。苗妹妹性子直,身边人也是耳濡目染,见到新人犯错,一时情急动了手也是情有可原,为着叫她有个警惕,今后做事更加周全些。” 玄凌道,“按小宜说的,倒是那慕容氏身边的丫鬟诬告了?” “臣妾可没这么说,只是苗妹妹侍奉皇上日久,皇上也知道她的脾气,最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 玄凌听罢微笑道,“苗氏的性子朕自然知晓,她骄纵是骄纵了些,可也不会故意生事。倒是世兰身边的丫鬟过于轻浮了。” “说来这就是皇上的不是了。”朱宜修轻笑道。 玄凌疑惑,道,“此话何解?” “皇上宠着慕容妹妹,底下人难免有些得意起来。若是皇上一碗水端平,相信他们自然就能明白自己的本分了。” 玄凌听后道,“小宜这是在怪朕过分偏宠慕容氏?” 朱宜修脸上依旧含笑道,“臣妾岂敢怪罪皇上,只是和慕容氏一道入宫的新人中也有不少皇上亲自看中的人。皇上总得顾念她们一两分,六宫和睦,臣妾这个皇后的担子也就轻了很多,皇上只当替臣妾卖个好吧。” 玄凌被朱宜修捧舒服了,笑道,“你倒是会偷懒,出力的事情都叫朕去做了。也好,朕记得有几个新人也是不错的,改明儿去看看。” “臣妾代诸位姐妹谢过皇上。” 玄凌拉住她的手摩挲道,“你我两人独处,还这么多虚礼做什么?” 昏黄烛光,摇曳一室。 次日,玄凌招幸莲静阁正六品贵人,冯若昭。 41、扶持 按规矩新人侍寝后第二日要提早前往凤仪宫给皇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以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妃嫔。天大亮不久,正在梳洗对的朱宜修就听绘春来报说冯若昭已经在前殿等候了。 坐在后座上受了冯若昭的礼,朱宜修和颜悦色道,“你昨儿才侍寝,原该好好歇息。只是祖宗家法不得不遵。剪秋啊,快扶冯贵人起来,赐座。” “多谢娘娘,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嫔妾做不来别的,只能在礼数上以表寸心。”冯若昭不卑不亢的态度忍不住叫人喜欢。 “贵人能识大体令本宫很是高兴,今后要更用心侍奉皇上,给皇家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冯若昭略有羞怯,点头应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娘娘,这位冯贵人倒是谦逊有礼,不像那个慕容良缘给娘娘行礼时满脸的得意样儿,生怕别人不知道皇上宠幸了她似的。”剪秋对慕容世兰的行事作风着实看不顺眼。 “她初承宠,前头又有慕容世兰树大招风,再笨的人也知道该收敛些了。瞧着规矩的确不错,是否表里如一还得再看看,若真是可造之才,本宫自然会抬举她。”朱宜修知道冯若昭极善隐忍,前世被华妃百般刁难亦可忍辱保全自己,若想要她投靠自己,必须得给她一个大大的恩惠才行。 剪秋听主子的话里对这位冯贵人还是颇为欣赏的,附和道,“那就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跟随娘娘了……” 慕容世兰眼高于顶惯了。与她同日入宫的新人中又无人可在家世容貌方面强过她,玄凌又连着三日宿在她这儿,难免得意于自己被玄凌看重。本想着那日向玄凌告状可以叫宁贵嫔吃些苦头,哪知玄凌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无声无息的就把事情揭过了,还招幸了同住的冯若昭,慕容世兰不由恨得直咬牙。 冯若昭素日里不声不响,哪知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稍不留神就勾引了皇上去。非得给她尝些厉害才知道慕容世兰的手段! 刚从凤仪宫给皇后请安回来的冯若昭才进了宓秀宫迎面撞上慕容世兰,立刻屈膝行礼道,“嫔妾给慕容良媛请安,良媛吉祥。” 慕容世兰没有出声免礼,而是懒懒的对着身旁的颂芝道,“今儿早起时我见外头叽叽喳喳的,打哪儿飞来的麻雀吵得人头疼。” 颂芝侍奉慕容世兰多年,对主子的性子再清楚不过,遂配合道,“是奴婢的错失,没留神竟叫它打扰了小主清梦。” 慕容世兰不在意的抬抬手,道,“不怪你,你只有一双眼睛哪里能处处都顾得过来呢。不过是只钻了空子的畜生以为没人捉住它就得意的叫唤了。” “多谢小主宽宏,奴婢以后会更仔细当差的。” “哟,冯妹妹在这儿呢,我刚才倒一直没注意到,颂芝,你也是,怎么不出声提醒我一下?白叫冯妹妹蹲了那么久。”慕容世兰斜了心腹一眼。 颂芝忙跪地道,“奴婢也是才看见的,实在不是有心忽略了冯贵人,还请小主恕罪。” “冯妹妹,我这丫头向来粗心大意的,你可别怪她。赶紧起来吧,咱们是同宫而居,用不着这么多礼。”慕容世兰见冯若昭身形不自然的晃了两下,笑得格外妩媚。 “谢良媛。”冯若昭昨儿才侍寝,今天又早起去给朱宜修请安,这会子保持姿势不动的行礼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身体哪里吃得消,全靠身边的如意扶着才没当场出丑。 慕容世兰佯装歉意,道,“我这人粗心大意惯了。妹妹可别怨我。” “嫔妾不敢,良媛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那嫔妾就先回莲静阁了。”冯若昭额头沁出细汗,说话也微微发抖。 慕容世兰颔首,道,“那我改日再找妹妹说话。” 如意刚关上房门,冯若昭就瘫坐在榻上,扶着腰脸色发白,道,“如意,快去给我倒碗糖水来。” “是,小主,这糖水一早就备下了,快喝了歇歇吧,”如意端来了青花瓷碗,服侍着冯若昭喝下,可心中怎么也咽不下刚才的气,愤愤道,“小主,那慕容良媛分明是故意刁难您,实在可恶!” 冯若昭捂住她的嘴,告诫道,“我之所以带你进宫就是看你在家时知道轻重,如今身在皇宫反倒莽撞了?小心隔墙有耳,有些事你我心里清楚即可,平日里也别和她起冲突,只盼着能早些搬出去远远离了她就是万幸了。 “娘娘,莲静阁来人说冯贵人病了,这几日都不能侍寝。”剪秋道。 “哦?才刚侍寝就病了?请太医去瞧过了吗?”朱宜修的语气波澜不惊。 剪秋道,“已经去了,说是累着了,要休息个两日才能缓过劲儿来呢。” “本宫想要抬举她,可惜她胆子小。既如此,就传话去敬事房一个月内都不必安排她侍寝了。” 剪秋道,“冯贵人只一味想躲着慕容良媛,白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心意。” “她既然想明哲保身,那本宫就教她知道,在这后宫若要是没有皇上的宠爱,她便是人人皆可践踏。慕容世兰可以欺负她,其他人一样可以。”朱宜修冷冷道。 “娘娘睿智。”剪秋道,“冯贵人这步棋暂时不动,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上今儿翻了谁的牌子?” “午后传话来说是安鹤居的吕娘子。” “吕娘子?” 剪秋见朱宜修似在思索的模样,忙提醒道,“就是那日选秀出言顶撞皇上的那个,娘娘您不是还替她圆场么。” “哦,原来是她,嘴皮子很利索的秀女。”朱宜修笑道,“皇上想来会喜欢她的性子,你叫伺寝的嬷嬷好好教她知道些忌讳,头一回侍寝总得给皇上留个好印象。” “奴婢明白了。” 朱宜修望着外头的春光明媚,叹道,“这园子里争奇斗艳才好看呢,总是一枝独秀难免叫人腻味了……” 玄凌果然对吕盈风很是中意,她不像慕容世兰那般娇蛮,说话知情识趣,不时加两句爽快话锦上添花,也得了几日宠幸。 慕容世兰对吕盈风无可奈何,只把气都洒在同居的冯若昭身上,时不时的细碎刁难也够后者有苦难言了。 妃嫔清早往昭阳殿给朱宜修请安时,朱宜修见冯若昭眼底下一圈儿乌青,就知道肯定是慕容世兰的杰作,随口问了句,“本宫瞧着怎么冯贵人还是病怏怏的,是派去的太医不尽心么?” 冯若昭听到朱宜修点她的名字,忙起身道,“回娘娘,是嫔妾近来睡眠不安,所以面色差了些,并不干太医的事情。” “睡眠不安?你年纪轻轻的,怎会睡眠不安呢?”朱宜修问道。 “想来是服侍皇上累着了……”苗氏总是爱当现成的恶人,她扫了脸色尴尬的冯若昭一眼,讽刺道,“本宫倒忘了,冯贵人只服侍了皇上一次就病了,没准是福薄经受不起吧。” 如此露骨的嘲讽叫冯若昭再也忍不住,眼中隐隐闪出泪光,朱宜修见火候差不多了,才开口道,“能入宫侍奉皇上的都是有福之人,何来福薄一说呢。这两日天气变化,冯贵人不小心着凉病个三五日也是常事。宁贵嫔,以后别再说这些没分寸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倒是怪你不知道给新来的妹妹们做好榜样。” 苗氏从来就没在嘴皮子功夫上赢过朱宜修,又见她自从做了皇后,气度越发令人高山仰止起来,遂讪讪的闭口不再多言。 朱宜修把视线转回冯若昭,温和道,“本宫等会叫人给你送些补品去,若有什么缺少的只管叫身边人来回本宫。你早点养好了身子也能再服侍皇上已悦君心啊……” 冯若昭垂首道,“多谢娘娘关怀。”她知道有了朱宜修这句话,慕容世兰暂时不会再折磨她了。 周围人见朱宜修对冯若昭的态度和蔼,也收起了几分先前看轻她的心思。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万福金安。”妃嫔们散去后,予沣和永泰来到昭阳殿拜见朱宜修。 “快起来,不必多礼。”朱宜修对两个孩子是关心备至。予沣已满了六岁,每日都要去书房念书;而永泰在朱宜修的教导下也识了些字,并且开始学习简单的女红。 “母后,父皇昨日还夸儿臣了呢,说儿臣读书用功。” 朱宜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顶,道,“母后的儿子自然是不差的。不过,沣儿,你可不能因为你父皇的夸奖而自满。读书最忌讳的就是死记硬背,囫囵吞枣,母后不要求你一天背多少篇文章,关键是要文理皆通,明白其中的道理。知道了吗” “母后放心,儿臣记住了。” “母后母后,这是儿臣新做的,您看漂亮吗?”永泰急着从怀里拿出一串丝线编制的珠络向朱宜修邀功。 朱宜修接过细细看了,确实精致,一旁的剪秋也笑道,“帝姬好巧的手啊,就算是咱们宫里最擅长编这个的绣夏都比不上呢。” 朱宜修见珠络处理的手法十分简洁,且样式美观又大方,不像是初学的永泰能做得出了,心中存了疑惑面色却没有立即显出来,道,“剪秋,时候不早了,先送皇儿去书房,本宫和帝姬要说些母女的体己话。” “儿臣先告退了。”予沣告辞后随剪秋离开。 朱宜修道,“元安,这串珠络真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没有人帮忙?” 永泰有些心虚,支吾道,“大半是儿臣自己做的……” “还有一小半儿呢?”朱宜修耐心道。 “是曹美人帮儿臣弄的……”永泰老实交代了,慌张道,“母后别生气,儿臣不是有意的,是曹美人见儿臣弄得不好看才帮的儿臣……” 朱宜修道,“母后没生气,曹美人帮你也是因为咱们元安惹人喜欢啊。只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母后不希望你以后做事总要别人代劳,你平白受了别人的恩惠拿什么去还呢。” 永泰听了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认真道,“元安记住了,皇兄说‘不受嗟来之食’,元安也一样。” 朱宜修和她亲热了一会儿,叫乳母把她带下去玩。待剪秋回来后,吩咐道,“等会儿传和煦堂的曹美人来本宫这说话。” 曹琴默至今无宠想必也急了。既然她敢利用永泰,朱宜修又怎会轻易放过她。无论她存的什么心思,不妨先收归己用,提早掐灭萌芽总比日后再来除草方便得多了。 42、投靠 和煦堂里曹琴默胡乱的往绣花绷子上扎针,贴身婢女音袖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心道,“小主,奴婢见您脸色不好,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瞧瞧?” 曹琴默摇摇头,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出去吧。” “……是”音袖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从昨天回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敢多嘴,乖乖退出门外。 曹琴默看了眼白绢上被扎出的好几个针眼,随手搁在一旁的几上。她入宫快一个月了,却迟迟未得到皇上召见。眼看着连几个位分不如她的选侍都被宠幸过了,怎能叫她不着急呢。 她自知姿色平平,又没有过硬的家世。可既然入了宫,心里总存着一份青云之志,期望自己能在宫中站稳脚跟,将来也好给母家添些光彩。苦于没有门路,只能默默无闻。 幸而昨日出去在上林苑遇见了永泰帝姬。 前皇后意图在宫宴上谋害皇嗣而被废黜,这件事在京中人尽皆知。永泰帝姬又是皇上现今唯一的女儿,现任皇后的独宠爱女,若能借助帝姬在皇后面前露露脸,兴许能给她带来转机。 曹琴默知道自己冒险了,但出奇制胜未必不是上算,否则等皇上想起她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要是能攀上皇后这棵大树,她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正在忐忑之际,音袖兴奋的推门进来,道,“小主,皇后娘娘身边的剪秋姑姑来了。” 曹琴默一怔,皇后这么快就知道了!忙道,“快请!” “奴婢剪秋给曹美人请安,小主吉祥。”剪秋并没有因为曹琴默的位分而有所轻视,依然是很标准的行礼问安。 曹琴默忙客气道,“姑姑不用多礼,折煞我了。不知姑姑今日来有何贵干?” 剪秋吟吟笑道,“小主入宫也有段日子了,皇后娘娘本想好好和小主说说话,只是前些日子事多没顾上,今儿得了空特遣奴婢请小主往昭阳殿一叙……” 剪秋的话叫曹琴默心中一凛,皇后的意思是接受她的示好吗?也不带耽搁,道,“请姑姑稍后,容我换身衣裳就去拜见皇后娘娘。”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朱宜修没有选择在前殿见曹琴默,而是直接让剪秋带她到了昭阳殿后头的花圃园子。 “这里不是正殿,用不着一本正经的行那些礼数。随意就好,坐下吧。” 朱宜修的声音随和,并没有愠怒的情绪,让曹琴默的紧张稍稍减弱了一些,谢了恩坐在对面的石凳上,“不知娘娘唤嫔妾来有何吩咐?” “本宫记得曹美人在选秀时曾经说在家时格外精于女红针织,是吗?”朱宜修含笑道。 曹琴默诺诺应道,“回娘娘,嫔妾手拙,谈不上精通。” “曹美人自谦了,本宫这里有一个荷包,是要送给皇上,只是底下的穗儿始终编不好,美人可愿意帮帮本宫?”朱宜修看了眼剪秋,后者立刻去取来东西。 “能为娘娘效力是嫔妾的福气,嫔妾岂有不愿的道理。”曹琴默接过那个半成品的荷包,看了眼朱宜修,对方用期待的眼光看向她,叫她先前的不安紧张瞬间飞去了大半。拿起盘子中的各色丝线配比,在朱宜修的注视下很快完成了。 “嫔妾的手艺粗陋,还请娘娘别见笑。”曹琴默把完成的荷包交给朱宜修,手心渗出了一层汗。 朱宜修细细看过,道,“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巧手,相信皇上看到定会喜欢的。曹美人心思细密,又有心于本宫,本宫也乐得成人之美,就像这荷包上头的鸳鸯一样,总得让皇上知道美人的一番心意才行啊……” 曹琴默闻言立刻屈膝道,“嫔妾若能得娘娘的青眼,必定对娘娘马首是瞻,无不遵从。” “本宫当初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在宫里耐得住寂寞才能长远。有道是,花无百日红,再怎么得宠,也终究不过昙花一现。最重要的是皇上能记住你这个人,把你放在心上,这才是关键。所以本宫希望曹美人能够一如既往,千万一时糊涂别被乱花迷住就好了。” 朱宜修的一番话实际是敲打曹琴默别想脚踩两条船,能够捧起她,自然也能踩倒她。前世朱宜修得知曹琴默有孕一心想除之后快,孰料被华妃捡了个便宜,得了个军师。这一回朱宜修不会做先树敌再剿敌的蠢事,曹琴默想要的就是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安稳度日,没人能比朱宜修做得更好。 曹琴默此时还未练成日后的九曲心肠,听了朱宜修的话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立刻道,“皇后娘娘恩泽六宫,嫔妾自然唯娘娘之命适从。” 朱宜修扶起她,道,“你能清楚这一点就好。”转头吩咐剪秋道,“去取两匹苏州织造新晋的锦缎来给曹美人带回去。” “嫔妾不敢领受。”曹琴默推辞道。 “有什么不敢的,本宫看你身上穿的还是入宫时按例赏的织花缎子,未免太简朴了,于你的身份也不合。改日见了皇上总得让他眼前一亮才行啊。只管拿回去做两身新衣吧。”朱宜修很大方的让剪秋把料子拿给音袖。 曹琴默见那布料柔滑似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心中也是喜欢的紧,遂不再推辞,道,“多谢娘娘赏赐。” “本宫就等着来日真正叫你一声‘妹妹’了……”朱宜修笑得十分和蔼。 午后,玄凌到了昭阳殿,朱宜修命人上茶后,笑道,“皇上怎么这时有空来了?还以为您会在书房处理朝政呢。” 玄凌道,“奏折永远都看不完,朕也忙里偷闲个一回。小宜不欢迎朕么?” “自然是欢迎,臣妾盼来盼不来呢。皇上高兴只管在臣妾这儿待着。”朱宜修道。 玄凌佯装不悦道,“自古皇后都劝君王以国事为重,小宜倒帮着朕偷懒,可是于理不合啊……” 朱宜修压根没受影响,从容道,“皇上日理万机想休息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您的龙体乃万民福祉,稍有差池则举国不安,臣妾身为皇后自然要体恤。若一味只知模仿先贤而忽略了皇上的心意,那也算不得好皇后了。” 玄凌在朝上听了一天臣子们的互相攻击不胜烦厌,朱宜修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当即道,“可惜朕白花这么多银子养着那帮大臣,竟没一个如小宜这般真正为朕着想的,真是白读了多年的圣贤之书……” “皇上若有心事不妨和臣妾说说,虽说臣妾是女流之辈帮不上忙,可总比憋在心里的好。” 玄凌便道,“慕容世松奉旨平乱,朝廷划拨了不少军饷,如今他大胜归来,朕想着要犒赏三军,为他加官进爵。可大臣们竟纷纷反对,说慕容世松年纪尚轻,又初立战功,若陡然加封辅国将军恐他会生出骄狂之心,可另一波人又要求朕一定要加封,说以慰他为国征战的功劳。两派互不相让吵得朕头疼。” “慕容将军得胜归来原是该好好犒赏,只是他父亲慕容迥已是骠骑将军,若再封他为辅国将军加上他又手握重兵,惹人眼红也是常理,皇上乃是天子,一言九鼎,若真要赏他便是,不必在意酸腐儒生的话,只盼慕容世松自己别岔了念头就好。”朱宜修道。 以玄凌的多疑,必定是不能容许武将拥兵自重,前世华妃之所以如此猖狂也就是靠着他父兄在沙场的功劳,朱宜修这一回可不会再让她如此得意了。 果然,玄凌沉吟了片刻,道,“朕自有主张,小宜的心意朕明白。只是你是女子,不懂这些朝堂上的关节门道。” 朱宜修也不再多嘴,顺从道,“臣妾只管替皇上打理好后宫,让皇上高枕无忧就是了。” “朕还有折子要批,再偷懒只怕要堆成山了,晚些再来和你说话。”玄凌心中对慕容世松已有了定论,说着就起身要走。 朱宜修给他整理外衫时,道,“皇上,天开始热了,臣妾给你做了个荷包,里头有些薄荷叶,您乏的时候闻闻能提神醒脑。”说着,亲自给玄凌佩上。 玄凌有些感动,道,“你贵为皇后怎么还做这些活计,叫底下人弄就是了。” 朱宜修道,“臣妾不过是出个主意占了名头,真正动手的是曹美人,皇上您忘了,当日选秀时您还夸她恪守女子之德呢。” 玄凌已经想不起那个面容清淡的女子了,含糊应道,“是吗?瞧着手工确实细致。” “您啊,连自己钦点的人都忘了,曹美人的女红很好臣妾还叫她教元安呢。” 玄凌笑道,“既然如此,那朕改日见见。” 次日,玄凌发下旨意,封平乱西南的慕容世松为归德将军,又晋其妹慕容世兰为正五品嫔,赐号“华”。 和煦堂曹美人蒙召,因其温良谦厚,善于体察上意,一月后晋位从五品良娣。 43、吕氏 昭阳殿每日清晨佳丽云集,争奇斗妍,叫世人羡煞皇帝的艳福。 朱宜修许久不见甘氏,今日见了她觉得人消瘦不少,脸色尚可,不禁关心道,“修仪的病可好了,本宫一直挂念着,送去的补药可用了么?” 甘氏前阵子大病一场,病情凶险,多亏文世清等太医竭力医治才捡回一条命,好容易恢复了七八成便赶着来给朱宜修请安了,道,“多谢皇后关心,臣妾的病情无碍,有劳皇后挂念。” 朱宜修点头,道,“本宫看你面色还有些苍白,还需多将养补补元气才是。剪秋,等会去库房里拣支上等山参给修仪带回去。” “臣妾多谢娘娘。”甘氏陪笑道,“臣妾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只觉得这些个妹妹倒比初见时更漂亮了,果然是皇后娘娘会调-教人。” 朱宜修闻言笑道,“修仪惯会哄人的,原就是些极好的人才能进宫侍奉皇上,得承恩露自然更添姿色了。”耳边听端妃轻咳了两声,对站在她后头的吉祥道,“近来百花盛开,花粉尘土也多,端妃身边侍候的人要格外仔细些。本宫已经命人新制了些枇杷膏送去披香殿,总吃原来的药效也不尽如人意了。” “臣妾老毛病了,劳皇后娘娘还记挂着,实在惶恐。”端妃轻轻柔柔的嗓音叫人听了瞬间能静下心。 朱宜修温和道,“正因为是久病才更不能大意,永泰常去你那里,本宫也不想叫孩子担心她端母妃的身体。” 听到永泰,端妃的眼中浮出一丝温情,道,“臣妾领娘娘的心意就是了。” 朱宜修这才作罢,抬头朝下首众人扫视了一圈,发觉少了一个,不用问,自然是新进的华嫔了。剪秋也低声在她身旁道,“娘娘,要不要派人去催?” “催什么,她总要来的,反正本宫有的是时间等。别叫其他人干坐着,赐茶上点心。”朱宜修道。 绘春领着一干小宫-女们摆放停当,苗氏哼道,“华嫔好大的架子,居然叫我们所有人等她一个。当真是得宠忘形了!冯贵人不是和华嫔同住宓秀宫么,她倒准时来了却不见华嫔?” 冯若昭起身朝朱宜修屈膝一福,道,“回娘娘,嫔妾虽然和华嫔同居一宫,但并不一起行动。所以也不知道华嫔为何会迟到。” “冯贵人不用急着撇清自己,在座的谁不知道你在宓秀宫里难过,既然华嫔没到,何不乘此机会求皇后娘娘给你换了地方住,也省得你日渐消瘦,快赶上外头的柳树枝一阵风就被刮跑了啊……”苗氏语中带笑,存心想看冯若昭出丑。 一心扑在儿子予漓身上的汤静言不问世事多时,她虽从来就看不上苗氏肤浅,但一向笨嘴拙舌的,只是在心中为冯若昭有些不平。 其余的新人尽管和冯若昭是同日进宫,但后者往常并不和她们走动,彼此之间也无多深的交情,自然不愿为了个失宠的贵人得罪苗氏。 端妃和甘氏作壁上观,不轻易开口。她二人心知肚明苗氏是在玄凌那边挂了号的,只要别闹出大乱子,玄凌是不会管的。 冯若昭孤立无援,低头咬着嘴唇,只恨不得立刻打个洞钻进去。朱宜修坐在上头看得分明,却未出声呵斥苗氏。她等着冯若昭的忍耐接近告罄。昔日安陵容也是如此,被人轻贱到极致,她自然就会奋起反击了。 外头的江福海此时高声唱名解了冯若昭的困境:华嫔到! 众人不再关注冯若昭,她也悄悄坐下不提。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华嫔娇滴滴的向朱宜修行礼。 “妹妹不用客气,坐吧。”朱宜修无视华嫔脸上的得意。玄凌在宠幸过所有入宫的新人后,还是觉得慕容世兰最合他的脾胃,一个月有大半都宿在吉云堂,无疑使慕容世兰更胜从前骄傲。 “华嫔怎么迟到了,可是宫里有事耽搁了?哦,本宫忘了,华嫔还不是一宫主位,没有宫务要处理。想来一定是贪睡过了时辰所以才请安迟了吧?”苗氏听彩缨说了颂芝的轻狂对慕容世兰的芥蒂愈加深重,且上次之事玄凌亦未加责备,倒让她更轻狂了。 慕容世兰一反常态,没有立即显出愠色,而是略带羞意道,“是皇上昨夜留宿于嫔妾这儿,又吩咐嫔妾不必早起,所以嫔妾才来迟了,皇后娘娘不怪罪吧。”言语间根本没有提及苗氏的意思,气得后者脸都绷了。 朱宜修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下不为例。剪秋,赐茶。” 华嫔施施然坐下后,道,“皇后娘娘果然是宽和大度,不像有些人就喜欢搬弄口舌,成日里盼着后宫不和。” 苗氏气急,道,“华嫔,你说谁搬弄口舌?!” 华嫔拿眼角扫了苗氏一眼,气定神闲道,“宁贵嫔这么着急上火的做什么?嫔妾又没说您。” 苗氏气结。朱宜修一看再闹下去,苗氏指不定还要胡言乱语,沉声开口道,“好了,一大清早的弄得不安生。大家都是侍奉皇上的姐妹,既然同在宫中理应相处照应,总是拌嘴成什么样子!宁贵嫔,你身为一宫主位便该有个主位的样子,总和新人计较传出去叫人笑话你没有容人之量。至于华嫔,本宫刚才已经说过今日来迟之事,下不为例。” 华嫔纵然心有他想,但毕竟根基未稳,也不敢再多辩驳。 众人又坐了会儿,说些闲话方散。 “苗氏那个贱人,仗着位分高就处处和我过不去!先是欺辱我的丫鬟,现在蹬鼻子上脸,敢当面就给我难堪!”华嫔回到吉云堂,一掌拍在案上指甲都险些断了两根。 颂芝忙劝道,“小主别生气了,为了宁贵嫔那种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的!” 华嫔在侍女说了一筐子劝解的话后总算稍稍灭了点火,恨恨道,“总有一天我会叫这个贱人知道我慕容世兰不是好惹的!” 过了片刻,华嫔道,“冯若昭呢?” “回小主,冯贵人还没回来呢,昭阳殿请安出来的妃嫔多,个个又都坐轿撵,她排在后头自然没咱们快了。”颂芝知道华嫔最喜欢先人一步占领头的事,变着法儿的哄她。 果然华嫔的脸色由怒转喜,洋洋自得道,“算她识趣。等来日我升到一宫主位,让皇上偶尔宠她个一两回也算对得起她了。” 颂芝道,“小主心善,冯贵人能做小主的宫里人也是她修来的福气。” 说到冯若昭,她本也是齐州知府的嫡女,在家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进入宫中受了华嫔多日的气也颇有怨言,只是她并不受玄凌宠爱,招幸了两回便被丢诸脑后。如今想来,也暗自后悔没能抓住机会,白白让皇后转而抬举了曹琴默。 剪秋送端妃和甘氏离凤仪宫时,见她步履迟疑的背影回去后便告诉了朱宜修,朱宜修听了,一笑置之道,“不必理她,等她想通了自然会来求本宫。” 剪秋也应道,“娘娘说的是,后宫有的是新人呢,也不缺她这一个。” “本宫看曹良娣和吕娘子是一同来的,两人有说有笑的……”朱宜修语意未尽。 剪秋立刻接上话,道,“奴婢听说是曹良娣主动和吕娘子接触了,她说话中听,吕娘子又是个爽快人,自然交好了。何况曹良娣是娘娘提拔的人,吕娘子对娘娘的恩惠也一直感念呢,两个人就攀上了。” “曹良娣长袖善舞,不枉本宫栽培她。你叫染冬暗中留意,要是她的手太长伸到宓秀宫那儿你马上来回我。”朱宜修从来不会完全相信哪一个人,多留个心眼才能在后宫中立于不败之地。 八月盛夏,玄凌怕热,又领着宫眷们一同前往太平行宫避暑。 这一回朱宜修住的是皇后才能享受的光风霁月殿,两个孩子被安置在偏殿。昔年的宜芙馆玄凌未赐给华嫔居住。朱宜修不会天真到认为玄凌是怕她不痛快,多半是因为慕容世兰还没有能住进去的位分。毕竟朱宜修当年是贵妃之尊,要是现在连个五品嫔都能住,未免太掉价了。听说华嫔还有些不高兴,玄凌懒得多和她解释,索性招了善解人意的曹良娣伴驾,把华嫔气得半死。 慕容世兰在这一世远没有达到前世的荣宠,多半是因为玄凌被朱宜修吹多了枕头风,也忌讳军权集中于慕容家,反而多出了些名不见经传,但资历与慕容家差不多的别门俊才。慕容世松被封了个归德将军就回家休养疗伤,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玄凌于菊湖云影殿招待亲贵,建在湖上的楼阁四面通风,摆放着一周的冰盘,夏风吹进来全成了凉风。视野开阔,这年的荷花又开得极好,真真是沁凉入心。 宫人们奉上冰镇汤羹瓜果等物,因玄凌说不必拘礼,朱宜修也乐得轻松点,不像平常宫宴那般搭着皇后架子,与汝南王妃贺氏聊上几句儿女经,道,“王妃这次带着庆成郡主和予泊一道来了,予泊长得可爱,本宫也很是喜欢。” 贺氏道,“蒙娘娘不弃,犬子年幼,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王妃客气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况本宫的永泰比世子也不过才大四岁,她成天闹着没人陪她玩,有了郡主想来她们堂姐妹间也能做伴。” 朱宜修对贺氏素来亲切,后者也承她的情,常在丈夫玄济面前说些玄凌的好话,玄济听久了对这个四弟也没太大的恶感。 此时,飞雨馆的巧慧前来向玄凌禀告说吕盈风已被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这下玄凌高兴坏了。他至今膝下只有两子一女,当即道,“晋吕氏为正六品贵人,命太医好生看顾。” 又对朱宜修道,“有劳皇后辛苦些,替朕关照吕氏。” 朱宜修笑道,“臣妾自当遵命。在此以茶代酒,祝吕贵人能为皇上平安诞下皇子。” 吕盈风有孕,后宫中的微妙平衡旋即被打破了。 44、保胎 宴后,朱宜修传了替吕盈风诊脉的许太医到光风霁月殿询问详情,在问明吕盈风的胎象稳当后,道,“既然如此,那吕贵人的胎就请许太医好好照看,每日去过飞雨馆后再跑一趟本宫这里告诉本宫诊脉的结果。皇上对吕贵人肚子里的孩子相当看重,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许太医应道,“微臣一定恪尽职责,保贵人此胎安然无恙。” “那本宫就安心了。”朱宜修满意的点头,又叮嘱道,“另外,一应入口的汤药和各处送去的贺礼,请许太医都要仔细的查验过,确保万无一失。在照顾吕贵人期间其他各宫的应诊许太医暂时不必去,只专门照管飞雨馆,大人莫要让皇上和本宫失望啊……” 朱宜修的话算是给许太医套上了紧箍咒。若是吕盈风的胎有任何问题,他绝对逃不了干系,同时也杜绝了他可能被买通暗中替别人做手脚的可能性。许太医如临大敌,连连保证道,“娘娘放心,微臣明白。” 送走了许太医,剪秋道,“娘娘,咱们真的要用心保吕贵人这胎么?” “当然,皇上把吕贵人交给本宫,若是她有个闪失,本宫也难逃责任。”朱宜修把玩着手中的白玉如意,触手生凉,格外滑润。 “可要是她生下个皇子……”剪秋担心会对予沣的地位造成影响。 朱宜修暗叹剪秋到底只是个侍女,眼光不够长远,解释道,“予沣是长子,如今又是嫡子,身份尊贵,岂是一个贵人的儿子可比的。再说吕盈风也算是本宫的人,本宫保她就是保自己。她若真有福气生个皇子也可以替沣儿挡挡风头,到底悫贵嫔的儿子还小,尚看不出资质好坏。宫里也是该再有些皇子和帝姬了,否则与皇上的江山也不利啊……” 剪秋细细想了一会儿,道,“娘娘睿智,是奴婢糊涂了。” 朱宜修道,“本宫知道你一心为了本宫和皇子考虑,只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要别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听你的话,总得先让她知道好处才行。” “娘娘英明。”剪秋道,“有娘娘的照拂,也是吕贵人的造化。” 飞雨馆中,吕盈风初有孕,又是最不稳当的头三个月自然是格外小心,加上朱宜修又传话来说暂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更是清闲,每日卧床修养,满心欢喜的期待起腹中的孩子来。 许太医按时来给吕盈风诊脉,手指隔着丝帕按在后者的腕上,片刻后道,“小主放心,您的脉象平和,龙胎一切安和,只需注意饮食避忌即可。” 吕盈风听后放松的舒了口气,道,“有劳太医了。”身边的巧慧适时的送上一枚荷包,“太医,我们小主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许太医推辞不过只得拿了塞进袖子里,道,“小主客气了。照料龙胎是微臣的本分,何况皇后娘娘也下令要微臣尽心侍奉,专心助小主平安诞下皇子。” “小主,皇后娘娘派了许太医专门负责小主的胎。除了小主这儿,许太医哪儿都不应诊了,可见皇后多眷顾小主啊……”送走了许太医,巧心道。 巧慧和巧心都是吕盈风的陪嫁侍女,因此算是她的心腹。听到她的话,一旁拿扇子给吕盈风扇凉的巧慧笑道,“那也是咱们小主的福气好,那么多进宫的小主里头就咱们小主最早有身孕。等小主生下皇子,到时肯定也和大皇子一样聪明……” 吕盈风道,“大皇子是皇后娘娘的儿子,自然是资质不凡。我的孩子只要能平安健康,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说着,一只手缓缓抚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 自从华嫔在宴席上知道吕盈风有孕后笑脸便僵了下来,回到松风轩更是直接换上怒色,气道,“吕盈风怎么会怀孕,皇上不是只宠了她几次么,她的肚子倒是争气!” 颂芝道,“小主别生气,吕贵人也就是运气好,谁知道能不能生的下来呢。奴婢听说宫里的阴气重,很容易流产的。” “她现在春风得意,皇上每天也要去陪她,有皇上的龙气护佑,什么阴气敢碰她呀!”华嫔的声音一波三折,带出浓浓的醋味。 “那也要看吕贵人有没有福气能受得住,小主您可是嫔位,比她个贵人高一级呢。等小主有了身孕,皇上肯定会更看重小主。”颂芝奉承道。 华嫔闻言,也想象着那时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等去给皇后请过安后,咱们去看看那位吕贵人,怎么说都是服侍皇上的人。” “小主,那要带什么礼呢?”颂芝道。 华嫔不在意道,“就挑库房里的那个如意青莲彩釉花瓶送给她吧,想来她那儿也没这样的好东西。” 光风霁月殿中莺声笑语不绝,闲话家常了一阵,华嫔起身道,“嫔妾知道吕贵人有孕,特地选了件礼物想送给她,这就先向皇后告罪退下了。” 朱宜修听后,心中一顿,神情更和善了两分,道,“难得你有心,你们是同日进宫的,原就该和睦相处,既如此,本宫也有两日没见着她了,索性大家一起去吧。” 听得皇后发话,众人纷纷起身,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飞雨馆,把不大的地方登时占了个满满当当,连多余的空地儿都没了。 “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吕盈风见朱宜修到了,忙要蹲下行礼。 朱宜修忙叫人扶起她,道,“免了免了,你现在最是金贵的时候,这些虚礼暂放一边。快坐下!” “吕妹妹这里可真是凉爽啊,走进来丝毫都感觉不到外头火炉似的天儿,果真皇上疼惜妹妹。”苗氏虽有点吃酸,可总算没说得太难听。 吕盈风含糊道,“皇上天恩,嫔妾万分感念,时刻不敢忘记。” 朱宜修一笑,道,“吕贵人为皇家绵延子嗣自然是有功之臣,不过是些冰块罢了,苗妹妹若是怕热,赶明儿本宫让人给你送两桶去。” 苗氏讪讪不言。众人笑过,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朱宜修转回对吕盈风的关注度,道,“这两日感觉如何?” 吕盈风有些羞怯,道,“就是懒懒的不想动,还特别爱吃酸辣的东西。” 作为唯二有孩子的妃嫔,悫贵嫔汤静言也是很有发言权的,道,“头几个月是这样,本宫怀予漓的时候也是可劲儿的爱吃酸梅杏子,等过了这几个月胎象稳了就会好些的。” 其他人插不上嘴,心中却都暗自遗憾没有子嗣傍身。华嫔听着吕盈风的低声话语,尤其不舒服,道,“我昨天在库房里选了半天才挑了一件礼物送给贵人,以祝贺贵人有孕之喜,还望贵人别嫌弃粗陋。” 华嫔在宫里的风评一贯是张扬跋扈,又是新人中位分最高的,突然示好倒叫吕盈风心中惴惴,只得道,“华嫔姐姐客气了,多谢你的好意。” 朱宜修听了也很好奇没了曹琴默的慕容世兰会想出什么手段来打击对手,华嫔一扬手,颂芝将盒子放到桌上,打开一看,众人都赞道这花瓶的纹理细腻,瓶身的莲花描画的栩栩如生,色彩清雅,果然是极难得的彩釉珍品。 吕盈风道,“嫔妾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呢,还是请华嫔姐姐拿回去自己留着吧。” 华嫔听了众人的惊叹,正在得意,哪里听得进吕盈风的拒绝,道,“贵人这是看不上我的心意么?若是贵人有别的喜好,不妨说出来,我一定拿了给贵人送来。” 吕盈风被她一堵,也不好再拒收,道,“嫔妾没有这个意思。华嫔姐姐别误会,嫔妾收下就是了。” 朱宜修在旁看了多时,默不作声,见时辰不早了,道,“好了,让吕贵人好好休息吧。大家先散了,改日再来探望。” “嫔妾恭送皇后娘娘及各位姐姐。” “小主,这花瓶要不要啊?”待人都走了,巧慧问道。 吕盈风尽管存着疑惑,可想来华嫔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送来的东西里做手脚,况且此物确实难得,遂道,“留下吧,放在案上等明个儿你叫巧心采些荷花回来插瓶。” 回到寝殿,剪秋道,“娘娘,华嫔是不是故意的?” 跟着朱宜修久了,剪秋对宫里各种各样的门道是了如指掌,彩釉看着是漂亮,但对胎儿有很严重的伤害。但是知道的人不多,不晓得华嫔从哪儿想出这么个招数。 朱宜修坐在榻上,道,“她多半不知道,很可能只是歪打正着。” “那咱们可得赶快让吕贵人把那花瓶处理了,刚才奴婢看她挺中意的。”剪秋遂道。她一直跟随朱宜修观察众人的反应。 朱宜修不紧不慢的说道,“处理自然是要处理的,但是本宫不会直接和她说,等明天请安后,本宫自然会叫人和她去说。” 剪秋心念一转,道,“娘娘,您是想叫曹良娣……” “不管华嫔是不是有意为之,本宫都会让别人知道华嫔的主意,反正她一贯给人的印象就是张扬跋扈,看她如何折腾冯贵人就知道了。与其等她日后升位动脑子培植势力,还不如先让众人对她有个提防,叫她想揽人也不容易。哪怕日后再升位,底下就一个肤浅无知的何才人也是独木难支啊……”以朱宜修的手段,无风都能掀起三尺浪来,更别说慕容世兰处处都是漏洞可抓。 剪秋点头,道,“等曹良娣把从娘娘这儿听来的事情告诉吕贵人,即便吕贵人不会全信,但对华嫔肯定也是存下心结,以后也不会再生出和华嫔联合的念头了。曹良娣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了华嫔的手段也会对她有提防。娘娘这一招,一箭三雕,果然高明。” “行了,少给本宫灌迷汤。吕贵人这一胎本宫是一定要保住的,你让她那儿的人也给本宫警惕着。当前本宫的后位还没完全坐稳,任何敢动摇后位的隐患本宫都会毫不留情的处理掉。” 如今的朱宜修不再是单单为了自己,予沣和永泰都成了她的牵绊。她绝不会再给敌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45、出头 盛夏炎炎,朱宜修也不想拘着一帮子人在自己的殿内,行过了请安礼就打发她们各自回去,只说了句,“曹良娣留一下。”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众人散去,曹琴默垂首待命。 “良娣不必紧张,本宫只是和你聊聊家常而已。你是初次随驾来行宫,可还住的惯么?”朱宜修言语亲切,叫人忍不住先放松两分。 曹琴默道,“多谢娘娘关怀,嫔妾一切都好,行宫内无不妥帖。” “那就好,本宫把你们都当成自己姐妹看待,凡事总要多考虑些。”朱宜修笑道,“你的烟爽斋虽不是最大的,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论起精致来也是行宫内数得上的。” “嫔妾知道都是娘娘的抬举,心中很是感激娘娘。” “嗯……”朱宜修对曹琴默的谦恭很满意,但是也心知肚明她未必如面上一般所想,遂道,“本宫见你和吕贵人交好也很高兴,后宫诸人若都能像你们这般和睦就好了。她如今有了身孕鲜少出来走动,你无事去看看也能加深姐妹情谊。” “嫔妾和吕姐姐很是投缘,等傍晚天凉快些就去探望她。”曹琴默答道。 “那本宫就放心了,本宫瞧着近来天热,你们年轻轻的穿怕要中暑就叫药房制了几盒香雪润津丹,你拿两盒回去,到时拿一盒带给吕贵人。”朱宜修说着就唤道,“剪秋。” 见剪秋不在,而是绘春从殿后出来了,朱宜修问道,“剪秋去哪儿了?” 绘春福了福身,回道,“娘娘您忘了,您昨日吩咐咱们这儿不用那些彩袖陶器放瓜果,改换瓷瓮的,剪秋刚才已经去传话了。” 朱宜修恍然,点头道,“本宫是说过,一时竟忘了。那你去替本宫拿来,盒子就搁在本宫的几案上。” 绘春自是领命而去。 底下坐着的曹琴默不解道,“嫔妾看那描花的彩罐煞是好看,娘娘竟不喜欢么?”朱宜修不喜欢熏香的俗气,就命人放了时新瓜果在殿中取其自然清新,宫中人人皆知。可盛装的器皿又是哪里不好了? 朱宜修闻言轻笑道,“你年轻不知事,彩釉的虽好看却都是颜料画上去的,水泡久了难免浸入瓜果坏了气味,对人也无好处,倒不如瓷的清爽干净些。” 曹琴默听后心头一动,当即道,“皇后娘娘见多识广,嫔妾受教了。” 绘春拿了两个精致的乌木小盒出来交给音袖,曹琴默道,“嫔妾多谢娘娘赏赐,也代吕姐姐多谢娘娘。” “时辰不早了,本宫也不多留你,你跪安吧。”朱宜修见曹琴默已经回过味儿了,随即打发她回去了。 从殿中出来,一旁的音袖打着伞替主子遮阳,口里说道,“小主,皇后娘娘待您可真好,还送这么好的丸药给您。” “皇后对我好也不是白给的……”曹琴默摇头感叹,道,“先回去吧,等会还要去飞雨馆呢。” 这天傍晚吕盈风身边的巧心不小心砸碎了华嫔送去的花瓶,华嫔听说后暗恨吕氏居然不给她面子,将她难得的好意视如敝履,双方自此结下梁子。 吕盈风的胎象在朱宜修的密切关注下日渐已经稳固,只待瓜熟落地。 八月金桂飘香又逢中秋佳节,玄凌在扶荔殿宴请王公贵戚赏月团圆。 吕盈风的肚子已经凸出了些,孕势明显,玄凌为了照顾她特意安排她与悫贵嫔同席,座次上倒压过华嫔一头,后者竟没有出言讥讽,也没有摆出不悦的颜色,叫朱宜修暗觉稀奇。 宴罢,外臣们先行散去,只留下一众妃嫔及朱宜修陪着玄凌。 只听华嫔忽然惊叫道,“我的扇子呢?” “华嫔你怎么了?”朱宜修不觉拧眉,出声道。 华嫔袅袅起身,道,“回皇后的话,臣妾的扇子不见了。” “小事而已,叫底下人再去取一把就是了,何必大呼小叫的。”朱宜修道。 华嫔看向玄凌,眼中带着一点委屈,道,“那是皇上前日刚刚赐给臣妾的白玉金丝绡麋扇,臣妾头一回带出来……” 玄凌听了笑道,“爱妃无需挂心,玩物而已,朕明日再叫人给你送一把更好的。”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之物,可毕竟是皇上所赐,不明不白就没了,臣妾心里总是有些遗憾……”华嫔垂眸,头上的珍珠流苏发钗随着动作在夜色中莹莹生辉。 “啊!” 玄凌身边的李长喝道,“是谁敢在御前失仪?”一个纤袅娇弱,穿着选侍服色的女子立即跪地请罪道,“臣妾选侍薛氏有罪,还请皇上皇后恕罪。” 玄凌根本认不出眼前的女子是哪个,随手打发道,“今日是团圆佳节,朕不和你计较,退下去。” “谢皇上宽宏,可臣妾并非有意惊呼出声,而是因为……”薛氏低着头,声音里满是犹豫。 “在皇上面前吞吞吐吐作甚?分明有诈,还不拖下去!”华嫔急性子,忍不住出声道。 薛氏听见华嫔的声音,生怕被发落,慌忙喊道,“臣妾刚才看到华嫔的扇子!” 此言一出,朱宜修心知不妙,但现在再出声反而落了下风,只得静观其变。华嫔听到事关自己,立刻道,“你快说,我的扇子在哪儿?” 一时间,宴上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于薛氏的身上,只见她怯生生的抬起头,道,“臣妾先前看到,看到吕贵人的侍女手里拿着华嫔的扇子……” 吕盈风闻之马上出声反驳,“你胡说什么!我今日带的是我自己的扇子,何曾用过华嫔的。皇上,薛选侍诬陷臣妾,还请皇上做主!” 华嫔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吕贵人有了身孕怕热是常事,可也不该没打招呼就自说自话的拿了我的扇子去用啊……” 吕盈风怒道,“华嫔这话说得糊涂,我也有皇上先前所赐的白玉扇子,何必再要你的!” 华嫔娇笑道,“兴许是你底下的奴婢眼皮子浅偷摸了我的白玉扇子去也说不准。” “你……你没有证据岂可污蔑我!皇上,薛氏信口雌黄,请皇上做主!”吕盈风看向玄凌。 “皇上明鉴,臣妾真的没有撒谎。”薛氏连忙磕头表明清白。 “既如此,盈风,你叫奴婢把今日用的扇子拿出来,当众验看。”玄凌看向吕盈风,后者无奈,朝身后吩咐道,“巧慧,把扇子拿出来。” 巧慧将扇子呈上,打开一看,果然是华嫔的白玉金丝扇,这下炸开锅了。 “证据在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吕贵人也算是天子宫嫔,怎么连身边人都管教不好,由着她们手脚不干净,枉费皇上对你如此宠爱……”华嫔嗤笑道。 ”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偷华嫔的扇子,奴婢只替贵人拿了扇子扇凉,真的没有拿过华嫔的扇子啊……” 吕盈风脸色一阵发青,看了眼跪着发抖的巧慧,想了想还是不忍把陪嫁的丫鬟推出去当替死鬼,咬牙道,“臣妾不知是何缘故,但巧慧是臣妾的陪嫁自小就是个老实的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请皇上明察。” 朱宜修看了眼剪秋,后者先行退下。 与吕盈风同坐的汤静言不禁出声,道,“许是底下人一时大意,搞错了也未可知。吕贵人身怀有孕,华嫔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华嫔朝汤静言瞟了一眼,道,“悫贵嫔这话错了,若是人人都像吕贵人那样纵容奴婢偷盗,今日是一把扇子,明日还不知是什么呢。长此以往,只怕这皇宫也就和贼窝没两样了,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后宫法纪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汤静言脸白了一下,不再作声。 “皇上,吕贵人素来是个心怀坦荡的人,怎会做出这种不检点的事情,是否有人蓄意陷害呢?”朱宜修出声道。既然吕盈风已经入局,索性叫她们把所有的招数都使出来。 华嫔道,“皇后娘娘果然善心,总把人往好处想,可惜啊,臣妾看吕贵人怕是要让娘娘失望了。”说着看了眼薛氏。 薛氏忙道,“臣妾是听了侍婢锦绣说的,她说替华嫔送白玉扇的时候遇到了巧慧,巧慧就说她顺道一块儿带来,谁知她竟然敢昧下主子的东西。皇上若是不信,可以传锦绣来对质。” “薛选侍和华嫔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交情,连奴婢都能换着使唤了?”曹琴默出声道。 玄凌面色看不出喜怒,瞥了眼身边的李长,后者会意,叫道,“传锦绣。” 一个小宫-女随内侍来到殿前,道,“奴婢给皇上,皇后请安,给诸位小主请安。” “薛氏说你看到吕贵人的侍女拿走了华嫔的扇子,可有此事?”玄凌沉声道。 锦绣道,“回皇上,的确是吕贵人的侍女从奴婢手中要走了扇子,说是贵人和华嫔同在宴席上,正好顺路带去。” “那个侍女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玄凌道。 “回皇上,记得,若是要认奴婢能认出她。” “那你看这殿上哪个是她。”玄凌命锦绣起身认人。 锦绣环顾了众人一圈,指着跪着的巧慧道,“是她。” 巧慧当即哆嗦起来,道,“你胡说!我何时见过你!”向玄凌磕头道,“皇上,奴婢真的没有偷华嫔的扇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清白的啊!是有人冤枉奴婢!请皇上明鉴!” 吕盈风不禁闭了闭眼眸,知道自己的侍女是在劫难逃了。连带她自己可能也要落个管教不严的罪名,若非有孕在身,只怕也会同收责罚。 “人证物证俱在,还敢贼喊捉贼。皇上,这种奴婢留着也是祸害,还是尽早除了干净!”华嫔狠狠道。 朱宜修见吕盈风面色发青,心知她是受了陷害,但暂时没有证据证明,只能迂回道,“皇上,今日是团圆节,不宜见血。即便巧慧真有错,打发到慎刑司服役也就是了。” 玄凌看了眼吕盈风,对巧慧道,“贱婢偷盗财物,本该按宫规杖毙,但朕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着人立刻拖去慎刑司,终身服役。” “奴婢冤枉,小主救我,奴婢冤枉啊……”巧慧哭喊着被两个侍卫拖走了。 “啊,疼……”吕盈风受了刺激,不禁心绪大乱,捂着肚子叫起来。 朱宜修对玄凌道,“皇上,此事与吕贵人无关,还是快请太医吧,否则伤及龙胎就得不偿失了。” 刚才一事虽然让玄凌对吕盈风有了芥蒂,认为她驭下无能,但肚子里的孩子终归是他的骨血,马上喝道,“快!立刻传太医!把吕贵人送回飞雨馆。若有什么闪失,朕绝不轻饶!” 46、真相 “龙胎如何?”玄凌坐在飞雨馆的外殿等消息,见许太医出来急忙问道。 许太医满头是汗,回道,“启禀皇上,贵人是受了刺激才会胎气振动,幸而贵人的底子好暂无大碍,只是不能再有大的情绪起落,以防龙胎有损。” 听到孩子没事,玄凌和朱宜修双双松了一口气。 朱宜修道,“有劳太医了,吕贵人的胎一直是你照料的,皇上和本宫的希望就全托付给你了。”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皇上,既然吕贵人这儿已经没事儿了,不如来臣妾的松风轩歇息吧,一晚上吵吵嚷嚷的。”华嫔趁机道。 朱宜修也不欲多和她浪费口舌,早点把来龙去脉搞清楚才是正事,道,“瞧着时辰也不早了,皇上是要去华嫔那儿还是回水绿南薰殿呢?” 玄凌问李长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皇上,丑时刚过。” “那离早朝也没多久了,还是回朕自己那儿吧,华嫔那儿朕得了空再去。” 玄凌御驾离开飞雨馆,朱宜修看了眼慕容世兰,道,“华嫔还想留下来照顾吕贵人的龙胎么?” “嫔妾不敢,照顾妃嫔是皇后娘娘的职责,嫔妾岂敢僭越,先行告退了。”说完,朝朱宜修敷衍的屈膝行过礼数,华嫔搭着颂芝,风情万种的走了。 “你们也都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朱宜修对其他人道。 “是,臣妾 (嫔妾)告退。”诸妃各自离开。 进到内室,只有巧心,还有另一个年纪小些的侍婢桃儿在照顾吕盈风,见了朱宜修,二人忙不迭的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嗯,免了。”朱宜修坐到床边对吕盈风道,“你不必动,躺下就好。” 吕盈风垂泪道,“嫔妾今日丢尽了脸面,再没脸出去见人了……” “胡说!你是贵人,是皇上的妃嫔,何需这样贬低自己?”朱宜修佯怒道。 吕盈风神情悲中含怨,道,“娘娘,嫔妾虽不是名门世家出身,可也从小也学过礼义廉耻,怎会纵容奴婢偷盗!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陷害嫔妾,还请娘娘替嫔妾在皇上面前分辨,洗刷不白之冤!” 朱宜修道,“今日之事各人心中自有论断,皇上并非不知道是非曲直,只是众目睽睽不得不做个样子出来。你放心,事情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本宫也一定会帮你。只是你也需自己珍重,来日方长。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得从长计议。” 后者感激她纡尊降贵亲自来宽慰,应道,“多谢娘娘,嫔妾一定会听娘娘的话,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坐会外间的榻上,朱宜修对飞雨馆的奴婢们正色道,“吕贵人身怀龙裔,你们伺候时需得格外尽心,切不可马虎。若然本宫知道有谁敢对主子不敬,干出些吃里扒外的事情,一定严惩不贷。” 等到自己的光风霁月殿,朱宜修坐在榻上半眯着眸子假寐。 只听得烛花轻声爆裂,剪秋在耳边道,“娘娘,娘娘……” “你回来了,怎么样?”朱宜修眼眸未睁开,低声道。 剪秋回道,“一切如娘娘所料,薛选侍和华嫔联手设局诬陷吕贵人。若是吕贵人心智软弱,保不住龙胎最好;否则即便皇上不怪罪,等孩子落地也会厌弃了吕贵人。” “哼……主意多半是薛选侍出的,本宫素日倒少留意她,没想到她居然和华嫔攀上了。”朱宜修冷笑道。 剪秋讽刺道,“耍心眼也不挑挑时候。吕贵人怀着龙胎,再大的罪过皇上都会一笔勾销,等孩子落地,更是只有亲近没有疏远的。薛氏蠢钝,难得华嫔竟然会用她,可见也不是个聪明人。” 朱宜修斜倚在榻上,道,“华嫔为人骄纵,薛氏善于逢迎,又比何氏多了些小聪明,她当然如获至宝了。这两个人玩火自焚不必理会……倒是吕贵人,没让本宫失望……” “娘娘慧眼,吕贵人能靠上娘娘的荫泽是她的福分。”剪秋道。 两人正说着,绘春进来道,“娘娘,冯贵人来了。”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朱宜修道。 “冯贵人说有要事禀告娘娘。” 朱宜修对剪秋道,“华嫔连自己后院都看不住,手底下又尽是些目光短浅之辈,早晚祸及自身……” “娘娘说的极是。”剪秋扶着朱宜修起身往前殿。 朱宜修出现在前殿时依然是一副亲切又不失大方的模样,道,“冯贵人这么晚来本宫处有何事啊?” “嫔妾今日身子不爽,故而未能出席晚上的夜宴,特来谢谢娘娘。”冯若昭下拜屈膝,恭声道。 “冯贵人言重了,本宫知道你身子弱传话去朝露阁准允你不必出席是份内之事。贵人无须兴师动众深夜来访。”朱宜修关切道,“你身子不适可请了太医诊脉?起来回话。” “谢娘娘关怀,嫔妾来此一是谢娘娘的体恤,二是来向娘娘请罪。”冯若昭未敢起身,道。 “请罪?冯贵人何出此言?本宫有些糊涂……”朱宜修面露疑惑道。 “嫔妾冒昧前来是想向娘娘揭发华嫔诬陷吕贵人的阴谋!” “什么?”朱宜修虽然早已知道她的来意,仍是装作震惊的模样,“嗖”的一声从座上站起,道,“冯贵人此话何意?还请直言!” “请娘娘明鉴,嫔妾今日未能出席宫宴,便派人去提前知会华嫔,谁知嫔妾的侍女含珠竟无意中听到华嫔与薛选侍命锦绣到时做伪证诬陷吕贵人纵仆偷盗,实是为了使吕贵人心智动摇,伤及龙胎。嫔妾不忍皇嗣有损,无奈人微言轻故而深夜前来告知娘娘。” 殿里陷入一片压抑的静谧中。 冯若昭一番话听起来言辞恳切,但句句都在撇清自己,只为自保。若是真担忧皇嗣有损,何不当时就站出来揭发,等到现在来无非是想拿这件事做个敲门砖,以求朱宜修能帮她脱离华嫔的掌控而已。 朱宜修哪里会这么容易如她所愿,遂道,“难为贵人你一片心意,但这件事情皇上已有定论,本宫只怕也使不上什么力了……” 冯若昭听了忙道,“可吕贵人是冤枉的,是华嫔和薛氏蓄意陷害……” 朱宜修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本宫明白贵人急公好义,你今夜来访也是帮本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本宫心中有数,相信吕贵人也会感激贵人你的。” “嫔妾虽身份卑微,可也愿意为娘娘您效劳。”冯若昭大礼拜倒。 朱宜修见她如此识趣,莞尔一笑,亲自扶起她道,“谁对本宫好,谁在打本宫的主意,本宫一清二楚。本宫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华嫔她爱热闹,你身子弱,本宫知道你怕是不能静心调养。可如今正在风口上,贸然把你迁到别处反而落人口实,你还是耐心再等些日子,本宫会把此事放在心上的。” 冯若昭见朱宜修未松口不免有些失望,但能得到她的许诺也不算空手而归,遂道,“娘娘若能成全嫔妾,嫔妾感激不尽,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报答娘娘的厚爱。” “夜寒风重,剪秋,取件披风来给冯贵人穿上送她回去。”朱宜修转头对冯若昭道,“时辰不早了,先回去吧。” 冯若昭躬身告辞。 “娘娘,依奴婢看这冯贵人敢在背后出卖华嫔,娘娘您可不能太相信她了。”剪秋送完人回来后说道。 朱宜修扬手抚了抚鬓角略松散下垂的发丝,道,“本宫心中有数,区区一个贵人,谅她也翻不出本宫的掌心。本宫乏了,有事等明儿见了皇上再说。” 朱宜修吩咐小厨房煮了荷叶羹,携剪秋一道去了玄凌的寝殿。 “臣妾给皇上请安。” 玄凌道,“小宜无须多礼,快起来。”朝朱宜修伸出手示意她过去。 后者平身后走到他身旁,道,“皇上政务繁忙,臣妾本不该来打扰,只是今日厨房里煮了新鲜的荷叶羹,臣妾想着皇上夏日里多半没胃口吃那些油腻腻的御膳就自作主张送来了。” 玄凌笑道,“朕都闻到那一股荷叶的清香,未尝而先闻其味已经是食欲大开了。予沣和元安可有进一些?” “皇上放心,臣妾已经叫他们先吃了些,这会子正和庆成郡主还有予泊一道玩呢。”朱宜修笑道。 “庆成和予泊……”玄凌沉吟道,“汝南王这两个孩子倒和朕的皇子帝姬亲近。” “正是呢,原就是堂姐弟的,怎能不亲厚呢。臣妾知道皇上也很看重和汝南王的兄弟之情,予沣和元安作为子女自然是和父皇一样了。” 玄凌道,“你有心,把孩子们也教的很好,省了朕不少麻烦。” “皇上为国事操劳,臣妾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些力了。”朱宜修谦虚道。 “国事,说起国事,叫朕在这盛夏里更加烦躁。”玄凌神色中闪过一丝愠色,道,“才平定的西南土司之乱仅仅几个月又有死灰复燃,蠢蠢欲动的迹象,番邦蛮夷果然是无法诚心归附于朕” 朱宜修听出他话中有话,心知吕盈风之事是要就此揭过了,道,“既然他们不肯臣服于□□,那皇上派人将其彻底剿灭就是了。” “谈何容易,朝中将才虽多,可一时竟也挑不出好的。”玄凌语气微带苦恼之意。 “朝中良将如云,皇上只管挑个最合适的就是。”朱宜修只能给他铺台阶。 玄凌顺水推舟道,“朕想一事不烦二主,慕容世松之前就出兵平叛,当地的情况也最为熟悉还是由他去好了。” “皇上英明,慕容将军之前在京中养伤,想来伤势也该痊愈了,正是为国尽忠的时候。” 玄凌满意道,“果然还是小宜最懂朕的心思。” “臣妾女流之辈哪里懂朝政的事情,皇上过奖了。”朱宜修应付道。 “对了,吕氏的胎可安好?” 朱宜修道,“皇上放心一切安好。” “她的婢女虽有错,但朕不会怪罪于她,你叫他安心就是。”玄凌大度道。 “皇上宽厚,但昨日之事有了些变化,臣妾不得不多嘴一句,有人说锦绣是被人收买诬陷吕贵人的。”朱宜修道。 玄凌怔了怔,一副被揭穿的口吻道,“幕后指使查出是谁了?” 朱宜修看着他,道,“皇上睿智,相信皇上也知道是谁做的了。” “不过是件小事,说来也都是她们爱使女儿家的小性子。朕有大事要做,不愿与她们计较。”玄凌的意思很明显。 “那吕贵人到底心中不安,觉得面子上下不来……”朱宜修试探道。 “吕氏的脾性朕知道,不过三五日自己就会想开的。她又身怀有孕,越发不能为这些个闲事忧心。这样,朕明发旨意,晋她为嫔,赐号‘欣’,算是安她的心。”玄凌不以为然道。 “臣妾先代欣嫔谢皇上隆恩。”朱宜修道,“臣妾稍后自会去告诉欣嫔这个好消息。” “嗯,小宜多费心。后宫里人多了,难免是非也多起来。华嫔是世家出身,难免娇惯些。只要不离大谱,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玄凌对朱宜修道。 “臣妾明白。” 看来天意运数仍然会转回她应有的轨道上,人力再纠正也无济于事,先让慕容世兰得意一阵吧。朱宜修在心中这样打算到。 47、弹压 隐隐约约传来沉闷的雷声,随着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倾盆的大雨伴随着雷声落下,太平行宫被雨幕覆盖。闷热了多日,一场豪雨解了暑气。 “这场雨倒是及时,待雨停之后,所有的灰尘也冲刷干净了。”朱宜修望着窗外细密粘连的雨丝道。 剪秋心知华嫔得势,主子心中不痛快,遂劝解道,“娘娘,来日方长,饶她过了一时也过不了一世。” 朱宜修淡笑道,“只有你知道本宫的心思。本宫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在宫里比得就是耐性,能忍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奴婢煮了些热茶,娘娘喝了祛祛寒,雨水虽好可也一下子冷起来了。” 朱宜修望着杯中一缕白雾袅袅升起,道,“华嫔不倒靠的是她的母家得皇上重用,本宫虽然也提醒皇上提拔了别门俊才,可到底立足未稳,暂不能与慕容世家相提并论。朝中还是得要有本宫的人才行……” “可惜表公子高中后被派往属地赴任,若是留在京中为官也能帮帮娘娘。”剪秋道。 “他年少登科,虽有进士名头但也不过是书本堆出来的,一无人脉,二无资历,即便留在京中也很难出头,倒不如下放掌握实权。好在地方官三年一换,等那时想来也该历炼出来了……” 朱宜修小口小口饮尽杯中香茗,觉得微苦的味道流过舌尖后回出一股子甘甜。 吕盈风虽晋位欣嫔,但华嫔依旧是最得宠的那个,众人便知玄凌对华嫔的态度如昔,也没有人不识趣儿的再多嘴。但吕盈风心中已经视华嫔如死敌,只是暂时蛰伏等待机会一击必杀。 华嫔圣宠渐隆,巴结的人也多了起来,如薛选侍那样的人也在华嫔的推荐下升为常在。朱宜修冷眼旁观,若是华嫔的人先与她有孕,不知慕容世兰还能不能坐得住。 吕盈风的肚子越发隆起,秋天也如期而至。 前方传来消息,慕容世松大胜,将叛乱的土司就地斩杀,并且扶持年幼稚子继位,由朝廷在当地设立的署局在幕后操控。边远之地民风彪悍,距离大周的权利中心太远,鞭长莫及,若行事过于严厉唯恐激起民变,还是得依赖当地的贵族来巩固朝廷的统治,所以要用些手段来百般笼络他们。 玄凌得知胜利后龙心大悦,当即封了慕容世松为正二品将军,又晋了华嫔为正四品容华,褒扬她侍驾有功。 慕容世兰入宫还不到一年,升迁速度之快令人瞠目。她的性子愈发骄横不可一世起来,隐隐有了日后和朱宜修叫板的底气。 这日午后,朱宜修习字约有一个多时辰方才搁笔,剪秋如平时一样把她写好的字纸存入箱子,道,“娘娘写了一下午该歇会儿,否则太过劳神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朱宜修从善如流,净了手坐下,绘春端来茶点。 果盘里黄澄澄的蜜橘个头饱满,煞是诱人,朱宜修便让她剥一个来尝,绘春边动手嘴里边说道,“娘娘只看着蜜橘香甜,奴婢刚才去果房可是气得不行。” 朱宜修见她说话中怨气甚重,笑道,“天气渐凉,你的性子怎么还这样毛躁。又是谁惹着你了?” 绘春道,“还不是那个颂芝么,仗着慕容容华得宠,竟然敢和咱们昭阳殿抢东西。原本还有更好的柚子却被她先挑走了,说什么‘皇上晚上要去她们宫里自然要挑最好的奉上。’小人得志!奴婢听着就生气!” “小事而已,不必与她在这上头争一时长短。以后你若再碰到她,让她便是,免得别人说本宫没有容人之量,还要和个妃子抢东西。”朱宜修叮嘱道。 “奴婢明白,娘娘您是正宫,慕容容华再得宠不过就是个妃子。奴婢不会给娘娘丢脸,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绘春经过染冬的教导,开窍不少。 “你明白就好,宫里人多,有些无谓小事抬手放过去也就是了,耿耿于怀只会自己平添不痛快。”朱宜修拿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酸甜可口。 每月初一十五两日,诸妃给皇后请安必须按时到达,否则便会以不敬中宫论罪。故无人敢迟到,一早便齐聚昭阳殿,连吕盈风都挺着大肚子来了。 但即便宫规严明,依然有人置若罔闻—— “娘娘,慕容容华未到。”剪秋低声在朱宜修身边道。 慕容世兰盛宠,宫里其他的妃子不满已久,碍于朱宜修的严令当面倒不敢多嘴嚼舌,但背地里抱怨诅咒她的人不在少数。 “慕容容华也太放肆了,给中宫请安居然还迟到。”甘氏不满道。前日仁安殿的墨竹被颂芝奚落,颂芝言语中讽刺甘氏久无圣宠,不过是占个修仪的虚位,听得甘氏心头火起对慕容世兰的不满空前高涨。如今尚是容华就敢不分尊卑,日后若再往上升还不得踩到她头上来了。 “她这又不是第一次,皇后娘娘之前才说过下不为例,她这么快就明知故犯了。”宁贵嫔苗氏煽风点火不落人后,“不过谁让人家受皇上青睐,迟个一时半刻也不打紧。” 朱宜修冷冷睨了苗氏一眼。这个蠢货,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当众说慕容世兰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踩皇后的面子。 “慕容容华丽质天成,嘴巴又会撒娇,还会骑马射箭,多才多艺,皇上愿意宠着她。说起来苗姐姐也是将门出身怎么竟不如后起之秀呢?”悫贵嫔汤静言宁可小捧慕容世兰也要刺刺苗氏。 “慕容容华到!” 慕容世兰风情万种的款款而入,行礼也仅仅是略微弯膝,道,“臣妾来迟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起来吧。”朱宜修冷淡的说,“今儿是十五,妹妹何故来迟啊?” 慕容世兰嘴角扬起,道,“皇上昨儿歇在臣妾那儿,见臣妾劳累,就吩咐了不必早起。” 骄矜之态溢于言表,说话间的笑意更是传入在座诸人的耳中,激得那些早已失宠的妃嫔恨不得活活撕了她。 “妹妹服侍皇上辛苦,可连端妃,甘修仪都不曾迟到,妹妹又刚晋了容华不久,更该为宫里的新人们做个表率才是。”朱宜修沉声道。 前世她就是步步放松才被华妃压制了多年,更加清楚自己一旦松口退让,往后再说什么也不算数了。 慕容世兰没料到朱宜修居然不卖玄凌的面子,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皇上吩咐臣妾一定不必早起,臣妾也不敢违抗,不知是该听皇上还是听皇后的呢?” “皇上是天子,自然该听皇上的。”朱宜修见慕容世兰听到这话眼神又重新得意起来,又接了一句,“可皇上以孝礼治理天下,会更喜欢知理明义的人,妹妹身为妃嫔,这一点还请你谨记在心。” “……臣妾多谢皇后指点。”慕容世兰不敢反驳,只能恨声应了。 朱宜修不再看她,对剪秋道,“慕容容华来得晚,去另搬一张凳子来给她。” “是。”剪秋立刻挥手招了内侍搬来靠椅。 昭阳殿内座位都有定数,摆放也都是按制设计,骤然多出一把椅子显得格外突兀。慕容世兰位分容华,按礼是在位于苗氏的下首,但因她迟迟未到便被吕盈风坐了。 吕盈风心中厌恶慕容世兰,但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由巧心扶着起身,谦让道,“嫔妾的座位还是让给容华坐吧。” 慕容世兰见她眸子的讥讽之意,哪里肯再坐。原想趁机向皇后宣告她才是最得玄凌心意的人,谁知却被如此羞辱,实在是欺人太甚。 转头看向朱宜修,压着脾气僵硬说道,“欣嫔身怀有孕,哪里敢劳动你的大驾。我身体有些不适,还望皇后允许提早回宫。” “妹妹既然身子不爽,那本宫也就不多留你了,你跪安吧。”朱宜修乐得顺水推舟。 “臣妾告退。”慕容世兰挟风雷之势掉头就走,众人只听她满头珠饰叮当作响,裙摆拖地摩擦。可想而知她此刻心中定是怒火翻腾了。 “慕容容华来迟无座是她自己的事情,你们若是也学她那样,本宫也是同样处置。”朱宜修抬眼望向慕容世兰的两个人,何才人、薛常在。 众人皆起身行礼,齐声道,“臣妾不敢,自当敬服皇后。” 朱宜修见何氏脸上有些不服之色,心知她是个肤浅轻狂的笨人,不多计较。倒是那个薛氏,神情恭顺,确实该好好注意。 先放在一边不再多想,放软了音调,道,“行了,都是自家姐妹,起来吧。本宫知道你们的心意。” 祖制初一十五皇帝需留宿于凤仪宫,朱宜修这一世和玄凌的关系还不错,除了固定的这两日,平常他也会抽几日过来。今天更是天色才暗便到了昭阳殿。 玄凌先考校了予沣的功课,后者对答如流;又得到元安帝姬的手工璎珞一枚,让他兴致高扬,和两个孩子好好聚了一番天伦之乐才叫保姆们带下去休息。 朱宜修道,“皇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臣妾见了也格外开心呢。” “你给朕调-教出一双出色儿女,朕怎能不高兴呢。”玄凌拉着朱宜修的手做到他身边。 “臣妾哪敢居功,予沣和元安是皇上的儿女,能继承几分皇上的聪明才智也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朱宜修陪笑道。 “前朝后宫一片安乐,朕这个皇帝也就能省心不少。” 玄凌的话叫朱宜修心中顿生警惕,他别是为了慕容世兰来兴师问罪的,遂道,“皇上此话说的是,臣妾也时刻不敢忘记为后之责。” 玄凌拍拍她的手背,道,“朕知道你的功劳,这么大的后宫诸事繁杂都由你一个人操持确实是辛苦了。” 朱宜修放松身体靠在玄凌的肩上,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再辛苦也值得了……” 玄凌身子轻微颤动了一下,道,“朕心里明白……” 两人静静依偎,再有什么也融化于这片温馨的氛围之中,不再起波澜。 48、旧爱 且说慕容世兰在昭阳殿当众被落了面子,回到吉云堂如鲠在喉,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她打小被捧成掌上明珠般的长大,进了宫又是新人中的头一份,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怒道,“皇后存心欺辱我也就罢了,少不得给她三分颜面,可连吕盈风这个穷乡僻壤来的卑将之女都敢当面给我难堪!若是我忍气吞声,以后宫里还有我慕容世兰的位置么!” 颂芝忙劝道,“小主别生气,皇后那是有太后撑腰,她又有皇子帝姬,自然不同与旁人会敬畏小主了。至于欣嫔,不过是个五品嫔位,仗着龙胎过过口舌之瘾,回头见了小主还不是得乖乖的给小主行礼么。小主别为了这种小人生气,气坏了自己身子倒叫她们笑话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人家到底有个肚子,底气自然足了。”慕容世兰的手滑向小腹,“不知道我何时才能怀上皇上的孩子……” “小主别心急,以您的恩宠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到时等小主给皇上生下个龙子,皇上肯定封小主做贵妃呢,看谁还敢为难小主。”颂芝讨好道。 慕容世兰被她说得又重新得意起来,扶了扶头上的朱钗,道,“说得好,皇后又怎么样,皇上最喜欢的人是我,皇后也不过一个月见皇上几次面,哪比得上我与皇上的情意。” “单看皇上来咱们吉云堂的次数,就知道皇上最眷顾的是小主了。”颂芝的嘴跟抹了蜜似的直往外掏好话。 慕容世兰眼角挑起,一副妩媚之态,斜倚在美人榻上,懒懒道,“我知道你的忠心,往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颂芝忙不迭的行礼,道,“奴婢能得小主赏识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慕容世兰打定主意心道,“可我也不能白受气,等皇上来了定要叫他为我做主。” 玄凌一踏进吉云堂,她便做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委屈模样,玄凌见了道,“是谁惹你伤心了?说出来朕替你做主。” 慕容世兰搭着玄凌的手娇怯的起身,道,“并没有人惹臣妾伤心,只是臣妾自己伤感罢了。” 玄凌一撩袍子坐下,道,“你伤心什么,与朕说说。” 慕容世兰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道,“臣妾进宫也快一年了,想着宫中虽然锦衣玉食,可到底不如在家时父母兄弟朝夕相处,一时思念家人就忍不住掉眼泪,还请皇上恕罪。” 玄凌道,“你年纪小思念家人是常理,朕又岂会怪罪于你。但入宫妃嫔若不是有身孕或者位分高的轻易不可与母家之人相见,像其他和你一道入宫的几个,你去和她们多走动走动,想来有了姐妹之情也就不会再想家了。” “皇上的话臣妾记着就是了,可臣妾也不能常常去叨扰各位姐妹,去多了怕人家嫌臣妾烦呢。”慕容世兰道。 玄凌听她话中有话,便知道她八成是在哪儿受了气要找他做主,遂将慕容世兰拉进怀中,坐到膝上,道,“你往日从不做这些扭捏之态,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慕容世兰娇声道,“还不是陛下过于宠爱臣妾,闹着后宫其他姐妹都对臣妾的意见大得很呢。” “朕宠谁是朕的事,她们敢说你什么,回头朕叫皇后好好管教她们就是了。”玄凌的手顺着丝滑的布料摩挲着慕容世兰手臂的线条。 慕容世兰笑道,“皇上昨儿害得臣妾今早起得晚了,误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臣妾还听了好大一通教训呢,哪里敢再叫皇上去和皇后说管教其他的姐妹。传出去人家还不得更要说臣妾是狐媚皇上了?” “有朕在谁敢胡乱说你,你呀兜了一大圈,不就是要朕替你把面子给找回来嘛,朕就帮你去和皇后说说,但是你对皇后也该有尊敬才是,毕竟皇后是六宫之主……” 慕容世兰从他怀里起身,敛衣拜倒,道,“臣妾自然会敬重皇后,听从她的话了,皇上也太误会臣妾了,臣妾哪里是那等骄横不明事理的人呢。” 玄凌一笑,重新把她拉回怀中,双臂收紧,沉声道,“朕当然明白世兰之心了……” 慕容世兰原想着找玄凌撒撒娇,告诉他皇后当众让她难堪,后者会替她出气。谁料次日去给朱宜修请安时,见对方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不禁气闷。 皇后果然有些手段,不是她所想的只依靠太后才能坐稳中宫之位。 朱宜修端坐上首,见慕容世兰心不在焉的表情,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不予理会,只道,“皇上告诉本宫冯妹妹棋艺甚好,果然是齐鲁之地的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女儿也是德才兼备。” 冯若昭前两日才晋了从五品小媛,心知是朱宜修暗中关照,起身谦虚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嫔妾的雕虫小技能让皇上高兴已是最大的褒奖。” “你不必谦虚,本宫知道你服侍皇上尽心,皇上也是明白的,日后要更勤谨奉上,不可有闪失啊。”朱宜修温和道。 “嫔妾谨记皇后教导。” “冯妹妹能得皇上看中,也是皇后调-教有方,这下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了,皇后果然是用心良苦啊……”慕容世兰嫉妒的瞟了冯若昭一眼,后者忙低下头去。 朱宜修面色丝毫没被她的话打动,依然是大方亲切,道,“慕容妹妹善于骑射,冯妹妹善于棋艺,一文一武,陪伴皇上左右也是相得益彰,说来你们同居宓秀宫也是佳话啊。” “臣妾粗人一个,哪里懂哪些刁钻细巧的把戏讨皇上欢心。”慕容世兰回道,“臣妾心直口快惯了,言语有什么不中听的还请皇后莫怪罪。” “本宫当然不会怪罪妹妹,妹妹得皇上宠爱本宫也很高兴,只盼望妹妹在皇上面前一直保持住这股子率真就好了。”朱宜修此话一出,慕容世兰脸色顿时阴了一片。 朱宜修不耐烦继续和慕容世兰打嘴仗,转而看向位列末座的薛氏,她注意后者的反常很久了,打从薛氏一进门朱宜修就发觉她神色不对,问道,“本宫看薛常在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啊?” “回娘娘,嫔妾只是昨天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还望娘娘恕罪。”薛氏站起来轻声细气道。 “原来是这样。天气渐寒,晚上别冻着了。你坐下吧。”朱宜修心知她未说实话,但也没有继续追问,道,““今日就到这里,各位妹妹跪安吧。” “臣妾告退。”众人起身散去。 慕容世兰扶着颂芝出了昭阳殿,冯若昭看到她立刻退到一旁,让其现行。慕容世兰见她胆小的模样也懒得再多难为她,冷哼一声走了。后者大松一口气,赶紧先回莲静阁,闭门不出。 憋了一肚子的气,慕容世兰便沿着长街径直穿过上林苑,此时正值枫叶红,鲜艳似血的红枫随风摆动,恰如红霞排山倒海而来,令人为之沉醉。 慕容世兰见此美景,也散去了些心中的郁气。冷不丁见到一个奴婢在摘枫叶,开口道,“你是哪个宫的,这枫叶好好在树上供人欣赏,你怎么随手就摘?” 那婢女听了忙跪下道,“小主恕罪,奴婢前头宫里的,因我家主子病着,所以才想摘些带回去,也能叫主子赏枫。” “你家主子是谁?我怎么没听过?”慕容世兰自问宫里的大小妃嫔,哪怕是早年不得宠的她都略知一二,平白跑出来个天兵不知是哪路神仙。 那婢女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竟起身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慕容世兰哪里肯罢休,顺路追过去。走到尽头便是一座建造华丽的宫殿,宫殿飞檐下挂着的铃铛在瑟瑟秋风中摇晃作响,顿时令人生出寥落之感。 颂芝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废后是住在甘泉宫的,这里离玄凌的仪元殿也近,暗道八成是撞上忌讳了,又见除了两排侍卫在并无旁人,连宫殿四周的九曲桥下也都是落满残叶的湖水,立刻出声道,“小主,这儿没什么好景致,咱们还是回去吧,出来也久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以前我没听人说过?”教引姑姑未曾与慕容世兰提过太多废后之事,只含糊的说皇上宽厚仍许废后住在宫中,慕容世兰不知道具体位置也在情理之中。 这甘泉宫坐落在上林苑的后头,平时轻易没有人会踏足,教她忍不住有些好奇。 “小主,这儿到处都是落叶,弄脏您的裙子可怎么好?料子还是皇上新赏的,您今儿才上身的。咱们还是回去吧。”颂芝劝道。 殊不知,这慕容世兰是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偏做什么的性子,又一味娇惯坏了,更加不肯轻易放过,道,“这么大一座宫殿,又不像冷宫,我倒真想去看看。” 颂芝见她抬脚就往那儿走,急得六神无主,无法只得跟上。 慕容世兰才走了几步就被持刀侍卫拦住,对方面无表情,冷冰冰道,“这位贵人请留步,前方不易再进,还请回去。” “大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敢挡我的路!”慕容世兰怒道。 “此地不是贵人该来的地方,在下奉皇上之命看守,任何人不得入内。”侍卫看都没看慕容世兰看一眼。 “皇上的命令?”慕容世兰疑道,“这里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不可以进去?” “还请贵人立刻离开,否则在下就会去禀报皇上。” “你……”对方软硬不吃,慕容世兰气结。 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四周安静得诡异,呜呜的风声令人毛骨悚然,隐约听到有女子大声笑的声音,叫慕容世兰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小主,咱们快走吧,奴婢听说废后是住在这附近的……”颂芝附耳轻声道。 慕容世兰一听,狠狠瞪了眼那名侍卫,哼了声掉头就走。 “听说废后过去也是被皇上万般宠爱,皇上念及往日情意让她仍在住在宫里,衣食无缺。”回到吉云堂,慕容世兰蜷起五指才发觉双手冰冷。 “废后是自己做错了事,谁不知道她善妒又无子,还下毒想害大皇子和永泰帝姬被当场抓住才废掉的。”颂芝道。 “皇上倒是有心,可这样狠毒的女人怎能再让她住在宫里,平白脏了地方。”慕容世兰道。 “那是咱们皇上仁厚,小主别多想。”颂芝沏了壶热茶端来。 慕容世兰喝了口,道,“刚才我听到的笑声是她的吗?” 颂芝愣了一下,道,“奴婢没听见啊,刚才刮了老大的风,许是小主听错了。” 慕容世兰惴惴道,“也许吧,只是我突然觉得连曾经的皇后现在也是生不如死,不知道若是有一天我做错了事情,皇上会怎么对我呢?” 颂芝给她宽心,道,“小主和皇上的情意哪里是一个罪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小主只管放心,放眼六宫,谁能和小主得到的恩宠比较呢。” “你说的是,皇上待我确实是极好的,哥哥又才给皇上立下大功,我在皇上心中定然是与众不同的。是我自寻烦恼了。”慕容世兰听了心腹的话,放下紧张的神经。 “奴婢去煮安神汤来给娘娘喝吧,左右今儿皇上召了冯小媛,娘娘喝了好好睡一觉。” 听到情敌的名字,慕容世兰瞬间把刚才的忧虑抛到爪哇国去了,愤愤道,“冯若昭这个贱人,趁我不注意就勾引了皇上去。往日见她装可怜的样子就知道是个狐媚子,倒是我对她太客气了!” 昭阳殿里,剪秋道,“娘娘,刚才甘泉宫那儿来人报说慕容容华企图进去。” 朱宜修闻言,正色道,“没放她进去吧?” “没有,侍卫拦住了,后来她自己也就走了。”剪秋又道,“听说是有人引她去的……” 朱宜修冷笑一声,“看来姐姐的病好得太快,又有力气耍花招了。” “娘娘,那咱们该怎么办?” 朱宜修指甲轻轻在几案上叩了几下,道,“叫侍卫把引慕容氏去的人处理掉。若是姐姐安分点,本宫也就养她一世。可是她既然想引人注意,那也怪不得本宫了。你去告诉文世清,送给甘泉宫的药分量按以前的加足,姐姐的病时好时坏本宫也很担心啊……” “奴婢明白了。”剪秋应道,“那慕容容华那儿?” “她犯了宫禁自己也会闭嘴的,用不着本宫多事。叫她看到也好,有个警醒,以后做事能别这么张狂。只怕她正对咱们的皇上情根深种,也想不到这一层。随她去,不必理会。” 朱宜修的话叫剪秋不禁也笑道,“娘娘睿智,慕容容华深受皇宠,哪里会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 49、梅花 乾元九年的梅花开得很早,层层白梅若雪回澜,簇簇红梅犹如流霞。眼见连日的大雪停了气候也暖和许多,剪秋便着人采了些初发红梅放在昭阳殿内应景。 朱宜修虽不喜梅花孤傲,但冬天里除了满目雪白能见到红艳艳的色彩也是不错。因花房奴才的手艺并不十分合她的心意,遂拿了花剪亲自修剪起来,剪秋和绘春垂手立在一旁。 白天的亮光透过窗户纸照入殿中,朱宜修临窗而坐,头上的点翠珊瑚珠凤钗幽幽的闪烁着光泽,拿着花剪的模样十分清雅悦目。 玄凌踏进昭阳殿时见到便是这样一幕—— 修长手指拢着红梅,红艳的花蕊衬托着保养得宜的肌肤愈加白皙,红梅雪肤相得益彰,倒叫他一饱眼福。朱宜修身边的剪秋和绘春见到玄凌,忙不迭的要行礼却被后者阻止了,只得安静不发一言。 朱宜修全副心思都投注在花枝上,竟然没有发觉玄凌的靠近。直到她功德圆满将修剪好的梅束放进花瓶时,一只手抢先接过替她插入瓶中。 朱宜修不觉一怔,忽然醒过神来,禁不住脸微红,对剪秋,绘春责备道,“皇上来了怎么都不提醒本宫一声,害得本宫未曾迎接。” “你别怪她们,是朕不想打扰你的兴致。”玄凌不以为意的挥手,两个侍女知趣的退下。 朱宜修浅笑道,“皇上专程来不是为了看臣妾打理花枝的吧?” “今日散朝早,朕不耐烦去看那些歌功颂德的折子,就来你这里讨个清净。”玄凌道,“朕的小宜侍弄花草的功夫也是极佳的,令人移不开眼呢。” “皇上。”朱宜修含笑道,“皇上和各位妹妹甜言蜜语说得多了,还跑来打趣臣妾。” “小宜可是吃醋了?”玄凌调侃道。 “臣妾哪敢,后宫里那么多位妹妹,臣妾真要是吃醋还不得浸在醋缸里了。”朱宜修嗔道,顺便白了玄凌一眼。 玄凌见到她难得活泼的一面,自然不会生气,反而更觉得亲昵,道,“朕的小宜宽容大度,旁人自然比不了。” 朱宜修越过几案,坐到玄凌身边,为他推拿按穴,道,“接近年关,皇上是该好好歇息一阵,臣妾看你瘦多了。” 玄凌闭上眼,享受着朱宜修的服侍,道,“还是你知道关心朕,手上功夫日益渐长了。” “皇上谬赞了,其他的妹妹们毕竟伺候皇上的时间短,一时疏漏的地方也是有的。”朱宜修道,“臣妾等年后准备召欣嫔的母亲入宫,欣嫔的胎已经快八个月了,她娘家又远在千里之外,不得不早些发出旨意叫她们尽早上路。皇上以为呢?” 玄凌正惬意着,自然无不答应,道,“你是皇后,这种小事你只管做主便是。” 朱宜修笑了起来,道,“欣嫔妹妹入宫不久就有了身孕,说来也是皇上的恩泽,只盼她给皇上添个活泼的皇子就好了。” “小宜的心思与朕一般无二,若是欣嫔能给朕生个皇子,朕就晋她为贵嫔,掌一宫主位。”玄凌道。 后宫的女人最大的价值就是绵延子嗣,即使她这个皇后也不例外。若不是膝下有予沣和永泰,恐怕她这个皇后的位子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安稳。 玄凌能表达他诚意的最好方式也就是晋封名位了。朱宜修在心中感叹,面上依然是笑着,开玩笑道,“皇上这话说的,皇子才晋贵嫔,若是个帝姬又该如何?” “若是个帝姬么,那就只能晋容华了。”玄凌故意道。 “都说百姓家有重男轻女,没想到连皇上也是这样,难怪元安最近和臣妾说父皇好久都没去看她了。”朱宜修佯装埋怨道。即便她是皇后也不得不用心替儿女搏得皇帝的宠爱,毕竟他们的前程全在玄凌的一念之间。 玄凌拍拍她的手,道,“元安是朕唯一的女儿,朕怎会不疼她。改日一定去看她。” “皇上一言九鼎啊。”朱宜修故意激他道。 “朕岂会对你个小女子食言,自然是说话算数的。”玄凌把朱宜修的手放在他的手上,拍了拍,道,“咱们的女儿朕总是最宠的。” ‘咱们的’,这个词在朱宜修听起来实在是讽刺,前世她可从没听玄凌说过。予沣三岁而亡,到死也没有名字,这个男人的薄情寡义她是再清楚不过了。皇帝的话,听听就好,若是当真,那可就是傻瓜了。 这些想法朱宜修自然不会露出来,只是含笑望着玄凌。 “母后,母后……” 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入内殿,朱宜修赶紧和玄凌拉开距离,免得叫人见到两人厮磨的样子。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父皇母后万安。”永泰虽然只有五岁却被朱宜修教得很好。乍见了玄凌有些意外,仍然不忘给二人行礼。 “元安快起来,朕才和你母后说到你呢。”玄凌好事被打断难免扫兴,但见是女儿也不好发火。何况永泰粉妆玉琢,惹人怜爱,自己又和宜修说要多关照她。 “父皇和母后说儿臣什么?”永泰帝姬扑扇着大眼睛,好奇道。 “才说你这个调皮鬼,大冬天的还不太平,到处撒欢。谁知你就来了,可见不能在背后说人。”宜修见玄凌一时想不出话,替他圆场道。 永泰皱了皱鼻子,不满道,“父皇母后真坏,在背后说元安的坏话。” 玄凌掐了把女儿粉嫩的脸蛋,佯怒道,“小东西,敢抱怨父母,朕当真是把你惯坏了。” 永泰咯咯笑了,道,“父皇别生气,女儿给您赔罪。”说着唤来身边侍候的侍婢送上一束新采的白梅,笑嘻嘻道,“父皇,这是女儿亲自摘的,送给父皇当赔礼。” 玄凌接过,笑道,“果真是母女连心,你母后才折了红梅,你就送来了白梅。” 永泰靠近朱宜修怀里撒娇道,“母后头上的发钗真漂亮。”伸手就要去拔。 朱宜修避开永泰的小爪子,自己拿下那只发钗交到她的手里,笑道,“你若真喜欢,等以后大了母后就把这支钗送给你。” “那还要再镶一圈儿珍珠的穗子,就是长长的,要垂下来的那种。”永泰用两只手笔画道。 “你母后的心意,你倒是会顺杆爬,将来朕一定要找能工巧匠给你做珠饰才行。”玄凌笑道。 永泰对玄凌道,“女儿刚才就看到那样的钗子来着,才不要等将来呢。” “你在哪儿看到的?”玄凌问道。 “就刚才去折梅花的时候,女儿看到慕容母妃也在,她头上戴的比母后的还要大些,也更漂亮些呢。”永泰答道。 “她戴如此华丽的钗?”玄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 永泰童言无忌道,“是啊,红珊瑚亮晶晶的,一颗颗珍珠都是同样的个头,漂亮极了。” 朱宜修立刻道,“小孩子家的,成天看这些做什么。你慕容母妃许是拿你父皇的赏赐去制了钗,下次不许再胡说了。不然母后可要罚你。” “元安小孩子家说些实话,你又何必罚她呢,依朕看,她说的很好。”玄凌把永泰抱在怀里,哄道,“你还看到什么了,接着和父皇说。” 朱宜修紧张的看着女儿,生怕她一不留神说错话。玄凌重用慕容家,但也猜忌也与日俱增。慕容世兰用度奢华,出手阔绰,价值万金的首饰珠宝。只怕以玄凌的多疑,不知道会脑补出些什么来。 永泰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慕容母妃的斗篷像是嵌了金丝,阳光照得女儿的眼睛都快被闪晕了。” 金丝累锦的斗篷,玄凌勾起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道,“她倒是真有气派。” “慕容妹妹一向爱打扮,穿件打眼的衣裳也没什么,雪天本来就该穿些颜色重的才好。也就是臣妾不爱动,随意穿些家常的素服。”朱宜修道。 “小宜你生性不爱张扬奢侈。等回头朕叫人给你送件进贡的银狐斗篷。你是皇后,穿着也不能太俭省了。”玄凌赌气道。 白狐狸原本就罕见,而银狐更是白狐中的极品,因其皮毛柔软顺滑、光彩耀人而天下闻名,只生在大周以北的极寒之地内,且行动迅捷如风,狡猾机警,极其难以捕捉。前阵子作为贡品上京,仅有两件。一件给了太后,另一件后妃们都纷纷央着玄凌求赐。 朱宜修不会在这时候装大方,笑着接受了。 “朕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再来。”玄凌把永泰交给朱宜修,起身道。 朱宜修送他到宫门口,道,“皇上夜里来的时候多点两盏灯,免得天黑路滑,臣妾等着您。”说着替他拂去肩上的细小雪花。 絮絮的话语听在玄凌耳里格外熨帖,道,“回去吧,站在风口容易着凉。” 朱宜修目送他离去后回到内室,永泰正趴在榻上玩着玉制九连环。 把玩具从她手里抽走,朱宜修打发伺候的人都先出去,一脸正色问道,“元安,告诉母后,刚才的话是谁教叫你说的?” 永泰眼珠子转了转,道,“没人教女儿,母后误会了。” “母后不喜欢说谎的孩子。快点告诉母后,你真的在倚梅园看到慕容母妃了吗?”朱宜修耐心道。 永泰似想起什么,小脸一板,道,“女儿当然看到她了,女儿没有骗母后。” “慕容母妃平时与你没什么来往,你怎么突然想起说她的事了?”朱宜修道。 永泰鼓起脸颊,不高兴道,“女儿不喜欢她,讨厌她那副得意的样子。” 朱宜修一听便知多半是慕容世兰嘴欠了,道,“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慕容母妃说父皇最宠爱的是她,不是母后。还说端母妃身体不好,只会借着女儿巴结母后,不是真心喜欢女儿的……”永泰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道。 “所以你刚才在你父皇面前那样说她?” 永泰振振有词道,“女儿不曾说谎,她的确是那样打扮来着。” “以后不许再这样。”朱宜修道,“你慕容母妃确实颇得你父皇的宠爱,你若遇到她也要尊重,即便不喜欢她也不可以表露出来,更不可以当面顶撞她。让你父皇知道了反而会说你不敬长辈,责怪你不懂事,知道吗?” 永泰听后,垂下脑袋,闷闷道,“女儿明白了。” 朱宜修把她抱到怀里,道,“母后并非要责怪你什么,只是你知道刚才母后有多害怕么?你年纪小说话没分寸,你父皇是皇帝,万一起了疑心可大可小。” 小丫头在她怀里拱了拱,道,“女儿会听母后的话,以后不会再说慕容母妃的坏话了。” “今天的事都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朱宜修对永泰的表现除开担忧还是很惊奇的,她才五岁,居然已经懂得挑拨了。 永泰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向朱宜修,道,“女儿只是想给母后出气,女儿知道母后也不喜欢慕容母妃。母后不喜欢的,女儿也不喜欢……” 屋内的梅花散发出幽幽淡香,朱宜修抱紧了永泰,不知道该为女儿的早熟庆幸,还是该感叹她已经不再天真。 朱宜修面对后宫的斗争是不希望把儿女也搅合进来的,却忘记了他们身为皇家人,血脉中一早便拥有玩弄心机的潜质。 皇家,不存在天真的孩子。 50、隐痛 乾元十年的新春佳节内务府格外重视,紫奥城处处张灯结彩,悬灯挂帜。玄凌登基已满了整十年,确实是该好好庆祝的。 颐宁宫是个例外,因太后喜清净,又专于佛法,底下人不敢随意叨扰,只将各个宫室好好的打扫一番也就可以了。 太后在殿内望着那一大缸子悠哉游动的金鱼,对身边的竹息姑姑道,“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十年过去,哀家也老了……” “太后是有福之人,没有老这一说。” 太后闻言笑道,“老不老只有人心里自己知道。这后宫眼看着宜修打理的很好,哀家也就放心了。只是皇帝的子嗣不多,始终是哀家的心病……” 竹息姑姑道,“太后放宽心,欣嫔眼瞅着要生了,相信一定能给太后生个小皇孙。等过些时日其他的娘娘小主们肯定也会有好消息的,太后只管等着含饴弄孙。” “你一贯会哄哀家高兴。皇帝登基有十年了吧,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哀家这两日做梦,梦到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说着,太后禁不住咳嗽起来。 人老了,就会想起过去做得那些事,当时不觉得,可越老心就越软,生怕会报应到子女的身上。 竹息姑姑忙替她拍背顺气,劝道,“太后多虑了,皇上春秋鼎盛,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肯定会多子多福的。您别自寻烦恼了。这老毛病一入冬令就犯,还是擅自保养为上啊……” 太后昔年为琳妃时,曾遭到废后夏氏与玉厄夫人联手羞辱,令其于寒冬腊月在宝华殿为昭宪太后抄经祈福,寒气入体以至落下了病根。 玄凌前来请安时,便见到母亲旧疾复发,亲自扶太后躺下休息,道,“朕看母后的旧病似乎比往年重了些,太医院一群庸医,怎么连小病也治不好,白白浪费银钱!” “哀家这是积年旧疾,哪里能治得好呢,今天早起吹了些风才咳嗽两声,皇帝不必多虑,更不必怪罪太医们。”太后又连声咳嗽,脸上泛出潮红。 “孙姑姑,快去取母后的药来。” 不等玄凌吩咐,竹息姑姑适才便去取来了,他亲自给太后递上温水服下,片刻后果然好了许多。太后道,“果然还是吃惯的药最对症,哀家这会子舒坦多了。” 玄凌拿过药瓶见里头只剩下几丸,道,“瞧着剩下不多,朕一会叫太医院再送些来。” 太后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配的,里头的一味药如今已经是罕见了。太医院素日配的药也好只是不及这个吃下去立即见效。” 玄凌不信,道,“朕贵为天子,哪里会有找不到的药,实在不行着人去寻便是了。否则传出去叫百姓以为朕连母后的病都治不好。” 太后但笑不语,身边的竹息姑姑道,“皇上,先把药给奴婢放起来吧。” 玄凌点头,将药瓶递给竹息,交接之际看到瓶底一个“z”字,红色的字迹已显模糊,但细看下仍能认出。当即脸色变了变,手也不由自主的顿在半空。 竹息姑姑见状,忙出声叫道,“皇上!” 玄凌的神情恢复如常,手缓缓垂下把瓶子放到竹息姑姑的托盘上,起身对太后道,“母后安歇了吧,朕还有些折子要批,晚些再来看望母后。” 太后颔首,道,“皇上以国事为重甚好,不必顾念哀家。” “儿臣告退。”玄凌一礼后起驾离开颐宁宫。 “竹息,你说皇帝刚才是怎么回事?”太后看向心腹道。 竹息姑姑微微叹了声,道,“太后看得真真的,奴婢不敢妄言。” 太后倚在榻上,道,“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能放下当年的心结……” “太后别多想了,好歹皇上对您是极孝顺的。”竹息姑姑道。 “哀家知道皇帝当年受了摄政王许多的气,可话说回来,若不是靠着摄政王,皇帝又怎能顺利登上皇位呢?”太后神情黯然,道,“冤孽……总是哀家的不是,叫皇帝的心里留了疙瘩。” “太后当年也是为了皇上才忍辱负重,相信皇上心里是明白的,也不会责怪太后,太后莫要自寻烦恼。”竹息姑姑随太后在宫中沉浮数十载,无数的皇家秘辛她都是见证人。 太后枕在软枕上,闭了闭眼,道,“哀家刚才和你说的,其实哀家也梦到了他,他在梦里责怪哀家为什么食言亲手杀了他……”说着,拉住竹息姑姑的手,道,“你说他当年死不瞑目是因为恨哀家吗?” 竹息姑姑半跪在太后榻前,道,“太后,您当年做的没错。是摄政王先反悔想废了皇上,您才不得已为之。” “是啊,是他先食言想废了皇帝,自己称帝,还说要立我为后。但若是真那样,我还有何面目去见我的儿子呢?叫我们母子如何面对天下人?是他先做错的,怨不得哀家……”太后低声念道,一遍一遍似乎要说服内心去接受这个事实。 外头密云堆积,沉沉得似乎要坠下来,天色渐黑,銮驾前后也点起了数盏宫灯照亮道路。玄凌坐在御辇之上,一语不发,脸色也似这时的天色般阴霾。 身边跟随的李长见主子心情不好,愈发小心当差,不敢有失。 玄凌沉默的想着心事,他年少时并不得先皇隆庆帝的宠爱,又处处比不上自己的六弟玄清。有时他觉得先皇似乎只把玄清当做他的儿子,自己永远只是玄清光芒下渺小黯淡的影子。好容易登上帝位,还受摄政王处处挟制,没有办法施展抱负。这皇帝当得着实憋屈,今日见到太后还留着摄政王给她的药瓶,难免勾起玄凌内心的愤恨。 该死的罪人,死了都不忘给母后和朕添堵!果然当初不该听母后的话,只将他的党羽抄家流放,应该将他开棺鞭尸才是! 玄凌眼中闪过雷电,看得一旁的李长心惊肉跳,不晓得主子在太后那儿受了什么气居然如此动怒。小心翼翼道,“皇上,今晚您翻了悫贵嫔的牌子,咱们这就去吗?” 玄凌瞪了他一眼,道,“去!朕都翻了她的牌子,当然去!” 寿祺宫内汤静言喜笑颜开,打扮一新迎接御驾到来,玄凌很久没翻她的牌子了,也就偶尔来坐坐,并不过夜。今日接到李长传来消息,怎能叫她不高兴呢。 她特地翻出玄凌曾经夸奖她穿着漂亮的衣裳,簪了粉色芙蓉绢花,玄凌进入时,盈盈拜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玄凌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打扮,随口道,“免礼。” 汤静言殷勤的送上茶盏,道,“臣妾沏了皇上爱喝的龙井,皇上尝尝。” 玄凌接过,敷衍的一抿,道,“不错,爱妃有心了。” “能让皇上喜欢臣妾就高兴了。”汤静言笑道。 玄凌抬眼见她笑得娇艳,但身上穿得衣饰明显不相衬,不禁出言提醒道,“你现在身为贵嫔,理应着装符合身份,这件衣裳虽然好看但是太轻浮了,也不合你现在的年纪,下次不要穿了。”眼睛继续往上,道,“那朵花也不好,太俗,你往日戴着的玉簪比这好看多了。” 汤静言没料到自己精心打扮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难免有些扫兴,忍不住道,“皇上是觉得臣妾老了?” 玄凌见她不受教,心里也多了分不悦,道,“朕是好意提醒一句,你又何必多想。若是你喜欢这样打扮,只管招摇过市,惹人笑话吧。” 汤静言不明白玄凌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也不敢再多言,悻悻住嘴,道,“皇上难得来臣妾这儿一次,要不要见见漓儿,皇上也有好久没见漓儿了。” 玄凌听到二儿子的名字脸色略有缓和,道,“是么,那就抱来给朕看看。” 予漓被乳母抱着过来,因与玄凌不常见,又只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儿,难免生疏,见到虎着脸的玄凌,吓得哇哇大哭,惹得后者脸色更难看了。 汤静言连忙把儿子抱在怀里哄着,待他安静下来对玄凌道,“皇上恕罪,漓儿还小,有些怕生,皇上别介意。” 玄凌拂袖道,“他是朕的儿子,何来生人一说。身为男儿却动不动就哭,脾性如此软弱实在是不成体统!” 汤静言为儿子委屈,分辨道,“皇上这话真是冤枉漓儿了,漓儿一年也见不到皇上几次,生疏也是常事啊。” “朕看予沣小时候也不像他这样,见到朕总是眉开眼笑的。说来到底是皇后教子有方,孩子也不娇气。”玄凌两厢一对比,顿时觉得汤静言不会带孩子。 汤静言不服道,“大皇子出生时宫里还没其他孩子呢,皇上天天见,当然和您亲了。” “满口胡言,有你这样做娘的,难怪漓儿这么娇气,想来将来也成不了大器。”玄凌怒道,“似他这般长于妇人之手能有什么出息!” 汤静言最见不得有人说她的宝贝儿子,脑子一热,竟然和玄凌杠上了,道,“皇上乃九五之尊,怎能和漓儿弱小稚子计较。臣妾说句不敬的话,皇上您不也是长于妇人之手吗?” 这句话可一下子点着了火药桶,玄凌气得脸色铁青,当即离去。外头的李长见主子竟然被悫贵嫔气跑了,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跟上。 汤静言话说出口也收不回来,见到玄凌竟然拂袖而去,心知自己话说过头惹恼了皇帝,也是懊悔不已。 “皇上,皇上,您……” 玄凌面容紧绷,双手扣着御撵的扶手青筋暴露,心情极为愤怒。李长小声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朝前头喊道,“回仪元殿!” “去昭阳殿!”玄凌出声道。 李长又立刻改口,道,“去昭阳殿!” “娘娘,皇上来了。”剪秋入内禀报,朱宜修正在给予沣缝衣裳。 闻言,朱宜修停下手里的动作,道,“今晚皇上不是在寿祺宫么?” “奴婢也不清楚,这会子怕是已经要到,娘娘快准备吧。”剪秋接到消息时也是意外。 “怕是悫贵嫔说错了什么皇上才到本宫这儿来了,也不用刻意准备,就这样自在些。”朱宜修对玄凌的个性再清楚不过,一说就中。 玄凌的御撵在凤仪宫门口停下,朱宜修行礼道,“臣妾恭迎皇上。” 玄凌正在气头上,语气也有些生硬,道,“皇后不必多礼,起来吧。” 直接叫她“皇后”了,看来是气得不轻。朱宜修心想,记得前世汤静言曾为了予漓和玄凌吵了一架就此失宠,多半就是今晚之事了。 “朕想喝点酒。”玄凌皇帝架势十足的坐到榻上。 朱宜修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拧着干,点点头吩咐剪秋去小厨房备一桌简单的酒席。 酒菜齐全后,两人坐到桌边,朱宜修亲自执壶给玄凌倒了一杯,道,“皇上怎么突然有此雅兴,晚上喝酒赏月么?” 天上的月亮并不圆满,而是缺了一小半。 玄凌喝下去,突然冒出一句道,“小宜,你说朕这个皇帝如何?” 朱宜修微微一怔,他唱的又是哪一出?柔声道,“皇上勤政,万民拥戴,自然是好了。” 玄凌连喝了好几杯下肚,道,“那些都是虚的,你觉得朕比先皇如何?” 朱宜修见他有了醉意,本想随便哄两句,但见他双眸晶亮的看着自己,若是敷衍了事只怕更要惹恼他,忖度了会儿,道,“先皇是明君,皇上是先皇的儿子,自然也是明君了。” 玄凌忍不住笑了笑,道,“你总是这么会说话。” ”臣妾说的是实话,并没有粉饰伪造。”朱宜修关注着玄凌脸上的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玄凌一手酒杯抵着额头,另一手握住朱宜修的手,道,“朕知道,朕知道,你不会对朕说谎……” 他的话令朱宜修心中微起波澜,她重生以来每走一步或多或少都掺杂着谎。若不是柔则行差踏错,今日陪着玄凌的也不会是她了。摇头挥散脑中的想法,轻声道,“皇上你喝醉了……” 玄凌是喝醉了,他趴在桌子上完全不省人事。 朱宜修叫来了剪秋和绘春,三人合力将他扶到床上。两个侍女退下后,朱宜修给玄凌脱去外衣,盖上被子,正要离去,玄凌的手蓦地拉住她的,口中唤道,“……别走,别走下我一个人……” 玄凌不知梦到了什么,居然连自称“朕”都忘了,只称“我”。朱宜修坐在床边,撩开他脸上的一缕发丝,露出俊朗的面孔,和她前世深爱的一模一样,还是那么令人心动,没有任何改变。 朱宜修轻轻道,“你看到了什么?” “母妃……”玄凌含糊不清的喃喃道,“母妃和王叔……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朱宜修闻言顿时心中一抖,瞪着玄凌发红的脸庞,他居然把太后和摄政王有染的事情宣之于口了。 宫里隐约传说过太后与摄政王的一段情谊,但没有人敢去证实真假。前世的朱宜修无意中偷听到玄凌与太后的争执才知道这段隐情,这一世换成玄凌亲自说给她听。 玄凌的梦很不安稳,他的神情不断变换,有怨恨,也有嫉妒,有对摄政王的,也有对玄清的。如果不说,只怕没有人知道他这个皇帝心中隐藏着排山倒海的不安。 朱宜修拿帕子给他擦汗,见到他慢慢睡熟了,忍不住低声念道,“傻孩子……” 51、依附 朱宜修正坐在镜前装扮,倒映中见玄凌醒了,忙道,“剪秋,皇上醒了。” 一众宫人鱼贯而入,给玄凌洗漱更衣,忙得不亦乐乎。朱宜修在绣夏的巧手下梳好发髻,拣了支紫玉凤钗戴上。温润的玉质愈发衬托出她平和沉稳的气韵,容貌虽不是后宫里最美的,可绝对是最令人舒服的。 玄凌登基后临幸完妃嫔天不亮就打发她们回去,只在儿时偶尔见过一两次太后梳妆。见此情景道,“小轩窗,正梳妆,原来是这样安静融洽的光景……” 江城子乃是苏轼悼念亡妻之作,一大早的念这样的词句换做旁人难免要多心了。朱宜修是死过一次的人没太多忌讳,只笑道,“臣妾是女为悦己者容,不知皇上可还满意?” 玄凌闻言也笑道,“自然,朕的小宜非泛泛可比。” 两人坐下用了早膳,席间玄凌冷不丁道,“朕昨夜喝多了,没叫小宜有为难之处吧……” 朱宜修暗暗警惕,心道人的性子果然是不会变的,玄凌的多疑根深蒂固。遂答,“皇上还说呢,臣妾和剪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您弄到床上去,您只管扯了被子睡着,可怜臣妾大半夜的挪到偏殿将就了一晚。” 玄凌听后不禁微露赧然,道,“委屈小宜了,是朕的不是。”眼中的冷清略散去了些。 “臣妾说笑的,皇上不必当真。”朱宜修一句话揭过此事,两人随后又闲聊了几句,玄凌自去上朝不提。 昨夜玄凌从寿祺宫拂袖而去在宫里已经传开了,汤静言自觉丢脸索性遣人来昭阳殿告病不来请安,朱宜修没和她计较,只点头说了声“让她好好养着”就打发翠果回去了。 苗氏坐在下首娇笑道,“悫贵嫔昨儿看着还挺精神的,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病了?” 朱宜修一个眼风扫过去,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两天冷受了寒也未可知。悫贵嫔既然病着,你们也别去打扰她,让她安心养病。” 诸妃皆俯首,道,“谨遵皇后娘娘旨意。” 慕容世兰抬手看着自己水葱似的指甲,道,“皇后就是皇后,这关怀备至的做派叫人心服口服啊……” “妹妹冰雪聪明,想来更能理解本宫的心意了。”朱宜修笑道。 “臣妾自然会听从皇后的意思,尽心侍奉皇上,不叫皇后操心。”慕容世兰今日的妆容,粉面桃腮,宛若玫瑰娇艳欲滴。 朱宜修听出她弦外之音,并不生气,脸上笑容不变,道,“妹妹能这样想本宫就放心了。” 慕容世兰碰了软钉子,赌气不再开口。 朱宜修见薛常在脸色较之先前更苍白了,道,“薛常在这是怎么了?没有请太医去诊脉吗?本宫瞧着又瘦了些。” “多谢皇后关怀,嫔妾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看了,神思倦怠,夜里也总是反复睡不好。”薛常在怯生生的答道。 慕容世兰见她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当下心中便有些不喜。念在薛常在是投靠她的人,嘴里总算客气些,道,“薛妹妹年纪轻轻的,老是病着可怎么好,还是找太医来看看吧。否则皇上见了也要不高兴的,还以为有人苛待妹妹呢。” 朱宜修不予计较她话里的含沙射影,吩咐道,“剪秋,去把文太医请来。” 不多时,文世清提着药箱到了,朱宜修免了他的行李问安,道,“给薛常在看看是怎么回事?” 文世清坐在绘春搬来的矮凳上,拿了丝帕覆住薛氏的手腕,搭上后细细切了片刻,一丝意外掠过眼中,起身向朱宜修躬身贺喜道,“微臣恭喜娘娘,薛小主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果真吗?”朱宜修确定道。 “微臣可以肯定,只是小主近来失眠多梦,心思重了些,龙胎在腹中有些不稳,还需要好好调养才是。”文世清答道。 朱宜修嘴角挑起一抹浅笑,对剪秋道,“你先去仪元殿向皇上告知喜讯。”剪秋领命去了,绘春把彤史记档取来给朱宜修阅看。 薛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道,“我真的怀了孩子?” 曹琴默掩口轻笑道,“瞧薛妹妹的模样是高兴坏了,有了孩子是大喜事啊。” 薛氏回过神来忍不住红了脸,看在各人眼中各有含义。 慕容世兰从起初的惊讶中恢复,眼中闪烁着妒意。她都还没怀上皇上的孩子,凭什么薛氏一个低微的常在却先有了?难怪先前百般讨好她,原来是借着她搏了盛宠。可笑她慕容世兰竟然当了他人的踏脚石。 朱宜修见到慕容世兰那副恨不得把薛氏生吃了,偏偏面上还不得不做出为她高兴的表情着实讽刺,只转回视线关注薛氏,道,“你既然有了身子,要格外注意了。本宫让文太医照顾你的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他。” 薛氏道谢,“谢皇后娘娘恩典。” 慕容世兰瞪着薛氏,绝对不能让这个贱人先她一步生下孩子。前些天她已经收买了太医院的江诚江慎作为心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遂开口道,“文太医乃是太医院院丞,是专门伺候皇后凤体的,岂可轻易调去照看一个常在。这么大的恩典我怕薛妹妹消受不起……” 朱宜修一听就知道慕容世兰是想耍心眼了,顺水推舟道,“那依妹妹之见该当如何呢?” “近来太医院新进的江诚江太医,听闻精于妇婴一科,不如让他来照看薛妹妹的龙胎,也免得文太医两头跑了。”慕容世兰声音娇娆,却不容拒绝。 朱宜修听了微微皱眉,心道慕容世兰没了曹琴默果然只懂得强攻猛打,不想想若是薛氏真有个闪失,玄凌头一个要算账的就是她这个引荐之人,还是说她仗着玄凌的宠爱认定他不会怪罪。开口挡道,“江太医刚从调来不久有些地方可能还不周全,龙胎事关重大,交给一个新进太医怕是轻率了些……” 慕容世兰道,“皇后果然心系龙胎,我也是为了薛妹妹着想。生怕文太医两头跑忙不过来,万一有个好歹,谁也吃罪不起啊……” 薛氏没等朱宜修再说,先一步跪下,道,“多谢皇后关怀。嫔妾愿意让江太医照看,文太医是照看娘娘凤体的,嫔妾不敢僭越。”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朱宜修也不会再自讨没趣,道,“既然这么说,那就按慕容容华的意思,让江太医照看你的胎。本宫隔日就会询问近况,有什么不妥的只管和本宫说。” 慕容世兰见薛氏如此识趣,也挑起一丝得意的浅笑。 玄凌得了消息,一下朝就立刻赶到昭阳殿,喜不自胜,对朱宜修道,“朕听到好消息就来了,可是真的?” 朱宜修笑道,“哪里敢蒙骗皇上呢,太医在此,已经确诊了。”递上彤史,道,“皇上不信自己看看。” 玄凌见是文世清,也知道他医术高明,又翻过彤史,日子也吻合,心中这才真正相信了,道,“龙胎可安好?” 文世清把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玄凌听后大悦,道,“传旨,晋薛常在为贵人。” 薛氏盈盈拜倒谢恩,玄凌忙扶起她,道,“你是有身子的人,无需多礼。” 薛氏面露羞涩,越发显得纤弱袅娜,恨得慕容世兰眼珠子出血,玄凌自进殿起连一眼都没看过她。 朱宜修不忘给玄凌提前打个预防针,道,“臣妾让江太医负责薛贵人的龙胎,他可是慕容妹妹引荐的人,听闻精于妇科呢。” 玄凌这才看向慕容世兰,道,“爱妃有心了,朕今天去你那里。” “臣妾应该的,薛妹妹的孩子也算是臣妾的孩子呢。”慕容世兰这话听在旁人耳里,难免要讥笑她不知身份。若是皇后说这话大家都没意见,嫡庶有别,慕容世兰连正经的贵嫔都还没混上呢,居然也敢如此说,真是狂妄。 玄凌和朱宜修都没心思和她计较。一个盼着能再添皇子,子息旺盛;另一个在想着这个孩子几时会被慕容世兰弄掉,或者薛氏既然顶了曹琴默军师的角色,这孩子也会像前世的温宜一样沦落慕容世兰争宠的道具。 玄凌在高兴后就回去继续处理政务,朱宜修也发话让众人各自回去。出了昭阳殿,慕容世兰靠在轿撵上,先前还笑容妩媚的神态立刻变得冷若冰霜。 何贵人在旁讨好道,“容华别生气,薛氏有了身子就有呗,再怎么也越不过您去。” “她如何越不过我去?若是她生个皇子,封贵嫔做一宫主位也是指日可待的,到时候我这小庙也供不起她这尊大佛了!”慕容世兰语中带刺道。 何贵人道,“哪儿啊,谁说一定能生皇子了,瞧她的福薄样儿,能生个帝姬都是祖上积德了。您是最得皇上心意的,岂能被她比上?” “我得皇上心意?刚才皇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是皇后提了句,他才稍稍带见我。真是叫我伤心,不就是有个肚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慕容世兰心中不禁伤感。 “皇后一贯就是做好人的,前头不也给了悫贵嫔几分颜面嘛。皇上刚才说今晚去您那儿呢,可见皇上心中还是有您的。” 何贵人的话让慕容世兰重绽了几分笑颜,道,“也是,等我怀上孩子,皇上指不定要乐成什么样儿了。” “小主,薛贵人在后头呢。”一旁的颂芝轻声道。 慕容世兰柳眉皱起,道,“她干嘛还跟来,来向我耀武扬威么?让轿子快些走。” 吉云堂里薛贵人双膝一软就跪在慕容世兰面前,道,“容华千万别生嫔妾的气,嫔妾能有今日都仰仗着容华。” “我可不敢受你的大礼,颂芝,快把薛贵人扶起来。人家是贵人,和我们这种肚子不争气的凡人不能比。”慕容世兰把“贵人”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薛贵人没理上前搀扶的颂芝,谦卑道,“嫔妾有一事相求,还望容华答应。” ”说来听听。” 薛贵人咬牙道,“嫔妾原本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选侍,若非容华引荐,也不可能承皇上恩宠。容华大恩嫔妾没齿难忘,嫔妾自知人微言轻,纵然生下孩子只怕也未必能入皇上的眼。只求容华能看在嫔妾忠心的份上,允许嫔妾将来把孩子过继到容华的名下,也算终身有靠了。” “你怀胎十月的孩子真舍得给我?”慕容世兰手中的杯盏僵在半空中。说实话她是不愿意养别人的孩子,她年轻体健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倒是薛氏的一番表白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要不要做掉这个孩子。薛氏能说出这番话想必是忠于她的,或者有个有所出的妃嫔作为帮手,她在后宫里今后也能更加顺遂些。 “嫔妾句句实话,绝无虚假。” 换做是朱宜修绝不会被薛氏的把戏糊弄过去,孩子一落地,局势必然会发生变化。有子傍身的妃嫔与无子得宠的妃子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薛氏自知在朱宜修那里挂了号,讨不到好处。用这一招来对付直肠子的慕容世兰是再合适不过,有了慕容世兰的帮忙,安全生下孩子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等生下孩子以后,薛氏会不会还依旧忠心于慕容世兰,或者要另起炉灶就得两说了。 52、双喜 不论薛氏的话有几分真假,慕容世兰这边暂时没了动作,让能她喘口气安心养胎。 薛氏的胎还未坐稳,吕盈风这头已满了九个月,还有一月便要临盆,其母吕夫人也已经赶到京中,等候内务府安排入宫照顾。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欣嫔小主请安。恭祝娘娘千岁万福,小主康乐吉祥。”穿着五品宜人的服制,吕夫人向朱宜修和吕盈风先后下拜行礼。 “吕夫人免礼,赐坐。”朱宜修笑道。 底下的小宫-女搬了软凳来,吕夫人诚惶诚恐,道,“多谢娘娘恩典。” 都说皇家内院气派不同凡响,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吕夫人在益州城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如今到了紫奥城才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朱宜修通身的气派谁敢说她是个庶出之女,雍容华贵世间罕有,更难得不以威势压人,言辞亲切。吕夫人生怕哪里错了礼数,越发小心翼翼。 “吕夫人不必拘束,本宫提前一月发了旨意召你入京,益州到京师千里迢迢必定是车马劳顿,一路辛苦了。”朱宜修道。 吕夫人连忙答道,“娘娘言重了,臣妇得知小主的喜讯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赶路的那点子疲累算不了什么。还多亏了娘娘的厚德,才能让臣妇入宫照顾小主。” 吕盈风的相貌继承了其母约八分,一样的大眼薄唇,只是吕夫人上了年纪,显得更精明干练些。朱宜修笑道,“本宫很喜欢欣嫔的性子,皇上也夸奖她为人磊落爽直,说来也是你教女有方。” 吕家原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依靠着父辈征战沙场的军功熬到如今参将的位置。当初送吕盈风入京参选,家中并未抱太大希望,谁知哪路春风刮到她身上,居然一跃龙门成为天子妃嫔。吕家在当地的身价也是倍增,幸而族中子弟皆是秉性耿直厚道之人,倒也不曾借着吕盈风的名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吕夫人谦逊道,“娘娘谬赞了,臣妇见识浅薄,哪里能教小主什么。多亏皇上和娘娘不弃,才给了小主这些体面和恩典。” “吕夫人过谦了。欣嫔得知你能来一早便盼着呢,你们母女许久不见定有很多知心话要讲,本宫也不久留了。你们回翠微宫好好说话吧。”朱宜修遂叫人送她们出去。 “娘娘,江太医来了。” 朱宜修微挑了挑眉,道,“他倒是把本宫的话记进脑子里了,隔日就来报道。叫他进来。”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起来吧。”朱宜修这世对慕容世兰一党的人都是淡淡的,尤其是这江诚江慎两兄弟,前世还不得好死,更加是不怎么愿意搭理他,道,“薛贵人的胎可稳妥么?” “回娘娘,薛贵人体质虚弱,这胎怕是有些不大稳当。” 他倒是老实,一早就来交底了。文世清在那日初探过脉息后就跟朱宜修透了口风,因此听到江诚的话,她并不意外,只道,“这话你和薛贵人说了么?” 江诚道,“微臣不敢惊动贵人,事关重大,只先回禀了皇后娘娘。” “既然如此,你专职照看薛贵人就更该用心,务必要保证龙胎安然无恙。”朱宜修对薛氏也就是情面上的过场,道,“你是慕容容华举荐的人,若有个闪失,也是慕容容华脸上无光。” “微臣自当尽力,保证龙胎平安降生。”江诚得了朱宜修的话,知道这孩子远远大于薛氏,心中也明白应该如何做了。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民间办庙会,官府皆祭神,宫内也不例外。御宴上也新添了“驴打滚”、“春饼”等点心,因做得精致,后妃们也都颇为喜欢。 次日清晨,朱宜修于昭阳殿等待众妃请安。 除了吕盈风身子重,薛氏怀胎未到三月尚不安稳,朱宜修免了这两人的请安外,其余人仍是照旧。目下扫了一圈,发觉又是慕容世兰没到。 朱宜修不禁有些动气,已经说了多次。怎么慕容世兰还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真以为她不会动用宫规责罚么?正要发作,只见颂芝跑进来,道,“启禀皇后娘娘,我家小主身体不适,今儿请安是来不了了,还望娘娘恕罪。” “慕容容华身体不适?”朱宜修疑道,昨儿见她在席上还一人吃了一碟子蟹粉酥呢。忽然见心头一动,她竟差点忘了,这一世没给慕容世兰用欢宜香,保不齐别是有了…… 遂道,“请太医去看了吗?” “回娘娘,还未来得急去请太医,小主命奴婢先来给娘娘告假,这就去请。”颂芝娇滴滴的嗓音里多了些着急。她对慕容世兰还是很有主仆情谊的。 “那你先去请太医,等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本宫。”朱宜修挥手打发了颂芝,后者忙不迭的就赶着走了。 “娘娘,这慕容容华整日里神气活现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别是起床迟了索性派底下人来诓娘娘,逃脱责罚吧……”苗氏唯恐天下不乱道。 “宁贵嫔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有人自己咒自己得病的?”何贵人为慕容世兰不平道,“容华深得皇上和皇后看重,哪里会耍这种小把戏?” “哟!我都忘了何贵人和慕容容华情同姐妹。听说容华常常赏东西给贵人,到底是拿人的手短,巴巴的上赶着就给人说好话了。” “贵嫔你……” 朱宜修不耐烦听两个没脑子的人打嘴仗,出声喝止道,“皇上最讨厌妃嫔搬弄口舌,拌嘴争吵,你们一个是一宫主位,另一个身为贵人,就该更知道自己的身份,学得像市井泼妇似的成什么体统!下次再叫本宫听到,每人都回宫闭门思过一月,抄写女诫,好好温习一下女子该守的德行。” “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知罪。”苗氏和何氏双双低头认错。 朱宜修没好气儿的扫过她们,道,“今儿就到这儿,大家都跪……”还没等“安”字说出口,安鹤居的巧心就直奔进来,跪地喘着气禀道,“娘娘,我们小主要生了!” “快!摆驾翠微宫!”朱宜修急急坐上凤辇赶到吕盈风所在的安鹤居,里头正忙成一团。 侍婢穿梭来往端着水盆,纱布和剪子,一阵阵呻吟从内室传出,少时,玄凌也到了,帝后两人坐在门口的扶手椅上,等着吕盈风生产。 吕夫人也在里头陪着女儿,见到吕盈风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却还坚持忍着不敢放声大叫的模样,忍不住心痛。此刻倒宁愿吕盈风没入这皇城,只嫁个普通人家,也好过有痛不能喊。 “生了,生了……”接生的稳婆忙把孩子抱起来,用温水清洗干净裹上襁褓抱出去,给玄凌贺喜道,“恭喜皇上,小主给皇上生了个帝姬!” “帝姬……”玄凌高涨的热情顿时熄火,他盼望能得个皇子,现在见是帝姬,不免有些失意。 接过襁褓看了看,新生儿浑身红彤彤皱巴巴的模样也看不出的所以然来,心中对这个女儿也不是十分看重,毕竟永泰的乖巧伶俐可比眼前的红皮猴子强得多了。 朱宜修见他脸色不是十分高兴,心知他想儿子想疯了,只能宽慰道,“帝姬也好。皇上,您现在可有两儿两女,成双成对了。可巧又是二月里生的,得给帝姬取个好名字才行啊。” 玄凌听了扯了扯嘴角,道,“皇后是嫡母,由你取了便是,封号按惯例满月时朕来赐。”说完,便起驾走了。 留下朱宜修抱着孩子转回了屋内,吕盈风已经累得睡着了,吕夫人倒是很想看看这个外孙女,朱宜修把孩子交给乳母道,“去给吕夫人看看。” “多谢娘娘恩典。”吕夫人激动得手都有些发颤,小心的望了襁褓一眼,算是见过这个外孙女。毕竟日后想再见也不一定有机会了。 朱宜修看时辰差不多了,便道,“吕夫人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稍后自会有人送你出宫。”妃嫔生产后,母家的人不可久留即刻就要出宫去。祖宗家法,以防迟则生变。 吕夫人纵然不舍得尚在昏睡中的女儿和外孙女,也不敢造次,诺诺谢恩就遂宫人去了。 朱宜修看着这个小女婴,小小的一丁点儿,比永泰出生那会儿可健康多了,到底是足月生产的。不过这一世她可没有皇长女的名头了,只能是皇次女。端详了片刻,对巧心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家小主,本宫迟些再来看她。” 回了昭阳殿,剪秋道,“娘娘,吉云堂那儿派人去了仪元殿。” “慕容世兰怎么回事?”朱宜修问道,难道真的怀上了? “说是一直吐,太医也被拘在那儿没放回来。娘娘,您说,她会不会有了?”剪秋道。 朱宜修沉声道,“瞧着架势多半是,她受的恩宠最多,到这会儿才有已经是迟了。” 剪秋道,“那要是真生下个皇子,以她的气焰还把谁放在眼里啊?只怕到时候连大皇子都要……” 朱宜修瞪了她一眼,剪秋自知失言,赶紧道,“奴婢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任谁也越不过沣儿,他是皇上的嫡长子,身份贵重,谁能和他比?你记住,别再说些浑话。”朱宜修正色道。 “奴婢记住了。娘娘,咱们要怎么办?看着慕容容华把孩子生下来么?” 朱宜修靠着椅子,道,“还没确定的事情着急什么,就是真有了是男是女也还不知道?等本宫先探了皇上的意思再说……” 慕容世兰这会儿可是欣喜若狂,她终于有了玄凌的孩子!眼见美好前程在向她招手了,玄凌才出了安鹤居就被请到了吉云堂,江慎在给慕容世兰把脉,见到玄凌来了,屋里众人纷纷行李请安。 玄凌道,“这么急着把朕找来是出了何事?” “皇上,还是让江太医和您说吧……”慕容世兰露出含羞的表情。 玄凌看向江慎,后者躬身禀道,“恭喜皇上,小主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此话当真?”玄凌问道。 “微臣不敢胡言。” 慕容世兰从玄凌脸上察觉出一丝不属于喜悦的情绪,疑惑道,“皇上,臣妾有了你的孩子,你不高兴吗?” 玄凌微怔,神态恢复如常,道,“朕当然高兴,一时喜出望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着一把抱起慕容世兰,对李长道,“传朕旨意,容华慕容氏有孕晋为贵嫔,封号仍为‘华’,待胎象稳固后行册封礼。” “多谢皇上!”慕容世兰听到玄凌的话,欣喜不已。按例册封贵嫔,需是资历深厚或者育有皇子的后妃才能得此殊荣,她入宫不过两年,又是才有孕,玄凌便晋了她为贵嫔,可见玄凌对她确实是与众不同,两人的情意可见一斑。 玄凌把慕容世兰放到座上,道,“爱妃你先休息,朕还有朝政要处理,晚上再来看你。” “恭送皇上。”目送玄凌离开,颂芝给慕容世兰贺喜道,“恭喜小主,啊,不对,应该叫娘娘了。皇上果然是最疼惜娘娘的,才有孕就晋了贵嫔,这可是少有的荣宠呢。” 贵嫔位以上的才可称为“娘娘”,慕容世兰早盼着能摆脱掉“小主”的称呼,听到颂芝的话,眉梢眼角俱是得意。 慕容世兰有孕的消息好似长了翅膀的鸟儿,飞速在六宫内传开。 刚生产完被撂在一边的吕盈风的风头也被她压过,心中不忿。她拼死拼活生了个帝姬,玄凌还没松口给她晋位,凭什么,慕容世兰才诊出有孕就立刻晋了贵嫔。怄得吕盈风心头如同堵了块大石头,连补身的汤药都吃不进去。 除了吕盈风外,还有一个人才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薛贵人在知道慕容世兰有孕的消息后如同惊弓之鸟,华贵嫔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她的就可有可无了。 不知道以华贵嫔的小心眼能不能容得下她的孩子。薛贵人坐卧不安,腹中的胎也不安生,搅得她不得入眠,短短几日就瘦成一把骨头样子,难掩憔悴。 朱宜修这头没心思管薛氏的那点子小算盘,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出手做掉慕容世兰的孩子,恍惚记得这是个男胎,若生下来怕是会对予沣有极大的危害,还不如提前灭了他。 六宫中众人各有各的心思,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53、人选 满月宴上玄凌赐下封号:淑和帝姬,其母欣嫔吕盈风晋位正四品容华。朱宜修也为淑和帝姬取好了名字,不必左思右想的麻烦,还是叫云霏。 吕盈风虽然失望没能直接晋位贵嫔,但起码有了盼头,哪怕是熬资历自己也迟早能熬到贵嫔的位置。 淑和帝姬满月波澜不惊的过去,真正引起后宫关注的还是薛贵人和华贵嫔的胎。 流水般的赏赐送入宓秀宫,慕容世兰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丝毫不见怀孕的疲态,愈发光彩照人。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慕容世兰在颂芝的搀扶下摇摇摆摆的给朱宜修行礼。 朱宜修不动声色笑道,“妹妹无需多礼,坐吧。” “谢皇后。”慕容世兰不甚诚心的道谢,坐到汤静言的旁边,比苗氏的位子还靠前一步。 苗氏不悦道,“华贵嫔怎么糊涂了,你才晋了贵嫔,按辈分应该坐在我的下首才是。怎可坐在我前头?” 慕容世兰扶了扶鬓边龙眼大小的明珠步摇,朝苗氏嫣然一笑,道,“宁贵嫔见谅,我想着这座位虽说要论资排辈,可论起来本宫和悫贵嫔都是有生养的人,坐在一起也方便照应。宁贵嫔身轻体健,还请多让让本宫吧。” “你!”苗氏气得脸红脖子粗,怒道,“你虽然怀有龙胎,可也不能恃宠而骄,不过才晋了位分就感如此目中无人,他日整个后宫岂不都要跟你姓慕容了?!” 慕容世兰丝毫没有到苗氏怒火的影响,依旧慢条斯理道,“宁贵嫔糊涂了,这后宫自然是皇后娘娘做主,本宫哪里敢越俎代庖呢。” 这话暗里挑拨苗氏眼里没有朱宜修的存在。苗氏气结,口不择言道,“还不到三月呢,谁知道生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狂成这样,等生下来了再指望也不迟啊……” 慕容世兰一听顿时大怒,说她便罢了,说她的孩子她可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立刻翻脸道,“宁贵嫔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敢诅咒本宫腹中的龙胎!” “本宫何曾有这么说过,华贵嫔多心了。”苗氏冷冷道,“到底是有身子的人,这么多疑多思的对龙胎也不好啊。” 朱宜修坐在上首看戏看了半天,觉得她们两个实在是可以结拜当姐妹了。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清了清嗓子道,“行了,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宁贵嫔你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华贵嫔年纪小性子躁些,你做姐姐的该拿出容人之量好好教她才是。”视线再看向慕容世兰,道,“你头一回有身孕,连皇上也格外要本宫关照你,你自己就更要平心静气,别为了一点小事动怒,总生气对孩子也不好啊。” “臣妾谨遵皇后教诲。” 朱宜修看她们口服心不服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和稀泥的话是压根没进她们的脑里,懒得再计较,转而关注另一个有身孕的,道,“薛贵人清减了许多,可是底下人服侍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么?” “回娘娘,是嫔妾自己身子不好,不干旁人的事情。”薛贵人衣服架子直晃荡,看着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了。 “你有孕也要多注意休息,想吃什么的就说,肚子里的龙胎可要紧着呢。”朱宜修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姿态道。 “谢皇后娘娘关怀。”薛贵人看着慕容世兰圣眷日隆,心中忐忑,就算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她也没胃口吃。 慕容世兰望着薛氏纤瘦的模样,道,“薛贵人的太医是本宫举荐,若是他办事不周到,薛贵人只管告诉本宫,本宫定不会饶了他。” 艳丽美貌看在薛贵人眼里却如同骷髅厉鬼,忙道,“江太医很好,娘娘客气了。” 慕容世兰看薛氏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也不大乐意。她又不是老虎,有这么吓人么?慕容世兰一贯雷厉风行,自小受的熏陶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薛氏既然识趣儿要把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她就一定会让孩子平安降生。即便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也不至于容不下薛氏的。薛氏如此畏惧,就算到时候孩子出生,只怕也个胆小如鼠的。 慕容世兰微微拧了拧眉头,压下不再多想。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诸位妹妹跪安吧。”朱宜修没空理她们个人的小心思,打发她们回去。 这天是初一,按例玄凌来了昭阳殿。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朱宜修屈膝行礼道。 玄凌伸出手,道,“小宜时刻不忘礼数么?” “自然不敢,礼不可废,尊卑更不可乱。”朱宜修借力起身道。 玄凌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满意,道,“小宜说得好。” 今晚有些不对头。朱宜修敏锐的察觉到异样,亲自奉上茶盏,然后坐到玄凌身边,静静等着他先开口。 玄凌呷了一口,道,“朕刚才去看了华贵嫔和薛氏,瞧着她们都还好,太医也说脉息平和,这后宫交给你朕是再放心不过的。” “皇上言重了,原本就属臣妾分内职责。”朱宜修道, 玄凌道,“太医说华贵嫔的脉象有力,多半是个皇子……” “那是喜事啊,皇上又可以再添一位皇子了。”朱宜修道,说话时不忘注意玄凌的表情。 “是啊,他慕容家一贯是替朕分忧解劳的……”玄凌笑了一声,用手提了提茶盖,发出“叮”一声脆响,他继续道,“慕容家打了胜仗,花了银子也不少,国库眼瞧着又是一大笔支出。” 朱宜修小心翼翼道,“国家大事臣妾不懂,但也知道边疆不稳,对大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是啊,那小宜,你可听说过‘攘外必先安内?”玄凌不再拨弄茶盖,双眸炯炯盯着朱宜修。 后者被他看着脊背发凉,道,“臣妾见书上有过记载,皇上何意?” 玄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难怪小宜平日里运笔如神,可见对字义皆是烂熟于心了。” “不敢当皇上的夸赞,臣妾愚昧。”朱宜修一颗心完全被提起来了,玄凌若是真要她调制欢宜香,她该怎么拒绝呢? 玄凌收回视线,道,“前些天朕忙着处理朝中要务,不能来看你。今儿来了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皇上只管说就是了,臣妾洗耳恭听。” “慕容世松凯旋回朝,但苗老将军却一无所获,反而损兵折将,小宜以为该如何处置呢?”玄凌道。 朱宜修起身屈膝道,“臣妾女流之辈,万万不敢置喙朝政大事,还望皇上恕臣妾不能回答。” 玄凌扶起她道,“你我夫妻,只当是闲话两句。左右也没有旁人,并不碍的。” “臣妾不懂军事,只知道应该赏罚分明。”朱宜修言不由衷道。 “输掉的那些人,朕要怎么罚呢?”玄凌目不转睛的看着朱宜修。 “自然是按朝堂律例处置。”朱宜修给出最中庸的答案。 玄凌一撩袍角,道,“那朕就削去他的职位,念在他多年征战的份上,让他卸甲归田,你看如何?” “皇上是天子,皆由皇上做主,想来也没人会有异议。”朱宜修垂首答道。 玄凌看着她,道,“那朕就按小宜的意思办。” 她何曾说过什么?玄凌故意要拖她下水,朱宜修道,“皇上的话臣妾不懂,臣妾岂敢随意妄言,传扬出去倒叫别人说臣妾牝鸡司晨,这种骂名臣妾背不起,还请皇上饶了臣妾。”说完,就跪在地上。 玄凌道,“朕玩笑一句,你怎么当真了。快起来!” 朱宜修磨磨蹭蹭的站起来,道,“皇上玩笑,臣妾可是怕的很。” “你贵为国母,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么?” “当然有。臣妾依靠着皇上,皇上若是生气,臣妾能不害怕么?”朱宜修佯装惶恐道。 玄凌听了,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小宜,你说朕是个好皇帝么?” 朱宜修道,“皇上以为呢?” “朕有时也想像先帝那样随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总有许多制肘叫朕放不开手,即便朕贵为天子也不得不忍耐。”玄凌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戾。 “皇上别着急,凡事慢慢来,总会有您乾纲独断的一日。”朱宜修安慰道。 “乾纲独断……”玄凌低声念叨这四个字,道,“朕苦心经营了十年才有了今日,绝不容许重蹈覆辙……” 朱宜修见他的眸光从阴沉转为平日的明亮,心知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听玄凌忽然道,“薛氏的身体不好,你多派人去看看她,朕的孩子不容有失。” “臣妾遵旨。” 玄凌冷眼看着朱宜修的温顺恭和,心里也在转着念头,慕容世兰有孕宜修真的一点也不着急?还是她已经笃定朕不会容许这个孩子生下来了呢?这宫里每一个人都在算计,宜修对朕是真心的吗?玄凌不可能完全相信于某个人,尤其先后目睹了太后欺骗先帝,柔则欺骗他的事例后,他的多疑愈发严重。 一床锦被,帝后两人同床异梦,各有所思。 “皇上又去了宁贵嫔那儿?”朱宜修看向剪秋。 “是啊,不知皇上是怎么了,又突然想起宁贵嫔来了,连着几日都去了延禧宫。宁贵嫔现春风得意都不拿正眼看人了。”剪秋道。 朱宜修暗忖,苗氏任性无知,玄凌很早就腻了,现在怎么又突然想起来了。灵光一闪,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玄凌和她的对话,看来玄凌是准备拿苗氏开刀了。 同为将门之女,齐家日衰,只有齐敷一脉还在边关效力,其余的子弟都转向科举考试,虽说还有余威,到底也是稀薄了。而军中大半的武将与苗将军都有门生瓜葛,若能让苗氏与慕容氏自相残杀,玄凌渔翁得利,轻易便可收回军权。以慕容世兰的性子,要是知道孩子是被苗氏所害,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么。 一石二鸟,玄凌这招果然够狠。 朱宜修心道,“苗氏啊苗氏,前世你做了柔则的陪葬,这世你还得替端妃挡灾。” 54、失子 苗氏满心欢喜的迎接玄凌,在后宫中没有帝王宠爱的日子叫人发疯。软玉温香,莺声低喃,依偎在玄凌胸前的苗氏看不见男人冷漠的神情。 “皇上,您以后能常来臣妾这儿吗?”苗氏娇声问道。 玄凌抚弄着如云秀发,漫不经心道,“朕心里有你自然会来……” 苗氏未听出弦外之音,只当玄凌是答应她了,欢喜不尽,也更依恋他的柔情。 “朕听闻近来爱妃与华贵嫔相处不甚愉快?”玄凌忽然说了一句。 苗氏有些不悦,道,“臣妾与华贵嫔也不过拌两句嘴,就有小人传到皇上的耳里去了?” 玄凌低低笑道,“你们女人家专爱拈酸吃醋的,小心眼儿,华贵嫔比你小几岁,你凡事让着她些,别与她一般见识。” “臣妾听皇上的就是了。”苗氏听得玄凌语气是站在她这一边,遂大方应下。 “你陪朕也有年头了,一直没能给朕生个皇子。华贵嫔如今有了,你与她又都是出自将门,原该格外亲厚些。你无事也可多去探望她,带些安胎滋补的药去,只当是你关心她的诚意。”玄凌摸着苗氏丰润白皙的肩膀道。 “皇上与臣妾在一起时怎么老提别的人呢,臣妾听了怪不舒坦的。”苗氏撒娇道,“既然是皇上要臣妾做的,臣妾只管照皇上的意思去办。明日就去看望华贵嫔,可好?” 玄凌笑道,“爱妃能如此识大体,朕心甚慰。” 红绡帐里,颠鸾倒凤,无人知道是最后的欢愉。 “宁贵嫔到。” 正在吉云堂里静心安胎的慕容世兰听得外头的唱名,不禁疑道,“她来作甚?” 一旁的颂芝道,“娘娘,要不奴婢去回了宁贵嫔,省得叫她进来惹娘娘生气。” “不,让她进来。皇上今早才让本宫以后性子宽和些。宁贵嫔来了也好,她向来与本宫不和,正好拿她做给皇上看本宫也是能与旁人融洽相处的。”慕容世兰颔首示意放人进来。 “妹妹,本宫今日来看看你,没打扰到妹妹安胎吧。”苗氏笑容可掬的进门道。 慕容世兰由颂芝扶着起身相迎,道,“贵嫔是稀客,坐吧。颂芝,去把本宫新得的茶叶拿来,想必宁贵嫔也喜欢。” “妹妹客气了。” 往日势同水火的两人做出一派姐妹和睦的姿态来,落在周围侍婢内侍的眼里直起鸡皮疙瘩。 “不知贵嫔来此有何贵干?” 苗氏挥手,底下的侍婢送上一盏食盒,道,“妹妹有了身孕我也关切的很。姐姐前些日子里有说话不周的地方,还请妹妹海涵。我这人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并没有恶意,还望妹妹能明白。今日我特地找人熬了上好的安胎药来给妹妹喝,妹妹可千万别嫌弃。” 慕容世兰见到那碗里的汤,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宁贵嫔客气了,大家同为妃嫔,哪里有记仇这一说呢。还劳动你亲自跑来,折煞本宫了。” “那妹妹快喝了吧,等凉了散了药性就不好了。”苗氏把碗朝慕容世兰推过去。 慕容世兰心头疑窦丛生,苗氏怎么好端端的关心起她来了,转念一想,也许是看她得蒙盛宠,上赶着来巴结想分些雨露。完全没怀疑苗氏送来的汤里可能会下毒,毕竟谁会亲自把下毒的药送来给别人喝呢。 想到这里也就放下戒心,道,“那多谢宁贵嫔的美意了。”举起玉碗一饮而尽。 苗氏见她喝了,更是高兴,玄凌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更喜欢她的,起身道,“那我也不打扰了,妹妹好好安歇了吧,我改日再来看望妹妹。” “颂芝,送宁贵嫔出去。”慕容世兰喝下药后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只当苗氏突然清醒,明白不该和她做对了。 昭阳殿内朱宜修听完剪秋的禀报,喝了一半的热茶搁在手边,袅袅冒着白烟儿。 “华贵嫔真的喝下去了?” 剪秋语气肯定,道,“当然了,在场的人亲眼看到的。不过喝了也就喝了,也没见有什么异样。” 朱宜修摇头,剪秋哪里知道。前世端妃送去的安胎药是她亲手配制的,虽然打下了孩子若是悉心调养还能有孕。否则后来也不会再配了欢宜香给慕容世兰彻底杜绝她有子嗣的可能。 这一次是玄凌亲自动手,想必做得会比她更绝。 苗氏,慕容世兰,这两个女人做梦也想不到她们心心念念的枕边人会狠狠的捅她们一刀,这代价将是她们难以接受的。 这天夜里,浅眠的朱宜修被外头的喧闹吵醒了,披上单衣起身道,“剪秋,怎么回事?” “娘娘,宓秀宫出事了!华贵嫔嚷嚷着肚子疼,皇上也赶过去了。”剪秋,绣夏匆匆入内,服侍朱宜修更衣。 坐上凤辇朱宜修立刻赶到吉云堂,其他妃嫔们也都赶来了。偌大的宓秀宫内灯火通明,侍婢们端出一盆盆的血水,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空气中。 “臣妾来迟了,还请皇上恕罪……”朱宜修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玄凌一把抓住,道,“不必多礼,你去看看世兰如何了?” 朱宜修进到内室,并未上前,而是远远望了一眼,卧榻上铺着的软锦染着斑斑殷红,慕容世兰没有了平日里的鲜艳明丽,躺在床上不断的哀声惨叫。在旁看着的颂芝不住的小声呜咽起来。 “华贵嫔如何?” 江慎一脸慌张的向朱宜修回禀道,“娘娘,华贵嫔小产,这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不知道贵嫔早前吃了些什么,胎气大动,以致母体无法负荷。” “怎么会这样,你一定要保证华贵嫔无恙。”朱宜修道。 江慎点头,道,“微臣会尽力的……” 回到外殿,朱宜修对玄凌道,“出了好多血,孩子是保不住了……” 玄凌闻言闭了闭双眼,半晌才睁开,道,“怎么会这样?朕今早来看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朱宜修心中厌恶玄凌的惺惺作态,面上不得不配合他一块儿演戏,道,“太医说是吃坏了东西,不知……” “你们说,华贵嫔先前都吃了什么?”玄凌瞪着周围宓秀宫的宫人们,喝道。 侍婢们都惶恐的跪下,道,“回皇上,奴婢们不知道,娘娘的饮食都是颂芝姑娘管的,旁人都不许插手。” “把颂芝带来!” 颂芝又怕又惊的跪在殿前,道,“回皇上,娘娘不曾吃过旁的东西,只有今日宁贵嫔送来了一碗安胎药……” “皇上明鉴!”苗氏立刻跪地澄清,道,“臣妾今日是送了碗安胎药给华贵嫔,但是她喝了后直到臣妾离开时都是好好的,并没有异状,皇上千万要相信臣妾啊!” 玄凌缓缓看了她一眼,道,“你当真没有在汤里下毒么?” “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怎会做这种恶毒阴狠之事。臣妾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怎会有胆子毒害皇嗣呢?”苗氏吓得面无人色,拼命为自己辩解道。 玄凌沉吟片刻,道,“你先起来。” 苗氏如蒙大赦,被身边的彩玉彩缨扶起坐回椅子上,身子都软了大半。 江慎从里头出来,玄凌道,“快说!华贵嫔如何了?” “回皇上,华贵嫔明显是服食了极为阴寒的药物,孩子已经被打下了。”江慎道。 “是男是女?”玄凌问了一句。 朱宜修挑起眼角扫了他一眼,只听江慎道,“回皇上,是个男胎,已经成形了。” 此言一出,玄凌顿时黯然。朱宜修暗中留意每个人的动静,端妃,甘氏这两个一直没有子嗣的妃嫔不免为慕容世兰感到惋惜;吕盈风和汤静言则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丝放松的表情来;曹琴默,冯若昭等位分较低的几个人站得更偏远些,一时倒也看不大清楚。至于苗氏,脸色变了数变,已是苍白如纸了。 “皇上,别太难过了,好在大人没事,以后一定还能再有孩子的。”朱宜修安慰道。 玄凌盯着江慎,冷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怎会轻易的服用伤胎的药物?” “这个微臣也不知,唯一能肯定的是服用的时间不超过六个时辰……” 众人的眼光又在集体射向苗氏,苗氏伏地哀泣道,“皇上明鉴,臣妾真的没有谋害过华贵嫔啊……” “是真是假,皇上细查便知,贵嫔你又何须急着辩白呢?”汤静言落井下石道。 “皇上……”苗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向玄凌,哭泣道。 “你们两个素日里一直跟着宁贵嫔,可见她今日有什么异样?”玄凌看向彩玉彩缨,二人吓得磕头如捣蒜,道,“皇上,奴婢们不知道……不干奴婢们的事情……” “说来宁贵嫔若是真要下毒伤害龙胎,肯定是需要拿到药物,皇上何不去查查御药房的记档?”曹琴默冷不丁的出声,朱宜修暗叹她果真是个机灵的。 玄凌听了,沉声吩咐道,“把御药房的记档调来。” 李长速速命人去来呈上,翻阅后回报玄凌,道,“回皇上,延禧宫只在前日去领了一包桃花粉。” 玄凌皱眉,“去延禧宫把这样东西给朕找出来。” 李长立刻带人前去搜宫,苗氏喊道,“皇上,桃花粉是臣妾自己平日里服用的。” “既然是前日才领,想必还剩了很多,到时自然便知你是否清白。”玄凌安抚她道。 朱宜修道,“太医,若是要导致小产,大约要下多少分量?” 江慎略顿了顿,道,“回娘娘,若按御药房的惯例半包也就够了。” 苗氏脸色放松了些,自以为肯定能洗清嫌疑。可朱宜修心知肚明,她在劫难逃了。 皇帝的命令自然是从速从急,一盏茶时间后,李长带着装药粉的匣子回来了,道,“皇上请过目。” 打开一看里头只生下空荡荡的纸包,里头半点粉末也无。玄凌登时大怒,一把将匣子掼到地上,摔得支离破碎,指着苗氏道,“贱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皇上!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苗氏扯住玄凌的衣服哭道,“臣妾是不喜欢华贵嫔跋扈,可断然不敢作出这种杀伤人命的罪行来。皇上,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 “皇上,此事疑点甚多,只怕还需要详查,不如先将宁贵嫔禁足看守起来,择日再审。”甘氏在一旁道,“毒害帝嗣事关重大,需要仔细详查啊……” “皇上,私制□□,谋害皇嗣这种事,必定是她们主仆来联手所为,不如召来延禧宫的所有宫人严加审讯,必然可以找到蛛丝马迹。”汤静言恨苗氏不是一日两日了,受了她那么久的气,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玄凌举手阻止众人接着开口,道,“宁贵嫔苗氏行为不检,有失德行,褫夺封号,降为常在,自今日起禁足文渊楼,面壁思过、清修反省,不得擅出。”说完就起身进入内室看慕容世兰了。 苗氏如闻晴天霹雳,怔怔的跪在地上。她不明白为什么才过了一日,玄凌对她就如此绝情,昨天他还搂着她说着动人的情话,怎么现在却连一眼都不肯再看她? 苗氏使劲儿抹掉眼中的泪水,起身指着朱宜修和其他的妃嫔厉声道,“是你们!是你们谁陷害我!是你们陷害我的!是谁?!是谁?!” “来人,苗常在失心疯了,把她拖下去打入冷宫!”朱宜修出声命令道。 诸妃看着发髻散乱的苗氏被两个内侍拖走,一路上还不住挣扎,眼神中有怜悯,也有疑惑,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闹了一宿,天都快亮了,诸位妹妹各自回宫去吧,今晚的事情到此为止。本宫不希望再听到有关此事的只字片语。”朱宜修的语调依然平缓高贵,隐隐多了一份压迫的力量。 众人诺诺应后退下。 临走时,朱宜修注意到曹琴默的眼神有些异样的看向她,心思一转,顿感哭笑不得。可别以为慕容世兰小产是她的手笔了,难怪先前接话接得如此之快。曹琴默聪明是聪明,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回到凤仪宫,剪秋不解道,“娘娘,皇上说把苗常在软禁在文渊楼,您又何必把她打入冷宫呢,万一皇上知道了怕是要怪罪您呢。” “进了冷宫苗氏还能苟延残喘,若是在文渊楼以慕容世兰的性子一旦身子恢复只会叫苗氏生不如死。皇上纵然知道也不会多说什么的。”朱宜修叹了一声,苗氏是走到头了。 “说来奇怪,这次是谁在背后下手?连咱们昭阳殿都放过了华贵嫔,居然还有人敢动,真是胆大包天。”剪秋百思不得其解。 “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福气。”朱宜修淡淡的说了一句。 55、阻挠 慕容世兰失子,在榻上足足躺了三日才苏醒。醒来后得知是个男胎更是痛彻心肺,只恨不能将苗氏碎尸万段。玄凌日日抽空去陪伴,六宫诸人虽有嫉妒不满,却也没人敢在当口上去触霉头。 朱宜修只派人送去了些例行的赏赐以作安慰,并口谕暂时免除晨昏定省直至她身体复原。私底下,朱宜修也对慕容世兰的身体状况做了调查。 文世清为太医院院丞,若想调看脉案方子是很容易的事情,朱宜修便让他留心查看。 “微臣参见娘娘。” “文大人免礼,赐坐。”朱宜修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了眼文世清,后者神情中不由自主的泄露出一丝震惊。 文世清坐下后,老实说道,“娘娘让微臣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哦?但说无妨。”朱宜修的目光直直射向他。 “如娘娘所料,华贵嫔怕是再也不能有孕了。”文世清低声答道。 朱宜修轻笑道,“本宫猜那碗安胎药里装的不仅仅是桃花粉吧?” “娘娘睿智,微臣趁人不注意时翻查了脉案,按上面的记录明显是严重的宫寒之症,且应对治疗的也并不最对症的药物。若只是桃花粉绝不足以使华贵嫔气血两亏。” “那华贵嫔的身子是废了?”朱宜修开门见山的话叫文世清心头一跳,跪地回道,“华贵嫔体内积有大量宫寒之物,实难再有孕。” “这件事情你知我知,江太医既然敢敷衍了事,必然也是有人命他如此。相信文大人也明白本宫的意思,知道该怎么做了?”朱宜修轻飘飘的一句话叫文世清沁出冷汗。 他只要在这个位子上一日,就得装聋作哑一日,忙道,“微臣明白,娘娘放心。” 朱宜修对他的知情识趣表示很满意,正欲再说什么,只觉得心口一阵郁闷,最终什么也没说打发文世清先走了。 “娘娘,华贵嫔既然已经是个不下蛋的鸡了,那对咱们也没什么威胁。”剪秋在文世清走后道。 朱宜修瞥见她的欣喜,喝了热茶压下那股不舒服的感觉,道,“就是因为她生不出来,皇上怕会一再纵容她,到时候连本宫也不得不让她三分了。” “怎么会呢,您是皇后啊,华贵嫔再怎么得宠也就是个妃子,还能压过您去?”剪秋觉得主子的话危言耸听了。 “怎么不能?有皇上给她撑腰她还会把谁放进眼里,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些。”朱宜修挥挥手打住,道,“华贵嫔的孩子没了,薛氏的孩子一定不能再有事,否则本宫难辞其咎。” “看薛氏病歪歪的样子,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有不足。”剪秋有些担心道。 “不足是她自己的事情,就算是死本宫也要她先把孩子生出来再死。”朱宜修发狠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再出毛病,太后一定会责怪她管理后宫无能,才会接连出事。 一早后妃们来给朱宜修请安时,薛贵人的脸色恢复了许多,不再如先前那般惨白。听说华贵嫔没了孩子,她也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知道自己这胎一定能安然降生了。 “本宫看薛贵人今日挺精神的,想来月份大了胎象稳固,脸色也红润不少。”朱宜修和颜悦色道,“你可要多多珍重自己。” 薛贵人腆着肚子起身,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一切都好。” “那本宫就放心了。”朱宜修对其他人道,“你们也都是一同进来的,眼见薛贵人快做娘了,其他人也要多加把劲儿,多子多福方为皇室兴旺之象。” 慕容世兰卧病,冯若昭和曹琴默这些天打个平手,大约玄凌也需要善解人意的柔情抚慰。漏下的零星几日则有陆氏和秦氏瓜分,两人分别升为了贵人和才人,和她们同住的史氏在封了个美人后就没动静了。 “本宫听说这两日淑和帝姬不舒服,太医去瞧了怎么说?”朱宜修提点完新人,还不忘对旧人也都关心一下。 吕盈风提及女儿,慈母之心溢于言表,连忙回道,“多谢皇后牵挂着,淑和前夜里吹了风才发烧,臣妾责罚了照顾不周的下人,又请太医开了方子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朱宜修点头,道,“那就好,帝姬是皇上的女儿,金枝玉叶。底下人要是敢怠慢,你只管来告诉本宫,本宫一定替你做主。” 玄凌安慰过慕容世兰后于傍晚来到昭阳殿,一脸正色道,“小宜,朕有事要与你商量。” “臣妾但凭皇上吩咐。”朱宜修也换上严肃的态度。 两人坐下后,除了李长和剪秋外,闲杂人等一律屏退至外间,玄凌道,“朕欲晋世兰为妃以补偿她失子之痛,小宜以为如何?” 朱宜修闻言一怔,旋即道,“皇上对慕容妹妹的心意臣妾感动,但恕臣妾直言,此时晋她为妃并不是恰当时机。”玄凌的恣意妄为她早已领教过了。要她坐视慕容世兰复起,紧跟着就会是协理六宫之权,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为何?”玄凌果然面露不悦。 朱宜修从容道,“皇上,您要晋慕容妹妹的位分是为了补偿她失子之痛。先不论本朝从无妃嫔失子就晋封的例子,光是旁人的议论就会说慕容妹妹借失子趁机邀宠,传扬出去于她的名声亦有损。她自进宫起就深得皇上宠爱,皇上可不要陷妹妹于风口浪尖之上啊……”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几句闲话,小宜不必在意。”玄凌一意孤行道。 “纵然不理旁人议论,可慕容妹妹乃是世家出身,她兄长又屡立战功,难保他们不会生出骄矜之心。”朱宜修索性直接点到玄凌的死穴上。 玄凌才刚刚铲除了苗氏一族,以教女不严之罪加之其他数罪并发将两朝元老连根拔起。这会子又犯糊涂,不怕再宠出个苗家来么。 玄凌犹豫了片刻,道,“但她失子终究是因为朕太过宠爱她才招来嫉妒暗害,若是不加抚慰,岂不让她寒心?” 朱宜修只差没当场冷笑,怎么说都是皇帝总要给他找点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动手除了亲骨肉又来懊悔作什么。遂道,“依臣妾之见,慕容妹妹对皇上的心意绝不在于区区世俗名位,而是皇上的行动。皇上看重慕容妹妹,只管多多去陪她。想来她得了您的关怀,定能早日康复,日后还能再为您添个一儿半女。” 玄凌只当朱宜修不知道慕容世兰再无生育的可能,忍不住面露一丝愧意,道,“既如此,总觉得太委屈她了。” “皇上若真要晋她的位分也不是不行。过些日子是太后寿辰,到时臣妾向太后进言把姐妹们的位分都晋一晋,算是冲喜,也去去宫里的晦气。这样一来,也没人会再对慕容妹妹有异议,皇上以为如何?”主动权掌握在朱宜修这里,慕容世兰即使晋位也休想一步登天,怎么说都是皇后的德行。 玄凌迟疑了片刻,点头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臣妾遵旨。”朱宜修趁热打铁,道,“皇上固然对慕容妹妹有心,可也别忘了薛贵人,眼瞅着也满六个月了。” 摆平了玄凌赶他去看薛氏,朱宜修也累得精疲力尽。起身后猛然有些头晕,摇摇晃晃的抓住了架子,剪秋赶紧上前扶住她,道,“娘娘,要不要找文太医来瞧瞧,您今儿一整天脸色都不好……” “本宫没事,大约这两日事情太多,身体有些累了……”没等朱宜修把话说完,只觉得喉咙泛上恶心,忍不住捂着嘴。 剪秋惊道,“娘娘,您……” “本宫也不确定,明日一早去传文太医来请平安脉,现在先别声张。”主仆默契,朱宜修也猜到剪秋在想什么,道,“先扶本宫去休息吧。” 次日朱宜修潦草打发了妃嫔们,文世清就奉诏来昭阳殿请脉。 “恭喜娘娘,娘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文世清贺喜道。 “确定吗?”朱宜修问道, “微臣不敢蒙骗娘娘,只是娘娘今日来神思耗费过多,胎气有些不稳,还请多多修养为上,切勿动气。”文世清叮嘱道。 “只怕本宫想过些安生日子也不能如愿……”朱宜修低叹一句,道,“文太医,若有人问起,你只管回答本宫胎象安好,一切无虞。” “微臣谨遵娘娘吩咐。” 中宫有喜,连颐宁宫也派了竹息姑姑亲自来问询。竹息姑姑道,“奴婢奉太后旨意送些上好的补身药材给皇后娘娘,太后知道娘娘有了身孕,可是欢喜得很啊。” “有劳姑姑亲自跑这一趟,这点小事随便叫人送来就成了。”朱宜修靠在枕上笑道。 “太后爱重娘娘,奴婢即便多跑几次也是荣幸,娘娘是有福之人,一定能给皇上再添一个小皇子。”竹息道。 “多谢姑姑吉言,明日本宫自会去向母后谢恩。”朱宜修让剪秋送竹息出去。 送客回来,剪秋道,“娘娘,太后知道您有喜了,当真是高兴坏了,这些东西可都是从她老人家的私库里拿出来的呢。” 朱宜修摇头道,“太后是高兴朱家的富贵荣华又添一层保障了,哪里是真为着我这个人……你先把东西都收到库房里。” “娘娘,奴婢瞧您怎么不太开心呢?”剪秋疑惑,朱宜修前一回怀着予沣时,因为柔则的事情气得整夜睡不好,直到后来想开了才无事,孩子生下来也是健健康康的。如今已经贵为皇后,怎么依旧是眉头紧锁。 朱宜修没有理会她,躺下闭目养神,暂时把这些烦恼的事情抛到脑后。 其他的妃子们知道皇后怀孕酸酸也就完了,皇后生嫡子谁敢有意见。宓秀宫里的慕容世兰未必会这么想,她只知道自己的孩子没了,皇后在这时候却有了孩子,连晋位的事情也被搅黄了。说什么也一定要把薛氏的孩子弄到手才行,否则后宫中只怕再无她立锥之地了。 慕容世兰想法很好,至于玄凌会不会让她如愿,暂时还是未知之数。 56、开导 朱宜修有了身孕,昭阳殿门庭若市,各宫少不得都送来了贺礼。朱宜修命剪秋和绘春造册登记了一一收入库房,如今她可是后宫中最金贵的人了。 八岁的予沣隐隐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样,这日下学沿路穿过上林苑返回昭阳殿,正经过九曲玉带桥时听见有人愤愤说道,“怀个身孕有什么了不起的,若不是我的孩子被贱人所害,这会子才轮不到皇后出风头呢!” 予沣听见“皇后”二字顿时停住了脚步,躲在假山后头细听是谁敢在背后说母后的坏话。 只听另一个娇滴滴的嗓子讨好道,“娘娘别生气,皇后不就靠着两个孩子么,等娘娘您身子大安了,凭皇上的眷顾再有皇子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本宫当然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肯定比她这个庶女之子强得多,不就是占了‘长’字么,论起来还是她当贵妃时生的呢,也高贵不到哪里去。还有那个丫头也不过是抱来养的,等来日本宫生下皇子,凭着哥哥立下的功劳,一定叫她靠边站。”那人得意洋洋道。 若说后宫中有谁敢如此张扬的提及母家,非慕容世兰莫属。予沣虽然不常在后宫走动,却也知道最受玄凌宠爱的人是宓秀宫里的华贵嫔,之前的几次家宴上她那把骄横的嗓子更是如雷贯耳。 “娘娘,这在外头还是小心慎言啊。”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提醒道,大约是慕容世兰身边的周宁海。 “怕什么,我哪一点比不上她了,论家世,论容貌,我是慕容家的嫡出女儿,还不比她一个庶出的么。不就是太后的娘家人么,霸着后位真以为皇上喜欢她……” 予沣听她左一个庶出,右一个庶出喊得起劲儿,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登时叫人把这个狂妄的女人拖下去打死。这时,远处跑来一个小婢女,予沣忙又往假山深处躲了躲,没能再细听她们的对话。 不一会儿,慕容世兰扭腰摆款,风姿绰约的走了。 予沣注视着她的背影,待她们走远了方从蔷薇花丛后头出来,牙根磨得嘎吱响,对身后跟着的侍从戴明道,“记住了,今天你什么也没听见。” “是,奴才什么也没听见。”戴明被话里冷冰冰的语气吓得赶紧保证,暗道才多大点的孩子就有这样的气势,怪道人家说龙子凤孙呢,天生的人上人啊。华贵嫔真是个嘴欠的,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再生呢,惹恼了皇后娘娘的儿子能给你好果子吃么。 予沣直奔昭阳殿而去,一路跑进内室见到永泰正赖在朱宜修身边磨蹭,嘴里说道,“母后,你肚子里已经有小妹妹了吗?” 朱宜修拍拍她的脑袋,笑道,“也有可能是小弟弟啊,元安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呢?” 永泰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都好,因为弟弟和妹妹都要管叫我姐姐啊。” 朱宜修亲亲她,抬眼见到予沣,朝他招手道,“沣儿,来母后这儿。” 永泰也立刻站直了福了福道,“元安见过皇兄。” 予沣用力喘了几口气,才一板一眼的给朱宜修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免了,你我母子无需这些虚礼,快让母后看看你。”男孩儿的五官继承了父母清秀,尽管还未脱去稚气,但能预见到未来一定是个风度翩翩的皇子。朱宜修细细看着予沣,她看着他熬过了前世三岁的坎儿,无病无灾,一天天长大,学文习武。他是朱宜修最大的骄傲,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 “跑这么快做什么,瞧你喘成这样,剪秋快去端碗茶来。”朱宜修摸着儿子的脸庞关心道。“比前两日略瘦了些,可是读书累着了?” 予沣有些脸红,不自觉的偏过脸道,“母后,儿臣已经大了,您别老是当儿子小孩子一般看待。” 朱宜修忍俊不禁道,“才多大的人就知道害臊了,你就算活到一百岁也还是母后的儿子,母后总是最牵挂你的。” 予沣被这话暖了心口,不禁轻轻伏身靠在朱宜修的怀里,道,“儿子也是。” “皇兄才说自己长大了,这会子怎么又向母后撒娇了?可见刚才说的话全是哄人的。”永泰咯咯笑道。 予沣瞪了眼妹妹,斥道,“多嘴,以后谁敢娶你做媳妇!” 永泰不依的找朱宜修评理,道,“母后,你看皇兄欺负人家……”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凑到一块就没个清静,母后的头都被你们俩吵疼了……”朱宜修无奈道。 “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永泰朝予沣皱了皱小鼻子。 予沣哼了一声别开脸。 “元安来了有一会儿了,饿不饿?母后叫剪秋姑姑给你拿点东西吃,好不好?”知子莫若母,予沣的异样瞒不过朱宜修的眼睛,遂让剪秋把永泰带去偏殿。 内室里只剩下朱宜修和予沣母子两人,朱宜修伸出手揽着儿子坐到床边,温和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儿臣心情不好……”予沣遮掩道。 “今儿究竟是怎么了?”朱宜修注视着予沣。 予沣闷声站了很久,才道,“她说我不过是平白占了个‘长’字,真要论起来也是庶出的。” “什么?她?哪个她?”朱宜修怒气勃然迸发,思索片刻,语气肯定道,“是不是那个慕容世兰,除了她没人敢这么狂!” 看到予沣沉默,朱宜修知道自己猜中了。一时间忍不住胸中怒气上下翻滚,慕容世兰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诋毁她的沣儿,活该被玄凌算计得生不出孩子。气得连小腹都隐隐作痛,朱宜修勉力稳住心神才好了些,道,“母后怀你的时候的确是贵妃,但你现在不仅是长子,更是尊贵的嫡子,那起子小人嫉妒你所以才在背后中伤。你若是把她们的浑话放在心里才是中了她们的计,平白贬低了自己的身份,知道吗?” “母后放心,儿臣知道,儿臣将来一定会是最优秀的,决不让母后丢脸。” “母后相信,母后的儿子是最好的。”朱宜修的话叫予沣听在心里,先前的怨愤一扫而空,果然只有母后才是最疼他的。 “还有,你刚才对你妹妹发脾气让母后很不高兴,元安是你的妹妹,你身为兄长理应爱护她。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事情只会拿小女子出气是最没出息的,一会儿见了元安知道该怎么做吗?”朱宜修可不希望把儿子培养成第二个玄凌。 “儿子知错了,自会向妹妹赔礼。” 朱宜修听了予沣的保证欣慰的点头。 “儿臣给母后请安。”朱宜修坐稳胎后前往颐宁宫面见太后。 “起来,别累着了哀家的孙子,快坐下。”太后笑容可掬,态度慈蔼。 “谢母后。”朱宜修按礼谢过才坐到软椅上。 太后看着她的肚子,道,“哀家从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没人能比你更适合皇后的位子。如今果然如哀家当日希望的那样。” “太后慧眼如炬,才能相中皇后娘娘这样天生有福的人。”竹息姑姑在旁凑趣儿道。 朱宜修垂首谦虚道,“母后过奖了,若无母后儿臣今日也不可能坐在这里了。” 一副晚辈的恭敬态度叫太后心里更舒服了,宜修果然比柔则会做人得多,不枉她费力气栽培。宜修若是能再生个儿子,朱门的荣耀更能延续的长久,如何叫太后不欢喜呢。 太后道,“你是六宫之首,平日里事务繁忙,现今有了身子该好好歇歇,哀家看着宫里有资历有德行的妃嫔不少,你不妨放开手交由她们帮你管着些杂事,免得劳累。” “母后说的极是,儿臣也正有此意,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想来与母后商量。”朱宜修知道太后是忍不住想分她的权了,索性主动示好。 “哀家看华贵嫔不错,她个性爽直,又是世家出身,皇帝也喜欢她,你不妨让她历练历练。”太后之前和玄凌通了气,知道朱宜修挡回了慕容世兰的妃位。但毕竟是玄凌中意的人,以后也不可能有孩子,比起让宜修手握大权不放,太后更愿意成全儿子的心思。 朱宜修明白无论前世今生太后永远以玄凌的喜好作为第一衡量标准,但也不愿意眼睁睁让慕容世兰得意,道,“母后中意的人自然是好,只是华贵嫔到底年轻些,许多事情考虑不周,资历也浅,以儿臣之见,不妨让端姐姐和甘妹妹一道协理六宫,她们服侍皇上日久,性子也都稳重,相互帮衬着更为妥当。” 太后心知朱宜修是为了制衡慕容世兰才推出端妃和甘氏,端妃一贯深居简出,甘氏性子耿直也不得玄凌喜爱,但二人的位分毕竟都在慕容世兰之上,又俱出名门,确实不能越过她们去,点头道,“你想得果然比我老婆子更周全,就这么办吧。” “多谢母后,儿臣还有一事想请母后允准。” “说来听听。” “儿臣与皇上商量了,想趁着母后的寿辰给宫里的姐妹们晋一晋位分,也算是再添些喜气,叫她们同沐母后的恩泽。” 太后微微有些讶异,道,“皇后大度,哀家自然愿意成人之美。你和皇帝商量好了各人的位分就一块儿在那天办吧。” “多谢母后。” 朱宜修又与太后叙了些闲话才回去了。 剪秋扶朱宜修回到昭阳殿不久,在外头的绘春眉开眼笑的进来道,“娘娘,您借着太后寿宴要大封六宫的事情传开了,小主们都感念娘娘的贤德呢。” 朱宜修云淡风轻的笑道,“耳报神够利索的,才多长功夫就人人知晓了。本宫是觉得与其让她一个人独占鳌头倒不如皆大欢喜来得更好些。” 57、落水 乾元十年七月初七,太后朱成璧的寿辰之际,玄凌大封六宫,众人同沐天家恩泽。 史氏晋位正六品贵人;李氏晋位从五品良娣;秦氏晋位从五品小仪;陆氏晋位正五品嫔;薛氏晋位正五品嫔,赐号“芳”;何氏晋位正五品嫔,赐号“丽”;曹琴默晋位从四品芬仪;冯若昭晋位从四品德仪;吕盈风晋位正三品欣贵嫔;慕容世兰晋位正二品华妃;汤静言晋位正二品悫妃;甘氏晋位正二品肃妃,为三妃之首;齐月宾晋位从一品端和夫人。 因皇后朱宜修有孕不宜劳累,同时下旨暂命端和夫人,肃妃,华妃三人协理六宫。 后宫中因为这场喜事气氛变得轻松许多。唯有华妃虽然得以晋位,但三妃之中名列末座,到底心有不甘。无奈齐月宾和甘氏都早于她入宫,一个祖上是开国元勋,另一个乃宰相之女。她的资历不足以与前两者相较,只得悻悻作罢。 寿宴之后,皇室便前往行宫避暑暂住。趁着傍晚凉爽,朱宜修特地邀了齐月宾和甘氏来光风霁月殿一道品茶叙话。 齐月宾和玄凌早已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到天明”,加之多年深居简出,气质越发宁静淡泊,说话是也轻轻柔柔的。单论容貌,她并不逊色华妃。只是不及后者那般明媚娇娆。 朱宜修道,“本宫听文太医说端姐姐的哮症好多了,今后可要常出来走动走动,老在宫里待着也人闷坏了。” 齐月宾淡淡一笑,道,“出来就是兴师动众一堆人跟着反而不自在,我也习惯在宫里安静些。” “端姐姐今后怕是想清闲也没有了,皇上下旨让咱们协理六宫,姐姐可是排在第一个呢。”甘氏笑道。 “不过是名分靠前罢了,连后进宫的华妃都榜上有名,那才是皇上的真真宠爱。”齐月宾拂去杯碟上的水珠,语气听不出喜怒。 甘氏不屑,她的家族是自前朝起就是世族,慕容世家和甘家相比不过是新兴的暴发户,道,“端姐姐妄自菲薄了,你是夫人,她不过是三妃之末,论资排辈也得敬着你呢。” “敬不敬的原是些虚话,以她的性子只怕也难。”齐月宾和华妃没有正面交恶过,但永泰隔三差五的去披香殿看望,时不时话里就会带出华妃对她的轻视。齐月宾没有孩子,对予沣和永泰又亲厚,心中也不免给华妃记一笔账。 甘氏闻言拍案而起,道,“明发旨意上头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难不成当咱们是摆设么,我就不信她敢一手遮天。” “好端端的,怎么倒说上火了。”朱宜修劝道,“坐下喝杯茶,大热天的,也别为了不值当的人和事生气。” 甘氏道,“娘娘,华妃为人嚣张,竟直接把内务府当成她家开的了,还安插了她的远亲进去。这不是明摆着徇私么,我是断断不能容她如此胡来的。” “妹妹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不过她深得皇上宠爱,本宫劝你还是不要正面与她冲突,否则真要计较起来,皇上也为难。”朱宜修含蓄的提醒道。 甘氏愣了愣,有些丧气的说道,“当初我和苗……”想起忌讳赶忙咳嗽了一声把话带过去,“都是太后下旨入宫的。她是栽了,我不入皇上的眼又没有生养,这些也就罢了,只怪我自己福薄。可如今连后入宫的华妃都和我平起平坐,若不是娘娘厚德,只怕真要在修仪的位子上坐到老死了……” 如果不入宫,以甘家的势力她完全可以找一门称心的婚事,夫唱妇随,不用日日独守空闺。朱宜修安慰道,“妹妹也不要太难过了,万般皆是命。好在皇上总还是顾念着旧日情分,否则本宫就算想帮你说话也插不上嘴。” “总算没叫华妃太得意,不然我真的是没脸见人了……”甘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朱宜修道,“娘娘既然把协理六宫之权交给我,我自然不会尸位素餐,总会出一份力。” “有妹妹此话我是再放心不过的。”朱宜修道,“我身子日渐重了。许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依靠你们两位多扶持了。” 甘氏笑道,“皇后只管安心养胎就是。” 盛夏酷暑,朱宜修一个劲儿的出汗,她又怀着孕不能用冰,只叫人给她打扇送风,软绵绵的没力道,愈发搞得她心烦气躁。 剪秋见了,道,“娘娘,越动越容易热,还是歇歇吧。” “这天儿真叫人坐立难安,怪道人说‘苦夏’呢,夏天怀孩子更是难受的慌,幸好肚子里的小祖宗没折腾,不然本宫也招架不住了。”朱宜修在剪秋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坐下。 绘春端着盘子入内道,“娘娘,奴婢叫小厨房进了碗绿豆汤,听说还能解胎毒呢。” “本宫正想着呢,你倒送来了。”朱宜修接过尝了一口,问道,“这几日没什么大事吧?” 绘春答道,“大事倒是没有,也就是几个小主那儿的冰不够去了内务府领,那儿的人说今年的冰少要先供着水绿南薰殿,匀不出多余的,叫她们自己想法子。” “是哪几个人去要了?” “史贵人,李良娣,秦小仪……”绘春想了想,肯定道,“就他们三个。” 这三个人都是不得宠的,朱宜修道,“那她们听了有什么话?” “内务府把皇上都抬出来了她们哪还敢多嘴,回屋里自个儿摇扇子呗。”绘春道。 “管着这事儿的也忒会看人下菜碟了,其他的小主娘娘那儿都有,怎么就单单缺了这三位的。”剪秋一针见血道。 “管事的是谁?”朱宜修听了剪秋的话,转脸问道。 绘春干脆回答,“黄规全啊,听说是华妃的远亲。” “我当是谁呢,以为华妃协理六宫,他就能狗仗人势了。”朱宜修把碗放下,道,“端和夫人和肃妃那儿知道这件事么?” “端和夫人前日中了暑正在卧床休息。肃妃娘娘倒是说过话,华妃却说皇上是顶要紧的,要是皇上病倒谁能担待,那几个小主身强体壮,热一点只当多出汗排毒不碍事。” “这话挺在理,你把话传出去叫那三个人自己听听。”朱宜修吩咐绘春道,“另外本宫的份例没动,拿去分给她们,真热出个毛病来叫人笑话皇家连几块冰都舍不得给人用。告诉她们和华妃学学,多想想怎么讨皇上的欢心。” 绘春领命而去。剪秋道,“娘娘,华妃这么做可是又结下梁子了。” “她那个脾气你还看不出么,真以为自己是宠冠六宫了。说来冯德仪和曹芬仪都没能拢住皇上,本宫只能再培培土种些新花了。”朱宜修平声道。 男人喜新厌旧是天性,华妃再怎么美艳看多了也总会腻的。秦氏梨花带露,李氏俏丽纤巧,各有特色。玄凌大鱼大肉吃多了,也想着换点清粥小菜。 她二人后来居上,华妃的独大局面被打破,加上秦氏与陆嫔是姨表姐妹,连带着三人自成一党,形成一股势力。 内务府在齐月宾和甘氏的默许下给她们的待遇悄悄上了档次,更让她们明白到得宠的好处,卯足了劲儿和华妃争宠,气得华妃暗地里咬碎银牙,防不胜防。 玄凌每日被各色莺莺燕燕环绕,乐得享受美人恩。 朱宜修作壁上观,听着绘春从外面得来的消息,双方斗争日趋白热化。 这天,陆嫔正在翻月湖边闲坐,只带了两个婢女,雀儿和燕儿在旁随侍。因见湖中的莲花开得甚好,便遣了雀儿去采几朵。 可巧华妃一行人也朝着这边过来,陆嫔少不得起身行礼,“嫔妾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陆嫔戴着一对翡翠坠子青翠通透,她皮肤又白,烈日照耀也不见丝毫斑点,莹白如瓷。华妃近日来对她这种清秀佳人是恨得牙根痒,冷冷道,“起来吧,陆嫔这身打扮叫人看着也清爽。” “谢娘娘夸奖。”陆嫔应道。 “本宫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也不多带些人。好歹也是个嫔位,身边就一个丫头也太寒酸了。若是你那里人手不够只管和本宫说,本宫让内务府调人过去。” 陆嫔闻言一福,客气道,“娘娘的心意嫔妾领了,只是嫔妾深知皇上不喜欢后妃们张扬,也不想给端和夫人,肃妃娘娘添麻烦。在此多谢娘娘的关怀。” “陆嫔果然是口齿伶俐啊,难怪皇上对本宫说妹妹身无长物,长得也不算最出挑,可就是一张嘴叫人爱不释手。”华妃眼中射出刀子扎向陆嫔。 “嫔妾哪及娘娘万分之一,娘娘时刻顾念着皇上,嫔妾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陆嫔也不是好惹的,她早就忍够了华妃的嚣张。好容易得宠,自然要出出气了。 华嫔柳眉拧成疙瘩,道,“妹妹既然在此纳凉,不在意多个本宫吧。” “娘娘自便,嫔妾岂敢有异议。”陆嫔退到湖边一角。 “奴婢给华妃娘娘请安。”雀儿抱着几株荷花荷叶回来,见到华妃赶忙蹲身行礼。 华妃见到雀儿手里的莲花笑道,“这花不错,莲花有灵气,本宫也想沾一沾。” “那这花就送给娘娘,只当嫔妾的心意。”陆嫔立刻道。 华妃悠哉道,“莲花落在奴婢的手里难免有了低贱之气,本宫可不要。” 雀儿低头挡住满脸的羞愤,陆嫔听华妃指桑骂槐也有了怒意,道,“娘娘身份尊贵,嫔妾也不敢勉强。恕嫔妾先行告退。” “慢着。”华妃出声阻止道,“难得本宫和妹妹都喜欢莲花,本宫想请妹妹替本宫摘几朵,不知可否?” “娘娘你……”陆嫔气得浑身发抖,华妃把她当什么了。 颂芝在华妃身边帮腔道,“小主能替娘娘效劳是小主的光彩呢,换了旁人娘娘才不肯答应的。” “请娘娘恕罪,嫔妾怕摘不好倒弄伤了莲花,坏了娘娘的雅兴。还请娘娘收回成命。”陆嫔低头服软道,谁让她的位分不及华妃,只能暂时忍了。 “看来妹妹是不肯给本宫这个面子了,周宁海,你帮帮她。”华妃瞥向心腹。 “你想干什么?!”陆嫔被周宁海强压着靠近翻月湖。 “娘娘,其实不必这样……”丽嫔何氏觉得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到底是条人命,忍不住开口道。 华妃睨了她一眼,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丽嫔讪讪退下。 扑通! 陆嫔被周宁海一推,掉进水里,拼命的扑腾呼救道,“救命……救命……” “这水这么浅不会有事的,不必去救她。”华妃摇着扇子道,“你们都看见了陆嫔是自己失足落水,不干旁人的事情。” 跟在身边的丽嫔想了想还是明哲保身。 此时正值午后,鲜少有人会过来,陆嫔身边的燕儿见状不妙,赶紧偷偷溜走去搬救兵。眼尖的颂芝发现了,立马出声道,“娘娘,这小蹄子想跑。” 华妃慢悠悠扫了燕儿一眼,见后者瑟瑟发抖,缓缓道,“你主子落水,你这当奴才的不想着救人居然临阵脱逃,本宫可不能轻饶了你……” 燕儿砰砰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周宁海,把她一道丢下去和她主子做伴儿。”华妃声音婉转,听在燕儿耳里却如同丧音。 “不要……娘娘,饶了奴婢吧,娘娘……”燕儿被周宁海抓着就要扔进湖里。 只听传来一声喝止,道,“谁敢在此胡来!” 58、联合 汝南王妃贺氏与朱宜修一贯交好,这次避暑只带了长女庆成郡主来行宫,安顿下来后就来拜见朱宜修。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贺氏带着女儿一同行礼。 朱宜修受了礼出声让剪秋扶起贺氏,道,“王妃无需多礼,都是自家人,快坐吧。本宫也有大半年没见到你和郡主了。郡主出落得愈发好了,将来一定和王妃一样都是美人。” “臣女谢过娘娘谬赞。”十岁的庆成郡主肖似其母,面容清秀,举止得宜。 “又是娘娘又是臣的,这些个称呼叫得人都生分了。不用拘束,只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朱宜修笑道。 贺氏忙道,“谢娘娘抬爱,她小孩子家也不能失了规矩。” “王妃一贯是谨慎人,你来了本宫也多个说话的人”朱宜修对贺氏还是颇有好感的,玄济得此佳妻,实在是烧了高香。 贺氏谦逊道,“多谢娘娘看重,不嫌弃臣妾言辞愚钝。” “母后,母后,晚衣姐姐来了是吗?”永泰像只小麻雀蹦跳着进来。 朱宜修伸手招她到身边,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搂着她对贺氏道,“王妃见笑,这丫头被本宫惯坏了。一点礼数也不懂。”转而对永泰示意道,“还不见过王妃。” “王妃安好。”永泰朝贺氏一福。 “公主活泼可爱是娘娘福气,臣妾也很喜欢公主。”贺氏道,她身边的庆成郡主悄悄朝永泰挤了挤眼睛。 这点小动作自然落入了端坐上首的朱宜修的眼中,她道,“才到行宫永泰就成日和本宫念叨要找她的晚衣姐姐,今儿你们来了,本宫的耳根子总算能清静些了。” “能得公主喜爱是小女的福气。”贺氏也陪笑道。 “那就让她们堂姊妹一道玩儿吧,本宫也想和王妃好好叙叙家常。”朱宜修于外殿的凉亭命人摆了些瓜果点心,邀贺氏同坐。 庆成郡主和永泰趁着大人们聊天跑去别处玩耍,经过翻月湖准备去找予沣,正巧看到燕儿将被周宁海推入水中。 跟在永泰身边的嬷嬷初瑜是朱宜修精挑细选,曾经侍候过真宁长公主。见状立刻出声喝止,以免两个小姑娘见到不干净的场面。 华妃侧过脸,见到是永泰还有另一个面生的华服少女,不禁皱了皱眉,道,“是谁刚才出声?不怕惊扰了皇上么?” 永泰早就华妃她不顺眼了,懒得搭理她,而是吩咐身后的内侍,道,“去把湖里的人救上来。” 内侍得令立刻跳下水救人,把淹得半死的陆嫔捞上岸,喝多了水她翻起了白眼儿。永泰道,“快去传御医来,把陆母妃送回栖霞馆。” 底下人连忙帮陆嫔把水先吐出来再抬回去。跪在一旁的雀儿顾不得华妃,起身跟着回去看顾主子了。 “帝姬是没有听见本宫的问话么?”华妃见永泰连正眼也没看她,更没有向她行礼,不满道。 永泰仰起头看向华妃,道,“儿臣见过华母妃。刚才未曾注意到华母妃在这儿,失礼了。” “小小年纪怎么学得睁眼说瞎话,本宫站在这里多时,你却视若无睹。” 永泰送给华妃一个天真的微笑,道,“听华母妃的意思,刚才是您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陆母妃掉在水里了?” “你……”华妃没想到永泰年纪小却如此精明。 永泰见到燕儿还被周宁海抓着,朝初瑜看了看,后者会意上前道,“大胆的奴才,见到帝姬还不跪下行礼。” “奴才给帝姬请安。”周宁海放开燕儿跪下道。 “哼……”永泰鄙夷的撇了他一眼,指着燕儿道,“他为何要推你?” 燕儿哭得花容失色,道,“回禀帝姬,华妃娘娘命周宁海推奴婢下水,说是陪我家小主……” “该死的贱婢!胆敢污蔑本宫!”华妃怒道。 “娘娘慎言,身为宫嫔理应勤修女德,那些肮脏字眼既污了娘娘的尊口,也污了帝姬的耳朵。” 初瑜侍候过真宁长公主,连太后也格外高看她一眼。华妃自然不能将她视之为普通奴婢,悻悻道,“夏日炎炎,嬷嬷怎么带帝姬出来了,也不怕中了暑热。” “有劳华母妃关心。是母后让嬷嬷带我出来走动,若非如此,只怕也不能凑巧救陆母妃一命了。不知这个奴婢是哪里惹到了您,您要把她丢到湖里以作惩戒?”永泰出声替初瑜解围,冷眼看向华妃描画精致的面孔。配上妍丽的“桃花妆”本该是绝色佳人,却因为极力掩饰仍无法遮盖的憎恶情绪而变得丑陋。谁借给她的胆敢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 “她冲撞本宫,难道本宫不能罚她么?”华妃道。皇后平日里老好人的样子,教出来的好女儿倒是伶牙俐齿。 “奴婢有错也有宫规可循,我记得父皇也让端母妃,肃母妃帮母后管理后宫,叫她们二位来处理这件事吧。”不等华妃反应,永泰命令道,“把这个奴婢送去雨花阁让端母妃发落。” 华妃阻止道,“慢!本宫也同样有协理六宫之权,帝姬何必舍近求远,本宫自行处置就行了。” 永泰分毫不让,道,“既然这个奴婢冲撞了华母妃,那您就该避嫌,免得叫人说您小心眼,对个奴婢还兴师动众的。相信端母妃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华妃冷笑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皇后娘娘惯会调-教人的。帝姬小小年纪做事已经如此干净利落,本宫也是欣赏的很,若是日后本宫也能抱个像帝姬这样的女儿来养,那就好了。” 初瑜闻言神情一凛,见永泰脸色凝滞片刻旋即又恢复如初,不由得点头。只听她道,“华母妃也算是永泰的长辈,永泰自然也会学习您的长处。” 华妃没想到永泰竟然如此笃定,完全不会被旁人的话影响。简直气得要杀人,什么时候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敢顶撞她了。 在旁观望多时的庆成郡主也听过华妃的大名。她的父亲汝南王和慕容世松私交甚好,汝南王一心尚武,无奈玄凌对于宗亲执掌兵权忌讳很深,他也只能看别人打仗过干瘾了。 “见过华妃娘娘。”贺氏交代过她礼数不可缺少,所以还是朝华妃微微福了福身。 “你又是谁?”华妃连吃了永泰和初瑜两顿排头,心中恼怒。又见庆成郡主眉清目秀,和陆嫔是同一路子的人,对她的态度更不客气。 “家父汝南王,奉旨随驾来行宫避暑。”庆成郡主被贺氏管教得很严,但还是遗传了其父的烈性脾气,对华妃的态度亦是不悦,直接搬出了汝南王的名头。 “原来是郡主,本宫眼拙了。”华妃微微松了语气,与家中书信往来有提到过兄长世松与汝南王的交情。 “不敢当娘娘的话,大热天的,娘娘怕是汗出多了迷了眼睛。”庆成郡主被华妃轻慢的态度激怒。她贵为郡主,皇后娘娘对她都是和颜悦色的,区区一个妃子还敢跟她摆谱。 永泰不想让庆成被华妃怪罪,帮腔道,“是啊,华母妃,您大热天的不在清凉殿里避暑,脸上的妆都被汗水冲花了。”转头对庆成郡主道,“晚衣姐姐,咱们快去找大哥,他该等急了。” 说完,拉着庆成郡主走远了,留下华妃站在原地,待着镶金护甲的手指摩擦作响,愠怒道,“敬事房有消息了没有?皇上今天来不来本宫这儿?” 一旁的颂芝立刻点头肯定。 华妃望着只剩下模糊远影的永泰和庆成,冷哼道,“走着瞧,本宫还不信收拾不了两个小丫头片子!” 永泰和庆成并未去予沣居住的逸闲堂,而是去了雨花阁。 甘氏正巧也在齐月宾处闲坐,二人先听两个小姑娘说了和华妃交火的过程,甘氏最是看不惯华妃跋扈的样子,听完后当即怒道,“真是没王法了,她慕容世兰还把谁放在眼里!” “肃妃!”齐月宾极少高声说话,甘氏听她呵斥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随即闭口不言。齐月宾使了个眼色命吉祥先送永泰庆成回去,再命如意去栖霞阁打探陆嫔的动静,留下燕儿慢慢细问。 燕儿战战兢兢说完了陆嫔与华妃之间的纠葛,甘氏道,“姐姐,这回咱们可不能再放任慕容世兰了,皇后没精力管事,我们若是坐视不理,岂不任由华妃独大?” 齐月宾望着窗边的垂柳,慢慢道,“不急,先等等消息再说。” 朱宜修和贺氏见到两个小姑娘哭着回来,永泰直抽噎道,“母后,吓死元安了……” 贺氏也忙着哄庆成,朱宜修道,“不哭,告诉母后怎么回事?” “华妃娘娘她欺负人,欺负晚衣姐姐!”永泰道,庆成在贺氏怀里也是不停的掉眼泪。 朱宜修道,“让郡主受惊了,是本宫的疏漏。王妃先带郡主回去吧,本宫自会处置。” “臣妾和小女先告退。”贺氏也明白后头有些事不是她可以再听的了,遂携庆成郡主离去。 “告诉母后是怎么一回事。”送走了贺氏母女,朱宜修看向女儿。 在知道所有事情后,朱宜修打发初瑜带永泰先回去,出声道,“剪秋,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小宜,你这是做什么?”玄凌见朱宜修跪地,立刻亲自扶她起来。 朱宜修面露愧色,道,“臣妾有负皇上所托,没有管理好后宫。” “何出此言?”玄凌疑惑道。 “臣妾无能,一时疏漏以至陆嫔妹妹落水,此刻正危在旦夕。”朱宜修眼中闪烁泪光。 “什么,陆嫔怎么会突然落水?”玄凌马上起驾赶赴栖霞阁。 齐月宾和甘氏也都到了,见到玄凌和朱宜修,齐齐下拜,道,“臣妾有负皇上皇后所托,还望恕罪。” “都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玄凌见陆嫔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模样,怒道。 陆嫔身边的雀儿跪地禀道,“皇上,您可要为小主做主啊,华妃娘娘她……是她害得小主落水……” “华妃?!”玄凌喝道,“立刻去把华妃给朕叫来。” 华妃到了栖霞阁,玄凌瞪着她,道,“你做得好事,陆嫔纵然有什么不对,你又为何故意把她推入水中。” “臣妾冤枉,臣妾何曾有害过陆嫔妹妹,她失足落水,臣妾一时惊慌,这才乱了分寸没有及时救她。”华妃一副惶然无助的表情道。皇后先发制人,她晚了一步,只能认输了。 “难道是燕儿故意诬陷华妃不成?”甘氏极力按捺脾气道,“燕儿也在这里,华妃你还敢抵赖?” “一个奴婢的话怎可当真。”华妃瞥了甘氏一眼,道,“肃妃别是被这些狡猾的奴才蒙蔽了,她们故意诬赖本宫。” “臣妾听说事发时,永泰帝姬与庆成郡主亲眼目睹华妃的手下欲推燕儿也入水中,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当时在场之人皆可为证人。”齐月宾语气凛然道。 华妃有一瞬间的心虚,回过神来道,“端和夫人往日不声不响,这会儿倒会落尽下石。” “本宫和肃妃一贯相信妹妹的干练,所以才不多过问妹妹处理的事情。可妹妹这回确实过了,纵然陆嫔受宠,可你也不该欲置她于死地,如此行事怎对得起皇上和皇后的信任呢。”齐月宾平静的回视道。 “当时是谁推陆嫔入水的?”玄凌愤然道。 华妃低头不语,站在甘氏身后的燕儿出来指着周宁海道,“回皇上,是他,他推小主下水的。” “把这个奴才拖下去,杖责八十以儆效尤。”玄凌沉声道。 “皇上,不关娘娘的事情,是周宁海没扶稳陆嫔小主才致小主落水,并不关娘娘的事情,还请皇上明鉴。”颂芝见周宁海倒霉,索性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去,让华妃撇了干净。 朱宜修看着眼前这幕闹剧,道,“皇上,说来是臣妾识人不清,才弄出这场祸事,还请皇上责罚。” 玄凌道,“罪不在你,原就是叫她们帮着你协理六宫,华妃做事出格,月宾,肃妃也不多阻拦着。” 齐月宾和甘氏立刻下跪请罪。 “也罢,朕知道你们两个一贯是不错的,头一回料理出错也是情有可原。起来吧” 玄凌安抚了齐,甘两人,却未看华妃一眼,道,“传朕旨意,华妃慕容氏,德行有亏,去协理六宫之权,禁足清凉殿闭门思过,直至回宫。宫务由端和夫人,肃妃共同料理,若有大事需向皇后请示裁夺。陆氏受惊,命太医院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皇上……”华妃委屈的看向玄凌,她这时的眼泪大约是真的。 朱宜修道,“皇上隆恩,相信华妃会静心改过的。” “你身怀有孕,不宜久站,朕先送你回去。”玄凌扶着朱宜修离开。 华妃强撑着由颂芝扶起,坐上轿撵回清凉殿。甘氏愤愤道,“太便宜她了……” 齐月宾幽幽轻叹了一句,“投鼠忌器,时候未到……” 59、皇族 汝南王玄济因其母玉厄夫人与其舅博陵侯之故,自幼不得先皇隆庆帝的喜爱,养成了孤僻桀骜的性格。娶妻生子后贺氏的温柔婉约给了他极大的抚慰,夫妻两人感情甚好,鲜少有红脸的时候。 庆成郡主是玄济的长女,又遗传了贺氏的容貌,被玄济视若掌上明珠。 听到女儿被欺辱,玄济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即对王府管家道,“今后慕容家再来人找本王一律打出去!” 贺氏安慰他道,“王爷,慕容家正当得宠,贸然与他撕破脸只怕也不是个好办法。” “不过是个妃子的母家,本王还怕她不成。慕容家真以为这大周只有他家会打仗么?”玄济不屑道,“若不是老四一味的抬举慕容世松,他妹子也不敢如此嚣张。说来还是都是先皇的子孙,凭什么我的女儿要受他妾侍的气!” “王爷!”贺氏劝道,“这话传扬出去可是要治大不敬的罪名。说到底您和皇上是亲兄弟,慕容家再如何也不过是臣子。皇上哪有不帮自家人反而帮外人的道理。依妾身看,皇上对慕容世家也早有戒心,不过是因为他才立了功劳又没有犯下大错,所以未曾发作,怕落人口实说他诛杀功臣罢了。您可别糊涂了啊……” 玄济听妻子的一番话,道,“那依你看该当如何?” 贺氏将心中思虑多时的话娓娓道来,“妾身今日进宫去给皇后请安,听皇后语意中对华妃也是颇多不满,慕容世家将来怕是要应了那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老话了。您和慕容世松之前走得近,皇上也忌讳呢。以后还是疏远他们家为好,您可是实打实的王爷啊,别为了一个外臣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玄济哼了声道,“原本看他领兵是块材料,本王才高看他一眼,既然他妹子这般狂妄,可见往日里他对本王的恭敬也全是做戏。这种小人不结交也罢,本文听王妃的就是。” 贺氏眉宇间的郁色舒展开,柔声道,“王爷能这样想妾身就放心了。晚衣和泊儿年纪还小,妾身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开枝散叶。” 玄济搂住贺氏道,“一切听王妃的就是……” 华妃禁足,后宫大权重回朱宜修的掌控之中,光风霁月殿里一大早便热闹得很。 有孩子的妃嫔都把孩子带来给皇后请安。 吕盈风抱着牙牙学语的淑和帝姬,道,“还是娘娘神机妙算,这后宫才有了些清静。”她有了孩子才只是贵嫔,华妃没有生养却能至妃位,今日总算出了口恶气。 “贵嫔惯会说笑的,本宫哪里那个本事。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华妃做事不当受罚也是该当的。这也是给大家一个警醒,别仗着皇上的宠爱就无法无天,后宫终是有规矩法度的。”朱宜修看向新进得宠的秦氏、李氏,有陆嫔作例子想来她们日后行事也能稳当些。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臣妾等无不受教。”甘氏应道。 “现在担子都落到你和端和夫人的身上,往后要你们两个多辛苦些了。”朱宜修含笑道。 齐月宾和甘氏起身拜倒,“臣妾谨遵旨意,必当尽心为皇后分忧。” “好了好了,快起来,别多礼。”朱宜修道。待她俩坐定后,朱宜修转而问道薛氏,“芳嫔的肚子越发大了,皇上也盼着孩子能早日出世呢。” 薛氏垂首答话,轻声细气,道,“皇上和娘娘厚爱,嫔妾感激不尽。太医说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嫔妾心里有点害怕。” 朱宜修笑道,“你头一回生养,害怕是情理之中的。在座的悫妃和欣贵嫔都有皇子帝姬,你也可以找她们讨些经验。” 薛氏眼见华妃被禁足,知道这根木头不牢靠,正愁没有下家可以依靠,朱宜修主动提出叫她多和别人接触,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忙道,“嫔妾记住了,还请悫妃娘娘和贵嫔别嫌弃嫔妾叨扰。” “怎么会呢。”吕盈风爽快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 悫妃失宠已久,也变得不太爱多说话,只是木木的点头答应。 朱宜修看向曹琴默和冯若昭道,“你们两个也要加把劲,赶快为皇上生个一儿半女才是啊……” 曹琴默的玲珑心肝总能说出对玄凌胃口的话,纵使容貌上不及其他人,每月总有两三日去她那儿;而冯若昭不善邀宠,已经显出了被疏远的迹象。 朱宜修提拔她们算是仁至义尽,不会主动去替玄凌拉皮条,个人的前程看她们各自的造化了。 吕盈风插嘴道,“这事儿不能急,越急越没有。得放松心情,兴许一下就有了。” 朱宜修轻笑道,“贵嫔是过来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大实话。” 九月九日重阳节,有道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因太后挂念真宁长公主,玄凌便下诏宣胞姐入京。 朱宜修和真宁长公主也很久未见,最近一次还是玄凌与柔则大婚时,她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弟弟的立后大典,此后也已经过去八年光阴了。 太后见到亲生女儿,自然是感慨万千,母女俩依偎痛哭了好一会儿。 朱宜修在旁看见玄凌眼中也隐隐有泪光,她们母子三人熬到今天的地位实属不易。 “母后,皇姐难得回来,怎么反倒伤心呢,理应高兴才是啊。”玄凌安慰道。 太后擦了擦眼泪,细细端详真宁,心疼道,“比哀家上次见你瘦了好些,吉州偏远之地,你嫁过去可是吃苦了……” 真宁长公主的驸马陈舜为大周驻守吉州,保一方安宁。当年先皇择了这门婚事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稳固朝堂,褒扬忠臣。陈舜的祖父与父亲皆是戍边守将,周边外族对陈家多有忌惮。 “母后,儿臣过得很好,并不觉得吃苦,只是每每思念母后,愧疚身为女儿却无法侍奉在侧。”真宁长公主长相温和,可窥见几分太后年轻时的影子。远嫁边地多年亦不似京中贵妇的娇气,举手投足透出一股温婉中又有清刚的气质。 “见过皇后。”未等真宁长公主行全礼数,朱宜修已经扶起她,道,“姐姐客气了,只管如从前那般叫我就是。” 真宁长公主在朱宜修初入宫为娴妃时尚未出阁,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见到宜修凸出的肚子,顿时笑道,“我来得匆忙,不知小宜有了喜讯,未曾备下贺礼,还望勿怪。” “姐姐能回来本就是最大的贺礼了,哪里还敢要别的。倒是我听说姐姐生了翁主,怎么没一起带来?”朱宜修记得真宁的女儿,慧生前世嫁给了比她大十多岁的甄衍,纯属一头热。 “刚满一岁的丫头带了麻烦,等日后大些再带来向母后请安。”真宁摸了摸朱宜修的肚子笑道,“你要是再给皇上添个皇子,可就是大周的功臣了。” “承姐姐吉言,我是不敢胡乱想的,只盼着平安生下来就好。”朱宜修谦虚道。 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人移至嘉荫堂开宴,席上陪坐的也都是大周的嫡系皇族,玄洵,玄济,玄清,玄汾悉数到场。两个年纪小的对真宁这个姐姐印象不深,表情多少有些茫然。玄洵身为长兄,起身道,“皇妹难得回京,做大哥的敬你一杯。” 真宁起身还礼道,“大哥这么些年还是老样子,和妹妹当年走的时候一般无二。妹妹还记得大哥以前常带我去宫外吃面蚕呢” 玄洵朗笑,道,“往事历历在目,大哥也记得你那时候个子矮,时常一回头就找不到你的人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宴上的气氛和乐轻松。 “皇姐,你多年没回来,如今朕也有了儿女,该让叫你一声‘姑母’才是。”玄凌示意皇子帝姬们见过真宁长公主。 真宁长公主见了予沣和永泰,拿出一对荷包金稞子权当见面礼,对朱宜修道,“皇后教养的出色,两个孩子我都不知该更喜欢哪个才好了,日后必定都是人中龙凤” “长公主谬赞了,他们年纪小,哪里看得出以后如何?”朱宜修客气道。 “侄女头一回见姑母,却觉得很熟悉呢。”永泰冷不丁说道。 真宁长公主疑道,“此话怎讲?” “侄女常听嬷嬷说姑母以前的事情,今日见到姑母本人更觉得亲切了。” “你听谁说的?” 永泰回道,“初瑜嬷嬷专门照顾侄女。” 真宁恍然,讶异道,“初瑜还在,我还当她已经出宫了呢。” “初瑜嬷嬷说姑母待她恩重如山,母后也叫侄女多向姑母学呢。” 真宁听得心头大悦,笑道,“好甜的小嘴,我家的慧生要是有你一半伶俐就好了。”从随身饰物中摘下一块玉佩递给永泰,道,“姑母喜欢你这个侄女,以后有机会也叫慧生和你一道作伴。” 永泰看向朱宜修,后者微微颔首,她才接过玉佩,道,“谢姑母恩赐,侄女也想见见堂妹。” 太后欣慰道,“原该如此,都是骨肉至亲。皇家也有天伦之乐。” 真宁长公主暂住了三五日,终是牵挂丈夫女儿,启程返回吉州。临走时,太后依依不舍,玄凌也赏赐诸多让她一并带回去。 秋日銮驾返回紫奥城,芳嫔也到了生产的日子。 华妃禁足多时,回宫后才解了禁令就赶忙去棠梨宫打探消息。芳嫔的孩子说过是给她的,绝不能叫别人捷足先登。 60、归属 芳嫔薛氏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歪在床上对自己的心腹杜鹃道,“我这肚子不知是男是女,要是能生个皇子,我也就熬出头了……” 杜鹃是薛氏的陪嫁丫鬟,劝道,“小主,您别多想,先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要紧。” 芳嫔横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若是个儿子,皇上没准会让我自己带。” 杜鹃有些迟疑,道,“可您不是先前准备把孩子过继给华妃娘……” 啪—— 芳嫔扬手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刮子。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件事,偏生杜鹃没眼色直接说了出来,怒道,“我那是不得已,你当我想把自己的孩子给别人么!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一落地转手叫她捡个现成!” 杜鹃见芳嫔气得整个人都佝偻起来,衬得肚子大如斗,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跪下道,“奴婢该死,还请小主消消气,别伤了龙胎。” 芳嫔心里也不痛快。她早前投靠华妃是因为看华妃得宠想借机搭个梯子见到皇上,不用在宫里白白浪费青春;见到了皇上也有了宠幸,她又不满足起来,想着要是能怀个一儿半女也可以像吕盈风,汤静言那般封贵嫔、封妃子,后半生也有了依靠;有了孩子,她也怕华妃的心胸容不下,只能采取缓兵之计,说把孩子过继给华妃。 现在华妃这座靠山摇摇欲坠,芳嫔反悔了。真要是把自己的孩子给出去,岂不耽误了孩子的一辈子?十月怀胎之苦,芳嫔不愿意再委曲求全。只盼着上天保佑她的肚子争气,生个儿子能搏得玄凌的喜爱,容她养在自己身边。不仅自己可以升位,兴许孩子有造化,没准还有更大的富贵可以享受。 杜鹃跪在她的床前磕了好几个头,连额头都肿起来了。芳嫔才略平了平气,板着脸骂道,“进宫这么久还学不会看个眉眼高低,一点成色都没有,亏我当初只带了你进来!” 杜鹃跪在下头,嘤嘤抽泣。心里想着自己打小伺候薛氏,何曾被她这样打过,暗自委屈,却不敢分辨。 “行了,还哭什么!我怀着龙子呢就听你嚎丧,也不嫌晦气!”芳嫔没好气道。 杜鹃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默默退出去洗脸再重新进屋侍候,因为心里憋屈,承应差遣上便有些故意装聋作哑,懒懒地不甚起劲。 芳嫔心知她不服,也念在一道长大的情分上没与她计较,暂且容忍,只是一次两次犹可,老是这样子,可把她惹恼了。芳嫔怀孕后性情本就变得乖戾无常,见到高位妃嫔还知道要忍耐,杜鹃一个婢女也给她甩脸子叫她忍无可忍。 “我看你就是犯贱!非得我要骂你一顿才肯老实!”芳嫔狠掐了把杜鹃的手臂,痛得后者立时哀叫一声,她道,“还敢叫?你要是不想再在我这里当差,我立刻撵你去慎刑司。” 这一下可把杜鹃唬住了,慎刑司是什么地方?黄规全还是华妃的远亲呢,照样去服苦役;宓秀宫大总管周宁海被八十大板直接打得咽气了。想到他们的下场,杜鹃彻底老实,不敢再造次,晚些伺候着芳嫔睡下,直接钻回自己的小屋里哭了一夜,眼泪流够了,也认命了。谁叫她是当奴婢的呢,次日仍是死心塌地的再去服侍主子。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奴婢成天混在一块儿,难免会互相影响。芳嫔见到华妃浩浩荡荡的过来,登时软了腰,伏小做低道,“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贵步临贱地叫嫔妾惶恐。” 华妃不耐烦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你快生了,本宫差人从库房里找了些上好的参片给你,生产的时候含在嘴里提神,免得有个三长两短。” 芳嫔惴惴道,“这些赏赐娘娘叫底下人送来就是了,还专程跑一趟……” “本宫不亲自来看看总是不放心,太医说你这一胎多半是个皇子,到时候本宫还得指望他呢,能不用点心么。”华妃的脾性直,若是她认定的“自己人”,不高兴拿来撒撒气,但好处绝对是不会少的。 芳嫔听到华妃的话,心中一喜,华妃问过太医多半就不会错了。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狂喜,华妃见了,眼角一挑,冷冷道,“就算是个皇子,你可别忘记答应过本宫什么,若没有本宫的帮助你想想皇后能容得下别人动摇大皇子的位置么……” 芳嫔浑身一颤,忙道,“不敢,嫔妾自然不敢忘记答应过娘娘的事情,不敢,不敢……” “嗯……”华妃拖了拖音调,“知道就好,你放心,等本宫重新得到皇上的欢心,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到时让你也做个一宫的主位,不必和其他人挤在一块儿。” 朱宜修身子渐沉,每日也只是打发剪秋去棠梨宫探探芳嫔的情况,剪秋还没走到宫门口就听见看见华妃坐在轿撵上浩浩荡荡的进去,她趁机躲在外头。 听到华妃的话,剪秋只在心里头嗤笑她痴心妄想,还想抚养皇子,哪怕是个帝姬皇上也不会给你啊。 回去后自是告诉了朱宜修,后者一听也是大摇其头,想着华妃前世栽跟头就是因为夺了温宜惹怒了曹琴默遭到反水,这会子就想着拿薛氏的孩子重获圣宠,真是异想天开。 别说玄凌不会答应,后宫中没孩子的妃嫔又不止她一个,给谁也比给她强啊。 玄凌近来扶植了不少新秀来分慕容世松的权利,他对玄济突然想通了不再和慕容家凑在一块儿表示很惊讶,但能撇干净总是好事,到底都是先皇的子孙,真到他拿兄弟开刀的时候,于后世的记载也不利。玄凌不希望自己将来在史册上的评价有污点,能将隐患消弭于无形之中,方为上上之策。 到了芳嫔胎动的这一天,早早安排的稳婆,太医,都齐聚在棠梨宫准备接生。玄凌并没有到场,芳嫔在他心中的分量还不足以御驾亲临,只派了李长多关注着。 皇帝都如此,朱宜修不去的理由更充分,皇后身怀六甲可比庶妃要尊贵得多。有样学样,只叫剪秋去芳嫔那儿等消息。 芳嫔的胎不是顺产,一时半刻出不来就有些悬了,稳婆和太医怕担干系,只说孩子太大出不来,叫问问上头的意思。真要到了哪一步,保大还是保小。 李长和剪秋各自回去答话,帝后的答案出奇的一致,保小。 芳嫔在玄凌心中早就模样都记不清了,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妃子都算不上的女人放弃皇嗣,就算是帝姬以后也能笼络臣子用呢。朱宜修那儿以皇帝的意见为意见,撇开玄凌不谈,她本身对芳嫔也没什么好感,目光短浅,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种人宫里现在不缺,以后更不会少。 芳嫔披肩散发的躺在床上,苍白的脸庞全无往日神采,生产的阵痛让她咬住的下唇都渗出血丝,攥紧杯子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竟将流长的指甲齐齐折断。 杜鹃在旁拧了湿帕子帮她拭汗,听她抽气间隙说道,“皇上还没来么?” “小主,奴婢已经派人去禀告了,皇上忙着朝政,等会就会来了。”杜鹃安慰她道。 “我好痛!”又一波疼痛令芳嫔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出来了,出来了。”接生婆叫到,“小主用力,看到头了!” 孩子的头顶是看到了,但由于芳嫔的骨盆较窄,身体始终出不来。 这时李长带了玄凌的命令来,知会过接生婆后,清楚芳嫔死不足惜,接生婆几番催促见她已经使不动力气,也不再多叫,唯恐孩子憋久了出毛病,硬生生将孩子血淋淋的拉出来。 原本陷入半昏迷的芳嫔疼得顷刻间昏死过去。 稳婆探了探鼻息,尚有一丝余气,命人拿了凉水来,泼在她的脸上。芳嫔一时没有反应,稳婆也顾不得她,只管先将孩子清洗干净,回复李长道,“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李长得了信儿马上赶去仪元殿告诉玄凌,剪秋也奔回昭阳殿。 朱宜修得知了消息,吩咐道,“准备轿撵,立刻去棠梨宫。” 等到了地方,玄凌也已经到了,同时到达的还有端和夫人,肃妃和华妃。 “皇上,不好了,芳嫔小主血崩了!”屋里跑出来的杜鹃跪在玄凌面前,惊慌失措道。 “让太医赶紧诊治!”玄凌道。 “皇上,快把孩子抱来,屋里不祥啊!”华妃这时候比玄凌还心急见到皇子。 稳婆抱着襁褓交给玄凌,玄凌低头看了一眼,见孩子默不作声,皮肤泛着青紫,双目紧闭,不禁疑惑道,“怎么没听见皇儿哭呢?” 稳婆吓得跪地道,“皇上,奴婢已经打了好几下,可皇子哭不出来,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生下皇子是喜事,可要是有天生的毛病就是晦气了。玄凌脸色也是一沉,道,“快叫太医来看看皇子。” 太医检查过后,道,“皇上,皇子可能是在母体里憋久了,所以……” “所以什么?快说!”玄凌想要儿子,但绝不要一个有问题的儿子。 太医跪地道,“可能皇子的脑子会有些损伤,反应会较正常的婴孩慢些……” 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凝滞,尤其是华妃,不亚于当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朱宜修出言道,“皇上,太医也没有完全下定论,先宽宽心。没准等会皇子就会哭出声了。” 玄凌听了安慰,表情稍稍缓了点,道,“你们好好医治皇子,不容有失。” 屋里出来人报信,道,“皇上,芳嫔小主殁了。” 孩子猛地“哇”一声哭出来,惊得在场人的心齐齐一跳。 “果真母子连心,芳嫔去了,刚出生的孩子也能感觉得到……”齐月宾不禁叹息道。 朱宜修看着稳婆怀里的襁褓,小小的婴孩哭了几声后就安静下来,像小猫一样萎缩在稳婆的怀里。只是一双眼睛呆滞的张着。 玄凌被儿子的哭声也弄得有些心烦意乱,道,“皇后,先交给你。” 朱宜修看他要撂挑子,道,“皇上,那芳嫔……” “传朕旨意,芳嫔诞于皇子有功,不幸过世,按贵嫔礼下葬。”玄凌对这个被太医诊断为“慢一拍”的儿子兴致也不大,虽然哭是哭出来了,可声音也不大,瞧着样子呆呆的,多半真的有问题,挥了挥袖子不再多想,道,“这孩子一出世就没了母亲,身子又弱,先叫太医仔细看看他的病,等稳定下来朕再想之后的事情。” 说完,匆匆离去,连名字也没给这个婴孩取。 朱宜修和齐月宾,甘氏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着无奈和淡淡的惋惜,屋子里的女人就这么去了,留下一个注定不受宠的儿子。 “那本宫也先走了。”华妃趁兴而来,败兴而归。虽然是皇子,可真要是脑子有问题,养了也是白养。 朱宜修没有多说,只交代太医要尽心照顾,先叫这孩子的情况好转了再谈其他。 与齐月宾,甘氏一同离开甘泉宫,齐月宾道,“生孩子如同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芳嫔去了,可怜那孩子了……” 甘氏沉默不语,她没有孩子,可一个有病的皇子即使收养了只怕也养不大,心情格外矛盾。 朱宜修道,“先别想这些了,宫里多了一场白事,你们两个还要多留心呢。这个孩子……皇上自有定夺。” 61、予濂 “娘娘,端和夫人来了。” 朱宜修正在指点予沣写字就听剪秋进来禀告,顿时感到有些意外,齐月宾素来是鲜少主动来昭阳殿的。吩咐道,“请到前殿,本宫一会儿去见她。”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齐月宾见到朱宜修立即起身拜见。 “姐姐无需多礼,坐下说话。” 跟在朱宜修身边的予沣也行礼道,“见过端母妃,母妃安好。” 齐月宾和蔼笑道,“大皇子愈见稳重了。” 予沣道,“端母妃,沣儿近来功课忙,没时间多去看望您,您可别怪沣儿。” “大皇子用功读书是正事,我怎么会怪罪呢。”齐月宾温和道。 “沣儿,写了一下午的字出去放松放松,我和你端母妃有话要说。”朱宜修先打发儿子离开。 “儿臣先告退。” 看着予沣离开,齐月宾有些感慨道,“娘娘教子有方,臣妾还记得大皇子幼年时的模样呢,一眨眼已经成了小大人了。” “姐姐客气了,他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按理也该更尊重你。今日来不知为了何事?”朱宜修知道和齐月宾这种人说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开门见山,圈子绕多了,大家反而生分。 “娘娘睿智,臣妾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有事相求。” 听齐月宾语气郑重,朱宜修不由得也摆正了态度,道,“请直言便是。” “臣妾听闻三皇子体弱,他又没有生母照顾,所以想向娘娘讨个恩典。”齐月宾道。 朱宜修闻之一怔,回过神来道,“姐姐想收养三皇子?可三皇子他……说句难听的,姐姐不怕他是个累赘?” “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妾已经问过太医,三皇子虽然有先天不足,但并不严重,不过是比寻常的小孩子行动反应慢些,用心照顾就是了。他的不足在臣妾看来未尝不是件好事,免去了多少烦恼忧愁。另外也是臣妾一个人想找件事打发长夜寂寞,不至于心中太空无……”齐月宾说到最后隐隐露出些哀伤。 朱宜修想了想,决定凡事还是把话说在前头,道,“只是这件事情我一个人没法做主,若是姐姐信得过我,我会在皇上面上说些话,皇上要是答应的自然好,可要是他先有了想法,那姐姐也别怪我。” “有娘娘此话,臣妾感激不尽,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承娘娘的情,不敢忘记。”齐月宾说话从来都是模棱两可,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能说到这里已是相当罕见了。 朱宜修笑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说承情不承情的话听了疏远,我尽力就是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 “臣妾明白,多谢娘娘。” “妹妹先回去,此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娘娘,您真的要帮端和夫人争取三皇子么?”送齐月宾出去后,剪秋看向朱宜修。 后者点头,道,“已经答应了岂有反悔的道理。” “可皇上未必会答应将三皇子交给端和夫人啊。”剪秋道。 朱宜修勾起嘴角,道,“宫里其他的人都不够格,剩下位分高的人里头悫妃欣贵嫔已有她们自己的儿女,没必要再多添一个。你说皇上还能有多大的选择余地?何况以三皇子的情况,若有差池只怕还要见罪。既然端和夫人想要孩子,那本宫乐得成人之美,满足她这个心愿。卖她个大恩惠也叫她能彻底站在本宫这边。” “娘娘既然拿定了主意可得好好筹谋,皇上对三皇子可不怎么待见呢。”剪秋提醒道。 “你放心,本宫自有主张。这事急不来……”朱宜修胸有成竹道。 离三皇子满月还有几日,朱宜修的胎也已经满了七个月,玄凌一下朝就来昭阳殿看望。先免了寻常礼数,然后问道,“瞧着肚子似乎又大了些,太医可来诊过脉?胎像是否安稳?” 朱宜修扶着肚子坐到玄凌对面的榻上,道,“文太医来过了,说孩子在臣妾的肚子里万事均安。” 玄凌信得过文世清的医术,他又是现今太医院的院丞,遂道,“那就好,朕总记挂着你这里,听到安然无恙也放心了。” “皇上,您光顾着关心臣妾肚子里的,可别忘记三皇子啊。他都快满月了还没有名字,底下人老是‘三皇子,三皇子’的叫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孩子一天天大了总要有个正式的大名才行。”朱宜修徐徐推进道。 听到那个一出生就累死母亲的儿子,玄凌的脸色垮下来,道,“他还小,等再大点取也不迟。” 朱宜修佯装生气,道,“好偏心的爹爹,予沣,予漓都是一出生就有了名字,传出去怕要说皇上没有一视同仁。” “一时朕也想不出好名字,不如你来取。你是嫡母,赐名也在情理之中。”玄凌道。 “皇上真会偷懒,早前永泰和淑和的名字都是臣妾取的,这会子连皇子的名儿也让臣妾一块儿包办。”朱宜修嗔道。 玄凌笑起来,道,“你通晓诗书,又善于书法。朕身为皇帝,知人善用怎么能叫偷懒呢。” “那臣妾随便取一个,皇上可不要生气。” 玄凌道,“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只管说,不好的朕再改。” 朱宜修思忖片刻,道,“依臣妾愚见就叫‘予濂’如何?这个孩子自打出生后三灾六病的,只盼他能得上苍给予垂怜,多多庇佑……皇上以为呢?”目光转向玄凌。 后者听后微微颔首,“‘濂’同‘怜’,语意也好,小宜所想甚得朕心,就赐名‘予濂’!” “有了名字,那皇上准备把三皇子给哪位妹妹抚养呢?终究是皇子,光由乳母太医养着看着也不成体统啊。臣妾身为皇后,原本该当仁不让的,只是力不从心,少不得要皇上裁夺了……”朱宜修把皮球踢给玄凌。 玄凌略皱了皱眉,道,“老三一生下来就没了亲生母亲,又有先天的不足。确是该有个合适的人选好好照顾他……” 朱宜修含笑不语,掀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 只听他道,“小宜你身子重自然是不能照顾老三的,悫妃有予漓,欣贵嫔有淑和,其他的都太年轻也没资格抚养皇子……” 朱宜修故意插了一句,道,“皇上,您忘了纵使悫妃妹妹不行,还有端和夫人,肃妃和华妃呢。” “华妃?她是个急性子又没有生养过,将皇子交给她朕也不放心。”玄凌听到‘华妃’两字第一时间就提出反对,他根本没把慕容世兰放进考虑范围内,接着道,“肃妃和月宾比起来,还是月宾更稳重些。” “端和夫人是最早服侍皇上的,又在太后跟前长大,当然是再妥帖没有的了,那皇上是决定让端姐姐抚养三皇子了?”朱宜修试探道。 “朕听太医说她的哮症一直没有根治,若是让她照顾濂儿,怕会加重她的病情,朕也于心不忍。”玄凌犹豫道。 朱宜修既然对齐月宾作出了承诺,自然要做到言出必行,换了个路子对玄凌说道,“皇上此话也有理,端姐姐的身子弱。肃妃妹妹是甘丞相的女儿,甘家是书香世家,肃妃妹妹才学渊博,让她教导濂儿说不定能让孩子开窍,弥补上先天的缺陷呢。” 甘相作为力保玄凌登基的功臣,同时也是硕果仅存的两朝元老,玄凌在朝中不得不给他三分颜面。况且甘相门生无数,遍布大周的官场,玄凌对他亦是多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以免震动朝堂。 朱宜修的话让玄凌心中的警戒线被触及。甘氏身为丞相之女,玄凌为了怕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一直对她冷淡着,也不打算让她生育。即便是过继一个有缺陷的皇子,以甘相的实力,若是哪天起了念头,扶持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旧朝就有白痴当皇帝导致天下大权落入他人之手的先例。 玄凌作为君主,多疑是不会缺少的,反而由于年幼时的遭遇比常人更重。他绝不容许有一点点火星产生,当即道,“肃妃比你还小两岁,也没有生育过,经验不足。依朕看,还是交给月宾好了。她的哮症让太医院多加调养,再说还有保姆乳母帮着带,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那皇上就定了由端姐姐抚养三皇子了?” 玄凌点头。 “那臣妾也放心了,端姐姐是个沉静内敛之人,性子也好,定会对三皇子视如己出的。”朱宜修见大局已定,遂松了口气。 玄凌看了眼她隆起的腹部,语气中多了分殷切期盼,道,“朕就指望你能再为朕生一个健康聪明的皇子,就像咱们的予沣一样。” “生男生女要看天意,真能如皇上所言就再好不过。”朱宜修笑着应道。 三皇子的满月宴,玄凌当众宣布赐名并将其交由端和夫人抚养。 齐月宾抱着予濂,襁褓中的小家伙张大眼睛直愣愣的朝着她看,过了一会儿,笑起来露出粉红色的舌尖,叫齐月宾也不觉得这孩子哪里有缺陷了,心中一片柔软心肠。 “端和夫人好福气,得了个儿子,往后就有人承欢膝下了。”华妃忽然出声说道。原本该是她的皇子叫齐月宾白捡了便宜,即使知道这孩子有不足之症,可心中到底难以平复,忍不住出声刺了一句。 闻言,齐月宾淡淡一笑,道,“华妃不必羡慕本宫,妹妹你年轻体健,日后也一定能为皇上生下皇子,儿女绕膝。”自幼长在宫廷的她说出话来滴水不漏,叫华妃被堵个正着。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本宫看端和夫人今天气色红润,倒应了那句‘有子万事足’的话,还望夫人日后善加教养三皇子,才不辜负皇上的心意啊。”朱宜修不忘给玄凌撑场子,同时缓和场面的气氛。 “臣妾谢皇上恩典,谨记皇后教诲。”齐月宾和朱宜修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62、稚子 临近年尾,朱宜修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起卧一刻也离不开人帮助,剪秋道,“娘娘,照文太医说的算算日子,这小皇子多半在新年里头生呢,那可就是喜上添喜了。” 朱宜修看了她一眼,道,“别胡说,哪里就一定是皇子了,传出去叫人说本宫招摇。” “娘娘是皇后,谁敢胡说什么。” “你啊……”朱宜修轻轻摇头,没有前世的如履薄冰,剪秋她们四个人的性子也多了几分活泼。 朱老爷的续弦韩氏入宫来看望朱宜修。自柔则被废,朱老爷便休掉了原配姚氏,将韩氏扶正,她隔年又为朱老爷生下一子,地位稳如磐石。 朱宜修趁着行礼时认真的打量她,韩氏经过岁月的历练,举手投足都是管家太太的风范,行动间不动声色,难怪朱老爷对她是又敬又爱。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万福。”韩氏声音不高不低,礼节一丝不错。 “起来吧,都是一家子没那么多虚礼。”朱宜修笑道,“坐下说话。” 剪秋亲自给韩氏端茶,韩氏接过后客气道,“有劳姑娘。”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太一本正经的。论家礼,你是本宫的长辈,该叫你一声‘母亲’。”朱宜修道。 韩氏忙低头答道,“娘娘是皇后,身份尊贵,臣妇惶恐。容臣妇斗胆说一句,娘娘的年纪和臣妇相差不多,直呼臣妇贱名便是。” “那怎么成,礼不可废,就算本宫是皇后也不能不遵循。折中一下,本宫还是叫你‘夫人’好了,如今你可是名副其实的‘朱夫人’了。朱家的大小事务都有劳你操持,本宫心里也是感激你的。”朱宜修道,“宫里不比外头,本宫想见见家人也得按规矩来。不知家里都还好吗?父亲的身体是否安泰?” 韩氏答道,“劳娘娘挂念,家中万事都好,老爷的身子骨也还硬朗,近来正张罗着找师傅给扬儿启蒙呢。” 朱扬是韩氏所生,比永泰小一岁,朱宜修当时也遣人送了贺礼回朱府,闻言颔首道,“这是大事,定要找个才学好的先生才行,老师的人品是第一位的。教课授业,若是人品不好也会带坏了扬儿,这一点回去后还请夫人务必要转告父亲。” “臣妇谨遵娘娘旨意。” 朱宜修笑笑道,“扬儿是父亲的老来子,又是朱家的独苗。但夫人也别太宠溺他。现今咱们家是富贵到了顶点,万万不可像那些一味溺爱孩子的人家,仰仗皇家姻亲的身份无法无天,将来孩子大了不求上进,那可就辜负父亲多年的经营了。” 韩氏听了,当下点头道,“娘娘说的极是,臣妇也不敢过分骄纵他,只望他将来也如老爷一般为国效力,不辱没家门才好。” 她这般明理,颇得朱宜修的好感,道,“夫人能如此想再好不过,难得夫人和本宫谈得来,相信扬儿日后肯定会有出息。” “蒙娘娘看得起,说句不知分寸的话,臣妇昔年初见娘娘,就很喜欢娘娘的温和大方,也想和娘娘多亲近。只是怕娘娘觉得臣妇高攀,才不敢过分亲近。” 韩氏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朱宜修却心领神会,摆明是互相合作的试探诚意。说起来的确是,韩氏如今是朱家主母,等朱老爷百年后就是老太太。朱宜修作为朱家的女儿,自然也会多关照娘家,两人之间没有矛盾,利益却是一致的。朱家越好,她们的地位就越稳。 朱宜修含笑不语,韩氏的脑筋清楚,不怪能把姚氏杀得片甲不留。最难得的是,说话并不会老留一截,让人不耐烦。遂挑明道,“事到如今,本宫也不瞒夫人,当年父亲和你的婚事还是本宫牵的线,由族长出面请太后下旨赐婚的。” 见韩氏脸上闪过恍然大悟,想必她自己也曾有过疑惑,为何朱家族长当初会挑中她这个穷书生的女儿。韩氏神情恢复如初,对朱宜修更是恭敬,道,“臣妇能有今日全赖娘娘。” “夫人客气了,朱家能有这样的贤惠主母才是福气。”朱宜修笑道。 隆冬时节,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皑皑银白铺满紫奥城。除夕之夜的宫廷宴会仍旧摆在重华宫,朱宜修面前的菜肴都是些开胃补身的,她有孕在身,忌口的东西也多。 底下歌舞升平,一曲舞罢,玄清起身举杯道,“臣弟恭祝皇兄万事如意,我大周国泰民安。” “六弟说得好。”玄凌一饮而尽。 太后看向玄清的目光中也是极温和的,道,“转眼清儿也长大了,哀家就等着你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玄清今年16岁,继承了其母舒贵妃的容貌,正是翩翩风姿少年郎,个性也洒脱不羁,道,“太后,儿臣的心思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必定要找一位心爱之人。” 朱宜修顺着太后的话陪笑道,“清河王风姿出众,将来也得找一位才貌双全,温柔娴淑的名门闺秀才能匹配。” “皇后说的是,哀家也该替清儿打算起来了。皇后你是他的嫂子,平日里也要留心,有好的就告诉哀家。”太后赞同道。 朱宜修笑道,“哪里要刻意留心呢,之前就有好几位诰命来臣妾这儿替各自的待嫁女儿探口风。清河王的风采不知引得多少深闺芳心倾慕呢。太后若真想挑,只管宣进宫,想来都是不错的姑娘。” 太后颔首,道,“改日得了空哀家见见。” 朱宜修的眼光在下首扫了一圈,无意中注意到一个妙龄少女眼神痴迷的望着玄清,双颊晕染开嫣红,整个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细看后觉得有两分眼熟,思索一番后猛然记起,她不就是尤静娴么! 隐约记得前世尤静娴初见玄清也是在这个年纪,此后便落下了相思病,后来嫁给玄清为侧妃,生产时死于甄种糜褚暮锥ズ臁 朱宜修暗想与其等日后甄钟胄骞肚谊用粒共蝗绯扇雠业男乃肌r杂染叉档募沂雷龈稣揪褪抢硭比坏模睦镄枰鸵桓雠酒狡鹌阶闭媸钦哿伺婀业拿孀印 玄清听到太后的话,一时有些情急,道,“今日团圆守岁,怎么竟说儿臣的事了。” 朱宜修掩袖一笑,对玄凌道,“皇上,清河王害臊了,您这个做哥哥的,可得帮着弟弟啊。” 玄凌闻之朗声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六弟这般人才,哪个女儿家会不动心呢。” “皇兄怎么也拿臣弟开玩笑?臣弟先告退了。”说完,玄清匆匆离去。 太后和玄凌知他的脾性,一笑置之并不责怪。 朱宜修怀着孕不宜熬夜,同太后玄凌知会过就先回昭阳殿,心中却打定了主意,来日找个机会撮合玄清与尤静娴的婚事,让甄衷傥薏遄愕挠嗟亍 坐在凤辇上,两边的宫人提着灯笼照亮道理。朱宜修倚着扶手,肚子忽然疼痛起来,不禁低叫出声。 走在身边的剪秋听见了,忙道,“娘娘,您怎么了?” 朱宜修吸了口气,道,“本宫的肚子……怕是要生了,快回昭阳殿!” 剪秋忙不迭的催轿撵加快速度,另一方面让绘春去给太后和玄凌报信。 宴上太后正在和钦仁太妃说话,就见绘春跑进来,道,“启禀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要生了!” 太后一听也顾不上别的了,立刻道,“哀家要去昭阳殿看看皇后,诸位自便。” 一群人簇拥着太后出去了,剩下的亲贵们面面相觑,玄凌留下来主持大局,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增添了一丝焦灼的等待。 等太后的轿子到了昭阳殿,里头已经井井有条的准备妥当,朱宜修被扶进去躺下,外头以文世清为首的太医们正小声斟酌着药方,有过予沣的经验,剪秋把一切指挥的有条不紊。 太后坐镇在殿外的软椅上,捻着手里的佛珠,冷静的看着一切,但是只有指间不可察觉的焦躁,微微泄露出焦急和期盼。宜修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足以让她的后位彻底稳固。但生孩子是个一只脚跨进棺材的事情,宫里才出了芳嫔血崩亡故,宜修能不能平安诞下孩子是一个考验。 朱宜修只听见接生婆一个劲儿的叫她用力,她几乎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到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接生婆欣喜的叫道,“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她才昏了过去。 此刻正值卯时,第一道阳光照在昭阳殿的琉璃黄瓦上,流光溢彩,满目耀金。 太后和玄凌知道母子平安,乐得简直合不拢嘴,妃子们都既羡慕又嫉妒朱宜修的好运,身为皇后有两个嫡子,还有谁的福气能强过她的。 昭阳殿被贺喜声淹没,太后抱着刚出生的四皇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玄凌仔细端详后觉得这个儿子的长相汲取了他和朱宜修的全部优点,大手一挥,将赏赐又再上了一个台阶,原本皇后生子已经是顶天的赏赐了,这样一来使得昭阳殿的库房被塞得满满当当,再找不出一点缝隙。 予沣和永泰嚷嚷着要看小弟弟,乳母得了太后的同意小心的掀开襁褓给他们瞧了一眼,永泰皱着眉头道,“弟弟的脸红红的,是热吗?” 太后被童言逗笑,道,“傻丫头,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 竹息姑姑在旁道,“太后得了孙子,乐得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这样的喜事,再高兴也是应该的。”太后转而对玄凌道,“宜修辛苦,皇上稍后要多陪陪她,关心她啊。” “儿臣明白。”玄凌答道。 太后道,“今个儿是大年初一,这个孩子又是在日出之时降生,是个有福气的呢。” 玄凌也赞同太后的意思道,“母后放心,朕会挑个好字取名。” 予沣和永泰被保姆带回住所,路上,永泰见予沣沉默不语,问道,“皇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予沣的脸没在阴影中。 “有了小弟弟,以后又多一个人陪我们玩了。”永泰道。 “是啊,多了个人,母后今后也要更操心照顾我们。”予沣的声音平板无波。 “皇兄,你不高兴么?”永泰从小和予沣一道长大,对彼此的心情总能很快察觉。 予沣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这么说?” “因为从昭阳殿出来就没见你笑过,听人家说有了弟弟妹妹都是笑嘻嘻的嘛。”永泰道。 “你笑得这么乐,就是高兴做姐姐了?” 永泰点头道,“是啊。” “你又不是头一次做姐姐,予漓和云霏不都叫你姐姐吗?”予沣问道。 “不一样,他们又不是母后亲生的。”永泰不假思索的答道。 63、赐婚 新春佳节的余庆尚未散去,因而四皇子的满月宴格外隆重。满朝文武纷纷上书庆祝皇帝得了嫡子,种种溢美之词让玄凌心情大好,看什么都格外顺眼。 朱宜修坐在玄凌身边,产后恢复的不错,她今日面色红润,头上的凤钗衔着红宝石盈盈闪烁着,更添了成熟的风韵。底下的妃嫔们接连说着好话恭贺,唯独华妃沉默不语,打扮华丽,眉宇间却有一丝黯然,大约是触景伤情。 与她一排席位的悫妃和欣贵嫔各自带着予漓和淑和,四岁的予漓很老实的坐在汤静言身边,碗里堆得全是菜,埋头苦吃;一岁多的淑和正在牙牙学语,躺在吕盈风怀里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和事。 端和夫人则带着予濂和肃妃坐在一起。予濂在齐月宾的悉心照顾下,不再病怏怏的,两边脸颊也长了肉,虽然不是很机灵也是憨厚可爱的模样。 “皇后产后要多多调养,养好了身子骨才把后宫的担子重新挑起来,让皇帝专心前朝没有后顾之忧啊。”太后兴致很高,和颜悦色的望着朱宜修。 “臣妾铭记太后教诲。” 太后着急看孙子,道,“快把四皇子抱来给哀家看看。” 乳母把孩子抱来,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太后爱不释手,道,“瞧着老四哀家就想起皇帝小时候,跟老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老四比皇帝那会子乖巧多了。” 玄凌陪笑道,“多久前的事情了,难为母后还记得。” “皇帝,你之前可答应哀家给老四取个好名字,今个儿满月,你可想好了?”太后极是喜爱这个孙子,可不愿意他受委屈。 玄凌笑道,“母后的话朕岂敢不遵,拣了许多才择出一个好的,四皇子取名‘予涛’,如何?” “嗯……”太后闻言缓缓颔首,道,“予涛,这个名字不错,皇帝有心了。” “臣妾代予涛谢皇上恩典。”朱宜修起身谢恩。 玄凌伸手免礼,道,“快坐下,他是朕的儿子,为人父替自己的孩子取名理所应当。皇后你可是有功之臣,别太拘泥礼数了。” 朱宜修浅笑,“多谢皇上。” “皇上,这四皇子长得好模样,又是生在大年初一,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栋梁之才。”曹琴默恭维道。 “琴默说的好。传旨,芬仪曹氏久侍宫闱,温良恭谨,晋正四品容华。”玄凌随口一句,才刚做了一年多芬仪的曹琴默立时压过了同席的德仪冯若昭。 此话一出,其他人暗自后悔怎么没在刚才也说两句好话,白白叫曹琴默拔得头筹。 曹琴默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抓准时机出手,加上又没有前世华妃的压制,还未生育就已封容华。坐在上首的朱宜修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冯若昭,只见她神色淡然,还举杯向曹琴默道贺,不见一丝嫉妒表情。 男人喜欢懂事的女人,但是正经过头难免就乏味了。冯若昭再这个样子,很快就会被玄凌彻底抛到脑后,泯然于众。曹琴默爬得太快也会引来别人的不满,朱宜修作为皇后,保持后宫平衡是第一要务。 果然华妃在曹琴默获封旨意的第一时间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这点也没漏过朱宜修的眼睛。 朱宜修对曹琴默道,“既然封了容华,往后要更尽心侍奉皇上,切不可骄矜自满,忘了本分。” “臣妾谨记皇后教诲。”曹琴默收敛道。 太后抱着四皇子不撒手,连朱宜修这个做娘的都没轮上。坐在宜修身边的永泰机灵的跑到太后身边撅着嘴,撒娇道,“皇祖母,您老抱着小弟弟,叫我们都没法看了。” 太后一怔,忙笑道,“是哀家一时高兴,忘了,快点把四皇子抱去给皇后,她才出了月子,孩子也没正经看过几眼呢。” 朱宜修刮了下永泰的鼻子,后者吐了吐舌头依偎在她身边。乳母把孩子交到朱宜修的手里,望着粉团儿似的小儿子,她眸中尽是母亲的温柔。 予涛在襁褓里也不甚老实,挥动着两只小胖手,捉住朱宜修的手指。永泰好奇的伸手碰碰予涛的脸蛋,小胖子很不高兴的哼哼,嘴角流出水渍。 永泰见了叫道,“母后,弟弟流口水!” 朱宜修嗔道,“大惊小怪的,当心吓到予涛。你老是去惹你弟弟,他还小,不会说话就只能流口水了。等他再大些就不会了” “哦……”永泰拖长了音调,在朱宜修身边乖乖坐下不再乱动。 朱宜修见予沣没动静,道,“沣儿,来见见你弟弟。” 予沣迟疑了片刻,磨磨蹭蹭的到朱宜修身边,看了一眼,说道,“弟弟好胖。” “说的尽是孩子话,你弟弟才多大,以后等他有你这般年纪也不会胖的。”朱宜修笑着摸摸长子的脸蛋。 “沣儿是兄长,往后要多照顾弟弟啊。”玄凌道。 予沣回礼,“儿臣牢记父皇教诲。” 朱宜修见予沣兴致缺缺,想着别是以为有了弟弟就忽略了他,提醒道,“你们两个都是母后的儿子,母后一样心疼。将来你们兄弟要和睦相处,互相扶持,记住了吗?” 予沣的表情有一丝被说中的郝然,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刚才的应付,诚恳道,“儿臣知道,母后放心。” 满月宴过后,六宫大权重回朱宜修手中。 华妃近来安分多了,大约是因为玄凌在朝上申斥弹劾慕容世松居功自傲,行事不当,借机削了他的权交由其他几个将领。没了资本,华妃也不像过去那般眼睛长在头顶上,变得低调起来。 太后的空闲时间很多,见到朱宜修后位稳固,玄凌在前朝也愈发得心应手,不需要她再多操心,开始张罗起玄清的婚事。 比起十三岁就纳妃的玄凌,玄清到现在连个王妃人选都没有。舒贵太妃当初将玄清交给太后抚养是为了保全儿子的性命,自己则离宫出家修行。太后对玄清并无苛待,衣食住行皆有过问,凝晖堂里也从来不缺少珍品贡品。如今玄清已经长大成人,自然要再给他找一门好婚事,方能善始善终,不落人话柄。 朱宜修便被宣到颐宁宫,行过礼就听太后道,“哀家今日找你来是为了老六的婚事,他也不小了,该找个人定下来了。” “可是听六王的意思,似乎还不想这么早就成家……”朱宜修欲擒故纵道。 太后不以为然,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年轻,有些新奇想法很正常,倘若我们真的由他去,那才是做错了呢,哀家也没法子跟先帝交代。” 朱宜修道,“母后说的是,是儿臣糊涂了。” “不怪你,哀家知道你忙,三个孩子要照顾,外加后宫里那么一大摊子事,分*身乏术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清儿是皇帝的兄弟,他生母又已是方外之人,你这个做嫂子的少不得要多费心了。”太后道。 朱宜修很谦虚的回道,“母后这话折煞儿臣了,儿臣怎么敢当呢。母后想为六王做主是好事,六弟也确实到了自立门户的时候。朝中的名门闺秀不少,尽可以挑个知书达理的,替六弟打理内务。” 太后颔首,道,“这话极是。哀家找你来就是想问问,目前朝中哪些大人家有可堪匹配的待嫁之女?” 朱宜修思忖片刻,道,“人选是有几个,郑国公家的,礼部尚书家的女儿都到了出嫁的年纪,”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对了,还有沛国公家的女儿,听说是极好的。” 前两个人选太后都不满意,道,“礼部尚书董维良是个老古板,教出来的女儿多半也是木头一个,以清儿的性子定然是看不中的;郑国公家……也不好,这两个都不行。” 太后不说郑国公家哪点不好,因为郑国公家的老夫人和先帝废后夏氏乃是远亲。朱宜修故意说这两个人选,早就笃定太后是绝对看不上的。 太后道,“沛国公是朝中的元老,一贯都是家风清明,想来对女儿的教养也不会疏忽。你找个日子宣进宫来给哀家瞧瞧。” “是,儿臣知道了,回去就准备宣召。” 两日后,沛国公夫人沈氏带着女儿尤静娴到颐宁宫内拜见太后。 “臣女见过太后,恭祝太后千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尤静娴婷婷袅袅,打扮得清雅端庄。 太后对她的第一印象不错,道,“走上前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尤静娴又是一福,才慢慢走过去,脸上带着些许矜持的笑意。太后细细看了,柳眉樱唇,却不会给人轻浮之感,行动之间张弛有度,的确是个极好的。 看向朱宜修道,“你说的不错,是个好姑娘。” “母后看得中就成。”朱宜修陪笑道。 “今年多大了?”太后和善的问尤静娴道。 尤静娴口齿清晰的答道,“回太后,臣女上个月刚过及笄。” “那就是成人了。”太后点头,道,“模样也生得标志,可有婆家了?” 这种问题女孩儿家自己回答是很失礼的。尤静娴听了,忍不住微微脸红,垂头不语。 沈氏忙道,“回太后,小女还不曾定下人家。” 太后是故意这么问,为的是看看尤静娴是否端庄稳重,见她尽管有些羞涩,却不是矫情,很有大家风度,遂道,“沛国公的好家教,教出来的孩子是不愁的。” “臣女不才,谢太后谬赞。”尤静娴答道。 太后半真半假的问她,道,“哀家就喜欢你这样懂事的姑娘,要是留你在哀家这里住些天你愿意吗?” 沈氏大为紧张,生怕女儿回答不好,但尤静娴只是在初听这话时愣了片刻,然后神色自如的答道,“回太后,臣女不敢。” “为何不敢?”太后好奇道。 “臣女怕失了礼数,惹太后生气。” 太后听后大悦,笑道,“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你是个乖巧的孩子。”对沈氏道,“国公夫人教导有方啊。” “太后夸奖了,别惯得她小孩子家骄傲。”沈氏也很得意女儿的聪慧,但谦虚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太后又接着再问了尤静娴平日有些什么爱好,读过什么书之类的话。后者一一回答,没有丝毫胆怯或者结巴。 太后心中对尤静娴十分满意,觉得跟玄清简直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对这门婚事也是赞同了八,九分,道,“你们难得进宫一趟,这会子正要传午膳,也不必饿着肚子出宫,就陪哀家一道吧。” 沈氏和尤静娴都跪下谢恩,道,“谢太后恩典。” 传膳之际,玄清来了,他每个月总有几天要陪太后进膳,这也是为什么朱宜修特意选在今天让尤静娴进宫的原因。 “儿臣给太后请安。” 见到玄清,太后越发高兴,道,“清儿快坐下,哀家一直等着你呢。” “太后今日可是格外高兴啊。”朱宜修笑道。 “当然,难得有个出色的女孩子陪陪哀家。清儿,还不见过沛国公夫人和小姐。” 沈氏和尤静娴也起身还礼。见到心上人,尤静娴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羞怯,道,“见过六王。” “免礼。”玄清头一次见到美貌佳人,又没有甄肿鞅冉希彩俏挛亩拧 用过午膳,太后道,“哀家刚才吃多了些,这会子想出去走走,夫人可愿意一道?” 沈氏自然不会拒绝,她也看出来太后对女儿的满意。沛国公府听着是光鲜,但是按着朝廷体制,五代后便不再延续,玄凌是大周的第四位皇帝,再有一代就该到头了。可若是和天家结下姻亲,就得另说了。 “清儿,尤小姐头一次来宫里,你代哀家好好招待人家。哀家之前听你说得了几副好画,尤小姐也是饱读诗书,你们年轻人不妨聊聊。” “儿臣遵命/臣女遵旨” 聪慧的尤静娴显然在玄清面前表现优异,玄清对她也很是中意。 太后探过玄清口风,和玄凌提了提,玄凌看家世人品都相配,太后也满意,大笔一挥,直接一道赐婚圣旨发下,将沛国公嫡女尤氏许配与清河王玄清为正妃,择吉日成婚。 朱宜修得知这个消息后,望着殿外花园内开得正艳丽的牡丹,愈看愈觉得绚丽多姿,合人心意。 64、抚养 天气渐渐热起来,紫奥城各宫都用上了冰块。 因早晨去给太后请安时,听太后提到玄凌近来不思饮食,神情颇多焦虑。回到昭阳殿后,朱宜修便叫人备了些清热解毒的饮食准备送去仪元殿。 李长见到朱宜修忙不迭的上前行礼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朱宜修对这个玄凌身边的大总管一向客气,道,“起来吧,皇上在里头吗?” “回娘娘,皇上正在里头批折子呢。” “那本宫进去看看。” 李长想了想提醒了一句,道,“娘娘,皇上近来忙于国事,奴才瞧着嘴角都燎泡上火了,御膳进得也不多。无奈奴才人微言轻,还请娘娘好好劝劝皇上保重身子啊。” 朱宜修听后道,“难为李总管的一番心意,本宫记下了,自会劝皇上保重龙体。”说完后瞥了眼剪秋,后者会意的拿出一个荷包塞给李长,道,“我们娘娘赏你对主子的关心。” 殿外不宜拖拖拉拉,李长很爽快的把荷包塞进袖子中,笑得更恭敬道,“谢娘娘赏。” 朱宜修笑而不语,搭着剪秋的手进入仪元殿。前世李长也替甄殖隽瞬簧倭Γ购驼稚肀叩拈认嵛岸允场保滞u绫ㄐ拧h缃竦拈认缌侥昃退涝谏餍趟局校朐俜隼嘶匆膊豢赡芰恕 “臣妾给皇上请安。” “你怎么来了?”玄凌道。 “臣妾听说皇上近来只顾着朝政,人都瘦了一大圈,心里担心就过来了。皇上不怪罪吧?”朱宜修坐到玄凌下首的椅子。 玄凌摇头笑道,“肯定是李长那个多嘴的奴才胡说,朕回头记得要教训他才行。” 朱宜修闻言,道,“底下人也是关心皇上的龙体,皇上的身体关系着天下社稷,稍有差池他们也担待不起啊。” “朕知道。” “臣妾看皇上真是瘦多了。国事繁重,皇上每日都要处理四五个时辰,再吃得那么少身子如何撑得住呢?”朱宜修把一个担忧丈夫的贤妻良母表现得淋漓尽致,“连太后看到皇上去请安时都忍不住心疼了。” 玄凌听了这番关心感到熨帖无比,道,“朕知道,只是御膳吃来吃去也没个新花样,着实没有胃口。” 朱宜修一个眼色,在旁的剪秋送上一盏食盒。她道,“臣妾宫里的小厨房新做了些点心,皇上不妨尝尝,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处理事情啊。” 玄凌道,“你是哄孩子哄多了,把朕也当成孩子哄了。” 朱宜修含笑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臣妾哪里敢把您当孩子哄呢。”顿了顿,道,“不过,这挑食的毛病倒是有些孩子气。” 玄凌也笑道,“难为你贤惠,正巧朕也有点饿了,你都做了些什么?” 朱宜修亲自把盒子里的碗碟铺开,道,“水梨西瓜羹,桂花藕粉糖糕,芝麻凉团。都是清热消暑的点心,吃着也不会太油腻,皇上尝尝。” 玄凌尝了口水梨西瓜羹,这羹的品相呈现淡淡的红色,味道酸甜爽滑。顿时胃口大开,就着羹吃了两块糖糕,还有一块两团。吃完后,李长送来沏好的茶,玄凌漱了口,道,“手艺不错,你有心了。” “皇上喜欢就好。瞧皇上这些天日日都忙到三更半夜,朝政大事要紧,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朱宜修道。 玄凌道,“你不懂,朝廷考察各省官员的审核就在这几日里,一封封折子朕都要仔细看过,挑选可造之材。” 朱宜修听了,忽然想起孟家的长子之前中了进士外放益阳知县,不晓得此次是否也回京了。后宫不能过问朝政,就算她是皇后也不能说太多,遂道,“臣妾不懂这些,这时候予涛大约午睡醒了,臣妾还要回去照顾他就不陪皇上了。” 玄凌点头道,“孩子要紧,你先回去吧,朕得了空就去看你们。” 出了仪元殿,朱宜修坐在轿撵上想着要派染冬去打听一下孟启泰的事情,回到昭阳殿,正想叫染冬来,照顾予涛的乳母芸娘急急忙的跑进来,道,“娘娘,不好了,四皇子突然发起高热!” 这下,孟家的事情立刻被朱宜修抛到九霄云外,跑到偏殿一看,果然予涛脸色潮红,嘴里还不时的哼哼,朱宜修立刻道,“快去宣文太医来!” 剪秋飞奔着去请人,朱宜修看向芸娘,语气也变得严厉,道,“皇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烧起来,你怎么照顾的?” 芸娘赶忙跪下道,“奴婢不知道,只是早些时候大皇子和帝姬来看过四皇子……” “予沣和元安?”朱宜修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对绘春道,“去把大皇子和帝姬给本宫叫来,大皇子今儿在书房告诉师傅晚些再补上功课。” “你先下去,等本宫问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来和你算账。”朱宜修挥挥手打发了芸娘。 芸娘没敢再多话,低头退出去了。朱宜修摸摸予涛的脸蛋,触感有些湿润,再仔细探了探他的脖颈,发觉也有水渍,不禁蹙眉。 “文太医,四皇子怎么样?”朱宜修紧紧看着文世清。 后者在诊脉之后,略微考虑片刻,答道,“娘娘,四皇子这是着凉所致,并无大碍,还请娘娘不用担心,微臣开服方子让皇子喝下就能痊愈了。” “着凉?”朱宜修愈发疑惑,道,“怎么会着凉的?”她明明叮嘱过芸娘不允许用冰给予涛降温只能打扇子,免得他人小禁不住,怎么还会着凉。 “回娘娘,若是挂着汗珠去吹风就很容易着凉,依微臣之见,应该是有人给四皇子用湿帕子降温,再抱着他到外头吹了会儿风才会导致皇子突然高热。” “他才四个月,若是吃药会不会有问题?”朱宜修问道。 文世清语气笃定,道,“娘娘放心,微臣会斟酌最妥当的方子煎药给皇子服用,发了汗就没事了。” “那有劳文太医了,剪秋,送太医出去开方子。” 朱宜修坐在榻上,望着摇篮里的发热昏睡的予涛,心疼不已。这时,予沣和永泰来了,朱宜修看了看周围侍候的人,沉声道,“你们都先出去,叫了再进来伺候。” 待屋子里只剩下母子四人,朱宜修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是不是来看过涛儿?” 予沣和永泰对视一眼,答道,“……是。” “那有没有抱他出去吹风?” 永泰看了眼予沣,朱宜修道,“别看你皇兄,看着母后答话。” 永泰有些胆怯,声音也变小了,道,“……是。” 朱宜修看向两个孩子,道,“是谁的主意让抱着涛儿出去的?” 永泰咬着嘴唇,半晌,予沣开口承认道,“……是儿臣的主意。” “你知不知道你弟弟才四个月,连冰块母后都不敢让他用,你居然抱着他出去吹风。他现在生了病,你这个当哥哥的预备怎么办?”朱宜修压着怒气道。 予沣跪下道,“是儿臣不好,还请母后原谅。” 朱宜修清楚予沣一直在心里担心会被予涛比下去,此刻更是不免被怒火影响的思路,道,“母后之前就和你说过,你和你弟弟是一母同胞,母后不会偏疼哪个。你这样做是故意的吗?” “母后,其实……”永泰见到予沣低头不语,忍不住说了句。 “母后在和你皇兄说话,你先别插嘴。”朱宜修横了永泰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予沣跪着不作声,朱宜修也不想和他耗时间,道,“好了,你弟弟现在也病了,再追究也无济于事。明天起你除了去书房都待在屋子里闭门思过,想清楚以后该怎么做事再来和母后说。你们两个都退下吧。” “儿臣告退。”予沣低着头连头都不抬就直接走了。永泰欲言又止,但看到朱宜修的脸色也没胆子辩白,也跟着走了。 看着两个孩子出去,朱宜修疲惫的靠在案上,她要操心的事情够多了,现在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让她省心。她从小被柔则压制,当然也明白被人忽略的感受,但是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 “娘娘,药来了。”剪秋端着药碗进来。 朱宜修赶忙收拾心情,恢复正常的神情,道,“让本宫亲自喂。” 予涛还太小,喝了一口苦药就闹着不肯再张嘴,哭个不停。朱宜修只能抱着他柔声哄,等到他安静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药全都给他喂下去,还要注意不让他吐出来,直到天都黑了才消停。 剪秋 扶着朱宜修回到内室,道,“娘娘,您也别太担心了,小孩子生病是难免的。奴婢刚才看到大皇子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本宫又哪里希望骂他,实在是他做事不知轻重。这次只是涛儿发烧,若不叫他有个教训,下次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朱宜修发觉自己真的搞不懂予沣,她亲生的儿子什么时候也会学会对她掩藏心事了? 剪秋劝道,“娘娘,大皇子才八岁多点儿,孩子毛手毛脚也正常,您也别太责怪他了。大皇子这会儿没准正伤心呢。” “等涛儿的病好转了,本宫会去找沣儿谈谈。”朱宜修看向自己的心腹,道,“他们两个是亲兄弟,本宫真的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什么嫌隙啊,剪秋,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娘娘的苦心相信大皇子也会懂的。” 芸娘精心看护过了一晚,将功折罪,第二日予涛的热就退了大半,朱宜修也没有再责怪芸娘,小惩大诫,罚了她一个月的月钱以示警告。 太后对予涛是极为疼爱的,知道他病了,一大早就赶来看望。见到朱宜修语气中多了几分责备,道,“怎么回事?哀家听说老四发高烧,你这个当娘的也太马虎了,照顾自己儿子也这么不用心吗?” “儿臣疏忽,请母后息怒。”朱宜修跪地请罪道。 太后余怒未消,道,“都是你的儿子,你也不要厚此薄彼,只顾大的不顾小的。” 朱宜修听了纵有不满也不能和太后较真,只能哑巴吃黄连,赔罪道,“是儿臣的错,儿臣以后会小心的。” “涛儿现在怎么样了?” “回母后,已经退了烧,正在睡着呢。” 太后没再理她,起身去偏殿看望。见到予涛前几日还是圆圆胖胖的,可才一夜,似乎都瘦了一大圈。 心疼孙子的太后有了个主意,道,“皇后你平时要主持后宫,又要照顾三个孩子,忙不过来也是有的。既然予涛的病没有大碍了,不妨搬到哀家那儿住些日子,由哀家照顾。” 朱宜修一听,立刻道,“儿臣岂敢劳烦母后,母后该是安享清福的时候,怎能为了小辈劳累呢?儿臣还请母后收回成命。” “哀家成日闲着帮你带孩子,为你分去些担子有什么不好吗?还是说你觉得哀家会对涛儿不好?” “儿臣不敢,太后的话折死儿臣了。” 太后道,“哀家这个做祖母的照顾自己的孙子谈不上劳累,成日里除了念佛为皇帝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有了涛儿还能让哀家的日子充实一些。” “可是涛儿他还小,离不开臣妾……” 太后打断朱宜修的话,道,“哀家只是抱他去颐宁宫住一段时间,你随时都可以来看他。就这么定了,等下叫乳母保姆都去颐宁宫。” 朱宜修见事情无可转圜,只能应道,“儿臣遵命。” 太后走后,剪秋扶着朱宜修起身,见她沉默不语,担忧道,“娘娘……” 朱宜修深吸了口气,声音平稳的说道,“去叫人准备吧……把四皇子送去颐宁宫,让芸娘跟着。” 剪秋见她神情异样,道,“娘娘,您别伤心,太后说了是住一段时间,会把四皇子再送回来了。” 朱宜修苦笑一声,道,“但愿如此……” 皇城之外,大周三年一朝觐考察,由吏部会同都察院进行,考察结果奏清皇帝定夺。对于外放的官员来说,考评优异意味着调任升职,更上一层楼。 孟启泰在时任益阳县令三年后重返京都,他绝不会知道自己将会引发一场官场的地震。 65、融冰 “娘娘,都二更了,早些安置吧,明儿还要随驾去太平行宫呢。”剪秋劝道。 朱宜修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先去吧,本宫还不困,等会再睡。” 剪秋心知她是思念予涛,道,“娘娘,奴婢知道你的心事,可您也不能累着自己啊,要是有个什么,还有大皇子和帝姬要照顾呢。” 提到另外两个孩子,朱宜修道,“本宫记得他们这些日子每日来请安都是态度生硬,匆匆应个卯就走了。再不像以前那样粘着本宫,本宫竟也不知道怎么会成这样……” “娘娘,孩子大了,有些自己的心事是正常的,过些日子就好了。您别多操心了。”剪秋宽慰道。 朱宜修苦笑道,“也罢,等明日安顿下来本宫找时间好好和他们聚一聚。” 玄凌在菊湖云影殿内召众人乘凉闲坐,正在饮宴之时,曹琴默忽然捂着口发出难受的声音。 “曹容华是怎么了?”朱宜修见她呕吐的模样,结合前世的情况猜测多半是怀着温仪了。 曹琴默好受一些起身道,“嫔妾失礼了,还望皇上皇后恕罪。” “本宫瞧你脸色不好,还是找太医来看看吧。”朱宜修传了当值的太医来。 太医在诊脉之后,对着玄凌作揖,道,“恭喜皇上,容华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玄凌听后甚是高兴,道,“果真吗?” “微臣不敢胡言。” “好。好。”玄凌喜出望外,皇家的子嗣越多越好,遂道,“传旨,晋容华曹氏为从三品婕妤。” 曹琴默忙谢恩,玄凌道,“别多礼数,你的身子重要。”又张口朝李长吩咐,道,“去换梅子汤来,菜色也都换上新的。” 底下人一一照办,纵然曹琴默是善于隐藏情绪,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几丝得意。 华妃勾起嘴角,别有语意道,“曹婕妤瞒得一丝不漏啊,都三个月了才说出来,还真是用心良苦。” 曹琴默有些赧然,垂首答道,“实在不是嫔妾有意隐瞒。,起先虽有过不舒服,嫔妾以为只是天热不思饮食,所以才没有烦劳太医来看。” “怀胎又不是肚子疼,婕妤也真够粗心大意的。知道的当婕妤是没经验不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婕妤是害怕才不敢确认呢。” 华妃的话里有深意大家都听得清楚,玄凌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道,“琴默初有孕,你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臣妾哪里敢计较,只是为皇上的龙胎着想。”华妃委屈道,“曹婕妤年轻不晓事,幸亏上天庇佑龙胎才没有事,万一有个好歹,岂不要走了臣妾的老路……”说到最后眼中隐隐浮现泪光,令人不胜怜惜。 玄凌闻言,眼神骤然一软,伤痛、愧疚、同情、怜惜、戒备,复杂难言。道,“朕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也不要伤心了。” “臣妾失态了,皇上莫怪。”华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眼波流转,情意绵绵的望着玄凌。 朱宜修道,“曹婕妤有孕,你们这些伺候的人更要加倍用心伺候,不得有闪失。否则本宫决不轻饶。” 以音袖为首的烟爽斋奴婢们齐齐应声。 “说来冯德仪和曹婕妤一道进宫的,怎么曹婕妤都有好消息了,冯德仪还没动静呢,可要加把劲儿才行啊。”煦嫔李氏道。 棠梨宫因为芳嫔亡故,原本住在里头的李氏嫌晦气就求了玄凌让她搬出去,玄凌不管这种小事,随□□由朱宜修办理。朱宜修早在冯若昭晋为德仪时就让她搬出了宓秀宫住进畅安宫的宁馨居,不必再仰人鼻息,受慕容世兰的气。 见玄凌开口,朱宜修斟酌了许久决定让李氏搬到澄瑞轩,和冯若昭做邻居。她之所以这样做也为了刺激冯若昭,李氏自从大封后拼命讨好玄凌也已经晋为煦嫔,性子也变得骄纵,时常耍些小手段作弄冯若昭。 后宫里没有恩宠便是六宫皆可轻贱,冯若昭现在还没想通,可天长日久能一直忍下去吗? 冯若昭静静的说了句,“大约是我的德行还不够,所以上天不曾赐下福荫。” 这话明为自贬,实为暗讽。德行这回事本来就虚无,真论起来,两个人都没孩子,德行都不够,谁也别说谁了。李氏自以为得宠就能奚落冯若昭,却不想被对方讽刺了,一时就有些下不来台,悻悻道,“姐姐是皇上亲封的德仪,哪里会有德行不够这一说呢?” 冯若昭轻柔一笑,道,“多谢妹妹夸奖,妹妹能得皇上看中自然也是好的。” “好了,都是自己姐妹也不用夸来夸去的。眼瞧着明年又要选秀了,到时候更热闹。在座的人服侍皇上都不短了,愈发要和睦才能为以后的姐妹做榜样啊。”朱宜修一句话直接叫李氏熄火。 口舌之争有什么用,博得玄凌长久的宠爱才是第一要务。 除了朱宜修之外的诸妃都安静下来,几个有孩子的妃嫔倒还神情淡定,迄今无子的华妃不免一怔,而冯若昭也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宫里的女人就和御花园的花儿一样,谢了还会再开,永远不会缺少新鲜的颜色。 散席后,朱宜修去了太后那儿,予涛正醒着,躺在摇篮里,伸着手去抓栏杆上垂下来的穗子。她多日未见儿子忍不住眼圈一红,又赶紧掩去了,生怕让太后见了惹出不必要的是非。 “儿臣给母后请安。”朱宜修眉目温顺,下拜行礼。 太后歪在榻上,语气平和道,“起来吧。” 朱宜修起身,道,“这寝殿是月前才翻修完毕的,母后还住得惯吗?” “住哪里都一样,哀家也没有挑剔的,有劳皇后挂念。”太后扫了眼宜修,见她脸色如常恭敬,并没有一丝愤懑和怨气,暗暗心惊朱宜修的涵养功夫愈发好了。 朱宜修浅笑,道,“母后言重了,皇上注重孝道,儿臣又是皇后,怎能不尽心尽力呢。” “你一向识大体,哀家把涛儿抱来,你可有怪哀家叫你们母子分离?”太后装似不经意的一说。 “母后这话儿臣不敢领受。母后是长辈,长辈的决定身为媳妇哪敢有怨言,是四皇子有福气才能叫母后喜爱,儿臣还盼望母后的福气能庇佑四皇子。” 太后颔首道,“你明白就好,皇子是你生的,就算养在哀家这里也是你的儿子。你是朱家的女儿,哀家也是朱家的女儿,都是为了家门兴盛,哀家不会做那些自伤心肺的事情。” “儿臣明白。” “你们母子有几天没见了,好好聚聚吧。”太后放行道。 朱宜修忍着怨气谢恩,想见自己的儿子还要先经过别人的同意。但现在她手上还缺少武器,不能马上和太后撕破脸,只能拼命忍耐。 “涛儿,涛儿,我是母后啊……”朱宜修抱起儿子亲昵道。 小家伙望着她露出了可爱的微笑,呀呀叫着,让朱宜修不自觉的漾开笑容。朱宜修把脸贴向儿子的脸蛋,感觉到柔软的小手触碰着自己的面颊,眼泪悄悄滑落。 回到光风霁月殿,绘春道,“娘娘,大皇子和帝姬等您好久了呢。” 朱宜修进到内殿,永泰见到她立刻放下手上的点心,抹了把嘴,站得笔直,道,“给母后请安。” 无奈的递了碗茶过去,朱宜修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再说话。” 永泰喝了茶,怯生生的叫了声,“母后……” 朱宜修刚离了予涛,见她也这般疏远自己,一时情难自禁,搂住她道,“没良心的小东西,才几日就不理母后了?” 永泰双手抱着朱宜修的脖子,急急道,“母后别伤心,元安没有不理母后,元安最喜欢母后了。” 朱宜修这才展眉,亲了亲她道,“你还知道我这个母后,这几日你和你皇兄见到母后为什么都生疏了,叫母后好一阵伤心。” 永泰紧紧搂着朱宜修的脖子,道,“没有,没有,是元安不好,母后别伤心了。母后伤心,元安也想哭了。”说着也亲了朱宜修一口。 朱宜修把她抱到膝上,看向站得稍远些的予沣,招手道,“你呢?母后前些天说话重了些,你可是记仇了,不预备再理母后了吗?” 予沣闻言眼神有些松动,抿着嘴唇不知道该不该挪动上前。 朱宜修也没有生气,只是静静望着他。予沣到底还是没能抵抗慈母的眼光,扎进朱宜修怀里,闷声道,“母后,儿臣,儿臣不是故意的……” 搂紧予沣,朱宜修道,“母后知道,那天是母后不好,母后不该那样说你,是母后不好……” 予沣道,“母后,儿臣不是有心让弟弟发烧的,是儿臣想着天热,芸娘老把弟弟关在屋子里,就故意找人支开了她……儿臣怕弟弟中暑,所以才……” 朱宜修亲亲他道,“母后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母后那天急了才语气那么重,是母后没有问清楚就责怪你,是母后不好……” 永泰突然跪下来,惊了朱宜修一跳,道,“元安,你怎么了?” “母后。”永泰红着脸,道,“那天是我出的主意,我要皇兄抱小弟弟出去的。我,我不是有心的,您别怪皇兄,是我不好……” 朱宜修叹了口气,看向予沣,道,“你妹妹说的是真的吗?” 予沣沉默了一会儿,短促的点了下头。 “为什么那天不跟母后说呢?母后错怪了你,你也不辩驳吗?”朱宜修把予沣的双手包在掌中。 予沣回答道,“母后教儿臣保护妹妹,儿臣不想让母后责罚妹妹,儿臣没有尽到兄长之责确实有错,不干妹妹的事情。” 朱宜修把予沣搂进怀里,抵着儿子的额头,道,“好孩子,母后就知道沣儿是个好孩子。”过了会儿,对永泰道,“元安你起来吧,别跪着了。” 永泰小心翼翼的起身,可怜巴巴道,“母后,原谅女儿这一回吧,女儿再也不敢了。” 朱宜修摸着她的小脸,道,“母后没有怪你,也不会怪你的皇兄。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关心弟弟是好事。母后不会责怪你们的。” 永泰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依偎在朱宜修的身边。 朱宜修抱着两个孩子道,“母后要告诉你们,你们关心弟弟是好事,但是以后别再自作主张。芸娘是你弟弟的乳母,你们把她支走了,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她是要受罚的,你们明白吗?”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齐声答道,“明白了。” “明白就好。”朱宜修欣慰的笑了,转而又有些忧愁,道,“只怕你们想再看看弟弟也不容易了,他现在在你们皇祖母那里,连母后也不能常去见他。” “皇祖母为什么要抢走弟弟?”永泰道。 朱宜修提醒道,“不能说‘抢’,你皇祖母是喜欢你弟弟知道吗?” “哦……”永泰点点头,但脸上还是有疑问。 “母后,您哭过了。”予沣用手抹去朱宜修眼角的泪痕。 朱宜修忙掩饰道,“刚才风沙眯了眼,没什么的。” “儿臣知道,你想弟弟。”予沣认真的看着朱宜修说道。 朱宜修把头和儿子的靠在一起,道,“你这个孩子聪明的过分,母后什么也瞒不过你。” “儿子不喜欢母后难过,皇祖母总为难母后,儿子也不喜欢她。” “住口!”朱宜修声音一冷,道,“这话你不许再说。她是你的皇祖母。叫你父皇知道你刚才说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予沣抿紧了嘴唇道,“儿臣会孝顺母后的,母后不必太思念弟弟。以后儿臣出息了,会让皇祖母把弟弟还给母后的。” 朱宜修道,“母后知道你的孝心,母后有你这个儿子是最大的福气。”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孝顺母后的。”永泰不甘示弱道。 “对,还有你。”朱宜修被逗笑了,一手一个搂着他们,道,“你们都是母后心爱的孩子。” 连日来的冰霜在亲情的暖意中溶解消散。 66、起风 孟启泰的妻子祝氏是户部六品主事的女儿,这次随丈夫一道回京便暂时住在娘家,也算是省亲。 祝家的人口简单,只祝氏一个独生女儿。祝母身体不甚好,祝氏未嫁时便代母处理各种大小事务,出了阁就全靠家里的管家照应,如今她回来少不得要帮衬娘家打理琐事。 身边的丫鬟平心进屋道,“姑娘,外头有客来,说是姑爷家的亲戚前来拜会。” 祝氏听了有些奇怪,丈夫是汴州人,不曾听他说过在京中还有亲眷。但人家特意上门来了也不好晾着,道,“随我去看看。” 客人已经被请进厅堂,祝氏见来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容貌一般,穿得虽简单,但水青色料子上绣有暗花云纹,身后还有几个跟班,阵仗不似寻常人家,遂摆出了郑重的态度,道,“不知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那名女子道,“想必您就是孟启泰孟大人的夫人了。” “正是,不知姑娘府上是?” 那名女子福身作礼,道,“婢子染冬,我家夫人乃是孟大人的表妹,听闻孟大人进京述职,故而派婢子前来送上薄礼,略表存心,还请表少奶奶收下。” 祝氏这才想起来丈夫曾经含糊提过有个姑妈嫁到了京中,但具体的细节怎么也不愿意多谈。只是贸贸然收下万一有不妥当反而不好,遂道,“相公不在家中,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还是待相公回来,择日再去看望表妹。” 染冬见祝氏谨慎的模样,道,“表少奶奶无须多虑,我家夫人和大人乃是中表至亲,只因当年两家隔得远所以才来往少了。若是少奶奶还不放心,婢子有封亲笔书函还请转交给大人,大人一看便知。” “这倒可以,你只管交给我,等相公回来我一定给他。”祝氏将信接过看到背面用火漆封口,很是慎重。 孟启泰外出拜会同榜故交回来,祝氏将信函交给他,看了之后,他道,“来者长什么模样?” “是个姑娘,二十来岁,长得普普通通,但举止谈吐颇有气派。”祝氏回忆道,“相公,我可从未听你提过你这位表妹。见她的丫鬟都如此,想来本人更是不凡了。” “此事说来话长,原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得从我姑妈那会儿说起……”孟启泰向妻子娓娓道来。 那厢在夜话当年事,行宫内的朱宜修听得染冬的回复,颔首道,“表哥倒是娶了个好妻子,做事还算稳重,不是没头脑的轻浮人。” “娘娘,那奴婢何时要再去呢?” “纵然你不去,想来表哥也会想办法见见本宫。他那个妻子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怎会不知京中的事情呢?等两日你再去,不用太急。”朱宜修吩咐道。 染冬退下后,朱宜修道,“曹婕妤的胎是谁负责的?” 剪秋道,“是江慎。” 朱宜修闻言皱眉,道,“怎么是他呢?”江慎是华妃的人,之前也负责过芳嫔。 “还不是华妃吹的枕头风,皇上就答应了呗。娘娘,这几日皇上都歇在华妃那儿,她可又得意起来了。”剪秋不屑道。 “看来华妃那日说的话让皇上对她又生出些内疚来了。”朱宜修道,“曹婕妤那儿有什么动静?” 剪秋答道,“曹婕妤可是个精细人,她对江慎防着呢,芳嫔就是前车之鉴。华妃已经是废人一个,皇上就算再多恩宠也生不出来啊,满心打起别人孩子的主意了。” “曹婕妤往日不多话,但心里是清楚的。华妃想在她身上做文章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叫文太医多注意着点,要是江慎敢耍什么花招,本宫就活剐了他。”朱宜修眼中精光闪过,语气冷硬。 祝氏听完丈夫所说,“蹭的”起身,抱怨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有这回事?” 孟启泰道,“她是庶出,凡事自然要低调些。加之她的婚事也不甚如意,近来才熬出头。我也是刚看了信才知道她夫家已经将她扶正,总算是云开雾散。改日我们也需得去看望她,祖父祖母和父亲对她也是日夜牵挂的。” 祝氏闻言不禁嗤笑一声,道,“她的夫家只怕不是寻常人能去的。” “夫人为何如此说?表妹的夫家是京中高门官宦不假,规矩森严也在情理之中。但若说连登门拜望也不许未免太过了。”孟启泰一头雾水的看向妻子。 “我问你,你表妹姓朱,其父之前曾任山东总督,是不是?” “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当今的太后和皇后都姓朱。” 孟启泰不以为然道,“这个自然知道,天下姓朱的人多着呢。” 祝氏气急道,“你真是榆木脑袋,读书读傻了。那你知不知道朱家一门两后?” “略有耳闻。” 祝氏替他解惑,道,“我未出阁时曾听娘说,当今的皇上先后娶的两位皇后都是太后的表侄女,还是亲姐妹。最早原是要立庶出的妹妹做皇后,不知怎么的改立了嫡出的姐姐,妹妹只做了贵妃。后来姐姐在宫宴上意图谋害妹妹所出的皇子帝姬就被废黜了,妹妹继立为皇后,而且她们的父亲当时正是官拜山东总督。哪有那么巧的,同时有两个姓朱的总督?可不就是你那个表妹了?” 孟启泰听了妻子所言,也心生疑窦,道,“听你这么一说,莫非宜修真是皇后?” “肯定是,你说你那表妹曾在信中写婚事被嫡母搅黄了,由正室降为侧室。她又说她夫家规矩多,不能轻易出门,你也从未见过她本人。况且她的父亲也是因为当年家族中出了位妃子娘娘才飞黄腾达的,当今的太后原来就是先皇的琳妃呢。她原本是宫中女官,后来因缘际会得宠生子,继承大宝才成了太后。”祝氏道,“你有这么大座靠山,以后想要加官进爵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我十年苦读,一朝中举,哪里要像朱门这样依靠女人的裙带发达,说出去都嫌丢人。”孟启泰对朱家是没有好感的,纵然宜修是皇后,也不愿意去攀附。 祝氏道,“也不要你上赶着巴结。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你的表妹是皇后,你日后的官场总能少走些弯路,更顺遂些的。” “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她是皇后也不能左右朝廷用人。这件事你知我知,别到外头张扬,免得生出是非,给表妹添麻烦。”孟启泰警告妻子道。 “你真当我是那起子趋炎附势的小人了,未免太看轻我了。”祝氏不悦道,“我只是不想当傻子,连来家的人什么底细都不晓得。你若不愿意,以后你表妹再派人来我直接叫人打出去!” “真那样做,你可就犯了不敬皇后的罪过了。”被妻子的气话逗乐了,孟启泰笑道。 祝氏也忍不住笑起来,道,“说的也是,既然有了这门贵亲,往后做事是该更谨慎些的。” 华妃的兄长虽然遭到玄凌申斥,但华妃本人宠爱依旧,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连齐月宾都有了予濂,她的心情不免日益焦急起来。 曹琴默一向不买华妃的帐,她又是从三品婕妤,犯不着去讨好华妃,更别提还有皇后这座大山。华妃通过玄凌派了江慎来给她安胎,存得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 芳嫔稀里糊涂的血崩,明着说是皇上保小不保大,暗地里的谁也不晓得里头有没有猫腻。谁晓得芳嫔的儿子没算准时辰脑瓜子出了毛病,华妃的夺子计划弄了个虎头蛇尾,让齐月宾白拣了便宜。如今曹琴默有孕,她想的是活着坐上贵嫔位,而不是以贵嫔礼埋入黄土。 那个江慎,曹琴默是绝对不敢放心用的。每次请脉后,开的方子也会命人悄悄再找其他人验看,唯恐有个差池。这些小动作自然没有漏过朱宜修的耳目。 这天请安时朱宜修对曹琴默关心道,“曹婕妤的气色不错,晚上睡得好吗?” 曹琴默回道,“谢娘娘关怀,嫔妾很好。” “那本宫就放心了,你第一次有孕要格外小心些,江太医可还尽责?”朱宜修和颜悦色道。 “江太医是华妃娘娘推荐的人自然是好的,嫔妾……”剩下的话还未说完,曹琴默就忍不住反胃恶心起来。 音袖等忙拿了器皿去接,绘春又端了茶来给她漱口,一番忙乱后,曹琴默面色有些发白,道,“嫔妾失仪了,还望娘娘恕罪。” “本宫不会怪你,你也不是有心的。”朱宜修道,“不是已经过了三个月么,怎么害喜的反应还怎么严重?” “许是因人而异,或许是曹婕妤体质弱,这害喜的反应也就拖得长了些。”华妃事不关己道。 “还是请太医来看看稳妥些,毕竟肚子里的龙胎可不能疏忽大意了。”吕盈风说了句。 朱宜修点头,道,“剪秋,去请文大人来。” “娘娘,这不好吧,还是请江太医来好了。”曹琴默看了眼华妃,轻声道。 “这有什么关系,都是太医,找那个都是一样的。”朱宜修挥挥手,剪秋直接去了。 文世清诊脉之后道,“回皇后娘娘,婕妤的脉息还算正常,只是这胎儿在腹中营养太好长得也快,所以会出现不适的反应。” 朱宜修听话,道,“有劳大人了。”转头对曹琴默道,“你听到太医的话了,龙胎是要紧,可也别补得太过,否则生产时力气不够使就是你自己吃亏了。” “嫔妾记下了。”曹琴默应道。 “江太医到底是年轻,又从下头调来没多久,做事不知轻重。一味的催补,也不想想婕妤的身体能吃得消么?”肃妃甘氏道。 “他这是为着龙胎着想,若是营养不够这官司他也吃罪不起啊。”华妃道。 甘氏瞥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江太医是华妃向皇上推荐的,难怪急着要为他说好话了。” “好了,大家都是好心别做无谓的争执。曹婕妤,往后你自己拿主意,该吃就吃,不想吃的也不必多吃。身子是你自己的,你最清楚,明白了吗?”朱宜修发话道。 “是,嫔妾记住了。”曹琴默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应下了。 朱宜修见她舒了口气,暗道这曹琴默还真是一步一坑,半点把柄也不愿意叫人拿住。有了皇后发话,华妃也奈何不了她了。 回到内室,朱宜修正歪在榻上小憩,剪秋进来道,“娘娘,皇上叫人送来了些白雪毫,听说是百夷那儿的贡品呢,天热喝最好了。” “巧了,本宫正觉得口干,想喝点茶润润,你去沏一壶来。”朱宜修吩咐道。 “奴婢还没见过这样的茶叶呢,不像平日里的那些绿油油的,泡久了沉在杯底。”剪秋边斟茶边说道。 朱宜修笑了笑,道,“这种茶叶是长在雪山上的,形似白菊花瓣,洁白如雪,所以又叫‘雪茶’,难得的是还没办法人工栽种,只能由它天然长成,所以就更少见了。” “娘娘见识广博,奴婢受教了。”剪秋道,“这个茶叶这么金贵,满宫里也只有太后和娘娘才有呢。” “这茶出自百夷,从前舒贵太妃最喜欢喝的,不晓得太后见了会不会想起故人呢。”朱宜修浅啜一口,由苦转甘,回味无穷。 “舒贵太妃原本就是百夷人,她爱喝这个茶也不奇怪,太后过去和舒贵太妃交情匪浅,肯定也在她那儿喝过的。”剪秋道。 “是啊,物是人非了……”朱宜修说着,一道闪电在脑中闪过,道,“你去把染冬给本宫叫来。” “娘娘有何吩咐?”须臾,染冬进屋道。 “你去替本宫打听一下,这次负责外地官员考评的吏部,里头的侍郎是否名叫甄远道?” “甄远道?”染冬不禁有些纳闷,这个人和朱宜修非亲非故,平白打听他做什么。但朱宜修叫她做什么,她自然会去做,回去之后就想办法打听了。 孟启泰在家中等了几日,迟迟不见有人再来,他逗留了多日,只等吏部发下公文看是平调还是升任就可以启程离京了。 午后,祝氏来找他说是上次的姑娘又来了。孟启泰立刻到前厅,左右闲杂人等都被祝氏打发出去了,除了他夫妻二人,就只有来客。孟启泰一眼就认出了染冬,因知道了朱宜修的真实身份,对染冬的态度也不同以往日。 染冬何等精明,见状就知道主子说过的话已经应验,孟家人知道朱宜修的真实身份了,遂道,“大人客气了,奴婢只是服侍皇后的普通侍女,不敢当大人的盛情。且娘娘不喜她的身份张扬,还望大人明白。” “那下官斗胆称呼娘娘一声‘表妹’了,不知表妹她有何吩咐要姑娘代为传达?”孟启泰正色道。 染冬礼貌一笑,道,“主子让奴婢转告大人一声,大人升官的时候到了。” 67、弹劾 孟启泰听染冬这话,一时间有些发懵,不知她是何意,道,“在下愚昧,还请姑娘明示。” 染冬不卑不亢,道,“大人言重了。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想来应该知道先帝时百夷部落作乱,罪人承z领兵平定叛乱之事吧?” “确实。”当年那场动乱耗费钱粮众多,整个大周都被闹得不太平,僵持了近三年才全数平定。也就是在那时承z的声望达到顶点,玄凌即位时他变成了摄政王。孟启泰虽然当时只有四五岁,却听父母谈过那三年里孟家的生意遭到很大打击。孟家是做桐油生意的,而百夷盛产桐油,可想而知当时的艰难。 “当时的叛逆皆处以极刑,家眷也流放苦寒之地或充入贱籍,这场祸事才逐渐平息下来。”染冬话锋一转,道,“大人是一县之主,对于朝廷法律肯定是烂熟于胸,若是有人私纳罪臣之女,该是何罪名?” 孟启泰道,“按朝廷律例,私纳罪臣之女流放三千里之外,家眷一律贬为庶民,男子不得参加科考,女眷没入官奴贱籍。当然,若是像百夷叛臣这类的女眷只怕还要更重些。” “大人说的极是。那若是此人在朝中为官,又当如何呢?” 孟启泰笑道,“自然是丢官罢职了。”说完后对染冬的话回过味儿来,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家主子听说吏部侍郎甄远道大人家中有个女婢是从边地买来的,名唤何浣碧,自幼服侍甄家大小姐。甄大人仁厚,对这个婢女吃穿用度和自己亲生女儿也相差无几,难得的是两个女孩儿相处久了连眉眼都有几分相似呢……” 染冬话说到此处,孟启泰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道,“姑娘之意在下明白,只是这件事有些难办,我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娘娘和大人是至亲,大人帮娘娘也就是帮自己。娘娘也是为了大人着想,甄远道其身不正,又怎能公正的为国选拔人才呢,一切大人自己权衡吧,奴婢先告退了。”染冬说完话,行礼告退。 “你把话都告诉表兄了?”朱宜修看向立在下头的染冬。 “是的,按娘娘吩咐,奴婢已经全都告知孟大人。” “好,接下来就看他怎么做了。”朱宜修的唇边掠过一抹冷笑,“甄远道的官算是做到头了,私纳罪臣之女形同私通叛贼。又正逢朝堂查核官员政绩舞弊的当口,本宫看他还能怎么翻身!” “娘娘,说来这甄侍郎和咱们没什么过节,您为何……”染冬忍不住问道。 朱宜修接下去道,“你是想问本宫为什么要拿他开刀是不是?” 染冬道,“奴婢多嘴了。” 朱宜修道,“无妨,你是本宫的心腹,让你知道个中缘由做起事情来更明白些。本宫听说甄远道的夫人和两个女儿长得和咱们的前皇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甄家的长女今年十五,明年的选秀她一定会参加,你说皇上见到了她会怎么样?” 染冬一想顿时额上冒出密密冷汗,道,“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一定会做好娘娘交代的事情。” 朱宜修温言慰劳了她几句,道,“嗯,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待染冬退下后,朱宜修独自靠在案上,小桌上的烛台点着明晃晃的蜡烛,蜡油顺着烛身往下淌,恰似一道道泪痕,叫她忍不住想起前世的种种凄凉境遇,被囚冷宫,死后不得升附太庙,连史书工笔也只是寥寥数笔带过。 囚禁的日子里那些孤独,寂寞,凄凉,人情冷暖,她都尝了个遍,哪怕转世后也刻骨铭心。 想到自己死后遭到的待遇,朱宜修就恨得五指深深嵌入掌心,钻心的疼痛也算不得什么了。凭什么甄趾煨映銮剑坝盟酥哟鄱峤饺茨苄陌怖淼玫牡鄙咸螅踔撂侍蟆6荒苈裨阱曜罴偶盼尬诺慕锹洌纹痉绱涤甏颍缭缲舱鄣亩幽骨耙参奕舜蚶恚衩挥诨牟菁洌 甄职≌郑文闵嗖恿ǎ庖皇酪残菹胂此19锍贾纳矸萘恕 朱宜修眼中射出利光,神情阴戾冰冷,完全不复她平日里的宽厚大方。甄窒衷谏惺歉龉敫笊倥姓谈敢裎抻嵌热眨皇裁幢认衷谙率值氖被〉钡牧恕 舒贵太妃是百夷人,宫内无人不知,但何绵绵是谁,只怕就没几个人知道了。 她是舒贵太妃的好友,也是百夷人。舒贵太妃是战败的土司之女,自然就是罪臣之女,而何绵绵的身份比她更敏感。她的父亲是百夷的小部落首领,在当时的战乱中抵抗最为顽固。承z几经艰难攻克后,一怒之下就上书请求隆庆帝将那支部落中所有的未成年男丁一律斩首,女子一律没入官奴,永世不得翻身。 而何绵绵原本也不叫何绵绵,按百夷的名字叫“碧珠儿”,她改名换姓,却是为了一个男人,甄远道。 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甄远道,甄值母盖祝蚊嗝嗟那槿耍奖痰纳浮g笆勒肿咸笾唬礁雒妹茫桓鑫蘸沾箦硪桓鲈蛭窖敉跽ば终缪苋17苏婺す髦凵c窦渫ゴ骸始腋荆罄傻梦讨鳌缂衣湃僖晌较院找皇薄t诜被だ玫陌惨葜校缭兜览胧啦1蛔吩补 朱宜修从回忆中惊醒,剪秋站在她身边,道,“娘娘,回床上睡吧,躺在这儿明天您全身骨头都会僵的,保重凤体要紧。” “嗯,你说得对,本宫确实该保重身子,不然后面的好戏可就没精神看了。”朱宜修在剪秋的服侍下换了寝衣睡觉。 孟启泰的好友顾世正与他是同榜进士,两人私交甚笃,因顾世正也是从外地任上回京述职,两人少不得要碰面喝两杯,约在醉仙楼叙旧。 到了酒楼时孟启泰发觉还有其他人在,也都是同科的进士,或多或少打过招呼聊过天,彼此也算熟悉。大家同朝为官,自然是要互相提携,共同进退的,一群年轻人凑到一块儿,自然兴致勃勃。 顾世正的父亲乃是都察院御史,为人耿直,深得玄凌敬重,当年曾弹劾摄政王欺负幼主遭到罢官免职,玄凌亲政后又重新起复他,在朝中算是清流派的代表性人物。 三杯酒下肚,天南海北的胡侃起来。男人喝醉酒无非谈得最多的便是风月,其中一个叫曹盛的人说到他纳了一房小妾,是地道的百夷人,不似大周女子的羞涩,更多些天然野趣,惹得一群人都哈哈大笑。 孟启泰装似无意道,“这女子的背景曹兄可查问清楚了?前朝那场仗可是有不少不百夷的贵族女儿四处流落啊,一不小心可就……”话未说全,将杯中酒饮尽。 曹盛道,“那是自然,愚兄我再如何也不敢沾惹那等女子,老弟多虑了。说起来,先帝的舒贵太妃不就是……” “曹兄,这说得越界了。皇帝要个女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谁又敢说什么。换做大臣可就不一样了。”旁人插嘴道。 “听孟兄这话可是听说了什么?”周围人都感兴趣的凑过来。 孟启泰一笑,道,“我无聊闲话一句,诸位别在意。” 顾世正遗传了他老子的脾气,最见不得吞吞吐吐的藏事儿,道,“子明(孟启泰的字),你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孟启泰带着醉意,神秘兮兮道,“你们说,要是有人买了个丫鬟回家,吃穿用度皆和自己的女儿同等待遇,是为了什么?” “是想纳了做小吧。”曹盛笑道。 “呵呵,真要做小何必遮遮掩掩,还要自己女儿以姐妹之礼待之?” “那八成是私生的女儿,畏惧正室夫人,只能冠以奴仆之名。”有人说了句。 其他人纷纷议论道,“真如此也太缺德了些,即便是私生子算作庶出就是了。何必贬做奴婢,若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却叫她去服侍自己的姐妹只怕是要闹出乱子……” “或许是有难言之隐吧?”顾世正道。 曹盛这个人喜好美色,但脑子转得也很快,属于比较滑头的那类人,道,“肯定是那外室的身份见不得光,多半是妓子倡优一流的。”猛然想到刚才孟启泰的话,问道,“孟兄,那婢女可也是从边地买来的?” “曹兄怎么知道?”孟启泰佯装吃惊道。 “你是听谁说的?” “内子前日去她舅母家,可巧遇到甄夫人带着她家的长女也在做客,见到甄夫人身边跟着的丫鬟穿戴与甄家小姐一般无二,言语也是形同姐妹。那个丫鬟相貌不似纯正的中原人,眉目间很有些傲气,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从边地买回去的,原本是入罪没籍的奴婢。内子回来后向我说了一通,说没想到还有人如此行事,真是不知上下尊卑。因刚才听曹兄提起百夷女子,故而由此一说。” “甄夫人?可是吏部侍郎甄远道的夫人?”顾世正问道。 “应该是。”孟启泰答道。 “甄远道身为吏部侍郎,负责这次的大计考核,他一贯标榜自己的家风清正,行事公道。可听孟兄一说,不过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家中毫无理法可言。” 孟启泰无语,这顾世正的脾气真够急的,他都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虽然是实话,但听着倒像是发难似的。 曹盛眼珠子转了转,道,“孟兄,听你这么一说,里头的文章可大了。” 孟启泰睇他一眼,道,“能有什么文章,我的话只留在这楼里,出去可不认的,醉话一篇,大家听过算完。” 石头落入湖水中,会泛出多大的涟漪就要看它本身的重量了。何况这个把柄是千真万确抵赖不得的。 临近大计考核终了,玄凌在早朝上刚想说退朝,御史顾|就站出来,道,“皇上,老臣有事启奏。” 玄凌素来看重他的耿直,欣然道,“顾卿家直言便是。” “臣要弹劾吏部侍郎甄远道,私纳罪臣之女,行事不端!” 68、落难 甄远道离家上朝时天色还未大亮,甄府的仆役们已经开始各司其职,根本也想不到平静即将被打破。 “大小姐,快醒醒!出事了!” 砰砰砰砰!!!! 闺房的门板被大力拍响,还穿着中衣躺在床上的甄直煌蝗缙淅吹亩簿眩碜穑每梳。溃傲髦欤烊タ纯矗撬谕馔罚俊 值夜的贴身丫鬟流朱听到甄值姆愿溃e贤庖氯タ拧8绽陪牛绶蛉松肀叩溺愣统褰矗裆只剩挚此獍隳q獾溃盎呕耪耪诺淖魃趺矗靠墒悄盖啄抢镉惺拢俊 “大小姐,夫人叫你赶紧收拾,官府的人马上就要来宣旨,老爷今儿在朝上出了事!快一点,等抄家的人来了想拿都不成了!”玢儿交代完甄夫人的命令,又急着回主院了。 甄忠幌伦咏┰谠兀淙淮厦鞴艘仓皇巧罟肴踔剩颐磐辉獗涔式兴p患胺馈 “大小姐,大小姐,我们该怎么办?”流朱从小跟甄忠豢槎ご螅钗椤5巯乱彩橇裎拗鳎吹秸帚渡竦哪q阉诺貌磺帷 “快把衣服穿好,再从首饰盒子里捡几样值钱的塞进内衣里带走。快!”甄只指辞逍蚜7俣祭床患笆崂恚掖冶嗔肆礁榛u枳尤瞥裳诀伲叽俚馈 抄家的命令一旦下来,府里的人就不准再拿任何贵重物品,即便是已经整理的行李,也要经由检查取出金银细软才能放行。 等甄执帕髦旄系秸绶蛉怂诘闹髟海绺竺乓丫油馔繁蝗俗部钪夹亩游榻肭霸海砗蠡垢诺牧蕉颖〈直┑陌迅腥说热扛系角霸旱目盏厣希绶蛉撕驼缂业募父錾僦髯右捕急煌妻墓ァ 宣旨的人见甄家的人到齐了,抖开圣旨宣布道,“奉皇上旨意,吏部侍郎甄远道私纳罪臣之女,行事不检,有违圣恩,现革去官职押入大牢。其家眷暂时拘禁府中看守,不得擅出,待圣上发落。” 读完圣旨后,甄夫人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幸亏身边长子甄衍扶住。府中一干奴仆们都面面相觑,周围一片死寂。 “母亲,我怕……”最小的玉娆已经被吓哭了,次女玉姚忙抱过妹妹轻声哄着。 甄中闹胁环鹕硐蛐脊僬绲溃坝又锖位嘉薮牵椅蚀笕耍ブ妓档乃侥勺锍贾泻纹揪荩考腋杆乩次偾逭谌私灾ㄊ切u宋芟荩 宣旨官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嗤道,“黄毛丫头胆敢质疑圣上旨意。告诉你吧,甄远道在朝上被御史大人当众弹劾,他本人也供认不讳,谁人会诬陷他?”说罢,不再理睬甄郑允窒卤糠愿赖溃按胨驹保郏绺莆锍榈钦省;褂校歉雠涯婺跖武奖谈掖矗 “是!”兵士大声应道,吓得几个胆小的丫鬟瑟瑟发抖。 “浣碧?!大哥,他刚才说的是浣碧吗?”甄植桓抑眯诺目聪虺ば终缪埽奖堂髅魇撬难诀撸趺椿岜涑筛盖椎乃缴空缪芤彩谴蟪砸痪 “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浣碧怎么会是叛逆?她怎么可能是父亲的女儿?”甄止蛟谡绶蛉松肀撸∽拍盖椎氖直圩肺实溃澳盖祝祷把健 甄夫人眸中尽是痛悔之色,哀声叹道,“冤孽,冤孽……” “大人,何浣碧带到!”两个兵丁抓着浣碧过来。浣碧的模样十分狼狈,连头发都扯散了,还在拼命的挣扎,口中嚷道,“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怎敢随便抓人!老爷知道饶不了你们!” “你家老爷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会管你这个孽种!老实点!”其中一个兵丁骂道。 浣碧听他说得“孽种”两字,登时哑了嗓子,颤抖道,“老爷……爹爹他……” 甄旨饲樾我裁靼状耸氯肥凳钦娴牧耍奖陶娴氖歉盖椎乃缴偈毙闹信鹕谌忌眨锸忠桓龆獯蚬ィ畹溃翱魑一鼓媚愕苯忝每创俏矣醒畚拗椤5浚∠衲阏庋幕龈迷缭绯耍膊恢劣诹壅缂衣呕褡铮 浣碧被这一巴掌打得口角淌血,也朝甄趾莺葸丝冢够鞯溃芭蓿∥乙唤啪褪亲瞿愕难诀撸愫问蹦梦业苯忝每创坎还鞘┥嵛也懈浞拱樟耍际堑呐臼裁匆椅纠此藕蚰悖俊 宣旨官不耐烦见她二人撕扯,沉声道,“放肆!都是犯官罪眷,还不老实!再有多言吵闹者,就地正法!” 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刀剑出鞘的蹭蹭声响起,寒光掠过,立时架在诸人的脖颈上。 感觉到锋利的刀锋近在咫尺,刃上的寒气扑面而来,甄执羧裟炯Γ趾敛桓矣幸贫烂湃拱诘氖种肝107喊住k源镏挥幸桓瞿钔罚壕圆荒芩溃∮绕洳荒芪虽奖陶飧龌龊Π装淄魉托悦 有了这个想法,甄值睦碇且睬饔诨馗矗辉俪宥 宣旨官看场面安静下来,挥手撤了刀剑,指着浣碧道,“把她先压下去,稍后带走发落。” 浣碧不从,反抗道,“不,我是甄家的女儿,我不走……”她那点子力气怎是兵士的对手,对方丝毫不怜香惜玉,直接将她的一条膀子卸了,娇生惯养的浣碧禁不住疼痛一时竟昏死过去,乖乖被拖走。 宣旨官又催促手下快去查看箱笼资产。各屋被兵士们翻箱倒柜,摆设的花瓶瓷器被好不珍惜的碰翻,抽屉里也都翻得乱七八糟,真真是狼藉满地,洗劫一空。 女眷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玉姚抱紧妹妹面色惨白,愈发收紧了双臂,捂得玉娆忍不住叫出声,道,“二姐,你要憋死我了……” 甄值闪绥勖靡谎郏岢獾溃安恍硭的歉鲎郑 庇矜獗庾欤词遣桓以僮魃恕 甄衍作为现在家中唯一的男人,不得不打起精神为母亲和妹妹们筹谋,对宣旨官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宣旨官见他生得俊朗不凡,眸光诚恳,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倒也颔首同意。两人走到离众人稍远些的角落,甄衍向对方作揖,道,“舍妹刚才冲动还望大人见谅,不要与她小孩子家一般见识。” “总算甄家还有个懂礼数的人,本官也不会同她一个女娃计较。”宣旨官的口吻略有缓和,不似先前的刚硬。 甄衍将腰间系的一块青玉佩饰摘下递过去,道,“家母多病,妹妹们年幼不知事,请大人能照顾一二。” 宣旨官倒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道,“无需你孝敬,这案子皇上是动了肝火必定要严办的。本官劝你心中早点做好打算,几个女流之辈本官也不屑为难。速速去收拾些贴身衣物,等会儿还要上封条,想再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甄衍谢过对方,先将甄夫人和三个妹妹带回主院内,又回自己房里拿了几件换洗的衣物,随行都有兵丁跟随以防止他夹带细软。 甄峙阕耪绶蛉嗽谔梦葑拢咸侥切┎槌钜墼诒觳幔3一菇科醯仄酰镀臀氖槠踉既克殉龉滩蛔”丈涎劬Γ浪酪e抛齑讲辉敢饴淅嵊谌饲啊 甄夫人和玉姚,玉娆都已经泪痕满面,连头上原本带着的钗环也都被尽数搜走,发髻散乱垂在肩上,隐隐低泣,不敢放声大哭。 眼睁睁看着各屋都被贴上了朝廷查封的封条,下人奴婢们都被控制在前院的空地范围内。 甄家一番折腾早已惊动了左邻右舍,大门外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的议论。 查抄完毕,宣旨官高声喝道,“犯官家眷只能在这院里活动,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更不许私下传递物品。都给本宫打起精神看守,若有半点差池,严惩不贷!” “是!”兵士们也以同样的声音回答,震得脚下石板似乎都嗡嗡作响。 甄府的乱子引得整条街巷都为之侧目,平日里谁不羡慕甄大人家子孝妻贤,又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如今甄远道下牢问罪,他妻女的下场怕也好不了多少,皆叹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无常。 “娘娘,文太医来请脉了。”绘春入内禀报道。 “宣。”朱宜修漫不经心的说。 文世清随绘春进来,行礼道,“微臣给娘娘请安。” “大人无需多礼,赐坐。” 绘春搬来一张矮凳,文世清坐在最前端的三分之一处,战战兢兢的拿出丝帕覆在朱宜修的腕上开始诊脉。 朱宜修见他眉目中有忧虑之色,想起他儿子和甄值墓叵狄簿兔靼琢肆叻郑19挥谐錾驶埃坏溃拔奶剑竟匆共话舱恚墒巧碜佑心睦锊缓寐穑俊 文世清忙答道,“……娘娘玉体安康,只是这几日心思耗费了些,还请多休息放松心情也就无虞了。” “嗯,那本宫就放心了。近来天气炎热,人也难免心浮气躁,还是要静下心来才好。”朱宜修话里有话的敲打道。文世清帮她做了不少事,医术也高明。朱宜修不想随随便便过河拆桥,但也要他自己知道轻重。 文世清愣了一下,点头应道,“微臣明白娘娘的意思。”心下叹了口气,皇后的意思他如何不晓得。甄府之事他是无能为力的,还得回去劝实初死了那条心,别再想着甄家大姑娘了。 朱宜修心道这当老子的果然比儿子脑筋清醒得多,不会梗着脖子硬上,以卵击石。 文世清这天当值结束出宫返回府中,进门就见到儿子文实初跟没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转,不禁有些动气,道,“你这是做什么!见到为父回来也不打个招呼?” 文实初和甄肿杂浊嗝分衤恚恍南肴7蕖q奂缂以饽言跄茏米。砦蕹の镆裁挥泄γ僦埃沼芯热酥奈藜瓶墒1桓盖滓簧浅獾雇o陆挪剑锨白プ∥氖狼宓男渥樱钡溃暗绮讣页隽耸拢还俑慈瞬槌耍勖强刹荒苄涫峙怨郯 ! 文世清听了很不受用,脸色板下来,道,“我一介太医又非刑部官员,能帮得上什么?” “爹,您和甄伯父是挚交,怎能见死不救呢!既然皇后娘娘看中您,为什么不去求求她呢?”文实初觉得父亲也撇清得太快了,试都不试,怎知道不行呢。 “糊涂!”文世清啐了口儿子,愈发惊骇朱宜修的料事如神,骂道,“皇后娘娘是什么人,告诉你,人家早把我们全家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先不提这件事原就是他甄远道做得不对,以我和他多年的交情,难道会忍心看他落难?我今日去为皇后诊脉,连半个字都没来得及提,她已经警告我别管闲事了。实初啊,你难道忍心要你爹去送死么?” 文实初听得其父的一番话,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诺诺道,“可是置妹茫褂杏褚λ嵌际俏薰嫉摹 “你当我不晓得你喜欢甄家大姑娘,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她家犯了皇上忌讳,注定翻不了身的。旁人躲都来不及,你倒上赶着要去趟浑水。”文世清被儿子的话气得胡子直抖,道,“我和你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你别犯混连累咱们全府,我和你娘还想着你养老送终呢!” 文实初被父亲说得垂头不语,良久才跪下道,“儿子冲动,还请爹息怒。儿子并非有意冲撞,只是实在不忍见置妹盟锹俾洹 文世清长长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会尽力试试能不能叫他在牢中少受些罪。实初,你继承为父的衣钵,将来也要入宫廷侍奉,你这样的性子若是不改,叫我怎能放心呢?” 69、前途 被拘禁在府中的日子着实难过,更别提还无法与外界有任何消息往来。甄种痪醯米约嚎煲览a耍卧芄庋目喑∈プ杂桑プ鹧希 十天后终于来人了,甄府众人跪接旨意—— “甄远道枉负圣恩,私纳罪臣之女形同通敌,念其在任上无有他过,恩赐流放西疆,遇赦不赦;族内男子无论成年与否一律发配岭南,妻女一律没为官奴。” “母亲!”在甄值木糁校绶蛉嗽剖匣柝试诘亍 “还愣着干什么,都带走!将甄氏一族男丁全部押入牢城,即日出发;女眷全部带走!”前来宣旨带人的官员下令道。 府中一片愁云惨雾,云氏搂着玉娆直哭,玉姚也死死抱着母亲和妹妹不撒手,官兵半拖半拽的把她们分开,驱赶着云氏和几个年长的夫人上了一辆马车,而年轻的甄秩忝迷虮淮狭硗庖怀怠 两列队伍被官兵肆意喝骂着前行,男子的一队向南,女子的一队向北,彼此越走越远,亲人骨肉再也见不到一眼。 扒在车窗沿上直到再也看不见甄衍的身影,玉娆眨巴着哭红的眼睛转头看向甄郑橐盼实溃俺そ悖颐且ツ睦铮看蟾缫膊患恕 甄直又欣矗孀抛焓咕14⊥凡凰祷啊s矜职涯抗庾蛴褚Γ笳呔盏目奁劭舾珊裕倭鞑怀霭氲卫崃耍谱派ぷ右x艘⊥罚溃岸阋膊幌茫矜惚鹞柿恕 “为什么要我们离开家?爹爹一直没回来,我们走了,他要是回来会找不到我们的,还有烟儿她也没和我们在一块儿……”玉娆扯着玉姚的袖子问道。 玉姚神情漠然的看向幺妹道,“爹爹不会回来了,以后没人再伺候我们了……我们也不再是小姐,如今连烟儿的身份也比我们高些……” 烟儿是玉娆的贴身侍女,府中的家丁婢女先一步被带走拉到市场上去发卖,剩下昔日的小姐们坐在破旧颠簸的马车上通往前途黯淡的未来。 马车先到达的地方是一处被四面高高的红围墙围住的大院,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赶车的官兵跑过去拍门。 先是拉开一条缝儿,门上的人探出头,听得官兵交代了两句又阖上大门。过了会儿,大门徐徐打开,官兵也将犯官女眷们统统赶下车。 甄痔房慈ィ派细咝豢樨叶睿套拧敖谭凰尽比龃笞郑偈绷成钒住k匀恢澜谭凰臼鞘裁吹胤剑骼锼盗ナ粲诶癫浚鞴芾治韬拖非5档乩锸亲耪写锕傧怨蟮墓偌壹嗽骸 甄秩滩蛔∮昧ψソ羟s矜氖郑Φ乐罅铉勖貌唤酝唇械溃俺そ悖阕ネ从矜恕! “玉娆……”甄职宴勖帽г诨忱铮慌钥醋诺挠褚σ泊映そ愕姆从锊炀醭隽瞬欢跃6牡胤剑患罢侄嘀牵匆彩歉瞿钍槭蹲值拿靼兹恕>苤患楸竞窃氐那俺鹗拢敖谭弧倍直旧硪丫嫠哂褚Υ鸢噶恕 她的心如堕冰窟!玉姚不敢想,她和姐妹们的命运将会如何? 车上拉下来的都是甄氏一族年轻的女孩儿,年长的女眷们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这些女孩儿被推搡着排成两排站在前院的空地上,稍有反抗就会遭到官兵的殴打。 “都是你爹,要不是你们家出事,怎会连累我们!”甄值淖迕迷骱薜牡闪怂谎邸 “安静点,吵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安分!”官兵喝道。 一名身着红色品服的主事官员接过官兵递上的名册,一个个叫名字对人,核对无误后,带她们穿过两道门槛进入一个较大的院子,里头分部着数间屋舍,隐隐传出管乐丝竹之声。 “这是什么地方?”惊魂未定的女孩儿们中有人问。 官兵打量了问话的人两眼,不怀好意的回道,“自然是好地方,平常人想进还进不了呢。” 须臾,院里走出一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身着锦衣华服,后头还跟着五六个仆妇和侍女,主事官员与她交谈了几句就离开了,剩下一群惊魂未定的少女和她面对面。 那妇人的目光在队伍扫了两遍,指着甄郑矜褂辛硗饬礁稣缡仙倥档溃熬退撬母隽粝拢o碌娜四忝谴ヒ赐ィ艺舛皇铡! “姐姐!”玉姚拉着甄挚薜溃敖憬悖也蛔撸憬悖∥也荒芏履愫陀矜咭黄鹱撸 “你快走!这种地方能走一个是一个,甄家的女儿不能都留在这里!你快走啊!”甄滞绽镒芟佑褚δ沮凰朴矜幕钇昧槎墒碌饺缃袢淳醯没共蝗缦裼褚φ獍闳菝财狡交鼓鼙h约骸 “快点走啊!”官兵掰开玉姚和甄纸粑詹环诺氖郑啃薪褚呷沓怠 “姐姐!”身子探出马车,玉姚泪流满面的呼喊道。 “玉姚!千万好好照顾自己!”甄窒肱苋プ仿沓当患父錾砬苛ψ车钠透咀プ。坏谩 这种骨肉分离的悲剧她们见得多了,早已麻木,甄直凰亲サ檬滞笊郏乖诘厣希荒鼙e呕广□□挠矜蜕 “哭完了就赶紧过来,还要给你安排住的屋子。”妇人沉声对甄置畹溃旨矜暧祝烀礁瞿昵崾膛溃罢庋就诽。鹤永锊荒茏 d芎臁8邑玻忝前阉腿テ渌炅涞呐6谝豢槎!绷礁鍪膛没奥砩辖矜诱只忱锉e吡恕 “玉娆!”甄肿柚共还壅稣隹醋庞矜淮鸫Γ吲牡勺鸥救耍奚溃澳闳梦颐墙忝梅掷耄埃炖聿蝗荩 那妇人闻言,冷笑一声,道,“要怪就怪你命运不济,投错胎做了犯官的家眷。一旦进了这里你再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若然不服管教,教坊司有的是让你听话的办法!”甄终庵执潭凡皇堑谝桓觯膊换崾亲詈笠桓觥 大周的掖庭大致分两个区域,南部为宫女居住区,其中也包括犯罪官僚家属妇女服役劳动之处,称为掖庭局。掖庭宫的北部为内侍省,所谓“内侍奉,宣制令”,掌管宫中的一切大事小情。 玉姚等其余犯官家眷所到的就是掖庭局,云氏早到多时,乍见了玉姚哽咽悲泣道,“怎么只有你,侄陀矜兀俊 玉姚不敢答话,只是低头垂泪,禁不住云氏连番追问,才勉强回道,“长姐和玉娆被……被留在了教坊司!” “教坊司?!”云氏如遭雷击,这个曾经清丽端庄的女人瞬间如同老了十岁。原本就因丈夫和长子发配流放而心力交瘁的精神状态在听到长女和幼女沦落的消息后再也承受不住晕倒在地。 负责接管她们的姑姑见状不禁皱眉,随手点了两个小太监,道,“把她抬下去,冷水叫醒。” “母亲!” 玉姚急着想跟去,却被人拦住斥道,“你跑什么,有的是日子见,不用着急。” “哟,李姑姑,又在这儿调-教新人呐?” 朱宜修打发绘春去北面交待事情,她出来后不想绕路遂抄了近道回昭阳殿,正巧赶上这一出。 刚才还虎着脸的李姑姑见到绘春立马满脸堆笑,道,“绘春姑娘,这地方腌h,你怎么来了?” 绘春笑道,“正巧路过,您的威风不减当年啊,瞧把她们吓得。” “嗨,一群贱骨头,不厉害点管不住她们!”李姑姑表情傲慢扫过眼前的一群人。 绘春脸上仍是笑嘻嘻的,没摆出嫌李姑姑说话粗俗的模样,道,“我记得还没到挑新人入宫的时候吧,这群人的年纪也大了些。” “她们可不是小选的正经苗子,”李姑姑在绘春耳边低语道,“前些天皇上不是罢了好几个官员么,这里的都是他们的家眷。” 绘春一怔,道,“就是那个甄家领头的?” “是啊,你瞧那个。”李姑姑指向灰头土脸的玉姚,“原来是甄家的二姑娘,啧啧,可惜了。” 绘春看了几眼,转过头对李姑姑道,“您老是掖庭局的老人了,见识多,一定能把她们教好。我那儿还有事做,改日再找您唠嗑。”说着拿了一吊钱给李姑姑,道,“请您喝茶。” “绘春姑娘,你太客气了。”李姑姑接过钱,嘴上推辞,手上赶紧塞进袖子里。掖庭局不比内务府油水多,难得能捞点外快。 绘春笑道,“甭管小选还是罪眷还不都是您教的,要有好的您以后可得留着送到咱们昭阳殿来。” “一定一定,能进昭阳殿伺候是祖上积德呐。” 绘春回到昭阳殿,剪秋见了她道,“又跑去哪里偷懒了?去了那么久,交代你的事说了吗?” “我的剪秋姐姐,您发话谁敢不尽心。”绘春道,“放心,我都办好了。” “油嘴滑舌,你就剩那张嘴了。”剪秋佯怒道。 绘春笑道,“先别说旁的,我今儿可见到李姑姑又管教新人了。” “她一贯是做这个的,又不是头一回有什么新鲜?”剪秋不以为然,道,“敢情你晚回来是看她骂人去了。” “你知道她这次教的是谁?” “谁啊?” 绘春压低声音道,“是甄远道家的女眷。” “甄远道?”剪秋一愣,“就是私纳罪女的甄远道?” “除了他还有哪个,就是他家的。我瞧见她的女儿长得也不怎么样啊,普普通通的,最多也就值个六分。”绘春比出个手势道。 “行了,少胡说,忙你的去吧。娘娘一会儿午睡醒了我该做事了。”剪秋打发了绘春进入内室。 朱宜修起身剪秋和绣夏,一个服侍更衣,一个伺候梳头,各有职责。趁着绣夏绾发的时候,剪秋道,“娘娘,甄远道家的女眷已经充入掖庭了。” “哦?”朱宜修拿首饰的手顿了一下,“全都进来了?” “绘春刚才去北面只见到甄家的二姑娘,其余的没见到。您也知道,犯官家眷里年轻的多半先要送到教坊司看,不留用的才打发到掖庭。”剪秋道。 “教坊司,是啊,是该先送那儿的。”以甄值娜菝步谭凰酒衲芊殴煲诵奕滩蛔雌鹱旖牵斐s湓玫溃八闶钦缂叶媚锏脑似庸唤佟=斯匀挥腥嘶峤趟婢兀槐匚颐遣傩摹! “娘娘,说也奇怪,甄家的事情是他们自己家的污糟事,怎么还连带其他和甄远道有交情的几个大人也都被参了罪名下牢流配呢?皇上竟然也一道办了,并不像往日酌情轻判。” “皇上说有罪就有罪,有什么可多言的,剪秋,你这话说得真怪。”绣夏拿了小镜子给朱宜修照着后面的发型,插嘴道。 朱宜修笑道,“绣夏这会子说了句明白话。剪秋,其实甄家的罪名宽或严皆在皇上一念之间,皇上之所以连带发作了其他人是因为他们这群人全是一党的,咱们的圣上最恨就是大权旁落,怎愿意坐视他们势力壮大,有名正言顺的借口送上门自然是全数铲除了。” 朱宜修没说出口的是甄远道等发配流放的官员几乎全是甘相的门生,甘相是硕果仅存的推玄凌上位的老臣,在朝中树大根深,早已碍了玄凌的眼,这一次的发作不过是个小小的警告。想必肃妃也有所察觉,日子也不过好吧。 朱宜修心中叹息,她之所以敢揭出浣碧之事,也是早吃准玄凌的心意,知道他不会放过拿此做文章的机会,否则也不敢轻举妄动。 70、退路 秋雷阵阵,肃妃甘氏近来心情郁郁不乐,朝堂上的震动不可避免的波及到后宫。作为丞相千金,甘氏虽是女流也对政事略知一二,她敏锐的察觉到玄凌的动作实际上是冲着父亲来的。甄远道还有连同的几位大人都是父亲的门生此番被连根拔起就是玄凌想对甘家动手的政治信号了。 她心里清楚自己入宫是作为牵制父亲的棋子,也绝了生养子嗣的念头,只想着日后能学端妃的样子抱养一个悉心教养,不致老来无所依靠。但玄凌这一手让她无法再按捺,若是家族倒台,她无宠又无子,在后宫的日子会比死更难受。 甘氏的心腹,墨竹见到主子连日眉头紧缩,食欲不振的模样也是着急,安慰道,“娘娘,凡事还得想开些,您的身子要紧,万一有个好歹岂不叫老爷和夫人担心?” 甘氏想起家中卧床多年的母亲,不免嗟叹,道,“墨竹,你是我的陪嫁丫鬟。自我入宫每个月轮上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眼看也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一直这么熬了……” “娘娘,您是三妃之首,宫里还是有很多人敬重您的。”墨竹也被她的话触动,心中抱屈。自家小姐贤惠淑德竟然还比不上跋扈无知的华妃得宠,老天爷真真是不开眼。 “敬重?”甘氏苦笑,道,“我要那么多敬重作什么。不过是混吃等死——” “娘娘别胡说,您还年轻呢。”墨竹打断她的话,甘氏刚才所语传出去就能论个“怨怼君上”的罪名。劝道,“老爷在进宫前也交代过只求您平安一世,不求您宠冠六宫。您可不能辜负老爷的期望啊。” “我知道,也只有和你才可以说说心里话……”甘氏拉着墨竹的手,叹道,“皇上凉薄,幸亏皇后是个公道人,不然咱们可真要无立足之地了……” 冷不丁,一道炸雷响过吓得甘氏和墨竹齐齐一激灵,墨竹忙沏了热茶给甘氏道,“娘娘,快喝了压压惊。” 甘氏灌了两口茶,抚着心口道,“刚才差点把我的苦胆都给吓出来了。” 这时,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是甘氏的另一个得力侍女,墨兰。 “娘娘,娘娘,夫人她,夫人她……”墨兰没留神踩着裙子,跌倒在地。 甘氏急道,“我娘怎么了?你快说啊。” “夫人她,夫人她归天了!” 甘氏闻言痛不欲生,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昏厥过去,仁安殿顿时乱成一团。 朱宜修在昭阳殿内也得了消息,道,“天意,肃妃因祸得福了。” 剪秋被朱宜修的话闹得一头雾水,死了人怎么还叫“福”呢?朱宜修没有多和她解释,起身道,“备轿,去仁安殿看看肃妃。” 甘氏躺在床上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一个劲的落下,打湿了半边枕头,哭泣不止。见到外头唱名说皇后到了才勉强止住悲伤,想要起身行礼。 朱宜修进门后见她这般模样,遂道,“不必多礼了,肃妃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行,否则令堂如何走得安心呢?” 甘氏红着眼睛,点头哽咽道,“臣妾身为子女却未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心中难安。皇后娘娘屈尊看望,臣妾心中感激不尽,自是不敢因一己之事再让皇后担忧。” 朱宜修道,“你既然明白就好,早日想开些。本宫已经和皇上说了,准你回府吊唁。” 甘氏翻身下床,“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上,激动道,“皇后娘娘大恩,臣妾没齿难忘!” 朱宜修忙让剪秋扶起她道,“你虽然入了皇家,但养育之恩岂能一笔勾销。本宫也是失去过至亲的人,自然明白你的感受……”说到此处声音也微微颤抖。 孟氏去世时只能用“凄凄惨惨戚戚”来形容,朱宜修每每想到积年往事都恨不得把朱姚氏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方能泄她心头之恨。 甘氏吞回眼泪,道,“让娘娘伤心是臣妾的不是。再不敢悲泣伤心,能得皇上皇后天恩臣妾铭感五内。” 待两人皆稳定了情绪,面对面坐下,只留了贴身的墨竹与剪秋随侍。朱宜修道,“妹妹,你回去后可别光顾着哭,也要劝甘相多多节哀。” “臣妾一定会向家父转达娘娘的关怀。”甘氏的眼睛仍是红红的,说话声音也有些囔,但情绪已经比先前稳定多了。 朱宜修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得朝前看。妹妹也要为将来好好打算才是。” 甘氏语气低落,道,“臣妾自入宫不得皇上宠爱,全赖娘娘提携位至三妃,并不敢有其他的奢望。” 朱宜修拨弄着茶盖道,“本宫提携你是一回事,可若没有母家的支持,皇上也未必会卖本宫的面子。宫中的女子哪个不是依靠母家的荣耀,你且看华妃就知道了。如今朝上的事态本宫不说,你也有所耳闻吧。” 甘氏急道,“娘娘明鉴,家父在朝中多年,对皇上始终忠心耿耿。” “这个本宫自然明白,但甘相一人有时难免无法面面俱到,手下若有一两个不受教的做出些罔顾国法的事情,皇上难免要把帐记到甘相的头上,后者不是平白要受无妄之灾么?”朱宜修沉吟道。 甘氏被朱宜修的话说中了心事,起身下拜道,“娘娘对世事洞若观火,臣妾心中亦有此忧虑,只是想不出个万全之策。” 朱宜修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臣妾入宫起就敬慕娘娘为人端方公正,娘娘若不嫌弃,臣妾愿意追随娘娘,马首是瞻,还望娘娘救救臣妾的父亲。”甘氏跪着不肯起身。 朱宜修叹了句,道,“本宫虽是皇后,终究只管着这后宫的四四方方一块地,前朝使不上多大劲儿,只能靠你自己救自己。” 甘氏仰头看向朱宜修,道,“还望娘娘指点迷津。” “起来说话。”朱宜修见目的达到,遂道,“甘相是两朝老臣,又相助皇上夺得大位,位极人臣,已是到了顶点。但世上总有盛极而衰的道理。何况甘相门生无数,遍布大周上下官场,若是长此下去……”顿了顿,继续道,“妹妹也服侍皇上年久,皇上性子多少也该知道些。” 一番话说得甘氏面色惨白,道,“皇后娘娘看得透彻,臣妾都未想到这一层。” “常言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本宫不忍你重蹈覆辙,苗家前车可鉴啊……”朱宜修叹息道,苗家被玄凌料理完全,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偌大的家族转眼烟消云散,冷宫中的苗氏闻讯后也已变得疯疯癫癫,不过浑噩度日罢了。 良久,甘氏道,“娘娘一语惊醒梦中人,臣妾不求母家富贵旺盛,只求他们都能安稳度日。尤其父亲年事已高,我也不想他过度操劳,自会劝说于他。” “妹妹能明白就好,这番话本宫原不该说,只是本宫一贯喜爱妹妹知礼明义,总要提点些才安心。”朱宜修含笑道。 “娘娘的心意臣妾知晓,臣妾能在后宫中站稳脚跟多亏了娘娘庇佑。” 朱宜修道,“都是自家姐妹,无需客套。明日回相府,早些休息,别肿着眼睛回家。” 次日甘氏回府吊唁亡母,回宫时的神情不再如去时的那般忧郁悲伤,大约是见了亲人心情也得以疏解。甘相在发妻故去满七七后上书玄凌,称自己年事已高,对诸多国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乞求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玄凌见到这封辞官折子,先是不允;甘相复上,仍是不允;多番挽留,但甘相去意已定,称亡妻离世后他也感念人生无常,想返乡后含饴弄孙,玄凌听他言辞恳切,又确实已是白发苍苍,这才无奈应允,赏赐黄金百两,荣归故里。 甘相一去,宰相之位便成了瞩目焦点,内阁也随之来了场大换血,玄凌迅速换上自己培养起来的班子,将朝政完全掌控到自己的手里。 甘氏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辞官而受到波及,相反玄凌倒还宣召了她几日以表示会一如既往的对待她。甘氏也叩谢圣恩,仍是安稳的做她的肃妃娘娘,心中庆幸及时听了朱宜修的警告,对她更是死心塌地,紧紧依附。 后宫仍是在朱宜修的掌握之中,除了不在身边的予涛,再没有可担忧的事情。 予涛离开朱宜修已有三个月,小孩子长起来格外快,朱宜修每一次见到他都觉得他又长大了一点,思子之情也愈发强烈,但太后迟迟不松口将孩子还给她,她也只能极力忍耐。 甄远道被革职抄家一事震动朝野,连带身为作为百夷人之子的玄清也格外注意这件事。其母舒贵太妃当年也是改换门庭以知事平章阮延年义女的身份才被先帝纳为妃子,但宫中无人不知她是百夷罪臣之女,只是没人敢挑皇帝的逆鳞。 舒贵太妃居住的安栖观远离京城,但每月玄清总会来探望生母,成家后出宫建府更是自由许多,有时也带妻子尤静娴一道来看望母亲。 尤静娴前阵子被诊出怀有身孕,不宜劳动远行,玄凌便独自上山探望母亲。 得知儿媳有孕,舒贵太妃自是喜出望外,连连叮嘱儿子要多照顾体贴尤静娴,玄凌自是应下。母子俩闲话几句,玄清道,“母亲,当年在百夷您可听说过一个人名叫‘碧珠儿’?” 舒贵太妃大惊失色,道,“你怎知她的名字?” 玄清遂将甄府一事告知母亲,舒贵太妃听后感慨不已,道,“我当年与绵绵一道被送来京城,入宫后就再无音讯,谁知道她竟是如此下场,连带她的女儿也……” “母亲若是念旧,儿子可以将她的女儿寻来服侍母亲,如此也不负母亲与她的故交之谊。”玄清提议道。 舒贵太妃思忖道,“可以么?浣碧是罪臣之女,如今事情闹得这样大也不晓得会怎样发落她?” 玄清自信道,“母亲放心,她多半也就是充入官奴,总不至于杀了她的。您儿子我好歹是个王爷,要个奴婢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以她的身份想要嫁人也找不到好人家,能来服侍母亲也算是造化了。” 舒贵太妃当年与何绵绵交情甚笃,听到儿子这样说也点头同意。想着左不过一个官奴,要到身边也不算什么。浣碧能跟在她身边总比吃尽苦头要好。 尤静娴此时还在王府中安心养胎,全然不知丈夫和婆婆要寻个祸害进门。她前世死于浣碧之手,这一世不知两人的情况又会如何了。 71、姊妹 甄衷诮谭凰敬思溉眨诩湟痪僖欢加腥丝垂埽奖愣加兴嫘械氖膛5遥酝妓捣苑饺幢患バΣ蛔粤苛Α 玉娆也没有了音讯,院落间禁止互相传通消息。甄止铝10拊嬲寤岬搅耸裁唇心嘧闵钕荩岩宰园巍 因甄掷鲋食鲋诓凰品财罚芙痰逆宙指裢庾14馑胱乓阉嘌煽住<帽曛居植豢侠鲜担煊孟溉淼谋拮映榇蛩叽虮呗畹溃疤焐褪浅哉馔敕沟模脖鸪涫裁凑杲嗔遗d憬床皇潜荒腥斯醋撸褪撬涝谀腥说目.下!” 那种鞭子是用女人的发丝数股扎成,打在身上不会留下伤痕,但又痒又痛叫人吃不消。甄职ご蛑始拮由弦蟹撼鲅肷砻倾と唬桓胰ハ刖烤褂卸嗌倥说难脱劾崃粼谏贤贰 管教的嬷嬷警告她再不老实就直接划破脸撵到下厨帮佣,这让甄衷菔毙朔纯固优艿男乃迹怨匝鹉切┨趾寐粜Φ氖侄巍h缃袼t豢梢砸勒唐窘璧木褪钦飧泵览龅娜菝玻豢锨嵋谆俚簟 心中恨得牙根出血,镜中的笑容不显妩媚反露出了一丝狰狞,以这样不合格的表现甄肿匀挥终欣存宙值囊环萄怠 晚上躺在窄小的床铺上,甄窒氲胶旆鳎汉煊癫欢际浅錾砦12钠媾用矗幢鼐筒荒芟袼且谎业交岱怼5热蘸蟀境鐾妨硕t姓庑┢哿枵廴杷娜饲笊坏们笏啦荒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同父异母的浣碧正蜷缩在阴暗的牢房角落啃着一个冷硬的馒头。她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就算是在甄府做甄值难诀咭膊辉ざ鍪芏场 牢城是什么地方?水火不入,怨气冲天,阴冷潮湿,酷刑遍地,浣碧刚来这里就被四处响起的惨叫声吓得每晚都做噩梦,整个人迅速消瘦,全不见昔日水灵亮丽的模样。 周围阴冷入骨,墙上插着的火把忽明忽暗地摇曳,时间在这种连苍蝇也飞不出去的地方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到处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浣碧害怕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和甄质敲挥蟹直鸬模嵌际钦缭兜赖呐上衷谡缂业沽耍盖妆涣鞣牛僖膊换嵊腥死淳人q首糯植诜19沟穆罚叫欣崴匙湃樟鹘炖铮痰梅15唷 忽然一阵脚步声靠近她的牢房,听到门上锁链被打开的声音,浣碧恐惧得把自己的身子缩了又缩,祈祷对方找得不是她。 “何浣碧!出来!”狱卒喝道。 浣碧磨磨蹭蹭的站起来,刚挪到牢门边,狱卒一把抓过她就往外头拽,浣碧吓坏了,哭嚷求饶道,“大哥,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求求你……” “死?没人要你死,你走大运有贵人救你出去了!”狱卒看也不看到,只管往前拉,嘴里念叨。 登记名册的官员见到浑身肮脏不堪的浣碧,厌恶的挥挥手道,“去去去去!你可以走了!” 浣碧如在梦中,浑浑噩噩的被赶到外头。感觉到日光照射在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呆呆的,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再世为人,重见天日。 “何姑娘。”一个样貌机灵的小厮上前道,“我家主人在等你,请上车吧。” “你家主人?”浣碧疑惑道。 那小厮道,“姑娘去了便知。” 浣碧此刻一无所有,想了想左右自己无处可去,倒不如去见见是谁救她出来的,遂坐上了马车。 牢城内狱卒对那管名册的官员道,“大人,那女的是上头点名要发落的,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出事啊?” “怕什么,人是清河王要的,他跟皇上是亲兄弟,又是太后一手养大的。何况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上头来人,八成是把她忘了。一个丫鬟能顶什么事儿,横竖被发卖的命,真要有人问就说是被清河王府要去了。”那官员掏出两锭银子给狱卒,道,“喏,给你的。” 狱卒眉开眼笑的接过塞进自己的衣兜里,嘴里连声道,“谢大人,谢大人。” 待狱卒离开后,官员从桌下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细细叠好放进随身的荷包中,翻开名簿端端正正的写上犯人出狱后的去向:清河王府。 浣碧只觉得马车跑了好久好久,终于放慢了速度停下,听得帘子外头小厮的声音,道,“何姑娘请下车,咱们到了。” “有劳小哥了。”浣碧借力跳下车子。 “姑娘客气,叫我阿晋就成。”阿晋腼腆一笑,道,“姑娘跟我进去吧。” 浣碧随他进入一所院落,门上挂着剥落掉漆的牌匾。浣碧识字不多,只认出是个安字打头的,心中惴惴不安,想着别是要把她买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暗暗后悔自己轻率,也生出逃跑的念头来。 无奈阿晋态度虽然殷勤,眼睛却也看得紧,让她找不出借口,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光线逆向,浣碧看到远处有一个人站在树下,背影挺拔,玉树临风,还未见其真容就看呆了,直到阿晋连叫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就是浣碧吧?”声音温润清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浣碧心中泛起了一丝异样。 待那人走近后浣碧看清他的面貌,不由得羞红了脸。原以为异母兄长甄衍已是少见的俊才,没料到人外有人,天底下还有这般清雅高贵的男子。 “我,我是……”浣碧结结巴巴的答道。 那人轻笑了两声,道,“不必紧张,你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苦。” 浣碧见那人身上的华贵衣衫顿感自惭形秽,自己衣衫褴褛,尘土满面,着实污了对方的眼,道,“奴婢脏得很,不敢靠近贵人。” “是我的疏忽,我就叫人带你下去沐浴更衣。”那人转身进了屋,少顷,一个穿着道姑服的女子走出,打量了浣碧几眼,道,“可怜见的,好好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弄成这样,快随我来,热水早就烧好了。” 浣碧随道姑进了一间屋子,里头摆着浴桶和换洗的干净衣服,问道,“这位师傅,请问刚才那位贵人为何要救我?” “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当今皇上六弟,清河王。我叫积云,是服侍太妃的,其他的等你去见过太妃自然就晓得了。快把脏衣服换下来,好好刷刷晦气。”积云道。 太妃?王爷?浣碧乍听了脑子里乱哄哄的,直到恢复了整洁的样貌还是一团糊涂的跟着积云去到一间禅房。 甄夫人云氏曾是浣碧见过最美的妇人,但眼前这个穿着道袍的中年女子令她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美得倾国倾城。浣碧忙跪下道,“浣碧给太妃请安。” 声音也是那样的婉转动听,“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 浣碧怯怯的抬起头,对方看向她,良久叹了声,道,“你和你娘真像……” “我娘……太妃认得我娘?”浣碧听到有人提起娘亲泪水不禁漫出眼眶。 “我和你娘是故交好友,后来我入宫后就断了音信,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已经亡故了,你又遭了难,所以才让六王把你救回来。以后你就待在我这里可好?” 浣碧磕头道,“蒙太妃收留,浣碧感激不尽,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侍太妃。” “好了,快起来吧。”舒贵太妃示意积云扶起浣碧,道,“我这里从前只有我和侍女积云,现在又多个你。虽然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也不会叫你吃苦受罪。” “浣碧谢太妃大恩,谢王爷大恩。”浣碧喜极而泣道。 玄清道,“浣碧,以后你好好陪着我娘,我会时常来看望你们的。” 浣碧对他一见钟情,哪里会有不遵从的道理,忙道,“王爷放心,浣碧会用心服侍太妃的。” 玄清点头一笑,道,“那就好,不枉我把你救出来。你的身份不易张扬,所以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浣碧明白。” “母亲,既然事情已经了结,那儿子先回去了。静娴还在家里等着,我不放心她。改日再来探望母亲。”玄清朝舒贵太妃作别道。 “回去吧,不用担心为娘这里,静娴和孩子要紧。”舒贵太妃叮嘱道,“你也不必来得太勤,有时间多进宫向太后请安才是。” 浣碧和积云送玄清出了道观门口,望着玄清策马离去的背影,浣碧不免有一丝遗憾,她此生怕要长久留在这山中了,若是能陪伴在王爷身边,即便当个粗使丫鬟也是好的。 “该回去了。”积云在旁提醒道。 “是,姑姑。”浣碧不敢怠慢应道,两人返回的路上,她忍不住问了句,“刚才王爷说的静娴是谁啊?” 积云笑道,“静娴是六王妃的闺名,她是沛国公的女儿。为人聪颖贤淑,样貌也标志,是个极好的女子,王爷与她琴瑟和谐。如今她有了身孕,改日带着小世子来向太妃请安的时候你就会见到了。” “哦……”浣碧听后内心对这位六王妃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该是怎样的佳人才能嫁给六王这样出众的男子呢?又伤感自己的命运坎坷,从前不得生父正名,以后连婚配也是痴心妄想了。 同为姐妹,各有各的遭遇。宫外的甄趾弯奖蹋桓雎俾浞绯荆姆7艹鐾罚涣硪桓鲋沼谟写Π采恚创呵槊榷6诘挠褚Γ唇娑源饶咐肟耸赖拇蚧鳌 云氏经过连番变故,悲怨交加,一病不起。像她们这种犯官家眷,是连宫里最低等的婢女也不如的,更别提请医问诊。只能听天由命,能拖多久是多久。 “母亲……”玉姚握着云氏的手,低声唤道。 云氏咳嗽了两声,虚弱道,“我有些渴了……玉姚,给我倒碗茶来。” 玉姚忙拿了个碗,见里头还有些脏兮兮的不知是什么的油垢,拿袖子使劲擦干净后才提了茶壶倒了一碗,那水浑浊不堪又冷冰冰的,怎能喝得下去。玉姚转头对云氏道,“母亲,我到外头烧一壶新的给你。” 遂提了水壶出去到后头生了火,可怜她往日在家也是娇生惯养,如今事事亲力亲为,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没控制好火候,木柴塞得太多,烟雾燃起呛得人咳嗽个不停,引来其他同住的犯官女眷,讥讽道,“连个火都不会生,别在这儿现世了。还以为是在自家府邸啊,凑合着喝吧。再怎么煮还是那样儿,也变不成龙井。” 周围人一片哄笑,玉姚强忍难堪,坚持烧了半壶热水端回屋里,云氏咳嗽的愈发厉害,道,“又受气了吧?” 玉姚趁她不注意偷偷抹去眼泪,道,“没有,没受气。” “我都听见了,何苦瞒我……”云氏道,“咱们家如今落魄,又是初来乍到,哪里有不受挤兑的。世上的人总是拜高踩低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这儿又是皇宫,更是天下最最势利眼的地方……”话未说完,直咳嗽得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玉姚忍着眼泪,倒了热水吹凉了端到云氏面前,道,“母亲,喝些吧,好歹能舒服点。” 云氏看着玉姚被烫到的手,簌簌泪珠落下滴在上头,哽咽道,“苦了你了,都是为娘害了你……” “母亲快别说了,你我母女之间不说这样见外的话。”玉姚安慰道。 云氏的手颤抖的抚摸过玉姚手上的伤口红肿,心疼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你的手成天泡在水里洗那些衣赏,要是生了冻疮可怎么好呢……” 听到冻疮,玉姚不禁含泪道,“也不知道长姐怎么样了,她一到冬天最容易生冻疮了。” “侄陀矜痹剖媳又欣矗奁溃八墙四侵值胤剑幌媚奶觳拍芡焉怼n艺婧蠡诘蹦昴砟愀盖兹娩奖倘敫哿四忝侨龊脱芏 “哥哥发配岭南未尝不是好事,起码可以在那儿安顿下来,有朝一日还是可以回京的。”玉姚劝道。 “只怕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云氏捂着嘴咳嗽,忽然感觉有湿滑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定睛一看,丝丝鲜血滴到了破旧的棉被上,染红了棉絮。 玉姚忙扯了块里衣内衬下来,给云氏擦干净手,道,“母亲,您千万要保重,否则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氏惨笑道,“我是不中用了,去了也好,不拖累你。” “母亲……” “甄玉姚,你活没干完就想着偷懒,还不快去把剩下的几盆衣服都洗了,否则怪罪下来等着挨板子!”外头的李姑姑高声催道。 “去吧,别平白挨罚。”云氏推了推女儿。 “女儿干完活就回来陪您,您先睡一会儿。”玉姚犹豫再三才离开屋子。 “嗯,去吧。”云氏微微笑着答应,目送女儿离开。 玉姚推门而出时,忽听云氏叫了她一声,道,“姚儿,好好活着,以后有机会找到侄陀矜! “母亲,我记得了,你先休息吧。”玉姚回头冲她露出一记浅笑。 待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玉姚才洗完小山似的衣服,一只脚刚踏进住的小院子,就听到有人尖叫,“不好啦!有人上吊了!” 她心头一惊,飞奔回云氏所在的屋子,顿时呆立当场—— 云氏悬在梁上,已然气绝身亡! “母亲!”玉姚浑身瘫软无力,跪倒在地上,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心被刺得生疼。 自尽的罪人是没有资格办丧礼的,甚至连一口薄棺也不能用。两个太监带了一卷草席将云氏的尸身草草裹了扔上板车拖走,玉姚紧追着不放,被李姑姑叫人给拦住了。 素来沉默温顺的玉姚发疯似的嘶咬着拦她的人,形同疯子,李姑姑抓住她的头发,重重一记耳光打上去,道,“再胡来把你勒死了一道扔去乱葬岗!” 玉姚的疯狂戛然而止。她不能死!她要活着找到长姐和玉娆!李姑姑见她平静下来了,骂道,“赶紧滚回去干活!叫我晓得你偷懒有你苦头吃!” 玉姚神情木然的起身,最后看了眼载着云氏尸首的板车,一狠心,跑回浣衣局。 从今往后,她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72、世芍 紫奥城很大,区区一个罪婢的死泛不起丁点的浪花,仅仅是乱葬岗又添了个孤魂野鬼。 曹琴默的肚子愈发大,眼瞧着近八个月了,朱宜修便下旨宣召她母亲进宫照顾。曹父蒙了女儿的福荫被玄凌升为翰林院正六品博士,否则从三品的婕妤父亲只是个八品小官说出去实在不够光彩。 曹母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踏进皇城。翰林院本就是个清水衙门,一家人在京中的开销刚够温饱,她又是个极胆小怕事的妇人,因此随内务府的人进宫后不敢多问一句多走一步,唯恐惹了笑话。 按规矩,外妇入宫得先去昭阳殿拜见皇后,朱宜修温和的与她说了几句闲话,曹母战战兢兢有好几次差点咬到了舌头,相比先前的吕夫人爽快大方的谈吐可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最后朱宜修实在没心情再看她强作镇定的模样,打发她去和曹琴默母女团聚。人刚走,就听到绘春“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摇头斥道,“越发不懂规矩了,人还没走远就敢在背后嘲笑。” 绘春一福身道,“奴婢知错了。只是奴婢见过那么多诰命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像曹夫人这样的,刚才瞧她大气儿也不敢在娘娘面前喘一下,真是枉费娘娘的抬举。” “曹婕妤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得就是这份小心谨慎。她家原本就不是什么显赫世家,小家子气些也在所难免。你出去后别口无遮拦的胡说。”朱宜修告诫道。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这话也只敢在娘娘面前说说,出去后自然不敢怠慢。”绘春保证道。 朱宜修坐了半天感觉背脊都僵了,遂想起身活动活动,剪秋忙上前扶她,提议道,“娘娘,要不要到外头逛逛,听说上林苑里的菊花都开了。” 九王玄汾这日从慈懿殿给太后请安出来,路过明苑只见一阵尘土飞扬,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却听见有女子呼喝驾驭之声,心中疑惑。明苑乃是玄凌骑马的地方,妃嫔极少会到这里来。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纵马,遂喝道,“是谁敢私自在御苑骑马!” 那骑马的女子闻声勒了记缰绳停下,翻身下马走到玄汾面前,道,“你是谁?我在这里骑马干你何事?” 玄汾的随从阿诚道,“大胆,这是九王爷,还不快点行礼!” 那少女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一头长发拢在脑后只用珊瑚钏子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如墨双眸,显得英气逼人。道,“你是王爷?瞧着也不像,哪有打扮这么寒酸的王爷!” 这话叫玄汾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玄汾是玄凌的幼弟,先帝诸子中他的出身最低。其母原只是针工局的绣娘,蒙幸怀了龙嗣晋为恩嫔,直到先帝去世后才累进为顺陈太妃。他自小便被先帝交给庄和太妃抚养,庄和太妃曾生皇五子却在襁褓中夭折。她为人谨小慎微但心中透亮,深知太后的手段,故而为在后宫生存,一向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只当个应声虫罢了。 比起得先帝看重、玄凌优待的玄清,玄汾是被较多忽略的那一个,太后对他也就是场面上的情分,彼此并不热络。少女的话恰恰触动了他的隐痛,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寒酸”。 “哪来的野丫头,竟然语出不敬顶撞王爷!”阿诚怒道。 少女哼了一声,犟道,“你若真是王爷有何凭证?” 正闹得不愉快之际,忽听见皇后的仪仗经过,玄汾忙收敛了怒意,行礼道,“臣弟给皇嫂请安。” 朱宜修坐在轿撵之上受了礼,含笑温和道,“九弟又长高了些,比起本宫上次见到的时候越发像个大人了。” “皇嫂夸奖。”玄汾谦虚道。朱宜修对他和玄清始终一视同仁,并不偏向哪个多些,因而对这个嫂子也是颇为尊重。 “本宫大老远就听见这儿热闹得很,究竟出了何事?”朱宜修倚着扶手问道。 “回皇嫂,臣弟刚给太后请了安准备去庄母妃那儿。正巧见到这位面生的姑娘在明苑里驰马纵横,一时好奇就多留了会儿。”玄汾老实答道。 朱宜修听后,瞥了眼站在对面的锦衣少女,暗道一声眼熟。杏核眼,瓜子脸,明艳的五官尚未脱去稚气,倒显出几分可爱天真,怎么看怎么像华妃的缩小版。 身边的剪秋上前耳语道,“娘娘,您忘了。华妃不是求了皇上让她的妹妹进宫来陪她么?” 朱宜修恍然大悟,轻声道,“似乎是昨儿才听皇上提过,今日就进来了,华妃的动作够麻利的……” 慕容世家的兵权被玄凌已经打散,均匀分摊到其他的将领身上,手上的势力不足前世的三分之一。所以玄凌虽然喜欢华妃的娇媚动人,但也没有过多偏爱,更没有如前世那样赐下椒房之宠。 一般的宫妃想见母家之人除非怀孕由皇后下旨,否则极少能宣召家人入宫相伴。华妃是心急生怕玄凌爱驰,所以才让她的妹妹进来想着两姐妹娥皇女英固宠么?不过以华妃那么霸道的性子,能容许他人分一杯羹? 朱宜修的脑子里千回百转,面上依旧是端庄温婉。 慕容世芍头一次见到朱宜修,并不敢正眼细看她。但听姐姐世兰提到这位皇后的话里总说她看似宽和实际却是个笑里藏刀的阴险人物,心中也不禁打鼓。自己贸然冲撞了九王,不晓得会遭到怎样的作践。 未料朱宜修居然没有开口向她问话,而是重新转向玄汾,见他仅带了一个随侍的跟班,穿得也简单,不过是件素色暗云纹的常服,腰间佩饰一样也无,关心道,“天气渐冷,你也该多批件斗篷才是。若着了凉可怎么好,九弟身边伺候的人也太粗心大意了。” “多谢皇嫂关怀,只是我想着要学古人的风骨,所以故意不穿那些累赘。”玄汾随性一笑,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莫非九弟还要绝食不成?仰慕先贤是好事,但也要保重自己。倘若身体羸弱,哪怕再有向上的心也是空谈,做事贵在心意虔诚而非表面模仿。” 玄汾听候沉吟片刻,道,“皇嫂说的是,臣弟受教了。” 慕容世芍被晾在一旁,不禁撅嘴气恼,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冷遇。赌气一福身,插嘴道,“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万福。” “大胆!娘娘没问话竟敢先开口!”绘春在旁斥道。 朱宜修对这个娇纵的慕容家幺女也没什么好感,和她姐姐一脉相承,淡淡道,“和她小孩子家计较什么,起来吧,你就是华妃的妹妹?” “臣女正是慕容世芍。”豆蔻年华的少女扬起头,眉眼中透出生机勃勃。 “本宫听皇上提过华妃要你来陪伴她住几日以慰思念家人之情。旁的话本宫不多说,你既然进了宫那就要守规矩,宫里不比在自家府里,出了岔子你姐姐脸上也无光,记住了吗?”朱宜修正色提醒道。 慕容世芍在家里是娇贵的四小姐,除了父亲慕容迥还未有人当众教训过她,一时有些发愣,片刻后才答道,“是,臣女明白了。” 朱宜修见她孤身一人,身边也没有随侍的婢女或太监,道,“怎么就你一个,进宫后华妃没派人服侍你么?” 慕容世芍怔了片刻,道,“臣女不喜欢人多拘束就打发她们先回宓秀宫了。” “胡闹!”朱宜修语气加重,道,“那些奴婢也太放肆了,你入宫来身边没有半个人如何使得,万一有事连个传话跑腿的人都没有。”偏过头又道,“剪秋,去把那些玩忽职守的奴才拉去慎刑司每人领二十板子,叫她们长长记性,学会做奴才的本分。” 慕容世芍见朱宜修的脸色说变就变,不禁也慌了神,求情道,“皇后娘娘,不干她们的事情,是我不要她们待在身边碍手脚。” “这是为她们好,有了教训日后才不会犯大错。”朱宜修道,“她们今日看你年纪小就疏懒起来,改日就要蹬鼻子上脸不把你的话听在耳里了。你姐姐素来驭下极严,叫她知道那起子奴才怠慢你,只怕会直接要了他们的命呢。” 慕容世芍涉世未深,听得朱宜修有情有据的话哪里还能反驳,自然只有低头听话的份儿。她也晓得姐姐世兰的脾气,最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心中不禁后悔自己做事鲁莽,皇宫果然是天子威严,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的,不比在府中自由惯了。 “起风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也不要在这里久留,免得吹风受冻。华妃既要你进宫,你也该多陪陪她。绘春,你送她回宓秀宫。”朱宜修吩咐道。 “臣女告退。”慕容世芍福身后正欲走,想了想还是走到玄汾面前,道,“臣女刚才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人家女孩子道了歉,玄汾也不好再计较,点点头应了。 待绘春领她离去后,朱宜修对玄汾身边的阿诚道,“你是跟着九王的?” 阿诚立刻跪倒,冷汗直流,道,“回皇后娘娘,奴才是九王的随身小厮。” “下次再有人敢对你们王爷不敬,直接拉下去发落。九王是皇上的兄弟,任她是谁也不得轻视。要有不服的,只管叫她来找本宫。”朱宜修冷声道。 阿诚连连磕头应下,看样子玄汾不是第一次受到别人轻慢了。 “多谢皇嫂。”玄汾眼中露出一抹感激之色,少有人对他如此重视。 “九弟客气了,都是自家人,没有叫外人欺负的道理。你是皇上的弟弟,大周的王爷,没必要藏着掖着。”朱宜修语气亲切,道,“得了空去指点一下予沣的骑射,难得你们叔侄投缘。” “臣弟技艺微末,哪里敢指点大皇子。”玄汾道。 “别妄自菲薄,我可听皇上说你的箭术不输给六王呢,叫予沣学学你刻苦用功的劲头也是好的。”朱宜修笑道,“本宫还要去赏菊,就不耽误你了,你自去向太妃问安,代本宫也转达一声吧。” “是,臣弟告退。”玄汾恭敬作了个揖退下。 慕容世芍回到宓秀宫,华妃见是绘春送回来的,忙扯住小妹问话。等知道了情况,生气道,“皇后这是打我的脸么?不先知会我一声就随便发落我宫里的奴才!” “姐姐,皇后也没做错啊。”慕容世芍不明白华妃的话意,何况朱宜修也不像华妃说的那样并没有刁难她。 华妃横了世芍一眼,道,“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她最爱假模假样的扮好人装贤惠搏皇上喜欢。偏偏皇上还吃她那套……”后头的话她没说出来。皇后今天的举动明摆着敲山震虎,叫她收敛心思。明着是发落奴才,实际上就是警告华妃别擅自做主,要安守本分。 眼看明年又要选秀了,她又没有子嗣,华妃是心急如焚。无奈一碗一碗的补药吃下去仍然不见效用,暗地里不知骂了太医院多少回。她私自求了玄凌让世芍入宫,确实有推荐妹妹的意思。但玄凌无论如何是不会再纳慕容家的女人平白给她们增添砝码,加上华妃的成熟妩媚远没到年老色衰的时候,玄凌自然不会对半大生涩的世芍有什么想法。 见到玄凌的确不在意世芍,华妃也就歇了心思,亦有一丝庆幸。庆幸不用和自己的亲妹妹争宠,玄凌对她总算还有一点真心。 尚显稚嫩的慕容世芍被华妃的话搅晕了,道,“姐姐,世芍不懂你的意思……” 华妃道,“你不懂,宫里的人两面三刀是寻常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见到皇后你躲开些,别和她对上。她的心眼跟筛子似的,把你卖了还替她数钱呢。” 殊不知,这话听在世芍耳里却愈发觉得皇宫不易待,竟生生把过去爽直明快的姐姐磨成了一个说话尖刻的妇人。她匆匆住了几日,实在受不了皇宫的诸多规矩,死活闹着要回府。华妃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世芍逃出生天,返回家中后发誓再不肯入宫半步了。 朱宜修闻讯,不禁觉得可笑。前世慕容世芍费尽心机要引起玄凌的注意为家族报仇,这一回却对皇宫畏如蛇蝎。世事果真是千变万化,玄妙异常。 晃眼又到冬天,梅花渐次开放。玄凌兴起设宴赏梅,邀请宗亲一道参与,席上,朱宜修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73、冤鬼 宫廷的舞姬乐师大半都出自教坊司。 皇帝要看新颖别致的表演,底下的人自然要做到。礼部立马差人去了教坊司,要求选些拔尖儿的送进宫。 程妈妈就是那日挑选甄趾陀矜母救恕k诮谭凰敬私辏窒碌呐19痈龈龆际俏柚兄ǎ旨汲骸j盏较10蟠敖兴腥嗽谠鹤忧暗目盏丶稀 甄终诖睬傲倬凳嶙保抛约合叔娜菅詹痪刑尽kЦ晃宄担槁梗训勒娴囊衩挥谖勰嘀兀庞此屯娜兆用矗磕鞘翟谑敲髦榘低叮咸觳还恕 同屋的甄是甄氏一族旁支的女儿,算是甄值淖迕茫虿皇堑障倒嗜∶淮优硬俊k杂赘改杆龈攀迨骞睿貌2蝗缯纸棵溃u酪凰痈裢獬辆病u缂冶徊槌廴澹裁蝗虢谭唬床幌衿渌丝尢烨赖兀嬗龆驳奶认缘糜胫诓煌谭蛉丝粗械木褪撬庖坏恪 听到外头桃夭在各屋喊人,甄道,“纸悖贸鋈チ恕! “你先去吧,我弄好了就来。”甄侄宰啪底幼ㄐ拿杳迹芬膊换氐馈 程妈妈对了花名册,皱眉道,“怎么少了一个,甄帜兀俊 甄福了福身,出列答道,“纸慊乖谖堇锬亍i碜佑行┎淮笫娣杪枞菟夯骸! 程妈妈听了,哼道,“她老毛病又犯了,想充病弱西子也不瞧瞧地方。往日里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姑娘妈妈我也见过不少,没一个像她这般身骄肉贵的。” 甄宙╂├闯伲虬绲贸闪溃奥杪杷∽铮易蚨凰猛贩冈危氡鸺帧! 程妈妈眼角也不带扫她一眼,只管道,“上头发了话,皇上要开赏梅宴吩咐挑几个出色的进宫献舞。我想了几个人选,一会儿随我到前头学规矩、排练。” 听到程妈妈的话,底下的女孩子们都开始兴奋的窃窃私语。进宫是天大的好事啊,要是能被哪个贵人相中就此脱离苦海,飞上枝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甄盅劬σ涣痢g俺裳嗖痪褪窃谘缟献魑瓒痪峡粗校詈笥膳涑苫屎蟆u馐且桓鼍玫幕幔运娜菝膊徘椋怀畹貌坏交实矍囗圆荒艽砉 程妈妈默不作声,暗中观察各人的心性。大部份人都是跃跃欲试,也有几个胆小无才的往后头缩了缩。甄盅壑械闹驹诒氐孟缘靡斐h茄郏愿好烂玻衔舻娜搜≈卸嵊兴拿帧 久经世故的程妈妈一早就看出甄植皇歉霭卜值娜耍昧嘶岜囟ㄊ且蛏吓赖摹u庵秩说男某σ沧钍抢溆玻热舻檬坪笥兴怂穆罚鼗岢罂欤撞蝗稀3搪杪璨挥盟鐾罚鲂囊挂谎顾 打定主意,她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下头的悄悄话随即止住,大家屏气凝神等着听她发落。 先点了两个善于弹奏琵琶的,之后就是独舞的人选,这是最容易引人瞩目的焦点。甄肿约龅溃奥杪瑁一崽栉瑁蝗缛梦胰グ伞! “你?”程妈妈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身子不是不舒服么?要是在宫里的贵人面前失礼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不是妈妈我不让你去,还是稳妥为上。何况不止你会跳惊鸿舞,阿也会。就叫阿去吧,左右你们是亲族姐妹,不分彼此。” “我?”甄吓了一跳,犹豫道,“可是我才学没多长时间,怕是不行……” 程妈妈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能红,桃夭,你们两个替阿收拾一下,打今儿起搬到前头的会芳院住。” 会芳院是教坊司里最好的院落,环境幽静,布置清雅,等闲之辈一步也不得踏入。能住到里头的都是教坊司里独当一面的台柱子,现在暂时也只有顾佳仪住着,但也住不长,她被京中的管家二公子定下要娶回去做妾。 做妾,算是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最好的归宿。顾佳仪是从百姓家被强买来的,与没入罪籍的官家小姐不同,因而可以被赎身。换作甄郑幢闼细献畔胱鲦桃裁蝗烁沂铡 甄值男囊幌伦映恋焦鹊祝资质平庸如何及得上她,不服道,“阿的舞技生疏,怎能进宫表演呢,若出了差错岂不连累妈妈也要一同吃罪?” “不劳你操心,我挑她自有我的道理。倒是你,这么想出去作甚,以后有的是叫你出场子的时候。” 程妈妈的话令在场的女孩子纷纷嗤笑甄值闹鞫皇翘焐哉馔敕沟牟牧希豢碳拍材筒蛔 甄钟中哂制掖依肴ザ阍谖葑永锊豢显俪隼戳恕 被领到会芳院,甄有些不安的看向程妈妈,推辞道,“妈妈,纸惚任移粒枰蔡帽任液茫故侨盟グ伞! 程妈妈用手指推了她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个老实孩子,妈妈有心想抬举你。换了别人早就乐疯了,就你还傻乎乎的往外推。” 甄低下头,十根手指头交叉在一块绞着,道,“在那些达官显贵的眼睛里我们这种身份的人不过是个玩意儿,纵然进了宫也不过是给他人取乐,好没意思。倒不如让有心的人去表现呢……” “那你情愿一辈子当伎子默默无闻?”程妈妈注视她道。 甄抬眸,看见远处一丛被霜雪覆盖的枯树枝,幽幽道,“命中注定该落此下场,我只管受着。若日后年纪大了,妈妈也不肯再收留我,愿意开恩让我出家当姑子也算是造化了……” 程妈妈见惯了来这里的女孩儿从怨愤不甘到哭泣绝望再到被环境彻底同化,红袖招客,争风吃醋。甚少见像甄这样小小年纪便逆来顺受的,叹息道,“教坊司说来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但也不是每个进来这里的姑娘都要走卖笑的路。日后要是有机会,我荐你去哪个当官的厚道人家里做丫头。虽说也是做奴才的,好歹比这里清白干净些。” 甄闻言跪在地上,抱着程妈妈的双腿,哭道,“妈妈若真肯帮我,我视您为再生父母,终生报答您!” 边上其他几个女孩子也都默默抬袖拭泪,谁愿意好端端的堕入烟花之地,永世不得翻身呢。 “这里是怎么了?一个个哭得跟泪人儿似的。”顾佳仪款款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 “给姑娘请安。”甄等四五个女孩子都赶紧垂头行礼。大约是在外头被他人肆意轻贱,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便格外注重尊卑,风月之地的上下规矩较之他处更严。 “妈妈。”顾佳仪步态轻盈柔美,走起来如行云流水,甄听教导的嬷嬷提过这叫“莲步”,非一日之功可以练成。 程妈妈很和蔼的对顾佳仪道,“姑娘怎么不在屋子里暖着,天寒地冻的,脸蛋都被风吹红了。” 顾佳仪莞尔一笑,道,“总在屋子里闷着没趣儿,带了欢颜去梅园逛逛。”她说话的声音如溪水潺潺,婉转清澈,一举一动都似乎比旁人多了份文雅。倘若不说,没人会猜到她是教坊司的头牌,而非大家闺秀。 “姑娘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该高兴才对,我在这里先给你道喜了。”程妈妈笑道。‘ 顾佳仪的神情中多了一抹无奈,道,“也没什么可喜的,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出来又进了另一个罢了……” “管家是大户人家,姑娘进门后也要善自珍重才是。”程妈妈叮嘱道。 “瞧着她们,仿佛又叫我想起刚来这里的情形,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都五年了。”顾佳仪不愿多谈管家的事情,妾室的身份本就上不得台面,她又不是良家子,身份更低了一层。 人有三六九等,下九流的妓子纵然进了高门大户也是抬不起头的。何况管家二公子的风评素来不好,娶她不过是贪一时美色,等腻了自然就抛诸脑后了。顾佳仪心中雪亮,自然是郁郁不乐。 “她们过些日子要进宫表演,时间紧,我就先叫她们进来住下专心练功。” 顾佳仪道,“阖宫夜宴还没到呢,这会子就要进宫了?”她之前也曾入宫表演过,自然知道固定的时间。 “上头心血来潮想着看些新花样,咱们可不就得忙了?姑娘有空的话不妨指点指点她们。要是能学到一两分也算是她们的福气。” “我自然乐意。”顾佳仪应了,侧过头看了眼甄,问道,“这位妹妹刚才何故哭泣?” 甄摇头否认,程妈妈替她解围道,“进来这里的都是可怜人,她竟想着要当姑子去呢。” 顾佳仪“哦”了一声,劝她道,“你也不必作此极端的打算。世上的事情往往是出其不意的,也许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别太早灰心。” “多谢姐姐教诲。”甄低声应道。 这话劝人劝己,顾佳仪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想着才能鼓起勇气继续活下去呢。她道,“这回妈妈想出什么招来搏得满堂彩呢?” “原本想叫她们作惊鸿舞,可突然想起这里头的忌讳……”程妈妈话顿了顿,接着道,“倒不如换个清雅别致的,我想着姑娘的琴艺极好,不如……” “姑娘……”外头匆匆跑来个小丫头,是顾佳仪身边的茗赏,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姑娘,管家来人了,说马上就要接姑娘进府去,连轿子都一并来了!” “这么快?”顾佳仪道,“不是说这个月十六才来人么?” 茗赏道,“奴婢也不晓得,管家说他家的二爷马上要娶少奶奶了,定的日子也在十六。女方家说没有正室和小妾同日进门的道理,二爷就准备先叫小姐你进府,还说,还说……。” 顾佳仪的脸上血色随着茗赏的话褪得一干二净,她愤道,“还说了什么,你只管讲!” 茗赏惴惴道,“还说,小姐你只是个妓.女,没得搭架子还要管家用大红花轿来抬你。女方家能容你进门就是宽宏大量了,让你别不识抬举……”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直跟蚊子叫似的。 顾佳仪的心瞬间凉透,半晌,冷笑一声说了句,“倒难为他们肯给我这个恩典……” “姑娘,你……”程妈妈不平道,“管家欺人太甚,要是姑娘改主意了,咱们教坊司的护院也不是吃干饭的,自然会替姑娘出头。” “你去告诉管家的人,就说我高攀不上他家的二爷,让他以后别再来找我,大家一拍两散!”顾佳仪出道至今卖艺不卖身,一直是众星拱月,被男人捧惯了的,性子也比一般的烟花女子高傲得多。她并非不知礼数,也明白嫡庶有别,但管家人说话实在难听,叫她无法忍耐。听话里的意思女方也不是个善茬,与其进门后被作践倒不如早早散了干净。 茗赏得了话立马去传,程妈妈也顾不上甄她们了,先赶到前院收拾。 “姐姐,你还好吧?”甄见顾佳仪的神情有异,不放心问了句。 顾佳仪道,“好妹妹,咱们这种人只能受人折辱,连个奴才都能随口就骂。我今日此举,只怕再也不会有从良的一日了……” “姐姐,你刚才还劝我不要灰心呢,怎么自己这会子倒先泄气了?” 顾佳仪苦笑不语。 待程妈妈回来后,道,“姑娘放心,管家的人被我打发了。谅他们也不敢再上门来闹,好赖咱们上头归礼部管着呢,管家既然是当官的,真要是敢抢人也有御史参他!” “我惹出来的祸事,有劳妈妈费心帮忙了。”顾佳仪道,“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妈妈答应。” “姑娘只管说,能帮忙的我一定帮。”顾佳仪是程妈妈一手带出来的,两人感情深厚,不比旁人。 “这次入宫算上我,行吗?”顾佳仪开门见山道。 “这……”程妈妈道,“姑娘,进宫可不是小事啊……” “我知道,管家是官宦人家,真要是耿耿于怀,礼部未必会站在咱们这边,若是我进宫表演,有皇帝的名头罩着,谅管家也没胆子再闹,否则皇帝先要治他们的罪。”顾佳仪已经变回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在教坊司打滚这么多年眼界也非一般女子可比,对于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翻脸不认人的事情看得多了。 程妈妈犹豫了好一会儿,道,“行,原本我还想让你帮忙教阿,如今你能亲自上阵再好不过。阿,” “哎!”甄回过神来应声。 “你跟着姑娘,要是祖上积德,没准这一回你就功德圆满了。”程妈妈道。 甄对顾佳仪虽然初次见面,却极投缘,自然没有不肯的,直接给对方磕了个头,叫道,“姑娘。” “快起来,好妹妹。”顾佳仪将她扶起。 甄衷谖葑永镒园e粤钡蕉亲咏辛瞬畔肫鹨丫砉朔沟悖唤蠡谔宥桨锥隽硕亲印o肴コ抡倚┒鞒杂治直槐鹑丝吹蕉嗣孀樱坏霉嗔艘缓炔韬骞ィ胍估锉闳滩蛔∑鸫踩ッ┎蕖 茅房在院子西边的角落,紧挨着会芳院。甄窒岛萌棺哟蛩慊匚荩角降牧硪槐哂星傧抑阊刈徘礁宦费由熳叩交岱荚旱暮竺拧 教坊司大多是女人,后门也只有两个小丫头看管。夜半三更,人早就困得不行靠在门板上睡着了,她便溜了进去。亮光从窗户纸透出来,甄执勇苤窳秩频轿萸埃惶嚼锿反錾簦溃 “姐姐,这曲子真好听,你再教教我吧,刚才有个指法我没看清。” 甄忠惶:钦的声音,顿时心头生出些怨恨。她哪点比不上甄,竟然要挨饿受冻,而甄却高屋软榻,闲情逸致的在抚琴学调。 另一把温柔如水的嗓音道,“你看清了,这里要注意……” 想来应该是头牌顾佳仪了,甄侄阍谕馔废氲健 屋里的甄听见窗户被风挂动的声音,不自觉的想起甄郑溃安恢纸阍趺囱耍俊 “你说的纸闶撬俊 甄答道,“她是我同族的姐姐,这次也是因为她爹出事,甄家才一败涂地。她是甄家的嫡长女,最是出类拔萃的,以前我可羡慕她了。” 顾佳仪不以为然,道,“她父亲犯罪,连累家族。纵然她再如何好,也注定要落入风尘。我听程妈妈说她自视甚高,早晚要吃苦头的。” 甄衷谕馔诽似冒胨溃桓龉偌仪Ы鸷问甭值揭桓黾.女说三道四了。 甄道,“姐姐你别这么说她。纸阋彩强嗝耍臼窃谔焐希腿宦涞搅说叵拢皇蹦岩越邮芤彩钦5陌 !彼档酱舜Γ秃粢簧溃鞍滋纸闫门芑匚葑樱隙ㄊ敲怀怨鳎幌没岵换岫龆亲樱俊 “她多大的人了还要你操心饮食,就算一顿不吃也饿不死她的。”顾佳仪道,“你这个纸阈谋忍旄撸胰澳阕詈梅雷潘恪h羰悄闾唤坏蔽彝髯餍u恕! “姐姐,我想去看看她,她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丑一定很伤心……” 甄痔要出来,赶紧跑回自己的屋子。 “纸悖闼寺穑俊闭推门进来道,“我带了几样点心,你饿了就吃些吧。” 甄肿白鸥招训哪q鹄吹溃鞍,难为你还想着我。” 甄腼腆道,“我们都姓甄,自然该相互照应。会芳院的点心做得可好了,你吃一点吧,看你的脸色这么白一定没吃晚饭。” 甄纸┯驳男a诵Γ饺嗽谧辣咦拢溃靶恍荒悖,现在也只有你还想着我了。” “纸隳惚鹫庋担抑滥愕男氖拢阋恢钡p挠矜腋詹盼柿斯私憬悖涤矜嵌蓟剐。膊换岜涣斐鋈サ摹f宙置敲咳栈峤趟鞘蹲帜钍椋褂械倭非! “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也一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玉娆长大后倚门卖笑,那对她太不公平了。她什么错都没有却被连累至此……”甄旨ざ闷怀缮 “纸悖惚鹱偶保日业交崮阋欢馨延矜瘸鋈サ摹n蚁衷诟殴私憬悖硌荩绞焙蛉羰怯兴粗兴诵砭褪亲恕!闭道。 “不是你入宫表演吗?”甄治实馈 “我哪有那个本事,妈妈拿我开玩笑的。顾姐姐名满京城,是教坊司的第一人选。自然是她去了,我最多做个陪衬。”甄道。 程妈妈宁可抬举一无是处的甄也不愿意帮她一把,着实可恶。甄衷谛睦锔搪杪杓橇艘槐剩焐先吹溃澳闵罡胍沟呐芾疵挥斜蝗朔11致穑俊 “放心吧,都睡着了没人管我,我等下悄悄再回去就行了。姐姐若有事想找我,西边的墙底下有块砖是松的,咱们可以在那儿说话。” 甄对甄质翟谑抢鲜担煤笳咭舱一亓艘恍┯旁礁校溃澳悴挥玫p奈遥一峒惺碌摹d憬斯裢庑⌒模锏娜硕喙婢卮螅圆涣羯窬突崛腔龅摹! 甄感激道,“我晓得的,纸恪! 甄肿园凉吡耍挥肱匀送础k课尴鲁疽踩闷渌旱呐6床还撸扌沃芯褪髁瞬簧俚腥恕o衷诩剿桓鋈寺涞ィ踉敢夥殴懈鼋腥蒉钡某米殴芙替宙植辉诒愦趟溃罢沾┑没ㄖφ姓股氯思也恢滥闶亲鍪裁吹模压帜愕嵩谕馔匪缴19樱茨慵掖痈暇筒缓谩! 甄只够鞯溃澳愕呛玫模悄阍趺椿崂凑舛俊 容薇最见不得她这幅清高样,好像比她们多高贵出几分似的,冷哼道,“就是下狱也要问个罪名呢,贪污的,渎职的,哪怕是仗势杀人的,说出去也不像你家这样因为个私生女株连全族,活该一辈子当婊.子!” 甄中闹卸凿奖毯拗牍牵约郝涞浇裉於际且蛭h蒉钡幕按痰剿耐闯锸纸萄邓@洳环朗滞蟊蝗舜雍笸放ぷ。谜指÷榛ㄋ频纳硖迮で闫2侠矗溃胺趴 “放开她!” 管教嬷嬷喝道,制住她的仆妇将甄质忠凰桑呈圃谒韧浯μ吡艘唤牛钏背蛳隆 “拿长凳来,把这两个拌嘴的各赏二十板子。”管教嬷嬷的声音冷冰冰的,如同积雪,不带一丝情感。 “谁敢!”甄峙溃ふ饷创蟮较衷诨共辉腥硕桓种浮 嬷嬷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再加十板。” 甄趾腿蒉北凰母龃肿车钠透久娉掳丛诔ぬ醯噬希棺酉破穑冻鲅┌椎拇笸取:苯诓灰换崃饺司屠涞檬懿涣耍车弥狈6叮指切唠蚍帧 “啊!” 教坊司的板子比衙门用的的细些也短些,吃力也更足,一板子下去就是一道痕迹,两个女孩儿的腿部很快就出现一道道肿痕,叫唤的声音也变低了,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好了,停下。”嬷嬷环顾四周,道,“念在她们是初犯,算是个警告,丢回房里,今晚不许吃饭。其他人往后要是学她们,就不是二三十板子的事情了。” 女孩子们被吓得噤若寒蝉,齐齐垂头。嬷嬷扯紧身上的斗篷,转身就走。 甄种痪醯没肷硗吹美骱Γ丝谟忠鸱5眨鋈讼裉怖媚嗨频呐吭诖采希裁挥腥死凑展怂 甄听说她挨打后,跟程妈妈讨了伤药小心翼翼的给她敷上,停当后替她把被子盖好。药性发作,伤口上又麻又疼,甄只指瓷裰牵窖劬旌斓恼,虚弱道,“阿……” “纸悖阍趺磁烧庋恕闭伤心道。 “不提也罢,虎落平阳被犬欺!”甄趾奚溃吧咸觳还艺衷趸崧涞谜庋南鲁 “纸悖惚鸨г沽耍歉鋈蒉碧Щ厝ッ欢嗑镁脱势恕!闭道。 “死了?!”甄中睦镆徽笸纯欤凰涝谧约菏稚咸阋怂恕 “纸悖慊购寐穑恳灰人一固婺慵辶艘胰ジ隳谩闭忙活起来,让甄种匦孪硎艿奖蝗朔痰母芯酢p闹芯醯谜飧鲎迕盟淙槐勘康模词歉隹梢郧沟闹Γ皇比套约夯估氩豢煤煤昧缢判小k斓溃澳愠商炝非倩古芾凑展宋遥心闶芾哿恕! “纸悖闾推恕t谡饫镏挥形颐橇礁稣缂业娜耍话锬阄一谷グ锼兀俊闭道,“你放心,伤口不会留疤。顾姐姐告诉我说嬷嬷们看起来打得狠,实际上没伤到筋骨,抹几天药膏皮肉伤就会好的。” 甄窒氲阶约旱敝诒话ヒ律溃吲灰眩膊辉冈偬幔溃暗酱宋梗蟊鹪偬嵴馐铝恕! 教坊司的板子下手知道轻重,不会伤了未来的摇钱树。甄痔闪耸刺炀腿恕u在期间每晚都来照顾她,聊天时把顾佳仪教她的指法等等都告诉给甄郑治蛐愿撸惶图亲。桓鋈硕阍谖葑永锪废啊 茗赏经过时听到有人在弹奏她主子的拿手曲子,跑回去告知了顾佳仪。顾佳仪听后有些不悦,对甄道,“我教你的东西你又转教给别人,到时候她越过你去,我看你怎么办?” 甄性子温软,不爱为这些小事计较,只向顾佳仪赔罪了事。但茗赏偷偷跑去讥讽甄致溲x嘶乖倭废埃嫘某龇缤贰:笳甙岛蓿次聪月冻隼础 接近进宫表演的前一日,程妈妈听了甄的弹奏,评论道,“指法还是欠点火候,但音色清澈。乐如其人,一听就知道人品高低。圣上要开赏梅宴,你跟着你顾姐姐合奏,想来也能行。” 顾佳仪笑道,“赏梅原是为爱它高洁的品性,阿是再合适不过的。明天就要进宫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一鸣惊人。” 到了深夜,忽然听见一声极大的响动,像是有什么塌了似的。顾佳仪被惊醒,套上衣服去隔壁找甄,撩开帐帷,里头是空的,再伸手摸了摸床铺,一丝暖气也没有,冷透了。心道不好,忙唤来茗赏和欢颜提上灯笼去前头找人。 过了一刻,欢颜回来慌张道,“出事了,西边乱糟糟的,好像是墙塌了压死了人!” 顾佳仪的心“咯噔”一下,道,“是谁?” “不知道,黑灯瞎火的,妈妈带人在搬石头呢,茗赏还留在那儿。” “你去的时候看到阿了吗?”顾佳仪抱着一丝侥幸道。 “没见着……”欢颜摇头道。 “小姐!小姐!”茗赏吓得魂都飞了,一路尖叫着跑回屋,道,“不好了!是阿姐姐!墙下埋的是阿姐姐!” 顾佳仪闭上眸子,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程妈妈看着甄郑薜没ㄈ菔贩1盥遥淅涞溃笆∈“桑鞫耍劬x壮烧庋挂灰硌荨! “妈妈,阿她……我实在是忍不住……”甄趾岬馈 “人死不能复生,我已经让人好好安葬她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进宫的单子已经递上去了,这会子也来不及改,你也练了多日的琴就代你妹妹去,也好叫她死得瞑目。”程妈妈话里有话道。 甄中闹幸痪嫔允潜莶灰眩溃拔铱嗝拿妹谜饷茨昵峋腿チ耍梦摇 “半夜三更,阿为何会去那里?也不晓得天意还是人为。你定定神,要是搞砸了明天的表演整个教坊司都要吃不完兜着走!”程妈妈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朱宜修对顾佳仪的印象来自于前世管文鸳,只知道她与安陵容甚是相像。今日一见觉得倒比安陵容顺眼些,不似后者善装柔弱之态,颇有几分大气。 只是顾佳仪的琴声中含有一丝怨怒之气,不知是何道理。但当看到被安排坐在最不起眼角落带着面纱的女子,即便只露出上半部分的轮廓,朱宜修仍然不会错认了她。 甄郑呐禄苫宜寄苋铣隼础 朱宜修感慨命运对这个女人的垂青,都已经沦为贱籍竟然还能入宫呢? 只是这一回,甄郑闱笆雷畲蟮谋c禄岢晌慊迫飞系拇呙恕 74、佳人 玄凌要赏梅,但皇帝不可能把宴席摆在倚梅园里,内务府便想出了办法:将数十个半人高的嵌金琅珐花瓶摆在风雅楼围成一圈,里面插满着新折下来的半开的梅花,再叫歌舞伎师全都穿着素雅的纱衣,不显示真容,坐于其中表演,作出梅林仙子般的美景来。 风雅楼对面是高高的观景庭,宴会就摆在那里。十来张坐席皆铺白狐皮坐褥,每个座位前生着一个鎏金塔式小暖炉,温暖怡人。再围起一圈鲛珠纱,寒气不侵,从内向外望去,恍如透明一般,居高临下的视野,一目了然,既闻得梅香,又听得妙音,雪景美色尽收眼底。 这般奢华精细的功夫也只有天子皇家才能享受得起,撷取世人辛劳苦痛以换成自身快乐的权力,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尊贵。 纱巾敷面的甄肿谀┪驳慕锹淅锏屯凡o胰慈滩蛔∑灯低虬谠诼ジ笾系难缁帷 珠围翠绕的后妃女眷,全都凑在一起饮酒作乐、谈天说笑。极大的悬殊对比激发了甄指右吓赖木鲂模谐蝗眨惨诟叽Γ亲谙率兹≡糜谌恕 玄凌正在与汝南王玄济喝酒。玄济的脾气依旧是老样子,孤僻桀骜,但不再与慕容世家有交往,玄凌也乐得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态来。 朱宜修亦与贺氏对饮一杯,见她只带了幼子予泊,好奇道,“今日怎么没见郡主来呢?” 贺氏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庆成前两日在府中堆雪人,不想吹了风当晚发起烧来,今天虽然退了烧但妾身还是想着让她再休养几日。” “小孩子家爱玩爱闹是难免的,身子要紧。等郡主病好了王妃可要带她进宫来玩,永泰老念叨想她。”朱宜修语气很亲昵,如同和妯娌闲话家常。 玄清随意得靠在桌上,半眯着眼欣赏乐曲,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 “六弟成家之后比起过去可好多了,不逃席也不迟到,朕”因在场的都是本家嫡亲的兄弟,玄凌说话也格外随意。 “皇兄见笑了,您知道臣弟最受不得那些规矩约束。”玄清道,“臣弟敬皇兄一杯。” “好。”玄凌很痛快的一饮而尽,道,“弟妹也是个雅人,可惜她今日不能来,朕听说她的箜篌乃是一绝。” “静娴知道皇兄和皇嫂的心意也托我代为转达。她身子不便,不能亲自来也甚是遗憾。改日弹奏一曲作为赔罪。”玄清提到尤静娴的语气格外柔和。 “真是不一样了,可见弟妹管教有方,咱们一贯不羁的清河王也变成了宜家宜室的好丈夫了。”朱宜修打趣道。 玄清向朱宜修举杯道,“说来臣弟还未曾向皇嫂这个媒人敬酒,在此谢过。” “全靠太后慧眼识珠,本宫不过是个牵线的。六弟与弟妹天生佳偶,能促成如此良缘本宫心中也欢喜的很呢。”朱宜修笑道。 “皇后长于内助,也是朕的福气。”玄凌看了她一眼,夸奖道。 朱宜修谦逊道,“臣妾能有今日仰赖皇上恩泽,不敢当皇上盛赞。” “帝后和睦,国泰民安,乃是我大周之福。臣这个做长兄的向皇上敬一杯,谢皇上今日的盛情。”岐山王玄洵起身道,“佳宴美景,秀色可餐。” 玄洵素来是个贪恋美色享受的人,胸无大志,玄凌对这个长兄也颇多纵容,并不在意他言语粗俗,也笑着饮尽杯中酒。看向玄清道,“六弟的眼光最好,可还满意么?” 玄清随性的半靠在桌上,修长的食指轻扣于案,道,“旁的倒还罢了,只是那曲《梅花引》极好,拨弦轻柔,指法娴熟,清澈空远中隐隐又透出一股子幽怨来,恰似缕缕梅香。可惜不识庐山真面目,不晓得是怎样的佳人……” “未必就一定是佳人了,兴许是东施呢,琴技讲究天分技巧和容貌并无多大关联。”玄凌驳道。 “臣弟别无长处,唯独对乐曲稍有涉猎,自问能从乐音中判出美丑,皇兄可愿意赏脸与臣弟打个赌?” 玄凌朗笑道,“六弟精通音律,笛声乃是京城一绝。那朕就依了你将人邀来一见,自然分晓。” 身边的李长立马吩咐将弹奏之人传来,位于首座的顾佳仪随内侍登上观景庭,跪地道, “小女顾佳仪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玄凌道,“清河王赞你的琴技超群,快将面纱除下让众人看看你的样貌。” 顾佳仪缓缓摘去面纱,敛眉抬首,清丽秀雅的容貌引来玄清颔首,转向玄凌轻笑道,“皇兄,这回可是臣弟猜对了。” 玄凌悦然道,“愿赌服输,六弟想要什么彩头?” “不过是件小事,讨个乐子,皇兄不必认真。倒是这位姑娘寒风瑟瑟中为众人表演,其情可嘉,皇兄该赏赐才是。”玄清笑意盎然。 玄凌也笑道,“六弟怜香惜玉的性子依然没改,那朕就赏赐她白银两封。” 官中的两封银子约合百金之数,顾佳仪算是大捞一笔了。谁料她竟不肯谢恩,反而道,“小女不敢领受,还清皇上收回成命。” “大胆!皇上赏赐你竟敢拒绝!”李长出声斥道。 玄凌来了兴致,示意李长噤声,问道,“你为何不敢领受?” “小女能为皇上和诸位贵人弹奏已经莫大的荣幸,岂敢再收赏银,恐卑身难以承受,万望皇上成全。”顾佳仪并未被刚才李长出言呵斥吓到,恭敬答道。 “倒还知礼,但朕金口已开没有食言的道理,你只管拿回去便是。”玄凌道, “那小女有个请求,希望皇上能成全。” 玄清笑道,“皇兄,这倒稀奇了,天下竟有不愿意要赏银的乐伎,不如听她怎么说?” “得寸进尺,皇上给你点脸面就自以为能和皇上讨价还价了,难道你不知何为尊卑?”华妃见顾佳仪的容貌心中已有三分不悦,又听她所言,不觉语气也严厉起来。 “皇兄,难得遇到这么稀罕的事情,不妨听这位姑娘说说,或许她确有难言之隐呢。”玄清对华妃娇纵的性子一向是敬而远之,再好的美人,还得有温柔的性情才行。 朱宜修对顾佳仪的印象平平,不好也不坏。前世她反口为甄家脱罪后还想逃离京城避祸,当时的朱宜修哪里能饶得了她,直接叫人将她处理干净。如今见她有所求,静观其变。 一个伎子能有什么要求? 顾佳仪心知自己的身份微贱,但还是想着能有从良的一日。眼前天赐良机,她怎能放过?若是错失了这个机会,难保管家不会再上门滋事,遂道,“小女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得卖身学艺,蒙上天之德在教坊中栖身,更有机会为天子表演。无奈身不由己,已有六七年再不曾回转故里,午夜梦回于心不安。斗胆恳请皇上允许小女返回故乡,拜祭父母,以尽子女之责。” 凉风吹动起鲛珠纱如雾似梦,恰似幽幽叹息。良久,玄凌道,“难为你一片孝心,朕也不免动容。” “都说风尘中不乏奇女子,果然如是。皇兄,我朝能出这样懂得孝义的女子委实难得,倒不如成全她的心愿。”玄清最喜欢这种善良温柔的女子,义不容辞的帮着说话。 在座诸妃原以为顾佳仪会借机邀宠,想着一步登天,未曾想她却是满心求去,当然乐得高兴也纷纷给玄清的话打边鼓。 玄凌看向朱宜修道,“依皇后之间该如何?” “按规矩,入了教坊司的女子终身不得出。但顾姑娘并非没入罪籍,只是为求温饱卖身,倒也能够破例。何况皇上以孝道治理天下,百姓无不敬服。顾姑娘这样身在烟花的女子却能不忘本,也是皇上教化之功,传出去不失为一桩美谈,臣妾想皇上可以成全她。”朱宜修柔声道。 “皇后的话在理,皇上就成全了她吧。”华妃难得和朱宜修站在一边。她在宫里要防的对手太多了,不需要再多加一个。何况顾佳仪这种风月场中的老手,真要进宫还不知要有哪些狐媚手段勾引了玄凌去呢。 “既然连爱妃也如此说,那朕也不好再当恶人。”玄凌松口道,“你有此孝心,朕也不免动容。就免了你的乐籍,让你返回故里。日后嫁人,做个相夫教子的良家女子吧。” “多谢皇上成全,小女感激不尽,叩谢天恩。”顾佳仪喜出望外,连连磕头。 玄凌道,“那两封银子就作为你回乡的盘缠,望你好自为之。” 顾佳仪退下后,朱宜修道,“皇上仁慈乃是万民之福。有您这样的仁君,相信我大周必定能千秋万代,永延帝祚。” “皇后说的好。”皇帝都爱听好话,玄凌也不例外。 小小插曲过后,宴会依然一片安乐。 甄忠蝗喝吮硌萁崾惚辉菔贝椒缪怕ソΦ氖颊镄菹雇砉乓丫略浚嵋撞坏每簦淮魅找辉缭俪龉9思岩堑南彩轮谌颂岛蠖枷蛩篮兀:厮沼谕牙肟嗪#龌亓济瘢俨皇撬嬉獗蝗饲峒母杓肆恕 甄掷溲叟怨郏痪醯霉思岩鞘翟谟薏豢杉啊t疽彩蔷┲械耐放疲谷蛔栽盖笕ァd苫叵缦虏莶菀簧膊幌敕芰σ徊蟾銮俺蹋蛔鏊蔷宰霾坏降摹 漱芳斋里有几个小婢女负责照顾她们,提点道,“你们别随便出去,宫里处处都有侍卫,若是随意乱跑冲撞了贵人,被抓住后直接拖下去打烂!” 众人心有戚戚焉,连忙保证绝不会踏出一步,等着天亮就出宫返回教坊司。 甄秩词遣辉敢獍装桌椿使淮危舨皇窍惹肮思岩枪室庖蠼约旱奈恢梅旁谀┳趸崦蝗俗14獾剿h缃袂罢叩贸バ脑福窭鹤哟蛩怀】眨凳裁此膊荒芊 趁着其他人都睡下了,甄智那拇┥弦律佬嗔锍鋈ァj颊亲耪写南钒嘧雍臀瓒拥模卮ζ叮抡庑┥矸荼拔5娜瞬皇独袷遗芫帕嘶适夷诰烀牵愿浇挥泻箦幼〉墓睿槐攘谧哦辖堑囊忻吩啊 夜深人静,只有甄稚钜唤徘骋唤诺牟仍谘┑乩铩k蝗系寐罚还芩匙抛咧毕撸忻吩袄锏幕┦遣簧u模爬茨昕夯私竽嗤痢 她走着走着,发觉眼前都是一丛丛的红梅树,想起从前与家人一道赏梅饮酒,欢聚天伦,何等的快活温馨。而今家族风吹流散,父母兄妹都不知去向,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心中凄楚。 双手合十,面向东方,念道,“皇天在上,信女甄制蚯笤缛粘鋈送返氐靡跃瘸黾胰送旁病! 祈祷完毕,又觉得这满天神佛不晓得哪个能听到她的心声,即便听到了又能否助她完成心愿。冥冥中室虚无缥缈,不觉黯然,想着凡事还是要靠自己,人定胜天四个字才是她甄值淖颐煸俚溃霸浮娣缛缃庖猓菀啄莶小! 话音刚落,只听到有个温润的男声道,“是谁在那儿?” 75、轻视 宴后,玄凌与朱宜修一同返回昭阳殿。而玄洵,玄济等王爷们在紫奥城中也各有暂居的行馆,其中玄清的镂月开云馆最为雅致,乃是先皇特意为他召集能工巧匠修建。 宴上饮下的“梨花白”酒劲返涌,玄清便披上斗篷四处走走消散酒劲。夜晚寂静,靴子在雪地中前行发出“嚓嚓”的声音,独自一人胡思乱想起来。 他自小极受先帝宠爱,还曾被拿来议储最终却与皇位失之交臂,心里不是没有一点遗憾的。但玄凌继位后对亲贵外戚手中的权利防范极严,他也只能做个闲散王爷,每日斗鸟观花,寄情山水。 王妃尤静娴为人机巧灵慧,颇有才学,与玄清一道论诗作赋时也能互相和歌。美中不足的是她对于人情经济亦看得透彻,有时难免多了份世俗,恰如玉中瑕疵。 玄清心中敬爱结发妻子,但想着若能有一个不染纤尘的红粉知己倾诉心事就更好了。孰料正听见甄值哪蔷洹澳娣缛缃庖猓菀啄莶小保偈鄙鲆还芍糁校炜谖誓侨司烤故撬 而甄置偷靥接心凶拥纳粝帕艘惶质涛婪11郑诺溃拔沂恰沂且忻吩暗男-女。” 玄清一听是个宫-女,心中不禁讶异。没想到竟有珍珠蒙尘藏于淤泥之下,问道,“听你谈吐不俗,你叫什么名字?念过诗书么?” 甄植炀醵苑接锲胁19挥幸梦实囊馑迹炊嗟氖窍虢崾叮睦镆舶蛋荡蚬模皇悄母龉笕宋7链巳盟錾狭耍咳粽嫒绱耍强墒巧咸毂s铀苄脑傅贸闪恕5潭塘骄浠盎共荒芘卸闲槭担焓蕴降溃拔嗜思艺饷炊啵阌质悄囊桓觯俊 玄清被她反问,一时语塞。宫里不容男子进出,除非是净身后的内侍。要让他伪作身份怕是不妥,倒不如光明正大的表露来历,想来对方一介宫婢,自然会乖乖现形,沉声道,“我乃当今六王清河,还不出来。” 立时,甄只肷硪6叮皇呛e拢切老踩艨瘛r估吹暮缍即挡焕渌丝痰娜惹椋嬲媸翘焖嫒嗽浮?勺钜幌耄粽嬲饷闯鋈チ丝峙禄峤兴辞幔话炎约旱弊髋九鸵话懔耍辶饲迳ぷ樱溃澳信谑懿磺住k淙徽饫锩挥信匀耍乙膊荒芩嬉夂湍吧凶蛹妫饩屠肴ィ鸺莶槐卦谝狻! 玄清听得她要离去,一着急也不顾不得旁的,直接从梅树丛后绕出来,和刚走了两三步的甄肿擦烁稣拧 甄置涣系剿吹恼饷纯欤约憾嘉醋龊米急该娑运k钐盅崾虑椴辉谧约旱恼莆罩校锲脖涞美淅涞模溃靶v跻! 玄清听她自称“小女”,也明白她肯定不是什么倚梅园的小宫-女了,道,“你为何骗我说是宫-女?” 甄植幌胨巳绱饲岜。胨鞠胂蟮那樾未笙嘟ァu庋娜司退憧粗辛怂喟胍彩且蛭郎荒芫⌒陌锼瘸龈改讣胰耍镎缂叶皆倨穑觳辉付嘤胨啦弊磐焉淼溃拔乙皇本牛率鞘涛览醋ト耍识呕殉剖枪尽m跻羰俏奘拢蚁然厝チ耍裨蚓伺匀丝钟形弁跻逵! 玄清拽着她的袖子不放,戏谑道,“身为女子胆子却不小,你叫什么名字?” 甄终庀驴烧婺樟耍飧鐾跻趺慈缥蘩狄话忝涣趁黄ぁa饺讼裥19铀频某蹲判渥右苑剿墒郑詈笳种苯油屏诵逡幌拢┑厥宀幻饨畔迈怎牧思覆剑鲎x耸鞲刹琶怀龀蟆 甄值靡庖恍Γ没镒吡恕 玄清见雪地上留下甄值慕庞。∶芗飨允酋谧沤偶夥煽斓牟叫兴拢只匾淦鸶詹偶秸值幕ㄈ菰旅玻苁茄凼欤幻馇嵝Α 这位不知名的佳人“动如脱兔,狡猾如狐”,日后要是无缘再见,实在可惜了。 甄至艽幕氐绞颊磷粑渌硕蓟乖诤ㄈ怀了蝗俗14獾剿淘莸南В闪艘豢谄严卤谎┧男樱杲晃选 躺在床铺上,闭起双眼的甄秩匀惶阶约旱男奶捌送ǎ送ā碧霾煌#乔搴油跹孕胁活浚压质怯忻摹白栽谕跻保嫘捻6狻<幢闼鋈送返兀膊豢晌砀庵智岣≈健7烁錾戆驯蛔庸簦坏苯裢碛肭搴油醯南嘤鍪腔奶泼我怀 玄凌在昭阳殿留宿,睡得很沉,躺在他身边的朱宜修甚至能听到他起伏的呼吸声。单手撑在枕头上,侧过身子注视着他,心中念道:你可知前世杀你害我之人今日就坐在下头抚琴表演?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玄凌,你若是再见到她还会依旧中意她么…… 冷不防,听到玄凌的声音,“小宜为何如此看朕?”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醒了。 朱宜修未有半分慌乱,脉脉眼神流转,轻声细语道,“很久没这么安静的看过皇上了,所以想多看看。” 玄清伸手沿着朱宜修鬓边轮廓抚摸,笑道,“小宜说的傻话,你不是日日见朕么?” “白日里一举一动左右都有人跟随,不免眼花缭乱,只能在单独相处时才能细看。”朱宜修的声音里似含有流淌的深情,令人动容。 玄凌把她搂着靠向自己,道,“朕也觉得很久没和小宜这般相处了,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能稍稍放松……” 枕在玄凌的肩上,朱宜修一股心酸从底下泛起,强行按压下去,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太多的软弱来。轻轻说了句,“皇上,臣妾当初说的话未曾有分毫改变……” 玄凌一震,抱着朱宜修的手不由得收紧,掌中的热度透过寝衣传来令人感到滚烫。 玄清对昨夜的佳人一直念念不忘,这般大胆想来也不是皇兄的新宠。既非妃嫔,又非宫婢,那便只剩下外头入宫的可能性了。但紫奥城中想要找到一个女子并不是容易的事,除了帝后下旨,即使是王爷也不得擅作主张。玄清虽然有心要找出她,但也不想平白惹玄凌猜疑,遂叹了一声遗憾将此事放在心中不提。 而甄炙诘姆缪怕フ诖虬欣睿沓狄换岫偷剿退浅龉@戳艘惶俗习鲁侨匆晃匏瘢挡皇羌俚模运纸竦纳矸菀膊荒芮峋偻秩抢瓷鄙碇觯荒苄牟辉谘伤嫫渌艘坏朗帐啊 “甄郑阕蛱焱砩先ツ亩耍俊背搪杪璋颜掷矫蝗说慕锹湮实馈 甄职底猿跃搪杪柙趺粗浪蛲沓鋈チ恕w焐先词缚诜袢希溃懊挥校乙估锞统鋈シ奖懔艘淮危蝗ツ睦铩! 程妈妈一脸不相信,冷声道,“我可告诉你,这里是皇宫,稍有差池要掉脑袋的。你想找死我不拦着,但是别连累大伙儿。”说完,哼了一声走了,留下甄至成系牧成嗪毂浠唬胱攀悄母鲂u嗽诒澈蟾嫠淖础 进宫的马车一律从西华门出去,到了宫门口无论王公贵族都要检查。甄值热讼鲁嫡驹谝慌浴 这时,另一辆挂着流苏璎珞的马车也经过此处,侍卫上前查问,车上人撩起帘子,露出一张俊逸脸庞的玄清。 他正想开口打发了侍卫,却见到站在下处的甄郑驳溃笆悄悖俊 甄旨撬幌攵嗬聿牵a烁i恚溃巴跻虬病! “原来你是教坊司的。”玄清对教坊司也是知之甚详,里头的姑娘多有资质端丽、桀黠辨慧者,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也是其中之一。 “劳王爷记挂,小女惶恐。”甄只乖谀们恰 “既然能进宫表演已经出师了么?”玄清问道。 甄峙有钠穑嬉晕亲靠偷穆粜e恿耍溃巴跻嘶昂我猓俊 玄清道,“你若出师了,本王倒可以去给你捧个场。早前的顾佳仪不就是你们那儿的花魁么,依本王看你也不逊色于她。” 这话论理是没错,哪个达官贵人没有捧过一两个花魁呢。可放在心高气傲的甄稚砩先慈缤芰四蟮奈耆琛k哂谙虮鹑似舫葑约合衷诘纳矸荩逶诖笸ス阒谥陆页隼矗鞘本醯妹孀庸也蛔。匀说难酃庖捕挤路鸩粼恿顺苄x狻r慌拢膊辉敢庠倩卮穑下沓稻鸵摺 程妈妈见甄秩绱耍运蛲淼娜ハ蛞裁靼琢税-九分,向一头雾水的玄清赔罪道,“王爷见谅,那丫头是新来不久的,还未脱去野性,请王爷别和她计较。” “无妨,美人嗔怒的模样也是赏心悦目。本王问你她叫什么?”玄清一笑置之。 程妈妈迟疑片刻,道,“……甄帧! “甄郑亢妹帧n壹亲x耍人鎏ㄊ奔堑酶嫠弑就跻簧就醵崛ヅ醭〉摹!毙逯懒苏值恼媸瞪矸荩跻鹱匀灰簿桶阉幼餮袒孔右话愣源 纵然有才学,最多也就是另一个薛涛,苏小小罢了,红粉知己的资格是绝对没有的。 反倒是甄郑跃跏芰苏廴瑁厝ズ竺仆反罂蕖w源硕郧搴油跻彩呛拗牍牵醯谜飧隼说醋硬唤鲅孕形拮矗歉銎沸械土又健 76、大礼 曹琴默的胎就在这两日内生产,和煦堂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严密保护。傍晚时分,朱宜修和玄凌同时得到消息说是胎动了,立刻乘坐轿撵赶到长春宫。 朱宜修记得上一世曹琴默这胎是早产的,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代价是永远失去生育能力。其中不乏她做的手脚,这一世不知道会有何变数。 帝后坐在外头等着消息。 “皇上,皇上,小主她,她生不下来!”曹琴默的贴身丫鬟音袖自己还是个黄花闺女,何曾见过这种场面。看到接生嬷嬷们不停的推主子的肚子帮她导正胎位,后者的哀叫声令她慌得六神无主。 “太医何在?”玄凌皱眉道。 负责曹琴默的李太医跪地道,“启禀皇上,婕妤的胎位不正,孩子的头一直出不来。婕妤本身的骨盆也小,所以才导致难产,臣等现在熬了催产药给婕妤喝下,希望能起作用,让她有力气使劲。只是事无万全……” 玄凌听了太医的话,眉头紧蹙。虽说生孩子是一只脚进棺材的事情,但也不想孩子一生下来又是个没娘的。加上临近年关,白事能免则免。遂命令道,“你等须竭尽全力,力保曹婕妤安然无事。否则朕定不轻饶,追究尔等失职之罪!” 李太医战战兢兢的接旨,又回去继续与其他几位太医商量方法。 玄凌想了想决定晋曹琴默的位分添些喜气,也好叫她有个盼头,争气一点,对李长吩咐道,“传朕旨意,即可晋曹氏为贵嫔。” 跪在地上的音袖听了,立马磕头激动道,“谢皇上,谢皇上……”爬起来飞快的跑进产房告知主子这个喜讯。 朱宜修道,“皇上,已经三更天了。您之后还要上早朝,不如先回仪元殿休息吧。有臣妾在这里守着,一有消息立刻派人告知您。” 玄凌也实在累了,同意道,“那就劳皇后辛苦些,朕先回去了。” 曹琴默难产,熬到快天亮了还没个动静,他的心也等得焦急,别又来一个予濂。无论男女,健康就好。 “恭送皇上。”朱宜修送走玄凌后,听得屋内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摇头道,“这孩子真是个磨娘精,本宫听曹贵嫔的叫声都有些气短了……” “娘娘,生孩子都这样,嬷嬷们也都在想法子呢。”剪秋道,“有皇后娘娘坐镇,贵嫔一定能平安诞下孩子的。” 这时,接生嬷嬷出来了,挂着满头大汗,急道,“皇后娘娘,贵嫔的胎位是正了,可瞧着贵嫔已有虚脱无力的迹象,奴婢们无计可施,再不让孩子出来,怕要活活憋……” “住口!不许说那个字!”剪秋立刻打断了嬷嬷的话。 “奴婢失言,请娘娘饶恕。”嬷嬷跪道。 “罢了,本宫这会子没空和你计较。只问你一句,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贵嫔把孩子生下来?”朱宜修严肃道。 嬷嬷面有难色,剪秋斥道,“还不快说!若贵嫔和皇嗣有个好歹,你有几条命赔!” 剪秋的话唬住了嬷嬷,她结结巴巴道,“最好这时候能有个刺激,兴许贵嫔就能使劲儿了……” “刺激?”朱宜修沉吟片刻,对剪秋道,“马上去抬一桶冷水来。” 须臾,剪秋就带人回来了,产房里头还在焦灼,朱宜修对嬷嬷道,“去!泼到贵嫔脸上把她激醒,告诉她皇上和本宫要她和孩子活!” “是,奴婢遵旨!”嬷嬷抬着水桶进去。 只听得重重的泼水声,曹琴默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响起婴儿的哭泣,音袖跑出来报喜道,“回禀皇后娘娘,小主生了,生了位帝姬!” 朱宜修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转头对剪秋道,“你速去告知皇上。” 嬷嬷给帝姬擦洗干净,裹上襁褓抱出来给朱宜修看,道,“多亏皇后娘娘的主意,帝姬平安无事。” 朱宜修掀开柔软的布料,孩子皱巴巴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哭声有些低,喘气的动静也不太大。将襁褓重新盖好,吩咐道,“用心照顾帝姬。” 另一个丫鬟从产房里出来,叫道,“不好了,贵嫔出大红了!” “太医!”朱宜修喝道。 李太医等急忙施针用药救醒曹琴默。情况稳定后,李太医向朱宜修禀告道,“娘娘,臣等虽然止住了出血的情况,但小主的母体虚耗严重,元气大亏。即使以后尽心调养,怕也是……” 朱宜修听他此话,心中已有数,道,“李太医尽管直言,本宫不会怪罪你的。” “娘娘,依微臣之见,小主怕是往后受孕不易了……”太医说话永远都是模棱两可,留有余地。但朱宜修明白,曹琴默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点点头,道,“李太医的意思本宫明白了,今后之事暂且不谈,只让她身子好起来即可。” “微臣明白。” 朱宜修走到已收拾干净的内室,淡绿色的幔帘映衬得曹琴默的脸色愈发惨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眼睛,虚弱道,“嫔妾岂敢劳动皇后娘娘亲临,折杀嫔妾了。” 朱宜修道,“皇上封你做贵嫔了……” “是吗?我成贵嫔了……”曹琴默眼中的两颗泪珠滚落,她这个贵嫔真可谓是拿命拼回来的,怪不得她激动。 “别掉眼泪对身子不好。”朱宜修温和道,“本宫叫她们把帝姬抱来给你瞧瞧。”扬手示意,乳母抱着襁褓进来。 曹琴默挣扎着起来,音袖忙扶着她,产后的她甚是虚弱,连动上几动都是吁吁带喘。乳母倾斜身子将襁褓递到她触手可及之处,她伸出手,还有些害怕,缩了缩不敢去碰。 朱宜修见状,轻笑道,“你自己的女儿怎么还不敢看呢?” 曹琴默的脸颊飞出几块红晕显得有些害羞,小心的用手指触碰已经睡着的女儿娇嫩的脸蛋,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中,兀自亲吻了一记,抬头对朱宜修道,“多谢娘娘相救,否则臣妾也没有生下帝姬的命。” “不必言谢,本宫也是生育过的人,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皇上也希望你们母女平安的。”朱宜修笑道,“你刚生了孩子,太医说要你好好休息才能把生产时用的气力补回来呢。本宫就不多叫你说话伤神了,等你好些了再来看你。” “恭送皇后。”曹琴默还是让音袖扶起她在床上作了叩首礼。 玄凌听到是个女儿,倒也没显得太失望,只问是否健康。得到了太医的回答,心中大石也落了地,对朱宜修道,“小宜急中生智,救了琴默母女俩的命,朕谢谢你。” 朱宜修谦虚道,“皇上这话太见外了,曹贵嫔的女儿也是臣妾的女儿,哪里舍得不救她们呢。” 玄凌愈发觉得朱宜修的大度宽和,自她继承后位以来,宫中的皇子帝姬皆得以保全,道,“小宜是朕的福星。按惯例,这孩子的名字还是由你来取,满月时朕再定封号。” “皇上发话,臣妾听命就是。”殿中只剩夫妻两人,朱宜修的语气也随意了些,道,“满月礼上除了给帝姬定封号,皇上可别忘了曹妹妹的劳苦功高,既然晋了贵嫔,封号也得好好挑一个才是。” “这个自然,到时候叫内务府拟了封号来看,小宜也替朕参谋参谋。”玄凌此刻心情甚好,说什么都是答应的。 尤静娴坐胎已满四月,听太医说胎像平稳,脉象有力,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儿,更令她喜上眉梢。玄清虽然与她感情甚笃,但王府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往后的侧妃,庶妃,姬妾等等都是可以预见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有子嗣来稳固她的地位。若有了嫡子,世子之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清河王妃的地位也就牢不可破了。 恰逢宫中传来消息,说长春宫的曹贵嫔生了一位帝姬。作为王府少不得要送去贺礼,她便让心腹围珠去叫管家周绍良到前厅,顺便将账本一道带来。 周绍良在厅堂敬候,尤静娴在绕翠的搀扶下坐到主位上,主仆之间用一道山水绣屏风隔开,只听她开口道,“周管家,前些日子我身子重,府中的大小事暂时都交由你来料理,辛苦了。” 周绍良躬身一礼,恭声道,“王妃言重了,为王府效力乃是小人的职责,岂敢说辛苦呢。” 尤静娴翻了翻账簿,见到上头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开支却未注明用处,心生疑惑,问道,“账上那五百两银子是做什么用了?” 周绍良支支吾吾道,“回王妃,小人也不甚清楚。王爷只说有急用就遣阿晋到账房支走了。” “荒唐!”尤静娴一改慢条斯理的语气,冷笑道,“这么大一笔银子花出去你竟然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王府要你这样不管事的管家是当摆设么?我看多半是你中饱私囊,自己私吞了混赖到王爷头上。你打量着王爷素来宽和待下,就敢无法无天起来了,嗯?” 周绍良额头直冒汗,跪地道,“王妃恕罪,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凭空捏造没影儿的事情啊!小人确实冤枉,您不如招了阿晋来问问……” 尤静娴对围珠道,“去把阿晋给我叫来。”又指着周绍良道,“先把他带下去,等查问明白再发落。” “阿晋见过王妃。” 一进屋子,阿晋就感到气氛不似平日的轻松,左右侍立的丫鬟们个个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当了出气筒。 尤静娴冷着脸道,“我问你,王爷近来常去哪儿?” 有屏风阻挡,外头的人看不到尤静娴的表情。但阿晋自小做玄清的小厮,宫里的人情世故也见得多了,听到尤静娴不似往常的温和口吻,此时也有些胆战心惊,不常发火的人突然发起火来才叫人有受的呢。遂格外恭敬答道,“回王妃,王爷除了进宫给太后请安之外,就是按老时候去探望太妃,并不去其他地方。” “那我问你账上的五百两银子做什么用了?上个月宫里可是出了喜事要做人情贺礼?”尤静娴道。 涉及浣碧,阿晋有些犹豫起来,不晓得该不该告诉尤静娴。毕竟浣碧的身份不能张扬,但听尤静娴的语气若不实话实说只怕不能善了。王爷和王妃是夫妻,夫妻之间荣辱共存。要是瞒着王妃,万一让她和王爷起了嫌隙就是他的罪过了。阿晋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告诉尤静娴。 尤静娴见阿晋迟迟不肯张口,暗想莫非是极重要机密的事情才叫他如此为难,遂道,“都下去,留下围珠,绕翠伺候。其他人没我的吩咐不用进来。” 待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阿晋将事情始末详细告知了尤静娴,后者一听就急了。 玄清怎能自作主张领了个罪奴进门,倘若被御史上奏弹劾,说他贿赂官员,徇私枉法,清河王府岌岌可危!那个何绵绵既然是罪臣之女,见不得光,又敢与有妇之夫未婚生育,可见根本就是个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女人。生下来的女儿会是什么好货?多半和其母是一丘之貉。 太妃上了年纪糊涂,玄清怎么也是脑筋不清楚呢?尤静娴从前对温和慈爱的舒贵太妃还是颇有尊重的,但听了今日之事,觉得婆婆此举太不妥当,皇帝对外戚的严厉防范是举朝皆知的,玄清又曾经与他争夺大位。夹着尾巴做人还怕被鸡蛋里挑骨头呢,哪有上赶着给人家送把柄的! 出嫁前沛国公对这个女儿说的很清楚,玄清就是一辈子当闲王的命。王室权贵早就远离了权利中心,朝廷只管花银子养着,政事却是一点插不上嘴的。当今皇上极看重手中大权,但凡有一点点小苗头都会扼杀在摇篮里。玄清却冒天下之大不韪,顶风作案,把皇帝点名抄家问罪的祸根保下来,简直是昏头了。 尤静娴下定决心要除了浣碧这个祸害,对阿晋道,“那个浣碧一直跟着太妃住在安栖观里?” 阿晋知道捅了篓子,不敢再吞吐隐瞒,立马答道,“是。” “你先回去,不许声张,王爷回来我自会与他说明白。”尤静娴警告道,“若有半个字漏出去,咱们王府也容不下你……” “阿晋明白,王妃尽可放心。” 出了厅堂,阿晋只觉得背后衣襟全都汗湿了,心中想着王妃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比王爷还厉害。浣碧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说实话,他对俏丽的浣碧还有点朦胧的小心思,但一涉及到自己的性命,阿晋还是决定别多管闲事了,王妃是王府的当家人,她高兴了自己才有活路。 77、斩除 舒贵太妃出家修行,身边只带了一个积云。如今有了浣碧,积云从前干的活自然是交给年轻体健的来做。 寒冬腊月,浣碧正蹲在溪边洗衣裳。冰凉刺骨的溪水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揉搓着被冻得发硬的布料,手指也红肿得跟萝卜似的,心里不禁抱怨起来。过去在甄府这样的重活都有底下的粗使丫鬟婆子们干,何时轮到过她。太妃好歹曾是皇室中人,怎么也不多带几个人出宫伺候,白叫她吃苦。 想到自己命运坎坷,浣碧发泄似的用捣衣槌狠狠砸向平摊在大石头上的衣裳。忽然,有两个人从背后制住她,一个捂住她的嘴,另一个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拿绳子捆了。浣碧连头都来不及回就被麻袋罩住捆粽子样的抬走了,口里塞住布往不远处等着的车里一扔。 浣碧惊恐万状,拼命挣扎,绑她的人见她不老实狠狠打了一棍子在额上,顿时令她眼冒金星,只能呜呜叫着。 马车颠簸着离开了安栖观所在的山头,浣碧两眼一抹黑,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快吐了。大约有个把时辰,她被人扛着下车走了几步路又重重的被扔到地上,疼得她眼泪直流。 这时候,听到一个文雅的声音,“把绳子解了。” 有人替浣碧松了绑,手脚极重,抓得她头皮发麻。浣碧乍见了光线,一时睁不开眼,觉得看什么都是白花花的。待视野恢复清晰,就见到一个肚腹微微隆起的妇人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辨不出喜怒表情。 “你就是浣碧?” “是……我是,不知道夫人您是哪位?为何要抓我来?”浣碧见她穿着素雅,但头上带的却是一支稀罕的点翠凤簪,大约不是平常人。心中惴惴,不敢造次。 那妇人正是尤静娴。见浣碧脸上泪痕斑驳,颇有梨花带雨的姿色,不觉皱了皱眉头,语气一冷,道,“你的案子发了,王爷也保不了你。” 浣碧闻言大惊,磕头道,“夫人明鉴,是王爷把我从大牢里救出来的,说是以后叫我服侍太妃的。求求夫人,看在王爷和太妃的面子上救救我吧!” 当真是个红颜祸害,就靠这张狐媚脸蛋迷惑了王爷和太妃。尤静娴听她口口声声拿玄清和舒贵太妃作挡箭牌,也看出浣碧不是个省心安分的人,心眼大着呢,断断不能留下。遂道,“你本就是罪臣之女,如今更添了一桩攀咬王爷和太妃的罪过,哪里还有活路给你!” 浣碧失声哭道,“我是王爷救的,夫人只管去问王爷,他一定会救我的。” 尤静娴不欲和她多纠缠,示意屋中的两个体壮的仆妇上前按住浣碧,道,“安栖观你是住不得了,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将你发卖到外省算是了结。” 浣碧还想分辨,仆妇立刻拿布堵住嘴,不许她再出声。 外头叫来等着的牙婆进屋,她不识尤静娴的身份,但光见其不俗的气度也知道定是个达官贵人家的夫人,赔笑道,“夫人唤小人前来有何事吩咐?” “家里有个不规矩的丫头犯了错,我是留不得她了,你瞧瞧值几个钱?”尤静娴淡淡道。 牙婆走上前细细端详了浣碧,见她生得年轻标志,细皮嫩肉的,哭红了眼睛仍然是楚楚可怜,猜想多半是爬床勾引男主人才落到要被发卖的地步,殷勤回道,“回夫人,能值个七八两银子,不知您想要多少价钱?” 尤静娴原本就不在乎几两银子的事情,挥挥手道,“钱就算了,想必你也看出来她不是个听话的,把她卖远点,别再让她找回来就成。” 牙婆白得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欢喜得都疯了,连声夸尤静娴是个善心人,活菩萨,拍着胸脯道,“夫人放心,我钱婆子别的不敢讲,保证把这事儿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叫她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回京城来。” 跟在尤静娴身边的围珠听到这粗俗的话忍不住轻笑,尤静娴瞥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道,“那就交给你了,这丫头一张嘴顶不老实,你得看紧了,别听信了她说的鬼话。” 牙婆抓着浣碧回到住所,浣碧大喊大叫,说她是官家小姐,牙婆一个耳刮子打过去,骂道,“贱皮子,再不老实仔细老娘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浣碧又磕头求她,牙婆干营生干了几十年,早已练出一副铁石心肠,不耐烦听浣碧拢米懦苑沟牡笨诟嗔搜埔袖奖淘傧牒耙埠安怀闪恕 浣碧哑了就想法子逃跑,跑了被抓回来,再跑又被抓回来,抓回来就打,打了再关,关了再饿,原本一个好好的标志丫头被折腾得面黄肌瘦,打得遍体鳞伤。 牙婆带她去了些要买下人的大户人家,可人家一见浣碧的姣好长相都纷纷摇头,加上又是个哑巴,谁也不肯收她。牙婆无奈,白养着一个祖宗吃喝都要开销呢,最后找了个外地的穷山沟,当地多的是娶不上媳妇的光棍。 浣碧的脸蛋生得好,就算是哑巴,牙婆给她收拾了一番换上八成新的衣裳还是能唬唬人的。 村里的老光棍看浣碧确实不像干过粗活吃过苦的人,没干过活的人没力气也跑不掉。她又是个黄花闺女,比着甄值睦友蟮模匀槐却遄永锏拇骞闷涟俦叮湓诠夤鞯难劾锶缤盘煜膳路玻话俣鲈敢猓18沓山弧 浣碧被人像货物似的挑拣,心中惊恐,挣扎着就想逃,被牙婆和买主抓回来绑在床上。牙婆收下十两银子乐滋滋的走了,留下浣碧的卖身契落在光棍的手上。 过了半年,浣碧有了身孕,生了个丫头。光棍不乐意,狠狠揍了她一顿,继续折腾她。她没法开口说话,又不识几个字,想托人捎信也不成。又过了三年,生了儿子。这时候的浣碧再不是昔日府邸里养尊处优的“二小姐”了,她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带孩子,迟一步男人的棍子就会招呼到她身上。 地里割草的时候,她偶尔会抬头望着朝东的方向,只望见重山阻隔。但为什么要望,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浣碧失踪,太妃让玄清找了许久也没有音讯,伤心了一阵也就丢开了。只当是她心气高,不愿意孤老在山中,自谋出路去了。 玄清对浣碧的事情上心纯粹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并无多余的绮念。既然对方不愿意留下,他也不必再多管闲事,从头到尾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只一心等待自己和尤静娴的孩子出世。 曹琴默在孩子满月时穿着贵嫔的服色到昭阳殿给朱宜修行礼,她的脸色仍留有一些苍白,可见生产时确是九死一生,朱宜修道,“谨贵嫔曹氏,得天所授,承兆内闱,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曹琴默低头三拜,恭敬答道。 “剪秋,扶谨贵嫔起来,她产后虚弱才调养好的。”玄凌在侧,朱宜修当然要做出一副贤德仁后的样子来。 “多谢皇后。”曹琴默坐在下首,敛眉垂首。 玄凌笑道,“这个封号还是皇后替你选的,朕觉得甚好。你可喜欢?” 曹琴默道,“臣妾多谢皇上皇后抬爱。” “曹妹妹侍奉皇上一向尽心尽力,恪守女德,谨慎恭顺,这个字实至名归。皇上,既然晋了贵嫔,那曹妹妹也就是长春宫的主位了。”朱宜修和颜悦色道,“今日还是帝姬的满月,皇上不如先和曹妹妹去重华殿,臣妾换件衣服稍后就来。” 今日曹琴默是主角,朱宜修自然不会去抢她的风头,顺水人情还是要做做的。 重华殿已然装饰一新,太后也出席了孙女的满月礼,朱宜修看到跟在后头的芸娘手里怀抱着予涛,神情闪过一丝黯然,飞快掩去了。 玄凌替帝姬定下封号为温仪,朱宜修则取了名字,良玉。 曹琴默风头无两,脸上带出些得意之色。其他人还好,唯独华妃神情郁郁,眼中闪着晦暗不定的光泽,曹琴默的命真大,居然没死,现在又成了一宫主位。当年被华妃的光芒掩盖的人一一出头,叫她如何能不着急呢。 朱宜修没心思管华妃的不平嫉妒,她想着予涛就快要会说话了,太后却迟迟不肯把孩子还给她,莫非真想要她们母子生分么。放在膝头的双手隐在袖中,紧握五指。 予沣和永泰两人坐在一起,偷偷说了几句悄悄话。 宴席结束,永泰在返回昭阳殿的路上,道,“皇祖母为什么还不把小弟弟还给母后?我看皇祖母喜欢他比喜欢我和皇兄还要多。” “元安,别胡说!”予沣立即出声斥道,转头看身后其他的人与朱宜修的轿撵都相隔甚远,永泰的话她们应该听不见。 “元安,听你皇兄的话。别乱说,传到皇祖母的耳朵里要受罚的。”朱宜修盯着前方的路道。 永泰明亮的眸子转了转,道,“母后,你不能找皇祖母把弟弟要回来么?” “你也说了,你皇祖母想留你弟弟在身边,母后能硬拦着不让他们祖孙相处么?叫你父皇知道了,母后也要挨骂的。”朱宜修道。 “那让父皇去把小弟弟接回来。”永泰提议道。 朱宜修缓缓道,“你父皇不管这种事情,否则他很早就会替母后开口了。” 永泰悻悻道,“弟弟有皇祖母帮着,父皇喜欢他也比喜欢我们要多。” “元安,你记住,忍字是可以写很久的,母后不会坐等着和涛儿分开。”朱宜修一字一顿清晰道。 予沣拉着朱宜修的手,道,“母后,不要难过,您还有我们呢。” 朱宜修安慰的笑道,“母后没有难过。”在宫里难过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放在脸上。 天长日久,姑妈,走着瞧吧。 78、归还 大地回春,乾元十二年又到了。 午后,朱宜修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剪秋入内道,“娘娘,李长来了。” “叫他进来。”朱宜修端正容色,恢复母仪天下的皇后模样。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李长行礼道。 朱宜修微微抬手,道,“李总管不必多礼,可是皇上有吩咐?” “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皇上请娘娘即刻前往仪元殿,说有要事相商。”李长恭敬答道。 “噢?这么急,出了何事?” 李长嗫嚅了一下,道,“似乎是赫赫来人求亲,皇上正在发火呢……” “你先去,本宫随后就到。”朱宜修打发他,随后坐上凤辇前往仪元殿。 回想本朝□□建元十二年一月,曾遣嫁宗室女茂成宗姬封为“金山公主”嫁于英格大汗为正室大妃。此后又有数次和亲,百年来,虽然大周与赫赫边境偶尔也有小冲突发生,然而终究保全了大局平安,再无遍地狼烟烽火燃起。如今赫赫又派人前来求亲,不知道又是哪个可怜女儿要踏上和亲之路了。 玄凌读了赫赫使臣带来的国书,龙颜大怒,直到朱宜修踏入殿中仍是怒气未消的模样。 朱宜修还未来的及行礼,就被他拉着坐到进到内室。玄凌对李长扬手厉声道,“去!将赫赫的国书拿来给皇后瞧瞧!” “皇上,朝政之事臣妾怕是不能看的……”朱宜修也被他暴怒的模样吓了一跳,但也不愿意做犯忌讳的事情。后宫不得干政,叫太后知道又要寻她的晦气了。 “快去!你聋了么!”玄凌瞪了李长一眼。后者不敢怠慢紧赶着就将那封用朱红布帛写就的国书送来,玄凌一把扯过,扔到桌上,道,“皇后只管看,这是也要你的意见才成。” 朱宜修听他语气坚决,也不能再推辞,遂拾起国书,细细读了起来,看罢亦是义愤填膺,道,“赫赫欺人太甚,我朝何时有过拿皇室嫡系的女儿去和亲的,简直是蓄意挑衅!” 玄凌见朱宜修与他同样的反应,心中无比解气,果然小宜是最懂他的人。冷静下来后道,“赫赫近年来厉兵秣马,颇有想挥军南下之兆,若然不遣嫁嫡系女儿,只怕大周又要再起兵戈了……” 朱宜修道,“皇上乃上天之子,区区蛮夷何必怕他。何况本朝只有□□时将茂成宗姬嫁到那边,此后皆用普通的宫.人和亲。双方一直相安无事,现在突然又说要嫡系的女子,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口兴兵。” “皇后之言与朕不谋而合,只是前两年平定西南,国库所耗甚多,至今还未彻底恢复元气。若再次开战,朕怕军饷银两一时难以筹集……”玄凌的语气露出一丝颓然。 “即便要和亲,可皇上的几位帝姬里最大的永泰才刚满八岁,亲贵王爷们那里的几位郡主要么已经出嫁,要么比永泰也大不了几岁,实在是挑不出人来……”朱宜修心中清楚玄凌是决心要和亲的,能拿女人解决问题的事情自然不用兵权旁落。 “哪怕永泰真的长成,朕也舍不得叫她和亲。”玄凌再如何也不会拿亲生女儿和亲,落个被后人耻笑的把柄。况且赫赫真要起兵,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住手。这个人选不必出身金贵,只当是个拖延两国交战的棋子。 朱宜修听到他对永泰的维护之意,心头一暖,总算玄凌还没冷血到拿子女换太平的地步。但也明白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名声,和亲必然要有人去。 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人选冒出了头。这个人相信玄凌是绝对不会吝啬的,而且还能拿来膈应太后,一箭双雕。 朱宜修对之前淑和生日宴上予涛开口叫的第一声不是自己始终耿耿于怀。太后分明存心离间她和幼子的母子之情,断不愿令其得意。开口道,“臣妾想起一个人,不知皇上同不同意?” 玄凌正在把脑子里所有王族中待嫁的侄女外甥女等等过一遍,也未挑中合适的,听到朱宜修的话,忙催促道,“你说来听听。” “皇上先答应不会生气,臣妾才敢说。”朱宜修道。 “你直言便是,朕绝不怪罪。”玄凌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大方挥手道。 朱宜修道,“赫赫要嫡系的女儿,也不一定非得在皇上这一辈里找,往上头,先皇那一辈里也是有未嫁之女的。” 玄凌疑惑道,“先皇那一辈中,哪怕是朕最小的妹妹,七公主朝瑰也已经下降衢州,何来待嫁之女?” 朱宜修压低嗓音道,“皇上可还记得盛阳郡主?” 玄凌的脸色慢慢阴沉下去,见状,朱宜修跪下道,“皇上恕罪。” “你怎么想起她了?”峭冷的声音凸显出玄凌此刻的心情。 朱宜修道,“臣妾知道盛阳的身世犯了皇上忌讳,但她毕竟是先帝的侄女,论亲缘也是极近的。何况当年其父已经伏诛时她只是个三岁孩童,不知人事。纵然其父有罪,与她何干?眼看到现在已拖成个老姑娘了,臣妾觉得与其让她孤独一世,倒不如叫她远嫁,也算是为国尽忠,弥补其父的一点罪过吧……” 玄凌伸手到朱宜修的面前,后者犹豫了一会儿才将手搭在上头,起身后怯怯望向玄凌,叫了声,“皇上……” “皇后心地仁善,朕不会怪你。”玄凌叹了口气,道,“论起来,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玄凌为何听到盛阳郡主会如此动怒,里头的缘故很简单。当年玄凌即位时尚在年幼,摄政王承菏专权跋扈,又与太后有私,没少给小皇帝气受。后来太后毒杀摄政王,彻底扫除其党羽,清理的过程中连他的两个儿子也一并除去,斩草除根。唯独对三岁的盛阳郡主网开一面,以显皇帝仁慈,并下旨仍让郡主居住于王府,衣食供应不缺。可承菏乃是谋反罪人,盛阳郡主长成后一直无人敢上门求亲。谁也不愿意取个罪臣的后代回家惹皇帝不痛快,故此一拖再拖,拖到她都快二十岁了,仍是云英未嫁。 不得不说,朱宜修这一招既令玄凌心里痛快,又能让太后难受。谁让她抢走予涛,朱宜修也不打算叫她好过,否则更会让她以为自己软弱可欺。且她二人都出自朱门,料定太后也不敢真的和她撕破脸。待玄凌圣旨一下,大家心服口服。 玄凌沉吟片刻,想到赫赫如今的大汗已经年过五旬,把老匹夫的女儿嫁到塞外便能彻底断绝这一脉,省得每次想起来都叫他不舒服。 起身道,“就这么定了,朕也不忍心叫盛阳孤苦一生,她嫁过去就是正室大妃。朕再加封她为‘平成公主’,以其父的罪过算是格外开恩,料定也不会再有物议。” “皇上圣明,臣妾敬服。”朱宜修拜倒。 “皇后是朕的贤内助,朕可一刻也离不开你。”玄凌扶起她笑道。 圣旨发出后,知道赫赫要来求新的和亲人选的各家亲贵们都松了口气,自己的女儿逃过一劫。没人想不开的劝皇帝别拿平成公主和亲,以她的身世,这样的结果是上上之选,再没有更好的了。而且作为先帝的亲侄女、现任皇帝的堂妹,她也完全符合赫赫要求嫡系之女的条件。至于她本人的意愿不在考虑之列,一个罪臣之女还能奢望什么呢? 颐宁宫中的太后得知此事,叹了口气,对竹息姑姑道,“皇帝还未能放下当年之事,还在怨恨哀家曾经袖手旁观,让他受了许多的气……” “太后,皇上是为了国家大事着想,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您别多想了。”竹息姑姑劝慰道。 “皇帝是故意拿他的女儿去和亲。盛阳即便一辈子不嫁人,朝廷养她一世又有何妨?但皇帝却连一个弱女子也容不下,非要她客死异乡……” 也只有太后才敢直言不讳的责怪皇帝的旨意,换做旁人只怕脑袋早就丢了。太后道,“这个主意是谁给皇帝出的?盛阳多年来足不出户,性子沉默。京中早把她遗忘了,若不是有人提醒皇帝绝不会想起她来。” 姜还是老的辣,曾经临朝问政的太后一眼就瞧出其中有别人的手笔。竹息姑姑想了想,道,“这种事情皇帝也不会和旁人说,挑人选多半是去和皇后商量……” 太后闻言冷笑道,“她这是在警告哀家,别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拿捏。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哀家管不动了……” “太后,您别急着责怪皇后,做决定的终究还是皇上啊,没准皇后什么也没说呢?”竹息姑姑也看出朱宜修对太后的不满一直潜藏在冰山下,隐隐已有龟裂的迹象,但不想看到这姑侄俩彻底撕破脸,否则便宜了其他的妃嫔得不偿失。 “竹息,你的心思我明白。宜修也确实是越来越有皇后的样子,哀家没白教她,她也没辜负哀家的期望。你去传哀家的话,把老四给她送回去。哀家上了年纪也没力气再给她带孩子了,她的孩子叫她自己养吧。” 太后心知肚明,朱宜修算准了她投鼠忌器,归还孩子是迟早的事情,倒不如此刻她主动先下了台阶,双方的关系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都是朱家的女儿,利益一致,没必要让外人得意。 只要宜修明白,她这个太后说的话算数就行了。 朱宜修正在考校予沣的功课,永泰趴在旁边听。只见剪秋满脸喜气的进来,道,“娘娘,太后把四皇子送回来了!”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朱宜修激动的一下子站起来,放在膝盖上的书卷“啪嗒”掉落在地。 永泰扑到朱宜修身上,笑道,“母后,太好了!小弟弟回来了。” 朱宜修亲了记她的脸蛋,对一旁的予沣招手道,“你们随母后一道去接弟弟。” 予沣慢慢伸出手握住朱宜修,两个大孩子一边一个跟着朱宜修到了前殿。果然芸娘抱着予涛站在殿上,见了朱宜修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免了。”朱宜修大悦,把孩子抱过来,刚满一岁的予涛对她有点陌生,骨碌骨碌转着眼珠子,望着她。 “我是母后,涛儿,叫啊,叫母后……”朱宜修哄道。 予涛发音还不准,但也含糊叫了一声,喜得朱宜修心花怒放,剪秋在旁道,“娘娘心愿得偿,老天保佑,以后一定会顺顺当当,四殿下也会孝顺您的。” 朱宜修把孩子交还给芸娘带回偏殿安置,对予沣和永泰道,“弟弟回来了,你们以后要和弟弟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儿臣知道/儿臣记住了。”予沣和永泰认真答道。 到了夜晚,朱宜修去看过睡着的予沣,回到寝殿歇息,剪秋和绣夏替她卸下外衣钗环,道,“娘娘,太后怎么突然这么好心的把孩子送回来了?” 朱宜修拿起象牙梳子轻轻梳理的头发,对镜中的自己道,“太后是聪明人,稍加暗示自然就明白了。” 79、惊闻 历来太医院选拔规矩严格,选入的学员由礼部和院判每三年进行一次考核,然后择优录取,待有了空缺再进行一次竞争,成绩优异者方能成为真正的太医。 文实初由父亲的好友,一位六品以上官员推荐进入太医院,通过数次考核成为院士,眼下只待补缺便可为宫中的金枝玉叶们看病了。 但文世清对儿子进入太医院并不乐意,在他看来,实初的医术虽然不弱,但耳根子太软,个性优柔寡断,一旦碰上说话拐弯抹角的贵人们很容易捅娄子。 文世清能在院丞的位置上一待近十年,其中离不开朱宜修的扶植,但也有本身精明谨慎的行事作风,他对宫内诸多隐秘知之甚详,最清楚在宫中实际做人为主,治病为辅,稍有不慎就会祸及满门。 所以文世清对儿子的考核异常严厉,想着把他刷下去,最多家里出钱让他自己开店坐堂问诊,总比一不留神丢了命要强。同僚们不知内情,反而都夸文世清做人光明磊落,不徇私宽纵。 谁知文实初有股子犟脾气,见其父严苛只认为是怕落人口实,反而更加钻研医术,精益求精,几次考核都名列榜首。偏巧太医院的陈太医年迈,上书请求告老还乡。既然空出了位置,父子就要一同在太医院效力了,为此文世清日夜忧心。 朱宜修掌握着太医院的一举一动。新人补缺下头就要递册子上来给她审阅,写清出身所在、履历成绩,免得滥竽充数。她正在翻阅之时,文世清经过通传进来请平安脉,微微抬眼见到朱宜修在看太医院封皮的册子,忙又低下头,专心号脉。 “文太医,本宫瞧着这上头今次补缺的人选和你是本家,名叫文实初,不知是否有亲呢?”朱宜修明知故问道。 文世清起身作揖,答道,“回皇后娘娘,正是犬子。” “那敢情好。父子俩同在太医院,想必文公子的医术由太医你亲授,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朱宜修浅笑道,握着册子的指尖微微用力。 前世温实初和沈眉庄偷情,生下了予润冠到玄凌头上,甄忠步枳耪飧鲆爸肿狭颂笾唬鄱峤健u庖皇浪删换嶙又氐父舱蓿氖党醪荒芙獾没嗦液箦煜适已场 打定主意,朱宜修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文世清的表情,发觉他是忧虑居多,不见喜悦,遂道,“令郎有出息,为何本宫看文太医脸上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呢?” 文世清撩袍跪下道,“皇后明鉴,微臣惶恐,犬子才疏学浅,岂能入宫侍奉?” “这话可有意思,别人要是有机会侍奉天家,怕早就乐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文太医却极力推辞。此言何意?莫不是觉得文公子进入太医院委屈了?” 朱宜修见文世清也不想让儿子出头,倒对这人刮目相看。若非因前世柔则难产而亡,文世清受到株连处死,温实初不至于改名换姓,落个自宫无后的下场。没有个老人家领着教着,犯糊涂也是理所当然的。 文世清道,“娘娘,犬子一直攻读医书,净是纸上谈兵,实际的经验太少。若入宫只怕会误人误己,耽搁诸位贵人的身子。微臣不想因他而败坏文家历代的清誉,斗胆请皇后弃了他。” 朱宜修笑道,“文太医做人小心谨慎,本宫也是知道的。可你家历代侍奉宫廷,从未有过差错,令郎继承衣钵想来也不会辱没家门,又何必急于妄自菲薄呢?” “娘娘,犬子年轻气盛,做事鲁莽。自他过了太医院的甄选考核,微臣战战兢兢,夜不安枕,总担心他会冲撞了哪位贵人,连累高堂父母。乞求娘娘念在微臣侍奉多年的份上,恩准微臣之请。”文世清跪地给朱宜修磕了三个头。 朱宜修扫了眼江福海,后者忙扶起文世清,道,“文太医,你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素来心地宽厚,也知道你忠心耿耿,会酌情考虑的。” “你跟了本宫多年,本宫也不想拿话来搪塞你。说来大夫是救人活命的营生,可真论起来也没得进上九流。天下学医的无人不想进宫谋个正经差事,混个好出身。你今日求本宫将你的儿子剔除,那是断了他的前程,日后他若知道怕是要怨恨你的。本宫不想做恶人,叫你们父子失和,你可明白?”朱宜修说这番话时自己都觉得是惺惺作态,在宫里待久了,说话处事和演戏一样。 文世清听了,知道朱宜修已经有八.九分应下了,遂朝她深深一揖,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微臣感激涕零。但微臣家里人丁单薄,宁可儿子碌碌无为,只求他平安一生。” 朱宜修微微颔首道,“文太医一番苦心,爱子情切,动之以情的话本宫听了也不禁感动。既然如此,便准了你的请求。出去后只道本宫为免你日后徇私,叫你儿子外放馆林行宫任职,终身不许上调,如此一来也不算误了他。” 文世清心中大石落地,叩头谢恩道,“多谢皇后娘娘,娘娘大恩微臣铭记五内,必会忠心于娘娘,不敢有违。” “你有这份心就好,本宫和几位皇子帝姬的身子往后仍要你多费心呢。”朱宜修道。 宫里就是这样,上头要办成一桩事,总得做出个向底下施恩的样儿来。既保全了面子架子,也让下头的人感激。齐月宾曾说皇宫中的人和戏子一般无二,现在想来也不无道理。 文实初原本信心满满想着入宫就职是势在必得,未曾想上头的批复下来后竟将他调往外地赴任,心中难免郁郁。向父亲求问,对方也只叫他到了那边用心做事。文实初被泼了冷水,他性子又不是那等会耍赖胡闹的,也就听从父亲的话,打包行李,启程赴任去了。 朱宜修解决了隐患,加上孩子们都在身边,春风得意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但入夏之后,某日太后召她前去,提醒她三年一选秀,过了夏天就又到了。身为皇后她应该提醒内务府操办起来了,以免延误了皇室开枝散叶的的大事。 朱宜修回到光风霁月殿,靠在榻上,剪秋以为她心里不痛快,替她出气道,“娘娘,太后翻出选秀的事情来打得什么主意。宫里才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就算要选秀也不必这么早就提醒您,生怕您拦着不让办似的。” “太后的理由光明正大,本宫只有听命的份儿。否则一顶善妒的帽子扣下来,本宫也吃罪不起,左右三年一选是老祖宗定下的,谁也没理由拦。你等下去知会内务府,叫他们和礼部商量着办。说来这宫里的人皇上也都看腻了,是该挑些新人进来了……”朱宜修感慨道。 “任谁来,娘娘是中宫皇后,她们都得服服帖帖的。”剪秋道。 朱宜修失笑,指着她道,“就你惯会讨本宫的开心。” 选秀的消息一放出去,各地有适龄在册的女儿的官宦人家都开始忙碌准备起来。外地路远的雇了车马赴京,京中有资历的请了积年宫中放出的老嬷嬷到家中教导,生怕选秀时错了规矩丢了脸面。 选秀是大事,多少深闺少女的命运将就此改变。一朝选在君王侧,家门兴衰系于一身。 济州都督沈自山的女儿沈眉庄,今年正好十六,自幼饱读诗书,大方得体,性格恬淡,家中对她寄予厚望,指望她能中选为门楣再添光彩。其母卢氏乃是京城人士,家中亦有官位。沈眉庄便在母亲和几位姨娘的陪护下,从济州到京中外祖家暂住,以备选秀。 她与甄帜耸亲孕〉慕磺椤u绺肼冶攘诙樱蛎甲啄晔背35秸绺抛樱胝值那橐攴茄俺?杀取a褚φ飧龅涨酌米佣家亢笈拧 早前甄府落魄,卢家虽然传信到济州告知沈自山和卢氏,但卢氏担心以女儿重情的性子会担忧牵挂,故而命令底下的奴仆把紧口风,不许透露半字。所以沈眉庄只疑惑为何从一年前再没有收到过甄值氖樾牛宦弦粤降仄锻床灰孜杩诤ァ 这次进京,既然住在外祖家,沈眉庄少不得派人下帖子去邀请甄止恍稹 身边的贴身丫鬟采月是知道实情的,阻拦道,“大小姐,那甄家大姑娘也在选秀之列呢,家中肯定也请了人教导,不能随意出门的。不如等到选秀,横竖所有人都要去的,那时候再见吧。” 沈眉庄道,“哪里能等这么久?我憋了好多话要和侄的亍n液退植皇欠悍褐唬砭梦醇恕k矣植辉叮峦馊思揭宦纷稻褪橇恕d憧烊グ桑业茸拍亍! 采月腹诽道,她家都被抄了,人也不知去向,哪里还能来赴约啊。嘴上道,“大小姐,这个时辰您该听刘姑姑说规矩了,奴婢去请她来吧。” 反常的行径令沈眉庄心中疑惑,道,“等等,你回来。”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采月转身道。 “你往日从不这样拖拉,怎么说到去甄家就推三阻四的?你说实话,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沈眉庄看向采月,沉声道。 采月为难的抿了抿唇,摇头道,“大小姐别为难奴婢了,夫人知道会怪罪的。” “好。你既然不肯说,那我亲自去问母亲。”说着,沈眉庄就起身要出去。 “哎!大小姐,您别生气,奴婢说就是了。”采月挡着门,不让沈眉庄走,道,“那您听了可别着急,也别再去问夫人,不然奴婢要挨板子的。” “你说吧,我不说出去就是。”沈眉庄重新落座。 采月“嗯”了几声,支吾的样子更让沈眉庄心中焦急,催道,“你倒是说呀,我答应你不让母亲知晓,莫非你还怀疑你家小姐?” “奴婢不敢。”采月忙答道,“那奴婢就说了,甄老爷一年前就被皇上下旨革职查办了,家里也被抄了,听说全族的男丁流放岭南,女眷都没入罪籍了。” “什么?!”沈眉庄面色惨白,“嗖”的一声站起,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采月紧张道,“夫人怕您着急,严令不让说的。” 沈眉庄眼中含泪道,“侄抑芯薇洌膊幌盟衷诹髀浜畏剑欠癯钥唷n液退豢槎ご螅谷皇敝两袢詹胖勒饧拢氚镆话训幕岫济挥辛恕 说着泪珠簌簌,整个人伏在案上哭泣起来。 采月急得团团转,道,“大小姐,您快别哭了,叫夫人知道奴婢就惨了……” 沈眉庄哪里止得住,她出身官宦也曾见过父亲处理公事,那些犯官罪眷有几个得了好下场的。想到以甄值淖手嗜雌阍谕猓缃癫恢郎硐菰谀拇Φ奈勰嗾又小s5烁斜奚寺希泵Υ忧霸焊系叫迓タ赐 80、好奇 沈眉庄见到母亲赶来,忙止了泪,起身相迎。卢氏拉她坐下,抬手抚平女儿颊边落下的一缕发丝,见她哭得双眼通红,着急道,“眉儿,出了何事?” 沈眉庄低头不语,卢氏转而看向采月,怒喝道,“混账东西!我让你好好服侍小姐,你却当耳旁风!来人,把这个丫头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大小姐,救救奴婢啊!”采月吓得面如土色,不停求饶道。 “母亲,不干采月的事,别打她。”沈眉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阻止道。 卢氏挥退要拖走采月的仆妇,盯着女儿道,“快告诉娘,你究竟为了何事伤心?” 沈眉庄哽咽道,“母亲,你为何叫人瞒着侄页鍪碌南2桓嫠吲亍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甄家的案子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我不让人告诉你是怕你感情用事,平白哭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现在一切都说开了,你也不要再多想。只管好好的学习规矩,等着选秀,那可是关系你一辈子的大事啊……”卢氏告诫道。 “可女儿与侄橥忝茫奂以饽哑衲苄涫峙怨郏磕铮芊袂笄蟮蛱幌侄衷诘南侣洌羧凰娴拿蝗肱勖且埠冒阉蚧乩窗 鄙蛎甲6t降馈 卢氏蓦地站起来,厉声道,“你真是糊涂!这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往日里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竟有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娘,这怎么能叫离经叛道呢?”沈眉庄吓一跳,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继续道,“咱们家和甄家是世交,您和甄夫人也是自小的手帕交啊。如今他们家蒙了难,爹爹就算不能上书求情,私底下帮衬一把又有何妨呢?” “她父亲犯的案子是圣上下严令让刑部督办的,谁敢求情?”卢氏气愤道,“你是什么人?她甄钟质鞘裁炊鳎壳也惶崴盖鬃龅奈墼闶拢推舅衷诘纳矸荩阋膊桓迷傧胱潘鋈セ盗四愦蠹倚愕拿 沈眉庄睁大了眼,道,“侄衷诘纳矸菰趺戳耍课抑浪缃袷桥耍槐却忧啊n乙膊荒茉儆胨忝孟喑疲锹蛩乩锤┮樱盟约郝蛐┨锏毓兆右埠冒 “即便她是奴籍也是官奴,等闲的仕宦人家也不能买的。更别提她只是个……”卢氏掩口,话锋一转道,“好了,今儿起你别再提她。你是要选秀的人,要平心静气的,别为些不相干的小事乱了心境。你明白吗?” 沈眉庄渐渐冷静下来,听母亲的口风也察觉出甄帜壳暗拇臣焕止郏溆行南氚锩Γ弈巫约褐皇且桓錾罟肴跖樱嵋撞坏贸雒牛鹛岽蛱17耍荒茉菔卑崔嗔四钔罚溃芭拗骨肽锬肿铩! 卢氏见她似是想通了,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和她的感情好,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和你父亲年纪大了,你弟弟又还年幼,你是沈家唯一的女儿。若是你进了宫得蒙圣宠,将来能照拂家中一二,也不枉我们养育你多年啊……” 沈眉庄听得满脸通红,端起案上的茶杯佯装吃茶。 卢氏拉住她的手道,“眉儿,你要明白爹娘的一片良苦用心。”笑了笑,道,“娘也知道,你眼界高,之前娘想着万一你落选了,想要在门第匹配的人家中给你挑一个合适的,你也没一个看得中的。既然如此,选秀就是你唯一的出路了,你好好表现,等着鲤跃龙门,等着光宗耀祖啊……” “娘……”沈眉庄害羞的垂下头。 “我儿天生丽质,温婉贤淑,皇帝必定会中意的。”卢氏摸着女儿的头发,道,“女儿家别再管那些是非,专心备选就成了。” 沈眉庄点点头,道,“女儿明白了。”话虽如此,她的心中仍然是郁郁的烦躁。朝廷的律法严苛,可甄炙钦庑┡煊钟惺裁创砟亍k薹侨耍谷灰缤镆兑话闼拇ζ恪 顾佳仪销了乐籍,收拾行囊雇了辆马车返回老家。她一走,会芳院空了,其他院子里挤在一起的人都想住进去。学本事的时候个个认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没人再耍滑偷懒,敷衍了事。 因为住进去身份就不同了,有人捧,有人追,妈妈嬷嬷们也不敢随意打骂了,还得看你的脸色。兴许还能遇上个多情的公子,帮着赎身从良,一辈子有个依靠。 沦落风尘也就这点盼头了,她们怎能不削尖了脑袋往那儿钻呢? 甄值男钠撸辉敢夂湍切└鏊兹艘话闳ヌ趾面宙置牵还茏约毫肺枇非佟k谆八担葡悴慌孪镒由睿蝗吮鹊蒙纤奈杓记偌迹搪杪杌鼓芴羲 她想着卖艺不卖身,以她的容貌姿色,对付那些男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她把架子搭得越高,就越有人会重视她。 程妈妈见她一副孤高自诩的模样,心中甚是厌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早晚要栽个大跟头。教坊司不是善堂,不养闲人,也不由着程妈妈的喜好来,它是个赚钱的地方。甄值耐庠谔跫肥羌茫牙锿饧父鲈鹤永锏娜斯槐椋鹊蒙纤拿患父觯搪杪枰簿腿面宙秩ソ趟┣倨迨榛趟绾翁趾每腿耍惶谟谡帧 教坊司在京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选秀的消息自然传了进来。甄痔岛罅15滔氲缴蛎甲拿冀憬恪 眉姐姐进京定然是住在外祖卢家,若是她能够帮自己,没准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甄旨ざ没肷矸6叮辉敢庖槐沧佣荚以诮谭凰纠铮凰匏蛔啪酰岜市戳朔馇樯钜獬さ男拧 里头回忆了两人自幼的情谊,以及家门变故后她所吃的苦,骨肉分离,家族坍塌。林林总总,足足写了厚厚一沓纸,写得甄肿约阂怖崃髀妫那楦腥缤龅痰暮樗僖补夭蛔。崴蔚街缴显慰四! 她把信用火漆封好,可该怎么送出去呢? 甄终页鋈诖驳紫驴吡闹楸Γ鞘撬诔夷侨胀低挡仄鹄吹模铱鞒业墓僭泵挥兴焉聿诺靡员4妫恢碧聿刈牛矜膊恢馈 想到玉娆,甄植唤鋈弧k煲荒昝患接矜耍勖没辜堑盟穑炕辜堑玫镎缂衣穑恳∫⊥罚纸庑┓衬栈由约阂悄艹鋈ィ不嵯敕ㄗ影延矜映鋈サ摹 她拿着其中的翡翠戒指买通了一个看门的婆子,求她将信送去卢家。对方见了龙眼大小的通透翡翠,眼睛都亮了,一把抢过信和戒指,连声应道,“姑娘放心,我一定给姑娘送到。” “有劳嬷嬷了。”甄至成隙研Γ闹邪岛拮约业亩饕涞秸庋缗h的人手上。但求人办事,不给点好处是不成的。暂忍了这一时,以图后报。 那婆子拿着东西当面应下,转头就去了程妈妈那儿。真是笑话,人家在教坊司不是一天两天了,岂会被一个黄毛丫头轻易收服。 程妈妈看了信,笑道,“咱们这里还出了个女状元。瞧瞧这里头写的,比唱戏的本子还赚人眼泪呢。” 看门的婆子陪笑道,“妈妈,那这个……”手里摩挲着那只戒指,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程妈妈见多了金玉珠宝,哪里会将这点子东西放在眼里,道,“拿去吧,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回头她要是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咯?” “小人知道,妈妈您只管放心。”婆子白赚个翡翠戒指,乐得豁嘴,满口的黄牙都露出来,千恩万谢的走了。 甄值攘思溉杖ゴ呶誓瞧抛樱瞧抛影诔鲆桓蔽训难拥溃肮媚铮皇俏移抛硬话锬悖思衣笕思腋呙糯蠡y模垢淮已剑鹚邓托牛欧苛岸祭恋锰宜蛋 “那你没和他们说,我和他家的小姐是自幼的交情么?”甄中闹幸怀粒缜暗墓Ψ虬追蚜恕 “说了,可人家说别说是自幼的交情,没亲没故的。就算是夫妻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劝姑娘你认命吧。”婆子见甄质良牧成唤思前籽邸 甄只氐轿堇铮醋诺泼缫簧烈簧恋奶u馐焙蛩胖朗裁炊际强坎蛔〉模冀憬阋踩缤切┣餮赘绞频氖廊艘话慵啦痪取 将桌上的茶碗一把推翻到地上,甄盅劾峥趴诺卧诘匕迳稀k砍溲热幻蝗税锼椭荒芸孔约撼鐾妨恕v灰w∽约旱那灏字恚磺谢鼓苡凶鞯闹竿 朱宜修在昭阳殿里翻阅着内务府送来的名册,永泰趴在她怀里,好奇道,“母后,这是什么呀?” “这是秀女的名册。”朱宜修心不在焉的答道,眼睛一个个掠过上头的名字和家世。 选秀不仅仅是为皇帝一个人服务的,同时宗室亲贵中有到了该成亲的,想纳妾的子弟,也必须一一考虑到。近些日子,诰命夫人们挨个来给她请安,为的都是请皇后给自己的儿子、孙子挑些好姑娘。所以朱宜修不敢疏忽,枕头风可是比什么风都有用的。朝臣们对皇帝效忠,不仅在于如何用人,恩威并施,姻亲的纽带亦是极为重要的。若是出了差错,凑成一对怨侣,那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秀女是什么?”永泰问道。 朱宜修道,“秀女就是你父皇以后要娶进宫的女子。” “哦,我知道了,就是和那些母妃们一样的人。”永泰恍然大悟道。 朱宜修被她闹得也看不下去,索性将名册放在一边,点点永泰的鼻子,笑道,“元安真聪明。” 永泰得意的仰起头,道,“难怪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华母妃一脸的不高兴,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吗?” 朱宜修无奈道,“母后不知道。元安,你也不要胡乱说,知道吗?” “女儿知道。”永泰应道,“那女儿到时候能去看看吗?” “诶,胡闹,哪里有小孩子家去看选秀的,不成体统。”朱宜修佯装生气道,“你啊,乖乖把母后给你布置的功课做完,看书识字就可以了。” 永泰见朱宜修不肯答应,拉着袖子耍赖也没用,只得作罢,赌气道,“那算了,女儿也不稀罕。” “元安,元安……”朱宜修叫她,她已经一溜烟儿跑掉了。摇头道,“本宫把她宠坏了。” “娘娘,帝姬还小,难免好奇心重些。不碍事的,顶多过一会儿又会跑来缠着娘娘撒娇的。”剪秋在旁道。 “嗯,但愿如此。这丫头鬼主意多得很,你知会保姆们多注意些,别闹出事情来。”朱宜修吩咐道。 剪秋应道,“娘娘放心,奴婢会叫她们警觉的。” 81、重逢 “阿姚!阿姚!李姑姑叫你呐!”浣衣局同屋的烟霞推门进来。 甄玉姚正在把晾干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听了烟霞的话,道,“我弄好了就去,等下各宫的人要来拿的。” “哎呀,别管这些劳什子了,听李姑姑的语气没准要提拔你呢。”烟霞是正经小选入宫的。因为家里穷没钱走门路,被打发到最苦最累的地方来当差。 玉姚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道,“做完就去,不然没得饭吃。” 这话声量不大,却是斩钉截铁。玉姚在浣衣局近一年了,从开始的笨手笨脚到现在的利索功夫,实实在在是被李姑姑的鞭子打出来的,对自己如今的身份也有了深刻认识。 烟霞抢过她手上的衣服,道,“我帮你叠总成了吧?你哟,脾气真倔!”摸了摸衣料,柔滑似水,不禁羡慕道,“要不是进宫,我见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呢,宫里的贵人真是天生享福的命。” 玉姚道,“你可别把口水滴到上头去了,回头又要重洗。”她心里很是羡慕烟霞的乐观,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胜在到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不比她要老死在掖庭。 “姑姑找我有事吩咐?”玉姚福了福,低眉顺目。 李姑姑打量了她几眼,虽然衣衫简朴,不施脂粉钗环,但五官仍然称得上清秀。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气韵总还在的。道,“你洗了快一年的衣裳,姑姑我看在眼里也知道你老实本分。” “不敢当姑姑的夸奖,都是奴婢分内的事。”玉姚不卑不亢道。 “嗯……”李姑姑点头,道,“想你这样的实诚人姑姑我最喜欢。你走了大运,茶水司的郑姑姑看中你要调你过去,我已经应了,你明日就去她那里报道。” 玉姚将信将疑,微微抬眸看向李姑姑,道,“姑姑是说真的?” “我还会骗你不成!”李姑姑不悦道。 “奴婢不敢。谢谢姑姑栽培。”玉姚跪下磕了个头。 李姑姑见她没有露出得意忘形的样子来,暗自点头,倒是个可造之材。心里舒坦了说话也比平日里客气些,点拨道,“茶水司不比浣衣局,一年到头就对着木盆子。你要是有造化,遇上了贵人也未可知。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的出身终究是个忌讳。越往上头,越要学会装哑巴,不该说的话别说。你听得进也好,听不进也罢,只当是我教你一场的情分。” 玉姚道,“多谢姑姑提点,奴婢没齿不忘。” 回到住的屋子里,烟霞撞撞玉姚的肩膀,道,“去了那么久,李姑姑找你啥事?” “我从明天起就不在这里住了。”玉姚道。 “不在这里住?”烟霞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道,“你要搬去哪儿?” 玉姚坐到桌前,桌上摆着送来的饭菜,冷饭加一碟子萝卜干。她拿起茶壶里的热水倒进碗里,拿筷子捣碎结成块的饭,边捣边说,“茶水司的郑姑姑要我过去。” “茶水司?那可是个好地方啊,活儿也不重,整天只对着茶叶末子呢。”烟霞脸上倒显出欢喜的神色,看着比玉姚自己还高兴,道,“我听说那儿当差的人连穿得衣裳都比咱们的好,我真羡慕你能去。” 泡软了冷饭,玉姚就着萝卜干扒了两口,咀嚼后咽下,道,“那你也去求求李姑姑,请她把你调去个清闲的地儿当差。” 烟霞的脸缩成一团,露出害怕的样子,道,“我可不敢,没得又要挨耳刮子。阿姚,你去了那里还能回来看看我么?” “这是什么话?”玉姚不解道。 “你出息了,回来给我带点好吃的。整日里吃萝卜干,我人都快变萝卜了。”烟霞抱怨道。 “我可不敢随便应你,要是有机会的话我托人捎给你吧。”玉姚道。 烟霞听了,眉开眼笑,从床里头拿出个布包,打开道,“昨天吃米糕,我没舍得把自己的那两块都吃了。你明天要走了,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就当送别礼,你吃了吧。” 玉姚见到那里头的米糕经过一夜已变得干硬,这种粗陋的东西过去她连看也不会看一眼的,谁晓得今日竟然也是稀罕物了。又见烟霞眼里还是一副舍不得的样子,道,“我吃不了这么多,咱们一人一半好了。” 第二日玉姚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包袱就去了茶水司报道。郑姑姑长着一张方脸,眼睛不大,看起来与李姑姑年岁相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她见玉姚到了,点了身边的一个侍女,吩咐道,“流云,你带她下去换件衣裳,以后就由你带着她。” 流云应下,带玉姚到了住宿的地方,小小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流云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淡绿色的衣裳,道,“给你,快去换上,一会儿就要去当差的。” 玉姚脱下浣衣局灰色的布衫,换上浅绿色的纺绸裙衫,发觉衣袖裙边上还有浅色的小碎花,很是淡雅。 流云笑起来很喜庆,嘴边还有个小梨涡,道,“你既然归了我,往后我会教你各色茶叶的分辨,冲泡的手法。你可要用心学,要是错了一星半点叫主子们恼了,谁带担不起的。” “多谢流云姐姐教诲,奴婢记住了。”玉姚一福。 流云点头,道,“你也别紧张,别错了规矩就成。眼瞧着要选秀了,到时候咱们要被借调到长春宫去。你是姑姑亲自挑中的更得用心,别丢了姑姑的脸面。” “是。”玉姚闻言,心中黯然。若不是家族骤变,今年的选秀原本长姐也有资格参选的,不晓得她和玉娆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吃苦呢? 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从太平行宫避暑返回的朱宜修和玄凌此刻都在仪元殿内,翻阅着名册。玄凌随手将名册放到一边,叹道,“三年一次选秀,国库又要耗费许多银钱。” 朱宜修笑道,“为皇上绵延子嗣乃是大事。纵然花费些银钱也是该的。何况大周物阜民丰,皇上不必过于忧虑。” “难为皇后操持,连日劳累朕瞧着似瘦了些。”玄凌看了她一眼,关切道。 “劳皇上关心,为皇上办事臣妾岂敢不尽心呢,只希望这一次能多选几位知书达理的妹妹服侍皇上。”朱宜修温和道。 玄凌听她如此大方,满意道,“皇后贤德,朕心甚慰。” 朱宜修笑而不语,想着这一回没有甄郑渌艘渤刹涣耸裁雌颍还芙行枳约嚎幢惆樟恕9诵┦焙颍畛と肽谔嵝蜒⌒愕氖背降搅耍舛蕴斓紫伦钭鸸蟮姆蚱匏炱鸺萸巴ご汗 秀女们自毓祥门而出,在长春宫的东西暖阁集合,等待宣召。沈眉庄靠着窗棂而坐,一身桃红裙装,气度雍容沉静,在莺莺燕燕中显得与众不同。穿着绿衫子的侍女们挨个给秀女们送上茶水,她接过递上的杯盏,轻声道,“有劳了。” “小姐客气。”那侍婢垂头答话,往后退下。 沈眉庄听这声音似曾相识,道,“你等等。” 那名侍婢驻足转身,低头恭敬道,“小姐还有何吩咐?” “你抬起头让我瞧瞧。”沈眉庄道。 侍婢道,“不敢,奴婢长相粗陋,怕惊了小姐。” 沈眉庄见她不允,却也不能再多问了,否则恐惊动了旁人,道,“哦,那算了,你去吧。” “奴婢告退。”侍婢仍然是没有抬头。 沈眉庄见她走了,心中仍是存有疑惑,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永泰正在书斋里对予沣撒娇道,“皇兄,咱们去看看吧,我还从没见过秀女呢,难得有那么多外头的人来宫里。” 予沣不理她,低头写字道,“叫母后知道了准要罚你。你安分点。” “咱们又不露面,躲在暗处偷偷看一眼也不成么?”永泰讨价还价道。 予沣停下笔,看向她,一脸正经道,“当然不成!父皇和母后在那里坐着挑选秀女,你跑去算什么,元安你别任性了。” “谁任性了,你整天看书也不陪我玩,弟弟又还小,其他的弟妹们被他们的母妃看得严,我一个人好没劲。”永泰抱怨道。 “我记得母后叫人教你针线的,你去纫一百个针眼就不会无聊了。”予沣道。 “才不要!那是宫人们做的,我是帝姬为什么要做!既然你不陪我去,那我自己去。”永泰哼了一身,转头就走。 予沣自案后而起,喝道,“来人!” 外头的戴明和永泰的乳母锦娘闻声入内,道,“奴婢听候大皇子吩咐。” “立刻把帝姬带回昭阳殿交给剪秋姑姑,就说是我的话,不许帝姬随意出去。要是你们敢叫帝姬跑了,别怪我告诉母后。”予沣扫过眼前的两人。 “皇兄,皇兄……”永泰挣脱不得,只能随锦娘去了。 书斋恢复安静,耳根清净的予沣重新坐下,心里记下一桩事,等明日向母后请安时要提醒她别再惯着永泰了。 沈眉庄还在思索,忽然听得远处一声“咣当”的碎裂声,闻声望去,见是一个满头珠翠锻服锦绣的女子一手扯着另一名秀女,另一手提着裙摆,怒容满面道,“你是哪家的秀女,这么热的茶水浇在我身上,想作死么?” 这一嗓子,整个西暖阁的目光全部集中于她二人身上。 沈眉庄坐的远,听不真切她们的争执,只听旁人道,“林氏竟要人家磕头赔罪?” “谁叫安氏自己不长眼,惹恼了人家。林氏是新涪司士参军的千金,安氏区区县丞之女,看来是躲不过这场羞辱了。” 沈眉庄皱眉,未料到天子宫苑内也有人敢如此张扬蛮横,但她生性不爱强出头,何况与安氏素无旧交,只作壁上观。 安氏站在人群中,瑟缩成一团,叫人可怜。林氏不依不饶的要她立刻下跪请罪,周围无一人肯替安氏解围。 眼看不好收拾,一位梳着发髻的老姑姑拨开人群,道,“出了何事?”看热闹的秀女们随即三三两两的站到旁边。 见到地上的碎瓷片和林氏裙上的水渍,姑姑眉头微皱,朝林氏作礼,道,“小姐恕罪,是奴婢们招呼不周。” 林氏收敛了气焰,讪讪道,“姑姑言重了,不干姑姑的事情。是她干的。”说着指向安氏。 安氏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姑姑道,“这位小姐受惊了,人手不够,劳小姐自己端茶。” “姑姑言重了,是陵容自己毛手毛脚,冒犯了林姐姐。”安陵容哽咽道。 “阿姚,你来收拾一下。”姑姑不多废话,直接唤道,刚才给沈眉庄上茶的婢女应声过来,蹲下.身开始收拾残局。 林氏和安陵容都被晾在一边,大家见无好戏可看纷纷散去。林氏轻蔑的瞪了安陵容一眼,就转身去了别处。 沈眉庄看清那婢女起身时抬头的模样,顿时一惊,竟然有七八分像甄值亩糜褚Αcζ鹕砩锨埃嵘溃坝褚Γ慊谷系梦衣穑俊 玉姚看了她几眼,也认出了对方就是长姐的好友,险些砸了手里的盘子。但她不敢多说话也不敢相认,急忙脱身道,“小姐认错了,奴婢不认识您。奴婢告退。” “哎,玉姚,玉姚……”沈眉庄叫了她几声,玉姚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了。 反常的情形引起了旁边几个人的窃窃私语,沈眉庄自知鲁莽,也不再多言,退回原处等候。但心境已被打乱,难以平复。玉姚在宫里,那侄苍诠锫穑 正在胡思乱想,内侍出来叫名字,道,“各位小姐,待会儿叫到谁的名字就随奴才去见驾,六人一组。” 这一届选秀比三年前人数足足多了一倍。沈眉庄的名字一时半会儿还轮不上,倒是安陵容和林氏先后被叫到。 安陵容本是出身寒微的小户之女,全靠其父捐了个官才有了选秀的资格。刚才又闹出了事端,愈发小心翼翼,她屏住呼吸,随队伍进到云意殿,悄悄抬眸。 帝后坐于高处,恍如两尊高高在上的神。 82、内变 “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六。” 听得内侍唱名,安陵容忙跪地,道,“臣女安陵容叩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金安,皇后千岁康泰。” “嗯,礼数倒挺全乎。”玄凌听了一整日的娇音俏语,早已麻木,随口道,“抬起头来。” 安陵容敛眉垂眸,微微抬首,玄凌看了后沉吟道,“似乎在哪里见过……” 朱宜修撇了她一眼,小声提醒道,“皇上忘了?之前的赏梅宴……” “哦,难怪朕觉得眼熟。”玄凌轻轻摇头。长得和一个乐伎相似,家世也不算显贵,穷乡僻壤想来亦无多少教养。 内侍见皇上不中意,随即道,“安陵容,撂牌子。” 朱宜修听到“撂牌子”也无意为安陵容说什么话。前世安氏临死还不忘告诉甄职獾顾陌驯糇懦僭缡歉龌龊Α0彩霞朴谖弊埃笆牢茨芡耆刂谱〔疟环匆6豢冢痛巳チ艘埠谩f鹇胗貌蛔抛圆霉校皆鏊颂缸省 只见安陵容闭了闭眼,敛去眸中的失望,音色不改道,“安陵容辞谢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永享安乐。” “旁人被撂了牌子都是一脸不高兴,你倒懂规矩。”玄凌道。 安陵容听得玄凌之言,想着总要全始全终给皇帝留个好印象,遂答道,“陵容此生能有幸入宫,得见天颜,已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嗯,不错,不错。”玄凌微微抬起一丝笑意。 朱宜修不想玄凌改变心意,道,“皇上,安氏虽然落选,但仍能不忘礼法,实属难得,臣妾看这姑娘倒是顺眼。”说着,褪下手腕上一只翡翠玉镯,放在托盘上,道,“可怜你千里迢迢的进京,本宫也不想叫你白跑一趟,这只镯子当做本宫为你添妆吧。”由江福海亲自端了送过去。 玄凌笑道,“皇后果然宅心仁厚,安氏也算不虚此行了。” “皇上说笑了,天下人皆是皇上子民。臣妾为国母,自然也要学习皇上一视同仁了。”朱宜修谦虚道。 “安陵容多谢皇后赏赐。”安陵容没想到能有这意外之喜,激动得热泪盈眶,忙跪下来向朱宜修磕头谢恩。虽然落选,但是能得到皇后的夸赞,回家之后父亲也不会苛责了。没人会在小看她,姨娘们也休想再从中作梗她的婚事,把她随便许给人家做填房妾室。 安陵容之后玄凌相继看中了光禄寺大夫之女刘令娴、潭州知府之女杜佩筠和浔阳知县之妹梁悦心,三人皆留了牌子。朱宜修对她们不算陌生,但也谈不上过多关注。入宫后能否站住脚,看她们各自的本事了。 “江苏盐运使方言中之女,方淳意,年十三。” 朱宜修听到这个名字,略多看了下头跪着的少女两眼。身量还未长开,一团稚气,不似之前精心打扮的秀女们,显得天真可爱。 “皇上,您看呢?”朱宜修故意道。方淳意的家世不错,其父的官位乃是肥差。既关乎民生,盐课更是朝廷的重要财源,玄凌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只是按方淳意的单纯性子,玄凌最多贪一时新鲜,等腻了就会抛诸脑后。且方淳意前世死于华妃之手,这一世虽说华妃的势力大减,但以她口无遮拦的做派惹祸是迟早的事情。倒不如把她指给哪位宗亲,换个善终。 思及此处,朱宜修暗暗自嘲,怎么重活一世倒多了些菩萨心肠,过去她可从来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玄凌开口问道,“名字不错,作何解释?” 方淳意听到问话,一时愣在那里。内侍见她不动,遂提醒道,“方淳意,圣上问话还不快些作答?” “回,回皇上,臣女不知道。”方淳意露出几分胆怯,圆嘟嘟的脸蛋皱成一团,颇似受惊的小动物一般。 玄凌摇头一笑,道,“答得倒老实。不用慌张,你年纪小朕不会怪罪。”话虽如此,眼中的兴趣已经锐减了,玄凌喜欢有诗画才情的美貌女子,青涩稚嫩的小女孩儿不符合他的喜好。遂看向朱宜修,道,“依皇后之见该如何?” 朱宜修笑道,“臣妾哪里做得了主。只是臣妾想起来其他的亲贵们也到了该指婚的年纪,皇上何不考虑一二呢?” “皇后所言甚是。只是看此女的性子不够沉稳,怕当不得掌一家内务的人选……”玄凌注意到方淳意在底下跪久了,表情已经有想哭的迹象,性子偏软,不是正室之选。 “那就给个侧室,能嫁入宗室也不算辱没。”朱宜修干脆利落道,“只是除了六王和九王,其他王爷的侧妃之位都已经有人了。臣妾记得九王今年十三,倒是和方氏同年。” 玄凌颔首道,“那就指给玄汾,同岁的人想来能相处得更好些。待九弟再大些,朕再给他挑一个正妃。” ”皇上英明,为九王考虑周详,臣妾不及。”朱宜修捧他道。 “多亏皇后提醒,朕才能做成这一桩匹配的良缘。”玄凌越来越觉得朱宜修说出的话总能合乎他的心思。 上头的帝后在讨论,底下的方淳意胆战心惊,双颊发白,脑袋里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刚才没答上皇上的问题,是不是惹他生气了,和皇后商量着要罚自己啊。回想起家里的奴婢犯了错,母亲都会打他们的板子。方淳意越想越怕,若非还记得是在圣驾之前,险些就要失仪了。 “传旨,将江苏盐运使方言中之女,方淳意赐于九王玄汾为侧妃,待及笄后完婚。”玄凌朗声道。 内侍重复了一遍,方淳意在别人的提醒下,忙磕头道,“……臣女谢恩。” “皇上您瞧,这丫头高兴得都傻了。”朱宜修忍不住轻笑道。 玄凌亦笑道,“终身大事,惊喜些也是情理之中。” 方淳意站起来退回原处,与她一道的秀女们眼含羡慕的偷偷看她。她本人的感觉还是晕晕乎乎的,好久没缓过神来。皇上把她指给九王了,可她连九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待回去后问问母亲,母亲一定知道。 “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六。” 听到这个名字,朱宜修微微挪动了下坐僵了的身子。没了甄郑涣宋率党酰蛎甲滥灸阎В幢闳牍沧卟涣硕嘣丁;挥星笆赖撵雍占沂溃羁粗械木褪切璧亩鞒瑁彩呛退莱栊业墓伤鼗岢鍪植呐率侄巫玖拥悖康拇锍杉纯伞k箍梢岳靡幌拢绞苯杌氖殖ド蛎甲 “眉庄,名字倒雅,可曾读过什么书吗?”玄凌道。 “回皇上,臣女愚钝,只读过女则与女训。”沈眉庄亭亭玉立,声如黄莺婉转。 “这两本书都是讲究女德的,你能通读很好。”玄凌颔首道。 朱宜修顺着玄凌的话道,“既然读过,那么本宫倒想考校你何为‘妇德’?” 沈眉庄怔了一下,略微思忖后答道,“回皇后娘娘,‘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做到上述便是具有了妇德。” “嗯,不错,答得不错。”朱宜修看向玄凌,道,“皇上,沈自山教女有方,沈氏口齿敏捷,确是难得。” “朕亦赞同皇后之言,既如此就留下吧。”玄凌看了眼记名的内侍。 沈眉庄听到自己被留牌子,舒了一口气,谢恩起身退回原处。朱宜修看她的表情中流出对未来的一丝期盼之意,挑起嘴角的浅笑。 之后又有几人被留下,乾元十二年的选秀就此结束。 随着最后一拨秀女坐上骡车离开毓祥门,这次选秀的故事也随之流传出去。外头对当今皇后的风评也更上一层楼,多是夸皇后处事宽和,才德兼备等等, 回到昭阳殿,所有被留牌子的秀女册子如数被送至朱宜修手上。按各人的家世,朱宜修与玄凌商量后册定诸人位分:沈眉庄为从五品小仪,刘令娴为从五品良媛,杜佩筠为正六品贵人,梁悦心为从六品才人,赵仙蕙为正七品常在,仰氏为正七品娘子,汪轩k为从七品选侍等等,统共十人。 内务府从敬事房抄出帝后商定的结果,派人分别至各家宣读旨意,并派遣教引姑姑前往说明宫中礼节与诸多禁忌。这十个人将分作两批,择吉日入宫。 离新人入宫还有一段日子,朱宜修还可以暂时歇一口气。倒是华妃,陆氏她们几个至今无子嗣的难以入睡,新人一到,她们这些旧人失宠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如何能长留君心,成为她们目前最大的考验。 而对朱宜修来说,她需要关注的不是后妃,而是三个子女,准确的来说是予沣和永泰。 趁着早晨给朱宜修请安的功夫,予沣故意留久了些,等永泰离开后,开口道,“母后,儿臣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皇儿有话直言便是。”朱宜修含笑道,心里却不如面上那边轻松,近几天来她敏锐的发觉到长子和养女之间的关系起了变化。而且选秀后剪秋告诉她的事情也引起了她的警觉,永泰的行为有蹊跷。 “儿臣希望母后能管管元安,别叫她再任性妄为了。”予沣鼓起勇气说完,偷偷看朱宜修的脸色,见她沉默不语,跪地道,“母后请勿动气,儿臣并不是想要说妹妹的坏话。” “皇儿快起来,母后没有生气。”朱宜修亲自扶起予沣,道,“你虽是元安的兄长,但毕竟男女有别,有些话不方便说,想让母后多管教元安也是为了她好,母后怎会生气呢。皇儿对妹妹的一番心意,母后深感欣慰,皇儿真的是长大了。” 予沣起身后,脸上多了笑容,朱宜修的话叫他吊着的心回到了肚子里。朱宜修与他坐到榻上,前者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元安最近是有些反常,母后也看出来了。母后还想着是不是女孩子长大,所以性子也变得野起来了。” “儿臣只觉得她说的话有时太不讲理……”予沣靠在朱宜修怀里道。 “哦?她都说了什么?告诉母后听听。”朱宜修道。 予沣便将平时与永泰所说的话一一告知,朱宜修听后眼中精光一闪,低头笑着对儿子,道,“母后知道了,以后若是她再找你耍小性子,不必理她。母后自会管教,你只管一心读书,知道了吗?” “儿臣知道。”予沣点头。 朱宜修把他搂紧,道,“予沣,你要知道你是母后的长子,母后不管对哪个孩子都不会比过对你的重视,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母后和你弟弟将来还要靠你啊……” 予沣握住朱宜修的手,道,“母后放心,儿臣明白您的心意,不会叫您失望的。” 送走了予沣,朱宜修的脸瞬间变得冷漠无情,不带一丝情感命令道,“剪秋,叫染冬盯着帝姬和锦娘,看她们常去哪里,和哪些人接触。” “是。”剪秋刚才听到予沣的话也是心头一凉,自家娘娘竟然养了头白眼狼,不敢怠慢立刻就去找染冬传话。 朱宜修临窗站着,近秋的风吹入殿中,叫人从外到里全部冷透了。 83、布阵 秋高气爽,微风拂动,阳光明媚,晒得人也暖洋洋的。皇子皇女们都在上林苑的景遐楼中玩耍,朱宜修和妃嫔们陪了太后去赏菊,只吩咐保姆乳母们随行,小心看顾。 永泰和予漓正在摆弄七巧板,予濂和淑和眨巴着眼睛在旁边看着。予沣年纪最长,坐在一边看看书,顺便盯着几个小的。 忽然,只听永泰叫了一声,“二皇子胡说!” 予沣忙上前,道,“出了何事?” “予漓他故意让我输!”永泰指着他道。 “谁故意了,你自己拼不出来,还怪别人,不知羞!”予漓用手指刮脸颊臊她,对予沣道,“大哥,她自己拼不出图案,渔翁少了个脑袋。” “什么叫‘渔翁少了脑袋’,把话说清楚点。”予沣一头雾水,疑问道。 予漓拉着予沣看他们摆得七巧板,指着道,“你瞧。” 予沣仔细看了。只见七巧板上绘着各种衔接的图纹,各种图纹互相能拼凑出不同的图案。所以皇子帝姬们常比赛谁能拼出更多种类的花样,每一种花样都画成图,题上名目,称为“七巧谱”。 予漓和永泰各自出一个题目让对方摆,予漓的是“月下美人来”,摆到最后忘了摆月亮,被永泰抓住了错处,打手心三下。 轮到永泰时,题目是“孤舟蓑笠翁”,拼出来的渔翁没有脑袋,整幅图显得不伦不类。按规矩,该是予漓打她三下手心。 予沣看后,道,“是少了一块,是不是你们玩的时候不当心掉了?” “才没有,刚才让锦娘找过了。一定是他偷偷藏起来了,要叫我输!”永泰不依不饶嚷道。 予漓被悫妃千娇万宠,哪里轻易肯认账,反驳道,“你自己藏起来了,还恶人先告状!” “好了,别吵了。多大的事情还较真,叫人听了笑话。”予沣对戴明道,“再去拿一副来给帝姬。” 戴明领命而去。予沣做大哥的发话,永泰和予漓也不敢再辩,面面相觑,两人朝对方哼一声扭头不理。 “姐姐……姐姐……”一旁的予濂突然出声道。 予沣道,“怎么了,三弟?” 予濂说话比较迟缓,一字一顿道,“姐姐……把,把木板……藏在手心里……又藏到袖子里” 永泰变色道,“你胡说!你这个傻子!” “元安!”予沣厉声喝道,“你刚才说什么!” 永泰被他的声音吓到了,立时不敢做声,惊恐的看向予沣,可怜道,“皇兄,我……” 整个楼中的气氛顿时鸦雀无声。 淑和被吓哭了,保姆忙低声哄她。予沣等着淑和安静下来后,对永泰道,“快点向三弟道歉。” “我又没错……”永泰低声道,磨蹭着不肯动。 “大皇子,帝姬她还小,您别生气……”锦娘上前求情道。 “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以为你是帝姬的保姆就敢随意打断主子说话!”予沣一听她开口就有气,原来的初瑜嬷嬷年纪大了出宫返乡,自从锦娘调来永泰就越来越离谱,都是她这个奴才挑拨得永泰任性妄为,语气也格外重。 “奴婢不敢!”锦娘立刻磕头道。 “皇兄,你别怪锦娘,又不干她的事情……”永泰弱弱求情道。 “起来滚一边儿去!没叫你说话少张口。”予沣正眼都懒得扫锦娘一下,看向永泰道,“你是不是耍赖了?别骗人,说谎的人会变丑。” 永泰看了看予沣,又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弟妹还有保姆乳母们,“哇”一声捂着脸跑掉了。锦娘见状忙跟上去,唯恐她出事。 “皇兄……”予漓轻轻叫了予沣一声,道,“其实也不用那么生气的骂皇姐……” 予沣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她现在就这样,往后还指不定做些什么事呢。” 予漓和淑和的保姆见原本欢乐的气氛都没了,行了礼悄无声息的离开。吉祥也带着予濂要回披香殿,予沣道,“吉祥姑姑,留步。” “大皇子有何吩咐?”吉祥刚才听到永泰的话也是气极,帝姬怎么能说三皇子是“傻子”呢?予濂不过是反应慢些,有自家的端和夫人悉心教导,他和普通的孩子并没有区别。 予沣也明白永泰是朱宜修抚养,一言一行都会被人视作是皇后教导。端和夫人早年对他也是极好,断不能因为永泰而使母后和端母妃之间产生嫌隙,道,“帝姬出言无状,我代她向三弟赔罪。” “大皇子客气了,姊妹兄弟之间的玩闹,想来三皇子也不会计较的。”吉祥见予沣放下身段赔礼,也略平了平气。 “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管好帝姬,稍后我自会去见母后和端母妃。” 吉祥抱着予濂回去,绘春也带着予沣返回昭阳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朱宜修。 “她真这么说予濂?”朱宜修皱紧眉头。 “大皇子当时也在场,他还重重斥责了帝姬呢,奴婢亲眼目睹的还能有假?”绘春道。 “你先下去吧,本宫知道了。” 朱宜修挥退绘春,吐出一口气,“她近来太过反常。染冬那边怎么说?” 剪秋答道,“染冬说,锦娘常带着帝姬去寿祺宫……” “寿祺宫?汤静言……居然是她。”朱宜修念道,“去了多久?” 剪秋道,“有些日子了,娘娘之前为着选秀的事情忙。悫妃就常带着二皇子和帝姬一道玩,慢慢的就熟了。” “悫妃,真是人不可貌相,胆子大了敢来挖本宫的墙角了。”朱宜修怒极反笑,看在剪秋的眼里格外吓人。 “这悫妃真是忘恩负义,亏娘娘您过去还救她呢。”剪秋气道。 朱宜修见怪不怪道,“宫里原就没有恩义这回事,你帮了她,她纵然一时感激。等关系到自己的利益照样能在背后害你。为这种人生气平白气伤了自己。” “最不该的就是帝姬!枉费您花了那么多心血教养她。奴婢看着都觉得寒心,再这么下去,您在宫里梳理的人脉还不都得被她给搅坏了?”剪秋不平道。 “本宫当初养她是看她可怜,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她竟然一点没记在心里,倒开始和外人合伙害本宫。是本宫抬举她了……”朱宜修的个性极端,一旦不喜欢了,哪怕以前再喜欢也不会多看一眼。“既然她觉得悫妃更合她的心意,本宫也不必再浪费心血花在她身上了,由着她自生自灭……” “娘娘,那悫妃要怎么办,咱们寻个由头把她料理了?”剪秋反问道。 “悫妃?”朱宜修冷笑道,“她一贯是个糊涂的,你认为她能够教帝姬说那些话么?” 剪秋听后思考片刻,道,“难道还有人在背后?” “当然了,而且这个人能和悫妃搭上线,想必也是宫里的老人。本宫之前光忙着皇上的事情,居然走眼了。没看出这悫妃的心这么大,还想着要把本宫拉下马。”朱宜修冷哼一声,道,“她大约还做着让她的儿子当太子的美梦呢!” 剪秋嗤道,“就凭她也配,娘娘有大皇子和四皇子,无论哪个也轮不到二皇子啊,真是痴人说梦。” 朱宜修抬了抬眼角,道,“老三有先天的缺陷,端和夫人是个明白人,不过求个老来依靠。若是本宫遭到皇帝厌弃,那予沣和予涛的地位自然也岌岌可危,只剩下她的予漓一枝独秀?真正让本宫生气的是帝姬,小时候还算伶俐,怎么越大越糊涂,白白当了别人的棋子。老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一点不假。” “娘娘,帝姬的生母不过是个低等宫嫔,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秉性难改。您再怎么教也就那样,乌鸦也变不成凤凰。”剪秋道。 “是啊,本宫自问对她视如己出,从没有半点亏待她。她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也怪不得本宫了。”朱宜修倚在榻上沉吟许久,吩咐道,“去找个由头把锦娘处理掉,换上可靠的人,帝姬总往外头跑都是她们这起子奴才挑唆。另外叫文太医给本宫开些宁神静心的药,本宫最近夜里睡不好。” 剪秋听朱宜修只称呼“帝姬”,不再如往常叫名字,也明白主子是要放弃这个养女了,道,“娘娘,那悫妃那儿咱们就不动了?” “动是要动的,但是不能摆在明处。本宫没有确凿的证据,左不过是悫妃常招帝姬去玩,人家喜欢帝姬无可厚非。若要扣她的挑拨离间的罪名也过于牵强。”朱宜修道,“你让染冬注意悫妃那儿的一举一动,我要知道她身边多了哪些人。” 剪秋点头记下,“娘娘放心。” “本宫宽厚得太久了,底下的人就真以为皇后是菩萨。是该叫她们醒醒神了……”朱宜修摩挲着膝上的白玉如意,眉角眼角俱是冷意。 “娘娘,那端和夫人那里……” “你去准备一下,本宫等会要去披香殿走一趟。”朱宜修叹了口气道。 朱宜修到时,只听到廊下笼中的画眉在扑扇着翅膀,整个殿堂一片寂静。 端和夫人齐月宾深居简出久了,除了肃妃甘氏和朱宜修外,鲜少有客人来。吉祥告诉了她早前发生的事情,她只点头表示知晓,却并未露出不悦来。 “皇后怎么来了?臣妾有失远迎。”听得下头人通传,齐月宾起身相迎。 “别多礼了,端姐姐,我是专程来赔罪的。” 齐月宾微露诧异,道,“皇后这话折煞臣妾了,不知从何说起?” “还不是为着帝姬的事情。这丫头叫我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有说错话得罪老三的地方,还望姐姐别和她一般见识,别让他们姐弟生分了。”和齐月宾说话,朱宜修一贯开门见山,大家都是聪明人,绕来绕去的徒增芥蒂。 齐月宾也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她心中并非不生气有人敢轻视予濂,只是永泰是皇后的养女,她又受过朱宜修的情意,总得给皇后几分面子。如今见朱宜修亲自登门赔罪,倒也实在难得,遂转淡了两分刚才的生疏,道,“都是小孩子家一时赌气,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皇后多虑了。” “姐姐是个好德量的人,教出来的孩子也是有福气的。我一向事情忙,对孩子的管教也疏忽了,竟然让她如此骄纵,真是于心有愧。”朱宜修脸上多了份忧虑。 “皇后统辖六宫,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多。不比我等闲人,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也是难免。好在孩子还小,慢慢掰正还来得及。”齐月宾听朱宜修话中有话。 永泰非其亲生,小时候朱宜修如何精心照顾她,齐月宾也是看在眼里的,这里头说不准另有隐情。想到这里,齐月宾试探道,“眼瞧着孩子渐渐大了,耳濡目染。依臣妾看,倒不如选几个踏实稳重的嬷嬷教导着,皇后娘娘也可以少些劳累。” “姐姐此言与我所想不谋而合,最怕的就是周围的人怕孩子教坏了……”朱宜修幽幽叹道。 84、复权 新人入宫三日后便是朝见皇后的大礼,这一回与前世不同,少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站在最前头的沈眉庄和刘令娴,朱宜修感慨万千,眼神转向下面坐着的诸位神态各有不同:华妃、丽嫔之流眼中对这些新进的年轻宫嫔尽是防备不屑;端和夫人、欣贵嫔等有子嗣的妃嫔淡定沉稳;肃妃、冯容华则是一脸无动于衷。 “好了,今后都是自家姐妹,尔等要尽心侍奉皇上,切不可生出争风吃醋之事让皇上烦心。”朱宜修例行公事道。 “臣妾等谨遵皇后教导。” 朱宜修颔首,道,“今日不早了,大家都跪安吧。” “臣妾告退。”众人福身退下,朱宜修特别注意到悫妃汤静言身边的侍女不是往日的翠果,而是换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娘娘今日早起,忙了一上午,这会子该喝杯茶好好歇歇。”剪秋沏了新茶端来。 朱宜修接过杯盏,道,“本宫见悫妃身边的丫头脸生,不像是见惯的那两个。你悄悄去打听一下她是什么来历?” “是,奴婢这就去办。” 过了一会儿,绘春过来禀报,道,“娘娘,帝姬发热不止,浑身抽搐,娘娘可要去看看?” “请了太医去瞧过吗?”朱宜修一点也不着急,喝了口茶道。 “奴婢来讨个示下,是否还是请文太医呢?”绘春自然也晓得永泰已经遭到朱宜修的厌弃,做事也不能再按过去的常例来办了。 “文太医是太医院的院丞,本宫也不好老是打扰他。去请葛太医来,他专攻儿科。”朱宜修发话道。 “是。”绘春得了准话,前去请人。 永泰帝姬忽然得病,朱宜修人前自然还是一副慈母心肠,担忧之色时刻挂在脸上。 玄凌知道此事后也亲自来看,摸了摸女儿烧得滚烫的额头,嘴里还不住的说胡话,道,“怎么回事?帝姬好好的怎会突然发病?” 葛太医道,“回皇上,依臣之见,此乃是风邪入体。帝姬年幼体弱且来势汹汹,所以病情格外严重。” “皇上,元安她……”朱宜修眼眶通红,可见是哭了许久。 玄凌安慰她道,“皇后莫要着急,朕定会命人治好元安的病,还你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儿。”转头对葛太医道,“朕命你尽心治疗帝姬,若有闪失朕定要治你个庸医误人之罪。” “皇上放心。风病来去急速,病程不长,缓缓调理既能痊愈,微臣定会竭力为帝姬医治。”葛太医忙不迭的保证道。 “皇后听见太医的话可放心了?”玄凌安抚道。 朱宜修福了福身,自责道,“多谢皇上。皇上日理万机,还要操心这些小事,都是臣妾这个做母亲的照顾不周。”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何况元安年纪小,体质弱些也是常事。岂能怪你呢?皇后不要多心了,你对元安的一番心血朕是看在眼里的。虽非亲生却视同己出啊……”玄凌道。 “皇上夸奖。”朱宜修这才微露笑意,道,“皇上也要保重龙体才是。近来天气渐凉,叫李长他们带着披风,皇上可不能再有闪失,否则臣妾真的没有主心骨了。” 玄凌听她温情一片,道,“皇后贤惠,朕知道。” “唔,皇上,臣妾有个请求还望皇上允准。”朱宜修道。 “说来听听。” “臣妾要忙于照顾元安,后宫之事难免力不从心,想请皇上看哪位妹妹合适,帮着一道料理。”朱宜修道,“臣妾身为皇后,原是不应该偷懒的,可是元安病成这样,臣妾也……” “皇后爱女情切,朕又怎会不体恤呢?”玄凌和颜悦色道,“端和夫人如今有了予濂怕也是分不开身,依朕之意,让华妃顶上去可好?” 华妃的母家虽然没有前世得玄凌重用,但也正好凸显出华妃本人的魅力,她明艳妩媚,又惯会撒娇弄痴。枕上风情远胜他人,玄凌对她也有愧疚之心,不免更为宠爱些。既然朱宜修主动提出,他也想补偿一二。 这话正中朱宜修下怀,原本还要想着让华妃来做呢,真是刚打瞌睡就送枕头。遂道,“皇上既然看重华妃妹妹,想来她经过这几年,也该沉稳不少。从前陆顺仪的事应该是不会再犯了,就让她帮着臣妾管管后宫的琐事也好。” 玄凌听后,思考了一会儿,华妃的性子较为张扬,又是个不揉沙子的急脾气,为求保险还是别让她一个人了,复道,“肃妃左右闲着无事,她也帮你掌管过宫务。就她二人吧,你也好暂时全心照顾元安,不过有大事还是要你来裁夺。” “皇上思虑周全,臣妾遵旨。”朱宜修福身谢恩。 玄凌扶起她道,“都说了不在人前无须多礼。朕还有折子要批,晚些再来看你们。” 待玄凌走后,朱宜修交代道,“好好照顾帝姬,葛太医劳你费心了。” “不敢不敢,娘娘客气。”葛太医听了朱宜修的话,觉得皇后确实少见,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这般用心照顾。 回到主殿内室,朱宜修道,“琴娘可靠吗?” “娘娘放心,琴娘是染冬亲自查过的,是朱家的家生子,不会有问题的。”剪秋道,“反正喂给帝姬的药也不是什么毒药,太医也查不出来。” “别叫那丫头死了,本宫留着她还有用,养了她这么久也该回报本宫了。”朱宜修冷淡道,“你让琴娘留心,病得越久越好,也不用再出去惹事。” “奴婢明白。”剪秋道,“娘娘,您怎么突然想起让华妃协理六宫呢?就她那个性子还不定要跋扈到什么地步。” “就是要她的性子才热闹呢,后宫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新人,她怕是夜不能寐,想着要怎么除去她们了。”朱宜修淡淡道。 剪秋道,“可万一真要闹出什么来……” “真要闹出事来就看皇上会帮新欢还是旧爱了。”朱宜修道,“本宫能把权放给她,也照样能收回来。以她做事的手段,捅娄子是迟早的事情。能替本宫解决些出头鸟也不错,何况本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让她得意几天吧。” “娘娘英明。对了,娘娘,您之前吩咐去查悫妃身边的丫头已经有眉目了。”剪秋正色道。 “怎么说?” 剪秋道,“听说是内务府半年前新拨到悫妃那儿去的,名叫青苗。长得虽然不出挑,可是一张嘴很会讨悫妃欢心。把翠果都给比下去了,悫妃也看中她。” 朱宜修哼了一声,道,“这宫.女里头倒真是藏龙卧虎啊。倒是翠果可惜了,忠心耿耿服侍了悫妃这么久,反倒被新来的盖过了风头,不晓得她心里是怎么想呢?” “娘娘,迟些奴婢去探探她的口风,翠果对娘娘可是一向敬慕呢。”剪秋道。 “嗯,你看着办。本宫觉得这个青苗不简单,即便汤静言再没脑子,她也不至于会被个丫鬟摆布。你去查查青苗进宫前的来历,本宫要知道她所有的事情。”朱宜修沉声道。 “是,奴婢即刻去办。” 新人争奇斗艳,以沈眉庄,刘令娴和杜佩筠三人最为得宠,其中杜佩筠更是得了封号“恬”,称为恬贵人。华妃这下可坐不住了,在宓秀宫内大发脾气,道,“沈眉庄她们几个算什么东西!竟然也妄想与本宫争夺恩宠!” “娘娘别生气,平白气坏了身子。左不过是几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娘娘贵为妃位,随便找个由头把她们料理了便是。”颂芝在旁劝道。 “本宫现在不过是三妃之末,又无子嗣,早前的协理六宫之权被皇上削去后就再没有复还。真要是再动手,皇上会不会追究本宫?”华妃进宫也有数年,已不再是昔年一味蛮干的慕容世兰,多少也长了点心眼。 颂芝道,“娘娘深得皇上宠爱。就拿和您一道进宫的那些人来说,只有娘娘数年来宠爱不衰。像欣贵嫔,谨贵嫔即便生了孩子,皇上也不过就是情面上的事情,一个月去个一两次应应卯;剩下的更不必说了,冯容华,陆顺仪早被打入冷宫,空有个位份而已。可见娘娘您才是皇上真正看重的人啊……” 华妃听了眉头解开,笑容重新泛上唇边,道,“说的不错,本宫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就算是一时半刻没有孩子,皇上也照样宠爱本宫。” “娘娘所言极是。”颂芝讨好道,“那几个新人皇上也就是一时贪个新鲜,过后就会忘记的。娘娘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成了。”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掉以轻心。没准日子久了,等她们羽翼渐丰,就敢和本宫作对了。”华妃正在思虑对策,门外赵全海进屋道,“娘娘,李长来了。”赵全海是宓秀宫的总管太监,自从周宁海死后就由他顶了位置,典型的闷子,华妃并不怎么倚重他。 “李长?他来做甚?”华妃疑惑归疑惑,跪地接旨。 听完旨意,华妃惊喜不已,道,“李总管,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 “哎哟,娘娘,奴才岂敢假传圣旨。千真万确是皇上意思,奴才在这里恭喜娘娘了。”李长笑道。 “赵全海,送李总管出去。”华妃不忘给李长荷包赏银,又命人送他。颂芝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果然是最心疼娘娘的。” “皇后的那个野丫头生了重病,真是天助我也。本宫这一回重拾协理六宫之权,看那帮小贱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华妃踌躇满志,勾起一个自信的笑容,更显得光彩照人。 “华妃很高兴吧?”朱宜修抱着一岁多的予涛哄他午睡。 “是啊,她乐得鼻子都要翘上天了。”剪秋轻蔑道,“真是禁不起抬举,小人得志。” “她一直是三妃之末,被肃妃和悫妃压了那么久,好容易又出头,怎能不得意呢。”朱宜修怕吵着孩子,声音也压低了。 “还不是娘娘抬举她。”剪秋道,“奴婢瞧她的轻狂样,真以为自己宠冠六宫了。” 朱宜修端详着怀中熟睡的予涛,越发觉得还是自己的孩子可爱,道,“皇上喜欢她,她当然觉得自己得宠了。不必理会,暗中叫人留神,别让她做得太出格就可以了。” “娘娘,那个青苗的身家内务府那边只查到她入宫时间不短,一直都负责洒扫的杂活……直到去了悫妃那里才出头的,别的暂时还查不到。”剪秋道。 朱宜修听剪秋话中有停顿,道,“她在那里负责洒扫?” “在,在甘泉宫。”剪秋答道,不住的看朱宜修的脸色。 “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还是我那个好姐姐。”朱宜修不禁发笑,“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她也不能苟延残喘到今日了。半条命的人还想着要她的皇后宝座呢。” “娘娘您善心没要了她的命,她却仍然不知悔改。” 朱宜修道,“无妨,再容她多活几天,本宫这一局正好再算上她。你让染冬把事情都做得干净些,别叫人察觉。” “娘娘放心,染冬做事一向稳当。” 85、激将 沈眉庄得宠,晋为惠嫔。她所住的地方更是被玄凌赐名为“存菊堂”,荣宠可见一斑。 朱宜修每日仍会做足功夫去偏殿看望永泰。看到她神志不清的昏睡模样,朱宜修恍惚回忆起她幼年时的乖巧模样,不觉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时光流逝,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感情。 “娘娘,葛太医来了。”剪秋撩起帷帐,禀告道。 “微臣见过娘娘。”葛太医见到坐于主位之上的朱宜修脸色不佳,心中亦是惴惴。帝姬的病情已经拖了一个多月仍是不见起色,莫说皇后,玄凌的耐心也几近告罄了。 “葛太医,皇上和本宫信任你才命你来替帝姬诊治,为何帝姬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朱宜修沉声问道。 “皇后恕罪,微臣斗胆能否请其他的太医一同来会诊……”葛太医跪地道。 朱宜修冷笑道,“若是请其他太医来有了治疗的方子,那葛太医认为本宫该如何处置你庸医误人呢?” “皇后饶命,微臣实在不知帝姬的病为何会久治不愈。是微臣医术不精,还请皇后宽恕……”葛太医磕头如捣蒜。 朱宜修睨他一眼,道,“葛太医是儿科圣手,本宫听闻二皇子就是由你照管的,怎么他健健康康,轮到本宫的帝姬就病怏怏的?” 这顶帽子扣下来,葛太医哪里吃得消,求饶道,“皇后明鉴,微臣绝不敢厚此薄彼。帝姬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微臣岂敢怠慢?微臣清白望娘娘明鉴。” “那好吧,本宫也不想为难你,你尽快拿出个有效的方子来治好帝姬的病,否则别怪本宫请皇上治你的罪”朱宜修说完,拂袖而去。 葛太医暂时躲过一劫,更加忧心忡忡。帝姬一日不康复,他的脑袋就只是暂住在脖子上一日。 “儿臣给母后请安。”予沣傍晚时分来昭阳殿陪朱宜修一道用晚膳。 “皇儿快坐下。”朱宜修亲切道,对身边的予涛道,“涛儿,叫哥哥。” “哥哥……”一岁多的予涛奶声奶气的叫予沣,后者也露出了笑容,道,“四弟。” 剪秋和绘春布菜,各色菜品摆了满满一桌子。 朱宜修看予沣欲言又止的模样,道,“皇儿有话不妨直说。” “母后,元安的病还没好吗?”予沣道,“儿臣有一个月没见到她了。” 朱宜修无奈一笑,道,“母后今日去看过她了,她还昏睡着。元安的病情来势凶猛,太医也在尽心医治,相信过些日子会好起来的。皇儿不必过于担忧,还是专心功课为上。” 予沣道,“母后教诲,儿臣明白。只是儿臣觉得这病来得有些蹊跷……” 朱宜修手中筷子一顿,神色未变,道,“皇儿何出此言?” “儿臣记得在景遐楼时,妹妹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怎么说病就病了?”予沣尽管只有十岁却已经有他自己的心思判断了。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人骤然生病不可预料,你妹妹的病便是如此。父皇和母后已经命太医全力去救治她。皇儿关心手足之情,母后甚是欣慰。”朱宜修敷衍道。 “母后,儿臣总觉得有地方怪怪的……”听了母亲的话,予沣低声道。 稚子对事物的敏感往往比大人强上许多。朱宜修也不想斥责儿子,他能察觉到有异样也是极难得了。温和道,“皇儿担忧妹妹的心意,母后可以理解。但世上的事就算我们贵为皇室,有时也难以尽善尽美……” 隐晦的暗示予沣听在耳中并不能完全明白,但也没有再多追问,只和母亲,弟弟共聚天伦之情。 夜深,绣夏服侍朱宜修换上寝衣,刚要熄灯睡下就听剪秋来报,道,“娘娘,惠嫔溺水了。” 华妃,朱宜修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道,“更衣,立刻去畅安宫。” 与沈眉庄同住在畅安宫的容华冯若昭和煦嫔李氏听闻帝后动身前来,一早就在仪门外候着。朱宜修还比玄凌早到,玄凌今晚宿在恬贵人处,大约正温存难舍呢。 朱宜修进到存菊堂,里头的太医跪了一屋子,没有文世清。朱宜修暗自点头,这家伙倒识趣儿,知道不来凑热闹。让众人免礼后,道,“惠嫔情形如何?” “回皇后娘娘,惠嫔小主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呛水受了惊所以一时还未能醒转过来。”为首的太医江诚道。 居然是华妃的人来给沈眉庄医治,朱宜修心道华妃这一次学聪明了,知道派自己人过来毁灭罪证。嗯了一声,道,“那惠嫔何时能醒?” “回娘娘,大约两三个时辰后就会醒了。”江诚不肯把话说死,总要留有余地。 朱宜修知道这次的事故导致沈眉庄与华妃结下梁子,也不想多管闲事。遂道,“既然如此,你多费心些。” “微臣明白。臣等已经拟好了方子,惠嫔小主照方调养身子应该会很快康复。只是小主受惊不小,怕是要好好调养一段日子精神才能完全恢复……”江诚诺诺道。 “那你们就更要小心伺候,不得大意。别忘了惠嫔是皇上看中的人……”朱宜修这话要是让华妃听见了,大约更要嫉恨沈眉庄了。 挥退太医,玄凌此刻也到了,众人忙着接驾。玄凌出声免了礼数,道,“惠嫔可好?” “皇上切勿忧心,太医说没有大碍,好好休养即可。”朱宜修道。 玄凌闻言便放心了,毕竟是他的新宠,贸贸然死了也可惜。转头看向服侍沈眉庄婢女内侍,道,“你们怎么服侍小主的?” 沈眉庄的贴身婢女采月和内侍小施,忙跪地道,“奴才们也不清楚。” 这种回答玄凌显然不能满意,在问出沈眉庄是从宓秀宫出来,在附近的千鲤池溺水。众人心中皆有了计较,看来华妃故伎重演,老毛病又犯了。玄凌皱眉道,“去把华妃叫来。” 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唱名,冯若昭淡淡道,“华妃娘娘来得真巧。” 玄凌的唇线绷直了一分,见华妃盈盈入内,道,“你怎么来了?” “臣妾听闻惠嫔妹妹落水,急忙就赶来了,不知道现在情形如何?”华妃愁容道。 “皇后你告诉她。”玄凌心里明白华妃的骄纵性子,但他才和朱宜修荐了恢复她协理六宫之权,她就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玄凌自感被落了面子,也不愿意多与她说话。 朱宜修只好开口告知,华妃见玄凌冷淡态度,心中也有些慌乱。她最怕的就是玄凌不理她,一时间愁色更添了两分,不是演戏全是为她自己了。只是她冒险推沈眉庄入水,她却安然无恙,这口气华妃是咽不下的,道,“这两个奴才擅离职守,害得主子失足落水,却是不能轻纵。依臣妾看不如交由慎刑司发落。” “把人都发落了,谁来照顾惠嫔。新人毛手毛脚的,不如伺候惯的老人细心。何况惠嫔还在昏迷之中,伺候的人换来换去的也不利于她康复。依臣妾看,罚他们半年的俸银,叫他们戴罪立功就可以了。”朱宜修看向采月和小施。 他二人倒也伶俐,立刻叩首连声道,“奴才一定用心侍奉小主,再不敢出纰漏了……” “好了,吵吵嚷嚷的,叫惠嫔也不能安生。你二人的过错暂时记下,待惠嫔醒后再计较,先按皇后的意思办。”玄凌正在理亏,自然站在朱宜修一边。 华妃见玄凌发话,也无可奈何,道,“皇上明日也要早朝呢,不宜太操劳了。臣妾出来时叫人炖了一锅紫参野鸡,现在怕是快好了。皇上去用些子再歇息吧。” 朱宜修见玄凌的面色放缓,心知他对华妃的情分可比对沈眉庄深多了,气也气不了多久,自己何妨做个顺水人情。遂道,“华妃既然这么说,皇上也别辜负了她的功夫,臣妾自会照应惠嫔的。” 玄凌看向她,眼中有一丝歉疚,道,“那就有劳皇后了,你也别累着。”言罢,起驾离去,华妃跟在后头。 “惠嫔既然无恙。大家也各自散了,免得乌泱泱一堆人挤在这里于惠嫔也不好。”朱宜修道。 冯若昭,李氏等人应声退出。只留下朱宜修,剪秋和采月等人,她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亏得你家小主没事,否则这条命还要不要!” “奴才该死!多谢皇后娘娘替奴才求情。”采月道。 “你是惠嫔带进宫的,凡事要多留心。这种事情只许一次,若再有下次本宫也保不了你们了。”朱宜修叹了口气道。 “奴婢谨记皇后的话。”采月泣道。 “好了,用心伺候你家小主,可怜见的,刚入宫就遭了这种事……”朱宜修做足一副关心的样子才走了。 离开畅安宫,朱宜修对剪秋道,“恬贵人知道了吗?”有些事不必她吩咐,底下人也会去做。 “娘娘放心,奴婢早就叫人传过去了。”剪秋道。 恬贵人的性子与华妃相仿,还要更浅薄些,知道被华妃半道截胡怎肯罢休,与玄凌闹了一场。玄凌见她不识好歹,又听说她与同时入宫的刘良媛三番五次的起争执,也就不再招幸,就此失宠。 不过朱宜修记得前世恬贵人怀过身孕,只是具体的时间记不太清。这样的人就算怀了孕,不用劳她出手,想必孩子也保不住。 第二日闻得沈眉庄已苏醒,朱宜修让剪秋送去了些补身的药材,回来后说沈眉庄很是感激。 之后又听闻沈眉庄与慎嫔刘令娴来往颇多。朱宜修心道,人随时事而变化。前世甄钟肷蛎甲凶杂椎慕磺椋ハ嗔希蝗缃裾侄槿敕绯荆蛎甲比灰惨砟彼耍睦锞头悄悴豢闪四亍 有些人太把自己当回事才是真正的笑话。 86、时疫 临近年下,宫内大小事务繁杂,华妃和肃妃也都来昭阳殿请朱宜修做最后的定夺。 朱宜修见慎刑司要发落一批宫人,罪名都是些鸡毛蒜皮。遂道,“快过年了,不宜见血,还是从轻发落为好。” “皇后仁慈,可臣妾认为若不重罚,恐奴才们不能心生敬畏,做事也要偷懒的。”华妃道。 肃妃甘氏一贯和她不睦,道,“皇后娘娘,臣妾赞同。原就是些小事,动辄要挨几十板子也太苛刻了。” “嗯,肃妃所言甚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华妃,本宫知道你是为正后宫风纪。可皇上乃是仁君,你也不要太斤斤计较了。” 二比一,华妃落了下风,只能悻悻道,“皇后既这么说,那就从轻发落吧,算这些奴才好运。” 除夕之夜。合宫欢聚,嫡系亲贵们也都奉旨入宫守岁。 尤静娴随玄清一道来了,整个人气色红润,略有丰腴,想来月子里一定是调养得很好。 玄凌对清河王素来亲厚,道,“六弟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往后朕也要派你去做些差事历练历练,再不能同过去一样整日里闲着了。” 玄清心知玄凌不过是句客气话,当不得真的,应道,“多谢皇兄看重。只是臣弟自在惯了,最怕那些俗事繁琐。还请皇兄饶了臣弟,只让臣弟守着妻小,纵情山水,当个富贵闲人吧。” “果真是成家立室的人了,六弟三句话不离弟妹和世子,可见是夫妻情深。皇上,依臣妾看您还是别做那恶人了,免得六弟妹埋怨您啊。”朱宜修笑道。 玄凌对玄清的知情识趣也很满意,笑道,“宫里的孩子不多,往后叫予澈和予涛一道念书,堂兄弟也有个伴儿。就像过去朕和六弟那样。” 清河王夫妇起身谢恩。盛装打扮的尤静娴和风姿俊逸的玄清站在一起仍是一对璧人。 玄凌挥手示意他们无须多礼,道,“都是自家人,别动辄起身谢恩的,家宴上随意些也无妨。” “皇兄每回都说随意,可还是得按着规矩来。”玄清随性道。 玄凌闻言大笑,道,“只有六弟敢这么说,难怪外头叫你‘自在王爷’。” 大家都纷纷笑起来,一派和乐气氛。 按惯例,亲贵们轮流向玄凌祝贺新年之喜,汝南王玄济和玄凌的关系在朱宜修和贺氏多年的潜移默化下也是融洽许多,玄凌偶尔会派玄济去做些与兵事沾边的差使。 “祝皇上万岁安康。”玄济不似玄清的文采,说出的话也是言简意赅。 他们兄弟互相敬酒,朱宜修也没闲着,与贺氏说道,“庆成郡主愈发出挑了,本宫瞧着都是个大姑娘了。” “皇后谬赞了,她小孩子家家的,没得叫她轻狂。”贺氏谦虚道。 朱宜修伸手招了庆成郡主到身边,细细端详后,亲切道,“真是个小美人坯子,今年多大了?” 庆成轻声答道,“回皇后,臣女今年十二岁。” 朱宜修揽着她对贺氏道,“时间过得真快,再有几年就成人了。到时候本宫一定请皇上给指个好人家。” “多谢娘娘,庆成胆子小,哪里比得上娘娘的帝姬雪玉可爱。”贺氏道。 听到永泰,朱宜修不免眉头轻蹙,道,“永泰的病从年下起就反复发作,太医也治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宫倒盼着她能和晚衣一样健康就好了。” “臣妾失言了,还请娘娘恕罪。”贺氏忙赔罪道,“帝姬有皇上皇后福泽庇佑,定会早日康复的。” 朱宜修摇头道,“不关王妃的事,本宫心里有数。只盼永泰能承王妃吉言了……”转而一笑,道,“别叫本宫扫了大家的兴致,今晚是团圆守岁,原该高兴的,诸位自便。” 乾元十三年的初春,新入宫的恬贵人被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母以子贵,玄凌随即晋为从五品良娣,并在宫中举行筵席庆贺。悫妃汤静言与她走动渐多了起来,外人只道这悫妃好歹身居妃位,怎么如此自贬身价去拉拢一个良娣,真真是笑话。但朱宜修则敏锐的察觉出汤静言的举动背后另有隐情,着人暗中留意。 杜良娣的身孕并未为宫廷带来多少祥瑞,一场严重的时疫开始在宫中蔓延开来。此症由感不正之气而开始,最初始于服杂役的低等宫女内监,开始只是头痛,发热,接着颈肿,发颐闭塞,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宫。宫中开始遍燃艾叶驱疫,一时间人人自危。 太后带了朱宜修在通明殿焚香祷告并没有获得上天的怜悯,太医院的救治也是杯水车薪,解不了燃眉之急。被时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死去敌人也越来越多。玄凌焦急之下,身子也渐渐瘦下去。 朱宜修记得前世的时疫是温实初想出来诊治的办法,如今他已被外调别处,少不得要看别人的了。她虽然知道如何医治,但此刻还不拿出方子的时候。 永泰的身体虚弱,喂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玄凌为了时疫忧心,一时也顾不上这个女儿了。朱宜修拿葛太医的药方看过后,发觉确是对症的,自己暗中只叫孩子的病拖着别太快好,怎会一下子这么严重了。 朱宜修带人去了偏殿,还没进屋就听见里头永泰的哭声,皱眉道,“帝姬连哭声都这么低,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伺候的琴娘立刻跪地道,“回娘娘,帝姬前两日原已经有些好转,可今日不知怎么的,又发起高烧来。” 剪秋道,“娘娘,帝姬别是被传染了吧……” “别胡说!”朱宜修横了她一眼,道,“本宫进去看看。” 剪秋和琴娘忙跪下拦住她的去路,道,“娘娘万金之体,千万不可轻易冒险。万一真是那样,奴婢们万死难赎!” “都起来,事情还不清楚,慌里慌张的作甚!”朱宜修道,“本宫不亲眼瞧过,总不能放心,只走近些看罢了。” 来到床前,琴娘撩开幔帐,朱宜修见永泰烧得满脸通红,不断的咳嗽。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永泰原本就有先天的不足,全靠着金贵药材补养才长到现在,当下也有几分心痛,道,“帝姬年纪小,怎么禁得起折腾。不管如何先去拿了太医院治时疫的汤药来,兑一些让她服下再看。” 剪秋忙去传话,琴娘等人也都围上面纱,洒酒消毒。喂了药后,永泰的咳嗽少了些,烧仍然未退,但已经可以确定是染上了。 永泰再如何还是帝姬,朱宜修也不肯让奴才轻易作践她,沉声发话道,“你们仔细伺候着,要是有谁敢松懈躲懒,本宫不用等时疫,先拖去慎刑司处置。”此言一出,原本还避之不及的宫人们无人再敢敷衍。 回到昭阳殿,换了身干净的新衣,原本的被绘春拿出去烧掉,朱宜修道,“去把文世清给本宫叫来。” 文世清是太医院院丞,医术颇受太后和玄凌信任,由他拿出治疗的方子大家也不会怀疑。来了之后朱宜修提点了几句药方的事情,他自然明白。为保稳妥,先行回去待确证有效果后再去面见玄凌。 玄凌在得知有治疗时疫的方子,大喜过望,对朱宜修道,“有劳皇后慧眼识人。” “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职责,也多亏了文太医医术高明,才能想出治疗的法子。”朱宜修低声咳嗽了几声。 玄凌见了,道,“皇后怎么了?” 文世清见机道,“皇后娘娘为时疫操心,连日疲累未曾休息好。” “皇后辛苦了。”玄凌安慰道。 “臣妾辛苦些倒也罢了,只是元安竟然也有染症的迹象,臣妾心急如焚……”朱宜修眼圈一红。玄凌听后道,“如今有了方子,朕一定会叫人把女儿治好的,皇后别太担忧。”转头对文世清道,“先去治疗帝姬,再把药发给染病的宫人们。” 文世清赶忙退下,这时,外头杜良娣身边的侍婢来报道,“皇上,不好了,小主见红了。” “怎么回事?”玄凌子嗣不多,对这一胎也是颇为看重的。 “小主早上起来就喊肚子疼,到了午间就见红了。” 朱宜修闻言,做出一副贤良的样子道,“皇上还是去看看吧,臣妾还要回宫去照顾元安。” 玄凌赶着去了,朱宜修也返回昭阳殿,对剪秋道,“杜良娣的事情你去打探一下。” 晚些有了消息,杜佩筠是吃坏了东西,经过太医救治,她本人没事,只是孩子流产了。 “杜良娣怎会突然小产?”朱宜修道。 剪秋回道,“杜良娣不知分寸,索要无度。看不惯她的人多着呢,没准是华妃那边动的手。”杜佩筠自从有孕以来,恃宠而骄。常常称胎动不安把玄凌从别处妃嫔那里叫走,有两次还是在华妃伴驾的时候派人来请,华妃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朱宜修摇头,道,“虽说华妃可能做手脚,但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兴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娘娘认为还有其他的人?”剪秋道。 “杜良娣有孕以来哪些人和她走得近?” 剪秋想了想道,“她那个骄狂性子,谁受得了和她亲近。也就是一些同住的更衣,选侍去巴结……对了,还有悫妃。” 朱宜修略一思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笑道,“本宫正愁没引子发作,她倒赶来送把柄。这一回怕不是华妃的手脚,可惜杜良娣的胎……” “娘娘的意思是悫妃?”剪秋有些不敢相信,“她有那个胆子?” “怎么没有?”朱宜修反问,“她敢挑拨帝姬和本宫离心,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那我们就要动手吗?”剪秋道。 ”等看过太医院的脉案再说。”朱宜修道,“杜良娣那儿咱们不用管。有这样的娘,生出来的孩子怕也好不了多少,没了也罢,皇上自然会去安慰她,要本宫操什么心。”朱宜修不以为然,见琴娘进来了,道,“帝姬如何?” “回娘娘,帝姬的烧已经退了,只是人还没醒。” 朱宜修听了也略放了放心,道,“烧退了就好,你用心照顾着就成,那药先给她停了吧。” 杜良娣失了孩子哭闹不休,非说是有人害的,口说无凭。玄凌当然不会相信,她直闹得她宫里沸反盈天,鸡犬不宁。为了安抚她,玄凌封了她为恬嫔,但却不再翻她的牌子。 恬嫔失子又失宠,转眼成为明日黄花。大起大落不过短短数月,令人唏嘘。 妃嫔早晨来凤仪宫问安时不见恬嫔,华妃娇笑道,“恬嫔越发不懂规矩了,怎么连给皇后请安都敢迟迟不来呢?” “恬嫔小产,身体需要时日调养。本宫就暂免了她的问安。”朱宜修温和道。 “都养了一个多月的还没调养好么?”华妃嗤道,“皇后娘娘心地仁慈体恤她人,若换做是臣妾,定要好好教导她何为宫规严明。” “本宫知道妹妹一贯重视风纪,但过于严苛难免底下人心有怨言,凡事还是以和为贵。”朱宜修缓缓道。 “若是小人自然会在背后嚼舌,诋毁主子。皇后怎么也信那些个风言风语。”华妃抚摸着头上的玉石朱钗。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说的人多了,难免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有损妹妹你的清誉。肃妃和你一同助本宫协理六宫,她又比你早进宫,你有事也要多和她商量,免得落人口实,说妹妹你独断专行啊。”朱宜修知道肃妃甘氏遇上华妃多半是铩羽而归的,但也不能坐视不理,总要替肃妃撑撑腰才行。 “臣妾谨遵皇后教诲,一定会多向肃妃姐姐讨教。”华妃口应心不应道。 “悫妃,你往日和恬嫔走得近。她如今失了孩子,正在伤心的时候,你就多去她那儿安慰安慰,劝她想开些。”朱宜修看向汤静言。 后者被点到名字,脸色一瞬间闪过心虚,道,“臣妾明白。” 朱宜修不动声色道,“嗯,今日就这样,大家都跪安吧。” “娘娘,娘娘,不好了!”琴娘忽然进来,道,“帝姬她……” 朱宜修脸色一白,道,“别慌里慌张,好好说话,帝姬怎么了?” “帝姬,帝姬病重!葛太医说怕是不好了!” 87、天花 朱宜修立刻赶到偏殿,见到永泰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发狠道,“葛太医,这就是你要给本宫的交代?” “娘娘恕罪,微臣无能!”葛太医跪地道。 “立刻去找文太医来,先把这个庸医拖下去由皇上发落!”朱宜修双手垂在两侧,紧紧握拳,手心冰凉。 玄凌闻讯后也立刻赶来,道,“元安如何了?” 朱宜修因哭久了,整个人变得摇摇欲坠,见到玄凌,哽着声音道,“皇上,元安她……” 玄凌扶起她,朱宜修一贯给人端庄贤淑的印象,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心中也生出不少怜惜。安慰道,“小宜莫要伤心,朕绝不会叫孩子有事的。” 对李长道,“把那个庸医交由内廷发落!”李长得令马上赶去办了。 文世清跟着剪秋到偏殿,见到帝后俱在,忙下跪行礼,玄凌不耐挥手道,“都什么节骨眼了,还来这套虚礼。快看看帝姬如何。” 文世清忙不迭的给永泰诊脉,一刻后起身回复道,“回皇上皇后,帝姬原本就是先天不足,早产的底子全靠多年的调养。之前的风邪之症一直未能根治,再添了时疫,一下子将以往累积的病根全都引了出来,脉象十分凶险。” “那可有救治之法?”玄凌急道。他的三个女儿,以永泰最是伶俐活泼,他平素也颇为钟爱。若就此去了不免心痛,何况他才失一子。 “微臣自当尽力救治,但也请皇上皇后能明鉴,微臣尽人事,但帝姬能否脱险还需听天命。”文世清的话叫朱宜修如置身数九寒天,莫非永泰真的如此命薄。 她是恨永泰被她人所利用,几次暗害两个儿子。大不了弃之不顾,却不想令其丧命。好歹也养了这么多年,就是猫狗也有几分真情。 玄凌闻言眉头收紧,道,“文卿只管医治,这孩子体弱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朕不会怪罪你。” 有了皇帝的保证,文世清也就放开手去医治。 “小宜你莫要再哭,文卿医道高明,元安定会安然无恙的。”玄凌加重语气说道,“朕的女儿不会有事!” “娘娘!娘娘!”绘春急得步子都乱了,跑来报信。 “又出了什么事?”玄凌喝道,皇帝也是人,接连出事也够他焦头烂额了。 绘春惊魂未定,脸都白了,回道,“四皇子,四皇子出花了。” “小宜,小宜……”玄凌抱起昏厥过去的朱宜修怒道,“把伺候四皇子的奴才统统拉出去杖毙!” 朱宜修幽幽转醒,剪秋在床前擦了擦眼泪,上前道,“娘娘,您可算醒了,奴婢吓坏了。” “剪秋,涛儿如何了?”朱宜修看起来精神憔悴,声音也嘶哑了。 “皇上下令将四皇子挪到神明殿去了。”剪秋细声道。 神明殿是远离后宫的所在,皇子出花都会被挪到那个地方去。大周立国一百多年,能活着出来的皇子寥寥无几,先皇隆庆帝就是因为出过天花才在一众兄弟中被选为太子,继承帝业。 “皇上派了谁去照顾?”朱宜修盯着床幔上绣着的凤凰花纹,阴沉沉的说道。 剪秋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道,“娘娘,您没事吧?” “本宫能有什么事?你回答本宫的话。” 整个内室的气氛异常压抑,憋得人喘不过起来。 “皇上派了专攻传染之症的沈太医去,可娘娘,奴婢担心他会尽心给四皇子医治么?听说四皇子高热不退,浑身打着寒颤,口里还一直喊着冷。半个时辰前还呕吐了一次……”天花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太医也最多是走过场罢了。剪秋在暗里为主子伤心,好容易才有了两个皇子,偏又遇上这种事。 “本宫知道你的意思,皇上要连他自己的血脉都不心疼,那本宫也无计可施。叫涛儿自生自灭吧……”朱宜修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但她仍然控制住了自己。闭了闭眼眸,两行顺势清泪滑落,听到儿子出事,她的心在大出血,五脏六腑仿佛都凝结在一起了。 “娘娘,您可不能泄气啊,要是你再不照应四皇子,那可就更糟了。还有大皇子,您可不能自乱阵脚啊……”剪秋按了按眼角的水气,劝道。 “对!本宫还有沣儿,本宫绝对不能垮下!他人呢?快去把他给本宫找来!”朱宜修催促道。 “母后!”予沣被带来,扑进朱宜修的怀里,道,“弟弟他……” 朱宜修搂紧他,道,“你弟弟妹妹都生病了,母后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再有事情,否则母后会受不了的,你明白吗?” 予沣重重点头,道,“儿子明白!” 安慰过予沣,朱宜修对剪秋道,“从今日起大皇子所有的衣食全部由你亲自料理,不能叫旁人插手。违者杖毙,你听清楚了吗?” 剪秋也明白大皇子现在是主子唯一的指望,不敢怠慢,道,“奴婢遵命。” “你先回去,等迟些母后再去看你。”朱宜修让剪秋把予沣送回住所,看到儿子依依不舍的眼神,她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攥紧,难以喘息。 稳定了心神,朱宜修道,“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面见太后。” 绣夏和绘春为她更衣梳妆。朱宜修的脸色在铺上了一层妆粉后显得好看许多,眼底的乌青也遮盖住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是不可侵犯的皇后。 “儿臣参见母后。”朱宜修跪倒在地。 “皇后为何行如此大礼,竹息快扶起来。”太后在得知予涛出花也是忧心忡忡,朱家就宜修所出的两个皇子,万一有个不测,胜算就要大减了。 “儿臣有一事恳请母后,万望母后允准。”朱宜修跪着不肯起来。 “你说,哀家能答应的自然答应。” 朱宜修深吸了一口气,道,“请母后暂时帮儿臣照顾予沣。” 太后道,“你舍得吗?” “予涛和永泰如今都在病中,儿臣分.身乏术实在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来照顾予沣,万望母后怜惜。”朱宜修道,“予涛出花,儿臣五内俱焚,不愿意再见予沣也有闪失,乞请母后能帮助儿臣。” 太后眯起眼道,“你的意思是予涛的天花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儿臣不敢这么说。只是时机巧合,永泰的病情陡然加重,予涛又突发恶症,儿臣不得不防。”朱宜修早就觉得蹊跷,但事有轻重缓急,先救了孩子的命才能再腾出手去处理敌人。“儿臣的孩子也是母后的亲孙子,儿臣只有把孩子交给母后才放心。” 太后想了想,点头道,“难为你的一片心意,把孩子送到哀家这里来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看谁敢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这时她与朱宜修是共同进退的,自然无不应允。 “多谢母后。”朱宜修叩谢道。 “你安心去照顾老四和永泰,哀家会替你看好予沣的。”太后一诺千金,料想那些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回到昭阳殿,她拿出手令给绘春,道,“你去将三日内所有接近过四皇子的人全部拘禁起来,别走漏了风声。等皇子的病好,本宫要一一审问。” “是。”绘春得了手令立刻去办。 朱宜修先到偏殿去看了永泰,文世清见了她短短一日人就瘦了一圈,道,“娘娘也要保重凤体才是。” “本宫心里有数,帝姬如何?”朱宜修打断他的话。 “回娘娘,帝姬的病情已经稳定,微臣已经开了方子让帝姬服下,只能发了汗,吐出身体里的淤积秽物即可。只是……”文世清欲言又止。 “太医直言便是,本宫还有什么坏消息没听过。”朱宜修冷声道。 “帝姬经此大病,怕是终身离不开药物……”文世清低声道。 朱宜修点点头,道,“本宫明白了,你尽力就是,皇家供得起她。” 一刻也不曾歇息,她又急急赶去了神明殿,那地方沉寂的像一座荒庙,只有偶尔几个带着面罩的宫人行色匆匆。 “把门打开,本宫要进去!”朱宜修沉声道。 “娘娘,不能近前啊……请为您的玉体着想。”绘春拦道。 望着紧闭的宫门,朱宜修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道,“沈太医人呢?” “微臣参见娘娘。”沈太医跪地道,脸上围着的面巾因为呼气都已经氤湿了。 “不必多礼,四皇子如何?”朱宜修再着急也不能显露出来,否则旁人更加要以为予涛没得救了。 “回娘娘,四皇子高热不止,时有抽搐的症状。微臣正在想办法让他的高热先退下去……”沈太医战战兢兢。 “除了你还有谁照顾?”朱宜修把照顾予涛的两个侍婢叫来一看,都是面生的脸孔。原本的芸娘因为最接近予涛也被暂时隔离,以免传染。 两个侍婢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面罩,露出的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恐慌和惧怕,这样的人叫朱宜修怎么能放心把儿子的命交到她们手上呢,遂道,“不成,还是本宫亲自去照顾。” 绘春跪地磕头道,“娘娘三思,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万死难赎!求娘娘开恩!” “娘娘,奴婢愿意去照顾四皇子。”一个面生的侍婢跪地道。 “你?你叫什么?”朱宜修看向她,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眉清目秀。 “娘娘,她就是甄家的二小姐,甄玉姚……”绘春认出,附耳对朱宜修道。 甄家的人朱宜修不敢放心用,生怕她会害了自己儿子。道,“你知道你要去照顾的是谁么?你若是想搏前程本宫也不允许你拿皇子来当赌注。” “奴婢不敢。四皇子是皇上和娘娘的儿子,身份贵重。但是奴婢的妹妹曾经出过天花,奴婢懂得怎样照顾,还请娘娘允许。奴婢知道娘娘爱子情切,奴婢只是想尽一点绵薄之力为娘娘效劳。”甄玉姚原先在茶水司无意中得罪了颂芝要被扔进慎刑司受罚,幸亏朱宜修当时以新春佳节不宜见血为由从轻发落了一批轻罪的奴才,当中就有她。如此茶水司自然是不敢再用她,她又是罪籍,一来二去就被打发到神明殿来了。听到四皇子得病,她是个有恩必报的人,遂自请去照顾四皇子。 朱宜修对这位甄家二小姐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想着她既然毛遂自荐,倒不如一用。若是予涛有个好歹就拿她陪葬,点头松口,道,“那你就去吧,小心伺候。” “娘娘,她成吗?”绘春担忧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全看天意。”朱宜修现在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熬过天花的皇子不多,只愿予涛也是其中之一吧。 永泰果真是个命大的,竟然熬了过来,三日后神智也恢复了清醒。朱宜修得了消息赶去偏殿,见她已经眨着眼睛能叫人了。 朱宜修问道,“文太医,帝姬现在是否已无大碍了?” “娘娘放心,帝姬日后只需精心调养即可。” “有劳太医了,绘春,送太医出去。”朱宜修坐到床边,对永泰道,“感觉好些了吗?父皇和母后都吓坏了。” “儿臣叫父皇和母后担忧了,真是不孝。”永泰低头道。 “生病是难免的,你现在能无事,做父母的也就安心了。”朱宜修发觉永泰的神色有异,道,“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母后,儿臣对不起您……”永泰嘴一扁,眼圈儿也红了。 “好好的,哭什么?病才有了起色,快别伤心了,省得母后又得叫文太医再回来。”朱宜修见永泰的情状,却是不敢再全信。这丫头的心眼太多,还是留神着点吧。 “母后,您为什么不叫儿臣的名字了?”永泰敏锐的察觉出朱宜修对她的态度有了变化。 朱宜修微怔,旋即道,“母后一时高兴忘了,怎么了?” 永泰望着她,道,“母后是不是生儿臣的气了?” “为什么这么说?” 永泰听了倒止住了话语,抽噎道,“儿臣从前有错的地方还请母后原谅。儿臣昏迷的时候,虽然不能说话,但也知道一直是母后在照顾儿臣,儿臣以后会乖乖听母后的话的。” 朱宜修盯着她看了许久,道,“你长大了,想法也多。母后希望你以后能言行一致,好好休息吧。”说完,给她掖了掖被角。 回到主殿,绘春道,“娘娘,帝姬小小年纪却是个极精明的,您可别又心软了。” “本宫知道,只是经过此事,她也明白本宫对她也做不到过去的毫无芥蒂了。再者她往后也离不开药罐子,本宫只当做事求个首尾如一,养着她也费不了多大功夫。”朱宜修淡淡道。 “娘娘,最近您可是瘦多了。”绘春关心道。 “涛儿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色,本宫怎能不忧心呢。” “娘娘!娘娘!大喜啊!”这时,留在神明殿的侍婢挽袖一脸喜气的进来道。 “何事?”朱宜修瞟了她一眼。绘春在旁道,“嚷嚷个什么?没规矩。” “奴婢贺喜娘娘,四皇子的烧退了,太医说病情大有好转呢!” 朱宜修闻言喜极而泣,道,“果真吗?” 挽袖道,“奴婢怎敢骗娘娘呢。” “恭喜娘娘,四皇子有娘娘庇佑,老天爷都格外眷顾呢。”绘春屈膝贺道。 玄凌听说四皇子的病有了好转也是欣喜不已,他目前只有四个儿子,除去予濂,也只有三个可以选的。予涛能大难不死,怎不叫他龙心大悦呢,忙传了话赏赐照顾予涛的宫人们。 朱宜修这边拨云见日,其他人怕是辗转难眠了。 寿祺宫中,汤静言是惶惶不可终日。四皇子才两岁大,竟然熬过了天花。一旦康复,朱宜修没了后顾之忧,那她的末日可就到了。朱宜修的手段她是清楚的,不动声色就能叫人脱层皮,她有胆子买通内侍把病过给四皇子也想着得了这种病,四皇子那个小不点肯定没命活,谁知道功亏一篑。 “娘娘,您别慌,又没证据说是咱们做的。”一旁服侍的青苗道。 “可凤仪宫里自从四皇子发病就是只进不出,那个人可靠吗?”汤静言担心道。 青苗道,“娘娘您放心,他收了好处也不敢轻易反口的。” 外头端茶来的翠果听了吓得魂飞魄散,娘娘这是被青苗的话蒙了心!敢害四皇子,皇后娘娘可不是吃素的人。翠果生怕牵连自身,忙去找到了剪秋,将所听到的事情一一告知。 88、巫蛊 “翠果真的这么说?”朱宜修的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她亲口告诉奴婢的,千真万确。”剪秋答道。 “先把她稳住,本宫还用得着她。”缓缓吁出一口气,朱宜修沉声道,“钦天监正使是本宫的人。你去告诉他,到了该为本宫出力的时候了。” “遵命。” 予涛逐渐康复,脸上连疤痕也没有留下,依然是白白净净的。玄凌很高兴,重赏了沈太医。而照顾予涛的甄玉姚正站在昭阳殿上——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甄玉姚不卑不亢,恰似一株饱经风雨却依然挺立的百合。 朱宜修看了她半晌,缓缓道,“甄府土崩瓦解,难为你受了不少罪吧?” “奴婢不敢。原是家父有罪,朝廷按律法制裁,奴婢虽为其女,却也明白‘公私分明’四字的意思。”甄玉姚坦然回答,脸上并无半分伪作矫饰。 “从来子女眼中无父母的不是,你能这样想倒是难得。”朱宜修的目光牢牢锁住眼前的少女,不漏失她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子女眼中父母是天地,孝为还恩。但是并非盲目了双眼。子女虽孝却仍应分辨是非,父母之错,也应存在心中,不说不等于糊涂。家父私纳罪臣之女,奴婢身为女儿也该为父赎罪。何况皇后娘娘心地宽厚,有恩于奴婢,奴婢理当报答。”甄玉姚的声音并不好听,连日劳累,显得有些嘶哑。 朱宜修见甄玉姚敛眉垂眸,恭顺至极的模样,不禁试想若对方知道是她掀了甄家的老底,还会不会如此感恩了。也罢,甄家总算有个明白人,她也不想赶尽杀绝,留条后路总是好的。遂道,“本宫一贯是有功则赏,有过必罚。你精心照顾四皇子康复,本宫也不想叫你白辛苦。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 “照顾四皇子是奴婢应尽的本分,不敢求赏。”甄玉姚一福,“奴婢只愿意伺候娘娘身边。” 朱宜修挑起嘴角轻笑,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喝起茶来,抿了几口道,“哦?本宫还以为你会想替你家人求情呢。” “家父咎由自取,奴婢没什么可替他辩驳的。至于奴婢的姐妹……木已成舟。”甄玉姚顿了顿道,“奴婢不敢求皇后娘娘罔顾朝廷律例。” “那你不为你自己求个恩典吗?”朱宜修道,“从云端堕至泥沼,以你过去的出身是可惜了……” “昨日种种早在甄家覆灭时一同消散了,奴婢只有一件事望娘娘恩准。”甄玉姚跪地道。 “你说。” 甄玉姚眼中闪烁出泪光,道,“家母逝去已有一年,奴婢恳请娘娘恩准给她一副薄棺栖身,不致曝尸荒野。” “好,本宫答应你。但她乃是罪臣妻室,本宫不能叫她还籍,只能命人将她收敛埋葬。”朱宜修颔首道,甄云氏有女如此也可瞑目了。 “娘娘能允准此求已叫奴婢感激涕零,不敢再奢求其他。”甄玉姚俯身在地,咣咣磕头。 “你以后就去四值库当差,不必再做那些辛苦的活计了。”朱宜修是不放心甄玉姚长留予涛身边的,日久难保不生出些变故来,还是把她调走为上。 “母后,儿臣参见母后。”予沣被太后送回昭阳殿,一进来就直奔朱宜修的寝殿。 “沣儿,快叫母后看看。”朱宜修惊喜不已。原来还想着要亲自去颐宁宫接予沣,没想到太后这次倒是通情达理主动把孩子送回来了。 予沣道,“母后,您瘦了好多。一听说弟弟的病好了皇祖母就叫儿臣回来看母后,说母后一定很想儿臣了。” 朱宜修亲了亲他的额头,道,“好孩子,有你记挂着母后,母后再累也不觉得了。”拉着儿子坐下细细端详道,“皇祖母那儿还习惯吗?” “还好,皇祖母很疼儿臣。不过儿臣还是想着能早点回来看母后。弟弟的病好了,儿臣也欢喜。母后,儿臣能去看看弟弟吗?”予沣道。 朱宜修牵着他到了偏殿,予涛正躺在床上,芸娘拿着玩具逗他,他咯咯笑着伸手去抓。死里逃生的予涛变得清瘦了,圆脸成了尖脸,眼窝略向下陷,面色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但大病初愈后的苍白掩不住孩子旺盛的生机,乌黑灵活的双眼,开始泛红的蔷薇色的嘴唇,都显示出他的身体正在好转,过不来多久,又会变成原来那个活泼可爱的四皇子。 “涛儿,看看谁来了?”朱宜修抱起他看向予沣,芸娘识趣的退出不打扰她们母子三人。 “哥哥,哥哥……”他笑着叫道。 予沣握住予涛的小手,他现在明白他们是嫡嫡亲的兄弟。在握住予涛小小的手掌时,予沣第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他想起皇祖母在慈懿殿的那些日子里告诉他的话:所有的兄弟姊妹里只有四弟会真心的帮助他,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血脉相通的亲兄弟。 “沣儿,你怎么了?”朱宜修见长子出神的模样,轻声道。 “母后……”予沣看向她,触及到她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睛,道,“儿臣知道,元安……不,永泰她和四弟不一样……她只是叫您‘母后’,却没真的当您是她的‘母后’……” 沉默许久,朱宜修把他抱进怀里,道,“有些事情母后觉得你还小所以没告诉你,你能自己悟出这一点,母后很高兴……” 予沣把脸埋进朱宜修的衣裳里,过了片刻,重新抬起头道,“儿臣以后还会当她是妹妹看待,就如同淑和、温仪一样的妹妹……” “永泰她的身子不好,以后可能要一直躺在床上养病。你这个做哥哥的见到她的机会怕也不会太多了……。”沉重的泪珠顺着脸腮滑下,濡湿了前襟,朱宜修嘴角颤抖了一下,把哽咽的声音咽回肚子里,硬起心肠道,“从今天起母后会把你当做大人来看,这宫里的人和事你要学着留心。要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啊……” “儿子明白。”予沣的声音里蕴含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坚定。 尚不知人事的予涛迷惑不解的望向泪流满面的母亲与兄长,后来他才明白这一天是皇兄彻底告别了天真的童年开始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皇子。 今年不同往常,也不知伤了什么阴鸷。恬嫔的孩子没有保住,太后也突然身子不爽卧病在床,宫外亦是旱灾连连,两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天灾人祸,后宫与前朝皆是动荡不安。 玄凌与朱宜修谈及此事,说道,“久旱不雨是关系到社稷农桑的大事,朕近来收到各地上奏要求朝廷拨款赈灾,眼前户部又是银钱吃紧……” “皇上忧心国事,臣妾虽然在前朝帮不上忙,但也想出一份力。臣妾已经晓谕六宫,削减不必要的开支,同时由臣妾起各宫月例减半,算是后宫的一点心意救济灾民。”朱宜修温婉道。 玄凌越过桌案拉住她的手道,“小宜的心意朕代受灾的百姓谢谢你。” “皇上这么说就见外了,臣妾身为皇后岂有不襄助夫君的道理呢?”朱宜修笑道,“对了,臣妾想着明日去通明殿诵经祈雨,也免了去天坛车马劳顿,既浪费时间又耗费人力物力,只要诚心祈求上苍必会感知。皇上以为如何呢?” “也好,宫里一大摊子事若朕与你都不在也不放心。前朝的事情若无朕决断大臣们争执起来没玩没了,后宫虽有华妃她们协理,可到底不如你老道。能省些银钱给灾民就省些吧。朕明日与你一道去通明殿上香祈雨。”玄凌对华妃之前推沈眉庄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也不想叫她独揽大权。 闻言,朱宜修含笑点头。出宫岂不浪费了她的计划,还是在近处更容易掌控。 第二日,由朱宜修起妃嫔们按位份高低都跪在通明殿诵经祈福,玄凌早朝后也赶来。 帝后接过点燃的香举至齐眉处,俯身祈祷。忽然朱宜修手中的香折断了,玄凌当下脸色就有些沉,道,“通明殿怎么回事,给皇后的香也这么不仔细?还不快换了新的来。” 法师忙重新点了递给朱宜修,后者对玄凌道,“皇上,意外而已,不碍的,别耽误了祈雨的时辰。” 玄凌表情稍霁,两人重新拜祷,谁知香竟然又折断了。 接连两次折断乃是不祥之兆,朱宜修惶惑不安,道,“这……如何是好?”玄凌见状,怒气陡生,喝道,“钦天监何在?” 钦天监正使急忙赶来,道,“微臣参见皇上。” “你说!你选定的日子为何会有这样不祥的事情发生!”玄凌沉着阴郁的脸庞,时值旱灾又逢上天示警,传扬出去与他的江山不利。 钦天监正使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微臣是测过星象,占卜多时才确定今日为祈雨的上吉日,还请容微臣即刻查明后回奏圣上。” “好,你立刻去!朕等着说法。”玄凌蹙眉道。 通明殿内一时陷入了微妙的沉寂中,即便是华妃也不会在此时出声触霉头。但诸妃看向朱宜修的眼神中多了些异样,有担忧,也有幸灾乐祸。 外头忽然传来嘈杂之声,玄凌不耐道,“李长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顷刻,李长回来道,“启禀皇上,寿祺宫走水了。” “啊……”一声轻呼,正是寿祺宫主位悫妃汤静言,她听到自己宫里出了事,顿时有些慌乱。 上香不顺,又逢失火。玄凌心情可算是糟透了,不免有些责怪朱宜修的提议。若是去天坛,或许不会接连出事。冷冰冰的瞥了大呼小叫的悫妃一眼,问道,“找到走水的原因了么?” 李长恭敬禀道,“幸而扑救及时,火势不大,只殃及了偏殿。据救火的宫人禀报原因尚不清楚,只知道是由附近的草木引燃,底下人已经在打扫了。” 这时,钦天监正使进殿回奏道,“启禀皇上,微臣经过细细查看发觉有人为篡改天象之势。” “人为篡改?此话何意?”玄凌似有不信道。 正使道,“微臣刚才占卦卜算,发觉坤卦忽然大凶,坤卦上六爻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坤者,顺也,坤静,坤以藏之。厚德载物,附丽于阳而孕育万物,故坤为万物之母。皇后乃国母,此卦不祥则娘娘的运势也急转直下所以会出现刚才的变故。” 玄凌听后,沉吟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回皇上,所谓邪不压正,擅自篡改天象必然会招致天象反噬,上天也会变化星象运数以保乾坤无虞。”正使侃侃道,“按微臣的卦象,此人用旁门左道压制坤卦时日匪浅,幸而坤卦有乾卦护持不致重创,否则恐祸及宗庙。” “你能否测出那人所在?”玄凌听了正使的话,眼中闪过一道强烈的光焰。分明是有人在宫中行厌胜之术,魇镇皇后。传说巫蛊可以让所恨的人死于非命,昔年汉宫的“巫蛊之祸”牵连者达数十万人,如今竟然有人在大周后宫内故伎重演。 “微臣不敢说。”正使低头道。 “朕恕你无罪。”玄凌催促道。 正使思忖着道,“早则今日,迟则明日,施术之人必会遭到上天惩戒,祸及自身。上天示警,往往会以雷殛祝融等方式向世人表明,皇上且看今明两日宫中哪处无故失火或者遭到雷殛便是了。” 此言一出,汤静言顿时面如白纸,毫无血色。 89、谜底 天干物燥,昭阳殿内虽然安置了大缸的冰块与风轮,但玄凌眼中的怒火却是熊熊燃烧。 朱宜修在看清李长带来的东西后,随即换上一副惶惑无助的模样望向玄凌,颤声道,“皇上……” 适才玄凌命李长带人去寿祺宫搜宫,竟在宫院的东南角挖出一个木匣,里头放置着四个人偶。虽无清楚的面目五官,但其中一个稍大些的身裹黄袍凤钗;另还有三个稍小些的则裹着童裳,偶身还写有生辰八字,无数细小的银针密密麻麻的扎在头颅和四肢上。 玄凌目光幽幽,紧紧咬着牙,打量那四个人偶,再也压制不住蓬勃的怒气,狠狠将放木匣和人偶的方盘掀翻,怒道,“贱人!胆敢在宫中行魇胜之术,诅咒皇后,谋害皇嗣,该当何罪!” 那几只木偶摔在地上,登时跌得四分五裂。在座的诸妃目睹后皆是面色惊白,恐惧的瞪向地上的无面人偶。 汤静言瘫倒在地,踉跄扑向玄凌,一句句哭的刺耳,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定是有人陷害臣妾,臣妾从来不曾诅咒皇后和皇子帝姬啊……” “皇上……”朱宜修拽住玄凌的衣袍,带着一丝哭腔道,“此事或许并非悫妃妹妹所为,还请皇上明察。” “皇后你莫急,朕今日一定给你个明白交代。”玄凌安抚道,转而走下台阶,对汤静言狠狠一记掌掴,打得她口角淌血,整个人飞出好几步远,对殿外喝道,“把汤氏近身侍奉的宫人都给朕带上来!” 翠果和青苗被侍卫压入殿中。翠果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吓得面无人色,跪地磕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你们说,悫妃做这些事的时候你们是否知情?”玄凌冷声问道。 两人低着头直发抖,均不敢作声。华妃道,“皇上,这种刁奴不用大刑哪里肯吐出实话,以臣妾看不如拖去慎刑司拷问。” 华妃一向不忿汤静言的名位排在自己之前,两人的关系甚是恶劣。肃妃甘氏倒也罢了,人家是宰相之女系出名门,往日里最多打打嘴仗。可这汤静言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仗着有个儿子竟然还敢与她作对,如今见悫妃出了那么大的事,怎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定然要出一口恶气。 翠果一听,差点没晕厥过去。听闻慎刑司里有七十二种刑具,每一种都足以叫人生不如死。忙不迭的求饶道,“奴婢招!奴婢招!请皇上千万别送奴婢去慎刑司!不干奴婢的事情,都是青苗的主意!悫妃娘娘的确做了人偶诅咒皇后娘娘,是青苗帮着一道埋的。” “你胡说!你为什么要陷害本宫!”汤静言惊恐万分,几欲晕厥过去,肿着半张脸爬过去抓拉翠果的头发,骂道,“你这个贱婢为何要污蔑本宫!” 一时间哭声骂声嘈杂于耳,玄凌皱眉对侍卫吩咐道,“把她们拉开!” “皇上,臣妾冤枉!贱婢污蔑臣妾啊!”汤静言涕泪横流。玄凌看也不看她一眼,转头对翠果道,“你继续说!” 翠果被汤静言揪下一把头发,疼得泪花四溅,道,“悫妃娘娘她恨皇后娘娘有大皇子和四皇子,听青苗说做木偶诅咒可以害人性命,而且不露痕迹,就在几个月前埋在宫院的东南角,面向昭阳殿。说如果皇后娘娘没了孩子,而三皇子又是先天不足,那么,那么……”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细如蚊呐。 “那么如何?”玄凌冷冷道。 翠果被玄凌逼视得连脖子也直不起,垂头颤抖道,“那么二皇子,二皇子就可以当太子了!”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端和夫人齐月宾看向汤静言,摇头叹道,“悫妃,你好糊涂!” 玄凌怒极反笑,对汤静言道,“好一个悫妃!朕竟不知你现在就等不及要朕死,急着要谋夺这大周的江山了!” “哼!居然敢作此妄想!皇上,这等居心叵测的蛇蝎妇人万万不能轻纵!”华妃妩媚的嗓音里转出无尽的寒意。 “皇上!皇上!臣妾万死也不敢作此想,定是有人指使这个贱婢诬陷臣妾!”汤静言曾见过玄凌这样疾言厉色,吓得浑身颤抖,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说着猛然朝前一扑,掐着翠果的脖子恨道,“你说!你收了什么好处要陷害本宫!你说!” 翠果被掐得直翻白眼,双手拼命挣扎,上下滑动,好容易在侍卫的帮助推开了汤静言,哭道,“娘娘好狠的心!奴婢服侍您多年,您却只听信青苗的鬼话,做出这些糊涂事来!”说着撩起袖子,胳膊上斑斑血痕,尚未干涸,爬到玄凌的脚下,将袖子高高拉起使伤痕一览无余,道,“皇上!奴婢原本想一早禀报,可悫妃娘娘威胁要杀了奴婢,还将奴婢囚在寿祺宫的暗室里要活活打死奴婢!若非皇上派人拿问,奴婢此刻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请皇上明鉴!” “李长,可有此事?”玄凌扫了眼心腹。 “回皇上,当时奴才的确是在寿祺宫一处偏僻的宫室才找到翠果,当时她还昏倒在角落里。”李长禀道。 肃妃甘氏道,“皇上,既如此也不能怪这个丫头,她也是可怜。谁能想到悫妃竟如此心狠手辣,连服侍多年的身边人也不放过!” “你还知道什么,从实说来!”玄凌对翠果的态度略微松了松。 “奴婢在被囚禁期间,悫妃说要把奴婢打死后趁着四皇子出花的机会一道扔出去烧了,还说天花一定可以让四皇子活不成!”翠果慌乱的供道。 “什么?!予涛的天花竟然也是你!悫妃!本宫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竟要置才两岁的予涛于死地!”朱宜修起身按着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身子摇摇欲坠,玄凌忙扶住她道,“皇后宽心,朕会为你们母子讨回公道。” 李长奉命将所有接近过予涛的内侍押往慎刑司,他们之前被朱宜修软禁早已是提心吊胆,还不等上刑,其中一个人就吐口招认说是被悫妃身边的青苗买通,从宫外带了染有天花的枕头将病传给了四皇子。 玄凌把供状扔在悫妃面前,道,“贱人,你想怎么狡辩!” 汤静言哑口无言,只一味哭嚷自己冤枉,不曾诅咒皇后。朱宜修低泣道,“皇上,您可要为予涛做主!臣妾一己之身无足轻重,可予涛毕竟是您的骨血啊……” 谨贵嫔曹琴默道,“皇上,悫妃谋害皇嗣,厌镇皇后,简直骇人听闻。何况在宫中实施诅咒之术,难保不是因妖邪作祟而使上苍震怒,降下灾祸。若是不严惩,只怕后宫人心不安……” 玄凌厌恶地望着汤静言,眸中厉色毕露,道,“贱人!你胆敢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朕岂能容你!来人!悫妃汤氏,心存歹毒,德行有亏,行巫祝之术,谋害皇嗣,着缢死以正宫闱!” 所谓缢死,便是指连缢三次,一次,二次,三次后,再由行刑的人来检验,以确定其死。 汤静言苍白的面容顿时煞白如雪,哭道,“皇上,臣妾冤枉!”想向玄凌申诉,后者嫌弃的让侍卫将她拖走。 “皇上,这个丫头一直一言不发,恐防有异。”肃妃甘氏指着从刚开始就始终不说一字的青苗道。 汤静言如获救星,奋力挣开侍卫,撕扯着青苗,带着所有的怨毒和愤恨,道,“都是你这个贱婢,蛊惑本宫!本宫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青苗任由她打骂,淡淡一笑道,“若非是你早有取而代之的心思,我又怎能设计成功?怪就怪你痴人做梦,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汤静言被她这话说得浑身一震,愣神之间已被侍卫拖出殿外。 “青苗,你是姐姐的人吧……”朱宜修波澜不惊道,这句轻飘飘的话比先前汤静言的哭喊更像是一声炸雷在诸人耳边炸响。 玄凌不可置信道,“皇后,这……” 朱宜修望着青苗剧烈抖动的身体逐渐平缓下来,静静道,“皇上,您怎么连姐姐昔年的爱物也忘记了,她身上挂着的玉佩不就是您当年赏赐给姐姐的鸳鸯佩么?” 青苗怔怔的望向玄凌,道,“娘娘的一番痴心竟是错付了,皇上有了新人,早已忘记了她这个旧人……”说罢,眼神直直的看向朱宜修,恨道,“你根本没资格当皇后,当初若不是你用诡计,娘娘怎么会……” “当初众目睽睽之下她谋害本宫的两个孩子,在场的亲贵皆是人证,不容抵赖!”朱宜修斩钉截铁的打断她的话,正色道,“本宫不知道姐姐和你说了什么颠倒黑白的话,但本宫要告诉你,当初是她咄咄相逼,一错再错,怨不得任何人!时至今日,本宫做得任何事都无愧于皇上,无愧于大周!” 玄凌望向青苗的目光中有无尽悲悯、痛心于厌憎,良久,道,“朕念及旧恩只将她废黜终身囚禁,未料想她竟丝毫不知悔改,又设计来害朕的孩子。朕是断断不能再宽纵她……” 青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道,“娘娘为人善良,怎会做那些狠毒之事?皇上,您听信小人谗言辜负了娘娘啊……” “拖下去,杖毙!”玄凌轻轻吐出话语。 “皇上!皇上!娘娘是冤枉的……皇上……”青苗的话随着被拖走的身躯消散于空中。 “皇上,您没事吧?”华妃听得云里雾里,此事居然还与废后有牵连。 其他人如齐月宾,甘氏则唏嘘不已。 “传旨,废后朱氏身染沉疴,未免祸及宫廷,着将其移居清心园。”玄凌闭了闭眸子,道,“让她自生自灭吧……” 清心园乃是前朝隆庆帝的废后夏氏最后的住所,远离紫奥城,地处荒凉,人烟稀少,夏氏就是在那里坠井而亡。 “皇上仁厚,臣妾代姐姐谢过皇上大恩。”朱宜修跪地道。 玄凌扶起她道,“数月以来叫皇后你受委屈了,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 “皇上言重了,臣妾不敢当。”朱宜修眼眶微红。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在座诸人若还有谁敢提及半分,朕定不饶恕。”玄凌看向甘氏道,“肃妃,从今日起二皇子交由你严加管束,不得懈怠。” “臣妾等谨遵圣旨。” 众人散去,朱宜修也疲惫不堪的坐回宝座。外头夕阳渐沉,血红的余晖透窗而入,昭阳殿是紫奥城中日光最为丰美的所在,此时如同披上一层血色的薄雾。 剪秋从外头进来,脚步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拾起后拿来近前给朱宜修,道,“娘娘,这个怎么办?” 后者定睛一看,是那块鸳鸯佩,想必是青苗被拖走时落下的。鸳鸯已经一分为二,再不是恩爱的夫妻了,叹了声,道,“找个盒子装起来,本宫要送回给它原来的主人。” 90、离散 残阳如血,朱宜修只带了染冬一人来到死寂的甘泉宫。 朱柔则蜷缩在殿中一根柱子的后头,披散着的长发因许久未曾梳理,干枯似稻草,怔怔的望着柱子上雕刻精细的凤凰花纹。听见衣裙的声音,像只被惊动的野猫弓起身子,朝朱宜修猛扑过来。 “大胆!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跟着的染冬拦住她,骨瘦如柴的柔则被用力推开,撞上身后的砖墙,仿佛能听见脆弱的骨骼折断的声响,柔则闷哼了几声,倒在墙角,动弹不得。 朱宜修冷眼瞧着柔则的狼狈,道,“姐姐,皇上关了你这么久,还没把你的性子磨平么?” 柔则抬起手指向她,曾精心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颜色剥落,只剩斑驳点点,嘶声笑道,“皇后?!本宫才是皇后!何时轮到你这个庶出的贱婢!” “放肆!”染冬喝道。 “无妨,”朱宜修唇边一丝笑意隐现,“皇上已下令要逐她出紫奥城,自生自灭,你又何须为她的疯话生气呢?再者本宫也不屑同一介罪人庶民计较。” “娘娘仁德,是奴婢莽撞了。”染冬顺服道。 柔则身子一颤,不可置信的扶着墙试图站起,却敌不过骨裂之痛瘫坐于地,盯着朱宜修道,“四郎怎会对我如此绝情?一定是你!一定又是你从中作梗!” 朱宜修不愿与她多费唇舌,自然由染冬代劳,“你这罪妇不知悔改,一味颠倒是非!胆敢教唆贱婢青苗诅咒皇后娘娘,还企图谋害四皇子,皇上震怒没要了你的贱命是皇上开恩,还在这里异想天开!” “青苗?!”柔则疯癫的神色倏地清醒了几分,“她曾是本宫的洒扫侍女,怎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你施计陷害!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说明一切!” “姐姐想见皇上,皇上却不愿意再看见姐姐这张狠毒的嘴脸。”朱宜修示意染冬拿出一个锦盒,后者扔到柔则面前,接着道,“姐姐连此物都给了奴婢,可惜终究还是白费功夫,若非本宫提醒皇上险些都记不起了……”朱宜修语调平和,如同诉说着最动听的故事。 柔则颤抖着手,缓缓摇着头,接连几次才终于下定决心将盒子打开,赫然露出一分为二的鸳鸯佩!她默然的注视着碎裂的玉佩,良久,将两瓣玉佩拿起,忽然笑了一声,道,“娴贵妃,你知道吗?这块玉自从我被囚禁起就一直拿在手里。你看上头原本有棱角的地方都被我磨平,磨圆了……” 朱宜修缄默不语,漠然的望向她。柔则此时的平静依稀找回了几分昔年清丽绝俗的朱家大小姐的风姿,她若不是被大夫人蛊惑,贪心不足,也该嫁入将门,安享富贵,夫妻和美。 往事已矣,徒增叹息。 柔则握紧玉佩,脸上闪现出极其温柔的表情,大约是想起从前与玄凌甜蜜的时光,婉约道,“四郎当时送给我这块鸳鸯佩,意在与我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笑意凝聚在她的脸上,抬起头看着朱宜修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做错了。但是我不后悔,我是真心喜欢四郎的,不像你!”柔则的语气一凛,道,“你只是拿他当成你的工具,借助他去获得权力,去获得荣华富贵!你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他!” “若他是普通百姓,你也会背弃婚约执意要与他在一起吗?”朱宜修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回想。 朱柔则的瞳孔猝然紧缩,姊妹俩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从朱宜修深潭一般的眸光中倒映出柔则愕然惊惧,变了又变的神情。对峙许久,她虚弱一笑,惨声道,“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他不是皇帝的可能……” 多说无益。朱宜修侧过脸不再看她,轻声道,“皇上下旨将你送去清心园,你去那里静心思过吧。” “清心园……呵呵,清心园……”柔则的泪水随着笑容滑落,“是啊,一切都是繁花空梦,是我自作多情以为能抓住帝王之心……” “宜修……”柔则第一次叫了朱宜修的名字,后者应声回头,她继续道,“我当时想过和你和平相处,一同侍奉皇上……” “事已至此,过去如何,不重要了……”朱宜修答道。 柔则愣了愣,点头道,“是啊,不重要了,你是皇后,我是罪人。云泥之别,是我输了……” 李长前来传旨,见到朱宜修忙行礼,道,“娘娘,您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本宫来送送她,到底是姐妹一场,以后想见也见不着了。”朱宜修慢慢道,“皇上若问起,你只管如实回答。” “娘娘宅心仁厚,奴才要宣读皇上旨意,您……”李长恭敬道。 朱宜修撩起裙摆转身道,“本宫已经把告别的话都和她说了,李总管自便。”语毕,带着染冬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甘泉宫。 “娘娘,罪人天黑就会送出宫了,您不必担忧。”染冬见朱宜修神情怅然,安慰道。 “本宫还有什么担忧的……”朱宜修轻笑一声,夕阳笼罩着身后的甘泉宫,过去宠冠六宫的富丽堂皇已变得坟墓一般的荒凉。 第二日李长来报,说昨日朱宜修走后不久,柔则因不愿离宫便吞下了鸳鸯佩触柱而亡,玄凌得知此事只命令按妃礼下葬。没有任何追封谥号,也不设神牌,死后亦无祭享,似乎一心想要将柔则存在过得痕迹尽数抹去。 柔则的前半生阅尽浮华风光,后半生饱尝倾颓苍凉。她的死堙没在宫闱角落,再无人问津。 玄凌以汤静言谋逆为由问罪其母家。汤家原就靠着二等子爵的爵位吃老本,族中子弟平庸无为,朝中也没有说得话的人,往日倚靠着汤静言在宫里的地位在外行事亦有不检点。 御史们见皇帝发了雷霆之怒纷纷上折参奏。之前尚算兴旺的汤氏一族瞬间土崩瓦解,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满十四的流放漳州,妻女一律没为官奴,连前两年已辞世的汤静言之父也未能幸免,以教女不善的罪名被追夺官位。 寿祺宫里的宫人被玄凌下令全部杖毙。当夜整个紫奥城沉浸在呼号哀求的声音中,太监婢女们四散奔逃,如同惊弓之鸟被内廷侍卫悉数斩杀。据说鲜血流满了殿前的台阶,泼水洒扫忙乎到天亮。 期盼多时的大雨在“巫蛊之祸”尘埃落定的三日后降下,“哗哗”的雨水冲尽了紫奥城积郁数月的闷热,也坐实了汤氏行厌胜之术的罪名,再难翻案。 予漓被送到仁安殿由甘氏抚养,骤然失母令只有六岁的他惶恐无措。面对陌生的环境他忍不住哇哇大哭,甘氏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也有一些不知所措。 玄凌到底还顾念这个儿子有他的一丝血脉,遂前往仁安殿看望,顺便也给肃妃提个醒儿。未料到一进门就见到这样的场面,他对汤静言已是厌弃之极,看到予漓哭泣的模样更加不悦,斥道,“擦干眼泪,不许再哭了!朕最不喜欢,看到男孩子掉眼泪!” 予漓对父皇一贯是敬三分,怕七分,猛然被喝止,吓得泪水倒灌拼命咳嗽起来。甘氏急忙上前为他拍背,还叫人端了热茶给他定神,同时对玄凌道,“皇上,二皇子才六岁,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玄凌略平了平怒意,瞧见予漓红着眼睛,抽噎着喝水的胆小模样,更觉得这个儿子懦弱不成器,眉头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予漓被甘氏擦了面上的泪水,怯怯的看向玄凌,道,“父皇,儿臣,儿臣想去看看母妃……” 玄凌刚压下的火气又被勾上来,怒道,“从你来仁安殿开始,肃妃就是你的母妃。你记清楚!” 予漓看了看身边神情左右为难的甘氏,再看向怒意正盛的玄凌,委屈道,“可这里是肃母妃的寝殿,儿臣的母妃不在这里……” “你以后就是肃妃的儿子,原来的那个女人再不是你的母妃了!”玄凌喝道,“你再提起她就不是朕的儿子!” “父皇,儿臣……”予漓被玄凌吓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母妃不见了,为什么肃妃变成了他的母妃。玄凌的疾言厉色和连日来偶尔从宫人那儿听到的窃窃私语都让他感觉到母妃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则她怎会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都不来看他呢? 玄凌不耐烦继续听稚子的吞吐,对甘氏道,“肃妃,朕将予漓交给你,你好生照顾他。别叫他学了那些下三滥的东西!”说完,拂袖而去。 “臣妾遵旨,恭送皇上。”甘氏屈膝道,身边的墨竹见皇帝走了扶起她道,“娘娘,皇上走了。” 甘氏呼出一大口气,如释重负,摇了摇头对心腹道,“皇上可真是给了本宫一个烫手山芋。” “娘娘,那二皇子怎么办?”墨竹对主子得了这么个儿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明摆着不受皇上喜爱的罪人之子。娘娘若是有半点疏漏,指不定外头的风言风语会变成什么样呢。 “也是可怜人,他娘做了蠢事连累孩子……”甘氏见予漓畏缩的躲在角落,柔声唤道,“漓儿,你过来。” “肃母妃,为什么我母妃到现在也不来看我?” 甘氏帮他擦泪,哄道,“你母妃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没办法再回来看你了。” “那她就不要我了吗?”予漓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下。 “她去的地方很远,想回来很难。以后就由肃母妃照顾你,好吗?”甘氏没办法把话一时间说得太透,含糊道。 予漓看着甘氏温和的眼眸,良久才点点头道,“儿臣明白了,母妃。” 后宫重新恢复平静。但对朱宜修而言,不到予沣长成,她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 91、风波 一晃眼,又是三年。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后宫女人起起落落:容华冯氏晋了婕妤,惠嫔沈氏晋了德仪,娘子赵氏晋了韵贵人,选侍汪氏晋了才人。有升也有降,梁才人得罪了华妃被降为选侍;仰娘子在侍奉玄凌时出言不慎,直接打入冷宫。至于陆顺仪,煦嫔李氏等老人,早已隐没于花红柳绿之中。 名位固然重要,但还是要有自己的骨血作为依靠。慎嫔刘令娴于入宫两年后的十月初三产下一女,封号庆善帝姬,取名徽妍。刘氏也母凭女贵,晋位从三品婕妤,成为乾元十二年同批秀女中位分最高者。 眼瞅着又到选秀的时候,新人换旧人,宫中的女人总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朱宜修正翻阅着内务府呈递上来的名册,里头有不少熟人,管文鸳,倪氏,洛临真,黎萦。前世的祺祥福瑞四贵人,今生没有汝南王作乱的平叛之功,她们的家族也无大作为。 凭着对她四人的印象,朱宜修拿起笔直接把容貌最次的倪氏划去,她连殿选都不必参加,复选中直接撂牌子。管文鸳艳如桃李的娇媚,玄凌必定中意。以她浅薄张扬的个性,若是入宫给华妃添添堵也不错,真要斗起来,朱宜修坐收渔翁之利。 再往后翻,杨梦笙、周佩、傅如吟的名字跳入眼中,朱宜修记得杨氏个性温顺,前生为安陵容构陷吞金自尽;周佩则是甄值娜恕jo碌母凳希煲诵尥怂膊换嵬撬k肴嵩蚧褂姓只钔淹训穆仙19茫柙缡牛奈迨9Σ豢擅弧=裆嵩蛟庑柩岫瘢致俾浞绯荆某は啻笤家惨黄鸹实鄣男巳ち恕n劳蛞唬煲诵藁故蔷龆u吹舾等缫鳌 正欲提笔,剪秋进来道,“娘娘,六王妃来了。” “哦?她来做什么……”朱宜修放下册子,沉吟片刻道,“快请。” 尤静娴绉绸外袍,打扮得宜,举止不失大家风范,“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康泰长春。” “不必多礼,赐坐。”朱宜修亲切可掬道,“今天是哪阵风把弟妹吹来了?往日你可少来本宫这里走动。” 尤静娴露出一丝愧色,道,“还请娘娘恕罪,臣妾冒昧来见娘娘实有一事相求。” “愿闻其详。”朱宜修手搁在靠枕上,显得惬意随和。 “臣妾知道选秀之期将近,想请娘娘垂怜,挑选几名知书达理的闺秀与臣妾一道侍奉王爷,也不致使王爷子嗣单薄。”尤静娴说这话时眼中闪过泪光,说话的声调显得有些不稳。 “你是六王正妃,想要多些人为六王开枝散叶是你的贤惠,本宫自然应允。太后可知道你的心意?”朱宜修心知定有内情,尤静娴不是那等唐突冒失的人,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主动要替丈夫纳妾。 尤静娴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片刻,才道,“臣妾不敢为小事去叨扰太后。” “本宫虽久在深宫,也听闻你们夫妇是京中少有的恩爱夫妻,何况弟妹你又为六弟生下了世子。你若是不说实话,本宫这个忙帮得岂不糊涂?”朱宜修看了她一眼道。 尤静娴听后抬眸,眼中是被人点破的尴尬与忧愁,道,“不敢隐瞒皇后,六王他在外头有……有了中意的女子……” “既然六弟已经有自己中意的人,可弟妹你却要本宫指人……本宫被你闹糊涂了。”朱宜修为难道,“你是六弟的正妃,即便那女子进门也越不过你去,你大可不必介意啊……” 尤静娴听后急忙辩白道,“娘娘,臣妾并非是吃醋容不下她。臣妾自幼蒙父母教导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何况六王对臣妾不薄,若他真有看的中的姑娘,臣妾自然会与她和睦相处,一道尽心陪伴王爷。”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弟妹,你还是快些与本宫说个明白。”朱宜修催促道。 尤静娴叹了一声,道,“娘娘不知,那女子不是清白人家出身,乃是……”她难以启齿的表情令朱宜修不由得好奇,莫非是烟花之地的姑娘?玄清一贯放荡不羁,随性洒脱,真要做了谁的入幕之宾也不是怪事。 “实不相瞒,那女子是教坊司的舞伎。”尤静娴满面羞惭,“若只是个舞伎还罢了,大不了赎身做个侍妾丫头,可她偏偏还是罪籍。臣妾劝了王爷好几回,可他就是不听,天天去和那女子相见,还说要纳为侧妃。臣妾气急了就和王爷争执了起来,他拂袖而去至今已有一个月多不曾回府了……”尤静娴的泪水夺眶而出,忙拿了帕子擦去。 朱宜修默然听了许久,心中警铃大作,难不成又是甄郑咳粽媸牵钦终蟹湟谋臼赂醮忧傲恕2唤⊥返溃傲芤蔡幌窕傲耍〔还歉龅图募孔樱瓿∽飨肪退懔耍趺椿谷险媪四兀 尤静娴闻言悲不自禁,泪水又涌出,道,“娘娘,臣妾请娘娘做主。臣妾无能,劝不动王爷。这才想出个法子,王府中久无新人,王爷难免厌倦。兴许有了新人进门,王爷的心也就能收回来了。”说完,起身朝朱宜修跪地行大礼。 “剪秋,快扶六王妃起来!”朱宜修命心腹扶起尤静娴,道,“你是个识大体的人,当初你和六王的婚事也是本宫牵线,原以为是桩再匹配不过的美满姻缘。谁料想半途竟生出这种事,真是天意难料啊……” “臣妾能嫁于六王是今生最大的幸事,也感念娘娘的恩德。只怪自己无德无福,不能让王爷满意……”尤静娴拭了泪,切切道。 朱宜修安慰道,“先别伤心了。既然出了事总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本宫自会和皇上,太后商量,你也不要太着急。先入内洗漱整齐,否则哭得双眼红肿出去后叫奴才们笑话。” “是,臣妾失态了。还请娘娘恕罪。”尤静娴敛眉肃容道。 “对了,那女子叫什么?”朱宜修问道。 尤静娴止了哭泣,说话尚带着鼻音,道,“听说是叫甄郑顺啤枨愠恰! “‘舞倾城’,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个正经人。”朱宜修冷笑道,转而安抚尤静娴道,“弟妹先放宽心,别忘了你还有予澈呢。” 送走尤静娴,剪秋道,“娘娘,六王做事如此不知分寸,为个烟花女子竟然把王妃气哭了,真是闻所未闻啊。” “谁叫人家是‘自在王爷’呢,自然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倒是那个甄郑憧苫褂杏∠螅俊敝煲诵薅孕母骨嵝Φ馈 剪秋思索了一会儿,道,“听着很是耳熟……”忽然轻叫出一声,“可不就是那甄远道的长女么?她就叫这个名字!没想到进了教坊司还不安分,果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你去准备好轿撵,一会儿本宫要去给太后请安,先听听太后怎么说吧。六王是太后抚养,出了这样的事本宫也不能隐瞒,总要叫她老人家知道,免得以为本宫一手遮天。” 朱宜修拿起秀女的名册,看着上头傅如吟的名字,勾起唇角。将这一摞看完的名册交给剪秋道,“还给内务府,叫他们按我的意思发下去。殿选在十日之后,这段日子里让他们仔细当差。”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小小的荷包,璎珞飘飘。月白缎底上的绣图,碧绿的莲叶从水中托出粉红的并蒂荷花,一对文彩绚丽的鸳鸯,在花下相依相傍。甄侄讼曜攀种械男盼铮鄄ㄖ械囱鲆凰咳崆椤 原以为六王是个乖张轻浮之徒,未曾想深交之后方知晓他是个难得的有情有义的翩翩君子。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果然是极有道理的。 若非曾经误会他,现在也不会如此情意深重。玄清说要娶她进王府为侧妃,只等和皇上说过后就可以定下来。甄秩账家瓜敫谋渥约旱纳矸葜沼谝晌质盗耍忠淮伟蛋捣6模壕霾荒艽砉飧龌幔∷纫晌遄钪影呐耍惨镎缂叶皆倨穑 “甄姑娘!甄姑娘,你在吗?”外头的桃夭拍着门道。 甄至Π押砂硗返紫拢谑嶙碧ㄇ袄烤底哉眨白魑奘碌溃敖础! “甄姑娘,程妈妈找你,你快些去吧。”桃夭道。 甄植灰晕獾溃拔蚁昧耍阆热ィ夜岫屠础! “那你快着点啊。”桃夭提醒道。 甄滞啪抵械淖约海詹盘邑惨缓埃纸叵质怠k故墙谭凰纠镒畹焙欤砑圩罡叩奈杓В稳苏僦蠢矗又慈サ谋凹怼d昧穗僦莺莸哪ê底樱陨跃醯眯睦锸娣┑恼质┦┤坏那巴搪杪杷诘脑鹤印 程妈妈坐在一个小圆桌旁,桌上摆着八珍攒盒,装了些下酒菜p,酒壶、酒杯胡乱摆开,程妈妈道,“姑娘来了,坐吧。” 甄衷诮谭凰舅哪甓嘁丫Щ崃说泵嬗t械哪且惶祝幌窀绽词弊馨诠偌倚愕募茏映钥鳎愿a烁2抛拢溃靶宦杪琛! “姑娘,你近来和六王来往多了些。”程妈妈客气道。 甄痔笮南肽巡怀烧饫掀抛佑忠又凶鞴#狭怂那嘣坡罚斓溃奥杪瑁以诮谭焕镆膊皇且蝗樟饺樟耍捕庞偷牡览怼a跻遥乙膊荒芑乇懿患 ! “那是自然,妈妈当然不会叫你做些违背行规的事情。”程妈妈听甄挚谄甙粒靼姿且煌吩越チ恕5锛钦止蝗サ囊还兀技箍墒晟恚锛蔷圆豢赡艿模值男乃嫉阶詈笾荒苁侵窭捍蛩怀】铡?銮伊蹂哪锛乙膊皇浅愿煞沟模渌得皇裁词等ǎ寺錾豕悖媚笠桓鑫杓看麓掠杏唷 “妈妈叫侄此胶问拢环林彼怠!闭植荒头澈退ァ “好,那妈妈就开门见山了。”程妈妈道,“我劝你最好赶紧和六王断了,不然吃亏的是你。妈妈看着你一步步爬到今日的位置,可别为了个男人功亏一篑。” 甄痔昧嫉故溃奥杪枵饣笆呛我猓磕橇跻嫖沂晟恚杪杌估棺挪豢希俊 “赎身?你别忘了你可不是前几年的顾姑娘,人家是从外头卖身进来了,说到底还是清白的百姓人家。你呢,不过是个罪官女眷,大周朝从立国到现在从没听过有罪籍赎身的。姑娘的美梦还是早些醒醒吧。”程妈妈也板起脸,冷冷道。 这句话勾起了甄炙械目志逵氤苋瑁绲溃白锛治衣穑磕阋晕蚁氲艚飧鲈嗟胤剑移颈臼掳镜较衷冢奂艹鐾妨耍闳唇形曳牌宜酪膊荒芨市模 “这就是命数……”程妈妈道。 “命?”甄掷湫Φ溃拔艺执有〉酱笞畈恍诺木褪敲乙切琶缇秃推渌艘谎骺统扇毫恕n移恍盼乙槐沧又荒苈粜Γ 程妈妈压住火气,沉声道,“既如此,我也不劝你。”举起酒杯给甄值溃罢獗凭偷笔锹杪枳d隳苄南胧鲁伞! 甄忠谎鐾芬。驯又刂乜脑谧郎稀5溃安焕湍戏研摹! 92、落空 甄忠履潜坪蠡氐椒恐校痪醯酶怪蟹购0愕奶弁矗牡啦缓谩3搪杪瓒ㄊ窃诰评锊袅吮鸬亩鳎约阂皇贝笠饩谷煌颂岱馈 “来人!来人啊!”甄衷诖采咸鄣盟廊セ罾矗裼幸恢皇衷谒迥诮炼艟取 房门被推开,桃夭和能红见她满脸虚汗,面色惨白,忙赶去向程妈妈报信,后者听了无动于衷,笃定道,“别大惊小怪的,教坊司的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她已经算晚的了。”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不明白程妈妈的意思,也不敢多问,遂诺诺退出屋子到外头。 无人再管的甄值麓财蹋鄣寐卮蚬觯恍⌒淖采狭舜步牛偈被柝使ァ 程妈妈心中默算到了时辰,放下手里夹菜的筷子,叫道,“能红,桃夭。” 屋外等候差遣的两个姑娘闻声立刻推门进去,程妈妈道,“一个把桌上收拾干净,另一个随我去会芳院。”桃夭留下,能红尾随。 见到甄侄钔纷渤龈龃蟀杳圆恍训哪q搪杪璨恍嫉溃盎挂晕嗄苣停淳褪歉鲋锌床恢杏玫男寤ㄕ硗贰!敝富幼拍芎彀颜旨芷鹄慈拥酱采希苯南氯瓜破穑棺由弦淮筇惭#蜕溃罢饩统闪恕!弊范阅芎旆愿溃案惶赘删坏囊律眩荒r谎摹t俑ㄐ┮勖钦庑芯椭缸帕车俺苑埂! “是。”能红不晓得程妈妈用意何为,但这里轮不到她开口,只管低头做事即可。 “王爷万福。”程妈妈给玄清作礼。 “侄诼穑俊毙逦实溃祷暗挠锲岬秸指裢馊岷汀 程妈妈露出一个殷勤的笑脸,道,“在,甄姑娘正在休息呐,我着人带王爷去。” “不必了,我认识路,免得惊动她。”玄清拒绝了程妈妈的提议,只带着阿晋上楼。 甄只夯核招眩阶诖餐返男澹驳溃傲酰愫问崩吹模俊 “有一会儿了,见你睡得沉就没吵你。”玄清笑道,伸出手轻抚甄侄钔返牡锨啵溃霸趺磁烧庋康紫滤藕虻娜艘蔡中牧恕! 甄值溃安还厮堑氖拢俏易约翰恍⌒牡摹n矣行┛诳剩闾嫖业贡貌缓茫俊 玄凌自然应允,转身去替她倒水。甄殖没致约觳榱艘幌律硖甯鞔Γ14跻律廊允峭旰茫挂膊辉偬弁矗暗囊磺蟹路鸫游捶5闹幸神既次幢砺冻隼础 “有劳六王。”甄旨宥俗挪杌乩矗簧弦桓毙∧褚廊说纳袂椤 玄清见她乌黑发丝垂泻至肩,不施脂粉,也无钗环坠饰,衣衫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眉梢眼角还留存着刚睡醒的红痕,尤胜西子三分,不免有些绮念生出。 甄趾π叩溃傲跷握庋醋排遥俊 玄清揽住她,笑道,“只有你我二人在时不用这么生分,你上次叫我时可不是这样的……” 甄值乃仗砹肆蕉浜煸疲苑缜椋蜕徉溃扒濉 两人半推半就,做成好事。 朱宜修在颐宁宫与太后说了尤静娴的事情,太后的眉头微微拧起,道,“老六真的这般糊涂?” “儿臣不敢欺瞒母后。实在是先前六王妃哭得伤心,儿臣甚是同情她。加之这件事关乎到六王的名声,儿臣不敢擅专,还请母后做主。”朱宜修谦卑道。 太后叹了口气,摇头道,“清儿怎么会对一个烟花女子着迷至此?简直有失亲王身份,传出去叫哀家如何对得起先帝呢?” “太后,那种地方的女子定然会狐媚之术,六王成亲后除了王妃再无新人,一时被迷惑也是难免的。”竹息姑姑劝道。 “孙姑姑说的极是。母后,依您看我们是否成全六王妃的心思呢?”朱宜修对竹息相当客气,几乎是用晚辈的身份来与她说话。 太后颔首道,“嗯,这件事不能纵着清儿。静娴那样好的女子不珍惜,偏偏对着下三滥的东西上心,哀家绝不能任由他胡来。左右选秀就在眼前,你和皇帝好好挑一挑,务必选几个端庄知礼的好姑娘给他。” 有了太后的赞同,朱宜修做起事情来也少了许多制肘,道,“儿臣谨遵母后之命。” 当晚,玄凌驾临昭阳殿,听朱宜修这么一说不由得笑道,“男人逢场作戏乃是常事,六弟有个红粉知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母后也太大惊小怪了。” 朱宜修道,“皇上,这件事情母后可发了话要您和臣妾看着办的。” 玄凌不以为意道,“你到时候只管挑几个给六弟就是了。那女子再好,看久了也会腻的,何况又是那种出身,六弟糊涂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清醒。” 朱宜修明白玄凌是希望玄清的名声越败坏越好,这样他才能安心。玄清是先帝最看重的皇子,若非因舒贵太妃的摆夷血统,群臣反对立其为太子,今日的天下究竟归谁尚不可知。 她道,“皇上想要六王自己清醒怕是难呢,人家可想着要纳为侧妃,或许等两日就会有请封的折子递上来。到时候皇上是批还是不批呢?” 玄凌被这话问住。若真批了,只怕亲贵女眷们全要拿绳子上吊了,一个妓子竟然能和她们平起平坐,于他的朝廷稳定也不利。马上一改之前的玩笑口吻,正色道,“母后所言极是,绝不能放任他胡闹。否则皇家的脸面何存?小宜,你到时候得用心选,你可是六王夫妇的媒人呢。” “臣妾遵旨。”朱宜修含笑应道。 春宵一度,甄终隹酆笕疵患叫宓娜碛镂麓妫笳叽┐髡氲淖谧琅裕浔蛄孔潘牌鸢氡呱碜拥溃扒澹趺戳耍俊 “你之前和本王说你不曾接客,一直是清白完璧,可有此事?”玄清和昨日判若两人,王爷架子端得十足。 甄置悦5溃澳鞘亲匀唬移窕崞恪! “那为何不见你落红?”玄清愤怒道,“你把本王当傻子愚弄么?” 甄执蟪砸痪o瓶蛔硬榭矗筛删痪唬裁匆裁挥校南乱怀粒靼资亲蛱炷潜聘愕墓恚涑梢哑粕淼娜肆恕?烧庵质虑橐坏┙馐停换嵩矫柙胶冢蛐澹桓蔽哪q溃澳阍跄苋绱嘶骋晌遥页阒猓卧泄渌耍俊 “那得要问你了。”玄清看也不看她的装腔作势,唤道,“阿晋!” “王爷,有事儿吗?”门外的阿晋应声而入。 “去将管事的找来。” 程妈妈随阿晋进来,福身道,“王爷,找老身有何吩咐?” 玄清指着甄郑溃氨就跷誓悖吮就酰苫褂衅渌亩骺停俊 程妈妈脸色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这……王爷,老身不敢隐瞒,来找甄姑娘的客人确实不少……但她的眼界高,并不算太多……” “你胡说!我卖艺不卖身,何时有过别的客人!”甄峙溃扒澹惚鹛囊幻嬷剩沂侨娜舛阅愕摹! 玄清看向泪眼朦胧的甄掷湫Φ溃胺潘粒垢抑焙舯就趺洹o惹盎购捅就醭湔杲嗔遗匆膊还歉鏊嫒速敉娴幕跎j潜就蹩醋哐哿耍沟蹦闶茄先锏诙! 甄职倏谀纾敝猩堑溃芭沂欠癯醮纬行遥跻罂汕氪蠓蚶囱橹ぁe倚闹兄挥型跻蹩衔硭恕m跻蛲虿灰排匀说男趴诖苹疲盗四阄业囊环橐辍! “好,那本王就再信你一回。”玄清道,“阿晋,去找文太医来。” 过了一盏茶,人就虽阿晋到了,甄忠患挥尚老病@慈苏撬睦舷嗍叮蚕蛩蠊椎奈氖党酢 文实初自从被调往^林行宫后心中一直不大乐意,无奈皇命难为,他又是个孝子,也就慢慢的在行宫里坚持了下来。与玄清相识纯属机缘巧合,玄清与尤静娴刚成婚的那段日子里,两人出去游山玩水。尤静娴平时甚少出门,难免有水土不服,正巧当时在行宫就请了文实初医治。玄清见他医道高明,为人厚道,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尤静娴生产后的调养都请了文实初帮忙。 此番他轮休回京,其父文世清正打算为他定一门婚事。但文实初心中还念念不忘甄郑圆捎靡桓鐾献郑茸胖匦路祷厝蔚鼐涂梢蕴涌盖椎拇叽佟2幌肴幢话13戳私谭凰荆游刺ぷ愎缌鞯孛妫幻庑闹秀枫贰4辞宸恐械呐诱撬爰堑恼郑谴袅5背 “文太医,你替她看看可有不适?”玄清没漏掉文实初反常的神情,但也未联想到他与甄钟芯桑坏彼潜徽值拿郎裕闹卸哉指砹艘环植宦 “……是。”文实初做梦也想不到会看到甄忠律啦徽飞75哪q一故窃谡庵只肪诚拢镁貌呕毓瘛 甄殖盟锫鍪保崆峤辛松笆党醺绺纭毖凵窭锒嗔艘凰靠仪蟆 文实初按在丝帕覆腕的指头隐隐有些颤抖,沧海桑田,今日的甄衷俨皇俏羰钡置妹昧恕k鹕淼溃盎赝跻馕还媚锵肜词蔷艘怀⊙现氐难馈w蛱煊志环屠郏月鱿笫中槿酰 “血崩?!”玄清惊道,“怎会导致血崩?” “依下官推断,这位姑娘之前服食过极阴寒的汤药导致体内受损,气血逆行。”文实初据实说道,“而会服食此类汤药的原因只能是堕胎。” 甄置幌氲酱有《运僖腊偎车氖党醺绺缇尤灰参芟菟プ∷男渥铀撼兜溃澳愫担∥液问庇泄碓校 “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玄清看向甄值难凵袷尤舯致模冻v庸呋嶙澳w餮幌氲秸衷谄渌松硐峦褡哪q偈本醯蒙塘瞬杂愕亩裥摹 “清,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甄挚聪蛭氖党醯难凵窈薏坏迷蓝苑剑溃澳闼担∧闶芰怂暮么σ次芟菸遥俊 “在下没有理由陷害姑娘,今日是初次与姑娘见面,若是王爷不信在下的诊断,大可另请名医研判。”文实初挣开甄值木啦幼叩溃跋鹿傧雀嫱肆恕! 玄清让阿晋送文实初出去,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丢在甄置媲埃溃氨就跤肽闳瞬屏角澹ゲ幌嗲贰! “王爷!”甄窒氡怀楦闪嘶肷淼牧ζ乖诘厣稀 “好了,姑娘。该了结的事情也了结了,以后你也不是清倌儿,定下心好好做营生吧。”程妈妈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院里对尤家派来的人赔笑道,“烦请回去转告贵人,事儿都办妥当了。” “辛苦妈妈了。”一张轻飘飘的银票被放在程妈妈的面前。 94、出阁 乾元十二年和亲赫赫的平成公主出嫁仅五年即因病去世,死讯由赫赫派遣的使者带回大周,同时带来的是一封要求大周再择宗室女遣嫁。玄凌再三斟酌后决定封晋康翁主之女,胡蕴蓉为“和兴公主”,嫁于赫赫大汗为西帐阏氏。 胡蕴蓉的出身极好,但因其父与前朝博陵侯谋反一事有牵连,被先帝革去官职,此后一蹶不振,家道中落,全靠其母晋康翁主的情分作为闲散宗室由朝堂供养。 她一心想入宫封妃封后。无奈早年丧失了“卧玉而生”的资本,又被玄凌看破母女二人处心积虑的骗局,心中十分厌恶这类心机深重的女子,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和亲任务便落到了她的头上,其中朱宜修也起了一定推波助澜的作用。 不管胡蕴蓉愿意与否,还是坐上了出嫁的马车,终其一生未再回转故土。 然仅仅过了两年,乾元十九年秋天,赫赫的新任可汗摩格被发现中毒死于大周境内,这爆发了两国之间最惨烈的一场战争,最终因群龙无首,内部贵族互相争夺汗位以赫赫的覆灭划下休止。 大周也从此结束了一百多年的和亲之策,将赫赫划归版图,打通了与南诏国的通商往返之路。 南诏是一个小国,曾长期为赫赫所扰。今见大周得胜,遂来朝贺贡,以求通商永结邻邦之好。见南诏使臣带来了大批珠宝与皮毛香料,玄凌也乐意与该国约定互市通商。 引人注意的是,南诏太子也亲自前来大周,此举引起了玄凌和朱宜修的注意,只怕不单单是为了缔结盟约这么简单了。 果然,南诏提出想求娶一位大周帝姬为太子妃。 淑和、温仪尚未成年,永泰虽满了十七,但因之前两国的战争玄凌无暇为她的婚事分神,所以一拖再拖,直到今日也没有出嫁。 若真要帝姬下嫁,那永泰是唯一的人选。 玄凌有意答应这门婚事。与赫赫近三年的战争使得大周元气亦大伤,掏空了大半的国库充作军饷,南诏富庶,以盛产珍奇宝石与各种香料闻名,单从求亲的聘礼可见一斑。且不是以和亲的名义,而是求娶,太子妃日后就是南诏国后,面子里子都光彩。 朱宜修听他话里话外流露出的意思,总要先探探永泰的口风。 永泰的身体多年来时好时坏,面上总带着一丝苍白,见到朱宜修来了,她起身相迎,“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 “你身子弱,不用行这些虚礼,坐吧。” “谢母后。”永泰在侍女倩儿的扶持下坐到朱宜修手边的位子。 朱宜修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道,“本宫有体己话要和帝姬说,你们未得召唤不需进来伺候。” 待屋中只剩下她母女二人,朱宜修细细端详永泰,正当妙龄的少女因为长久卧病身材纤瘦,幼时的婴儿肥蜕变成了瓜子脸,容貌也有了变化,渐渐与记忆里稀薄淡去的赵氏重合。 “母后为何这样看着儿臣?”永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迷惑。 朱宜修撤回视线,轻笑道,“很久没这样看你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你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永泰一怔,别开脸道,“儿臣久病,脸色憔悴,自然不如淑和,温仪她们漂亮。” “她们还小,活泼爱动。你是你父皇的长女,文静大方就很好。”朱宜修的声音亲切中带着疏离,她和永泰从后者八岁那年起就再不是亲密无间的母女了。 “母后今天来看儿臣是为了南诏求亲一事吗?”永泰挑开话头,清水澄澈的眸子凝视着朱宜修。 朱宜修微微讶异,旋即明了。永泰打小就玲珑剔透,能猜出她的来意也不足为奇,回视她道,“你已经听说了?” 永泰的唇角漾出一丝浅笑,道,“儿臣虽然病着,但并非不知外间事。南诏太子亲自前来,怎能只是为了区区纳贡呢?” 朱宜修点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母后也不想瞒你,你父皇有意许这门婚事。但最终要看你,你的身子不好,母后也不想强迫你长途跋涉……” “多谢母后关心儿臣的心意,还请母后代儿臣转告父皇,就说儿臣答应嫁给南诏太子。”永泰的语气里满是坚决。 朱宜修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母后不希望你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南诏虽安逸,但终究不比京城,且又为异族。你嫁过去,那边的人虽然不敢小看你,却未必会信你……” 永泰眼中浮出吃惊之色,大约是没想过朱宜修会如此坦白的说明,望着桌上袅袅烟雾的玉石香炉道,“儿臣是父皇的女儿,大周的公主,该做的事情绝不推诿。” “母后不想听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元安,你的心里真的没有怨恨过父皇母后吗?”朱宜修直视着她,正色道。 永泰的脸色刹那变得雪白,沉默的低下头去,良久才道,“母后,您从八岁起就再没喊过女儿的名字了……” 朱宜修心中一惊,过了片刻,轻轻道,“你是责怪母后对你这些年的忽视吗?” 永泰露出浅浅的苦笑,道,“我三岁那年知道您不是我的生母,后来又听悫妃说您只是拿我当讨好父皇的筹码。那时候我年幼无知做错了一些事,辜负了您,让您伤心。这是我咎由自取,怎敢责怪您呢?”她的手交握在膝上,团成一个结,道,“蒙您的爱护我才能活到今天,否则早就去陪我去世的生母了。” “你当年对予沣,予涛做的事情的确让母后很生气,甚至是愤怒。因为母后不敢相信疼爱的女儿竟然会被外人蛊惑,所以母后这些年一直冷着你,就是怕再伤心。如果不是拿你当亲生女儿,我又何妨继续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呢?那样不过是骗人骗己,徒增伪装罢了……”朱宜修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余音潺潺。 永泰沉默的聆听,双肩微微颤抖,忽的一声跪下道,“儿臣糊涂!儿臣一直以为自己不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所以母后才会对儿臣的态度冷淡。儿臣不能明白母后的苦心,还请母后恕罪。” 朱宜修朝她伸出手,永泰犹豫了几下握住,神情中还带着明显的紧张。她的肌肤冷滑,唯有掌心灼热。朱宜修感觉后,温和道,“坐到母后的身边来。” 永泰咬着嘴唇,眼中的晶莹泪珠流下,落入衣襟隐没一块块成圆形的斑点。靠在朱宜修身上,牢牢抓紧她的手,呜咽道,“母后……” 朱宜修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好了,别伤心了。你告诉母后,你刚才说要嫁到南诏的话是一时的气话还是……” 永泰抹去眼中的泪水,郑重对朱宜修道,“母后,儿臣心甘情愿嫁去南诏。妹妹们都还年幼,儿臣身为父皇的长女,义不容辞。另外儿臣也有自己的私心,皇兄是公认的太子,儿臣和他一块长大。他待儿臣与亲兄妹无异,儿臣没什么可回报母后的,愿意凭一己之力,让南诏永远臣服于大周,臣服于皇兄!” “你……”朱宜修震惊道,她第一次发现体弱多病的永泰有这样的认知。 “母后,儿臣知道自己要嫁的是南诏太子,儿臣愿意效仿真宁姑姑,为大周尽一份绵薄之力。”永泰的双眸熠熠生辉,灿若明珠。 玄凌知道永泰自愿出嫁,甚是欣慰。南诏国在收到玄凌的答复后开始筹备婚事,玄凌在内务府为永泰按制添置的陪嫁中又添了两层,朱宜修也从私库里拿了不少好东西给她。 出嫁前的最后一晚,朱宜修到了永泰待嫁的凤台正殿,挥退了宫娥。永泰正在试穿嫁衣,红底缎绣金凤凰纹样,宽袖长裙,镶边处还有金线缕出的莲花纹。 “母后,好看么?”永泰笑着转了一个圈,衣袂飘飘,光彩夺目。 “要出嫁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朱宜修噙着笑,抬手抚摸永泰的脸蛋,感觉眼眶泛出一阵潮湿,“真漂亮,元安是母后看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 永泰眼里闪烁着不舍的情绪,道,“母后,您不要伤心,儿臣将来会带您的外孙回来看您,儿臣永远是母后的女儿。” 朱宜修被她的话逗笑了,道,“还没嫁人就满嘴胡说。那好,母后就等着外孙,到时候你可别舍不得带来给母后瞧。” “母后……”永泰红了脸撒娇道。 朱宜修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元安,答应母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亏待自己,大周的公主永远不需要委屈求全。” 乾元二十二年,永泰帝姬下嫁南诏国太子,帝后于紫奥城凤台相送,十里红妆,送亲队伍绵延无尽。 这一天,永泰自始至终高高扬起脸庞,姿态优雅,气度雍容,南诏太子看她的目光难以掩饰欣赏与尊重,扶她上车时格外谨慎小心。 永泰最后望了一眼巍峨辉煌的紫奥城,矜持的将手扶在南诏太子的腕上,没有半分怯意,俯身进入马车。待她坐定后,车子两旁的红纱帷被放下,无人再看到她眼底的隐隐泪光。 95、流年 永泰的出嫁令朱宜修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老了。的确,连予沣都有了儿子,二十岁的予沣挺拔俊秀,再不是那个青涩的孩童了。 朱宜修不到四十岁就成了祖母,将小小的婴孩抱在怀中伸手摩挲着他娇嫩的脸庞,嘴角化开一抹慈和的笑容,对予沣道,“这是你第一个孩子,虽不是嫡出,却也该郑重的取个名字。和你父皇提过了吗?” 明亮的昭阳殿上,予沣躬身答道,“父皇说,母后取名总能给皇子帝姬带来福气,所以也叫儿子来沾沾母后的光。” 朱宜修轻笑道,“人越大越发油嘴了……你父皇打的好算盘,母后我也不能推辞了。” “母后即是不看儿子的薄面,也请看在您孙儿的面子上,只管随意取一个吧。”予沣笑道。 朱宜修的眼眸扫过站在予沣身边的侧妃殷镜月,她是殷太师的幼女,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称,纤柔恭顺的站在予沣的身后,垂首敛容。 前世的殷氏是予润的堇妃,处心积虑想坐上皇后之位却不能如愿,予润没有亲生的子嗣她功不可没。朱宜修原本不想把她给予沣,无奈玄凌坚持要收服殷太师的势力,朱宜修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做个侧妃,但对殷氏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 殷氏似乎也感觉到朱宜修并不喜欢她,因而来昭阳殿请安时总是格外安静,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镜妃……”朱宜修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和蔼笑道,“你的学问高,想给你的儿子取什么名字呢?” 殷氏的身子一晃,骤然跪倒,含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恐惧道,“皇后娘娘,妾身惶恐,万万不敢在您面前卖弄,还请您垂怜给孩子取个长命百岁的名儿。” “长命百岁……”朱宜修微微颔首,“说得好,当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就取名叫奕灏……如何?” “多谢母后/皇后娘娘赐名。”予沣与殷氏齐声拜谢。 朱宜修抬手示意他们免礼,道,“都坐下,动不动施礼本宫光看着眼睛都累了。” 这时,绘春进来禀道,“娘娘,四殿下从平阳王府回来了。” “快叫他进来!”予沣自从十五岁被立为太子便搬出昭阳殿住进了东宫,宜修身边只剩下予涛。次子的个性不像予沣的谦和内敛,更多的是外向果敢。太后时常说予涛的个性像极了先帝,但对此种说法帝后皆置之一笑。 玄凌年少时不得先帝钟爱,彼此亲近的机会很少,因此对父亲的印象早已模糊在岁月中了。而宜修则不希望太后的话引起兄弟俩的芥蒂,毕竟太子之位是予沣的。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十二岁的予涛像个小大人一丝不苟的给朱宜修和予沣行礼,予沣忙道,“母后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行虚礼。” 予涛的礼数从来不会缺少,道,“镜妃小嫂也在,有礼了。” 殷氏立刻起身还礼,道,“四殿下客气。” “涛儿,到母后身边来看看你的小侄子。”朱宜修唤次子到身边,予涛看了几眼笑道,“前几日住在九叔家里,见到淳妃婶婶刚生的汐i妹妹,看起来倒和侄儿是一个模样。” 朱宜修笑道,“又胡说了!男孩和女孩怎么一样呢?你和你九叔又去哪里疯了,弄得三四天不回宫,好让母后担心。” 玄汾加冠后玄凌便封他为平阳王。比起诗书见长的玄清,予沣和予涛更爱亲近个性刚强的玄汾。尤其是予涛,他的箭术还是由玄汾启蒙的,后者时常带他去打猎,在王府留宿更是家常便饭。 予涛笑嘻嘻的腻在朱宜修身边道,“九叔带儿臣去山上猎了几只鹿和獐子,已经交代小厨房去做了。还请母后和太子殿下尝个鲜。” 予沣听了,道,“四弟的骑射越发精进了。” “不比太子哥哥厉害,听九叔说,太子哥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百发百中了,涛还要多向太子哥哥讨教。”予涛谦虚道。 “予沣,既然是你弟弟一番心意,咱们母子可别辜负了。”朱宜修望向长子道。 予沣应下,“听母后便是。” 一行人移到璇玑楼,剪秋已经提前传话来布置妥当,她跟在朱宜修身边有近三十年,予沣和予涛对她也很是尊重,从不以等闲下人视之。 菜肴上齐后,朱宜修先动筷子,而后才是予沣和予涛。予沣身边的殷氏亲自动手替他夹了一片新鲜的鹿肉放在碟上,予涛见了道,“镜妃小嫂果然对太子哥哥体贴备至,这样的小事都要亲力亲为啊。” 殷氏不免有些赧然,朱宜修笑斥道,“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混话。镜妃是你哥哥的侧妃,自然要服侍你哥哥。等你将来大了,你父皇为你指婚也有人伺候你。” “母后饶了儿臣,儿臣宁愿每日和逐风为伴。”逐风是予涛的坐骑,从西域进贡来的汗血良驹,予涛十岁时玄凌送给他作为生辰礼物,极受他的珍爱。 “说的尽是些孩子话。”朱宜修疼爱的看着次子, “镜妃,本宫听说你父亲前些日子过五十大寿,你差人送回去的寿礼是一尊仙翁贺寿的玉雕,可有此事?”朱宜修看向坐在予沣身边的殷氏。 “……是。”殷氏惴惴答道。 “你可知道那尊玉雕乃是□□的心爱之物?”朱宜修语调一转,带出一阵寒气。 殷氏屈膝跪地,道,“回娘娘,妾身实在不知,否则绝不敢送回娘家。” 整个席面滞顿无声,连予涛也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 “母后,那是儿臣做主让镜妃送回去的。”予沣替殷氏打圆场道。 朱宜修挑了挑眉,对长子道,“镜妃是最早跟在你身边的人,你偏爱些是常事。但母后要提醒你,你父皇近年来身体不好,你有事要多帮衬着,但不可擅自做主。凡事还要和你父皇报备过,得了他的旨意才能去做,知道吗?” 玄凌最忌讳大权旁落,朱宜修不得不时常敲予沣的警钟,以免他失了分寸。东宫的人马近来有些不安份,就像予沣私自让殷氏把□□的藏品拿回娘家孝敬的事情,虽然不大却已经引起玄凌的警觉了。 予沣眼中划过一丝怔忪,忙郑重应道,“儿臣谨记。”随后对殷氏道,“镜妃,想来灏儿醒了要找你,你先回去吧。” 殷氏也暗自后悔不该一时忘形求太子恩赐,这下可招了朱宜修的忌,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沣儿,母后看得出你很中意镜妃。”没有外人,朱宜修也换回对长子亲昵的称呼。 “母后说笑了,镜月她陪伴儿臣的时间最久,所以格外留意身边一切。”予沣替殷氏打圆场道,朱宜修平静的眸光令他的脸上不自觉微微发热,叫了一声,“母后……” 无声的笑了笑,朱宜修道,“你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事事需要母后操心,母后也不想再对你管头管脚。但你是太子,凡事不可太过偏向哪一方,母后的意思你明白吗?” “是,儿臣谨记母后的教诲。”予沣恭恭敬敬地聆听,神色极为孝顺。 “菜都凉了,快吃吧。”朱宜修打住话题,母子三人依然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殷氏先于太子妃诞下男孩,若不将她的气焰打下去,难保将来不会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太子妃林如寄是朱宜修和玄凌千挑万选才定下的。她的祖上是大周的开国文臣之首,辅佐□□打下了大周的江山。父亲又是先帝的肱骨,曾任太傅教导诸皇子,后来急流勇退,成为少数没有被卷入摄政王与太后争斗的清醒人物。 像这样不会为眼前权利迷惑的家族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不差,林氏成为太子妃后无人不赞她贤德淑惠,待人接物的分寸拿捏极好。只是嫁入东宫两年多了也未曾有孕,不得不说是美中不足的遗憾。 吃完饭,予沣回转东宫,他走时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知子莫若母,朱宜修知道他绝对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玄凌对权利的掌控欲极强,就算是太子,只要一日不曾坐上龙椅就不能放送。否则像前朝太子被废的例子比比皆是。 和予涛回到内室,予涛道,“母后,儿臣觉得太子哥哥走的时候心里不高兴。”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予涛眼珠转了转,道,“感觉,儿臣和太子哥哥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嘛。” 朱宜修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你哥哥成日被太子府里那帮人围着,天长日久,难保不会有人给他出馊点子。万一行差踏错,你父皇的脾气你也知道。” 予涛道,“儿臣知道母后是为了太子哥哥好,相信太子哥哥也会明白。” 朱宜修拍拍次子的脸颊道,“你们都大了,往后该嫌母后唠叨了。” 予涛腻着她道,“不会,不会。儿子永远不会嫌母后唠叨。” “你这小滑头嘴巴抹蜜了,你姐姐托人给你捎回来几张弓箭,都是南诏手艺最好的师傅做的,你不去看看?”朱宜修宠爱道。 “儿臣去去就来。”予涛一听到有礼物,撒腿就不见人影了。 “剪秋。”朱宜修轻唤心腹。 “娘娘,奴婢在。” “本宫有几日没见到皇上了?” 剪秋默算了一下,道,“有十来日了。” 朱宜修摇头叹道,“皇上近来多去谁那儿?” 剪秋道,“皇上近来总去管婕妤那里,连着七八日都在翠微宫,连华妃好几次去求见都被挡回去了。” 管文鸳,朱宜修在心里默念道,随即对剪秋道,“本宫记得皇上之前对她不是已经淡了许多吗?怎么又复宠了?” “奴婢也不清楚,彷佛是一下子皇上就离不开她了。”剪秋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头或许有文章,你让染冬悄悄去打探一下,别打草惊蛇。”朱宜修吩咐道。 前世的专宠神话是傅如吟,她靠着安陵容给的五石散几乎霸住了玄凌。难不成管文鸳这次变成了第二个她? 96、赐死 “这是什么?”朱宜修见染冬拿来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白瓷方盒,盒子里倒出一粒如米粒般大小的东西,颜色淡红,隐隐有香气飘出。朱宜修凑近闻了一闻,那香气若有若无,撩人心弦,单单这么一闻,心旌便有些摇荡起来。 朱宜修精通医理与香料,闻了以后对这东西的用处也明白了六七分,对染冬道,“这就是从管婕妤那里找到的?” “是,奴婢打听过,管婕妤的嫂子进宫时曾送了些东西进来,与管婕妤忽然复宠的时间刚好吻合。奴婢就让在翠微宫服侍的宝鹃想办法偷拿了一颗来。”染冬道。 “宝鹃?”朱宜修暗叹熟人还真是多,没有安陵容,宝鹃被分去伺候了管文鸳,道,“这个丫头可靠吗?” “娘娘放心,她是奴婢叔伯家的堂妹。”染冬肯定道。 “去找文太医来。”朱宜修沉声吩咐道。 文世清被传来后拿了此物闻了闻,脸色顿时一变,跪地道,“娘娘,这……” “文大人不必惊慌,只管如实说给本宫听。” 文世清得了朱宜修的保证后,方敢低声作答,道,“娘娘恕罪,此物名叫慎恤胶,乃是汉代的一种媚药。昔年赵合汉成帝殒命,就是因为赵合德喂食了数十颗此药,以致药力太重……” “不必往下说了。”朱宜修出声阻止。昔日汉成帝一夜风流,耗损过度,把命也给搭上了,最后死于赵合德的“温柔乡”。想不到管文鸳居然堂而皇之的让玄凌服食媚药,前世的安陵容也只敢偷偷掺在熏香里用呢。 “娘娘恕罪。”文世清作揖道。 “不干你的事。今天你说的话,出自你口,止于本宫耳中,万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朱宜修警告道。 “微臣明白。”文世清连连应道。 “娘娘,咱们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后么?”剪秋在文世清走后道。 朱宜修把玩着瓷瓶,笑道,“为什么要告诉太后?皇上乐意,本宫要是多嘴,岂不是自找麻烦?” “可这东西吃多了,只怕会让皇上的龙体……”剪秋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但大家心知肚明。 朱宜修摇头道,“皇上自己不保重身子,本宫这么久没见到他了想劝也插不上嘴,自求多福吧……” 管文鸳自掘坟墓,朱宜修才懒得多管。而玄凌越老越多了猜疑,为了予沣的地位稳固,玄凌若真的就此去了不失为一个好结果。一旦事发,太后自然会料理伤害她儿子的女人,如前世的傅如吟,要朱宜修操哪门子的闲心。 皇后的寿辰称为“千秋节”,今年不是整寿,加之最近太后又犯了病痛,所以朱宜修也不欲张扬,吩咐内务府一切从简。 说是从简,但内务府还是依制操办了小规模的庆贺节目,同时安排后妃们及内外四品以上命妇到交泰殿祝贺贡礼。 五月初三一大早朱宜修就起身开始梳妆,剪秋展开一件衣裳比划道,“娘娘,穿这件杏红的可好?上面还有些丝锦牡丹,也不算奢靡。” 朱宜修伸手抚摸,除了袖口、腰间有密匝匝的花卉排列,其余处只绣了简单的流云纹,整体庄重典雅,遂点头道,“就穿这件。” 绣夏替她梳拢发髻,戴上金玉凤钗,朱宜修任由她侍候,轻笑道,“说是过寿,事情都交给下头的人张罗。可本宫自己也不得闲,还不如民间的妇人没这些劳什子的规矩。” “娘娘说笑了,您的福气一般人想还想不来呢。”绣夏道。 亲贵女眷,各家诰命全都入宫朝贺,琳琅满目的贺礼令人目不暇接。朱宜修赐戏赏宴,从午前巳时直到午后酉时,一顿饭吃了近三个多时辰才落幕,外命妇磕头辞出,剩下的嫡系女眷跟随朱宜修回昭阳殿。 绘春带人送上解油腻的香茶,朱宜修坐在上首含笑道,“前头人多,乱糟糟的。本宫也顾不上和你们好好说话,这会子总算清静了。” “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臣妾们哪里敢越矩呢?”清河王正妃尤静娴恭敬道。 “六弟妹最懂礼数,若是放在平常人家,咱们是妯娌。这里是本宫的殿宇,大家只管随意,规矩不离大谱就成。”朱宜修亲和道, 妇人们聚在一起,说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子嗣,朱宜修道,“弟妹教子有方,本宫常听书房的师傅们说皇上这些侄子中予澈的书读得最好,连老四也比不上他。” “娘娘谬赞,四殿下天资聪颖,臣妾的予澈哪里及得上。”尤静娴听到儿子受夸赞,心中也很是骄傲。她如今和玄清的关系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再恰当不过,王府上下大小事物由她一人掌管,陪着玄清赋诗颂词的闲暇时光少了许多,两人的感情也沉淀下来。因此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独子予澈身上。 “六弟从前读书也是出类拔萃,有其父必有其子,予澈错不了的。”朱宜修笑道,转而看向坐在尤静娴下首的侧妃杨梦笙道,“久不见杨妃了,韫欢可好吗?” 杨梦笙受宠若惊道,“多谢娘娘牵挂,郡主很好。” “有空带进宫来去给太后看看,太后总跟本宫念叨说韫欢机灵。”朱宜修对杨梦笙的感觉就是乖巧听话,温柔到极点的女子。又道,“怎么不见燕妃呢?” 尤静娴忙解释道,“予沛前日着了凉,燕妃忙着照顾他,所以今日就不能和臣妾一同来给皇后娘娘贺寿,求臣妾代她向娘娘告罪。” “小孩子体弱,燕妃留下看护是应该的,本宫不会怪罪她。”朱宜修颔首道。 比起前世长年坐冷板凳,这一世的徐燕宜很受玄清的宠爱。她虽不及杨氏的秀丽,但很有才情,性子也和玄清对路,每月中较多是宿在她处。一年前生了个儿子,取名予沛。杨梦笙则生了个女儿,取名韫欢。虽说多了庶子庶女,但徐杨两人都不是爱生事的人,所以尤静娴也以礼相待,大家相安无事。 天意变化多端。前世的二皇子予沛不受玄凌重视,这一世因为母亲的关系很得玄清疼爱。而原本由甄炙龅蔫够叮降牧橄奂П涑尚迕运车呐嘈挪换嵩僖蛭敢炷傅男殖び璩号弥丈聿患蘖恕 “皇后娘娘的茶好香啊,臣妾刚才吃了宴席上的菜觉得油腻腻的,正好压一压。”九王侧妃方淳意说话还是带着些稚气。 朱宜修取笑道,“淳妃自己都是做娘的人了,竟还这样孩子气。可见九弟和弟妹平日里待她太好,把她惯得和个小女孩儿似的。” 平阳王正妃黎萦姿色并不算出众,但胜在气韵平和,令人一见就有亲近之感,饱满的圆脸显得很有福相,九王的两个儿子予漳、予瀚皆是她所出,声音柔和道,“淳妃妹妹的性子天真烂漫,臣妾和她在一起久了,觉得自己也年轻许多呢。” “本宫听老四说你家新得了个女儿,淳妃也算是功德圆满。九弟妹可要留心看着,别把郡主养得和淳妃一般珠圆玉润,日后可不好说婆家了。” 此话一出,扬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俗话说,能吃是福。臣妾的女儿将来有皇后娘娘和王妃姐姐操心,就算和臣妾一样也不怕找不到夫家。”方淳意嗓音清脆道。 众人欢声笑语不断。 这时候,外头进来人禀告说李长来了。 场面立刻静下来,朱宜修心道今天她的寿宴上玄凌没有出席,说是前夜里着了风寒,起不来床。只派了李长来代为传达赏赐和恩典,眼下李长忽然到昭阳殿,只怕是玄凌出了大事。 遂和颜悦色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再耽搁怕宫门下钥不好出去。改日本宫再找各位说话。” 待人都离开,朱宜修宣了李长进殿,沉声道,“李总管,出了什么事?” 李长见朱宜修的态度郑重,晓得皇后怕是早有预感今日皇上不是简单的风寒,不敢怠慢,躬身禀道,“回娘娘,皇上半个时辰前忽然晕厥过去了。” “可召了太医去?”朱宜修皱眉道。 “回娘娘,已经召了文太医去,可看架势皇上仿佛病得不轻。奴才不敢去叨扰太后养病,只能来求娘娘做主了。”李长答道。 “本宫明白。”朱宜修点头道,“太后上了年纪,能不惊动就不惊动,省得她老人家受不了。你先回去照看,本宫立刻过来。” “多谢娘娘。”李长得了话,忙赶着走了。 坐上凤辇,朱宜修也很快到了仪元殿。见到玄凌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情况似乎真的很严重。 朱宜修瞥了眼诊脉的文世清,后者的脸上闪过一丝忐忑之色,起身随她到了后殿。朱宜修紧盯着他道,“是什么病?” “回皇后,皇上精力虚耗过多,元气大伤……”文世清隐晦道。 朱宜修淡淡道,“是因为慎恤胶?” 文世清一惊,然后微微点头。 “对皇上身体伤害有多大?” 文世清思虑片刻,答道,“皇上理应安心静养,不宜再操劳,慢慢调养或许还能恢复。” 朱宜修听了点头,叫了声,“李总管。” “娘娘有何吩咐?” “这两天是谁伺候皇上?”朱宜修抬了抬眼角,明知故问道。 “回娘娘,是,是管婕妤。”李长停顿了一下答道。 “你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也不劝着皇上多保重龙体,任由皇上和妃嫔厮混。”朱宜修故意发怒道,“若非今日出事你还要遮掩到何时?” 李长立刻跪地求道,“娘娘恕罪,奴才劝过,可皇上不听,还命令奴才不能乱说。奴才也是没办法啊……” 朱宜修叹了口气,道,“算了,现在也不是追究你的时候,等皇上恢复后再说。从现在起你当差给本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再有纰漏,本宫绝不宽贷。”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李长起身退至一边, “剪秋,你去知会孙姑姑一声,请她看着办。”朱宜修吩咐心腹道,再对文世清交代,“你先去开方子,太后若问起你照实回奏。” 两人各自去办事,朱宜修对李长道,“你去传本宫的旨意,传婕妤以上的妃嫔轮流侍疾,另外管氏不用来了,叫她先在自己宫里闭门思过,回头等皇上好了再发落。” “奴才遵旨。”李长忙不迭的出去宣旨,跨出仪元殿的宫门,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管婕妤怕是活到头了。 太后得知玄凌发病的原因后,震怒不已。当即下达懿旨:婕妤管氏狐媚惑主,秽乱宫廷,着立刻赐死。管氏兄嫂以大不敬之罪流放西疆,其余亲眷一律贬为庶民。六宫事宜一切皆有皇后打理,不得有违。 97、新朝 天气渐热,溽暑蒸人。玄凌贪凉吹了半宿的风轮,原本就因虚耗过度的身体又受了风寒,咳嗽大作,几乎通宵不得安枕。任何润肺的方子都不管用,气得玄凌直骂太医尽是白食俸禄的“庸医”。 玄凌之前长时间耽于枕席,白白泄了好些精气肾水,如今又受了凉。只觉病得额上涔涔冷汗,双颊潮热,常常烧出一种不知何处可以着力的虚浮之感。但他的神志仍然是清醒的,他明显的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一点一滴的流逝。这令他的脾气反覆无常,动辄打骂奴婢,仪元殿内拖出去挨板子的人接二连三。连侍奉最久的李长也小心翼翼,唯恐触怒了他。 不仅如此,除了华妃和皇后,他动辄将来侍疾的妃嫔个个骂得狗血喷头,连最早伺候他的德妃齐月宾也未能幸免。其中沈眉庄最是受到玄凌的责难,后者骂她态度冷淡,一心盼着他死,偏偏沈眉庄又自恃无错未加辩解,玄凌一怒之下将她连贬三级。沈氏瞬间从从三品婕妤降为从六品的才人,羞愤不已,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整个后宫笼罩在一片紧张凝重的气氛里。 太后亦是身子不爽,年轻时积攒下的病根在年老体弱时一鼓作气统统爆发了出来,偌大的宫殿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挥之不去。她对前来看望的朱宜修提醒道,“皇帝病着,脾气难免暴躁。你要多劝他静心养病,别闹得人心惶惶。” “母后放心,儿臣明白。”朱宜修恭顺应道。 “哀家的身子骨也不中用,如今宫里的大事小事都得看你的了。”太后咳嗽道,身边的竹息姑姑忙递上痰盂,又端来茶碗。 朱宜修亲自侍奉太后漱过口,温言道,“母后只管安心养病就是。前朝有太子监国,后宫臣妾会打理好后宫的。” 太后闻言一笑,气息有些不稳的看向她道,“是啊,你现在是重任在肩,大权在握。千万别辜负了哀家的期望……” “那是自然。”朱宜修脸上表情并没有因为太后似是而非的话动摇半分。 到了仪元殿,李长见到朱宜修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赶上前躬身道,“皇后娘娘,您可来了。皇上又动怒了,奴才们正六神无主,不晓得该怎么办呐?” “辛苦李总管了,你先下去。由本宫陪着皇上便是。”朱宜修打发了李长,踏进寝室。玄凌正在拼命的咳嗽,听动静只差没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见到她走近,伸出手道,“你来了……” 朱宜修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掌心冰凉,心中暗暗吃惊,他的身体竟已亏损到这个地步了。坐在龙床的边缘道,“皇上,臣妾来时李长已经把药熬好了,皇上喝了再躺下休息吧。” 剪秋举着托盘进来,朱宜修拿起汤匙喂给玄凌,他只吃了两口就不愿意再食,推开碗道,“这些天喝了不少汤药,却是半点效用也无,只喝得朕嘴都苦了。” 朱宜修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道,“太医告诉臣妾说皇上的龙体只要多加调养就能痊愈,皇上权当看臣妾的薄面,把药喝干净。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 “好!好!朕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再多喝一回。”玄凌又喝了小半碗,停下后咳嗽得更厉害,朱宜修把碗搁在一旁,慢慢替他一下一下轻抚着背部,道,“药苦,臣妾叫人备了些蜜饯,皇上想吃一块要甜甜嘴儿吗?” 玄凌笑起来,喘息道,“你哄老四哄多了,怎么把朕也当小孩一样处理?” “以前听长辈说,人生病的时候,不管多大年纪都有些小孩儿脾气,现在看起来皇上也一样啊……”朱宜修实话说道。 玄凌听了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只有你会和朕说实话,不像其他人净挑好听的讲……” “臣妾对皇上永远只说真话,不说假话。”朱宜修倚在他的身边道。 玄凌紧握住她的手,道,“朕知道,你是不会欺骗朕的……” 他回想起即位之初,身体极甚康健,哪会想到有今日这样的衰颓?玄凌恨不得将已死的管氏碎尸万段,竟然害得堂堂天子如此孱弱。 “皇上,您休息一会儿吧。”朱宜修见他神色凝滞,不知再想些什么,劝道。 “朕睡不着,你陪朕说说话吧。”玄凌强迫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他越来越虚弱得厉害,连多说几句话也觉得累。但是,他总觉得有着说不尽的话,要告诉朱宜修。他自己也明白,这时不多说几句,便再无机会可说了。 “臣妾洗耳恭听。”朱宜修见玄凌的脸上泛红,精神也突然好了。心知是回光返照,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专注。 玄凌朝外头叫道,“李长!去把太子给朕叫来。” 李长立刻进来应了声去找予沣,不消一刻,予沣就从东宫赶到,见了玄凌病入膏肓的模样,跪倒在地,哽咽道,“父皇……” “起来!你是储君,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玄凌喝道,“到朕身边来。” 予沣起身,跪到玄凌床前,玄凌按着他的肩头道,“以后你要担负起大周的担子,治理好大周,切勿听信小人之言,不要让百姓受苦,更不要辜负了列祖列宗的心血……” 予沣泣道,“儿臣遵命。” “殷太师党羽甚多,朕让你娶她的女儿是为了牵制他的动作。你日后一定要将殷氏一族铲除,切不可养虎为患,贻害社稷!”玄凌说到这里语气严厉,道,“镜妃不是个安分的女人,她有孩子就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你一定要记住!” 予沣迟疑不语,良久才沉声道,“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了。” “不是要你明白,而是要你做到!为君者切忌心慈手软,你一旦登上龙椅,就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宠爱的女人。她们可以宠,却绝对不能真的爱!林氏会成为一个称职的皇后,她会帮助你的,你唯一能相信的女人只有她!”玄凌看向朱宜修,目光中蕴含着深刻的情愫,道,“她很像你的母后……” 朱宜修浑身一震,玄凌的话令她百感交集。忍不住开口劝慰他道,“太子毕竟年轻,很多事情还不成熟。正是要皇上多教导他。皇上别再多说话耗费精神了,等痊愈之后再教导也不迟啊……” 玄凌报以苦笑,低声道,“现在不说清楚,只怕没机会了……”又挥了挥手道,“太子你先出去,想想朕的话。朕要单独和你母后坐一会儿。” 予沣看了眼朱宜修,缓缓起身退出。 “小宜,朕没有多少时间了。” 朱宜修忙捂住他的嘴道,“皇上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有件事,你要答应。”玄凌无力的拉开她的手,道,“世兰她……她的性子要强,这些年来得罪不少人,唉……说来也是朕的过错……” “皇上您别这样说……”朱宜修没想到这个时候玄凌还念着华妃,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玄凌越过她望着虚无的前方。失神的眼睛中,忽然有了异样复杂的光泽,他的声音似乎哑了,“朕希望你好好待她,别叫她日后受委屈……”人非要到最后关头,才会想到对过去的事情进行弥补。 “臣妾答应您。”朱宜修郑重许诺道。 玄凌听到她的回答,欣慰道,“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皇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太后那边要请人过来吗?”朱宜修问道。玄凌弥留之际,太后就算是让人把她抬着床过来也会想要见儿子最后一面的。 玄凌愣了愣,随即缓缓摇头,声音低微道,“朕没什么可跟她说……”他的时间不多了,就让他带着对母后的那些怨恨与依恋统统埋入地下,化为尘土。 朱宜修被他的话怔住,这对母子之间的裂痕再也没有机会去消释弥补了。 玄凌骤然浑身抽搐,猩红的血不停从嘴角涌出,渐渐的,抽搐减小,只剩下一缕血丝从嘴角蔓延开来…… 朱宜修用帕子轻轻将他嘴角的血沫揩去,默然注视他死去的模样很久。没有前世那般刻骨的痛楚,但依然觉得像是有什么猛地从身体里被抽走,许久才撑起身去拉开寝殿的大门,高声道,“皇上驾崩!” 玄凌驾崩的消息飞速传遍皇宫,哭声接连在六宫响起。一时间哀嚎响彻紫奥城的上空—— 听到玄凌的死讯令还坐在宫里等候传召的华妃呆立当场,无法回过神来,身边的颂芝见她如此,忙劝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难过就哭出来,千万别憋着……” 华妃入宫近十五载,深受皇宠。她爱玄凌至深,从她入宫的那天起这个男人就占据了她整个生命。听到他去了顿时也心灰意冷。又想到自己没有子嗣,无依无靠,活着也不过做个徒有尊荣的太妃,苟延残喘。当下心中便存了死志,生无可恋,要随玄凌而去。只期待来生他会与她一人恩爱白头,不再有旁人插足。 于是她正色对颂芝道,“你出去,本宫要一个人静一静。皇上驾崩,你代本宫先去料理宓秀宫内诸事,千万不可疏忽,免得叫人耻笑本宫。” 颂芝对华妃之命向来无不遵从,也明白主子对大行皇帝的情谊和刚强脾性,绝对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哭泣落泪,做出示弱的举动叫人怜悯,点头道,“奴婢明白,那奴婢晚些再来请娘娘。” 颂芝走后,华妃不言不语地坐在窗前,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远处渐隐的残月,听见鸡鸣破晓,又是新的一天了。 待颂芝指挥底下人将宓秀宫内各处刮起白灯笼,扎上白幡,查看布置一切妥当后返回寝殿请华妃前往显阳殿。久久未等到屋内应答,颂芝生怕耽误了服丧大事使华妃落人口实,遂大着胆子推开门,侧着身子小心走进去。待看清华妃倒在床边,手腕处的血迹滴答滴答早已染红了枕巾,顿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等赵全海请了太医匆忙赶来一探脉息,华妃已然薨了。 朱宜修听了颂芝哭奏的华妃殉节情状,知道她对玄凌的痴情,摇头轻叹,心中也为华妃感慨。她到死也不知道害她多年不育的罪魁祸首正是她生死相随之人,心里只装着玄凌满满的好,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当即下令追赠华妃为贵妃并着礼部官员上其谥号“荣烈贵妃”。 国有大丧,好比“天崩地坼”,所以举哀不用顾忌,那哭的样子,讲究是如丧考妣的“l踊”,或者跳脚、或者瘫在地上不起来,双眼闭着,好久都透不过气来,然后鼓足了劲,把哭声喷薄而出!越是惊天动地,越显出忠爱至性。这样一路哭过去,里到后妃寝宫,外到宫门朝房,惊得池底游鱼乱窜,枝头宿鸟高飞。 乾元二十三年七月十一玄凌崩于显阳殿,年三十六,谥曰圣神章武孝皇帝,庙号宪宗。皇太子予沣于灵前继位,予沣更名为纾沣,尊生母朱宜修为太后,祖母朱成璧为太皇太后,立太子妃林如寄为皇后,并加封诸位先帝妃嫔。 景熹二年五月二十七太皇太后朱成璧崩于颐宁宫西殿,谥号“昭成”,全号“昭成孝肃和睿徽仁裕圣皇后”,景熹帝辍朝一月以示哀悼。 太后朱宜修由寿康宫正式迁入颐宁宫,景熹帝再为朱宜修上徽号“崇德”,时称“崇德皇太后”。 98、番外一 人世 景熹元年,纾沣登基后发布的第一道圣旨即大赦天下,百官皆赞新帝仁厚。 乾元十二年被流放的甄衍经过长途跋涉重返京城。他在岭南一待就是十多年,才三十二岁的人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苍老得多,眼角也添上了几道深刻的皱纹。 京城依旧繁华如锦,但人事全非。 曾经的官家公子早已成了普通的平头小民,甄衍穿着粗布衣衫,浆洗得倒还清爽,只是遮盖不住上头的补丁。路过一家家店铺,站在“荣福记”的招牌前,抬头凝望。 “荣福记”是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从前家中还兴旺时,他时常到这里买最出名的桂花松子糖带回去给甄帧h缃竦昶逃淘冢腿艘谰陕缫锊痪侄床恢浜畏搅恕 接近黄昏,甄衍还没有找到地方落脚,身上的银钱不多,只能找最便宜的客店投宿。秋风吹在身上冷得很,很有些严冬的刺骨。 忽听到背后有女声娇喝道,“快些让开!你挡着我家夫人的道儿了!” 甄衍回身看去,确有一辆精致的马车跟在他后头。车上悬挂着与红正对的浓青色绣折枝花堆花帘子,那帘子的料子是京中显贵最爱用的零霓缎,沾雨不湿。更妙的是在阳光底下仿若霓虹光彩,十分稀罕。且它辕马华贵,连驾车的侍从也一应的整齐衣衫穿着。 甄衍流放多年,看惯了人情冷暖。对方明显是豪门之家的奴仆伴随主人外出,也不多做计较,侧身让开道路,轻声道了句“请”。 那个出声的丫鬟见他识相,也不再多言,只管让车夫径直驾车过去。马蹄掀起的尘烟中,甄衍似乎看到帘子的一角被掀起,一张清丽绝伦的年轻面庞飞快闪过,竟与母亲云氏有七八分相似。未等他反应叫唤,马车已然走远了。 身边的路人中有好事者见甄衍愣了许久的神,大笑道,“外地来的乡巴佬,可别把眼珠子看掉下来了!” 甄衍不以为意,微微笑道,“还望请教这位兄台,刚才过去的女子是何人?” 好事者道,“那是顺天府尹新纳的二夫人,名唤‘玉无暇’。” “‘玉无暇’?”甄衍道,“名字倒是别致,想来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那人道,“算你还有些见识,这‘玉无暇’是艺名,她原是京里叫教坊司的花魁,一个月前才被府尹大人赎身……” 甄衍听得“教坊”,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他很早就打听过罪官家的女眷并非全都被充入掖庭,很多容貌美丽的年轻姑娘会被送到教坊司作为官伎。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也是为寻找三个妹妹的下落,想办法救她们脱离苦海。 刚才惊鸿一瞥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他心中咯噔一下,追问道,“不知这位玉姑娘原来叫什么?” 那人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只听说似乎是姓‘郑’还是别的类似音儿。玉无暇原本出身也是官家,得罪了上头才进去的。这不皇上初登基大赦,又是府尹出面,谁还有心情再去计较陈年老账。原先追捧她的王孙公子就不计其数,为见她一面打起来的也不少……” 甄衍无心再听他兴致勃勃的介绍,独感悲凉。按年纪算应当是玉娆了,没想到她沦落风尘,又作人妾侍。纵然有心相救,无奈木已成舟,怕她亦是早不记得自己这个长兄了。 一阵风起,天色渐暗,甄衍浑浑噩噩的离开街道,强打精神到京郊找了一间便宜的客店,租了间靠近柴房的小屋子。屋中除了必备的桌椅板凳,其他的物什摆件一概全无。 屋中油灯如豆,甄衍静静的一个人坐着,坐久了起身走到窗前,屋外月疏星稀,夜风呼啸,店家悬挂的一盏昏黄灯笼被刮得歪歪斜斜。 回到桌边,拿起让小二送来的酒仰头喝了一杯,自制的酒味呛人,力道却很足。一醉解千愁,虽说当不得真,但总能让甄衍暂时解脱。 福永巷是旧日甄府的所在,自从被先帝查抄便日渐荒废,周围的邻居也纷纷搬迁。年久失修,院落里野草丛生齐人高,匾额上也挂着厚厚的蛛网,只有附近的孩童玩耍时才会靠近。 甄衍站在门口,门上的封条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纸张也破烂不堪。想到父亲客死异乡,魂魄无依,母亲与妹妹们也四散飘零,不禁悲从中来,生怕被人看见引来是非,又急忙擦去眼中的泪水。 “少爷……您是少爷吗?” 甄衍听有人喊他从前的称呼,也觉诧异。甄氏一族被流放后,京中的故交唯恐避之不及,纷纷与甄远道划清界限,世态炎凉,各人自扫门前雪。谁还会这样叫他? 只见唤他的人荆钗布裙,甄衍见到对方一双漆黑灵活的大眼,觉得似曾相识,问道,“这位姑娘认识在下?” “少爷,我是流朱啊,您不认得我啦?”流朱笑起来,嘴角凹出小小的涡儿。 “流朱?!”甄衍细细端详她,果然是侄奶硎膛闹邢驳溃拔一沟蹦惚宦羧ネ馐x耍氩坏骄谷荒茉偌侥恪u庑┠旯每珊妹矗俊 “劳少爷念着,奴婢过得还好。也就是头两年稍稍吃了点苦,后来被卖到南宁的薛大人家,他家的小姐前年嫁到京城,奴婢作为陪嫁也就跟着一道回来了。想着从前大小姐,还有老爷夫人对奴婢的照顾就悄悄过来看看,算是尽一点心意。”流朱说到最后透出浓浓的怀念,甄执缤忝茫永床辉蚵罟刖洌芗亲判愕暮么Α “你有心了,甄家落到如今的地步,也只有你不忘本还回来看一眼。”甄衍叹息道。 流朱道,“奴婢听说二小姐现在是宫里头的姑姑,她从前还救过晋王殿下的命。等闲的贵人也不敢小瞧她,少爷大可放心。” 甄衍轻轻点头,总算有一个妹妹勉强称得上圆满。只是‘自古一入侯门深似海’,更遑论宫门,玉姚能有今日背后也不知尝了多少辛酸,终归家门败落连累了她,为人奴仆,终身也不得出嫁。 “你这样私自过来,薛家的人可会责怪?”甄衍也清楚官宦家的门禁森严,不想让流朱平白受责难。 “少爷放心,奴婢现在也不忙着事,趁着这会子替小姐出来买东西的空儿顺道过来一趟,没人会注意的。”流朱道。 远处听到有人在叫,流朱忙道,“是和我一道出来的人在找我了。少爷,奴婢得回去了。” “可她叫的是‘瑞红’?”甄衍不明白道。 流朱听了笑道,“‘瑞红’是薛家小姐给奴婢改的名字,她说‘流朱’听着不吉利。少爷,您若是日后有什么难处,不妨去找找实初少爷。”咂了下舌头,道,“说错了,现在该叫‘文大人’才对。当初落难时只有他家不曾避讳去探望过老爷。奴婢不能再多久留了,少爷,您要多多保重啊……”说罢,匆匆离去。 甄衍望着流朱逐渐隐没于人群,消失无踪。于是转身返回客栈,文实初那里他是不打算去的,故人相见徒增伤感,还是各自珍重为上。 京中已无让他逗留的理由,姊妹们各有去处,他也是时候找个地方落户了。岭南算是他的第二故乡,不妨就去那里重新开始。 大周史书记载,自景熹初年,历来被成为不毛之地的岭南开始与频繁于外界通商,其中的郑家作为最初的发起人兴盛时间长达百年…… 99、番外二 帝后 明亮的宫灯,将整个大殿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林如寄摘下沉重的凤冠,身边站着的贴身侍女冰凝,满脸欢喜的替她换上轻便的简服。 “太子妃殿下。”冰凝笑着对林如寄福了一礼,道:“奴婢伺候更衣完毕,您可还满意?” “冰凝。”林如寄淡然一笑,道:“需人如其名,不得举止轻浮。” “是!”冰凝恭声应道,但眼中尽是替自家小姐激动的喜悦。 林如寄的一双美目缓慢的扫过大殿中的一切物事,她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这里从今日起就是她的家了?感觉太不真实,仿佛梦境一般。 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天家。当圣旨宣布刚过及笄礼的她成为太子妃后,长辈们对她的要求立刻严格起来。她再也不能如从前那样和兄弟姊妹们随意说笑,玩耍出游。各种礼仪训练与宫廷教导接踵而来令她忙于应付,曾经无拘无束的欢乐时光一去不复返。 父亲告诉她,身为太子妃,就必须做到温柔贤惠,将来更要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做太子的贤内助。 母亲告诉她,身为太子妃,必须要耐得住寂寞,心胸必须要放开。朝政大事,女儿家不要过多涉足。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但既然命运注定了她必须是天子家的人,不习惯也必须习惯。否则,那不仅仅将给她带来灾难,还将给她的家族带来灾难。 “冰凝……”林如寄幽幽问道:“你说。太子殿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奴婢如何晓得?”冰凝年纪与她相仿,虽然生得并不漂亮,但也算清秀。且自幼服侍林如寄,忠诚机敏,堪称心腹,所以林夫人才会选择她作为林如寄的陪嫁,只听她道:“太子妃殿下,那是只有您才能知道的事情啊。”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是我糊涂了……”林如寄轻轻的叹了一声,“不知太子的为人如何?”现在再来想这些事情是徒劳的,只是对于未来夫君的希冀,天下所有的少女大约都是怀揣着自己最美好的幻想。 又想起方才在大殿中与太子携手共拜天地之时的情况,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俊秀少年,林如寄回忆到太子的侧脸顿时有些脸红。 “皇后娘娘驾到!”东宫外殿传来内侍的声音。 当今太子生母,大周的皇后朱宜修带着得体的笑容,慢慢的走进内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既已与太子拜过天地,林如寄自是明白该怎么称呼这位她的婆婆。 “太子妃快快起来!”朱宜修微笑着扶起儿媳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太子妃品貌双全,太子有福了!” “谢母后夸奖!”林如寄听得婆婆的称赞,心中自然喜滋滋的。出嫁新妇想要站稳脚跟,能否搏得公婆的欢心是很关键的一步。尤其她的公婆不是寻常人,乃是天下最尊贵的帝后。 “你们先下去罢,本宫与太子妃说些交心话。”朱宜修挥手将奴婢们赶了出去,然后才拉着林如寄,两人一并坐到榻上。先在后者耳边说了些闺房之中应注意的话。听得林如寄颇为不好意思,但也暗暗记下,朱宜修所说的比教导的嬷嬷明白多了。 婆媳两人谈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朱宜修才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对林如寄道:“本宫便不打扰你了。太子恐怕已经在埋怨我这个母亲不厚道了!” “母后说得哪里话,儿臣羞愧。”林如寄随朱宜修起身,盈盈拜倒道:“恭送母后!” 须臾,太子一身吉服走进来,林如寄的心也随着他的脚步砰砰直跳。 予沣走到林如寄面前,一楫手道:“孤这厢有礼了!” “妾身拜见太子殿下。”林如寄亦是垂着晕红的脸庞,对予沣还施一礼。 —— “娘娘,娘娘,时辰不早了……”冰凝的声音在床幔外低低响起。迟迟没听到动静,忍不住唤出在家时的称呼,“小姐,该起床了……” 林如寄睁开迷蒙的双眼,原来是做梦么?平复了心绪,她挑起一边的帷帐,“进来吧。” “臣妾给皇后请安。” 林如寄端坐在昭阳殿的宝座上,俯视着底下花红柳绿的妃嫔们,含笑道,“免礼,诸位妹妹都坐下吧。” “镜妃又迟到了。”容嫔孙氏见怪不怪道。 静嫔苏氏道,“又不是头一回,没见连皇后娘娘也不和她计较么?” “哼,还在妃位就总是迟到早退的,要真当了贵妃大约连请安都懒得来了。”何容华阴阳怪气道。 “皇后娘娘,皇上执意要晋镜妃为贵妃,臣妾斗胆请皇后出面劝阻。就算镜妃生的是皇子,可皇上登基才刚满两年,往后还怕没有皇子成群么?一下子封了她贵妃,臣妾只怕她会恃宠而骄啊……”说话的是尚婕妤,她为予沣生下了皇长女乐嘉帝姬。作为仅有的两个生育过的妃嫔,说起话来自然有底气。且她向来与殷氏不睦,看不惯后者只会在皇上面前讨好卖乖,转身就在暗处放冷箭。 予沣登基后一心革除积弊,预备将乾元朝遗留的问题逐个解决。为此提拔了不少青年才俊,这番人事调整的大动作很快受到守旧老臣派系的阻扰。他们做惯了高高在上的老爷,怎容许被底下平民出身的年轻人轻易取代。尤其是殷太师,仗着女儿生下了皇长孙,虽不至在明面上的反对,可暗中也知会门生使绊子,给予沣平添了不少麻烦。 予沣咬牙切齿,只恨不能活剐了他。碍于殷太师党羽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得拼命忍耐。对镜妃宠爱更甚从前,近日更是提出晋镜妃为贵妃,理由也很简单,母凭子贵。果然此举让殷太师等人更加肆无忌惮,直接认定外孙稳坐下一任皇帝的宝座了。 “这件事是皇上做主,皇上执意如此,纵然本宫去劝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林如寄摇头叹道。她心里清楚皇帝的做法是为了麻痹“殷党”。所谓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此乃帝王之术,她虽知晓却不能公之于众。没想到才刚过了一天,沉不住气的就纷纷来挑拨了。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当贵妃?先帝在世时也从未封过贵妃啊,即便像荣烈贵妃也是追封的……”尚氏见皇后不松口,只当她是害怕触怒皇帝,明哲保身,语气中也带了一分不以为然,道,“皇后娘娘大度,只是臣妾怕镜妃不能领会娘娘的苦心。” 林如寄微微拧眉。难怪尚氏自从生下女儿后再不得皇帝的宠爱,如此不知分寸的蠢货能生下孩子已是祖上积德了。语气也随之一沉,道,“婕妤慎言!皇上做事自有皇上的道理,婕妤若是不满,大可亲自去向皇上言说。相信皇上也会愿意听婕妤的忠心进言。” 尚氏这才讪讪住嘴,其他煽风点火的妃嫔也安静下来。 外头响起内侍的高声唱名,“镜妃到!”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殷镜月身边的侍女,弦歌俯身行礼道。 “免,镜妃出了何事?”林如寄淡淡道。 “回皇后,镜妃娘娘今日早起有些不适,已传了太医往翠微宫请脉。特命奴婢代她向皇后告罪。”弦歌的语气不是请求,更多的只像是来知会一声。反正无论林如寄准不准,殷氏都不会过来了。 “既然如此,那你回去告诉镜妃不用来了。好好养着身体,皇上正为她的事情张罗呢。”此话一出,在座的妃嫔看向弦歌的视线更加尖锐。 再嫉妒也没用,只要有皇上的宠爱,连皇后也不敢轻易责怪娘娘失礼,更遑论旁的小主了。弦歌得意的回道,“是,奴婢会将皇后的意思告知娘娘。奴婢告退。” 弦歌走后,林如寄不耐烦继续听其他人酸味冲天的抱怨,道,“今日就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 “娘娘,其实尚婕妤说得也没错,镜妃确实太嚣张了。您看连她的奴婢都敢如此张狂!”冰凝替林如寄按着肩膀道。 林如寄闭眸一边享受,一边道,“镜妃深受恩宠,本宫若是这时候出言责罚她,皇上定要求情。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先放一放。老话说,花无百日红……” “娘娘,说到恩宠。皇上对您一直淡淡的,您自从上次……”冰凝顿了顿,“请恕奴婢多嘴,在宫里还是得要有个亲生的子嗣还行啊。” 林如寄拍拍和她一块儿长大的心腹手背,道,“本宫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只是……”苦笑一声,道,“皇上对本宫的态度你也看在眼里……”她和予沣的状态只能用‘相敬如冰’来形容。” “娘娘……”冰凝安慰道,“皇上总有一天会明白您的好处的……” 林如寄看着洒满金色阳光的窗棂,心里想着这一天或许永远也不会来了—— “殿下昨夜又去了镜妃处歇了吧?”林如寄对着镜子梳妆,明知故问道。 “是,太子爷宠爱镜妃,现在她又生了儿子。可不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冰凝气不过,愤愤道。 林如寄淡笑道,“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嫁过来就知道是这样,她比我进门早,殿下又是个长情的人,偏爱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您才是太子正妃呢!”冰凝抱不平道,“放到百姓家里镜妃就是个妾,哪有小妾把主母盖过去的?” 林如寄道,“皇室不比百姓,这话别再说了。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是我容不下镜妃,拈酸吃醋呢。” “小姐……”冰凝叫出在家时的称呼,“您长得又不比镜妃差,只是不像她那样会撒娇弄痴罢了。” “人说‘贤妻美妾’,我只能贤,那美自然就指着镜妃了。你也别多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可以了。若在外头遇到她身边的人,你可别红眉毛绿眼睛的对人家。”林如寄提醒道。 “奴婢知道。”冰凝觉得主子太好性了,由着镜妃得意。若换了是她,早搬出家法打得镜妃哭爹喊娘。 镜妃之父殷太师的五十大寿,玄凌亲自赐了“亮辅良弼”的匾额给他,镜妃也求了予沣赏赐一件东西回娘家更添光彩。予沣不在意这些小事,就答应让镜妃自己去挑选,并不多过问。 林如寄在得知镜妃选了□□的玉雕藏品送给娘家后,心知是个把柄。若让父皇知道,一旦处理不当父子间就会生出嫌隙龌龊。出嫁前曾任太傅教导过隆庆帝诸皇子的父亲提醒过她,玄凌的个性喜怒不定。说句不知尊卑的话,小心眼爱记仇。在处理太子与皇帝的关系上,她这位太子妃要多多劝诫。 林如寄立刻赶到东宫勤益殿,对予沣道,“妾身有话想对太子说。” 予沣看了眼贴身侍从戴明,道,“你先出去。” 屋中只剩下这对年轻的夫妻,林如寄道,“妾身听说太子做主让镜妃去库房挑选礼物以作贺太师寿辰之礼,所以想来问问殿下可有此事?” “不错。”予沣承认道,“有何不妥?” “那敢问太子是否知道镜妃挑了何物?”林如寄见予沣神情笃定,觉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挑了什么?左不过是些金银珠宝,随她去就是了。”予沣觉得林氏太过刻板,小事也要斤斤计较。 林如寄道,“恕妾身斗胆,镜妃选的乃是□□的珍藏玉器。妾身觉得太过引人侧目,只怕会引起非议。” “爱妃过虑了。连父皇都亲自提了牌匾送去殷府,何况区区一件玉器,父皇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予沣不以为然,“爱妃不觉得小题大做了吗?” “殿下此话差矣。父皇对臣子赏赐乃是恩典,殿下不可效仿。”林如寄觉得予沣当太子当久了,已失去原本的慎重,真以为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太子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说穿了,一日未登基始终是臣子,不能随意做主拿祖宗的东西赏给小妾的娘家。 予沣眼中闪过一丝撼动,道,“东西已经送出去了,也没有再讨回来的道理。” “那妾身恳请太子去向父皇说明缘由,以期恩准。”林如寄屈膝道。 “孤知道爱妃的苦心,明日即去。”予沣觉得妻子贤德不假,但过于完美,毫无一丝瑕疵,简直比东宫的主事还会谏言。 予沣次日带着满月后的儿子携镜妃一道入宫去向帝后请安,玄凌听过他的请罪并未生气,只让他今后做事考虑更周详些。予沣出了仪元殿再转去看望朱宜修,谁料朱宜修给了镜妃一个下马威。 母后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情,除了林氏之外,予沣不作他想。镜妃回去后也伤心委屈的很,她是予沣的第一个女人。诗书娴熟,精通音律,温柔顺从,很懂得制造情调,所以予沣对她格外宠爱。因此对林氏也生出了不满,认为她做事太过分,竟然搬出母后来压制镜妃,对林氏的态度也愈发冷淡,仅维持表象的和睦。 林如寄冰雪聪明,很快就感觉到丈夫的疏远,心中也有些后悔自己说话太直接,怕是伤了予沣的面子。但她亦是名门世家的嫡女,轻易不肯服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当月十五,京城发生地动,予沣才踏进林如寄居住的凌波殿。 “妾身给殿下请安。”林如寄主动铺台阶希望彼此都能走下来。她连日来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都想清楚了,她和予沣是夫妻,要过一辈子的,难不成真要永远这么僵着。 予沣抬眼瞥向她,笑了一声,道,“安,孤和你都安。” “殿下近来忙于处理国事,清减了些,还请保重身子为上。”林如寄道。 予沣的眼神里划过一丝意外,道,“劳你记挂。地动时没惊着吧?” “妾身还好,就是感觉晃了几下。殿下呢?诸位妹妹也没事吗?”林如寄语气很随意,就像唠家常一样。 予沣勾起嘴角,道,“大家都好,你是不是有点失望?”他忽然有点好奇林氏的表情是不是永远能波澜不惊,端庄大方。 “殿下这话叫妾身惶恐。”林如寄觉得予沣找茬,没理他。 “你能不能别老是端着。我想和自己的妻子好好的说话,不想回到自己的地方还跟大臣们论政。”予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她端着?他嫌她端着架子,那她又是为了谁才端着?林如寄苦笑了一下,然后坐到予沣对面,低头又重新抬起,定定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殷镜月?” “是。”予沣答得干脆利落。 “喜欢她什么?” “漂亮,温柔,会讨人喜欢。简单的说,她有你少的那些东西。”予沣刺激她道,实际林氏的容貌不输殷氏,但总是一副风吹不动的神情,没有男人会愿意抱着一尊泥像睡觉。 “那你怎么不让她当太子妃?”林如寄真的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火了。年轻的妇人,新婚还不到三年,总残留着未出嫁时的小姐脾气。 “明知故问,你是父皇母后定的。”予沣也不客气道。 “那我去和父皇母后说,自请下堂。你满意了?” “你故意想气我是不是?”予沣“嗖的”站起来,恶狠狠的看向林氏。 “我没敢这样想。”第一次见到丈夫发怒的样子,林如寄有点怕,但还是仰起头朝他看过去。 “没敢想,可你敢做。把我气死,你不是要当寡妇了!对你有什么好?”予沣瞪着她。 “你别乱扣罪名,我承担不起。”林如寄静静道。 “你……”予沣一把拉住她拖到身前,道,“你知道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你觉得有母后给你撑腰是不是?” 林如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没人给我撑腰。你不是不要我端着么?说出来你又不爱听了?” 予沣松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林如寄跌跌撞撞的站稳,突如其来难以言喻的小腹疼痛,让她一下子瘫到了地上。外头的冰凝听到动静,急忙进来,道,“奴婢刚才见太子殿下气冲冲的走了……小姐你怎么了?来人!快传太医!” 靠在冰凝身上,林如寄昏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冰凝哽着声告诉她,不知何时到来的孩子,只在她的肚子里待了一个月,又没了。 —— “娘娘,娘娘……” 冰凝的声音把林如寄从回忆里又拉了出来,她看向前者责备道,“吵什么,吓了本宫一跳。” 冰凝委屈的扁扁嘴,“娘娘,您又走神了。刚才戴总管来过,说皇上召见。” 林如寄眨了眨眼,道,“轿撵备下了吗?省得去迟了皇上不高兴。”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后免礼。” 帝后的语气充满着公式化的疏远。 “不知皇上召臣妾来有何事?”林如寄一如既往的平静。 年轻的皇帝消瘦了许多,整个国家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政令不顺,朝中暗流涌动,桩桩件件都让予沣食不安心,夜不安枕。挥挥手让戴明等一干侍从女婢退下去,对林氏道,“皇后,朕刚才听太医说镜妃又有了身孕,但胎象不稳。所以未生产之前她的晨昏定省先免了。” 林如寄心中隐隐作痛。她的孩子没有了,但她的丈夫还有别的女人怀孕生子,世上最剜心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面色仍是淡然,道,“臣妾遵旨。” “朕听说后宫对镜妃晋位一事议论纷纷?”予沣注视着林氏的脸,问道。 “现在镜妃有了身孕,晋位贵妃想来也不会再有闲话,皇上不必理会。”林如寄道。 “皇后果然是贤惠大度,既如此你先回吧,朕改天找你说话。”予沣不再看她,低头翻开奏折道。 林如寄面无表情的行礼告退,转身走了几步听到予沣的声音,“朕国事繁忙,你没事的时候多去颐宁宫代朕尽孝。” “是,臣妾明白。”林如寄答道,然后跨出门槛。 成为太后的朱宜修早将权利放给了皇后,自己和太妃们在颐宁宫内安享太平。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帝后近两年的冷淡关系,她早有察觉。 所以当林如寄来陪她说笑时,朱宜修发现了她掩饰不住漏出的一丝哀伤,说道,“哀家知道你和皇帝过得不好,从先帝在世的最后一年算起,快有三年没正经在你那里歇过了。” 林如寄愣了一下,她对自己的婆婆带着深深敬畏,此刻更是感觉到朱宜修的厉害,眼睛太毒辣了。在外人眼里,皇帝总是给她面子,她也做好一个皇后应尽的职责。连她自己的亲娘,林夫人入宫看她时,她都会装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瞒天过海,所以林夫人也以为她过得很好。 林如寄承认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她做不到再一次放下架子去乞求丈夫回头可怜自己,所以再苦再痛她宁可受着。她装作吃惊笑道,“母后,这话您打哪儿听来的,皇上对儿臣很好……” “皇家的女人总有面具伪装自己,但不可能永远戴着不拿下。过得不好就说不好,没必要在哀家面前隐瞒。再说,皇帝十次有八次去的都是镜妃那里,每月十五在你宫里坐坐就走。夜夜独守空房的滋味,你当着底下人的面不愿意露出来,又何必再对着哀家伪装?你是先帝和哀家挑的,难道会不知你的脾性?” 林如寄听了,眼泪瞬间抑制不住,伏在朱宜修面前哭泣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林如寄抽噎着道,“儿臣在母后面前失礼了……” “无妨,这里只有剪秋,她也是看着皇帝长大的。”朱宜修道,“做人和做事一样,你做事懂得分寸,做人也该如此。他坐上了那张龙椅,身边的人无一不看他脸色,没人敢和他说真话。之所以让你做皇后就为你正直的人品,能劝他亲贤远佞。可是予沣的性子温和,他不喜欢性子硬的女人。他虽然是皇帝,也是个凡人,更是个男人。你要懂得让他知道你需要他。俗话说,柔能克刚,你该哭时候就要哭,该笑的时候就得笑。说句有失身份的话,只有你们两人在的时候,你撒娇耍赖都可以。镜妃得宠就是因为她明白这一点。但你呢,爱面子不肯低头,两个人硬碰硬,他当然不爱见你了。” 林如寄听得沉默无语,她朱宜修继续道,“哀家早就看出苗头。当时想着你们还年轻,难免气盛性子急躁,所以也没有多嘴。如今过了两年多了,你也失掉了一个孩子,还打算继续这样下去吗?帝后不和,社稷不稳。皇帝登基时日尚短,内外还未完全诚服。你作为他的妻子,莫非也不肯助他一臂之力,为他减少一些麻烦吗?” “儿臣……儿臣不敢。”林如寄轻声道。 “哀家没有自己的女儿,唯一养在身边的永泰帝姬也远嫁南诏,即便是省亲的次数亦屈指可数。你是哀家的媳妇,当婆婆的就拿你当作女儿来看,今日的话是哀家的肺腑之言,你看着办吧。”朱宜修吩咐道,“剪秋,去打水来给皇后净面梳洗。” 待林如寄恢复容妆,脸色也柔和释然了许多。朱宜修方才满意笑道,“这才像个皇后样子。” “儿臣叩谢母后教诲。”林如寄诚心诚意的给朱宜修施礼道。 “嗯……”朱宜修颔首道,“有件事你回去后可细想想。为何自你失了孩子起,后宫中就再无妃嫔所出呢?” 见林如寄眼睛里掠过的一抹惊诧,朱宜修道,“好了,哀家累了,你跪安吧。” 镜妃有喜的消息刚刚过了两个月,就发生她饮食不慎小产的事情。予沣杖毙了四个负责伺候镜妃的贴身侍女,照样晋了她为镜贵妃以示补偿。 接着太后又吩咐让绘春姑姑去照顾镜妃的身子。绘春是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了,镜贵妃好大的脸面。这道谕令让后宫刚刚还为镜贵妃落胎幸灾乐祸的妃嫔们转眼又恨得牙龈出血,孩子没了居然还能使唤皇上见了都要客气三分的姑姑。 对这一切林如寄恍若未闻,她脑海里始终回想着太后所说的最后那句话,皇帝对她果真是有情吗?林如寄不敢抱太大希望。 殷氏经过调养后身子瘦弱了许多,看来这次小产令她的身体大损元气,一时半刻是补不回来的。妃嫔们暗暗拍手称快,叫你有命怀没命生,当了贵妃又如何,最好一病不起直接去见阎王。 殷太师得知女儿落胎也派人送来了许多奇珍补药,其中很多连皇宫大内都难得一见。朝堂上予沣一面不断给笼络殷太师的党羽,加官进爵;一面明降暗调的把自己的人手安插到掌握实权却不显眼的位置。 殷太师仗着国丈和皇长子外公的身份愈发跋扈。眼看殷氏一族的权势滔天。尤其是两朝元老的殷太师,巴结奉承的门人无数。人处在云端久了,成日飘飘然,不免警惕性减弱,忠于皇帝的臣子们暗暗扎下钉子。 然而殷太师毕竟是两朝元老,予沣的动作最终还是引起了他麻痹多时的戒备,他开始暗中联络倾向他的将领。 朝堂就在帝王与臣子之间心照不宣的压力中迎来了景熹三年。 殷氏的身体自开春后逐渐恢复,予沣又宣召了她,只看到她眼角晕开的胭脂也盖不住大病一场的憔悴,无心再同她做那云雨之事,两人只是平躺在床上。 殷氏不敢造次,试探道,“皇上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你知道什么了?”予沣侧过头,看向陪了自己八年多的女人。 “皇上可是为了朝政烦心?近来屡屡有人上奏说家父的不是,臣妾也略有耳闻。”殷氏也风闻朝廷里弹劾殷太师骄狂无礼的折子如雪花片一般飞向御案,但全被予沣留中不发。她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唯恐父亲有个闪失,若没了母家的扶持,她的弈灏如何能顺利坐上太子之位。 “都是些腐儒在生事,朕心里有数,不必理会。”予沣沉声道。 殷氏听他的话意像是回护父亲的意思,心中一喜道,“皇上圣明,家父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绝不会如那群小人说的辜负圣恩。” “朕知道爱妃的孝心……”予沣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道,“你父亲近来常和镇国将军频繁往来,你也该劝他收敛些,否则落人口实,朕也不好一再维护他。” “皇上,镇国将军是家父的老友,臣妾小时候他也时常到家中做客。父亲与他只是君子之交,断断不会掺杂他意。”殷氏替父辩解道。 “哦,原来如此,朕也觉得太师不像是会私交将领图谋不轨之人。” 殷氏见予沣信了,再接再励道,“臣妾的父亲是先帝老臣,臣妾又身居贵妃,他是灏儿的外公。于公于私,都不会做出格之事的。” “灏儿才四岁能有他什么事?”予沣轻笑道。 “人家不是说,三岁看老么,灏儿虽然年幼却很聪颖,何况依臣妾看皇后姐姐怕是子嗣艰难,臣妾的灏儿既然叫她一声‘母后’,也算是她的孩子了。”殷氏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提到这个就全然不顾利害计较了。 忽然帷帐中的气息一冷,皇帝极为严酷地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没有说话。 殷氏被这记眼神盯着心头一颤,只听予沣平淡道,“朕想起还有折子要批,你先睡吧。”说完,起身披上袍子回书房,留下殷氏懊恼不已。 回到仪元殿,予沣的心头浮出林氏沉静的面容。他不是不喜欢林氏,那一次的争吵失去了两人的孩子,他也不是不后悔。但之后她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叫他生生按下了那份歉疚,两人渐行渐远。 对于皇后,年轻的皇帝开始迷茫了,他发现自己看不清这个和自己一起站在帝国之巅上的女人。或者说,他认识作为太子妃,作为皇后的林氏,却从来未真正认识作为妻子的她。 当探子将截获的书信递交到皇帝的案上,予沣看过后龙颜大怒,直接将信纸撕得粉碎。该死的老匹夫!居然想扶持无知小儿登基,妄图逼朕退位!天下姓周不姓殷! 予沣当即吩咐戴明道,“你速去宣步兵校尉孟启安觐见!” 朱宜修在予沣被立为太子时,便将自己与孟家的关系告诉了他。这些年,孟启泰一路从县令做到刑部尚书,政绩卓著。扎扎实实是靠他自己干出来的,完全不沾裙带关系。而孟启安是朱宜修最小的表弟,也在乾元十八年通过武举进入朝堂。 朱老爷已经过世,韩氏所生的朱扬无心功名,倒对做生意情有独钟,所以只萌了承恩公的虚衔一头扎进铜钱眼里。孟家就成为了予沣看重的助力。 孟启安在听了皇帝所说的事情后,怒不可遏,道,“该死的贼子,居然胆敢做此谋逆之举!微臣请皇上下令,愿意即可带人将乱党一举歼灭!” “表舅。”予沣在私底下对孟家人的称呼与百姓无二,孟启安忙拱手道,“皇上折煞微臣了,还请直呼微臣名讳即可。” “这种小节不必在意。只是请校尉暂且忍耐。”予沣不想浪费时间争这种小事,从善如流的更改道,“他是老臣,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想要铲除需得一击即中,否则后患无穷。还请校尉布置好京中的一切防护,朕会另外再暗中调兵配合。” “皇上英明,微臣这就去办。” 孟启安离开后,予沣对戴明吩咐道,“摆驾去颐宁宫。” 次日,太后因夜梦先帝提出要去护国寺内暂住为大周祈福,将宫内诸事尽交由皇后打理。仪驾在离开宫门前,朱宜修对林如寄道,“哀家不在,皇后可要尽心帮助皇帝料理好后宫,千万不可出纰漏。” “母后放心,儿臣谨记。”林如寄答道,身边站着的予沣对朱宜修道,“母后安心去便是,不过是住几日就会回来了。皇后才德兼备,必不负母后的期望。” 朱宜修笑看他一眼道,“你明白就好,空下来多去皇后那里坐坐。” 当夜,皇帝宿在转昭阳殿。 两人相对坐着,林如寄看着烛光映衬得予沣脸似乎瘦了一圈,看得出他很累,成日劳心劳力的处理国事。后者被她盯得脸上发痒,出声道,“干嘛总看着朕?” “皇上瘦了,臣妾不能看看?”林如寄想起朱宜修的话,语气放软,隐隐还带着关心的踪迹。 予沣笑了下,道,“随你,没准你多看两眼就胖了。” 少有的亲昵言语让林如寄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失态,她低下头道,“臣妾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个本事……” “阿如。” 林如寄不敢置信道,“皇上,您叫臣妾什么?”‘阿如’是林如寄的小名,也就在两人新婚的那段时间里予沣才叫过。如今再听到恍如隔世。 “在东宫那会儿朕不就这么叫你嘛,许久不曾叫有些生疏了。”予沣一副司空平常的口吻,道,“阿如,今夜里大周要变天了。” “皇上指的是……”林如寄手指蘸了少许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殷”字。 予沣与她对视,半晌后道,“你总是这样聪明。” “皇上不喜欢臣妾聪明?” 予沣凝视了她一眼,道,“不,你这样就很好……”拉起林氏的手,轻轻地在在唇上碰了碰,道,“你喜欢桃花吗?” “臣妾自觉不似桃花更似梅花……”林如寄胸口涌动着情愫,低声道。 “这才像你说的话。不过你不会像梅花那般孤寂,朕希望你像小时候看母□□院里盛开的牡丹,雍容典雅,是唯一能配得上帝王的。”予沣低沉道。 林如寄的泪水默默地流落腮畔,予沣将她的泪珠拭去,把她拉进怀里。林如寄靠上久违的胸膛,忍不住伸手用力捶了两下,低声道,“浑蛋……” 予沣低低笑了,将她抱着更紧。两人之间什么也不用说了,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两人正温存之际,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予沣皱了皱眉头,披上外衣道,“朕去看看,你留在屋里不要出来。” 林如寄也随即唤来冰凝,穿戴好后走到凤仪宫外殿,听得外头有交谈声,忙躲到墙后,只听道一个男声对予沣道,“微臣那天回去后无意中听说侍卫中有传言,负责守宫门的一些将领士兵行踪有异,好似混入了些陌生的面孔。微臣为防有变,来不及请旨扇子将这些人抓了起来。目前京中的情势尚不明朗,还请陛下择断。” “朕派了慕容世柏夜调郊外大营的精兵三千,也不知他赶不赶得及。”慕容家自从出了荣烈贵妃后,备沐皇恩,算是死忠的帝党。予沣来回重重地踱了几步,当机立断道,“时间紧迫,朕不能等了。你立刻去封锁整个京城,严禁出入。若遇到来路不明的兵甲。”予沣顿了顿,戾气闪过眼眸道,“格杀勿论!” “是!” “朕要去审问那些被你抓住的人!” 孟启安急忙阻止道,“皇上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还是坐镇宫中主持大局为好。” 予沣挥手道,“不必多说,这样一来一去,又要多少的时间?趁早审问清楚,才好知道京城的情况到底如何,也好早作决断,走吧。”说着让戴明去把他的佩剑拿过来。 “皇上!”林如寄走出来,神情严肃。 “阿如,你怎么来了?”予沣道,“夜里寒受了冷可怎么好?” “事态严重,臣妾怎能安心歇息。”林如寄走上前,为予沣系上披风道,“皇上请一定要保重,臣妾会为您稳住后宫。” 予沣握住她的手,心底震动。这便是他的妻子啊! “本宫把皇上交给将军,还望将军保护圣驾安然无恙。”林如寄郑重道。 “皇后放心,微臣万死不辞。” 看到君臣二人匆匆离去,林如寄拿出后令,沉声命令道,“冰凝,即刻去传本宫的旨意,关闭所有宫门。妃嫔一律待在各自宫室,不得擅出。若有违反者,无论是谁,当廷杖毙!” 一盏茶后冰凝回来了,道,“都按娘娘的意思办好了,只是翠微宫那位闹着不服气,奴婢自作主张先把她软禁起来了,还请娘娘责罚。” “是她不懂事,本宫不会怪你。”林如寄咳嗽了一声,冰凝道,“娘娘,这里冷,还是快进内殿休息会儿吧。” “皇上今晚有大事要做,本宫哪里坐得住?你去拿件厚些的外套来给本宫披着就是。”林如寄摇头道。 白昼来临之际,林如寄看到予沣平安回来的身影,一夜的担忧与无眠让她高兴之余昏倒过去,骤然发起高热,整个人昏睡不醒。 醒来时见到予沣熬得通红的眼睛,林如寄声音哑涩地唤道,“皇上……” “阿如,你终于醒了。你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予沣惊喜道。 林如寄试图坐起来,一旁的冰凝忙拿来靠枕,喜道,“娘娘,皇上半步也没离开过您呢。” “让皇上受累了……”林如寄吃力的说道。 予沣看了眼冰凝,佯怒道,“多嘴,还不去把皇后的药端来。” 冰凝受了斥责并不在意,轻快的跑出去,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予沣坐到床上,让林如寄的头靠在他的颈窝,后者轻声道,“皇上,京中诸事皆平定了吗?” 予沣轻描淡写道,“放心,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那就好,臣妾做主暂时软禁了镜贵妃,以防她一时糊涂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必管她,她父亲敢举兵作乱,她这个当女儿的也跑不了干系。等着你好起来朕再处置,没得为她烦心。谅她也没法再兴风作浪。”予沣的口吻冷酷,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 景熹三年四月初九,太师殷华谋反,帝命三司会审,事皆明验。当年六月提交审判结果,开列三十余款大罪,请求立正典刑。帝念先皇旧恩,不忍刑诛,赐其狱中自裁。族中任官者俱革职,抄没家产。三族之内近支男丁一律斩首,其余者流放西疆,妻女尽数没入官奴,殷氏一族彻底销声匿迹。 同年六月,废镜贵妃殷氏为庶民,并恩赐自尽。其所出皇长子奕灏于七年后意外坠马身亡,年十一。 “皇上,臣妾的病已经痊愈,不用再喝药了。”林如寄最怕吃苦药,躲开脸道。 “快点喝,朕都亲自喂你了。”予沣把勺子放到她嘴边,“皇后要听话。” “你拿我当小孩儿哄啊?”林如寄闭上眼,一仰头尽数喝了,乍舌道,“真苦!” “良药苦口。”予沣道。 “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有新词儿没?”林如寄的本性逐渐暴露,爽朗快语道。 “都是俗话。”予沣笑道。 “本就是俗人一个。”林如寄马上接道。 予沣捏捏她的脸蛋道,“俗人倒有一张利嘴。”把手放下,道,“太瘦了,你得养胖些,不然怎么给朕生孩子!” 林如寄白他一眼,道,“有的是其他人愿意给你生。” “朕不要。”予沣朝她招手,林如寄靠上前,前者在她的耳边道,“你早点为朕生个嫡子吧。” 林如寄笑得灿如春花,令人移不开眼。 前朝后宫一片太平,再没有人可以阻碍年轻皇帝的政令。大周在历经了战争的萧条后,重新焕发出了蓬勃生机。 “今日听戴明说喜鹊叽喳,原来是母后这里有佳客到啊。”予沣偕林如寄一道前往颐宁宫给朱宜修请安,见到朱宜修身边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秀美少女。 “臣女孟皎见过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安康万福。”少女很有规矩的行礼。 “你姓孟?”予沣道,“刑部尚书孟启泰是你何人?” “回皇上,正是家父。”孟皎一双眼睛顾盼飞扬,恰如星子。 “论起来,该是皇帝你的表妹了。”朱宜修见帝后和谐,感情融洽,笑道,“别站着说话,快都坐下。” “太后,晋王来请安了。”江福海进来禀告道。 “赶巧儿了,人来得倒齐全,快传!”朱宜修忙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皇兄请安,见过皇后。”今年十七岁的予涛正是英气焕发的俊俏少年郎。他受封晋王,又是皇上亲弟,眼看到了该张罗婚事的年纪,京中各家公侯府第无一不使劲解数想攀上这门婚事。 “四弟还漏了一个人。”予沣指指孟皎,道,“这是孟尚书的千金。” 予涛也知道孟家的关系,“哦”了一声,举手道,“孟小姐。” “臣女见过晋王,晋王万福。”孟皎的动作丝毫没有扭捏,很是大方。 予沣见朱宜修看弟弟和孟氏的眼神,心中了然,推波助澜道,“错了,按辈分你该管人家叫表妹。” 予涛看向朱宜修,朱宜修含笑不语,孟皎见冷场了,不禁有些局促,道,“臣女不敢当。” “表妹!”予涛从善如流做了个揖,逗得朱宜修和予沣夫妇笑起来,孟皎脸蛋通红,还礼道,“表兄……” “好了好了,别互相施礼了。哀家眼睛都花了,快坐下。”朱宜修道。 帝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太后这是想做媒了,孟氏和予涛看着的确是一对璧人,真能成就好事也算佳话。 “近些天又去了哪里?哀家可听说你现在是到处跑,不务正业。”朱宜修嗔道,“眼瞅着你大姐姐在南诏生了一儿一女,淑和、温仪也相继出嫁,只剩下庆善过两年也到了指婚的年纪。皇子中就你还是一个人,依哀家看该给你找个媳妇管管了……” “母后,儿臣还小呢。再说一旦成亲也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儿臣不想这么早就被人管。还请母后再容儿臣自在两年吧。”予涛求饶道,顺便看向了兄长求助,后者装作没看到挪开脸。 “给你找个会武的姑娘,和你一道游山玩水岂不更好,还有人照顾你呢。”朱宜修对次子笑道。 “京中的名门闺秀个个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走几步路就累着要歇息。儿臣不想要这样的累赘。”予涛不屑道,“要是真有这样的女子,儿臣倒想见见。” “阿皎,你听听。”朱宜修看向孟皎,转头对予涛,道,“你是井底之蛙,不晓得天下的女子并非都是一个样子的。阿皎的剑法是左都尉亲授,你未必是她的对手哩。” 予涛一听立刻来了兴致,道,“看孟表妹芊芊弱质,还会剑术?” “回晋王,臣女随叔父学了些皮毛而已,太后过奖了。”孟皎莞尔一笑。 “哀家年纪大了,精神头也短。老四你就代哀家陪阿皎逛逛,太液池的莲花这几日全都开了,带她去瞧瞧。”朱宜修哪里看不出次子对孟皎提起了兴趣,为他二人制造机会道。 予涛和孟皎离去后,朱宜修对予沣夫妇道,“看到你们夫妻和美,哀家就放心了。往后可要举案齐眉,再不可闹别扭了。” “劳母后操心,实在是儿臣的错。”帝后起身齐齐施礼道。 景熹四年太后寿辰,今上指婚刑部尚书孟启泰之女,孟皎为晋王妃。 史书记载,景熹帝在位四十五年,共有七子五女。其中三子一女为皇后林氏所出,嫡长子奕涵即大周第六位君主,启昌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