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世外高人》 第1页 《别人家的世外高人》作者:翻云袖【完结】 文案: 每本小说必备三大角色就是:主角、世外高人、反派。 别人家的世外高人向来或是仙风道骨或是外冷内热…… ………… 主角等一系列角色:……→ → 谈慕丹表示:← ←为何如此看我? 以下是《天罗地网》中人气第十位的无垢先生招婚启事。 姓名:谈慕丹 性别:男 年纪:而立 身高:八尺(180) 性格:温柔慈爱,沉稳冷静(设定)比较随性(本身) 性取向:男女皆可。 家属:弟弟(谈玉丹)、弟夫(季鸿卓——剑圣传人,下一任万蝶庄主,魔教圣女的独子。) 优点:敬业、父母双亡、有车有房 缺点:太敬业 唯一要求:他的戏份有十年,可否到不惑之年再成亲,可以在剧情不出现的时候培养感情。 内容标籤:幻想空间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谈慕丹 ┃ 配角:墨朗;巫瑞;玉丹 ┃ 其它:天罗地网 ☆、自我介绍一下 在下姓谈,名慕丹。职业为世外高人、主角的指路明灯、心灵鸡汤;实际是无业游民。 好在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还有一个永远长不大的正太弟弟给我跑腿,家里到处都是金银财宝,还算过得滋滋润润。但是无论我多有钱,都只能吃素住小木屋;无论我有多少车,都只能看不能坐,下不了山。 因为这是设定。 我的人设是世外高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性淡漠而温柔慈爱,是主角一路上最强的心灵鸡汤,一走火入魔就勐然灌一口,加量不加价,一碗下去保管见好。但那都是我三十岁的事了,我今年才二十八岁,值得难过的是,作者没有给我任何一条感情线,无论是男是女或者不男不女的感情线都没有,于是我想等主角走完主线后我应该可以自由发展一下。 玉丹,也就是我长不大的正太弟弟正趴在我膝头睡觉,我摸了摸他的头髮,觉得心情非常微妙。以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跟弟弟一个要叫牡丹,一个要叫鱼蛋,后来才知道是作者路过花市的时候在吃鱼蛋,因此有了这个设定。 相较之下,主角叫做墨朗,好歹也是查过字典的。 我想只有我一个人能偷看到剧本,知道这个世界是围绕着主角转的,大概这就是叫得窥天道,毕竟是世外高人的设定,所以作者给了我一点金手指什么的。因为看完剧本之后我问过玉丹知不知道主角跟配角是什么意思,他一脸崇拜的说哥哥又想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吗? 作为一个世外高人,我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然后让玉丹去採购粮食了,家里的菜不够了…… 说到菜,我不得不说一件事,就是我的设定里有吃素这一项,虽说我闻到肉味没什么,然而吃进嘴里却会上吐下泻,病上好几天;这一点在玉丹给我夹过一块肉后就证实了。所以我决定以后要找一个能餵我吃肉而不会让我上吐下泻的情人,无论男女。 玉丹睡到了下午才起来,他个子还不及我胸口,不过也只稍矮一些,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但是他生着一张娃娃脸,便显得愈发稚嫩起来。他的设定是【划掉】童颜巨矮【划掉】童颜傲娇,性格贤淑而别扭,厨艺跟女红都是绝顶,只可惜十五岁时误中了一种奇毒,再也无法长大。 直到结局玉丹也没有解毒,不过好在他的结局很是幸福,作者给了他一条bl线…… 总之,起码比我好就是了。 吃过晚饭之后我就回到自己房中,准备写信给我的至交好友——玉面神医姬乐逸。按照设定来讲姬乐逸与我是一对挚友,姬乐逸为人设定相当非常极其之熊孩子,知交遍天下,连同仇家也遍天下,而且到现在已经足足逃婚三年了,他婆家……不对,他的未婚妻那边还在追捕他。 其实就我而言,我觉得跟姬乐逸是较好的朋友而已。然而设定上却说这个天下能对姬乐逸产生影响的人只有三个人,他爹他娘跟我。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飘飘然起来,然后慢吞吞的写下了「吾友乐逸」…… 玉丹中间给我送了一回点心,然后义愤填膺的涨红了脸告诉我山下有很多蠢蛋在诋毁我的清誉,说我是欺世盗名之徒。其实我倒是不大在意,因为实际上除了人设我还真的就是个普通人,怕死又怕痛,要是敌人一动刑,我肯定立刻求饶……咳,不说这个。 总之,就世人夸我的那些话,其实的确是作者随便写写,为了衬托我那世外高人的形象…… 我安慰的摸了摸玉丹的头,他很快一脸崇拜开心的离去了,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我的终极脑残粉,我一定投玉丹一票。 啊,忘了说,脑残粉这意思似乎是作者那边的方言,含义为过分极端的痴迷崇拜,导致失去理智。真是个富有创造性呢,虽然总觉得说着怪怪的。 最后我给了姬乐逸近来可好的问候,因为我跟他有非常密切的来往,姬乐逸在逃婚期间几乎每一个月都会给我寄信,只给我寄,因此我不禁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好友有了非常高的好感。而我只需要把信寄在驿站他就可以收到了,这让我稍微有些怀疑姬乐逸并不是玉面神医,而是那些弟子满天下的丐帮帮主…… 第2页 但是丐帮已经有人了,所以我决定笑笑不说话。 等我写完信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睡意,于是就决定做一件很风雅的事情——赏月。 今天的月亮很大,圆圆的,非常漂亮。我算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但基本上只有在剧情需要我的时候,我才会展现我的才艺,在平时这种我自己没事找事出来看看月亮的情况下,就彻底没了什么吟诗的兴趣,主要是诗兴难寻。当然,如果这个情节是主角出门看月亮,肯定别说吟诗了,就是他想弹琴也没有任何问题,肯定看月亮看到一半就有艷遇。 说到弹琴,我从房内取出了琵琶,毕竟二胡太哀,琴与筝取出又颇有不便,而笛箫在我看过剧本之后又嫌臊得慌——好吧,事实上,我的设定是只有琵琶弹得最好,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正常世外高人都是琴或筝中的高手,而到我这就成了琵琶,但毕竟都是乐器,再说我也很喜欢琵琶。 坐在树上弹琵琶的时候,我想了下曲子,最后弹了一首月下行。其实月下行虽凄婉大气,然而更多的却是在诉说望月时的相思之苦,与真正的月色关系倒是不大。 玉丹在我弹完最后一个音的时候轻身一纵上了树枝,他身形娇小轻盈,于细长树枝也似如履平地,然后双腿一分,平平稳稳的一字马坐在树枝上,轻轻抬起脚并在一起,像是坐鞦韆一般稳稳噹噹的坐在了树枝上,然后转过头来看我。 他的轻功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是登峰造极,就我所知,玉丹的轻功的确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除了墨朗,如果说玉丹似云一般莫测平稳,墨朗就似风轻捷无声。 「怎么了?」我温和笑笑,抱着琵琶看着玉丹,他似乎有些害羞,双手微微蜷着,偏过头不敢看我,但很快就又抬起头来,却仍没有直视我。 「哥哥……」玉丹开始紧张,脸似乎又红了一层,咬了咬嘴唇问我,「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还有,是男是女,真的这么重要吗?」 我这才惊觉,纵然玉丹形貌再如何年轻幼稚,他也已经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也是时候识得情爱了。但实际上我并不是很担心玉丹的姻缘,因为他自有喜欢的人,对方也堪称完美,对他更是百般迁就宠溺,胜过我这个无用的兄长百倍千倍。 「傻孩子……」我轻轻拍了拍玉丹的肩膀,他却撒娇般的靠过来贴在我肩头,这样的亲昵让我不由笑了笑,梳理着他因凌乱而有些微微捲曲的鬓角,柔声道:「喜欢便是喜欢,纵然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打紧的。古往今来,痴儿怨女,神仙眷侣,这箇中滋味,只能由你自己体悟,哥哥又如何说得清楚明白呢。」 玉丹茫然的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连哥哥也不知道吗?」 我不由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是啊,连哥哥也不知道。等玉丹以后遇上喜欢的人了,自己便会清楚了。」 玉丹却摇摇头道:「我才不要,连哥哥都不知道的东西,一定很可怕。」 哈。 我忍不住又摸了摸玉丹的头髮,只觉得他可爱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弟控。 ☆、两年后的剧情 事情的进展远远比我所想要快得多,玉丹最近在造鞦韆椅,忙个不停,今天总算是竣工了,便急急忙忙来向我炫耀。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墨朗跌跌撞撞的上了山,满身血迹的倒在了玉丹的鞦韆上。 我稳住生气的玉丹把主角带回屋里,不由看了眼黄历,才讪讪自己原来就这么无所事事的这么过了两年了,难怪剧情已经开始走了。我手脚麻利的帮浑身是伤的墨朗上了药包扎之后,又去换了一件白袍子,原先那件已经沾得血迹斑斑了,大概是因为为了衬托高人秉性如莲,所以我的衣服也都是白色的,实在是很难洗——虽然衣服都是玉丹洗的。 然后玉丹就屁颠屁颠的跑来开开心心的跟我说:「哥哥哥哥,我已经把鞦韆彻彻底底的擦干净然后又铺了一层毛毯,你快来坐一坐,看舒不舒服……」 等一下啊玉丹!重点不是这个吧,鞦韆有什么紧要啊,先关心一下男主啊! 由于我的武力值实在是比不上玉丹,所以最终我还是被拉去坐了鞦韆,说实话鞦韆还真是蛮软蛮舒服的,又可以侧着躺看书,风一吹就悠悠的晃。于是最后我微笑着夸奖了玉丹,又摸了摸他的头,他笑得脸蛋红红的仰头看我,眸中像是溢满了憧憬一样。 长兄如父,可怜玉丹从未享受过父母关爱;我这个哥哥又是半桶水……真是不胜唏嘘。 我看着玉丹,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之中。 所以……我也忘记了男主。 等回到屋里,我看见了躺在我床上唿吸微弱的男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走剧情我到底在干什么啊?于是我赶紧亡羊补牢,帮墨朗盖好被子,拍松了一个软枕换了我平日睡得石枕,顺便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总感觉小印子都要出来了。 等干完这些事,我才算松了口气…… 按照剧情走向来讲,我应该是不眠不休又温柔关切的照顾了墨朗足足三天,这才让深受重伤的墨朗恢復过来。然后我要细细开解被灭了满门因此一蹶不振的墨朗,目送他踏上自己的王者之路,再无回头。 而我之后数次出场,都是帮快要被毁掉三观的墨朗纠正回真正正确的道路上,免得他嗜杀成性,变成boss多过主角。这时作者虽然已经写了三万余字,详细描写了墨朗这三年闯荡江湖又好友成群的事,然而实际上,都还是前期,为得就是真正的剧情即灭门开始时,墨朗孤家寡人又遭众叛亲离,彻底明白自己不可以依赖他人,也不能结交那些狐朋狗友,然后踏上了寻找真正知心的知己、爱人与友人。 第3页 墨朗一生之中敬仰的人有五位,有两位是彼此交心可惜偏偏生而为敌的对手;剩下三个都是长辈,一个是他爹,现在已经嗝屁了、还有一个是他师父,还没遇见、最后那个就是我——如师如父的垃圾桶。 这些都是作者的设定,事实上我不知道什么叫心灵鸡汤,但垃圾桶我倒是理解,顾名思义,是盛放废物所需的器具;所以心灵鸡汤大概也是一种济世良方,这种药能够治癒人心灵的伤痕,只是无需任何药材,以人的口才为引。不过我觉得这垃圾桶比喻倒也贴切,不过为何叫做鸡汤,却着实想不明白。 不过想不明白就别想,这是我一贯做人的准则,毕竟我的设定是温柔慈爱,智近若妖那是军师云倾岳的设定。 按照惯例看完姬乐逸的信后,我打算给他回信。姬乐逸在信里告诉我他宁愿跟我没名没分没羞没臊没有孩子的过一辈子,也不想跟他未婚妻那个母夜叉过一天日子。我微笑着奇怪姬乐逸怎么还不去死,然后绷着青筋,极其温柔的写下了「胡闹」二字,又劝了劝姬乐逸小心行事,这才放下了笔。 其实我巴不得姬乐逸早点落网,最好跟他未婚妻过上有名有分但是没羞没臊,一年抱俩,俩年抱仨的生活,这样他就没工夫烦我了。 等墨迹干后,我轻轻折好信封压在镇纸之下,却有些奇怪这个时辰,怎么还不见玉丹喊我吃饭。离开屋子前我还看了看墨朗,他脸色苍白如纸,似乎还有些发寒,说实话给他上药已经是我医术的极限了,所以我最终只是给他塞了一个汤婆子,然后准备让玉丹熬一贴内服的伤药给他灌下去。 反正……即使用错了药,墨朗也死不了。 一出门我就明白了,今夜……註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数十个水烟榭的弟子包围了我的屋子,起码有一半以上被玉丹点住了穴,还有一半吓得不敢动弹,然而真正让我头疼的,却是优哉游哉坐在藤椅上点水菸袋的年轻男子。他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年轻气盛,眉宇里似乎隐隐笼着笑意,两颊小小的酒窝醉人至极。 作为一个已到而立之年的老人家,我有点受不了烟味。 「无垢先生,别来无恙。」年轻男子笑眯眯的跟我打了个招唿,我立刻回忆了一下剧情,然而原文只有一句『墨朗于昏迷之中,似乎隐隐听见争执大闹,还有一人温润清越之声,不缓不急,如隔世之音,流入心田……』 隔世之音是个什么东西啊!是说我死了还是墨朗死了啊!告诉我这个酒窝男叫什么啊! 「恕在下冒昧,不知你是?」我只能硬着头皮微微笑道。玉丹气唿唿的跑到我身边来抓住了我的衣服,踮起脚对我嘀咕:「哥,他们都是坏人。」 他们的确来者不善。 所以我微笑着摸了摸玉丹的头,夸了他一句:「玉丹真聪明。」他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无垢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可曾随家师拜访过您,恩师巫瑞,我是有琴琼。」年轻男子笑得活像一只花狐狸,眼睛弯弯的,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被遗忘这件事。 有钱还穷?咳咳……等等,巫瑞?! 水烟榭的巫瑞我的确认识,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还很厉害。根据设定,他在我的关系网上是跟我相爱相杀的对手。不过实际上是他爱我我不爱他,所以相爱可以划掉,直接求而不得开相杀。在设定上巫瑞的容貌也堪称天下第一美男子,风华绝代不说,生性也极其逍遥自在,亦正亦邪……算是非常高人气的角色,后来找到了真爱,于是对我这个曾经的明恋对象彻底相忘江湖了。 我觉得吧……对巫瑞就是一句话:病了多吃药。 不过说起来他原来暗恋我……真是…………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人是棋逢对手的敌友之交,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 说到这里,我想我可能忘记说一件事了,墨朗虽是主角,然而就这本书它是有前传的,许多角色早早就积累了人气。不过我真正的出场是在正传里,之前都是在他人口中提及,所以方才忘了说明。姬乐逸与巫瑞都是前传中的高人气人物,而一直出现在他们回忆跟话里的我,则属于人气尴尬的一类角色,喜欢跟期待的不少,但因为巫瑞跟姬乐逸的原因……讨厌的更多…… 说起来居然有人也会喜欢姬乐逸……真不可思议。 咳咳,话说回来,直到前传结束,巫瑞还在求而不得的思慕之中,导致了我的人气更为尴尬。不过我实在想不通巫瑞暗恋我关我什么事……为什么小姑娘们会因为这个不喜欢我,太奇怪了,于理不通啊,难道是迁怒么? 「那么阁下来此,可是寻谈某有何要事。」我淡淡应道,知道是巫瑞的弟子后我就淡定了很多,因为他们不会对墨朗有任何兴趣,即使有,我也可以让他们变成没有。但是如果来的是别的人,那我就必须要出手了,而我的设定又不能杀生,打死人不算什么,可是还要确保他们吃了教训又没有受太重的伤,就实在是让我很为难了。 而且我的武器是鞭子,一鞭抽下去便是断筋碎骨,所以我想尽量当个和平的人。 有琴琼微微笑了一下,熄了水烟,然后跟我说道:「本来是有,但见了您之后,也就都没有了。纵然师父之后追究起墨家小子,知道是您开口,想来也不会责怪我。」他这话说的很巧妙,是要我承巫瑞的情,如果不承情,就要拿个交代出来。 第4页 于是我笑了笑,温温柔柔道:「非是在下托大,你们纵然一起上,也恐怕并非是我的对手,还是爱惜性命早早离去吧。若巫瑞发怒,你只管叫他来讨个道理。」我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体贴关怀,偏偏把有琴琼气黑了脸,咬着牙跟我道谢,这才带着一群人离去了。 玉丹沖他们的背影做了一个大鬼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高人 ☆、弟媳跟姬乐逸 墨朗在三天前晕过去的那个时辰醒了过来,分毫未差。我当时还在吃葡萄,见他动了动,赶紧把瓜果摆好当装饰一样放回去,然后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他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看过来的时候,我有一种看到了星辰的错觉,想来他到底是主角,待遇自然跟别人不同。我心中无限感慨,面上却分毫未显,毕竟我的设定是他的长辈,而不是对他一见钟情的某某或某某某或某某某某,所以虽觉得他生得实在俊美非凡,但也就那么着了。 长得又不是我的脸,看过就得了。 「您是……?」墨朗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看他神色也并未被仇恨蒙蔽,想来任务不难,我微微舒了一口气。 我扶着他坐起身来,将软枕垫在他身后,又拉了褥子为他遮好,这才温润笑道:「在下谈慕丹,你先前昏倒在我居所之外,我便将你救了回来。」墨朗抬起头看了我好一会,苍白的容颜上似乎有些困惑,很快又低下了头。 「无论如何,多谢你……」他轻声道。 我想墨朗大概心情还难以恢復,然而他毕竟是做主角的人,心境也强过寻常人百倍千倍,因此没有一醒过来就闹着要报仇。我让玉丹送了汤药进来,看他服了药,见他毫无困意,便又挑了些打发时间的闲记给墨朗,然后才端着空碗出了屋子。 我出门的时候,玉丹正在跟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玩,神色十分开心。若是以前,我定然以为这只小狗是什么流浪犬被玉丹好心捡到,然而我到底算是得窥了「天道」,便注意到了小狗脖子上繫着的天蚕丝带与尾巴上的小铃铛,皆有印记。 两年前的那个月夜,我弹了一曲琵琶,玉丹问了我情爱之事;如今墨朗到来,剧情开始,玉丹也终于遇见他喜欢的那个人了。 这让我有点落寞,我的剧情起码要走到四十岁才能停止,而这十年之中,我并没有任何可以衍生的感情线,也即是说,我要看着其他人各自寻觅真爱,然后孑然一身的留在山上,继续做我的世外高人。 巫瑞也终会明白他的痴恋毫无结果,玉丹也会随着他喜欢的人离去,最后只留下我。 然而寂寞倒没什么重要,我真正担心的是,我的衣食住行会变成谁打理,由于我的设定只点满了性格的温柔慈爱跟鞭子琵琶,其他的几乎都不大行,尤其是洗衣做饭……如果只有我的话,我想我大概活不过七天。 不过玉丹再过三年就会离开我,而我却活到了最后,想来即便我久居山上,也肯定是有人帮忙的。这么一想,我的愁绪也就消散了许多,变得安心起来。 因为心情的原因,我坐在了鞦韆椅上吹风,平静的透过雾凇茫茫淡看远山千重;玉丹抱着小狗来寻我的时候,云霞已经染得朱红,任由日坠西山。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小狗坐在我身边,还卷了一下小狗毛茸茸的尾巴,犹犹豫豫的问我:「哥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他果然又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不仅与两年前一样,还跟剧本一样,这个时候墨朗应该是在窗口偷看加偷听。 「对不起……玉丹,哥哥也不知道。」我嘆了口气,感觉有点心头的伤口被可爱的弟弟撒了一把盐的伤感,摇了摇头淡淡道,「男女情爱之事,说实话,哥哥也并不明白,也许懂得还没有玉丹多。只能说,若你有了喜欢之人,便莫要因为害羞错过,尽管大方去追求,这并不是什么蠢事。」我轻轻拍了拍玉丹的头。 于是玉丹摸了摸小狗的头,迟疑了很久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哥哥……」很快他就抱着小狗跑走了。 作为一个单身的老年人,我伤感的走到了厅堂里打算等开饭,一抬头看见再过不久便是乞巧节,顿时坐在了凳子上,明白了作者的恶意。 今日的晚饭是一盘又一盘的乞巧果子,做的精緻可爱,样子多是些小猫小狗,莲蓬桃子。小狗缩在玉丹脚边,而玉丹则又期待又害羞的看着我,问道:「哥哥,你觉得味道怎样?好不好吃?」 我并不是很喜欢甜腻的食物,然而玉丹的手艺自然没话说,巧果甜而不腻,酥脆香美,便擦了擦嘴角,点点头道:「很好吃,只是这巧果……」玉丹立刻涨红了脸,急忙把那些乞巧果子收起来,心神不宁的换了正常饭菜,还嗫喏着不知该跟我如何解释。 想也不用想,我肯定是当了试验品,不由心里微微感慨了一下弟弟终究是要胳膊肘往外拐了。 之前的乞巧果子玉丹硬是要我每个尝了一遍,我胃口不大,已经吃得很饱了,便让玉丹自己用饭,分了一份饭菜端给墨朗。进屋的时候墨朗在装睡——剧本是这样写的,他现在还不是很信任我,所以有所防备,因此我很淡定的只放了饭菜就离开了。 今夜偏多伤感,我抱了琵琶坐在了鞦韆上——毕竟坐树上虫子多。我鲜少拿琵琶弹哀乐,然而今日实在心情不佳,便忍不住奏了一曲相思。 第5页 这次来得不是玉丹,是姬乐逸。 姬乐逸生得并不难看,相反还可称是清俊风流,只是看到他,你就会觉得这世界上什么忧愁烦恼都是浮云,只要看着他,便觉得心情很好。他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你想到开心与笑容的男人,然而我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却只看见了麻烦二字。 在我的人生里,每次与姬乐逸见面,都会出现「麻烦」或者「超级大的麻烦」。 他愁眉苦脸的从草丛堆里钻出来,蹲在我面前,像是被拔了尾羽的孔雀,唉声嘆气的问我:「你总是什么都知道,我这次受了情伤,你竟还弹相思曲来刺激我,你这样老老实实的好人,居然也会调侃我了,真不知道是谁教坏了你。」 「你这次怎么有空来探望我?」我也不理会他的废话,只微微笑道。 姬乐逸眨了眨眼,无比纯良的看着我:「自然是探访老友,并无其他打算,我发誓!咱俩的交情自然是值得我千里迢迢跑来,不畏艰辛,不怕那母夜叉追寻我的踪迹,来看你一眼的!」他说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似乎十分可信。 多日未见……姬乐逸你的脑子看起来好像注水注的更多了。 我微微嘆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要听实话。」我话音刚落,他顿时跪了下来,埋在我膝头嚎啕大哭要我救他一命。 「你到底惹了什么祸?」我瞧他哭得肝肠寸断,心下一软,不由柔声问他。 姬乐逸抽泣着看了看我,然后眼珠子转向左边,支支吾吾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真的,小事一桩。就是我……我之前躲在巫瑞那边,跟他撒谎说我是你派来带话的,让他帮我赶走了母夜叉……然后……然后……然后我说真话的时候,巫瑞要把我吊起来剐肉餵狗,我就说你让他乞巧节来见你,他这才放我走了……」 你还是去死吧姬乐逸! 我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姬乐逸顿时扑过来抱住了我的大腿惊天动地的哀嚎了起来:「阿丹你不要这样,我可是你的旧交老友好兄弟啊!你不能就这样看我去死!!!」 可是我真的想不出你活在世界上的理由啊姬乐逸!!! 「你起来吧……」我微微嘆了口气,把姬乐逸扶了起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我,可惜我现在只想把他打成大猪头。然而思虑许久,我到底还是答应了,「巫瑞自有我帮你去说,你也不必害怕。」 姬乐逸顿时神采飞扬了起来。 「但你先不要高兴的太早。」我淡淡说道,看着姬乐逸把脸擦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摇了摇头,「此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自然连连点头,脸笑得如春花那般灿烂。 我不缓不急道:「还有,三月之内,你最好就解决自己的事情。让个姑娘家追你三四年,成什么样子。若三月未完,我便书信一封寄给未来的姬夫人。」姬乐逸一下子就打蔫了,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我这才舒了口气。 由于我两次弹琵琶都引来了不是特别好的回忆,我决定以后再也不半夜赏月弹琵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损友 ☆、跟兄控谈恋爱 玉丹最近心情不大好,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像我们这种已经被设定好的人物,虽说已经差不多完善,然而毕竟作者一人难以事事都精准细緻,很多地方也是可以钻空子的。就好比玉丹,他的设定虽然是长不大跟傲娇高冷又兄控,但想来也是允许他跟菜贩子砍价最后砍输了生气计较一段日子的。 毕竟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虽从设定中诞生,却也有血缘亲人,与常人无异。 至于傲娇这个词,我其实也不是很理解,但约莫是说玉丹傲气又娇柔可爱吧? 墨朗的伤好的不快不慢,好在我也没什么事,因此并不觉得闹心,甚至每日照顾照顾他,与他谈天说地,反而比以前还要开心的多。大概是因为实在太寂寞了,而墨朗在熟悉之后又的的确确是个不错的朋友——无论如何,都比姬乐逸好上千万倍! 说起姬乐逸,他竟然藉口说怕自己被巫瑞抓住当人质,连夜就逃跑了。 罢了,不想他,这一日是七夕,然而与往常毫无任何不同。我看着墨朗喝完药,又为他换了伤药,扶他躺下睡着,这才出了门。墨朗的伤势好得不快,原着中也确实提到了他在我这养了一段时间的伤,但是实际上是借养伤之名暂时躲避在我这儿,然后暗暗发展自己的势力。 是个厉害的孩子呢,好好休息吧。 我看着墨朗因熟睡而显得青涩稚气的面容,微微一笑,关上了门。 玉丹还没有回来,他今天很早就下了山,神色却像是坚定了什么,然而我很清楚他依旧不高兴,但是为什么呢?难不成那个男人让他生气了? 「慕儿……」慵懒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音响起,我不禁颤了颤,只觉得背嵴发寒,一抬头看见了…… 巫瑞 他生得的确是很好看的,去了年轻人的浮华青涩,沉静端方,满身繁复配饰,亦无损他的庄重与霸气。巫瑞穿着长长的青缎锦袍,罩着一件大袖飘飘的鹤氅,穿过林木错落的光影,就那么静静的而又无比雍容的走到了我面前。 以往虽有交际,却的确没有如今这般认真端详过,如今看来,他的确是个招女人喜欢的男人。 第6页 「你终于肯见我了。」巫瑞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只感觉到了他的掌心很暖,还藏着厚厚的茧子。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却毫无波澜,只是有些微妙。毕竟被这样一个有魅力又有权势的男人倾慕,实在是一件很值得虚荣的事;尤其对方还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南青之主,水烟榭的掌控者。 沉默了许久,巫瑞的眼神也渐渐从温柔深情变成了哀伤,他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似乎有些希望,却又像是了解真相的淡淡落寞,轻声问我:「不……你根本没有想要见我,是姬乐逸骗我的对吗?」我看着他的面容,几乎克制不住安慰他,最终却还是硬起了心肠依旧沉默,因为我太清楚了,我并不喜欢巫瑞,又何苦这时候给他渺茫的希望呢。 「你不回应,也无非是怕殃及姬乐逸。呵……」巫瑞摇头笑了笑,倒退了两步,却依旧柔声问我,「你放心吧,他是你的朋友,这一次好歹我算见到了你,不会找他麻烦的。只是,你……为什么对姬乐逸这么好,若我也是姬乐逸,你也会……」 似乎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懦弱之语,巫瑞截然而止。 「人生于世,难免误交损友……」我微微嘆息了一声,「乐逸虽行事莽撞,却颇有分寸,我这做朋友的,尽尽心力规劝两分总是要的。你堂堂南青之主,羡慕一个江湖泼皮做甚。」 「若做个江湖泼皮便能与你无垢先生结交,那天下豪杰不知有多少都要抢破头去做这泼皮。」巫瑞似终于高兴了一些,眉目温柔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因此从理智上来说,我实在很难去伤害巫瑞这样一个完美而又痴情的追求者,就算了解他不可能是我的也一样。但事实上来讲,我远比自己想的要更冷酷无情一点:「我听说南青近来局势并不平静,你何时离开?」 「那么,你希望……我何时离开?」巫瑞的声音里隐隐有些苦涩,「南青纵然事务再如何繁多,也抵不上你一句话。慕儿……你明明知道我……」 「我已经给过你回应了。」我很快就转过身去,「直至如今,我也未曾改变心意,你又何必纠缠一个无解的结果至如今。这样……真的值得吗?」 我很快就回屋了,不知道巫瑞有没有离开,不过在玉丹回来的时候,的确没有碰见巫瑞就是了。玉丹的设定就是跟巫瑞八字不合,虽说两人见面不会冷嘲热讽或是大打出手,但玉丹往往毫不犹豫的把巫瑞赶走,顺便在他心头捅一刀。 因为今天晚上的玉丹……是哭着回来的,若他见到了巫瑞,肯定是趾高气扬的。 我当时在屋里擦鞭子,然后玉丹就推开门哽咽着冲到了我怀里,跪在地上搂着我的双腿呜呜咽咽,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膝盖嗑在地上的声音挺大,让我的心不由颤抖了一下,急忙放下鞭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髮,温声问道:「怎么了,玉丹。」 在玉丹的哭泣声中,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不由嘆息了一声。那个男人想跟玉丹在一起,希望玉丹跟他一起离开,然而玉丹却不想离开我,又很明白我隐居于此绝不会随他们迁居离开,便当自己从不曾喜欢过那个男人,直接拒绝了对方。 我当真是……罪孽深重啊。 并非矫情,而是我如今已是而立,若活得命短一些,堪称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头了。以往总觉着无妻无子,孑然一身逍遥自在,却忘了玉丹待我比待他自己还要上心,如今还硬生生毁了自己一桩好姻缘…… 我不由弯下腰将他抱入怀中,任由我这可怜弟弟哭泣,见玉丹这般伤心,想来他也的确是很喜欢季鸿卓的。我一直将他说做那个男人,无非是不愿意接受玉丹即将要离开我的现实,然而真正发现玉丹选择我的时候,我却又心疼难过。 这可是我唯一的一个亲人,世上最重要的骨肉至亲…… 等玉丹哭累了睡着了之后,我把他抱到了床上,为他脱鞋脱袜,换下外裳,又盖好了被褥,这才静静坐在床边看玉丹的睡容。他的眼角哭得微红,像是女子抹了胭脂一样的桃花纹,青涩稚嫩的少年面貌还带着点肉嘟嘟的婴儿肥,似乎不开心一般的撅着嘴。 他照顾我实在太久了,而且做的也太好了,我几乎没怎么照顾过他。 「你这傻孩子……」我嘆息着摇了摇头,轻柔的摸了摸玉丹的脸颊,心里却不由想起了巫瑞。我的设定是单身到了最后,作者也语焉不详,约莫是我曾经有过什么情伤因此才终身不娶,这种梗多数拿来写番外。所以,我绝不能随意改变剧情,即便要……也只能等到四十岁后,也不可以跟剧情人物说这些话。 我虽然无法得到幸福,但你可以啊,玉丹…… 结果我还是拿出了我的琵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兄控 ps:x儿这个格式我记得在04年到08年一直很流行,所以拿来用了一下23333 ☆、七夕夜表白日 万万没想到……季鸿卓追上了山。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季鸿卓的设定就是如此狂放不羁,想想他母亲是魔教圣女,父亲是万蝶山庄的庄主,爷爷是剑圣。长辈如此庞大的势力,然而季鸿卓在少年时期就想见母亲见母亲,想见父亲见父亲,纵然他娘多想把他留在魔教里,他爷爷再如何禁止他出门,也拦不住季鸿卓自己的心愿。 第7页 少年时就连剑圣跟魔教圣女都拦不住的季鸿卓,到了现在……我就更拦不住了。 我想我真的该封一下我的琵琶了,每次拿它都事情特别多,但最终我还是坐在屋外的鞦韆上,静静弹了一曲长相守。人生何其漫长,然而待一切结束,还不知有没有后传,即便没有,我那时也已是不惑之年,半生倥偬,时如逝水,又哪里还寻得到佳偶呢…… 所谓寻觅感情,也不过是戏嚯之语罢了…… 这件事摊在今日七夕来讲,竟格外伤情一些。 约莫是这一日的事情太多,墨朗难得出屋这件出乎意料的事,于我却也不算什么大事了。他静静坐在我身边,只穿着中衣,脖子以下层层裹着雪白的纱布,他的伤好得不快不慢,但是我想墨朗应该要下山了,因为季鸿卓已经出现了,虽然正文中没有提及季鸿卓,但后期却有提道墨朗再入江湖调查血案兇手时,季鸿卓看在玉丹的面子上给过他多次帮助。 他们俩又有什么交情呢?再说,玉丹跟墨朗虽是好友,却也是后期的事了,跟前期剧情又有什么关联…… 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恰好想到现在正在经歷的这一段语焉不详,略略带过的养伤剧情。 虽说窥探天机会让我知道不少事情,但亦有许多事情需我自己猜测,毕竟作者有很多地方含煳其辞,矇混了过去。究竟是不是这一段剧情结识,我到底有没有猜对,实在是拿不住准,只是权作个猜想罢了。 若是墨朗不久后就走,那想来定是这段剧情无疑;若他还留着,那倒是要斟酌两分。 这时墨朗忽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颇为慎重的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的给我磕了个头道:「此番多谢无垢先生的救命之恩,只可惜墨朗身负血海深仇,明日便要启程……若侥倖不死,定然回来回报先生大恩。」 我静静的看着这个青年,才惊觉他的仇恨早已入骨,几乎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所以他看起来既不愤怒,也不痛苦。若他真的会愤怒痛苦,那倒还好一些,起码像个活人,能够尽数发泄出来,而不像现在这样,仿佛只是一具被仇恨驱使的傀儡。 诚如我之前所言,即使我们诞生于设定,但是我们同样拥有血缘亲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我看墨朗,并不只当他是作者手中那无所畏惧的主角,而是一个刚经歷了丧亲之痛的晚辈,我从不问他任何事情,不过是怕勾起他的伤痛,却不曾想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我毕竟是个外人,自然难以想像你其中承受多少苦痛……」我将他扶了起来,声音微微一顿,见他神色未改,才又接下去说道,「然而,我却认为,活着无论如何都是比死了强的。因为活着,再怎么痛苦卑微,总是有希望的;但是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墨朗看了我一会,良久才道:「多谢先生教诲,墨朗自会保重自己。」 「百物阁已经着手调查此事,前些时日我已书信一封予百物阁主,你若没有线索,可去百物阁相询。」我微微嘆了口气。 墨朗点头谢过,与我道别后离去了。 许多时候我总是在想,一个人的一辈子会经歷多少苦痛折磨,我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之后又因为对玉丹一时疏忽,导致他舞勺之年误中了奇毒,这一生一世都只能维持少年模样。他虽从未有过怨言,然而我却一直介怀难忘。 这……是我的过错。 自那之后,我带着玉丹隐居在山上,与其说那是设定所迫,事实不过是我不愿意下山…… 金车宝马,锦帽貂裘,纵然踏马风流少年游,又何时能得一曲醉王侯。我的小玉丹终究再也不能长大,他永永远远,都只能用少年的模样来观赏红尘三千,纵然他有一句埋怨痛恨也好,因为他越懂事,我便愈发心痛如绞。 …… 季鸿卓一直在玉丹房内,我吹了半夜冷风,总算清醒了一下头脑,从回忆里抽出身来。约莫人一老,便会有这样的坏习惯,喜欢想想过往的事。将琵琶放回屋内,我又起身去了玉丹房外,屋内烛火点得通亮,映着季鸿卓的身影分外高大。 且不说别的,就单说感情,季鸿卓确实是值得託付终身的良人。 只是若他真的与玉丹成了一对,我难不成要叫他弟媳?虽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然而我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我这弟媳实在是……男子汉了些。 我在门外犹豫了许久,还是敲了门进去了。季鸿卓立刻转过头来看着我,双手还紧紧握着玉丹的右手,我看了他好一会,然而季鸿卓却硬是皮厚胆大,愣是连脸都没红一下,把玉丹的手握得更紧了。 「咳……」我咳嗽了一声,打算找把椅子坐好。 「哥……」结果季鸿卓立刻脱口而出。 ………… 良久的沉默跟尴尬下,我终究找到我的椅子,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故作平静的走过去坐了下来。哪知道季鸿卓说了句哥,反而倒有些破罐破摔了,厚着脸皮又喊了我一声,然后低着头看了看玉丹,无比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脸,才说道:「是我厚颜无耻喜欢玉丹……您若要责怪,无论是打是骂,我都挨得住。」 他举动之中透出那样深切的情意,纵然我从不曾有过喜欢的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情爱之谊,有何厚颜无耻,责怪可言。」我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淡淡道,「只是你可曾想过,玉丹如何也不愿意跟你走,你还要坚持吗?」 第8页 「那我就留在这里。」季鸿卓接着我的话急急说道,一脸认真,「他若不愿意走,我就留在这里。」 我哑然无声,竟不知该怎么反应。 「即便一生一世,束缚在这小小山头,你也愿意?」我不由问道,「你可想过,你是魔教圣女的儿子,又是剑圣传人,还即将接掌万蝶山庄。这般唾手可得的地位与财富,你真的就心甘情愿的留在这个渺无人烟又清贫的地方?天下之大,哪里不能随你去,只为了玉丹,困守于此,你并非愚钝之辈,季少侠,应该知道选择什么更有利。」 季鸿卓低头握着玉丹的手,很快却又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一脸认真道:「我以前总在想,我爹娘为什么会在一起,而我又会找到怎样的人共度一生。我爹生性淡漠,所以我一直很钦佩我娘,她能那样无怨无悔的喜欢我爹,无论我爹如何木讷,又不知如何讨我娘的欢心。」 季儒的性子,确实过于寡淡无情了些。 「后来我才知道,我爹他为了我娘跟爷爷抗争过,他那样脾性的人,竟然也会为了我娘跟爷爷求情下跪。」季鸿卓声音渐低,「我娘说,她这么多年,纵然跟我爹分居两地,也从没有一刻觉得心苦过。只不过,心甘情愿四字罢了。」 「我对玉丹,自也是……心甘情愿。」 他话已经说到这里,我又还能说什么呢,便饮尽了最后一口冷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竭尽全力,好好打动玉丹吧。你长辈若有异议,我是绝不会为你说什么话的。」我拍上去的时候才发现,季鸿卓几乎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亏他还装的那般镇定。 哈,终究是个年轻人。 推门出去的时候,我只觉得今日月光分外皎洁,颇得圆满一意。 七夕,果真是个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表白 ☆、仓鼠故友姑娘 之后又过了数天,我最终还是决定劝走了玉丹。 季鸿卓毕竟是万蝶山庄的下一任庄主,又是季老爷子的乖孙,他有那个态度想法已经足以让我震撼,但若真要留下人,反而会伤了两家和气。我倒不担心玉丹被欺负了去,玉丹轻功绰约,若想回来,天底下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住他,他要来寻我,我自然会庇护他。 到那时,任何人也绝不能欺了他去。 结果当天晚上,我就有些后悔了,我倒不是什么出尔反尔之辈,晚饭也自己亲手烧了一顿,虽说米饭与汤菜都有些焦煳,但毕竟能入口饱腹,我素来不怎么挑剔,便也吃了个干净。然而有一关,我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缺了玉丹,这里像是都荒凉了起来,毫无生气,一切都安静寂寞的可怕。 我终于清楚,接下来的日子,我真的是一个人过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时辰,我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掀了被子迷迷煳煳的睡下了。然而我如何也睡不安稳,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月华都入了云间,只觉得半梦半醒间床边像是站着个人。 姬乐逸!!! 「……」我伸手捂住了眼睛,希望自己是看见了幻觉,然而等我再睁眼看过去,只见着姬乐逸正痛哭流涕,一脸皱得像包子一样蹲在我床边。 「去把灯点上……」我深唿吸了一口,有些无奈,看着姬乐逸乖乖的转过身去点灯后,坐起身捞了架上的外衣穿好。姬乐逸点完灯后像是打蔫了的茄子一样坐着板凳上——凑巧的很,他今天穿的还是件素紫的袍子,更像没熟的茄子了。 我捏了捏眉心,清醒了些许,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姬乐逸挠了挠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一样,然后才半抬着脸「含羞带怯」的看着我,委委屈屈的说道:「阿丹……你这次务必得保我。」我挑了挑眉,他可怜兮兮的缩了一下身体道,「我想出城的时候,看见了青槐的车马,她应该是来找你的,阿丹,看在咱们的交情上……」 「来了也好,你也是该说说清楚了。」 我对姬乐逸百般躲避柳青槐并不贊同,只是他畏惧柳青槐至极,我每每提起,都被他插科打诨矇混过去。未曾想到这次提醒,却忽然叫姬乐逸正起神色来,认认真真的对我说道:「我来寻你,实际也是为了此事。你虽不愿意下山,但能否给我一个面子,若有你坐镇,我想青槐也不敢撒泼,我娘也不会无理取闹压着我跟青槐成亲的。」 「你当真……这么不喜欢柳姑娘?」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我还是忍不住劝了劝。 姬乐逸却点了点头,神色认真道:「我虽然跟青槐虽是青梅竹马,然而我一直将她当做妹妹来看。后来她年纪渐大,脾气也愈发见长,我们之间也有了男女之防,我便更乐于不与她接触。这门娃娃亲我早与柳伯父提过不能当真,偏生我娘煳涂非要去劝回来。若不是她老人家,我何至于上蹿下跳,躲青槐躲上三年。」 原来是因为老夫人。 不过毕竟长者为尊,我也不好多言,便只嘆了口气,点点头道:「罢了,你我何等交情,自然少不得豁出薄面为你仗势。只是是非对错,我总该先看个清楚明白,若是你彻头彻尾的无理,那便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若你也叫薄面,那天底下便没人有面子。」姬乐逸笑嘻嘻道。 他素来满嘴胡言,我早已习惯了,便只是摇头笑笑,倒也不去理会他。姬乐逸今夜来的巧合,自他逃婚起,我俩如此对坐着谈天说地的机会颇为少有,倒是来了兴致,烹茶煮水,虽无茶点作陪,但姬乐逸倒是摸了不少零嘴藏在身上,零碎放了一桌,倒也似模似样的。 第9页 茶是上好的云雾银针,零嘴倒是各色各样,然而将就将就,倒也过得去。 我捧了茶,跟正在挑瓜果的姬乐逸就前年那个未曾讨论完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之别。 结果一辩就辩到了大天亮,姬乐逸抖了三次外袍,摸出四次零嘴,每次都鼓鼓囊囊放了一桌子,我怀疑他其实得到了《云游志怪》里那位溪清仙长的干坤玲珑袖,否则怎么能藏这么多东西。 我看着还在吃云片糕的姬乐逸,还是忍住了说话的念头,平静的喝了一口茶。我以前听说西域有一种小鼠生来雪白可爱,两颊具有食囊,可以储藏许多食物,想来跟姬乐逸的袍子,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辩论自然是有来有往,然而到最后也没辩出个所以然来,又颇失兴致,姬乐逸向来转话题有一手。无奈他如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于是勐然灌了一大口茶,一脸艰难的勐然咽了下去,然后又抓起两个散发着凉气的浅绿糰子塞进嘴里跟我说道:「对了,新一期《云游志怪》的那个带着玉京子的男人你有没有觉得很面熟。」 带玉京子的男人? 我想了想,才想起来是第八卷那个只出了一面的蛇男,那时看着倒没什么,然而姬乐逸一提,倒确实有几分像一位故人,不过他退隐已久,又能与《云游志怪》扯上什么关系,便笑笑道:「许是巧合吧。」 「绝不是巧合,那蠢蛇的模样简直活灵活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姬乐逸哼哼了两声。 我却不由笑了出来,并非我不顾道义,而是实在是…… 这话却还要重头说起,我认识姬乐逸那年,他还是个少年,我那位故友有条爱宠玉京子,起名叫做小冰。我们三人时常聚在一起,未曾想到有一日小冰从沉睡中缓缓醒来,想跟主人撒个娇,却不知我们按着五行八卦换了位置,四颗牙便咬上了姬乐逸的臀部…… 咳咳,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是说正经的啦!你不要笑好不好啊!」姬乐逸拍了拍桌子,佯作愤怒的看着我,「濯仙都失踪五年多了,你都不担心一下吗?」 「是退隐。」我纠正道,「你有功夫担心他,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若濯仙这样的性子都能被人欺负了去……你还是老老实实与柳姑娘成亲为好。」 濯仙自然便是我那位养了玉京子的故友,他生性冷酷强硬,是个叫别人委屈到死,也不愿意自己委屈一分的人物。五年前他与我道别后便隐退深林,之后音讯全无,然而我委实是不必担心他,毕竟濯仙是向来孤身一人,若论照顾自己,实在是比我可靠多了。 提起濯仙的性子,向来是姬乐逸先服气,他扫了扫零嘴,脸趴在桌子上闷闷道:「是啦……但是,真的很像啊,不信你看……」他居然又从怀里摸出了新出的《云游志怪》,他的衣服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最后我们还是翻到了第八卷第三页到第六页,认认真真的端详了那位带着玉京子的新人物。跟小冰有些许不同,这本画本里的玉京子的的确确是喜爱冰寒,头生金角的巨蛇,几乎全场都缠绕在主人的身上,跟小冰那条最多给濯仙的左臂绕个九重环的小蛇完全不同。 不过看完了之后才知道这位叫玉锦的新人物……是位女性呢……………… 果然……看的时候都自动想到了濯仙。毕竟濯仙的容貌,确确实实胜过许多女子,而且更显妩媚冷艷…… 「是……姑娘啊。」我有点无言以对。 「是……姑娘呢。」姬乐逸抽了抽嘴角。 不过之前还没觉得,但是现在看来,倒的的确确很像是濯仙,尤其是神色表情,都非常像啊……这种傲慢而冷淡的态度,却又冷艷妩媚的风情。 《云游志怪》的作者叫蕊夫人,实际上是男性,就我所知,他是继承父亲与母亲的名讳,父母皆是画匠,合为蕊夫人。然而真人究竟是谁,我倒是并没有太过注意,看姬乐逸莫名神色,看来也全然不知情。 虽说也许是巧合,然而携带玉京子,又美艷如此,想来多少也与濯仙相关。 果然一旦主角开展剧情……各色人物都会陆续出场,没想到连濯仙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零嘴 ☆、好基友不回头 结果想濯仙想的太入神,我跟姬乐逸都忘了他说过的一句重要消息。 【「我想出城的时候,看见了青槐的车马,她应该是来找你的……」】 我与姬乐逸收拾了桌子,寻思着到底有没有必要去找蕊夫人探探消息,毕竟委实很久没与濯仙见面了。姬乐逸还愤愤不平的表示他有难居然都不见濯仙出山帮忙,然而我却觉得濯仙若想见见故友,自然会通知我们,但若不想,倒也不必故意找他。 这才安抚完姬乐逸,结果门外就响起了女子清脆的声音来。 「无垢先生,晚辈柳青槐前来拜访,不知无垢先生可否现身一见。」 我看了一眼姬乐逸,他垂着头,半晌才闭着眼睛说要同我一块儿出去。我看他的脸色,竟然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模样来,便不由觉得又可怜又好笑起来,然而七情六慾最易撩动人心,他这般处境尴尬,左右为难,倒确实如绝境无疑。 柳姑娘来寻我本就是为了问姬乐逸的事,如今姬乐逸就在我身边,她倒也颇为克制,对我行了一礼后才转向姬乐逸,万般苦涩的笑了笑:「逸郎,你总算肯见我了吗?」 第10页 「青槐……」姬乐逸嘆了口气,他向来是个开心虫,我倒是少见他这般挣扎为难的模样。 然而事不关己,我站在一边也是陪衬,便打量了一下他们俩,看起来倒是男俊女俏,宛如一双璧人。姬乐逸自是不用说,柳姑娘我虽是第一次见,但见她绾着发,穿着身淡绿衫子,容貌秀美英气,看起来落落大方,还带着江湖儿女的豪爽侠气,着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你还是不愿意跟我成亲吗?」柳姑娘看起来爽快干脆,说话也颇为痛快,一针见血。 姬乐逸看了她一会,又点了点头。 柳姑娘眼圈隐隐泛红,却依旧哑着嗓音故作平静道:「你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你,本来就是父母擅作主张,自以为是的一场婚事罢了。反正,你以后……以后再也不必为难了,我缠了你三年,是我傻,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想想……你又哪里配得上我,我难道怕嫁不出去吗?我大可嫁个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 她倒拿得起放得下,感情之事没有什么好说,我微微一嘆,不忍再看,便想抽身离去,却被柳姑娘喊住,「无垢前辈……请您今日权当个见证,这场婚事是我柳青槐看不上姬乐逸,不是姬乐逸不要我柳青槐!」 她说得心如刀绞却仍旧咬牙忍下,我也不禁微微嘆息,依着她的意愿点了点头。 姬乐逸倒是有些难过,点了点头道:「青妹,你很好,确实是我配不上你。」想来他也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女子真是奇怪,有喜欢的人跟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几乎判若两人。 他这话说的很温柔,却叫柳姑娘泪如雨下,颤着声问他:「你又肯叫我青妹了?是不是我往日脾气大,凶得很,你才不喜欢我的,若我改……我改了,你会不会喜欢我?」 姬乐逸摸了摸她的头髮,轻柔道:「对不起,青妹,我从来都只把你当做我的妹妹。」柳姑娘的表情像是恨不得立刻死去了一样的绝望,我摇摇头还是转身回了屋中。 …… 男欢女爱,实属正常。甚至于我眼中,纵然龙阳断袖,只要两情相悦,亦无任何理由好责备怪罪。 然而情之一字,重就重在两情相悦,一切随心而已。 如今柳姑娘能够看透,虽现下再如何痛心,也好抵过执迷不悟日后痴念妄生,活活害出相思疾苦的强。如此註定无望的情丝,早些断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每个人又能拿出多少个三年去消磨等待一段感情的终局呢? 柳姑娘与乐逸既然说好了这件事,姬乐逸自然也就不会再来寻我去当个见证人,然而我却依旧收拾了一番,打算下山看看。剧情我早已看过,作者所写设定多数与我少年时期一些不愿回忆的过往相对应,然而提及茹素之事,却只说了一句脾胃损伤,我毕竟是习武之人,向来身子骨健朗,如何会脾胃损伤,便也打算藉此寻访名医。 自然,寻访名医是其一,其二则是我也确实该下山走动走动,山上虽是清幽宁静,却未免太过孤寂。 至于墨朗那处若有剧情,我想我也把握得住时辰,一定不会出任何问题。 果不其然,乐逸没过多久便来寻我,他想来也不大好受,神色有些低迷,好在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很快提起精神来与我打了招唿。他寻我本来就是为了与柳青槐的亲事,这次来自然是与我说这件事的:「我与青槐说好了,这就回家解除婚约,也不必勉强你下山了。说起来,我倒没想到季鸿卓既然能在你手中讨去玉丹,但你放心好了,他是个痴情种,绝对亏待不了玉丹的。不过,玉丹不在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解决了事情后来看你……」 难为他还记挂着我。 我摇摇头道:「无妨,你自去吧,只是我这次一定要下山。有些事要处理……」 「你要去找濯仙那个没良心的?」姬乐逸似乎有些诧异。 「不……我要找蓝玉泉。」我嘆了口气,伸手捂住了脾胃处,微微皱起了眉头。 蓝玉泉虽不是江湖上最出名的神医,却是江湖上性情最温和的圣手大夫。他向来云游四方,偶尔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两三月义诊,秉性如莲,谦谦君子之风,不仅好说话,还算是比较好找的人。 「你受伤了?」乐逸有点吃惊,皱着眉头问我,「青槐之事暂时搁在一边不迟,我先陪你去找蓝玉泉。」 「不必了,只是年纪大了,总会添点毛病。也许是闷在山上久了,倒不是什么大病,你可曾见我病怏怏像是不久于世了?总不会比你的事情更重要的。」我笑了笑,心中却仍觉得温暖喜悦,能得友如此,实在是我之福份。 姬乐逸摸了摸下巴颇为认真的点点头:「说的也是,我也觉得我的事情比较重要,免得我又要躲上一个三年。那就算了吧,我先跟青槐回去……对了,阿丹,更重要的事情是这个啊,我要是又惹了麻烦,该怎么找你啊?」 ………… 我怎么会觉得姬乐逸是个靠谱的好友,还叫他乐逸?! 罢了,我毕竟与姬乐逸已经相识十几载,常常叫他这么气着,若每每都要较真,那岂不早早就气死了。只是心头余火未消,不由瞪了他一眼,不过姬乐逸的脸皮自然也是厚得没话说,权当没看见,笑嘻嘻的与我道别后就坐上了柳姑娘的马车离开了。 我并不赶时间,再说这两日卡的凑巧,玉丹昨日才从山下茶楼里听了消息八卦来逗我开心,其中便有蓝玉泉的新消息,他近日会留在春宁府义诊。这倒了省了我亲自去打探消息的功夫,能空出时间来好好打理打理行李。 第11页 虽说作者的一举一动影响我们,然而我们的言语行动,亦会影响他。 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做不同的事,甚至于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写好各色各样合理的理由。譬如我这般隐居山野的人,也免不得为了身上潜伏的病痛下山寻医,虽是我自己所愿,却难保作者是否乐见其成。 然而我还是我,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凡我所思所想,所做所念,皆出自真心,无人能够强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悲剧 ☆、有趣的说书人 除了玉丹,我向来无甚牵挂,出门只带了换洗的两套青衫蓝袍,一些银钱与不离身的长鞭,已觉足矣。 然而真正困扰我的,自然并非这些小物,而是…… 我不敢下山。 山道自然并不惊险,我也习惯漫步其中,然而当能够看见山脚的村镇人烟时,我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了。细细想来,我起码有已有五六年不曾下山,多是我那些老友迁就我,给我写信或是前来拜访,我仿佛生根了一般隐居于山野之中,寸步未离。 简直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说回正题来,其实解决法子倒也简单,要么折返回去,要么下山。我这人虽没什么长处,但好在足够顽固,想做的事情绝没有什么人拦得住。在山道上犹豫了许久,我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往山下走去,只是尽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 今日小镇僻静的很,街上行人并不算多,与玉丹平日里说的那般热闹有趣天差地别,然而却叫我好受多了。 春宁府离这儿不远,走水路会快一些,现下时辰已经不大早了,我去码头问了船只的行程,只有一条客船要路经春宁府,后日才启程。船老大个子不高,精神气却好得很,臭着张脸,说话犹如洪钟响雷;我客客气气与船老大商定了后天多载我一人,见他还要出一条小船,便在道别时添了句祝顺风满载。 果不其然,船老大脸色好了许多,他们这些手艺人向来想的便是平平安安满载而归,祝他别的,反而没什么用处。 这个时辰最是不上不下,有些人该吃晚饭了,有些人却还留恋茶楼,我在楼下听那年轻的说书人惊堂木这么一拍,清清脆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只看他扬起脸,喝!好一张四四方方,隆长白脸,端得是正正经经,明明白白,留着三尺美髯,架着二尺拂尘,遥遥走来唱道『干坤阴阳三六圆,震仰盂艮中覆完,离坎中满虚下宽,兑上巽下缺又断……』」 这是在唱云游志怪呢,我一听便门儿清了。 「……溪清道人瞧得细緻,开口笑她『奇真奇,怪真怪,畜生倒把花帽带,不见石头砸脑袋,光见姑娘在作怪。』可叫玉锦发了怒,她生得桃花眼,瓜子脸,樱桃小嘴鼻下点;兰花指,杨柳腰,风情胜过万千娇。」 还说得是第八卷,正是玉锦与溪清斗法,这说书人讲的实在有趣,我听着听着便不由进了茶楼。 因为说书人在二楼,因此人聚的不少,我寻了一处较远但胜在僻静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碧松。小二倒也勤快利索,擦完桌子又送了盘盐水花生,似乎是怕扰了听客兴致,店小二到了楼下才嗓音响亮了喊了声「碧松一壶」。 我起先还听着有趣,但那说书人却忽然来了一段画本里没有的唱词来调侃玉锦,平常茶客只以为是即兴发挥,纷纷鼓掌喝彩,我却听的清楚明白。 这是在唱濯仙,这是濯仙当年看话本时姬乐逸编来逗他的。 说书人只唱了一半。 又过了些时辰,说书人总算说完了这一卷,碧松也已经凉透了,我从热茶喝到冷茶,巍然不动的看着人散场,说书人留在原地笑看每位茶客离去,等最后一个人离去的时候,他才看了看我,爽朗笑道:「这位客人可是寻我有什么事情才留下来不成?」 这个说书人倒是浓眉大眼,高鼻阔目,虽不如何俊俏,却是条豪气快意的汉子。若放在平时,的的确确是个适合结交的朋友,偏偏他唱了濯仙的曲子。再豪爽的人,再侠义的朋友,但凡跟濯仙沾亲带故,总会叫人利索起一身皮肉,免得被啃成骨头还眼巴巴的送上门去。 他刚刚唱的是:惑春阳,迷凤采,翠羽如柳眉上盖,冰雪如霜肌上白。道她穿衣打扮没粉黛,不见金钗摇摆裙青艾。不必唇施朱,不必脸粉涂,齿若石灰山中采,眼若砚台水清波。 我却指头沾了水,抹了抹茶杯口唱道:祸春阳,没凤采,翠柳眉毛心机藏,雪白冰肌世无双,道他美人风情笑欢畅,不见满肚城府谬论装。不必唇涂丹,不必脸粉霜,齿若蛇蝎毒下涎,舌若柔情第一鞭。 我唱的不好,若是姬乐逸唱来,定然是要精彩有趣许多。那说书人听了也不吃惊,哈哈大笑道:「在下胥子期,见过无垢先生。」 我自也行了一礼,却听门扇开合,帘子闪动,一个既柔情又冰冷的声音自里头传了出来,带着三分无奈两分不悦。 「好友,睽违多年,你就是这般与我打招唿的?你可知我心中何其伤痛。」 「好说好说,睽违多年,好友还不是视我为陌路,你又知我心中苦楚几何?」 濯仙从茶楼内间走了出来,他倒与五年前别无不同,小冰从他袖中探出头来对我嘶嘶叫了两声,又缩回他袖中去了。我们三人坐了下来,一壶茶已经凉透,濯仙摸了摸小冰头,冷冷喊了一声:「换套花瓷茶盏,兰亭三月紫岭茶,广陵雪后叶露水,滤一次,泡两次,听清楚了吗?」 第12页 楼梯口方才蹲守的店小二忙应了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下楼去,声嘶力竭的吼着:「师父,紫砂壶滤兰亭三月紫岭茶,鸥燕壶煮广陵雪后叶露水,只要滤一次,但要泡两次。」 「许久不见,你威风倒更胜往昔。」我微微嘆了口气道,将那壶冷茶推到角落之中,却遭濯仙轻蔑的瞥了一眼,不由更是郁闷。 「我是退隐,又不是受苦,何必像个某位高人宛如苦行僧一般躲在深山老林之中,每日只能对着一张脸看,吃得粗茶淡饭,算得柴米油盐,不入世俗。只怕哪一日连粗茶淡饭也不必吃了,直接吸风饮露,没过个两年就得道成仙,驾云腾雾去了。」濯仙意有所指,半点面子都没给我留,我说他在先,只好摸摸鼻子任由他评头论足。 老友相见,自然有说不尽的话好讲,胥子期虽不相熟,然而品茗间或插句评论,倒也不算无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评书 ps:开学军训,请假两星期。 ☆、老友找了男友 「说来怠慢,不知这位小友是?」 紫岭茶香,花盏悦目,身旁又是相熟故友,我心情也好上不少。等叙旧完毕,便也询问起胥子期与濯仙的关系来。濯仙向来生性冷淡,但我看胥子期与濯仙两人举手投足,都透着他人难以介入的亲密,而胥子期我今日是第一次见,若说是老友绝无可能,然而若是新结识的朋友,又如何能得濯仙这般青睐。 「哦……聊的太开心,忘了告诉你了。」濯仙平静的指了指身边的胥子期道,「我男人。」 哦……你男人,难怪…… 等等!? 并非是我以貌取人,而是濯仙少与样貌普通者来往——虽说我是例外,我样貌自是普通,但毕竟与濯仙多年交情,他也能忍受些许。倒并不是说胥子期样貌不佳,而实在是魁梧豪迈有余,美丽多情不足……与其说是美人,倒不如说是个汉子。 「对了,你怎么下山来了?我隐退那日邀你喝酒,也是在你那破烂木屋里喝的……难不成真有人打动你的春心,引你下山来了?」濯仙倒没理我,自顾自的饮了口茶,瞥了我一眼。 我也只好撇开那个无聊念头,无奈笑笑道:「自然不比你居所那般金碧辉煌,我隐隐觉得身有旧疾,再说……玉丹已经走了,我在山上也是百般聊赖,便下山寻医。」 濯仙看起来像是愣了愣,半晌才道:「那消息原来是真的?季家小子好本事……竟能拐走你的宝贝弟弟,我还以为那是江湖上的风言风语,随口说说的。」顿了顿,他又说道,「姬小子怎么……啊,是了,他用药向来重,又善以毒攻毒,虽说是救活一条人命,却也少不得叫人生受其苦。想来姬小子也有自知之明,他若随便敢动你,我非拆了他的骨头不可。」 「我不是什么大病,怎能劳烦乐逸。」我拍了拍濯仙的手,我们三人几乎近十年的友情,濯仙向来偏着我,然而这话说的虽重,却也是笑言,倘若真有那一日,你瞧他敢不敢动乐逸一分一毫。对我们这些老友,他惯来嘴硬心软,我也已然习惯了。 「你的身体怎么不是大事。」濯仙皱了皱眉,似乎不以为然,我虽觉得心里温暖不已,却也有几分哭笑不得,他又说道,「对了,你到底怎么了,病得重不重,可难受?我听说蓝玉泉在春宁府,近的很,要我帮你把他绑来吗?」 我噎了半晌,无奈道:「自然是我去请他诊治。」 濯仙便点了点头道:「好罢,那我去准备条小船陪你去,你便住在我的宅子里吧,客栈人多口杂又脏乱的很,你喜欢那场地才怪。」我深深嘆了口气,见濯仙事事都替我安排了,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向来安排事情最为妥当,我与他的交情也不必再客气说什么谢不谢的,便点了点头。 其实我不让乐逸治我,倒并非是不信任他的医术或是怀疑他会故意让我受苦,而是我想柳姑娘的事情更加严重,乐逸因为此事躲避了三年,我也期望他早些了结,重得自由。再说,我也是时候该下山走走了,总不能一直呆在山上,藏了这么多年,难不成真要将自己藏成仙人? 想来也是我考虑不周,说不准乐逸也如濯仙一般以为自己下药太重,我才要寻蓝玉泉,因此未曾提及自身医术,只道陪我一块去。虽说我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会有那般敏感的心思……不过若下次见面,还是要说清为好,免得叫他心中介怀。 「对了,你别以为姬小子跟我想的一样。」濯仙搁下茶扬了扬眉道,「以我对他的认识,他最多是被那未婚妻追昏了脑袋,连自己是个大夫的事儿都忘了。」 这…… 我决定就笑笑不说话。 聊的有些久,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了,等濯仙起了身说要去吃饭我才回过神来。我分神看了看胥子期,我与濯仙交谈虽说偶有顾及他,然而兴致一起,便只顾彼此交谈,然而他似乎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跟在濯仙身后,见我看他,也点头示意。 濯仙的眼力向来没有差错。 我觉得胥子期倒真是个外粗里细的人,常人若被他憨厚爽快的外表骗去,想来要吃上大亏。 只要是濯仙,必定就是大排场。 所以茶楼下停了辆黄金顶,我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惊讶,只可惜两匹骏马被拉来做了劳力,都是千里宝驹,却被上了马辔头紧束。我摸了摸这两匹油光水滑的良驹,不由想到曾经在书中所看到的一些人,便嘆了口气:「骐骥困盐车,纵是黄金顶,又与盐车何异。」 第13页 「你是对人还是对物?」濯仙坐在车里问我,「对人我便骂你句儒酸,要是对我这马车不满,便爱坐不坐,在后头跟着吧。」 我挽了衣袍上车,只笑着摇摇头道:「你便当我发场痴罢,做一回儒酸。」车子不大不小,装扮的颇为雅致,帘子挂在钩上,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倒难为胥子期一个说书人还要当回马夫,累他坐在前头驾车了。 夜间行车自然道路宽敞,马蹄哒哒入耳,夜间小镇多数点起烛火,照的颇为亮堂。然而我坐在车中看着这平静浮生与天边皓月,却有些失意。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哈……无谓的伤春悲秋,我竟也有了这样的坏习惯。 濯仙侧着头,倒也不理我,只盯着前头驾车的胥子期,我想这大概是濯仙最大的改变了。无论是以前我们多么好的关系,他也不会这么长久而沉默的只注视着一个人,难怪无论是民间的市坊话本,或是上古圣贤流传下来的经籍,男女之情,也多是区别友人情谊的。 这么说起来,我虽为濯仙欢喜不尽,却也有些担忧起姬乐逸来,但愿他莫要因为长辈弄巧成拙的好意平白坏了名声……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恩爱。 ps:开学前最后一更,真的要请假两星期了。 pps:慕丹的心理叫:羡慕嫉妒恨、空虚寂寞冷跟老妈子。 ☆、被摧毁的信念 这间小楼并不算太大,但精巧美丽,寻常女子若有这么一间闺阁,即便是再怎么刁蛮任性,也绝说不出半句挑剔的话语来。 我扶着扶手慢慢走上小楼的楼梯,这约莫是濯仙藏匿珍品的娇阁,装点的颇为细心,流苏红缨,鲜花绿意,空中有淡淡的桂花香似有若无的拂过鼻尖。我微微一笑,侧着身对跟在我身后的濯仙说道:「想来凤大先生来拜访过你咯?」 「那你恐怕上不来这小楼了。」濯仙回敬我道,没过一会,我们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凤大先生全名凤轩和,我在八岁那年曾经见过他,他那时已经二十来岁,于江湖中也有了极大的名气,然而沉静矜持,文质彬彬犹如泰山北斗,丝毫不见半点疏狂豪放。之后玉丹中毒,我也曾去求医,然而凤先生也对此束手无策,若是他人,我定然不会放弃一丝希望,但既是凤先生……我便熄了所有念头。 我之所以会提及桂花香,正因凤大先生身上萦绕不去的桂花香与隐隐的苦涩药香,曾陪伴濯仙度过三年痛苦绝望的日子。 若说当世真有一人堪称十全十美,温柔慈爱,无论何人,甚至于我,皆需在凤先生面前自惭形秽。他待任何人皆如长兄亦如父亲一般,生来菩萨心肠,悲天悯人,可惜偏生命运坎坷,造化弄人,姻缘半分由不得自己做主,虽救人出苦海,却自己陷入无间地狱。 「说来有趣,慕元清与凤轩和竟都答应了白易的要求,一同出席武林大会。」濯仙带着我进了屋子,又倒了两杯茶,不急不缓的坐了下来,掀起了竹帘,神色有些冰冷的戏嚯感,笑道,「不知道君华卿与北睿阳会不会插手,若他们两人再出现,那江湖的风云,恐怕真的是要开始动了。」 他们的确出现了。 我微微嘆了口气。 虽心知肚明濯仙不过是夸张的表示一下自己的震惊,然而我却无法只把它当做一个玩笑来听,因为的的确确后两者出现在了下一届武林大会上,而且墨朗也得到了真正的仇人消息。如果可怕的玩笑变成现实,我相信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而且这场武林大会也的确动盪颇多,月下仙重伤,柳华容病逝,九仙绝重现江湖,凤先生亦双目失明,还有……尘中客离去,白易退让武林盟主之位。 桩桩件件,皆潜伏于底,为墨朗打好了未来登临绝顶的台阶。 说来有些奇妙,约莫是按照作者的书写规律,如我这样的角色已经有了一个,所以凤先生虽然有出场,然而只是寥寥数笔提及,倒并不重要。然而我却从此中发现了一些奇特的转变,濯仙在我所知中出现的并不多,然而我发现再度得知「天机」时,作者却将未来靠前的一段记载修改了一下,出现了濯仙的身影。 我虽可以看见大部分未来,从而在内容中得知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思与未来的发展,然而它的细节却也慢慢在修改与完善,有些大有些小。就如今而言,我并不能太清楚自己看见的未来,是否会成真。 又或者,它最后只是一个修改前的内容,毕竟他们都不是墨朗。 其实这并不是很好,我知道未来,但它依旧可能会变化;我知道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情,却又没有能力去改变它。实际上,我也不大敢去改变它,万物生发凋零,皆有其选择,因果循环,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所救的人,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毁灭千万甚至更多的人。 就好像……他一样。 「……如果你能看到未来?」我喃喃问道,喝了一口茶,而濯仙却专心致志的看着我,看起来颇为认真,我为他的态度有点介怀,便又说了下去,「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知道不同的人的命运,你会怎么选择?又或者说,你喜欢这样的能力吗?」 濯仙捧着茶奇怪的挑起了眉头,然而依旧认真的思索着,最后回答了我:「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不会在意别人是死是活,但却会为知道自己未来发生什么而失去乐趣导致烦躁。我喜欢惊喜,而不是尽在掌握。我不喜欢这种能力,它有点像强加于你他人的命运,最后取决于你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第14页 「对贪婪者而言,它也许能令他飞黄腾达,然而那又怎样?改写未来之后他依旧是那个庸碌凡人,充其量是个欺骗了天下的骗子,但骗子只是骗子。强者即使看不清前方的路也能平安到达归途,而弱者,就算走在前人开闢的安全路上,照旧可能在路上生病死去。」 我微微笑起来道:「难怪你从来没让算命先生得过一枚铜板。」 濯仙没有答话,他摘下了瓶中开得恰好的一朵兰花放在茶杯边,拈起一颗花生米,修长尖细的指尖干净利索的搓落了花生皮,淡淡道:「别想太多了,你可还没老到那份上,很多事确实是你不做就没人会做,但不妨想想,即便你做了,又能做几件呢?」 他果然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也因他的话转变了信念,便微微嘆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能做几件,但总觉得,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然后呢?」濯仙不满意的蹙起眉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毫不相干的人去改变自己的人生,值得吗?你要明白,对于强者而言,知道未来毫无意义;但对于弱者而言,即使有人相帮,他们依旧可能因为自己死去。物竞天择,你难道不懂吗?」 「那凤先生所行所为,岂非是毫无意义?」我克制不住站了起来,摇摇头,尽量压抑住怒火,「强弱虽有别,然而你又如何知道,熬过一劫的普通人不会数十年后登凌九霄?」 濯仙抬头看着我,却忽然沉沉道:「那你又如何可知人心是否有别,凤先生不同,他只救济天灾后的百姓免于苦难,可对人祸依旧束手无策。龙凤终究是龙凤,没有你的救治,至多辛苦些,但不是没了你就不能飞。我并不是责怪你,慕丹,隐世令你愈发心软天真了。」 他向来如此,我这老友惯来喜爱给我指定一个信念,然后又轻而易举的摧毁它。 「也许吧……」我又再坐下,却仿若垂垂老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信念 ☆、未来死亡的人 临近午时,我去码头退了船老大的约后,坐车马来到了花林渡口,这时节花开得正好,芳香扑鼻。 我下了车,只见江水茫茫,比起码头拥挤的船景虽少一分热闹,却平添壮阔之感。落花铺了一路,薄薄的覆在泥石之上,倒像人们精心雕琢的花路草边一般,我挽了衣摆下车,看见车轮碾过泥路留下两条深深的痕迹,空中瀰漫着淡淡的清香。 渡口边只停了一艘乌篷船,虽说算不上素朴,但也绝非濯仙喜爱的华丽金贵。 「走吧。」濯仙利索的下马,指了指那艘乌篷船,「上船,你向来不喜欢铺张,我就连夜让人卸了那些东西,你这下可没什么话好说了吧。」他神色淡漠,似乎并无觉得哪里不对,直接迈开步子往船上去,胥子期打理了一番,让人带回了车马,自己也跟在其后上了船。 连夜让人……这般岂非更是劳民伤财,倒不如一切如常…… 我嘆了口气,竟不知要怎么说。 之后半个时辰,我一直都坐在船尾看江水滔滔无绝,午日的金辉铺面,水天一色,望之令人心怡。忽然江潮之中涌起悠扬流畅的箫声,随着江水起起伏伏,忽来一阵轻风,泛音飘逸,似如云水奔腾,圆润清越的颤音微微一抖,恰似轻烟缭绕,云雾飘散。 是濯仙…… 他素来很少有此兴致,更何况我们久未相见,如今听他箫声,更是惊喜万分。我坐在船尾静静听着,伴着箫声轻轻在腿上点起手指来合曲子。濯仙与我的性子迥然不同,他基本不与他人合奏,因为他实在是个颇为强硬的性子,恰如被闯入地盘的勐虎,非但不能好好合作,还会互相争斗,直至对方倒下。 然而音律器乐,多了争斗之心,总是不雅。 这时忽然有歌声相和,其声之浑厚雄壮,气息悠长,正如这滔滔江水一般磅礴洪亮。这歌声阳刚不失底气,只是听他口音却是异邦之人,因此唱得是什么词,我委实听不出来,然而有件事我却实在清楚明白的很,便不由捂住了额头。 箫声截然而止,唯独留下粗噶难听的尾音,仿若濯仙气急败坏一般的模样。 他这脾气,数十年来也不曾改过一分一毫,真叫我不知该夸老友这颗赤子之心,还是该怪他不留他人情面。 东面忽然传来了一陌生声音,只听他笑得开怀,又道:「吝啬,吝啬啊!如此美妙萧音,何必惜于人前。」 我站起身来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人头系绢巾,着一身青色短打,划柄长篙顺风而来。他约莫三四十来岁,剑眉细目,个子颇为高挑,两颊微肉,留着三尺美髯,衣摆随着江风翻飞,好一张潇洒自然的眉眼,好俊的风度翩然。 等他的竹筏一靠近,我才看见他脚边的大鱼篓子后头还有个半大青年,长得壮实黝黑,铁塔般的巨大身形,从鱼篓子后头憨头憨脑的探出头来看着我们这艘船,观眉眼倒有几分胡人的外邦风情,不似中原人士那般。 就是……傻了点,看起来不像十分机敏活泼的样子。 这本是一场巧合相遇,却不知为何被那竹筏紧随其后。船再快,也不如竹筏轻,濯仙不愿意与陌生人见面,只留在船舱之中,又不准我与胥子期与那船上任何人说话,我也只好各自管各自。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便挽了袖子与胥子期换了位置,由我来撑船,让胥子期去准备晚饭。 第15页 那竹筏上早早冒出香气,那美髯客早早将自己的竹筏交给了那年轻巨汉,悠哉悠哉的钓了数十尾肥大新鲜的鱼儿上钩,现下料理完生了火盆,等鱼儿烤烤熟,便可以直接开吃了。胥子期摆了饭食,自己拿了两块面饼,一块嘴里咬着,一块裹了白布塞进腰里,盘坐在我身边笑道:「那两人倒是有意思的很,要不是阿濯不高兴,我就去他们那竹筏上尝尝这江鱼的滋味。」 我不由有些失笑,却不免又有些忧虑:「他们跟着我们,也不知为了何事。」 胥子期爽朗笑道:「哪能有什么事,估摸是这江水无尽,失了方向,难得见着我们一条船,自然紧随不放。」 「但愿如此。」我虽不愿将人心想的过分险恶,然而多份警惕总是好的,听胥子期这般说,也不由轻松些,点了点头,不再纠结此事不放。 用过晚饭之后,濯仙打理过便立即睡下了,我倒是毫无睡意,很快便离了船舱,与胥子期一块站在船头吹冷风。那叶小竹筏照旧不紧不慢的跟着船,我借月光看着那竹筏上的两个人,只觉得莫名熟悉,但又清楚明白自己绝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我曾经「看」到过这两个人。 等美髯男于月下拿出一柄巴乌时,我就差不多确认这个人是徐遥卿了,一个乐律造诣不低,又随身跟着一个异族的彪形大汉,还有把漂亮的长髯的中年男人,实在不难辨别。他虽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却是个很有趣的人,有趣到我确定姬乐逸一定跟他能成好朋友。 徐遥卿此人随遇则安,只是路感不强,向来游荡到哪儿便在哪儿,而跟着他的那名异族青年,是他挚友的儿子,出生后父母便双双亡故,因此自幼跟随徐遥卿,由他抚养而成。虽不聪慧,却看得通透,实乃「大智若愚」,生来力大无穷,叫……大呆,真名似是林云清。 我之所以会记得这两个人,一来是徐遥卿实在是有趣的很,二来却是因为林云清此人后来成了墨朗手下一名杀神——在徐遥卿死后。 而如今离徐遥卿离世,还有半年。 就我看来,徐遥卿实在不该于那时死去,毫无任何道理,然而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毫无道理的。偏生徐遥卿选了最不符合他性子的死法,死于层层累累的复杂阴谋之中,落下懵懵懂懂的林云清,连死都死的不安心。 不过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无能为力,不过如此。 徐遥卿坐在竹筏上吹了一曲,撑船的林云清哑着嗓音唱了起来。巴乌音色柔美优雅,于徐遥卿唇下更显甜美悠长,于乐律上的造诣,恐怕不止整个江湖,乃至整个天下,也找不出能与徐遥卿比肩的人了,他心性宽和开阔,生性洒脱豪放,而音律,恰恰最重这两样。 濯仙要输,便输在这心胸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配角 ☆、在春宁府被坑 春宁府很快便到了,胥子期撑了长篙抵住,停在了一处渡口。 我下船时特意看了看之前紧跟我们的竹筏,然而此刻江面浩荡平静,丝毫不见那竹筏半分影踪。我失笑掀开了船帘,阻了濯仙的脚步,他性子向来要强,说话若不往理了说,绝不会服你,便道:「我是多大的人了,竟还要你陪着寻医吗?你若有空,不妨多陪陪胥子期,这两日我阻着已是不好意思。」 濯仙似是想要反驳什么,我却摇了摇头道:「别……别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我近乎柔情的看着我这个老友,他性情强硬,与情爱所知虽不少,但自己却从不曾碰过男女之事,有时候将我与姬乐逸放于首位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朋友与夫妻伴侣有别,他委实不必牺牲自己的任何东西,只为陪伴一个老朋友。 「去吧。」我站在渡口看他,濯仙看着我,然后很快低头回了船舱。 胥子期站在船头看我,然后招了招手,一使劲撑开了长篙,船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快的离开了。我低头看了看那狭长的,散开又慢慢聚拢荡漾的涟漪,轻轻嘆了口气。 春宁府并不算太大,行人也颇少,倒让我自在许多。 我与路人打听了蓝玉泉的药庐位置,但人去楼空,只余个七八岁的小药童细声细气的告诉我蓝大夫去山上採药了,要去两三天,半个时辰前刚走。 当真时运不济。 我嘆了口气,然而既然事已至此,烦恼伤怀也是无用,便寻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静候蓝玉泉採药归来。自然,这几日也实在不必浪费,夏荷映日,枯荷听雨,秋阴不散霜飞晚,竹坞无尘水清槛;春宁府的芜湖烟波渺渺,胜似琼宫玉宇,青山白水相缠绵,即便只是为此美景走一遭,也绝不算白费。 用过午饭后我偶然在客栈旁的书铺子中遇见了徐遥卿,他跟那书铺老闆谈得畅快开怀,那老闆眉开眼笑,竟陆续搬出许多乐器来由徐遥卿择选。我要了本闲书,付帐时与徐遥卿打了个招唿,然而想起自己之前那般态度又不免有些羞惭;倒是徐遥卿落落大方,爽朗至极,林云清坐在一边端着盘子吃糕点,眨巴眨巴着眼睛紧盯着徐遥卿。 我拿了书,站在外头看徐遥卿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想起一人来——北睿阳。 北睿阳亲手杀了徐遥卿,任由徐遥卿的血染满了他的万秋琴。 漆色的万秋琴从此变成了暗红色,秀美浑厚的模样也变得古朴而兇恶,再发不出清透琅琅之音,连同林云清的懵懂天真,至此一同被封于琴匣之中。 第16页 我怎能不去想这些事情,我又哪能不去想这些事情…… 我闭了闭双眼,只觉得自己无能至极,又恼怒至极,偏生是我知晓天机,偏生是我遇见徐遥卿,偏生……偏生我竟无能为力,连救也救不得他。 如我这般迂腐之人,既然什么都无能为力,还是安安静静留在山上最好,何必下山来见什么人,平白自寻烦恼,惹得不畅快。墨朗的一生中几乎都没什么难为的事,如他那般信念执着,坚定不移的性子,我往日竟都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只是此刻,却颇是羡慕他的。 若是我也有这般坚决的性子……哈,罢了。 过了长春路不远便到了芜湖,供以休息的石亭此刻空着,我过去歇了歇脚,忽见有人于湖心吹奏舞剑,临水楼阁上有朗朗的读书声,忽来一阵清风,薄雾轻掩,舞剑者转瞬消失于烟波浩渺的芜湖之中,唯有不绝耳的乐声入耳,证明不是一场梦境。 歇息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忽然下起了大雨里,我被迫留在了亭子中,倒真是应了之前那句枯荷听雨的意境。倚靠栏杆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湖边不远处枯败的荷叶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大片大片的荷叶层层叠叠的笼罩着,倒看得并不清楚,我蹙了蹙眉,一侧头,却突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好! 我翻身跃下栏杆,足尖轻点荷叶,顿时掠出亭子穿入雨幕;朦胧雨幕之中只看见对面似乎也有两条人影飞掠而来,疾若飞凫,其势如风如电。 这时一只小木盆从荷叶中飘出了头来,只见里面躺着个两三岁的稚童,正含着手指哇哇大哭。 我伸手一抓,对面那人也伸手一抓,一左一右,竟忽然默契无比,皆投入唯一遮蔽之所——亭子。 这事儿说来虽然漫长,但以我的轻功与对面那人的轻功来讲,却不过是片刻之事,那娃儿的第二声还未哭出来,我人已经踩过栏杆落入亭中,身上未湿分毫,独独翻飞的衣尾沾染了一滴檐角上落下的雨滴,晕染开了拇指大的痕迹。 等我停下来才看清,抓着木盆的另一人竟然是徐遥卿,他似乎也有些诧异是我,但诧异之色很快又变成了笑意,开口说道:「真是缘分,又见面了。我叫徐遥卿,敢问阁下贵姓,怎么称唿啊?」 「免贵姓谈。」我简单道,「鄙名慕丹。」 「哪个慕,哪个丹?」 「不慕当世之慕,丹心琅玕之丹。敢问阁下又是哪个遥,哪个卿?」 「哈哈,路遥闻声之遥,与卿同来之卿。」 哈,当真是个狡猾鬼,我不由笑了笑,与徐遥卿说话,实在是件容易让人开心的事儿。我们将小木盆放下,把那哭泣的小娃娃抱了出来,孩子虽在荷叶之下避着,却也被打了不少水,好在穿得厚实又带了小帽,我们脱下外衫,将这娃儿的湿衣服换了之后,娃儿就安生的多了,没过一会,便在徐遥卿怀中睡着了。 之前说到与徐遥卿说话,他这人实在是很精明,却又精明的实在,难怪什么都做得很好。我与他互通名性,我道自己「不慕当世,丹心琅玕」其意再明白浅显不过,隐世之人,山中珠树,不入俗世;徐遥卿却调笑现下场景,路遥遥听闻娃儿哭泣之声,同我一块来此,实在狡猾又老实,半点错也叫你抓不去。 之前顾着那娃儿没注意看,我一瞅眼瞥见徐遥卿的美髯被水粘的蔫搭搭揉在一块,乱七八糟的,不由有些吃惊,便委婉一提。徐遥卿低头一看,仿佛被雷噼了似得,将那小娃儿塞进我怀中,自顾自打理长髯去了。 我忍住笑意,低头看这小娃娃,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银锁,肌肤嫩滑,小衣服的兜囊中还塞着一些银钱,也不多,满心笑意便化为了无奈——倒是个可怜娃娃。 「这娃儿身上带着银钱,又是个男孩儿,若非大户人家私通的孩子,便一定是得了什么病。」徐遥卿总归算打理完了,一把将蹲在栏杆上的林云清拽了下来,然后顺了顺自己恢復如初的长髯,慢悠悠说道。 「这倒也好办。」我淡淡道,「我也是来寻蓝大夫诊治的,捎带这孩子看一看身体如何,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遥卿点了点头道:「那好,就这样,这孩子归你。然后这孩子……」他指了指比他还约莫高出两个头的林云清,「这个山一样的孩子归我管,就这么定了。」 ……什么? 我懵了一下,有些发愣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收养这孩子?」 「那难不成是归我管吗?」徐遥卿挑了挑眉头道,「第一,我在这绝不会逗留过晚上;第二,我养惯了大呆,下手没个轻重;再说第三,谈先生既然插了手,怎么也是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吧。再说了,现在两个孩子,你一个我一个,我把这个难管教的大个子带走,还省了你不少心力,不必太感谢我。」 这……这尽是歪理。 我嗔目结舌,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不由懊恼自己的拙嘴笨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歪理 ☆、面噁心善未婚 徐遥卿确实有急事在身,他帮衬着我打点了一下,午日刚过,便匆匆离去了。 这孩子身上未曾找到什么东西,只有些许银锞子与一封书信,书信也多是诉说心中苦痛与自己对这孩子的无能为力,看笔迹与言辞,应当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银锞子总共有三颗,还有些碎银,这三颗银锞子上分别刻了不同的三句诗,形状也各不相同。 第17页 第一颗柿子模样的银锞子刻着「纷纭觉梦不可辨」。 第二颗形如元宝的银锞子刻着「了了方知不落空」。 第三颗馒头镂福的银锞子刻着「但欠清歌对芳醑」。 无论这孩子是什么来头,总归都不是寻常人家——普通百姓至多会在银锞子上刻上「平安喜乐」,而且也不会特意做成这样的花样。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即便孩子家人找上门来,也不怕惹上什么麻烦。 因着总该有个称唿,这孩子身上也没有写着他姓字的佩饰,我便为他起了一个名字,唤作「修齐」;望他能知进退揖让之节,守忠孝廉恪之本,做好修身齐家便可,倒也不期望他去治甚么国平甚么天下。 修齐有些怕生,性情颇为柔顺乖巧,虽说并不难管教,但……罢了,他如今才不过两岁稚龄,想那么多做什么。 之后我又去打听了蓝玉泉的消息,其余时日都在客栈中教修齐千字文与三字经,倒也不期望他懂得里头道理,只要认认熟就好。寻常孩子来讲,说话应当较为清楚了,但修齐却说话含混,若可以绝不开口,若不是自身原因,便是环境所致;而我教他这些时日以来,却发现他与常人无异,甚至还要聪明些,心中便瞭然了。 第三日,蓝玉泉回来了。 这时修齐已与我较为熟稔,不知是否因为原先遭遇亦或是本性如此,竟变得颇为黏人。我怜他懵懂孩提便遭父母遗弃,又爱他聪慧机灵,倒也不认为他如何烦人,倒只觉得他是说不出来的玉雪可爱。 即便我当真日后无一人携手白头,好歹也有修齐为我送终。 不过修齐如今才不过刚到我膝盖较高些的地方,与他说什么,他也只会呆呆的歪过头来看你,如此简单柔弱的一个稚童,我却想甚么年老的事,未免有些过早了。 修齐颇爱走路,然而又一定要抓着什么,我早先被他抓着手指不肯松开,弯着腰陪他走了半个多时辰,第二日酸痛的不行,之后便心有余悸的换成了袖角,由他捏在手心里捏揉紧攥。修齐起初似乎并不开心,但还是接受了,没过两天小娃娃就找到了自己的正确位子,紧紧抓着我的袖子,没走两步,便要蹦蹦跳跳起来,有时发了懒,便直接挂在我袖子上,也亏得衣裳料好,才未曾被他扯坏。 蓝玉泉出门採药三日,回来自然是要先休息打理的,他虽脾气极好,然而我想我这身体又不急于一时,又怎好赶在人家精力疲乏时打扰,便择了申时才前去。这时街上已经不剩多少人了,早早有人家点起烛火,染着天际红霞,仿佛连天的火焰一样明亮。 这次总算没有扑空,药庐之中人也不多,我一眼便看见了蓝玉泉坐在门口打理药草。 原先还高高兴兴抓着我袖子的修齐一下子藏到我腿后去了,我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倒也理解。蓝玉泉虽然生来一副慈悲心肠,却面如恶鬼,早在刚出江湖时便有了能止夜儿哭啼的名声。人素来爱以貌取人,蓝玉泉数年来游遍天下,纵然名气传的颇大,却也鲜少有人愿意找他治病,他倒也无所谓,心甘情愿的为一些穷苦人家义诊。 「蓝大夫。」我带着修齐上前去,轻轻问候了一句,修齐也从我腿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蓝玉泉看起来似乎十分喜爱孩童,见修齐如此,不由咧嘴一笑,于是修齐立刻把脸藏回了我身后。 我克制住笑意,歉意道:「修齐不懂事,冒犯蓝大夫了。」蓝玉泉摇了摇头,看起来倒也没有特别沮丧与不高兴,只是收敛了他的笑容,说实话,他不笑时已经十分可怕,笑了之后,却觉得他不笑时简直纯良无比。 「没关系,我习惯了。」蓝玉泉摆了摆手,然后问我,「你来看病吗?有什么状况?还是那个小娃娃有什么状况。」 「都劳烦蓝大夫看看。」我简单说道。 蓝玉泉先为我号了脉,然而这一诊脉,却足足耗去了半个时辰,他神色也愈渐严峻起来,之后才与我道:「恐怕是巫蛊之祸,我实在无能为力,然而你真气顺畅,经脉亦不曾闭塞,也不如其他中蛊者那般内在被啃噬一空……只是这巫蛊始终令人发毛,我对此涉及不深,也不好乱说。」 哦,这蛊虫想来还是个吃素的。 我这般想到,它半分荤腥都沾不得,连带我都吃不上一口肉,自然也不会去啃噬我的内脏血肉。然而,它又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是谁种下的,为何种下的,我却半分头绪也没有;但这倒不打紧,江湖上在巫蛊之道上堪称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也识得几个,若是那几个朋友的玩笑,倒也没什么;但又哪有朋友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然而若对方心存不良,那想必我还有些利用价值,既然有一丝空隙可抓,倒也不算为难。 这样一番想罢,我也就不再在意了。 「那劳烦蓝大夫为修齐诊治一番。」我看蓝玉泉似乎还为我的病情介怀,便将修齐抱上小椅,一来的确是担心修齐有甚么不好不对之处,二来也是转移蓝玉泉的注意力。不过蓝玉泉此人虽面如恶鬼,然而心肠却的确极好,于这江湖茫茫,似他这般好的人也是不多的,我心中不由记挂他上心,又思及未曾在书中见过蓝玉泉的名字,心中不由宽慰些许,想来蓝玉泉总归是逃过一劫的。 好人应得好报,当是此理。 「这孩子倒是没事。」蓝玉泉见了修齐,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微微笑道,「只是体质虚寒了些……」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忽然眉毛扬起些许,惊疑不定的「咦」了一声,面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第18页 修齐原先还怕蓝玉泉,现下却不知为何,忽然不怕这恶鬼似得大夫了,只看着他咯咯笑。 「这娃儿……」蓝玉泉打量了我一下,又看了看修齐,面色铁青道,「被人下了毒手。他的膻中穴跟关元穴被人施过针,尾闾穴下手最重,你好在现在来寻我,若是等他四五岁了,暗淤积沉,丹田气破,内气弥散,恐怕失了神智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我脸色登时大变,这三处穴道皆是要害,怎会有人对个三岁不满的娃娃下这样的狠手。 丹田气破无疑废了丹田,即便一生不学武功,身体也要较常人差上许多;内气弥散易迷失心智,容易大喜大怒,之后便会开始心慌意乱,最后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你怎么半分不晓得的模样。」蓝玉泉问道。 我嘆了口气,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明白,蓝玉泉听了,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对我笑了笑道:「你倒是个善心人,这娃娃福薄命不薄,命不薄就好,福气总能慢慢来。」他笑起来实在可怕,然而我却觉得他这丑恶容颜下有说不出的温柔慈悲来,便也不觉如何可怖。 「呀,痛痛。」修齐忽然叫道,我抬头一看,蓝玉泉按住他幼嫩脖颈上一处肌肤,铺开一卷针具,只见得银光闪闪,已经施了四五针,修齐又叫道,「热热。」 蓝玉泉舒了口气道:「知晓疼痛冷热还好,最怕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之后倒也没什么,我于医理上虽略有了解,却并不是十分精通,只听着修齐喊来喊去,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有时候他难受的厉害,却又想不出怎么叫喊来,便连「苦苦」,「不喜欢」都全喊出来了。 蓝玉泉仔仔细细施了两个时辰的针,满头大汗,紧紧抿着唇,极为辛苦。本来这般棘手的病情就难,更何况病患还是个孩子,他自然更要万分小心,我见他如此谨慎仔细,不由觉得眼眶酸涩,感动万分。 所谓医者父母心,不过如此。 施针完没多久,修齐便睡着了,蓝玉泉收了针具,将修齐抱到里间一张木榻上休息,又生了火盆。现在天气不算太冷,生了火盆,整个房间便有些炙烤起来,我站在帘门边尚且有些受不住,更何况榻上的修齐,只见他在睡梦里挣扎个不停,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流下来,却因为被蓝玉泉裹了个严实而挣不开,便小声小声的哭了起来,但还是没醒过来。 蓝玉泉面无表情的等了会,伸手往被褥里头一摸,忽然道:「好了,你去柜子里头取套新被褥来换了吧。」我便到柜子里头拿了新被褥出来,只见他熄了火盆后又拿了条小毯子来裹住修齐,再看榻上的被褥,已经潮乎乎的了,还有些脏污,想来是淤毒排出。 「小茹,白朮、诃子、肉豆蔻、炮姜半钱,当归、木香、甘草、炒陈皮各一钱,按桃花汤的法子煮四碗来,要快。」蓝玉泉高声一喊,只听见外头一声应答,然后他抱起修齐后又对我道,「厨房里头的一个黄铜锅子烧得热水,你打一盆热水来。」 我急忙应了,到厨房里头看见个高高的黄铜锅子,四下一看,有个空着的木盆,便舀了一盆热水到屋里头去。蓝玉泉帮着修齐先用热水擦去了一身汗,之后正赶上煮好的药汤,便又吩咐道:「小茹,你再去换盆热水来……你,把这碗给这孩子灌下去。」 修齐换了手,蓝玉泉一掀帘子走开了。我看修齐睡得不稳,却一直在睡,便也不愿意叫醒他,只是小心翼翼的让他喝了半碗,好在没呛着。蓝玉泉没过多久又来了,端出个小浴桶来,里头装着新打的热水,将剩下的大碗药汤全扣进了水里,见我手里剩下半碗,便拿了去全泼在院子里。 「把孩子放桶里吧,泡三刻钟。」 蓝玉泉挽了挽袖子,有些憔悴的往外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大夫。 ☆、懒懒家的蓝蓝 约莫是上天庇佑,这几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偶有几个病人也并不严重,倒让蓝玉泉腾出不少功夫来细心为修齐调养身体。 他虽医者仁心,我却不能不承他这个情,心中便暗暗记下,只道他若哪一日有难处,即便天涯海角,竭尽所能也要帮他一帮;自然,若他这一生安康喜乐,无忧无难,那当然更好。 蓝玉泉因着修齐在春宁府又多耽搁了三四日,与我说了他之后数月的行程,又与我承诺修齐若出了任何差错,尽可寻他去。我思考一二,打算折返回山去了,这世间虽繁华热闹,却并非我所爱的清冷幽静;恰如牡丹再艷,可我偏爱空谷幽兰,非是牡丹不好,不过情之所终,不在于此罢了。 之后我也将住址写给了蓝玉泉,委婉提道他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可书信一封传来给我,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 蓝玉泉接了我的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忽然笑道:「原来是无垢先生。」他虽面如恶鬼,笑起来令人胆寒心惊,有说不出的可怕,然而语气和缓平静,又令人如沐春风,「难得让无垢先生承情,我若有什么难处,少不得飞断几只鸽子的翅膀。」 这句话自然是玩笑,我便也从善如流回道:「如蓝大夫这般妙手,想来鸽子们便是断了翅膀,不出三日也都能再带些难处来叫我苦恼了。」 蓝玉泉朗声大笑了起来,似乎又怕吓着我,便偏过头去;我心中微微一嘆,却不由也一同与他笑了起来。 第19页 在里间泡药浴的修齐似乎听见了响动,双手拍出水声来,软软的叫唤着:「懒懒!热热!没没!」他的尾音尖锐的像是笑音,等我们俩一同进去的时候,他的确坐在小木盆里咯咯笑着,似乎找到了新的游戏,把地上泼的都是药汁。 「懒懒,不是勤勤。」蓝玉泉环抱着胸口说,挑着眉毛,似笑非笑的打趣着,「每次打理你个小麻烦都耗尽我所有的精力了,还敢叫我懒懒?」他把脸凑过去看着修齐,小娃娃吐了个泡泡,笑得像是喘不来气,软嫩白皙的小手掌「啪」一样搭在蓝玉泉的手上。 「懒懒!懒懒!」修齐尖叫着,在药浴里扭来扭去,抓住了蓝玉泉的袖子,看起来高兴的不得了。 我憋着笑,手一放,人就到帘子外头去了。 哎,这种事,还是叫大夫操操心,我一个外行实在不便多插手……噗。 …… 等蓝玉泉把修齐打理完毕抱出来的时候,我镇定自若的只当没看见蓝玉泉抱怨的神色,不动声色的转了转话题:「修齐真是很喜欢蓝大夫。」 蓝玉泉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却矢口否认道:「恐怕这孩子是没心没肺,还不知什么美丑,哪有人会喜欢我的。」他说到这句话,似乎神色有些黯然起来,轻轻揉了揉修齐的头髮,将他递到我怀中,又微微笑道,「没心没肺也好,心宽体胖,做个快活的小胖子,总归是比别人快活的。」 然而他这时的笑容,比之之前,却勉强太多了。 「也许正因修齐不知美丑,才不会为外貌所蒙蔽。蓝大夫救人无数,怎会堪不破皮相声色。」我理了理修齐的衣裳,他的脸蛋圆润了些,但下巴还有些尖,嘴微微嘟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微微眯着,小扇子似得睫毛眨巴眨巴,似是困得不行,头点了一下又一下,最终撑不住趴在了我肩头。 「我是救人,又不是修佛。」蓝玉泉一扬眉,又恢復了之前的精神气来,「堪什么皮相,破什么声色,合该做此痴迷不悟的红尘人。」 时辰已经不大早了,我怕迟了就要再停留一日,便抱着熟睡的修齐与蓝玉泉告辞,之后去驿站雇了一辆马车回程。来时是水路是为了速战速决,回程却要顾及修齐的身体,江面风大水潮,若再走水路,说不准修齐要难受上许久;马车虽慢些,然而绕些远路便绕些远路,总归平缓舒服些。 只是路也确实远了些,修齐第一天坐马车还兴致勃勃的在小小的马车厢里头走来走去;第二天就兴致缺缺百般聊赖的扒着我的膝盖打哈欠;第三天干脆吃完了饭就睡得四肢大敞,口水流了一脖子。 马车抵达山下村镇恰好是午时,我买了些日常用品,又买了些小点心让修齐吃着,等东西买齐全了,才上了山。 虽说三日奔波辛苦了些,但回到家中,却让我无疑放松了许多。 修齐下了马车后就有些害怕,单手紧紧抓着花糕,茫然的看着我与车夫卸下车上物品,待车夫走了,才跌跌撞撞跑来抓我的衣摆,轻轻软软的问我:「懒懒?懒懒,去哪里?」他微微歪过头,把花糕塞进了嘴巴里,又伸出那只抓过糕点抓住了我的袖子,低着头有些可怜巴巴的。 山野之中约莫就是这点不便,我走了才不过几日,屋脚边上竟连小绿芽都发出来了,青翠的缠绕着角落,修齐似乎觉得颇有意思,眼睛发亮的蹲在角落里玩那颗小嫩苗苗。他能安静呆着自然叫我省心不少,见他玩得起劲,我便也不去管他,自顾自打了盆水来将落了一层薄灰的屋子打扫清洗一番。 等我擦完了卧室,一出门便见着修齐踮起两只小脚丫来摇摇晃晃的抓水盆上的干布,抽了半天没抽到,生气的拍了拍沉重的铜盆,咿咿呀呀的乱叫起来。 我嘆了口气,找了个汤碗跟一小块衣服边角料让修齐自己玩着,然后又去打扫了一下厨房与玉丹的卧房。等一切操持打扫干净,已经日落西山,我锤了锤腰背进屋,却发现大厅地板湿滑的厉害,汤碗扣了个翻个在地上,修齐却不知所踪,只有一长串的小脚印蔓延了出去。 「修齐!」我隐隐有些恼怒与担心交织,恼他顽皮添乱,又担心他受凉受风,便匆匆跟着他的小脚印出去,竟一路走到后头林子里去。林子里枯叶堆积,很快便没了痕迹,我心中忽然慌乱起来,便一声声唤他,四处走遍,终于在东南方向听见了修齐悽惨可怜的哭声。 「丹丹!怕怕!」修齐趴在枯叶堆上滚来滚去,沾了一脸的枯叶树枝,灰头土脸的嗷嗷大哭着。 我急忙穿过树木去将他抱起来,看他哭得伤心可怜,只觉得千般万般皆是我的错,不顾他这般年幼,竟没好生照料。可等安抚好了修齐,我转身欲走时却足下一绊,脚尖轻拨,忽然从叶子土地之中滚出一样东西来…… 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玉貔貅?底下似乎还刻着字。 顾温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懒懒 ☆、兇残的顾温然 顾温然…… 等将修齐哄睡下后,我点了盏油灯坐在大厅里,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这块玉貔貅。 之前玉貔貅被我浸在盐水中,身上的脏土污尘全部化在了水中,露出细腻润滑的玉身来,翠根极长,隐隐还沁着一丝红蕊。现在贴在手心里,只觉得有些凉,却又微微有些暖意,貔貅显然出自名家之手,口大吃八方,肚大容天下,尤以眼睛更为栩栩如生。 第20页 无论这块玉貔貅的主人是谁,看来都非等闲之辈。 说来奇怪,我近日「窥探天道」的能力似乎减弱了不少,许多时候只能看到一些发展,正因如此,很容易发现内容的残缺。也许是因为作者发觉这项能力太过头了,连同我之前所拥有所谓未来的记忆,也在渐渐消失。 如果不是未来在改变,那么就是我的能力将会消失掉。 虽说算不上是什么好事,但绝非坏事,我本就生来平凡,得失之间也不必太过追究,往常数十年来,我从不曾知晓未来,也是平平安安活到如今。倒不如说……反而叫我松了口气,一个徐遥卿便叫我纠结不已,若以后再有千千万万个徐遥卿,恐怕…… 不知道顾温然是谁,也许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为玉貔貅寻了个空盒子,然后把它放在柜子里头锁好,若貔貅主人珍视此物,定然会折返回来找寻;若不来,便当藏个无关紧要的废物,也没什么打紧的。 无事牵挂,自然好眠,我一夜无梦睡到大天亮,却怎么也想不到貔貅主人来的这么快。 于那日过了应当不到半月,这几日来我在屋子前头松了松土,种了些花草,日日浇水照料,今日也发出新芽来了,绿油油的颇为喜人。修齐很喜欢它们,只是这两日连着踩折了不少小嫩苗,吓得不敢乱动,每日都眼巴巴的蹲在一边看它们。 不速之客,就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信步闲庭一般往往踱步而来,顺便杀了一个人。 他神色悠闲,穿着一身青衫,背着手,平静的仿佛只是在自家后花园里赏花散心一般,然后沖我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搅扰了。」半分没有客人的拘谨之意,反倒隐隐有些反客为主的意味。 那死人倒在地上,暗器堵住了伤口,倒没流出血来,看起来仿佛只是晕在地上似得。 修齐抓着我的裤腿,把整个身体藏在我后头,怯生生的说:「丹丹,睡……睡睡,地上。」小娃娃不懂,又不知道什么武功路数,看在眼中,也只以为是这个大人睡在了地上,又因见了陌生人颇为拘谨害怕。 有趣……死的这个人,竟然是白面鬼。 白面鬼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不过名气极差,又因面容清秀,身影飘忽得称白面鬼。他是个恶人,但不是个很有趣的恶人,反而可以说是一个令人作呕又厌恶的人。江湖中许有比他更为穷凶极恶的大坏人,却绝不会有谁会比白面鬼更惹人反感。 因为他不如其他恶人,如君华卿此人,虽说大逆不道,弒师杀妻,然而生生死死一线间,总是干脆利落。但白面鬼不同,他尤其喜欢折磨他人,若有了感兴趣的目标,便不动声色的潜伏于暗处紧盯着目标,直至折腾到对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方肯罢休,他于操控人心之上,实在整个江湖无人能出左右。 然而这般手段的白面鬼,却就这般轻轻松松,死在了我面前。 被这样一个年轻英俊,笑起来又颇为善良真诚,似乎平易近人的男子夺去了生命。 「收拾了吧。」我淡淡道,「想来你也并非有意,收拾完了便下山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也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那年轻男子好脾气的笑了笑,然后与我道:「所以他这便……」他看了看修齐,又和煦笑道,「躺在地上睡着了。难不成前辈也要让我躺下睡觉?」 「若你想。」我平静道。 放在平日,我定然很愿意更耐心些,但这名年轻男子初次见面便在我家门口杀了人,又是当着修齐的面,实在耗损去了我所有的耐性与好脾气,但出乎意料,我倒是不讨厌这个年轻男子,甚至隐隐挺喜欢他的。 毕竟一个有胆气,武功又高强的江湖后生,实在没法不叫人喜欢。 「这……前辈虽是盛情,但晚辈少不得要推拒一二。」年轻男子苦笑道,「如前辈所说,晚辈惹了祸,现下还未曾为前辈收拾收拾这门前,实在不该贪懒躺下,厚颜枕这天被地床好好睡上一觉。」 还很会说话…… 我和颜悦色的抱起修齐,轻轻抚了抚他略显得稀疏的头髮,思索着是不是该帮他扎起小辫儿来了。 …… 修齐还小,玩累了便犯困,我将就着他早早煮了饭,盯着他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般的吃了饭,生怕他就这么把自己的脸埋进碗里,然后不顾天崩地裂的睡下去。等他安生吃完饭,困的不行了,再帮着揉揉小肚子,安心送他回屋子里睡下。 虽不过半月,但修齐身上好歹长出些肉来,抱起来也沉了些,面颊红润细腻。比起我第一次见他在木盆之中的可怜模样更是好了许多,便不由开心起来。 饭菜被我放进锅里热着,我不喜欢太早吃饭,容易半夜饿醒过来,为了打发时间,便随便拿了一卷书坐在鞦韆上看着。随手抽的也巧,这卷书写得多是金戈铁马,兵家战事,虽少了那些轻歌曼舞、天下太平的宁静悠闲,然而引人入胜,叫人感同身受,如身临战场一般。 入夜时我点了灯,半倚着鞦韆借月下辉光与身旁烛火仔仔细细看着书,恰好看到书中将军攻不下城池,而粮草将尽,朝堂之中宦官把持,不送粮草反要大将军早些拿下城池,将军腹背受敌,正心急如焚…… 「若是我,便毁了这堤坝,让奔流潮水沖入这座城池,不消一日一夜,整座城池将被水流淹没,自然不费一兵一卒,轻松拿下。」 第21页 忽然有一只手环过我的身侧,捻住了这一页纸张,轻声笑道:「这位大将军,还是妇人之仁了些。」 「老弱妇孺,总归是无辜的,如此行事,怎能叫人心甘情愿臣服,太失仁德之心。」我微微嘆息道,「虽说也不失是个法子,到了绝路,也……也只能用用,但若有他法,还是免去为好,毕竟有伤天和。」 「若孩子长大,却要为父为国报仇尽忠,反咬一口,还道什么天和仁德。」那人冷笑一声,又轻轻松松翻过几页来,这却写的是「大将军困守城中,不知该如何突破」一事,那人便又道,「这里写的也是巧合,若非敌军首领的妹妹对大将军爱慕有加,叛国来帮他,恐怕这大将军一世英名,便断送于此。然而寄託于女子的情爱,实在太过惊险,这不是在赌命,而是在赌江山,委实儿戏了。」 我微微嘆息一声,合上书来,温声问他:「那你又有何高见。」 「城中尚存三万大军,敌方却有十万兵力,不妨搏一搏,调出一万将士,调虎离山,再派人烧其粮草,谎报军情,虚点烽火台。」那人铿锵有力。 「那么……那一万将士……」我低声问他。 那人走到我面前来,眼睛都未曾眨动一下,面不改色道:「自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果然是白日见过的那名年轻男子。 战场之上自然是只分输赢,不分手段。这年轻男子虽手段狠辣,却句句切中要旨,若敌方不够狠心觉悟,主将瞻前顾后担不住骂名,恐怕一场战役,第一步被攻克之后,其后便尽数玩转于他掌心之中。 若此人投身战场,定然是云倾岳的劲敌…… 「不知将军高姓大名。」我闲来无事调侃。 「前辈说笑,在下顾温然。」 我手中兵书滑落掌心,落在地上,微微盪起些许尘土,片刻后化为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年轻男子 ☆、旧事故人妖君 「白日唐突,还望谈先生莫怪。」 顾温然和和气气的一拱手,然后将双手拢在袖中,低下头温顺安静的站在鞦韆旁,面上笑意显得腼腆又羞涩,与他方才于兵书上叱咤风云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似乎也不惊讶我为什么失手滑落书籍,依旧温温润润的说道:「顾某虽是一介庸碌无名之辈,然而仰慕谈先生大名已久,此番特来拜访。」 「哦?」我微微扬起了眉角。 「白面鬼这份礼,果然还是稍微轻了些吗?」顾温然露出一副赧然又带点羞怯的腼腆模样,像是个半大少年,干干净净,又拘谨礼貌;与白日见到他第一面那般泰然自若的镇定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只是这说的话,做的事,倒真真切切,没有一分改变。 我面不改色的弯下身去捡起书来,轻轻在手臂上拍了拍,吹去了尘土,然后才坐回去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份礼着实太重了些。」 「谈先生客气了,我倒觉得这份礼远远不够。」顾温然微微笑道,「而且我也绝想不到,白面鬼这份礼,除了您,还有谁能够受得起。」他这句话说得巧妙,寻常人只以为是夸我地位尊贵,但我却心知肚明,顾温然约莫是特意调查了一番我的过去。 我的名气,虽说现在在江湖年轻人之中约莫只是较为公平公正的老江湖;但实际上,我在老一辈眼里,恐怕是个煞星。 因为我当年的名气,是杀出来的。 与许多人所想的不同,我虽性情平和,但早些年,却是个实打实的杀神,榜上三百二十八名恶人,我花了三年查证,又花了一年将他们尽数屠了个干净,当年的龙筋鞭下,从未留过一个活口。因此世人虽敬我,却更多的是畏惧我。 直到玉丹出事,而我却…… 从那之后,我再未动过一分杀念,沾满血腥的龙筋鞭也被收入匣中,自此再未曾沾过杀孽。 所以我不相信以顾温然只是巧合送上白面鬼这份礼物。 不,不止是不相信,我是确信这不是巧合。 「那么,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我微微嘆了口气,倚靠在鞦韆上道,「这份投名状,不论搁在哪儿,都是拿得出手的。我已经久未过问江湖之事,你纵来寻我,恐怕也不能得什么大好处去。」 「不,这件事,顾某只相信谈先生。」顾温然欠了欠身,然后歉意的笑起来,示意了一下自己能不能坐下。我挑高了眉毛,收回两条腿空出位子来让他坐下,等顾温然敛袖收袍,羞羞涩涩的像个大姑娘那般坐下来之后,才继续道,「顾某想知道十六年前的萧家惨案,是因何而起。」 萧家…… 他说的果然没错,这件事的确只能信我一个人,因为只有我查完了这件事,而兇手们,也皆被我屠了个一干二净。这个世上除了那两个被君华卿与北睿阳带走的萧家遗孤,应当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不,甚至可以说,那两个孩子,也没有我清楚。 其实这件事说来没什么避讳,但终归是他人家事,我便问道:「你只想知道这件事?」 「只有这件事。」 「祸起萧墙。」我淡淡道,「当年有首童谣是这么唱的:太极仪,水淋淋,洞天琳琅现真壁;玉麒麟,草青青,海下深宫藏谜底。你是知道的吧。」顾温然便点了点头,我就继续说了下去,「白家三老爷子当年与三大邪人、四大剑者交好,大老爷与二老爷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看在长辈面子上,魔道也免不得要给白家一些面子,所以……」 第22页 「所以,持有玉麒麟的萧家,便遭了秧。」顾温然微微笑道,「这件事顾某知道。」 「那么你究竟想问什么?」既然他知道,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我有些诧异。 顾温然不紧不慢道:「顾某想知道的,是藏于此下的赌约。」他这句话一出,我就变了脸色,拿捏不准他到底想问的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件事了。顾温然很快就接了下去,明明白白的告诉我,「顾某想知道,那两个孩子,为何会落在君华卿与北睿阳手中。」 「因为这世上……只有君华卿能改变北睿阳的心思。」我终于坐直起来,深深的嘆了口气,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说下去了,甚至因为这个话题,我对顾温然已经起了一点厌烦之心了。 我与君华卿并不熟识,但还算打过几个交道,然而真正令我对君华卿敬而远之的原因,却来源于北睿阳对他扭曲畸形的爱恋。我纵然再是悍不畏死,也会惧怕癫狂的疯子,北睿阳为了君华卿,恐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了,若非君华卿武功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生性又颇为内敛,只安安分分的呆在凤栖镇中十六年未出一步……恐怕…… 「原来如此。」顾温然依旧是那样腼腆的笑了笑,又带点恍然大悟似得摸了摸鼻子,看上去干净纯真的仿佛懵懂的少年郎一般,我再是心中厌烦,见他这般模样,却也不得不耐下性子点了点头。 「多谢谈先生。」他站起身来,对我行了一礼。 我避开身未受,平静的摆了摆手:「无妨,你也算了我年轻时一桩心事,然而我隐世已久,江湖之事,以后还是莫要再来相询的好。」 「顾某明白。」顾温然颔首道,「那顾某这便告辞了。」 与顾温然说完这些事情,我只觉得一阵阵的乏累,便摆摆手随他去,自己拿上兵书,头也不回的回屋子里头去了。 …… 约莫是因为有了心事,夜里睡得发沉,第二日便醒得特别晚一些,等我睁开眼,已是烈日当空,不由暗叫一声糟糕。 修齐恐怕要饿哭了…… 等我迅速打理完出了门,却发现院子里又来了一位不算太熟的熟人,而这个熟人恰恰好在我不大想见的行列里,伸出去的脚不由缩了缩。 「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臭男人,真的不打算再见我一面?」 伴随着一声娇柔的轻斥,一朵碧玉雕成的昙花擦过我的鬓髮稳稳定在了门框上,我被昙花带起的气势刮断的头髮轻飘飘落在地上,瞥了一眼,倒有不少。康青捏着兰花指微微抿唇一笑,似嗔似怒的瞪了我一眼,柔柔道:「傻子,还不过来,我不瞧着你,你便不打算好好打理自己了吗?」 我觉得也许是因为早上没吃什么,所以肚子有点抽搐,不由捂住了腹部,沉重的走了过去。 康青翘着腿,鹿皮靴在云褶衣摆下一晃一晃的,然后上半身却又微微倾着靠在身后的石桌上,单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似有无限风情妩媚。诚然,康青算是我见过最美的男人,他与濯仙的姣若美妇,雄雌难辨的美丽不同;康青虽肤白貌美,却不失英气,一对桃花眼,眼角缀着泪痣,体态风流。 偏偏……偏偏怎么就不爱男装爱红妆! 若说濯仙扮起女子来十足十的美艷自然;那康青就是虽美,却又带着令人全身发麻的恶寒感。 等与康青面对面坐下来,我又忍不住掩住了鼻子,他身上有一种扑鼻而来的幽幽清香,叫人沉醉,但也叫人胆寒。 「哎呀……」康青见我这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嗔怪道,「我就说了这个味道不好闻,那老闆非说是上等货,害得我一时心动就买下了,看看看看,都熏着小慕慕了。」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摘下了身上的香囊,却又偏偏露出一副极为不捨得的模样,显然是口是心非,喜欢得很。 「罢了,我只是刚醒,有些不习惯罢了。」我木着脸道。 康青立刻喜逐颜开,香囊一收,抬起那细嫩如青葱的指尖轻轻抹了抹唇,眼波流转,妩媚又妖娆的打量着我,然后软声道:「我就知道小慕慕绝不会嫌弃我。」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了,你今日找我做什么?」我单刀直入,急着跟他道别。 康青却做捧心状,露出一副哀婉又悲切的模样来,眨眨扇子般的眼睫,梨花带雨的看着我,抽泣道:「你这薄情寡义的臭男人,我才不过与你分别几年,你竟就要赶我走?枉费这些年来我对你痴情不已,竟没想到这还未入门,便要做下堂妇了。」 「……你说不说。」我昨日见了顾温然,实在没什么好脾气留下,不由揉了揉太阳穴。 「好嘛,小慕慕真不好玩,气什么呀,往日也没见你这么凶的。」康青楚楚可怜的低下头,却立刻又露出了狡黠动人的笑容来,嘟着嘴问道,「你难道这几年来,都没想过我吗?」 我温和笑着,扬了扬一边眉毛。 「好嘛好嘛,不要生气,生气的小慕慕就不可爱了。」康青柔柔道,「喏,这可是你要我说的,绝不准生气——好嘛,我这就说,小慕慕,那姓墨的小子,是不是你救下的呀。」 姓墨的小子? 我想了想,犹豫问道:「你说墨朗?」 康青似是羞怯的笑了笑,嗔道:「否则还能有谁呀。」 「……」我咽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干巴巴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他。」 第23页 「他虽然长得好……」康青轻哼了一声,皱起一对弯弯的柳眉来,撩了撩自己的长髮,捏起兰花指扣在前胸,呸了一声,「但瘦巴巴的,可不是我的菜,我看上的,是他身边那个傻高个。那傻高个虽说又笨又蠢又不懂风情,但人倒是,还不错……」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用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抵住了下唇的凹陷处,眼神迷濛。 我扭头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康姐 ☆、康青跟云倾岳 我虽想就这么干脆利索的扭头一走,但却还得问问康青的天煌战戟答不答应。 那漆黑又刻满了焰纹的战戟犹如一条怒龙一般游走刺来,挑开我的左臂,只穿虚空而过,轻轻一摆,少说百来斤的战戟横贯当胸,压在我心口上,硬生生叫我倒退了两三步。康青柔一手舞戟,一边又柔若无骨般的贴在我背后,把头倚在我肩上,可怜兮兮的说道:「好慕慕,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我真的帮不了你。」我嘆了口气,「那你再闹脾气,我也帮不了你。」 康青立刻就沮丧了起来,委屈道:「难不成我当真与云倾岳有缘无分不成?」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云倾岳?! 「你管云倾岳叫傻大个?」我终于有了点谈话的兴趣,倒退回去重新坐上石凳,一脸严肃的看着康青。丈八长的天煌战戟静静靠在石桌上,康青趴在石桌上,满脸沮丧的点点头,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姑娘,但下一刻我就为自己这个念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具体说说。」我咳嗽了两声,心想自己是不是因为能力消褪,太过不关注「天机」了。 康青托起腮,倚靠在石桌上,露出一副海棠春睡般的慵懒妩媚来,娇娇柔柔道:「还不是姬乐逸那个小混帐与我说你下山了,我生怕你被山下的坏人吞得骨头都不剩,就从北域赶回来找你,路上不小心扭了脚,恰巧碰上墨朗一行人呗,那傻大个义不容辞的背了我一路……」 「说实话。」 「……哼。」康青撅起嘴,不高兴道,「好嘛,是我恰巧碰上他们一行人,才不小心扭的脚。」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康青这个爱乱说顺序的习惯,最终只憋出来一句话:「你那时候就不担心我了?」 康青露出了一副震惊又担惊受怕的模样来,拍了拍胸口,惊吓过度般道:「哎呀,我一个弱女子,又扭了脚,哪里比得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说着,也是我危险些呀。」我无语凝噎,他似乎瞧着我脸色不好,又讨好笑道,「再说了,慕慕你的鞭子使得出神入化,又走得是霸道刚勐的路子,哪有人伤得到你嘛。」 「你的战戟也走得是刚勐霸道的路子。」我冷冰冰道,「恐怕比我还霸道上几分吧。」 「姑娘家总得有些自保的能力嘛。」康青低下头去,羞羞怯怯的笑了一下,「以后相夫教子,自然就不碰了。」 我伸手把康青的头偏到了另一边,但他很快又坚持不懈的扭了回来,委屈的看着我:「慕慕你嫌弃人家了吗?」 我很想说是……但我不敢说…… 沉默了一会,我转开了话题:「阿青,你与我老实的讲,你只是开玩笑想逗逗人家,还是真的喜欢云倾岳?」约莫是因着我说的格外慎重,康青也渐渐正色起来,犹疑问道,「怎么,难不成我还看上了个圣人还是不举的?」 我差点喷笑出来,强忍住表情,脸依旧抽了抽,抿抿唇道:「你只管与我老实讲好了。」 「才几日啊,哪能真的喜欢。」康青低着头,不时抬起来偷瞄一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慕慕,你不喜欢云倾岳还是不喜欢墨朗?」他看起来可不像只是想开开玩笑逗人的模样,我看他这样不禁有些揪心起来,却又不希望他与云倾岳纠缠在一起。 康青看着性格张扬,实际上人再妥帖不过,乐逸与他说我生了小病便眼巴巴从北域跑回来,他这般软糯的性子,我怎么放心得下他跟云倾岳在一块。更何况,云倾岳心里只有天下,连真正的姑娘家都讨不得他半分爱意,更何况康青是个男人。 龙阳之好,断袖分桃,哪有那么轻松。 喜欢女人便是喜欢女人,要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转眼便去爱一个男人,除非月老忽然喝醉了绑错绳。 但是说到底,我管天管地,也管不得康青喜欢谁要跟谁在一起,既没有资格,也不应当去过分干涉,毕竟我自以为是的好意,对他而言又真的是好意吗?我细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干涉康青,便不由犹豫起来。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慕慕……」康青柔柔道,「云倾岳死活不过是个男人,就当是不举丢了,天下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如他那样的男人倒还真有些难找。我心中暗暗想道。 我不希望康青被我干涉的太多,便转了话题道:「罢了,不提这个,你喜欢谁便去追着罢,别理我这瞻前顾后的破性子,若是受了委屈,我的鞭子还在匣里头收着呢。对了,修齐被你带哪儿去了。」 「哦,那小娃娃呀,我给他做了饭,他现下睡下了。」康青撇撇嘴,他惯来不大喜欢孩子,这般神情也不足为奇,但忽然他的语调又转得甜腻,「哎呀,瞧我这记性,对了,这儿有封小混蛋给你的信。」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掩唇一笑。 第24页 我抖了抖身体,慢吞吞的接过信来。 「也是时辰了,我得走了。」康青看了看日头,有些不甘愿道,红唇微微撅起,忽然看着我娇笑了两声,然后柔声道,「傻慕慕,你真是温柔体贴的让人讨厌,别傻做个老好人,我能被你管着,心里总是欢喜的。」 他花枝乱颤的笑完,便随手提起了自己的战戟,转过身扭着腰肢分花拂柳般的往山下去了,临到头时忽然回过我一眼,伸手摇摇算个告别。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失心疯了,竟觉得他那回眸一眼,倒还颇为裊娜娉婷。 直到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失心疯,而是饿傻了。于是我想了想,就搁下了康青不说,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笼上还闷着四碗菜——两荤两素跟三个白胖馒头,不必说是谁的手艺了,我取了今天的午饭,又想了想康青,最终还是啃着馒头开始翻看天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午饭 ☆、修齐调整睡姿 吃完午饭后我先去瞧了一眼修齐,只见他躺在床上睡得颇为香甜,身上盖了张小毯子,莲藕似得小胳膊松松摆着,小拳头捏紧了塞在嘴边,口水流的到处都是,甚至肉唿唿的脚丫子都蹬出毯子外头来了。 我不由失笑,无奈的摇摇头,弯下身去帮修齐摆正了手脚,又擦去了他脖子手指上的涎水,这才注意到了边上摆得齐整的孩童衣裳与一些银首饰,不消说,定是康青…… 以康青的性子,哎…… 我捧着衣物一样样摆进柜子里头,却满脑子都在想康青与云倾岳的事。 其实,康青这样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多爱撒娇又脂粉气了些,然而他这人侠肝义胆,足够担当又有义气。只是世人多以反常为妖,视他犹如洪水勐兽、妖孽龌蹉而避之唯恐不及,而他心态平和,并不以自己为粗鄙,也从未想过改变什么。 我与他能做这么长久的朋友,许也是有这个缘由。 因为我此生最厌噁心智不坚,犹豫软弱,眼界粗短之人。 云倾岳喜不喜欢康青无所谓;康青与云倾岳究竟有没有未来,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更甚至于云倾岳对康青到底是什么态度,我也并不关心……然而,若他敢故意戏弄康青,布几个陷阱灌几碗迷魂汤,惹得康青伤心…… 龙筋鞭封匣这十数年来,可还未曾饮过一滴血。 若康青执迷不悟,也少不得好好抽他一顿,叫他醒醒脑子。 我确实没有云倾岳聪明,也胜不过他脑中玄机万千,更无那生死一掷、谈笑自若的风度。可是谁又说过跟聪明人打交道非要用脑子不成? 其实康青之事倒也不急,却是我想的激进躁动了些,我心平气和下来,又看了一眼修齐,他撅着屁股含着手指趴在床上,口水滴滴答答的流了一枕头,肉肉的小短腿踹翻了被子,脚心朝天。 他这奇特睡姿,我即便再矫正几番,恐怕也还是这个效果,便想着随他去罢了。 这两件事搁浅不谈之后,我便想起了乐逸的信封,他向来吊儿郎当,路上遇见什么趣事也少不得给我书信一封,因此我倒也不是非常在意。但既然现在有时候,也不妨一拆,寻了拆信刀轻轻割开信封,倒出两张纸与一块薄薄的银色花片来。 难怪有些发沉,怎得这回还寄了这种东西回来? 倒并不是说乐逸往日没有寄过东西回来,他走遍大江南北,送我的东西也数不胜数,但多是些珍奇玩意,倒没寄过这样像是女子髮饰的东西回来。 只是看了信,我才算明白这花片不是给我,而花片也的的确确是一样女子的髮饰——还是月下仙的髮饰。而且他寄这花片回来,不是送我(幸好不是送我),而是央求我将它保管好,直到他成功逃脱月下仙的追杀,好好活到再次见到我。 乐逸他……喜欢上顾月影了。 自然,我不是说顾月影为人不佳,若江湖中有令我心生敬仰喜爱的女子,定然是月下仙顾月影。她外貌虽不出众,然而脾性颇为温柔体贴,沉稳内敛;心性亦无私坚毅,但又不失刚正公允。 然而正因顾月影如此出色,我才觉得乐逸是自寻死路。但人毕竟偏心,有时总是有失偏颇,我一直希望乐逸寻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家好好安定下来,稳一稳他那般飘絮般的游子浪心,日后有什么参差行错,也好有个人帮忙指点管事共同分担。 若此人能是月下仙,我岂止不必担心,简直是做梦都要为老友笑出声来了…… 可惜的是,顾月影曾恋慕青冥道长杜竹轻,虽说只是一厢情愿,无疾而终,然而我却担心她无法放下。我并非指责顾月影不该曾喜爱他人,毕竟男女之情,人之所欲,难以自控也是寻常;我真正担心的是,顾月影放不下杜道长,乐逸最后捞得的只不过是一场空。 …… 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来回,我嘆了口气,先放了放自己的麻烦性子,「翻看起天机」来。 其实这几日来,我发现自己对察看天机的能力并未有任何消退,只是涉及顾温然时,所有的字样全部都会消退,无一例外。这种事有两种可能,一是顾温然此人无足轻重,与剧情毫无关联;二是顾温然此人也许是天机之中隐匿着的人物。 若是往常,我必定会想顾温然是第一种情况,但在顾温然问起萧家灭门惨案之后,我便不再如此认为。更何况,「是否是江湖之中的泰山北斗或是隐世前辈」并非是唯一断定天机之中重要人物的必要条件,毕竟无论是云倾岳还是墨朗,都本是籍籍无名之辈…… 第25页 又好比是凤先生,他虽名气极大,为人和善,又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之一,但于书中却只是一个轻飘飘被带过的普通角色。 既然不是第一种,那顾温然必定……是第二种。 而一般这样有故事,又神秘的人,必定麻烦不已。 我想了想,决定日后绕着顾温然走便是了。毕竟我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不喜爱下山,至多明年的武林大会下山一趟或是提示一番徐遥卿,之后结果如何,便不是我该想的了。我本就非逆天改命之人,更何况虽说武林大会各有损伤,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凤先生虽失去双目,却与慕庄主和好如初,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至于平日,自然该是如何便如何处事,修齐因年幼中毒,根基颇为危险,加上我身中巫蛊,之后恐怕也少不得要去寻一趟巫瑞帮忙。 要说我这些老友或是惺惺相惜的敌友之中,叫我最为尴尬的,恐怕便是巫瑞了。 他往常对我生气示好,我竟半分没觉察出情意来,煳里煳涂的应付了这般多年,若不是看了天机,我恐怕至今还只觉得他言行诡异,是因性情犹如康青那般怪诞了…… 今日想来,真是……不知是我愚蠢,还是巫瑞太痴。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睡姿 ☆、男主又受伤了 这般悠闲平静的日子只过了大半年,修齐长了半岁,抽长了个子不说,学得内容也从《千字文》变成了《增广贤文》。 后来修齐学了些道理,也就开始「施行」君子之风,与我格外「矜持有礼」起来,我也由着他装做大人模样,不揭破他偶尔下意识的撒娇依赖。他虽然年纪小小,但却格外早熟,不哭不闹,竭尽所能的从各方面来帮我,他肯对我撒娇,倒叫我安心一些。 这大半年里蓝玉泉来了一趟,检查了我与修齐的身体,只说修齐的身体好转了些,但我的情况还是如大半年前一模一样。然而修齐身体好转,我也已安心许多了。 修齐懵懵懂懂,毕竟以他的年纪还听不大懂这些复杂生涩的词句,只是仰着头看着蓝玉泉,起初倒是没认出来,等蓝玉泉收拾了快走的时候,才惊喜的叫起来:「咿呀!懒懒!」然后扑上去抱住了蓝玉泉的腿。 「看来我该歇歇脚,免得平白无故被冤枉偷懒。」当时蓝玉泉依旧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挑着眉与我说道,我哑然一笑倒也不回话。 蓝玉泉很快就走了,据说是要找地方去歇歇脚去,我也未曾挽留。 而今日在湖边捡到身受重伤的墨朗时,我实在有些后悔,心想当时便应该叫蓝玉泉留在我这地方歇歇脚才是。 这次墨朗受得伤实在是太重了,然而我近来与蓝玉泉书信相通,心知肚明蓝玉泉如今身在余沈有位重要病人,病情特殊古怪,且不说他赶不赶得回来,便是这病情也是无论如何都拖不得的。 不过…… 姬乐逸近来,倒是空闲的很。 我立马修书一封寄给他,叫他快些赶来,至于墨朗如今的情况,我也只能是以内力暂时帮他压制伤势,叫他少受些苦楚折磨,以延长活命的时机。 说来奇怪,我隐居的这座山说高不高,说低却也着实不低,墨朗有这个功夫爬山来伤在我门口,怎么不给自己找个大夫…… 即便我再如何出名,也并非是什么圣手神医啊。 天机当真莫测…… ………… 情况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当天晚上,墨朗就醒了过来。 这令我颇有些惊讶,毕竟墨朗受伤之重,即便是修为如我恐怕也撑不过四五天,到没想到他晚上便醒转回来了。 可千万别是迴光返照…… 我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便摸了摸一直忙前忙后还回来报了个口信的小修齐的头髮,给他盛了碗肉粥,将他抱上椅子,由着他自己喝粥。而我自己则端了一碗肉粥与自己准备吃的一碗白粥匆匆往墨朗养伤的屋子里头去了。 等我到的时候,墨朗刚刚睁开眼睛,我想修齐大概是见着墨朗手指动了,便当人醒过来了。 只是,这也太过……惊人了,即便知晓天机,我也实在…… 我放下粥碗后正准备探一探墨朗的脉搏,却被他反手制住,他力道用得极重,直接压制住了我的脉门。我心中一惊,但到底知道墨朗并不会伤害我,因此面上倒是毫不改色,便平静的拍了拍墨朗的手,微微笑道:「放松些,我只是想为你把把脉。」 墨朗看起来比大半年前要更凶戾冰冷,半年前的他像是只丧家犬,但今天的他倒像一只雪狼。 我们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墨朗忽然像是回过神了一般松开了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犹如寒山玉泉,淡淡道:「原来是先生……没想到墨朗此生,还能有此福分再见到您。」他神色虽然浅淡,却的确有几分浅浅的欢喜之意。 这半年来墨朗虽没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头,但我却清楚的很,他几乎要将噬天教吞吃殆尽了,说如今的噬天教主是个傀儡也不无不妨。我从未想过仇恨会令一个人成长如此,好在墨朗的态度,终究是令我欣慰的。 「想来你我有缘。」我微微笑着,将手搭在他的脉门上,轻柔道,「你若饿了,便起来喝些粥吧……」 墨朗…… 我敏感的察觉到当自己搭住墨朗手腕的时候,对方下意识的想反击,却又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而当墨朗醒后,我送去的内力也犹如泥牛入海,再无任何消息了…… 第26页 说起来……康青曾经遇见墨朗,我倒是也知道这件事,墨朗与云倾岳是乔装出门杀一位长老的,遇上康青委实凑巧,云倾岳还借康青的武力帮了个「小忙」。 那么,云倾岳现在在哪儿?天机只说墨朗与云倾岳分散了,倒没说云倾岳去哪儿了。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墨朗喝了粥睡下,又为他敛了敛被褥,这才端着两个空碗离开了。修齐早早吃完了粥,空碗放在桌子上头,竹编的饭笼子有些沉,半边落在地上,我估摸是修齐拽下来但没拽动的结果,因为它原先搁在椅子上头的。 将这些琐事都收拾完了,我才坐在院子里煎治外伤的药,一边煎药一边想事情。 顾温然之后用飞鸽传了一封书信回来,字不多,只说玉貔貅暂且放在我这儿,日后若有相见的缘分再给便是了。 我将这封信直接烧了。 而巫瑞近来则惹犯桃花劫,叫刀王的女儿苏卿卿看上了,他这人性情稳重不失霸气,但对儿女情长却颇为苦手…… 说来,我倒也确实没资格说他。 不过巫瑞坦白拒绝了苏卿卿,叫刀王颇失面子,那浪荡散人三天两头跑去南青踢门,烦得巫瑞简直想杀人,竟託了有琴琼送了一对剑与一把刀给刀王。我听闻之后,虽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但出于情义倒也託了句话捎过去:「望君息却雷霆之怒。」 虽不知巫瑞听未听到,但这件风波,倒是很快沉寂了下来。 还有玉丹……他如今是一个消息也没有,不由叫我有些担心…… …… 我担心了整宿,却没料到第二日姬乐逸便赶到了,还带着康青跟云倾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喝粥。 ☆、就是不跟剧本 出乎意料,云倾岳看起来既非康青所说的傻高个,也不像是天机所述的那般儒雅聪慧。 他确实很高,五官也颇为分明,难得的是双眸有神而清澈,堪称面若冠玉四字;然而他纤长皎洁的白髮垂在双肩,神色平和而温柔,又颇为显出一些端正和煦来。我心知肚明他少年闭关修炼时叫贼人打成重伤,不仅武功尽废再不能习武,还一头青丝成暮雪,因此也并不是很惊讶。 「云倾岳见过无垢先生……」云倾岳与我行了一礼,在场三人只有他与我最不熟悉,也最是知礼。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康青,忽然明白为何康青会喜欢他了,便平静回道:「不必行这些虚礼,墨朗在左边那间屋子里,你只管去探望便是了。」 云倾岳点了点头,便也从从容容的告辞之后往屋子里去了。 「倒不婆妈。」乐逸嬉笑道。 康青提着战戟,柔若无骨般的依偎在乐逸的身上,圆润白皙的指尖轻轻一挑乐逸的下巴,轻笑道:「你这个小混帐,且好好与我说说实话,莫不是你之前一直当云倾岳是个婆婆妈妈的小姑娘不成?」 硬生生被战戟压矮了一头的乐逸从康青手下逃出来躲到我身后去,露出半张脸嚷嚷道:「我可不曾这么说,是你自个儿说的。再说了,我是有媳妇的男人了,别随随便便对我动手动脚的,月儿要是误会了,你赔我个媳妇么?」 康青花枝乱颤的娇笑两声,眉目隐隐露出些许媚态来,指尖抵在唇心,柔声道:「要是以往,定然是好的呀,但现在,我可瞧不上你了。」 乐逸气唿唿的对他做了个鬼脸道:「就你这臭脾气,再过几十年恐怕也嫁不出去。」 「你!」康青转喜为怒,战戟一舞便要与乐逸打起来,我只能轻身一扭滑入战局,双掌一分以柔劲架住两方,神色已然带上两分不悦。 「我是叫你们来治病救人,不是打架闹事。」我声音冷淡,先看了看唯恐天下不乱的乐逸,又看了看动手的康青,只觉得头痛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康青跟乐逸总算是消停下来了,可怜兮兮的挤在一块,互相推卸着责任。我嘆了口气,实在看不下去,便丢下他们俩自己去寻修齐了。 …………… 找修齐并不算太难,他之前吃了苦头,不敢再往林子里跑,我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便在林边的一条小溪边看见了在念书的修齐。 还有顾温然。 顾温然环着修齐,正在耐心的教他新学的道理,他的神色并不像是对待我时的那种赧然羞涩,也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自以为是,反而颇为耐心温柔。然而我的心却一寸寸的冷了下去,顾温然竟然没有走,而是藏在我隐居的地方,直至如今,我也未曾发现…… 甚至,我想若非是今日顾温然故意叫我发现,我永远也发现不了。 难怪昨日那饭笼子掉了一半在地上,以修齐的脾性,若真是拿不了,也一定要等我回来的,我却以为他是孩子心性……如今想来,他一定是被顾温然引去了。 顾温然握着一卷书,颔首低眉,丰姿都雅,言语温柔,声容语态自有说不出的风情动人,的的确确是个美男子。 只是我看他眉目愈发体贴柔情,便愈发微妙,倒也并非是厌恶或是反感,反而有些似笑非笑的愉悦与好奇。 不如说,是与巫瑞初见时升起的那股棋逢对手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这人脾性很是奇怪,一个人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辈,他若越叫我有危机感,我反而越能与他成为好友。毕竟他与我有没什么厉害干系,要是有什么招数或是阴谋,我也由来不惧,若对方并未心存恶意,那多个友人更是再好不过了。 第27页 只是顾温然的身份,总叫我隐隐有些顾忌。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连天机也要避让三分……还是说,他这个人,与我牵扯颇深?但墨朗与巫瑞却并未被抹去,因此我想,也许他与我并无什么干系,只是身份背景要留作伏笔后续,才叫作者掩埋天机。 虽心念百转,但现世却不过几息辗转,我回过神来,只见着顾温然抬头来看我,露出了毫无讶异的腼腆笑容来,颔首道:「谈先生,当真有缘。」 「的确有缘。」我不怒反笑,不由摇摇头道。 修齐从顾温然怀中跳出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高高兴兴的指着顾温然对我说道:「软软……软软。」他撒完了娇,才发觉不对,又松开手,鼓着肉肉的脸颊,硬生生憋出一副庄重的小孩模样来,颇为可爱。 顾温然闻言一笑,然后看着我,忽然唤了一声:「慕慕。」 这话出自修齐与康青之口,我绝不觉有异;但由顾温然来说,便过分轻慢了,我因此冷冷看了他一眼。 「你留在这里,究竟有何要事。」我从袖中掏出那块玉貔貅扔给顾温然,平静道,「若是为了此物而来,便早早离去吧。我不妨旧话重提,此地不是你该长留的地方。」 「我并非是为了这件东西而来。」顾温然摸了摸手心里的玉貔貅,露出了一个近乎羞涩的表情来,低着头,轻轻柔柔道,「这是我娘要传给我妻子的东西,如今已经寻到它的主人,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了,自然不必还我了。」 他这句话说的很露骨,我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顾温然似乎也不要我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儿不是我该长留的地方,那也绝不是南青之主巫瑞能留的地方吗?」他这时面容虽还显得赧然年轻,又带着几分稚气腼腆,却颇有隐隐的强势露出,不復那种无辜的神情。 「他能留,你不能。」我总算找回了舌头,淡淡道,「巫瑞于我是友人,而你于我,不过是路人。」 「那是不是代表,路人比起友人,好歹有接近的希望?你与巫瑞,是不是永远只是友人?」顾温然咄咄逼人起来。 我扬袖运气,将顾温然扫进小溪之中,只觉心火上升,又惊又怒道:「此事与你何干?!」 顾温然坐在溪水中,浇了满头满脸的水,却朗声大笑起来。 我干脆带着修齐甩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脱稿 ☆、准备去见巫瑞 我虽生气,但好在没气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总算是回屋时平息了怒火,转而考虑起顾温然的戏言来了。 实话来讲,若非顾温然提及巫瑞,恐怕我还不会失色如此,偏偏他提到了巫瑞。巫瑞可称当世我最交心的友人与对手,我不愿回应他的倾慕之情,一来是的的确确对他毫无友情之外的任何感情,二来则是因为巫瑞自有归属。 然而,我并不觉得,巫瑞对我的这份感情,他人会看得出来。 乐逸且避而不谈,他性子惯来粗粝,紧要关头方能得其粗中见细;但康青却并不是如此,他生性如女子,便连习惯与心思都也都与女子一模一样,如他那般细腻的心思,尚且不知巫瑞对我的情意,想来除了我们二人独处时,巫瑞多数遮掩的极好…… 那顾温然为何会提及巫瑞,其中含义,便颇为有些耐人寻味了。 …… 修齐抓着我的手指,似乎有些奇怪我为何生气了,但却不敢说话,噤若寒蝉。 我虽觉得自己态度不好,但修齐与顾温然此事却给我结结实实敲了个警钟,我纵然待修齐千好万好,然而他自己若不知些人情世故,轻轻松松叫人哄骗去,那我这个长辈便是再无可挑剔,也不过是独善其身罢了。 自然,修齐今年也不过三四岁,但毕竟已启蒙识字了,又学了些道理,我总不好永远将他当做孩子来看。 他对这个江湖懂得越早,虽不一定是好事,但绝不是坏事。 只是现下,这倒不是什么重点。 墨朗如今身受重伤,可我眼下却又急着见巫瑞。若是给巫瑞书信一封,想必一定会被他那位未来良配拦截下来,但口信又不一定能传到,叫我一人前去,也实在是没有功夫。两难之下,我最终还是想等墨朗先养好伤,再寻巫瑞。 只是没想到,墨朗自己倒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 等我带着修齐到墨朗屋中时,他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了,只是面色苍白,身形虚浮,云倾岳站在他身旁,见我进来,颔首道:「此番多谢无垢先生。」 「他伤势极为沉重,我不通医术,如今情势这般好转,我亦并未在其中施半点援手,这份谢意实在受之有愧。」我无意掩饰自己的诧异之情。 云倾岳微微一笑,淡淡道:「无垢先生能叫墨朗安心在此住上一晚,就已是大大的恩情。」他说完话,便躬身一拜。我急忙避过,听云倾岳言辞闪烁,神色便不由冷淡下来,只回道:「不过是随手相助,应当的。」 「即便是滴水之恩,也应涌泉相报;更何况先生对我是救命恩情,还是一连两次。」这次却是墨朗低声说道,「倾岳代我谢此恩情,这礼,先生如何受不得?」 他说的这般「通情达理」,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便只好生生受了墨朗亲自行的这一礼。 第28页 行完了礼,墨朗的身体晃了晃,扶着桌子坐了下来,面容苍白,微微蹙了蹙眉头又开口问道:「第一次离别,先生曾为墨朗于前路上解惑,如今墨朗依旧有一个问题,先生素来通透,希望先生能给墨朗答案。」 「我不敢说我所谓的坚持的便是正确的道。」我看着墨朗冰冷漆黑的眼瞳,恍然觉得这个世界对有些人未免过于厚待,但对于有些人,却又过分严苛了。定了定神,我又接着道,「我说的,也许与你想的,不一定就是一个意思。我至多能给你提醒,却绝决定不了你的答案。你与我走的路,并不相同……」 「那便请先生为墨朗,点一盏明灯吧……」墨朗微微嘆息道,「若是相等的感情与利益起了冲突,捨弃哪一方才最为恰当?」 这个问题问得尖酸,可又很有趣。 我不假思索道:「与其捨弃,不如想想如何两得?与其花费时间揪心失去的那一方,不如省出时间来烦恼于如何两全其美。」 「先生……倒是贪心,好在墨朗也是这般贪心的人。」墨朗微微笑了笑,伸手捂住了左腹的伤处站起来,面容显得稍稍红润了一些,但还是透着一股子病气。云倾岳见他身形摇晃时急忙上前扶了一把,墨朗空出手来,微微做了个揖,淡淡道,「这两日叨扰先生了,墨朗尚身有要事,委实无法久留,多谢先生指教。」 他的眼睛像是一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潜伏深夜之中饿急了的白狼,幽幽的叫人发慌。 走? 我这才反应过来墨朗为何不顾病情非要缠磨这么久,不由抿了抿唇沉默不语。诚然,墨朗来了不过一两日,若说有什么烦扰,也至多是让我请乐逸来罢了;再说他离开之后,我便有足够的时间去拜访巫瑞。然而,他身受重伤,无论恢復的速度如何惊人,我也实在不能放下,便迟疑道:「乐逸可曾瞧过你的伤势了?」 墨朗面容乍变,似乎有些尴尬,然后沉重的点了点头。 我实在很能理解乐逸看起病来完全不把人当人看的诊治方式会给伤者带来怎样的感觉。 「你还是再留一日吧,好好休息,明早再出发也不迟。」我沉吟了一阵,最终还是不能放心,淡淡道,「毕竟受了那般重的伤,可不是儿戏。想来你的要事,再怎么紧要,也比不过你自己的性命的。」 墨朗答应了。 闲话暂且搁置,我抱起听不懂而显得有些昏昏欲睡的修齐刚要出门,墨朗却又在后头喊住了我,沉声道:「多谢先生……」我心知肚明他这句感谢,是在谢我的不问不理,在谢我不好奇他身上的秘密,便含着笑点了点头,做个明白人,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既然墨朗不过再呆一日,我也能好好确认日程,便写了封信飞鸽传去南青通知巫瑞。他若有个什么他事不在,也好早早回信提醒我,免叫我白走一遭。此番是我亲自登门拜访,想来秋蕴弥应当不会拦截,如天机所说,他生性忠诚耿直——虽说只对巫瑞。 而这两日,我也可以好好与修齐说说君子之道与江湖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谈慕丹:巫瑞你媳妇会不会拦我的信啊,心好慌! 巫瑞:你什么时候答应嫁给我了…… 秋蕴弥:尊上不必在意,此人不过是在胡言乱语。 谈慕丹:………… ☆、跟伪情敌见面 南青路程遥远,我之前未曾想到刚回山不过半年,便又要下山,因此毫无准备,重新打点不免又花去了几日功夫。 好在及时,我很快便启程了,修齐上了马车便嗜睡的很,迷迷煳煳的趴在我膝头问我:「慕慕阿叔,我们要去哪儿?」他近来又学了几个新词,知晓父母师长这些辈分,只是迷迷煳煳的,有时候分不清父母是什么概念,我颇感心酸,好在他聪慧,教了两次,便也知晓了。 只是不知为何,修齐从不曾问我他的生身父母在何处,但他既然不问,我自然也不愿意提起惹他伤心。 江湖的路颇为险恶,更何况南青之前极为动盪不安,我委实不愿意招惹麻烦,便挑了条最为便捷省事的官路来,如普通百姓一般安安生生的盖上路引,平静赶了半月有余的路程。然而我原还担心南青不够安宁,未曾想到大半年已过,再见却如世外桃源一般,想来骚动已被巫瑞平息,他倒的确是个很有手段的男人。 不过他向来极有手段,否则也不会守着偌大的南青与水烟榭,叫人眼热,却又无人敢犯上门去。 我向来不大懂礼,只双袖清风的託了一张拜帖到巫瑞府上,门口的两位守卫面面相觑似乎摸不着头脑,随即又很快面露鄙夷之色,足下分毫未动。当真未曾想到,这两名守卫武功平平,下盘倒是「稳健」的很。 久未与人打交道,不代表我便不会与人打交道,我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微微嘆道:「谈慕丹冒昧来访,还请通报一声。」 这两位守卫依旧动也未动,犹如木头人一般。 我只好又说道:「那便通报无垢来访吧。」 既然谈慕丹的名头已经不好用了,那少不得换个名号,但若是连无垢先生也没用,我也实在不想见巫瑞了,实在是见不起,不敢见,不能见。 不过这次无垢先生的名头,也的确不大好用了,那两位守卫依旧动也不动,大门自然也是紧紧闭着的。 第29页 我这次请的车夫是位老人家,经验足,眼睛尖,说话温声柔气的,好脾气的很,对我说道:「小老爷,咱们不然先上车吧,小少爷还没有吃饭呢。」我知道他这是见我难堪,要与我一个台阶下呢。 只是我对此倒也不以为意,并不觉得生气或者丢了面子,只温和笑笑道:「不必了,冯老,咱们这就回山吧。」 「哎,好嘞。」冯老急忙应道。 我刚走到马车边上,忽然听见大门开启,一人出声挽留,声音冰冷如石:「先生留步,主人已在夏苍殿中静候先生多日了。」 这声音实在很妙,又冰又沉,冷的像是冰山之中顽固不变的石头,一个人若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他的心也定然如同磐石一般坚定。 我转过头去,看见了那个站在大门口的男人。 他个子很高,近乎瘦长,腰身纤细,眉目倒是颇为清俊,绾着三千青丝,左脖子及被衣领遮掩的地方延伸出一朵怒焰来;他穿的也很不错,红色云纹的锦衣,白色黑锦的纱袍,正衬他雪白无暇的面容与脖子处那朵既妖娆又刺目的火焰。 秋蕴弥…… 我从未见过他,但却一眼便认了出来。 秋蕴弥一出现后,那两名守卫立刻慌乱不已,看看我又看看秋蕴弥,竟冷汗直下,不一会就打湿了衣裳。秋蕴弥看了看我,又侧过脸去淡淡对那两名守卫道:「你们知道规矩,日落之后自去刑房领罚。」那两名守卫领了罚,却还要千恩万谢,依旧守在门口。 「请先生随我来吧。」秋蕴弥冷冷道,似乎也不怕我不跟上去,转身便走。 他自从见到我的第一面起,便无不透露着轻慢与冷淡,甚至隐隐有一些示威的意思在。我觉得实在是有趣极了,如今的小辈只记得我性情慈悲这般好听却不实用的名声了,怎么就没人愿意动脑子想一想,再好脾气的人遇上这样的事,也不会高兴的呀。 难不成对他们而言,温柔与愚蠢,是一回子事吗? 既然秋蕴弥不准备正眼看我,那我也只好接下来不正眼瞧他,方才实实在在看了他好几眼,如今想来实在太吃亏了。 「冯老,咱们走吧。」我上了马车,将熟睡的修齐揽到怀中,轻轻笑道。 这马车自然是走不动的,我坐在马车里头掀开了帘子,对着因面色变得奇差无比而更显苍白的秋蕴弥微微笑道:「我来寻巫瑞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如今也不想求他了,不知道少侠拦着是什么意思?」 秋蕴弥睁大了眼睛,咬着嘴唇,看了我好一阵,忽然弯下腰来,沉沉道:「主人已等候多时,请先生随我来吧。」 「我不想去。」我也并非戏言。 秋蕴弥的脸色已经惨白的像是死人了,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大的很,而他脖子上的火焰像是快要活过来了一样,几乎要跳起来了。 「请先生……莫要为难我。」秋蕴弥咬紧了嘴唇道。 「你只管与巫瑞说实话就是了。」我淡淡道,「我到了他家门口,却忽然不想见他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因此罚你的。」虽说我实在是很不高兴,但实际上我也无意为难秋蕴弥,毕竟他不过是我的后生晚辈,以后又会是巫瑞的情人,我纵然如何不悦,总该给三分薄面。 可是我的的确确,忽然不想见巫瑞了。 那么,这便与之前的情况有了极大的区别。 我刚想放下帘子,却被巫瑞捏住了手,他来得极快,纵风行龙恐怕也不及他身形飘忽。巫瑞站在车马的窗边对我满面怒容,冷冷道:「到了我的家门口,却不想见我?那你是想去见阎王吗?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这儿直接成你的家门口,我自然放你出门散心;要么你老老实实进来。」我心中微微一嘆,立刻便明白又是哪个长舌妇了。 「你又许了他什么好处,不过乐逸又是如何知道的?」我抽回手来,摇摇头道。 姬乐逸啊姬乐逸,这回真是被你害死了! 「担忧朋友要什么好处。」巫瑞平静道,「不过我倒是送了他顾月影的消息。别把谁都当成傻子,你当蓝玉泉瞧得出来,姬乐逸便瞧不出来了吗?你这江湖泼皮的朋友,倒是够重义气。」 「的确够重义气。」我苦笑连连,无法只能抱着修齐下车。巫瑞是用蛊的高手,若我还想要这条小命,最好乖乖听他的没错。 秋蕴弥站在巫瑞身后,神色略带怯懦,竟截然不復原先那般冷硬的模样了,怯生生道:「主人……」他的声音原来还能如此柔软。 「你不必自责,慕丹的性子我自然明白。」巫瑞抬抬手,止住了秋蕴弥的话语,又伸出手来带着我。 我避过了巫瑞,抱着修齐跃下马车,小娃娃打了个天大的哈欠,然后趴在我肩头蹭了蹭圆润又肉肉的双颊,继续唿唿大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情敌 ☆、跟巫瑞说清楚 约莫是嫌修齐在不方便谈话,巫瑞寻了个看起来颇为体贴温柔的小姑娘照顾他,我便也就放心脱手,由着那姑娘轻轻柔柔的抱去修齐。 待安置好了修齐,我这才与巫瑞进了夏苍殿。 巫瑞走的不快,他生性雷厉风行,想来是为了体谅我的步子才放慢的速度。我与他并肩而行,倒也一时无言,我是无话可说,倒是他看起来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第30页 「想说什么便说吧。」我敛衣合袖,微微笑道,「我可不知南青之主何时如此畏首畏尾了。」 「蕴弥做事虽认真,然而性情颇为冷淡,这次对你慢待许是因为他性情如此,叫手下那些人胡乱揣摩错了意思。」巫瑞背着手微微偏过身来看我,他比我高上一些,便低着头,然后轻声道,「你若是实在不高兴,我就免了他的职,将他赶出去。」 这棒打鸳鸯的事情我实在做不出来,便笑笑道:「他那性情便是如此,那你的客人岂不是都要这般受一回?再说我如今也没怎样,听说秋蕴弥不差,你这样无疑自断一臂,值得吗?」 「那是他们该得的。」巫瑞很快直起身,看着远方平静道,「我的客人多数对我有所求,那叫他们意识到自己该摆在什么位置,蕴弥一向做的很好。但你不同,慕丹,你从来都不同,蕴弥即便做对一千一万件事,但他若对你的事上犯了一次错,那便是错了。」 「我也有求于你。」我转移了话题。 「那自是我,心甘情愿!」巫瑞斩钉截铁。 这便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了,于是气氛又叫人尴尬的沉默了下来,我与巫瑞一同走到了夏苍殿中,寻了两张临近的太师椅坐下。这时也是巧得厉害,秋蕴弥正好端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他见着巫瑞就如一个在沙漠之中迷路数天干渴难耐的旅客见到绿洲一般,又像是一个死去的人忽然得到了一丝生机一般,病态苍白的容颜上迅速染上了嫣红。 「主人,冬音刚刚餵食过了。」他单膝跪地,有说不出的温驯臣服。 巫瑞点了点头,伸手拿过了那盒子,却连一眼都未曾看向秋蕴弥,只是转过头来对我问道:「你可饿了?」我之前吃过干粮,虽说味道不佳,但着实能够饱腹,便摇摇头否认了。他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敲了敲盒子,瞥见秋蕴弥还在时,伸手挥退了他。 这让我颇有些茫然无措…… 之前巫瑞同我讲秋蕴弥并非有心,我原也以为正常,毕竟以他们日后的关系,巫瑞为秋蕴弥说些好话也实属正常;然而巫瑞之后所言,却并非是在袒护秋蕴弥,反而像是视我的态度为准一般,态度过分轻描淡写。 他怎会对秋蕴弥,半分感情也无? 感情重视程度不一的妥协与真真正正的毫无所谓,还是颇为不同的,而巫瑞如今显然对秋蕴弥还并非前者。 看来时间的确改变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这十余年来,也许其中又发生了些什么,才叫秋蕴弥与巫瑞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这么辗转一想,倒也觉得正常了,十年光阴,三千余个昼夜,有时候一朝一夕局势便千变万化了,更何况是这般长久的时光,巫瑞即便如今再不假辞色,然而之后自然而然的爱上秋蕴弥,却也绝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自觉是这个念头最为合理通顺,便回过神来不再多想。巫瑞倒是一直看着我,又轻声细语的问我:「你赶了这么久的路,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会?」 不知究竟是他的神情太过温柔,还是他的双眸太过深情,我竟鬼使神差的开了口:「巫瑞,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我想我的态度约莫是极为冷酷的,因为巫瑞原本微微带笑的容颜立刻僵硬了起来,他看着我,就像是嘴巴被封住了一样,沉默了好一会。 其实我本不应当再说这些话,也不应当再提及,更不应当再来寻巫瑞治病。 「我的答案始终如一……」我撩了一下头髮,疲倦的开口,「别再无谓的浪费时间,巫瑞。」 「没有什么是始终如一的。」 出乎意料,巫瑞张口回答了我的话,他站起来背对着我,高大的身形与过分强大的气势给我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感。他轻轻侧了侧头,但并没有完全的看着我,微微笑道:「我从来没有在浪费时间,我与你相遇的第一年,便开始期待第二年的光景,每年我都在等你改变心意,如今亦是。」 「难道你能等我一个十年吗?」我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你应当想想成家立业,或是找个真正合适的人在身边。」 巫瑞极快的转过身来,他的身影笼罩着我,带着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我几乎想要一掌将他拍出去,偏偏旁边盒子里的蛊虫在与我身体里的巫蛊沟通,叫我提不起一丝气力来。巫瑞很慢的倾下身来,压住了两边的扶手,平静的看着我,又轻又稳的说道:「慕丹,我已经等了你一个十年,所以我不在乎,再等你一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我不是中原人,学不来你们那些诗词歌赋。但南青遇见喜欢的就抢回家这种风俗,你肯定是不愿意的。」巫瑞这时已经贴得很近了,我只觉得自己的鼻尖都要沁出汗珠来了,可我唯一能做的,却只是面不改色的与他对视。 我不喜欢与别人太过分的亲近,尤其是这样侵略性的亲近…… 「人无两样,唯心有别。」 「我说不来什么漂亮话,慕丹,但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你踏进我的生命里。」 我捏紧了扶手,冷漠的回应道:「恐怕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等待。」我实在很抱歉伤害巫瑞,但却也隐隐对他的冥顽不灵有一丝恼怒,喜欢与不喜欢,又哪里是等得来,强求得来的事情。他这般苦苦等待,不过是煳涂蹉跎自己的时光,却要叫我一次又一次的做这个恶人。 第31页 想来有情人与朋友当真不能兼得,我已经慢慢熄了再与巫瑞往来的心思了。 失去一个挚友固然可惜,然而却能斩断不少麻烦。 「我不会留得很久。」我伸手推开了巫瑞,他轻飘飘的像是纸片一般,顺着我的力道便退了开来,神色有些伤心。我不愿与他纠缠,便硬起心肠,只冷冷道:「无论有没有结果,我都很快便会离开。」 「那你会留多久,又能留多久?」巫瑞退后了两步,问道。 「看这巫蛊能不能解,又多久能解。」我道。 巫瑞沉默了一会,忽然黯然道:「那想必你很快就要走了。」他说道,「我解不开这蛊,它并未害你,冬音唤醒了它,但唤不走它。我不知道杀了它会不会伤到你,它虽然是个隐患,但是乱动它,却更是愚蠢了。这件事若连我都没有办法,恐怕即便是蛊主,也不会有任何办法的。」 「那我这便走了。」我平静道,「随它去吧,人这一生终归是要死的,早些死晚些死,又有什么区别呢?说不准,我活的要比你们任何人都长久呢。我这辈子什么没有见过,还怕什么死,世上走一遭,生是谈慕丹,死是谈慕丹,也就足够了。」 等我走出殿外,巫瑞忽然问了我一句话。 「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 我转头看他,光辉重重叠叠映出了巫瑞尖刻的下颚与锋利的眉眼,他像是一束光阴一样融于天地之中,却像是拉扯着什么一样,透出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我问他:「应当是我问你,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才是。」 巫瑞说:「那也很好,咱们便不要做朋友了。做仇人,做对手,做冤家,都比做朋友来得更亲密些。」 我看着他的模样,希望这是一句玩笑话,然而看着他认真冷酷的模样时才惊觉他并非是在说笑。 失去这样一位挚友的惆怅感,远比我所想像的要更叫人伤心些,我沉默了会,最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巫瑞又说道:「你们中原人最是不痛快,心思藏捏的深,话又说的委婉,偏偏你是个例外,你性情就像你杀人的鞭子一样厉,锥心刺骨,一点也不叫人留有半分幻想。我最讨厌婆婆妈妈纠缠不清的男人,可我如今却巴不得你婆婆妈妈纠缠不清,好叫我还觉得自己有几分希望。」 「情是欢喜,是快意;也是囹圄,是桎梏。我已为你拨开迷雾,你又何必固执要让自己身陷囹圄?」 「约莫是我想尝尝……输得一败涂地,是什么滋味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拒绝 对了,谢谢龅牙妹的两颗地雷xd,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地雷呢 ☆、午夜下的谈话 虽说要走,但因着修齐的身体需要调养,我还是要在南青留上一月有余。 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巫瑞便不常在我眼前出现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厚颜住在他府中,便打算出去找间客栈,倒是秋蕴弥将我留了下来,只道要调养修齐,跑来跑去太过麻烦了,又不缺一两个房间让我休息。 因此我便留了下来,其实说是不常出现,但偶尔也是有见到的。有时巫瑞在树下赏花,有时站在庭院之中赏月,若见了我,寻常便是打个招唿,态度冷淡无比;又或是一时兴起,要与我对起招式来,毫无半分介怀尴尬。 我对他这般的态度觉得实在是再安心不过,便藏下那几分隐隐怀疑的心思。 可这些时日见得最多的,反而是秋蕴弥,他这个人看着冷淡,对巫瑞却颇为上心,心思细腻的很,也颇有手段。这叫我不由想起我与他初见的场景,他的确是个聪明的人,要叫我难堪,他自己哪里需要动手,甚至连示意也不必,就能够由着手下的人随意去揣摩他的心思,到时候即使是责怪起来,也绝非他的过错,最多便是守卫自己胡乱揣测。 偏偏他的主人是巫瑞。 然而这对于秋蕴弥究竟是酸楚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些,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这让我忽然就想起了两年前玉丹问我的那个问题,如今我认识的熟悉的友人,多数都陷入情网,甚至连玉丹自己,也喜欢上了季鸿卓。然而我却依旧不知道情之一字,究竟是什么味道,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模样的。 书上读它,只觉得它叫人欢喜心碎,片刻之间;但见康青濯仙他们,又似是甜蜜忧愁,混淆难言。 秋蕴弥这样的男人,也会为了情这个字竭尽心力;而巫瑞……罢了,不谈他。 …… 今夜月色半盈,颇得残缺圆满之意,我泡了一壶茶,孤身坐在树下。 我白日去见过修齐,那些汤药与药浴虽叫他苦不堪言,他却并不出声抱怨,只是见了我后抓着我的手指小声小声的哭着,若我不在,即便再痛再苦,也只一个人躲起来哭,不愿叫他人看见。这般的苦痛,他却从未求过饶,撒泼生气过,这份心性堪称可怕。 我喝了一杯茶,只觉得又苦又涩,半分甘味也没有,只胜在香的浓郁。 南青的茶饼与中原实在有很大的区别,我喝过了便没了续杯的心思。 这时秋蕴弥提着一壶酒走了过来,直直坐在我身边,脸色苍白冷漠至极,这些日子来我倒也很是习惯了,除了巫瑞以外,秋蕴弥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神情。他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但随即便勐烈的干咳了起来,苍白的容颜上浮现了诡异的嫣红,他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主人,近来很不高兴。」 第32页 他说的很慢,却非常的认真。 一旦涉及巫瑞,秋蕴弥总是如此慎重又仔细,仿若在提一个轻易便会破碎的东西一般。 「我无法明白,主人到底喜欢你什么?」秋蕴弥又喝了一口,但这次他面不改色的咽下了酒液,冷冷的看着我,「但既然主人喜欢你,那么你一定很好。可你根本就不喜欢主人,我始终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对你的执念那么深,深到亲手杀死痴思。」 痴思是巫瑞的情蛊。 我捧着茶杯,不紧不慢的听着秋蕴弥说话。 「那么,你又为什么喜欢巫瑞?」我问他。 秋蕴弥的脸上又红了一些,他像是喝醉了一般眨眨湿润的双眸,柔声道:「不爱他太难了,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入骨入髓,像是从我的生命里带出来的念头一样了。」他一旦说起巫瑞,便变得截然不同。 爱,叫人痴迷,令人狂乱,使人失去自我…… 我摇摇头笑道:「看来巫瑞的确很好。」 「主人是最完美的。」秋蕴弥反驳道,他的双瞳很快又变得麻木与平静,冰冷而残酷的盯着我,犹如夜间捕食的野兽一般,「可是,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嫉妒,像烈火,如狂风,似咆哮雷腾。 「许是因为执迷不悟。」我想起了巫瑞那一日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心情不由又糟糕了起来。 「执迷不悟?」秋蕴弥发出了阴冷的嘲笑声,站起来看我,他的神色看起来介于一种怜悯与快乐的表情之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恶意来,他忽然柔声问我,「无垢先生可曾有过心爱之人?亦或者喜欢过什么人?并不是猫猫狗狗那种逗逗便止的宠爱,而是男女情爱。」 他那模样实在很诡异,声音又难得轻柔的可怕,我摇着头笑了笑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未曾叫我体会焦心蚀骨的痛楚,也没能让我尝尝难以割捨的别离,更没有什么令人沉醉的快活。所以我想,我应当还未曾将什么人当做心爱。」 「可是主人,却将你当做心爱之人。」秋蕴弥闭上了眼睛,声音凌厉犹如指控,他仰头饮尽了剩余的酒液,轻轻侧过头,月光染着他半面脸颊,将那一分冷硬轮廓化作更为冰冷的线条,像是千年不化的骨珀。 我如今实在是很可怜秋蕴弥,便微微笑道:「你这样伤心,不过是因为我不喜欢巫瑞罢了。」 秋蕴弥睁开了眼睛看我。 「那你可曾想过,说不准也有人同巫瑞一样的喜欢你,而你却对他分毫心思都没有,那你也要因为他将你视做心爱,而当自己喜欢他吗?」 秋蕴弥一心只有巫瑞,不由喃喃反驳道:「怎么可能。」 「巫瑞于我,也正是这个道理。」我斩钉截铁道,「我对他,一分心思都不曾有过。」 这句话我说的毫无半分犹豫,只因我心中就是这样想,嘴上自然也就是那样说,然而当我无意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独自站立在月光下的巫瑞时,却仍旧觉得有些后悔也许不应说的那般决绝无情。 巫瑞的神情,茫然无助的像是稚童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绝望 感谢三千繁华的地雷=3= ps:_(:3」∠)_感觉巫瑞……好可怜啊qaq ☆、篝火下的月光 我在南青过了半月,冯老这几日与修齐格外融洽一些,我偶尔去看看修齐,看过了便嘱咐他休要忘记功课,其他也都没有了。 有时见修齐累得可怜,便希望他多休息会儿,功课搁下也不打紧。 康青这几日去了万蝶山庄,给我写了不少信送来,玉丹的信封也多数塞在他的信里一同过来。我这还是第一次接到玉丹的信,先是草草看了一番康青的信,确定他说得皆是废话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拆开了玉丹的信。 玉丹只说他一切都好,跟季鸿卓在一起也很开心,就是有时候会想念我,希望我能去看看他,或者长住万蝶山庄。 字虽寥寥无几,然而玉丹的思念之情却溢满信纸,我看得难过鼻酸,很快便将信翻过去按在桌子上,不忍心再读。 这信是巫瑞送来的,他坐在我身边,神色疏淡而冷漠,平静的看着我询问道:「是谈玉丹的信?」我点了点头,低下头去,倒也不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巫瑞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空中,他喝了一口,淡淡道:「这个世上,除了谈玉丹,再没有人能叫你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他说话不紧不慢,少了那分热度,却也不像对别人那样冷淡。 「南青今日有觅侣的活动。」巫瑞垂着眸看着茶,「你想不想去看?你不喜欢我也无所谓,可我却见不得你难过的样子,今晚的南青最为热闹,你也许看了,会心情好一些。」 「也好。」我看了巫瑞好一会,心中明白自己应当拒绝,应当一丝一毫的希望也不给他留下,可脑海中却又反反覆覆的想起了之前巫瑞那样无助绝望的面孔,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 南青的星空颇为璀璨,月亮也极圆极大,皎洁生辉。 熊熊篝火燃烧而起,有数不清的男女挽手舞蹈,身姿固然并不曼妙,却委实美丽难言。 我与巫瑞踱步过一泓碧波,月辉洒落,弯弯碧波宛如女子的眼波一般顾盼生辉,令人观之而心醉。他将我领到丛林尽头,站在碧波附近,不远不近的看着篝火堆,然后轻轻一推:「你去吧……」我毫无防备,踉跄了两步跌入人群,被热情的年轻人环了起来。 第33页 他们似乎认得我,只道我是族长的客人,竟分出一个位子来叫我坐下,欢欢喜喜的又舞动起来了。 而我谢绝了四面八方围上来谈话的年轻人们的好意,转头一看,却再不见巫瑞的踪影。 他去哪儿了? 过了好一会,篝火大会便到了最为酣热的时刻,满身银饰露花的姑娘家们千娇百媚,指尖或是手背上都停留着只情蛊,那只蛊虫往哪儿晃,她们便往哪里走,直到蛊虫停留在在场的一位汉子面前,等两只蛊虫对上眼,主人自然也不能落后;姑娘们开口唱起情歌来,汉子若对上了,这桩亲事便是成了。这是南青少有的风俗,他们擅巫蛊之术,对此也颇为信奉,认定由自小饲养的情蛊寻找的人,便是一生良伴,少有分离。 亦是说……巫瑞亲自杀死了他的情蛊,等同失去了这个机会。 我这时正看着一对即将成就好事的新人对唱,姑娘家面如胭脂,羞答答的美艷难言;几乎所有人都簇拥在他们身旁起闹,这般喜悦快乐的事情也不由感染我,叫我肆无忌惮的笑出声来。 突然间热闹就平息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默瀰漫开来,人群中忽就分开了一条道,我抬起头偏向那条小道看去,只见有人于黑夜中踏月色而来,皎皎辉光难胜他万一。 只见他头上微微偏着一个鬼神木面具,露出被遮住锋利长眉的半张容颜来,双鬓与身后长发具是琳琅银雕,青蓝长袍上不知缀着多少玉饰流苏,月牙白的摆尾曳地而行,虽非中原人喜爱的柔美,却别有其中风姿绰约,叫人难以言喻。 巫瑞…… 我喃喃出声。 他目不斜视的越过我,秋蕴弥倒还是那套南青服饰,恭恭敬敬的跟随在巫瑞身后。 那些刚凑成一对的新人或是还单身的连同老人待巫瑞落座之后,又快活的继续起他们的热闹来了。我坐在木椅上看他们,只感觉到无比的喜悦与欢乐,为他们脸上那一份狂热又纯真的笑容,有两个南青姑娘躲在我身边窃窃私语,嘻嘻笑闹。 我听见她们在说等会的赐福。 每一次的觅侣,总有人欢喜,也总有人失望,总会有些人落单。等到大会快结束的时候,族长巫瑞就会用冰霞泉里的泉水(也就是我们刚刚经过的那处碧波)为一个人赐福,这样在第二年的觅侣上,这个人就会得到他的伴侣。 她们俩在谈论今年的幸运儿,猜了七八个,然后说起秋蕴弥来。 头上戴着银花的瘦姑娘道:「我倒觉得,秋哥哥应当是要跟族长在一起的,他从来没参加过觅侣,族长也从来不参加。」 头上戴着金花的胖姑娘嘻嘻笑道:「才不呢,族长不参加觅侣是因为他的情蛊早早死了,阿妈说,族长的姻缘不在咱们这儿。哎,真不知道族长夫人是什么样子的,但我想,要能配得上族长的人,一定要很好看。」 她们俩说了好一会,又嘻嘻笑着说到别处去了。 我也没了心思听,只看向坐在高位的巫瑞,他微微阖着眸,神情冷漠而庄严,犹如神明一般高大孤傲,而这木梯其下,皆是他的臣民,信服他,崇敬他…… 可我不愿意当他的臣民。 我很快便站了起来,但这时恰好钟声轰轰响起,如雷霆电鸣一般震耳欲聋,我身旁的那两个小姑娘立刻兴奋的尖叫了起来。我猜测大概是赐福的时候到了。 果不其然,几乎所有单身的男女都围到了木梯下,我一人形单影只,站在木椅边静静的看着他们的仪式。 庄严神圣,又带着浓浓的异族风情。 巫瑞端着一个碗,里头装着略显粘稠但又清澈无比的泉水,他不必动手,自有人为他让出一条道路来。他拖着长长的衣尾,矜持而高大的走到我面前来,双指沾了沾泉水,抬起来点在我眉心,慢慢划开来,像是画出了一个字。 「一祝长生,二祝福禄。」他声音沙哑,不知是否我的错觉,那些字里行间带着一丝轻柔的情意,「三祝你……觅得佳偶,岁岁年年,白头老。」 他的半张脸笼在黑影之中,我抬头看着他,只觉得他另一只眼中盛满了破碎的月光,盈盈欲落。 我按住他的肩,头一抬,将眉心贴上他的额头,轻声道:「好友……你也是。」 「慕丹……」巫瑞似乎落了一滴泪,他低下头,如风贴过展翅的蝶翼那般轻轻吻过我的脸颊,柔软的唇带着一分夜间的凉意,然后从我的双手中轻轻挣了出来,他现在看起来又像是坚不可摧的南青之主了,我也未曾在他眼中见到一点湿意。 我的心忽然勐烈的跳动了起来,但又像是被人紧紧抓了一把一样,不疼不痒,只是叫人发慌。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篝火大会结束了。 而我看着人们纷纷散去,却只是呆坐在木椅上,既感觉不到他们的喜乐,也无法理解他们的话语。心口的跳动声愈发大了起来,我明明每次都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却又每每都活转了过来。 我……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心动。 ☆、你我把臂同游 这一夜像是比往常要更为漫长一些。 我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睛,看见了满林的竹花,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霭,天光已然乍现,我却看不见任何光景。唯有眼前这一片开满了竹花的林子,雾气轻分,透着过亮的光,像是午后的日光那样热烈,然而又不会显得太刺眼,就这么迎着我走入竹林。 第34页 路很长,我却并不觉得疲惫,脚步仿佛轻浮的随风翩飞一般,只觉得眼瞳里透着雪白的光。然后遥遥的,我看见一人青袍乌髮,风逸如珠。 他站着竹花下,忽然起了风,这些细碎的白花勐然挣脱了竹枝,愈飞愈高,然后又轻轻柔柔的坠落下来,有一朵微微贴于那人肩头,细细碎碎的抖了抖,顺着背嵴滚落在地。 我走出小径,撩开了颊边还垂着小白花的竹枝,想张口问他。 那人忽然转过身来,他的面容显得过分年轻,剑眉星目,容色疏朗萧肃,清俊犹如松下风,神姿特秀。 是十年前的巫瑞…… 他手中握剑,面容上也毫无一丝笑意,那般冷冷清清的看着我,像是看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忽然,他弯唇莞尔一笑,眉目化如春水,然后轻轻唤我一声:「你就是谈慕丹?」 我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却觉得一阵失重,仿佛坠入了无间深渊。 …… 眼前乌漆漆的黑,我眨了眨眼,好半晌才辨认出了眼前朦胧的轮廓来,巫瑞慢慢倾下身,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轻轻的问我:「慕丹,你怎么了?」 「我……」我捂着头坐起来,怅然若失,「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巫瑞问道,但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震了下,似是反应过来一般道,「不说也没关系,我……并不是非常在意。」他说完这句话后,又像是急于挣脱这句话似得,转过身去,伸出手来递给我,「夜里风大,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梦见了十年前的你,倒真是少年英豪,颇为可爱……」 他愣了愣,很快转过头来看我,脸上的神色介于一种复杂的喜悦与痛苦之中挣扎,然后化为了平静,他点了点头,仿佛强撑着身体,声音微微颤着:「是吗?」他也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然后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圆月,像是感嘆,又或者是回忆道,「我也还记得你十年前的模样……」 「每一年,都记得。」 他没有再转过来。 我觉得心口那种近乎惶恐与不安的感觉又再度出现了,看着巫瑞渐渐落回去的手,忽然不假思索的抓了上去。 巫瑞的手远比我的温热,也较我的宽些,但手上的厚茧却不及我多,握起来有些柔软。虽不及女子细腻,但较我自己来看,却远远好过很多。 「慕丹?!」巫瑞像是受了惊吓一般,近乎跳转过身来,然而他的手却未曾松开,反倒握了上去,惊疑不定的看着我。 「怎么?」我微微笑道,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渐渐熄灭,却又化为了一种焦躁难安的躁动,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抚它。但巫瑞的手很暖,叫我也慢慢安心下来,我轻轻拍了拍巫瑞紧绷的胳膊,温声问道,「咱们相识十年,还未曾把臂同游过,今夜你省出空闲来陪我走走,又能如何?」 巫瑞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我。 我心里觉得自己实在奇怪,我本应当与巫瑞彻底隔开来,甚至前不久,我还想着与他不再来往,而现在,我却在做自己明明清楚万分绝不该做的事情。 「你若确有要事……我倒也不勉强。」时间一长,纵然我再如何厚颜也实在有些撑不住,勉强笑了笑,便想将手从巫瑞掌中抽出来。 巫瑞在我快抽回去的时候忽然用五指紧紧将我扣了回去,神情复杂的打量着我,半晌才道:「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他这句话说的很快,又很急,像是生怕我听见一样,然后他忽然就露出了视死如归一样的表情,平静的看着我,点了点头道,「把臂同游……自然,我……我现在并无要事。」 我觉得有些苦涩的好笑,心里像是被搅紧了一样的难受,却又忍不住为他的神情笑了出来。 虽说把臂同游,但像是姑娘家一般挽着手也不像话,我跟巫瑞十指相扣,慢慢踱步过冰霞泉。夜风清冷拂过面颊,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却又放任思绪沉浸月色冰泉之中,不知不觉的贴着巫瑞往前走。 往日巫瑞最为健谈,可今夜不知怎的,他竟像个哑巴似得,不开口也就罢了,我若问他什么,他也答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活像害了相思的小姑娘一样。 哈!害了相思的……小姑娘。 我忽然打了个激灵,神智归位,竟觉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然而我又看了看身边沉默不言的巫瑞,只觉得心头闷闷的钝痛,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又该如何消失。 最后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眨了眨酸涩的双眼,轻轻将指尖按压在巫瑞手背上的青筋处,体会那一处血液流淌带来的些许温热。 我也许是病了……上了年纪,总是有很多病痛的。 我与自己这样说着,然后便发觉今夜似乎过的格外漫长,漫长的就好像是一整宿一整宿的星辰都连在了一起,聚在今夜。偏偏我与巫瑞走的太快,月色还未隐没云层,星星还未曾坠落,我们已经走到了尽头。 巫瑞顿住了脚步,他的手动了动,又轻又慢的微微与我的手分了开来,当他的手掌落在他自己衣摆处的时候,巫瑞忽然问我:「咱们以后,还出来,把臂同游吗?」他低着头,我瞧不清楚他的神色模样,只听他的声音,像是不喜也不悲的。 我逼着自己硬起心肠,刚要开口的时候,巫瑞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又问了一遍:「你还愿意吗?」 第35页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最终没能说出重话来,委婉道,「你知道我常年隐居。」 巫瑞的面容很快就黯淡了下来,他苦笑着摇摇头,喃喃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搅扰你的……」 「……你若是不嫌麻烦,可以来寻我。」 我不知道这样说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然而我实在不想看到巫瑞伤心难过的模样,当看见巫瑞一瞬间仿佛鲜活起来的笑颜,我便觉得,无论是什么代价,大概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约会 _(:3」∠)_双更心好累 ☆、缘深终有缘尽 示受于五欲,亦復现行禅;令魔心愦乱,不能得其便。 人生而百态,无一不溺沉于五欲之中:金银财物、男女情爱、名利声位、饕餮美食、懈怠享乐。 人以色悦生情意,故贪恋慕多情根。 「因此,当中尤以因情所生的慾念似如云雾翻腾,连绵不绝,难以抑制最为可怖。人若难以控制情……修齐?」我轻轻搁下书,看着拼命举高了手的修齐,眉毛微微一蹙,委实猜不出来修齐心中又在想什么,便嘆了口气低声问道,「你又有什么问题?」 修齐年纪小小,但奇思妙想颇多,有些问题竟叫我哭笑不得;还有些问题则是我如何也答不上来的,因此每每见他提问,我都不由头痛万分。 「就像巫瑞叔叔吗?」修齐软软道,清明透澈的双眸天真懵懂的看着我,却叫我顿时僵硬了起来。 「你该睡了。」我淡淡道,故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修齐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明亮皎洁的月光,露出了眷恋不舍又乖巧可爱的神情来,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轻轻道:「那慕慕阿叔,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他看起来颇为有些拘谨不安,踌躇了好一会,又轻轻道,「修齐想跟慕慕阿叔在一起,现在陪修齐玩的姐姐,修齐都记不住。」 「睡吧。」我将修齐抱回他屋内,为他敛好被褥,坐在床边,柔声道,「慕慕阿叔等修齐睡着再走好不好?」 修齐眨了眨眼,像是无比委屈又强行忍住了眼泪,扁着嘴道:「慕慕阿叔,我们还不能回家吗?」 我摸了摸修齐的头道:「等修齐睡醒了,慕慕阿叔就带修齐回家好不好?」 修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伸出肉嘟嘟的手掌,微微弯起了小拇指,破涕为笑道:「那要跟修齐拉钩钩!」我也伸出手指与他钩好,任由他钩着我的拇指晃来晃去,兴奋的叫嚷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好。」我笑了笑道,「修齐小猪该睡了。」 修齐含羞带怯的笑了起来,抓住被褥把自己藏了起来,闷闷道:「修齐要睡了,慕慕阿叔也要早点睡。」我轻轻应了一声,平静的看向了门口。 …… 等修齐睡熟了,我才站起身来出了门。 巫瑞站在青石阶梯下等我,月华如水色如银,染得他的乌髮光华泽润,像是刚从雪中擦洗过一般的明亮。 「慕丹。」他垂着头,背着手在不长的小石子路上走来走去,像是斟酌,又像是犹豫般的问我,「你……明日就要启程吗?不再多留几日吗?南青还有许多地方,你未曾去游玩过……」他的声音截然而止,看了我许久,忽然道,「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明日一切皆会随你心意的。」 我听他说话,却神思缥缈,心里却只觉得奇怪。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如今的巫瑞,与我今年初见的那个巫瑞,有极大的变化,叫我愈见欢喜起来。 然而我又实在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巫瑞的问题,但我想这大概是我的问题,毕竟我到现在已经出过不少问题了。就在那一日的篝火大会之后,就在巫瑞赐福我之后,就在他温热的指尖将泉水一点点涂抹于我额间之后,就在他流过那一滴泪之后…… 我就像中毒中蛊一般,明明神思清明,却又恍恍惚惚。 但巫瑞绝不会对我下蛊,他绝不会。 「巫瑞,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我慢慢走下石阶,疲倦无比却又清醒无比的问他,「明明是苦楚,明明是鸩毒,为何还要这般飞蛾扑火?」我走得很近,抬起头来看着巫瑞沉稳的面容,深深吸了口冰冷的夜风,尽最后一个朋友的本份劝解巫瑞。 「因为甘之如饴。」巫瑞动也未动,像是一尊石雕一般,静静开了口,「喜欢一个人很轻松,也绝不必饮鸩止渴。但爱一个人便不同了……你们中原人有句情话是这么说的: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你不必再为我费心了,你劝得我一刻,又劝得了我十年吗?又劝得了我一生……一世吗?」 「你可体验过,只因为遇见一个人,便已经觉得死而无憾的感觉?」巫瑞轻轻柔柔的说道,然而却并未看我一眼,他闭了闭眼睛,很快便拂袖离去,「你不会明白的,起码我知道,你绝不会在我身上明白。」 心头那种微微的钝痛感又再度出现,我看着巫瑞的背影,觉得自己的确不能在南青多呆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上前牵住他的手。 ………… 启程的时辰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隔日天一亮,修齐刚刚睡醒不久,我们便打算出发回去,巫瑞没有出现,倒是秋蕴弥来送了一程,脸依旧面无表情,活像是赌坊里头的收债人。我看着他这般正常的模样,反倒觉得颇为安心,便不由微微笑了出来,不过我本以为走了之后秋蕴弥应当会开心的,倒未曾料到他脸色比以往更加难看了。 第36页 「你走了,主人定会不开心。」秋蕴弥撩起马车的窗纱,神色清冷,却又理所应当道,「但你留下来,主人更会难受。所以你还是快些走吧。」他虽然说话并不客气,却毫无虚假,不由叫我心生喜爱,只暗暗心道巫瑞若跟秋蕴弥在一起,也的确不算辱没了他。 赤子之心,赤胆忠心,亦不过如此。 一个人若能为了护着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这般毫无阻碍的说着实话,想必他若非痴愚,便必定是深情之人。 出乎意料,好友身边能有这样出色的人,以后也将与他一同偕老;可我竟找不回当初那一丝一毫的喜悦与笑意,只觉得那种闷闷的钝痛又再度袭上心头,几乎叫我淹没于痛苦之中。我近乎狼狈不堪的扯下窗纱,冯老吆喝了一声,马儿轻踏,车轮滚滚,慢慢远离这片名为南青的土地。 我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嫉妒 感谢阿灰跟龅牙妹的地雷xdd _(:3」∠)_今天有个黄色的小剧场呢 濯仙:你觉得巫瑞有希望吗? 康青:一个能忍十年的男人……慕丹死定了。 濯仙:我看他只等一个机会了。 ☆、你猜我猜不猜 「……一切皆好,莫要挂念。——谈慕丹」 我将墨迹吹干,妥帖放在一旁,打算等会儿再装入信封。 回山已有数月,也到了落雪的季节,如今雪松皑皑,山头笼着一片白茫茫的冷意。我特意为修齐准备的绵厚冬衣却因为他近日习武,一天也穿不到几个时辰,倒尽数便宜了康青,他虽然爱美,却天生怕冷的很,每每冬日都非要将自己裹成棕熊才肯罢休。 门被很快打开又合上。 我头也没抬,自顾自己手上的活,披着毛绒绒大氅的康青稳稳的走了进来,风情万种的坐在我的桌子上,伸手按住了我空白的信纸,声音又冽又美,如他毫无娇柔做作模样的本音一模一样,「慕慕,你心情不好吗?」 这句话叫我抬头稀罕的看了看他,他今日看起来既无女子的娇软羞赧,也不像普通男子那般英气阳刚,反而有种兼揉两者之美的感觉。康青是我见过最美的男人并非虚言,当他褪去了那种柔软的女性伪装,露出底下的真实时,就愈发显得冷艷动人,他的美丽是一种近乎霸道的,不可一世的绝色。 这种模样下的康青是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男人,正因如此,江湖才称他为「妖君」。 「吾德恐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我的德行恐怕不足以胜任压下对美色迷恋的责任,所以只能抛弃感情忍住它来拒绝美色。)」我戏嚯道,只觉康青如今这般正经模样,实属难得,若非我见过他痴乱的疯态,恐怕与他相处不过两日,也便要因色动心。 「哦?」康青挑了挑眉,忽然抿唇一笑,狭长凤目眸底流光,似是不怀好意一般问道,「是忍情无情拒情吗?……我倒还以为,你是动了情。」 「这句玩笑,并不好笑!」我顿了顿笔,不知为何竟对康青这种戏言笑语生出一股巨大的愤怒与厌恶感来,不由硬生生呛了出去。然而话一出口,我便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实在太重了一些,不由干咳两声,偏过头去冷淡道,「你不去追你的云倾岳,跑来烦我做什么,近来莫不是嫌得慌?」 康青本当从善如流换个话题才是,但今日的他似乎偏生多了那么一根不解风情的呆筋,含笑望我,垂眸浅浅道:「百年繁华一泓尘,白髮多垂悔恨身,譬如朝露,谁非过客?慕慕啊慕慕,你的梦中人,已经落入你的风景里,你的心在动,何必还假做什么自在逍遥人。」 「我本就自在逍遥。」我喃喃道。 「哈,云倾岳那呆头,牵着玩玩便罢了,若要我日日跟他呆在一起,我可受不了他那傻样。」康青忽然转了话题,又再度娇笑起来,仿若烟消雾散,那隐于山水之中风轻云淡的仙人跌落凡尘,又变成了入骨的世俗模样来,他娇艷妩媚的撑起身来,遥遥走出门去,声音也变得又轻又柔,像是缠不断的情丝绵绵,「瞧瞧我,该去寻谁,入我的风景呢?」 他这般自以为是,迟早要在云倾岳手里吃苦头。 不知为何,我心中第一个冒出来的,竟是这样的念头。 康青道我的梦中人已入画入心,但我又哪里有什么梦中…… 嗤笑与对好友的无奈顿时僵在脸上,我也不知为何,那些本应嘲笑康青的胡思乱想与天生多情丝的话语竟就如此卡在喉咙之中,既上不来,也下不去,只干哑难言,眼眶酸涩,那种我曾得到过的且熟悉无比的钝痛与苦楚生生磨砺在我心头,像是一柄尖刀在剔除腐肉,又像是锤子在砸磨肉糜一样。 这……原来便是动心? 人如飞蛾,情如火;一旦身陷,便难以自拔,焚毁躯壳的触目惊心亦无法抑制寻觅温暖的脚步。 然而我却一无所知的坠落情网。 ………… 修齐来寻我的时候小脸红彤彤的,抬着头看我,头上像是都冒着热气似得,嘴唇艷得像是藏匿冰雪下的红果。 他如今能这般健康活泼,我也很高兴,只是我现下心事重重,实在毫无心思应付他。 「慕慕阿叔,温然先生来啦。」修齐仰着头,双颊生着红晕,小耳朵都红彤彤的,修剪得齐耳的短髮遮掩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他自己撩了开来,整个人现在仿佛要冒起火来了似得。我为他敛了敛衣服,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淡淡道:「那你便随他去吧,他倒是……算不得一个坏人。」 第37页 「慕慕阿叔不来吗?」修齐眨眨眼,好奇的歪过头。 「不去。」我摇摇头,嘆息道,「慕慕阿叔有事。」修齐乖巧的点了点头,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轻推了他一把,他也便这样轻盈快活的跑出去了。 其实我又能有什么事呢,只不过是在想巫瑞这十余年来,每一个时辰每一刻,都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最后与我说的那句话,我始终也想不明白,遇见一个人便觉得死而无憾是什么心情,若换做是我,定然是有憾恨的,好不容易遇见这样一个人,又怎么肯错过一时一刻一天一月一年甚至一辈子…… 足足十年。 不是十个时辰,不是十天,不是十个月,而是十年。 当初初入江湖,尚带着稚气与天真的少年都已经蜕变成沉稳奸猾,心思缜密的老油条了。他那般的性子,竟然能无声无息的默默等上一个十年,一个人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年,柳姑娘追乐逸三年,我颇为惊嘆,然而换做巫瑞十年等候,却又不知为何,只觉得不知所措。 十年实在是太长了,长得让我扪心自问,若是我,可能等下去? 我能吗? 不必说,我心知肚明,绝无可能。 我想的入神,门口却又传来响动,我见门扇大开,有人夹风带雪,携着漫天霜寒冷意漫步而入。他眉梢眸底皆带着霜雪的花白,眉睫微微一颤,便尽数化了开来,露出盈盈如春水般的纤柔谦和来:「无垢先生……」 果然是顾温然。 「你又有何事?」我有些倦意,单手微微撑住了额头,我眼下实在是没有精力来应付这个聪明到可怕、无聊到可怖、又大胆又天马行空的后生晚辈。 「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康哥 2333333之前看见有人留言说巫瑞只是初恋啊,註定悲剧什么的,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啊2333 读者猜测作者是不负任何责任的233333333 ☆、真实与其虚幻 「这条暗线该怎么走?」 《天罗地网》的明线负责作者天罗用笔在一张偌大的图纸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黑线,左右分别连接着谈慕丹与巫瑞二人,等他起身的时候,暗线负责作者地网才发现这是一张有关《天罗地网》完整的人际关系图。 「你居然把它做出来了。」地网感慨了句,抽出一只粉色的签字笔,在那条长长的黑线上画了一个爱心,「我们当初决意不下谈慕丹的最终cp,所以他的结尾,是短暂的跟顾温然在一起,最后被墨朗打死,对吗?」 天罗从层层叠叠的初稿里抽出了谈慕丹的个人资料,点了点头道:「没错,他从出场是三十岁,到四十岁生辰前一天帮墨朗疗伤,结果被走火入魔的墨朗意外一掌打死。感情线是我们当初考虑的为了帮助墨朗走争权线,所以当时的官配是掌控兵权的顾温然。」 「然后我在墨朗走魔教这个剧情的时候,因为考虑到谈慕丹的个性,觉得他实在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身体损伤的地方,所以又设定了一个冲突,让谈慕丹下山。因此引出了濯仙跟胥子期,他们两个可以为后面的伏笔做线索,暂时可以不用理会。病情的设定,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奇葩的毒药能这样,所以设定了比较神秘的巫蛊。」天罗修改了一下稿子,又说道,「当时为了塑造一个高人气角色,我们塑造了巫瑞,他又恰恰好是设定异族蛊毒高手。」 地网坐在桌子上咬着笔盖,皱着眉头道:「所以谈慕丹肯定会去找巫瑞,说起来小牡丹这里是不是应该收养个孩子,给墨朗以后的光明做铺垫?」 「可以考虑。」天罗添了一条备註。 「对了地网,你当时的感情线是不是两条都写的都很朦胧,但偏向巫瑞是吧。」天罗敲了敲板,「对巫瑞心软,拒绝巫瑞后继续跟他往来,对他耐心的重复拒绝,即使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也毫无动作,把对方视为重要的挚友,还会因为秋蕴弥吃醋,你怎么不干脆写谈慕丹爱上巫瑞算了?」 地网翻了个白眼道:「拜託,我只是巫瑞命而已。」 「算了,这一条不重要,谈慕丹最后跟谁在一起决定不了什么,但是你这里的感情戏最好修一下,顾温然表白被甩到溪里去,巫瑞表白只是被拒绝。我们还需要一段顾温然跟谈慕丹的感情戏,我不介意你最后让他跟巫瑞在一起,只要你把感情这条线写得顺了,最后你就是想让谈慕丹跟墨朗在一起我都随你便。」天罗皱紧了眉头。 「拜託,墨鱼的桃花都能走个后宫了。算了,那牡丹这条线就这么敲定吧,我们再往下修,下面是走武林大会了是吧。」地网摆了摆手,「这段剧情的主要人物呢?」 …… 顾温然的手伸得很快,我用双指抵着额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他的脉门。 他明明性命拿捏尽在我手中,却也不慌不忙,只是笑容浅浅,似乎成竹在胸,笑道:「墨朗问过先生两个问题,温然如今也有三个问题要问先生,还望先生为温然解惑答疑。」他看起来似乎毫不以为我会拒绝他。 我倒确实不会拒绝他。 「你尽管问吧。」我感觉一种无力的疲惫感袭上心头,但真奇怪,我一点都不诧异顾温然认识墨朗。 「如果有一场豪赌,先生愿意赌一把吗?拿全身身家。」顾温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语气近乎轻佻的怠慢,「说不准,连人跟心都会输掉。」他实在是太年轻了,眉目间似乎还隐约有着稚嫩的痕迹,但语气却又太成熟,仿若书籍中蜕变而出引诱人心的妖魔。 第38页 我答道:「有何不可?」 他似乎对此很满意,又很快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先生可曾与一个人亲密无间过?」他这个问题让我有些发愣,趁着一闪神的功夫,他冰冷的手指便触及了我的面容,我能感觉到他的指腹柔软却带着微凉的寒意,他依旧语带笑意,「就如这般,或者更甚。」 我感到了不悦,面无表情的将他的手指拍了下去,神色约莫是十分冰冷的。 「未曾。」我说出口后却为其中的虚弱无力感到了震惊,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闪现出了当日月色之下,与巫瑞紧贴的额头,他同样冰冷而柔软的嘴唇拂过我面颊的感觉。 顾温然忽然放肆了大笑了起来,笑了许久才停下,诡秘的看着我好一会,方才面容平静的吐出了两个字,侧着头看我,声音似乎加了蜜糖一般的甜腻,嬉笑道:「撒谎。」他很快将手撤了回去,手指微微磋磨着,仿佛上面落了灰,或是沾了尘。 「看来南青之行,你再不能心如铁石了。」他怜悯的看着我,像是感嘆,又像是戏嚯一般的悲悯,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真是好奇,巫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在这一个月里又做了什么?他默默无声的等了你十年,尚且不能撼动你的心;然而你与他相处一个月不足,却立刻如此轻而易举的动摇了。」 「还是说,十年以来,不过是世人一厢情愿的以为,无垢先生心如铁石?」 我静静的看着顾温然,只觉得自己出乎意料的冷静,明明是心头最为惶恐奇特的一处被如此直白的挖开,却仿佛毫无芥蒂,只剩长长的一口气未出,像是解脱一般道:「这就是你第三个问题?」 「当然不是。」顾温然道,他又变得含情脉脉起来了,仿佛他是天生的面具师一般,这张脸皮已不适合这句话了,便随意扯下换一张皮,叫我颇是有些不舒服。这名青年的真容,我恐怕是永远见不到了,他愿意叫你见的,都是他乐意展现出来的,而你永远不知道他的真容究竟是哪一张。 这一点与康青倒很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康青那种不可一世的霸道之美,时日一旦久长,便能亲眼所见他那般鲜活凌厉的风情。而顾温然,我却想都不敢想,这个眼下正深情而又腼腆微笑着的青年会撕下自己的面具。 下面会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最后一个问题,还是在期待顾温然的真容,人总是有着奇特的好奇心。 「你愿不愿意,试着为我动摇一次?」 顾温然看着我,眼眸满载风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直球。 ps:今天帮大家理了一下《天罗地网》写文过程的思路23333 ☆、真正明了心意 我可谓是极为勐烈的动摇了一下,几乎就要一口答应下顾温然的这份挑衅。 然而我眼下却是再神智清明正常不过了,身体里仿佛有一部分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场豪赌——哪还有比这更令我容易失去一切的赌局呢?若我当真沉溺其中,岂不是欣喜若狂,悲痛欲绝,皆在他人掌握之中了。 约莫,人的骨头里都藏着跃跃欲试的危险。 我眨了眨眼,对顾温然微微笑道:「恐怕没什么可能了。」 这场赌局终究来得太晚了,我如今已有一个傻瓜巫瑞要去操心,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这几月已叫我操碎数年来的心,烦恼光十余年的麻烦,若人一生註定便要有这么一个冤家对头,那么那个等了十年的傻子,也已经足够了。 「看来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是第一个。」顾温然翻找出了一张板凳来坐下,又露出了腼腆羞赧的神情来,「想来这十余年来,只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认为,南青之主是一厢情愿。」 他这句话有些绕口,但我倒听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了,便摇着头笑了笑。 「你问了我三个问题,如今,我也有三个问题想问你。」我不紧不慢道,手上也未曾停下,慢慢折好墨迹已干的信纸放入信封之中,用刀笔裁去一截多余的纸张,轻轻将它合拢,压于镇纸之下。 「请问。」顾温然道,「顾某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实这话我说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若只凭我一人去想,恐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的,倒不如问问,纵然丢脸,也不过就是丢脸些。 「我原先……倒觉得巫瑞与秋蕴弥颇为相配,这十年以来,我从未觉得自己喜欢过巫瑞。」我说得有些脸红,然而第一句话脱了口,接下来的便也不怎么难讲了,而且反倒有些滔滔不绝起来,「我与巫瑞交好十年,从未有过别样心思,然而那一日月下赐福,却忽然叫我生出一些别样心思起来……」 顾温然听得认真,忽然问我:「巫瑞与你表明心思时,你是如何回应?」 「我自是婉言拒绝。」我毫无犹豫的答道。 顾温然带着一脸古怪笑意,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无垢先生虽是铁石心肠,然而对南青之主却格外宽容备至些,原来倒也并非假话,看来我们这些局外人虽双眼被蒙蔽,却还没瞎得彻底。」 我有些不明白顾温然的意思。 「想我当初与先生表明情意,可是喝了一肚子的溪水。」顾温然倾着身体微微笑道,我刚想开口斥责他那时太过孟浪放肆,他却又看着我道,「同是诉己衷肠,我不过提到巫瑞几句,你便要动怒,想来先生对自己的心意,恐怕要比自己所以为的更为不清楚。」 第39页 这便叫我语塞了。 「那么先生,想问什么问题呢?」顾温然倒也没有做过多的纠缠,只是很快抄手往后微靠,腼腆的面容上透着一分叫人捉摸不透的虚妄笑意,「还是,这便是先生的问题?」 我低声道:「是。」 「朋友与心上人,总是不同的。」顾温然的神色终于凝重了起来,墨黑色的瞳孔之中隐隐透出一丝通透的悲伤来,他现在的面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难过的,「只有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有些事,在这个世上,只想要对他做;只会为他做;只能是他,才会去做。」 顾温然的神色愈发痛苦了起来,仿佛在留恋与追寻什么得不到又或者已失去的东西,他毫无避讳的直视着我,哑声问道:「巫瑞是吗?对先生而言,巫瑞,是值得你这么做的人吗?」 我的心再无任何阴霾,便点了点头。 「那么,先生还想问什么呢?」顾温然闭上了眼睛,轻声问我,仿佛又一步步退回了那个完美无瑕的假象。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愿意为巫瑞去做什么不愿意与别人做的事情。」我静静道,在这个青年人面前,我有些奇特的信任感与放松感,这种感觉支撑着我源源不断的与他倾诉心中沉珂,「起码,我是绝不会等他十年的,那么漫长的岁月,一朝一夕,都困难的叫人不敢想像。」 「但是,我待他确实与他人不同。」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与乐逸、康青、濯仙他们那样,截然不同的不同,我心底的的确确是明白的。」 所谓虚荣满足,并非是建立于巫瑞的身份地位,而是因为他的感情;而假相的虚荣与满足,则掩埋了我的欢喜,几乎将我自己也骗了过去。 人,果真最擅长欺骗的,便是自己。 「我并非是那日月下才动心……而是醒悟罢了,我早就动心了。」我摇摇头笑道,「多么荒谬,十年蹉跎,我与他竟然只差一个机会,若非我这次下山,得此缘起,得此缘续,恐怕错过的便是一生一世,还道我俩,绝无任何可能。」 这的确再荒谬可笑不过了…… 无名相思痴不痴,刻骨入髓时方知。 顾温然点了点头,淡淡道:「倒是恭喜谈先生,不必醒恨悔时迟,不必空日来追痴。纵然蹉跎十年,但总比错过一世好。人生似如棋局,慢手一步,便落入下乘,若对方还是个高手,恐怕翻盘更为不易,只能低头认输。」 他这话意有所指,我的心情也不由沉了下来,然而我想的却是秋蕴弥。 人生似如棋局,慢手一步,便落入下乘,若对方还是个高手,恐怕翻盘更为不易,只能低头认输…… 『若说我往昔看秋蕴弥愈好,如今便觉得他更好,他本应与巫瑞在一起,白头偕老,再不相离。天机所载,命中所记,他的姻缘是与巫瑞牢牢牵在一起的,纵我如今占尽优势,最终也不过是空梦一场。』 哈,我要是当真这般想,也就绝不是谈慕丹了。 起码不是那个,与巫瑞肆无忌惮于崑崙山巅论剑饮雪的谈慕丹。 人也许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也许总会有许多的不如意,也许尝试之后不过是一场空,然而若连尝试也不敢,那么更不可能得到任何东西。 这份感情,谁都不知道,都不打紧,但巫瑞一定要明了。 因为这里头,只有我跟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明白 人最容易欺骗的,就是自己啊23333333 有长评就给你们写巫瑞跟慕丹初遇的番外←w←我这里还有很多甜蜜的小番外哦,长评一个换一个番外。 上个章节似乎有些地方大家没看懂,我这里就提醒一句话:作者自以为操控角色,难道就没想过,也许是角色在操控作者的思路么23333333333 ☆、花煮酒尚温热 昨夜的月镜流萤已去,独剩满林的竹花飞洒漫天,花雨似若一片白茫茫的雾霭,天光已然乍现,透着析入枝桠的光,剔透仿若琉璃。 光下看不见任何风景,唯有眼前这一片花海与漫天的花雨,灼灼风华,又透着悄无声息的寂静与苍凉。 巫瑞站着竹花的光影下,这时忽然起了风,那些尤未离去的白花勐然挣脱了竹枝,愈飞愈高,然后又轻轻柔柔的坠落下来,有一朵微微贴于他肩头上,随着胸膛的起伏细细碎碎的抖了抖,衣袖轻抖,便软弱无力的顺着衣裳滚落在地。 风里送来一人轻而慢的脚步声,还有不急不缓的唿吸声。 他转过身来端详面前这个陌生人,却只看见了踩踏竹花清香而来的谈慕丹,满身风采,倒像极了这些刻骨嶙峋的青竹。 这般好的风光,这般好的风景,这般好的风月,却是这般不解风情的两个人站在这儿。 既不为谈花踏青而来,亦不为谈情说爱而来,更不为谈风弄月而来,只是两个今日偏生有缘要撞见的陌生人,意外的初次相见罢了。 巫瑞觉得真是有意思极了,他喜欢缘分与有缘分的人,便弯唇莞尔一笑,眉梢眼间化去淡漠冰凉,重盛满池春水,然后问了这个青年一句:「你就是谈慕丹?」 他已经知道答案,因此也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穿着墨紫纱衣的青年微微低垂着眉目,安安静静道:「一个路过的观景人罢了,恰好姓谈,名慕丹,又能怎样?」他说完后,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巫瑞,眉眼里似若有隐隐约约,叫人捉摸不定的笑意,又很轻很淡,淡的仿佛一眨眼就会悄无声息的不见一般。 第40页 而巫瑞却只是痴痴的看着这青年抬起头来露出的眉眼,只觉得他生得好看,好看的像是南青每年秋入冬日时迎来的第一场雪,凛冽而锋锐,那种惊心动魄而又倍感危险的惊艷。 「那么,你呢?」谈慕丹淡淡道,「另一位路过的观景人。」 「何以见得我是观景人。」巫瑞携满袖落花,眼眸定在了谈慕丹被竹花染得雪白的长髮,看那些青丝隐隐约约顺着风飞扬,抖落下一朵朵细小幼嫩的竹花。 谈慕丹终于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不算太浓,但已比方才好上许多,微微弯着眸子,他柔声道:「凭你还没杀我,又不是我的朋友。」 「巫瑞。」巫瑞朗声笑道,「我叫巫瑞,巫蛊的巫,祥瑞的瑞。你且好好记着吧,说不准我便要杀你了,也说不准,我要与你成朋友了。」 「我记住了。」谈慕丹看了看巫瑞的面孔,微微笑道,「这一生也绝不会忘了的,这世上第一个恐怕也是唯一一个有趣到既要杀我又要与我做朋友的陌生人。」 巫瑞的心,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湖面一般,激起了些许波澜,然而涟漪却愈发大了起来,层层叠叠的萦绕开去。 痴思出乎意料的安静。 「看来你的仇家很多。」巫瑞笑了笑,他还不像十年后的自己那般成熟老练的去对谈慕丹痴情专注,尚带着一些本不应离去的坏心眼,近乎戏嚯与嘲笑般看着眼前这个形貌端丽的青年人,背过手去,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带着难以捉摸的坏心眼一般看着谈慕丹,「那么你猜,我会是你的仇家,还是你的朋友?」 谈慕丹从容不迫,轻轻觑了他一眼,眉目仿佛又透出一些温婉的柔意来,含笑道:「你最好哪个都不是,当我的朋友跟我的仇家,都不是太容易的事。」他瘦削的腰肢上缠着一条同样纤长雪白的长鞭,若是不注意,便错眼成一条银色长带。 「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劝我。」巫瑞轻轻拍去衣上落满的竹花,看着光秃秃的竹枝啧啧做声。 「我是在说实话。」谈慕丹笑道,「我的仇家多数活不过第二天,我的朋友多数命途多舛,崑崙饮雪,西海寻珠,踏登天路千重,歷生死百千劫。我喜爱这般折磨他们,做朋友倒不如做我的仇家。」 巫瑞摇了摇头道:「看起来,当你的朋友的确很麻烦,可我也不想当你的仇家,但既然现在认识了,我自然也不能做你的陌生人。那么,我就当你生命里的观景人好了,我不喜欢海,不如去崑崙饮雪,我听你们中原人说过,雪水能泡酒,泡茶,还是一味上等的水。我从来没有喝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好啊。」谈慕丹轻轻一笑,他温婉的眉眼里仿佛透着尖锐的锋利,活像是一条长而鲜红的情丝,「待明年崑崙雪化,咱们一同上山巅饮雪,观景人。」 巫瑞的心,被那道锋利割伤,而伤口却又被情丝紧紧束缚住。 约莫是系得太紧了,巫瑞当时,竟半分都不觉得疼。 只是后来十年,每一时每一刻,都痛入骨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初见 _(:3」∠)_长评给的番外,对不起还是超点了,不算今天更新,算昨天双更 ☆、琐事连同心意 送走顾温然之后,我又回去看了看那封信。 这封信是要送给巫瑞的,可我却如普通老友一般泛泛而谈了一些日常琐事,其他什么皆不曾讲过。我听乐逸提起过,对心仪之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是正常的,因此应多表达爱慕之情或是相思,尤其是两情相悦之下,再多甜言蜜语也不嫌多。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毕竟乐逸于情爱方面确实比之于我要靠谱许多,我想既然他这么认为,那定然是有所原因的。我也不知自己与巫瑞尚算不算得两情相悦四字,但我既然爱慕他,那么信中所写便委实太过冷淡了些,可要叫我真真去写那些甜腻缠绵的句子,我又实在写不出来。 时间大概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都怀疑起眼前的信纸将会被我的视线洞穿时,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改。 自然,我也决心不将它送出去。 若实在有什么事犹豫难决,我并不贊成非要去解决它不可,也许现在想不到,但来日方长,会有别的更好的方法也难说,更何况这并非什么紧急要事。 说不定巫瑞与我,也是因此才蹉跎十年。 我将信藏于匣中,忽然只觉得一身轻松,倒也并不急着要去见巫瑞与他表明情意。我之前与他已见过一面,时日还不久长,委实不必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再去见他一面,无论是为了什么,无论是我想对他说什么,都还来得及。 这是新一轮十年的开始,我还未曾错过任何东西。 若当真只因这短短数日,我与巫瑞便再无可能,那也不过是证明我们两人有情却无缘罢了,终究是错过了。缘分犹如指间沙尘,若握不住,便随它流去罢了,说到底不过是放下二字,说来不难,做来也不难。 只是这么想,未免过于悲观了些,权且是做个最坏的打算吧。 我并不忧心天机与其后的作者,他们纵然如何操控天机,然而我至始而终也只不过是随心而活,因此我若是要喜欢什么人,也绝不信能叫人拦得住。但是感情这种事,最是叫人捉摸不定,即便是我,也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第41页 说来有趣,眼下渐入深冬,待来年春发枝头,便又将是一届武林大会。 我并不想当武林盟主,也无意多加参与,但巫瑞必定是要去的。于情于理也好,与公与私也罢,他也有自己的友人,更何况他难得出门,武林大会也算难得热闹的江湖盛事,想必他应当不会驳了面子,学慕元清与凤先生那般,心知肚明,却偏要相隔两地,做一对苦相思的情人冤家。 感情真是奇妙,我想了这么许久,反覆再三的斟酌考虑,终究还是没能逃脱患得患失这一心关。 一旦牵连上巫瑞,我便不知为何,顿时乱了章法与思绪,可在原先之前,我却毫无任何犹疑。 但无论如何,我总是能在武林大会时见到巫瑞的,那时候再与他说什么,也绝不算晚。哈……真是情易乱心,我竟担心起巫瑞武林大会会不会出场起来了。 那封信又被我翻了出来,老老实实的照原样送了去——若无回应,说不准巫瑞会担心。 我这几日心力交瘁,对修齐关注颇少,乐逸近来愈发没义气起来,只追着顾月影去;好在还有康青留在山上陪我,替我照顾管教修齐。其实就按我所想,修齐若能拜入康青门下,那自是再好不过……不,是最好不过。 康青饱读诗书,武功又是一等一的好,言谈举止亦是出挑,若修齐能入他门下,即便只是学得一些皮毛,也足够他普普通通美满幸福的过一生了。 但千万……莫要学得他那般的性子…… 一个康青已叫我头痛万分,再来一个小康青,我便实在是吃不消了。 想到此处,我忽然无事可做,便不愿意再呆在屋子里头,外边天寒,我先熄了屋内的火盆,而后揭过架上的大氅披上,开了门走出屋去。 外头果真已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森绿的树木上也皆挂满了花白的雪意,康青穿得一身绒毛,落在雪堆里白花花的,愈发衬着他漆亮的乌髮如洗。修齐站在他面前,热气腾腾又小脸通红的练着剑,远远看着便觉得温暖。 「抬高,挺腰。」康青话不多,然而句句都在点子上,教罢修齐练剑,又让他自己去跑圈蹲马步,自己身姿娉婷的轻摇一摆,轻松坐在雪中,稳若磐钟。 我走过去看他,才不过几个时辰,他竟神色变得异常落寞,然而我想他的这种不正常应当是早早就发生了,否则以康青的性子,哪会特意来点醒我对巫瑞的情意。脚步踩在雪中,我又未曾特意掩饰,康青若非聋了,定然是知道我来了,但哪怕等我上前站在他面前,他也未曾出一声。 「阿青,你怎么了?」我柔声问他,康青性子傲气但又体贴,若是有事相求,只消哄哄劝劝,软声细语,便再容易解决不过;自然,想开解他,也是这样的法子。 康青抿着唇,流露出些别扭与不悦的神情来,像是心情极差,难以吐露一般。我暗暗发笑,只道这么多年,康青还是这般的性子,若发生了什么失了面子或是走眼的事,便不敢说话,生怕我们笑他。 然而待笑过了,还是要问问,我安然坐下与他面对面,耐心的重复了一次:「你怎么了?」康青干脆赌气撇过头去不愿意看我了,我将他的头扭转回来,又问了一次,「莫不是对我,你都不愿意说真话了?」 过了好一会,康青才犹疑的看着我,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慕慕,若我眼下不想再与云倾岳来往了,算不算是临阵脱逃?」他这句话问的实在心虚胆怯,几乎可怜的像是个六神无主的小姑娘,叫我几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但最后我还是硬生生憋住了,生怕激怒康青。 「你若不想来往,便不来往就是了。」我轻声细语的哄他道,伸手揉了揉康青的长髮,看他精緻俊美的面容上流露出的脆弱与无助,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又不禁安慰道,「云倾岳算是什么,咱们何必管他。」 话虽如此说,但毕竟我眼下只是被美色所迷,心中却颇为清楚,若是云倾岳盯上了,恐怕康青是逃不了了,可我倒也不担心康青受苦。 云倾岳这个人我也是见过的,他若跟康青在一起,绝不会是康青吃亏。 「慕慕……可不可以?」康青仰起头来看我,轻轻柔柔说道,他细长的凤目微微阖着,睫毛轻颤,露出一副无人能够拒绝的黯然模样。我迟疑了一会儿,然而今日心情的确很好,便没想多久,就点头同意了康青的请求,甚至主动直起身去拥住了康青,任由他安静乖巧的贴在我胸膛上。 康青喜欢与熟悉的友人进行过密且长久的接触,哪怕只是牵手,但却对碰触陌生人有天生的厌恶感。他喜欢从肌肤的贴合感上寻找存在,但却只限于熟人,无奈我与濯仙都并非是喜爱过密接触的人,后来便与他定下规则,若不经过同意,绝不可以乱来,毕竟一旦康青开始,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我顺了顺他的头髮,只觉得像是搂着个柔若无骨的可怜女子一般,康青靠在我怀里,用几乎委屈却又高傲的口气闷闷不乐道:「我只是与云倾岳玩玩罢了。」 我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友情 ☆、玉丹今天回家 这几日雪愈发大了起来,康青趁着大雪还未曾封山时下山去买了一连串的杂物,将屋子装点的活像是染了颜料一般的艷红。红果子似得小辣椒被挂在门口,干燥扁平,味道却浓郁的很,我每每一开门,都要忍不住打个大大的喷嚏,眼圈直泛红。 第42页 乐逸与顾月影也来了一趟,带了些礼物——多是些吃食。顾月影倒不像是江湖传闻那般过分的清圣刚正,反而还带着一丝大家闺秀般的羞怯与温婉,举手投足颇为落落大方,哪怕是乐逸表现的像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傻子时,也并未有半分惊恐慌张,倒是把乐逸管得服服帖帖的。 见他们两人也算是修成正果,我也颇觉欣慰,不过屋内实在狭小,再说男女有别,倒也未曾挽留乐逸他们在此过夜。 这件事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大概是康青也学起顾月影的温婉秀丽来,倒不如往常那般闹腾了。 修齐对如何称唿康青实在捉摸不透,他的确还太小了些,寻常人且都不好称唿康青,更何况他,自是满脑子更加迷迷煳煳。我本让修齐唤康青姐姐便是,但康青却颇为不乐意,觉得生生比我矮了一辈,但姑姑姨娘这些又听来奇怪,因此这称唿的事便一直搁浅了下来,到如今还没解决。 年关将近,反倒是康青烦恼起来应当到时候以什么名义身份给修齐压岁钱才好。 我当时正在吃瓜果零嘴,便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叫修齐拜入你门下好了,莫不是师父给徒弟压岁钱还要什么由头不成。」其实我虽真心希望康青收徒,然而这时却的的确确不过是随口一说,叫康青随耳一听也就罢了,哪知他不仅听了,还认认真真的听了。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康青微微一侧,点了点头。 虽说我的确想找个机会跟康青提一提此事,但没想到他竟然现在就这般轻而易举的答应了,便不由有些呆愣。康青约莫是见我半晌没有反应,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惴惴不安的抬起头来,舔舔唇娇嗔道:「慕慕你自己说的,可不准反悔。」 他眉目间朦胧有女子羞恼的痕迹,颇见媚骨,叫我顿时冷得抖下一地鸡皮疙瘩来,急忙点了点头。 我们俩刚说完话,修齐就抓着几张纸跑了进来,他看起来想撞进我怀里,却又规规矩矩的笔直站好,然后对我细声细气的说道:「慕慕阿叔,修齐练完今天的字了。」我接过来翻看几页,又伸出去手要牵修齐,小娃娃犹豫挣扎了好一会,才将软软小小的手掌放在我手心里,我将他轻轻一带,他也就顺势乖巧可爱的缩进了我怀中。 「啧啧,这可是我的徒弟。」康青故作不悦道,然而他并不喜爱孩童,倒也并无太多感触,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修齐眨了眨眼,又往我怀里靠了靠,软软道:「慕慕阿叔?」他似乎还纠结于该如何称唿康青,我轻轻抚过他温暖的额头,十指梳理他短短的黑髮,将他环入怀中,对康青微微笑道:「日后修齐便要劳烦阿青多多费心了。」 康青眼波轻横,似笑非笑的觑了我一眼,然后柔柔道:「说得好像这几日我没有费心似得。」他得了理便露出孔雀般的骄傲神气来,纠缠着誓不罢休的气势。 我心知肚明他是耿耿于怀那日与我示弱提及云倾岳的事,只好苦笑连连道:「好罢,是我失言。」 …… 之后倒也一切如寻常无二,新年那一日修齐跟康青一同玩了爆竹,炸得噼里啪啦响,吵人的紧,不知为何,他们俩一同玩过爆竹之后关系就一日千里,师徒俩感情升温的厉害,倒是我成了局外人。 新年那一日大雪果真封了山,康青忘了买屠苏酒,我便取了一坛封藏已久的雪梅冻出来,入口似冰寒沾舌,下喉如烈焰缠身。修齐用一筷子沾了尝尝,被辣的嘤嘤嘤坐在板凳上抽泣唿吸,康青捏了捏小傢伙的鼻子,嘲笑了他几声之后,几乎要滚到地上去了。 康青饮酒颇为豪迈洒脱,酒过三巡,饭菜动了大半,他也差不多快要醉死骨中了,薰染着一身浓浓的淡梅酒香。 这时修齐乖乖坐在板凳上喝汤,我伸手捞了一把康青,他软绵绵的倾倒在我身上,再没了平日那副刻意娇柔女气的模样,真真正正的露出真实凛冽的面容来。 「我醉了吗?」康青抬起头来看我,狭长的凤目微弯,许是因为酒意,两抹晕红飘忽从他的眼角抹开素淡的桃花纹,自笼住眼睑的长睫处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风情来,他的声音很轻又很冷,却含着细碎的笑声。我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忍不住将巫瑞与他做起对比来,最终还是无解。 毕竟我对巫瑞的心思,已经完全背叛我的理智了。 正是酒酣耳热,康青轻轻伏在桌子上,我端着酒杯看了看乖乖喝汤的小修齐与麻烦的康青,门外忽然又来了访客。 竟是玉丹跟季鸿卓。 玉丹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几乎没拿稳手中的酒杯,任由清澈的浅红酒液洒了自己一身,那些泛着酒香的液体悄无声息的沁入衣摆也无暇去管。我跌跌撞撞的起了身,也不知撞翻了几张凳子,似乎还不小心踢到了康青,只有些手足无措的站起来,最终化为沉默,静静的看着玉丹如今的模样。 他胖了许多,脸颊显而易见的丰润起来了,身子骨也不像与我在一块时那般单薄瘦削了,倒是眼睛依旧明亮如往昔,看着我的时候,仿佛像是璀璨的星空落在他眼中。 「玉丹。」我轻声唤他。 他看了我好一会,忽然跑过来紧紧抱住我,眼圈红得厉害,抽抽搭搭的轻泣着:「哥哥,玉丹好想你。」自从他中毒之后,我们俩从未分离这么长久的时光,他的感觉我自然也是感同身受,不由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第43页 玉丹一边说,一边低着头在我怀中蹭了蹭,我也紧紧搂住他,笑骂了句:「傻孩子。」 季鸿卓站在门口,文质彬彬的仿佛是个读书人,正神色温和的看着玉丹,见我的视线转了过去,微微笑着作了一揖道:「兄长。」我摸了摸玉丹红润柔软的肉脸,看着季鸿卓的眼神也不由柔和下来,轻轻点了点头,邀他一起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弟弟! ☆、武林大会请柬 这次前来,玉丹虽只为看我,但季鸿卓却并非只为与爱侣的兄长同过年关而已,他是来送请帖的。 「虽知兄长定不会去,然而每一年的心意总要做到。」季鸿卓微微一笑,「季鸿卓受白盟主所託,特送来武林盟的请帖,邀无垢先生正月十五于金陵月上坞柳下人家一会。」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烫金请柬来,恭恭敬敬的递到我面前,然后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腻在我身上的玉丹。 我暗暗一笑,拍了拍玉丹的头,只当没看见季鸿卓的小动作,微微笑道,「今年这地方倒是改得颇为风雅。」我一边说一边接下了请柬,季鸿卓一脸吃惊的像是看到了鬼了一样,我也不管他,只垂眸道,「那……南青之主那处,可送去了?」 「自然是送去了。」季鸿卓浑然不觉什么,早先的惊异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爽朗笑道,「南青之主与水烟榭的主人,哪个都不好得罪,更别提巫先生两者兼之。也不知白盟主是何等运气,他一上任,向来无闲暇的凤大先生与慕庄主竟都愿意出面了,如今隐匿山野不问世事的兄长您也接下了请柬……看来白盟主是少不了请我季鸿卓一顿饭了。」 玉丹微微倾过头,红润圆肉的脸颊正对着我,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下巴,他眨了眨眼,软糯的像还是当年那五六岁的孩童,然后凑在我耳边轻轻道:「哥哥别担心阿卓会为难,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他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竟一下子叫我觉得眼眶发热,不由又将他搂紧了一些。 「不是,哥哥的确想去。」我用手指微微按了按双眼,这才压下眼睛微微上涌的湿意。 醉在桌上的康青忽然发出了一个怪异的,近乎戏嚯的笑容,单手撑着脸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哦~的确想去,是因为想某个人所以去,还是因为某个人才想去?」我抓了一颗核桃平静的砸中了他的睡穴,然后看康青神色扭曲诡异的倒下去唿唿大睡,深刻觉得自己早在半柱香前就该这么做了。 季鸿卓跟玉丹看起来都有点不知所措,但更不知所措的是修齐,他水润润的双眼看来看去,最终落在我身上,放下碗勺后跳下了椅子,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悄悄藏在了我的身后。 「啊,这是修齐。」我摸了摸小傢伙的脑瓜子,笑着介绍了一下,「修齐,来看看你玉丹阿叔跟季叔叔。」 其实以玉丹的声容音貌,叫修齐喊叔叔也委实奇怪了点,好在修齐也没多问,乖乖巧巧的露出半截身体,软软叫道:「玉丹叔叔,季叔叔。」然后害羞的藏在了我身后,糯声说道,「慕慕阿叔,康姐…青青睡着了。」 我自己点的穴,哪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便让修齐先回去睡了,毕竟时辰也不早了。 至于康青,待会儿与残羹剩饭一起料理了便是。 玉丹等修齐乖乖离开后才不可置信的出了声:「哥哥……送子鸟现在送这么大的孩子吗?」他这句话我想了许久才想明白,不由暂时的出现了茫然的表情,季鸿卓也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我不是特别想知道他们俩都想了什么。 「我下山了……」我抿抿唇道,及时控制住玉丹发散的思维,「路上捡到了被丢弃的修齐罢了。」 说实话,我不大清楚玉丹跟季鸿卓此刻的表情究竟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当然我也不想知道! 屋子实在不够大也不够多,我本来还在伤脑筋该如何安置玉丹跟季鸿卓,哪知道他们很快便要走了,玉丹有些委屈又带点小心翼翼的说新年不在老夫人已经很不开心了,他们得尽早赶回去。 年关却未能团圆,我倒也颇能体会老夫人愤怒的心情。而玉丹这般小心翼翼,想来也是担忧我因此与老夫人置气。 其实我怎会生气呢,玉丹已经这般成熟体贴起来了,他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与一个完美的家了,这是我永远无法给他的,甚至也无法给予自己的。 「哥哥的玉丹长大了呢。」 我微微舒了口气,目光柔和的看向季鸿卓,他正看着玉丹,一心一意,毫无旁骛。 这很好,比我想过的任何可能,都好的太多了,甚至远远超过天机所给予的了。 送走了玉丹与季鸿卓之后,我回来收拾残羹剩饭,又随便收拾了一下康青,由着他躺在太师椅上,俊美多情的活像画上走下来的仙人。待一切忙完之后,我方才得了闲空坐下来看那封请柬,正月十五那一日,我便要见着巫瑞了,不知为何,只觉得往日的沉稳慎重都颠倒了干坤,只觉得心慌意乱,不知所谓。 我与他说明心意这件事,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是是非非已经不想去理会解开。 就由着我此生荒唐这一场,若非是随心所愿,便是坠落深渊,总归进退,无论哪一个都比一步不走来得不那么心焦难耐。 秋蕴弥…… 我又反反覆覆的想起了他苍白而平静的面容,还有那双漆黑纯粹的双瞳。只要想到如天机所述一般,巫瑞最后当与秋蕴弥携手终生,就觉得手足冰冷。 第44页 十年的光阴,我错过了什么,又得到什么,最终会失去什么? 简直像一场毫无可能赢的赌博,踏出了这一步,永远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我选择了走,但不知道前面的路是否还是这般的平坦安稳。不过,我二十岁那年,也不知道自己的路是否平稳安静,甚至没想过自己会活到如今;更甚至可以说,即便到如今,哪怕是玉丹中毒,我都从未后悔自己选择的道路,只是遗憾若我能给予幼弟再多一些的关怀…… 不过是再走一次二十岁的路,我年纪大了,却不代表我不敢走了。 …… 今日偏多客人与是非,子时将过,我毫无睡意,坐在鞦韆上赏夜,指尖微微抵着额眉相接处走神,墨朗从暗处慢慢走来,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 「先生。」墨朗的声音有些哑,仿佛刚塞了一团冰雪入喉一般,又有些冷,「往日未曾听说先生收过帖子,为何今年偏要……」 我果然没有看错,他的的确确是一匹狼。 「你为何而来。」我闭着眼睛,吸了吸空中冰冷凛冽的风雪,只觉得五脏六腑透心的凉快,又入骨的冷。 墨朗淡淡道:「为了劝先生回心转意而来,这次的武林大会恐怕不平静。长生殿开,覆手翻云,想来是一场血战。先生对墨朗有大恩,墨朗不希望还未报恩之前,便只得拜祭黄土一抔。」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有些后悔太过刻薄了,然而又强撑了,实在是有几分少年人的置气。 长生殿开,覆手翻云…… 北睿阳这个祸害,终于是要出来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哈,罢了,这个问题问来也是可笑,他这个人的心里,除了君华卿,哪还有人撩得动他的心海翻涌。这些年他为了君华卿可是记了不少血债。 不过这与我跟巫瑞,又有什么干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提醒。 因为我三次元的社团排练停更了两三天……【貌似】小天使你们还债么! 我已经码好了第二篇番外——饮风雪剑中流(崑崙饮雪篇) 小天使!举起你们的长评来!【不】没长评没番外,我拿番外换长评简直太拼【甩髮】 ☆、三千余个昼夜 我早先也已提过,我并不喜爱人群,然而能见到巫瑞这件事却总叫我莫名的欢喜雀跃。因此,人与巫瑞,我总要做一个选择,我选了巫瑞。 山中大雪化得不快,但总算叫我赶上了正月十五上元夜,康青被我丢出去做了马夫自然心有不甘,我一路心灼焦急,实在是无暇理他。便在今日,暂且顺着他的意,由他领了修齐去摊子上吃元宵甜汤。 上元夜原本人就尤为多些,更何况现下是在金陵这座繁华大城之中。康青将马车停在了街角,然而人还是多到令人不知所措,到现在已经约莫有四十余人贴着马车走过去了,数百人就在附近流动,透过马车的帘布我看见了满城烟火,人影重重叠叠,像是鬼魅的身影一般,数量众多又毫无断绝。 月上坞柳下人家……康青怎么还不回来。 我有些焦躁不安的坐在车里等待着,时间漫长又缓慢的挪移着,将我的耐心与冷静一点点的蚕食殆尽。可我始终不敢揭开车上的帘布,也不愿意搭理偶尔敲敲马车询问的人,只期盼康青带着修齐早些喝完甜汤,尽快回来。 待我听见河中的画舫花船上从《清歌调》唱到《鹊见欢》时,心中终是明白了康青恐怕是玩疯了,一时半刻怕是见不着了。 这个消息其实我也不确定是安心多一些,还是认命多一些,但总归叫我算是奇异的平静了下来,车厢内的小门被我拉了出来,正要关上的时候,忽然一只手轻轻卸去了我的力道,小门又再度叠合了回去,马车的门帘被拉了起来。 「果然是你。」巫瑞淡淡道,他平静的容颜上影影绰绰的闪烁着火光,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橘光,看起来几乎不近人情的冷硬。他看了看我,似乎有些不悦,但又很快的平静了下来,问道,「康青?濯仙?姬乐逸?他们人呢。」 我紧了紧手,只摸到了掌心里一片黏腻湿滑的汗,不由抓住了衣摆擦了擦,又尽力克制即将要狂涌而出的情绪道:「我是与阿青一同来的,他刚刚带着修齐去喝甜汤了。我脾性喜静你也是知道了,便不愿意与他们出去。」 巫瑞听了,便点点头,然后问我:「那你想喝甜汤吗?」他说这句话的模样理所当然的可怕,而我正在琢磨他怎么会一个人孤身出来,只觉得这个问题既无趣又荒唐,可是这毕竟是巫瑞问的,我便有些茫然。 「什么?」我下意识问道,重复的确定着,有些怪异的看着他。 「你想喝甜汤吗?」巫瑞心平气和的又回答了一遍,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道,「你若想喝,我便为你去买一碗。」他这份心意倒叫我觉得很甜,然而我并不嗜好甜食,眼下也没有觉得飢饿,便摇了摇头拒绝了。 其实我本应当一见面便与他互诉衷肠,说明心意,以解相思;但真正见着了,又说不出任何话来,明明心中有数不尽的话想对他言明,偏偏舌尖一绕,脑子里头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在巫瑞对我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只是提问道:「那么,康青什么时候回来。」 若康青还有分寸,大概应熄之时便会停下,若康青玩疯了,那便难讲了。 第45页 因此,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随即我看见了巫瑞微微皱起的眉头,只当他有什么紧要事,便道,「你若有事,便先走吧,我在这里等着便是了。」哪知他忽然坐了下来,隔开了外头与马车,靠在门板上,神色从容而平静。 「我等你。」他垂眸道,神色平静一如既往。不知是否因为明白了心意,我竟尝到了他这句话里头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苦辛,听了便觉得寂寥与孤独。 他已经等了我十年了……难道在这个上元夜,我也要他这样等下去吗? 我像是忽然鼓起了所有勇气,愿意不顾一切的将心意说给他听,而不去惧怕任何后果,张张口便道:「巫瑞,我……」 「主人!」车外秋蕴弥的唿唤打断了我的话,他似乎察觉到了车里有人,但并不确定是谁,他是个无趣到可爱的男人,纵然不知道,也绝不追问。 巫瑞抬头看了看秋蕴弥,唇角忽然泛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来,温和道:「蕴弥。」他称唿得这般亲切自在,又神色柔和的过分,秋蕴弥也露出了颇为开心而又习惯的神色。等他们两人说过话了,然后巫瑞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我,问道,「怎么了?你方才想与我说什么?」 这倒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可偏偏叫我觉得心里像是灌满了铁水,不停的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有一部分的身体像是死去一般的冰冷,即便我裹在一身锦裘华衣之中也显得单薄了。我微微颤着身体,伸出手来紧紧掐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道:「想来是你听错了,我并未说什么……」 他原先……不是这样同秋蕴弥说话的。 十年光阴,三千余个昼夜,有时候一朝一夕局势便千变万化了,更何况是这般长久的时光。真没想到,当日一句劝服自己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你去吧,终有相见时的。」我感到身体沉重的像是被抛入了大海,正在不停坠落,叫我挣扎不动。 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黯然,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很快站起身下车去了,而后回眸看了我一眼,淡淡与我道:「你当真不要我陪你?」 巫瑞眼下已经下车,我也不好说方才是置气之言,便苦笑着点点头,咽下了自己所做的苦果,酸涩的心脏缩成一团,故作镇定道:「自然,我总不好麻烦你;我想秋蕴弥寻你,总有大事的。」 这一次巫瑞没有说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话,而是看了我许久,然后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那便……后会有期。」 当巫瑞偏过头时,我看见了漫天烟火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我立刻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否认 _(:3」∠)_终于见面了 ☆、饮风雪剑中流(上) 入崑崙山并不算太难,然而也绝非易事。 纵然巫瑞自较于中原更显湿冷的南青而来,也难以承受崑崙山的寒意,尤其他行至山脚下时,天气骤然寒流侵袭,漫天的铅云沉沉压下,风雪吹鼓得人脸颊生疼。山脚有独居的老人家劝他莫行上山,休拿身家性命玩笑,然而巫瑞却不由想起了谈慕丹矜持高傲却带笑的眉眼来。 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比谈慕丹的眸子更冷的。 谢绝老丈好意后,巫瑞携着谈慕丹送来的书信,他轻功奇高,虽非绝顶,却也是江湖颇为数一数二的人物,然而纵他这般身手,却也险险数次坠落深谷,愈走后,他便愈发谨慎了起来。他行了数日,方才登上山顶,而这其中倒也算因祸得福,几日的大风雪磨砺,巫瑞的轻功倒是更好了一些。 谈慕丹坐在雪里,今日他穿着一身玄袍,月白的衣裳藏匿在绵软厚重的袍下,满发的雪花,连睫毛也是霜白一片。 巫瑞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只觉得谈慕丹坐在雪里,与一个雪人也别无不同,也不叫人觉得突兀。然而世间若当真有这般神似谈慕丹的冰晶雕像,巫瑞定要争上一争,哪怕只为他因谈慕丹而翻涌的好奇心也值得。 「你等了我几日?」巫瑞走过去问他。 「你不想喝一喝崑崙的雪酒吗?」谈慕丹答非所问,他静静坐在雪中,广袖轻扬,露出底下被遮掩住的那壶青花酒壶来。巫瑞看了看,走过去贴着谈慕丹坐了下来,他拽着酒壶的绳子,轻轻将它从雪中拖了出来。 酒壶倒是颇为精緻,花押秀丽,纹着菱花;字似铁划银钩,如云霭雾蒙,苍劲有力,写着几个小字「不觉前贤畏后生」。 有趣,实在有趣。 「怎么不喝?」谈慕丹问道,活像他脑后长了眼睛一样。 巫瑞笑笑,打开了酒塞,顿时嗅到了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尚未入喉,已醉三分。他轻轻嗅了嗅,陶醉道:「我还以为酒也如这瓶子一般,是女人用的那般软绵绵又秀气。」他这句话一出口,便知谈慕丹一定要恼,但他本意就是为了挑衅,于是朗声笑笑,饮了一口。 酒一入口,巫瑞便被呛了个死去活来。 酒液太烈,入喉便如烧红铁刃,然而又清冽醇香;口中徘徊了一阵,巫瑞便受不住那股辛辣,急急吞入腹中,酒流过咽喉,又似火焰焚毁,身体里像是进了团永不熄灭的焰火,正在熊熊燃烧。 「哈……」谈慕丹似是早早便料到了,这次倒换他朗声大笑,看着巫瑞眼圈红红,咳嗽个昏天黑地,只笑得喘不上气来,扬眉道,「瞧现在是谁像个女人。」 第46页 他倒真是不记仇,直接当场报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妹子给了我长评所以写了番外。 我发现你们实在是太坑爹了,五六百字都不到,我拿一千两千的番外填,简直亏成狗 所以我决定把番外分开等长评=w=【为机智的自己点赞】 ☆、未解开的心病 那一日康青回来的太晚了,街上的人繁华散尽,车内的我冷到彻骨。 约莫是我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身体也僵硬的太久,又也许我想的太乱,想的太多,脑中像是光彩斑斓的纷乱丝线纠缠在一块,满眼昏花如天崩地坼。待康青撩开了帘布喜气洋洋的抱着修齐上来的时候,我便再也撑不住,慢慢阖上了双眼。 时间在这一刻停的最为漫长,我听见康青柔和快活的笑声变成了惊恐难以自持的慌乱,修齐勐然爆发的尖锐哭声,还有那一丝夜风凌冽无情的割破了我的面容,冷到发疼。 然后无声无息的坠落在软绵绵的车榻之中。 「那便……后会有期。」 巫瑞轻柔而平静的冷淡嗓音,又一再迴响了起来,仿佛他在我耳边毫无厌倦的又重复了一次一般。 ………… 昏昏沉沉的太久,一阵烦人的吵嚷声将我惊醒,我试图开口阻止,然后出口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轻若蚊蚋,几乎叫自己也听不清,只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唇在动,可混乱的神智让我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分辨不出了。 吵嚷声愈发大了起来,我听出一人是康青,一人是巫瑞,他们正在争执。 「阿慕怎么了!」这听着像是巫瑞,但他却从未这样唤过我,他倒是戏嚯过「慕儿」二字,往日倒多是唤我的名。他的声音沉冷如雨,我只需要听也听得出他不悦至极,随后又听他说,「你丢他一个人在车里两个时辰?」 康青不服气的尖叫起来:「那你还不是走了?!你这般关心他,怎么不见你陪他等我回来。」他这样说话实在很奇怪,颇有些不男不女的感觉,叫我听得想笑,然而他听起来也很是暴躁,像是近乎崩溃与愤怒的边缘。 醒来便是他们两个人,我很安心,但他们的确太吵闹了,叫我的头一阵一阵的疼。 陷入再一度的沉睡前,我听见了巫瑞悲哀而沉痛的声音,他很轻的说着,但实在靠我太近了,我便听得清清楚楚:「他让我离开……说了两次。康青,你让我如何死皮赖脸留下。我不想走到连朋友都没得做的地步。」 他在……说什么? 我觉得神智混乱,听得到,却无法理解,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这一次我总算是真真正正的醒过来了,凤先生坐在我身边不远处,握着卷医书,他身披一件白袍,袍上的银线晃得我眼睛有些花。然而看着凤先生肃穆平和的神色,与他那一双凛冽又沉静的凤目时,我又无端觉得安心了许多。 凤先生身上有一种东西犹如春日暖风,温柔和煦至极,叫人在他身边呆着,便能安下心来。 他的的确确,是个完美无瑕的医者。 约莫是我醒来的动作太大了,惊动了凤先生,他很快放下书捲来将我扶起,叫我好好靠在床头,背后像是叠了一层软被,因此靠上去也并不觉得难受。凤先生按了按我的脉搏,柔声问道:「你感觉如何?」他声音轻柔无比,又隐带忧心,仿若是亲人一般体贴关怀。 「还好,劳烦先生了。」我其实并未受伤,只是在人群之中待得太久有所不适罢了,休息了这么久,自然也无恙了。 「我倒没什么麻不麻烦。」凤先生微微笑着,他虽非生得十分英俊,外貌堪称普通,然而却十分慈和宽厚,睿智严谨,这让人很容易忽略他平凡的面容,只觉得温暖。慕元清对他一心一意的痴迷,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若说巫瑞是酒,凤先生便是清泉。 凤先生微微笑了笑,随即又忧虑道:「只是吓坏了康青这孩子,对了,还未曾问你,我查不出你身上半分病疾,然而你却无端神思混乱,神志不清,可是体内巫蛊发作?」 我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凤先生,我对他信任至极,并无任何好隐瞒的,便低着头直接道:「这些年来,玉丹一事之后,我一直隐居山野,久而久之,竟惧怕起人群来。我还记得玉丹那一日,那般可怜的蜷缩于地,那些人围着他哈哈大笑,以折磨他取乐……」 这像是在挖我心头的一道疤痕,血淋淋的剜了出来,疼得叫我几乎唿吸不了。 「人来来往往,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肯对玉丹施以援手。」我感觉到声音都在发颤,像是被丢在冰天雪地里,僵冷得厉害,「我杀了他们又能如何?我之后守着玉丹过了两年三年,直到他脱出囚笼,脱出梦魇,又能欢欢喜喜,开开心心的下山与人们交谈。他不怪我……我……我怎么能不怪自己。」 我觉得眼眶湿热,几乎要落下泪来,低声道:「是我害他如此,若不是我急功近利,若不是我年轻气盛……结下那许多仇家,玉丹他……」我声音喑哑,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唉……」凤先生长长的嘆息了一声,温暖的掌心抚过我的额头,微微按住了我的肩头,淡淡道,「慕丹,这不是你的错,人这一生总要经歷不同的挫折磨难,玉丹虽是不幸,然而他受害尚且能脱困心魔而出,怎么偏偏你受困其中呢?玉丹这孩子,从未怪过你呀。」 第47页 我单手掩面,沉沉道:「正因为他从未怪我,我便只好加倍责怪自己。」胸腔里像是有什么即将要破出身体,疼得我几乎说也说不出来,「我只要一下山,所有人的面容,便都叫我想起了那一日那些围着玉丹的人,他们纵然欢喜,纵然开心,在我耳中也皆是那一日丑恶可怖的笑声……后来,我愈发害怕下山……」 「慕丹,一个人犯错,若非是应当感情用事时太过理智,便是应当理智时太过感情用事。你很聪明,却怎么偏偏,这两个错都犯了。」凤先生看我的眼睛满是温和与慈爱,既没有责怪,也并未有嘲笑,这让我稍微好过了一些,也勉强放松了些。 事别经年,再谈起这件事,我依旧觉得心痛如绞。 「『恕』这个字,我在你八岁那年教过你,你写一个,给我看看。」凤先生伸出手来,由着我一笔一划,在他掌心里写了这个字。 「如心如心,其恕也。」凤先生柔声道,「你没忘,怎么不愿如心,怎么不愿恕己?从未有人怪你,慕丹。」 我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我希望我没有说得太晚。」凤先生轻轻抚过我的头髮,对我的失态,也并未有半分不悦与不耐烦。 「您永远不会太晚。」我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凤先生 ps:凤先生你缺个腿部挂件么【不 感谢安娜跟三千繁华的地雷,还有三千繁华的手榴弹xdd ☆、喝碗茶谈个事 与凤先生谈过话后,我并不是太愿意去见其他人,疲倦与无力像是席捲了我整个人一样,我开始回忆起很多事情来。 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巫瑞。 还记得玉丹没有出事之前,我跟他的关系,从来没有任何定义。有时我邀他,有时他邀我,我们既不像朋友,也不像仇人,就好像第一次见面时所说的,观景人。我们都在看彼此的风景,又或者,一同在看风景。 这让我朦朦胧胧想到了许多事情,我想当年,我约莫是察觉到了自己对巫瑞的心意了,毕竟二十来岁,年少轻狂,什么事不敢做,什么事不敢想呢。只是变化来得太快,玉丹他出事了,那段时日我几乎可谓手足无措,愤怒与绝望连同仇恨积压在我心头。 后来……我便与巫瑞反目成仇了。 我以为我会忘了,没想到细细一想,却还是能得其中眉目的,看来从来只是我不敢想,不肯想,不愿意想罢了。 玉丹出事那一日,我应了巫瑞的约,然而约定之期,我却未曾赴约;第二日的夜里,玉丹病得厉害,我出门抓药,巫瑞来寻我,湿漉漉的,淋了一天一夜的雨,他耐心问我怎么了为什么失约,我却忘记了那个约定,对他口出恶言,后来……后来我们便打起来了。 之后我便连同那句缱倦缠绵的情话与巫瑞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同封锁于心。 再然后,我无法从玉丹的事情中原谅自己,将自己囚困于山数年,直至如今。 这些我以为已然尘封过往记忆的事,倒真未想到,每一个记起来,都清晰真实的仿若昨日重现。我再不能如二十八岁那会儿初窥天机时,一样嬉皮笑脸,一样前尘尽忘,轻轻松松去烦恼一些不必要的小问题了。 我当初那般坚定不移的说道没可能,究竟是我真的坚定不移,还是那些往昔记忆作祟,才叫我连尝试都不肯,果决无比的拒绝他。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 武林大会在二月中旬才开,这次柳下人家相会,到者寥寥,却都是颇有名气的人物。 除我与凤先生、巫瑞之外,还有逍遥子老前辈与长宁道人,平日里难得聚集的人,今日倒是齐全了。 这张帖子全天下只有五张,难怪送信人也格外不同一些,白易为人磊落豪气,约莫全天下,也只有他能一同请来其他四个人了。大约是没料到我会答应,白易赠我的请帖,除了时日,竟与其他武林大会的帖子不无不同,倒也算是来早不如来巧。 我们五人连同白易与杜道长一同在主厅中议事。白易与杜道长虽同为男子,却已结秦晋之好,更何况又是主人,我们自然不好搅扰他们二人同坐主位;逍遥子老前辈与长宁道人岁数见长,便坐于上座;我有心想与巫瑞一同坐着,又怕凤先生一人落寞,颇有些犹豫难决。 哪知凤先生爽快至极,衣摆轻拂,痛痛快快的坐到逍遥子前辈那处去,朗声笑道:「逍遥子,你可还输我一回,什么时候再战啊?你这把筋骨松快的也太久了些,竟好几年没叫我逮着人。」 我微微松了口气,坐到了巫瑞身旁去;他淡淡的看了看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我只好当他是高兴的。 逍遥子老前辈的嘴撅得老高,看起来有几分老顽童的模样,约莫是输局被揭出来说了很不高兴,愤愤道:「凤妖精,回你的孩子堆里头去,嘴上没毛,也敢来跟我说话。不下不下!我上次连天九针都被你下走了,你还想从我这挖什么去。四十来岁的人了,还来跟我老爷子套近乎,上次同你一块儿出门,都没有姑娘家给我丢手绢了。」 长宁道人抚了抚短须,笑道:「你这老顽童,好生不要脸。」逍遥子沖他做了个大鬼脸,惹得长宁道人又是一阵好笑。 第48页 「四个年轻人坐着,你跟长宁坐着,这回可是剩我一个人落空,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凤先生温声笑道,「当日我可是拿了碧水卷与你做赌注,是你自己非要下的天九针,怎么如今还来怪我,输不起便输不起,还非要又道我嘴上无毛,又道我得姑娘家垂青。」 听前半句话高兴了一些的逍遥子一听后头,便又不开心了,闷闷不乐道:「你嘴上是没鬍子啊,长宁你说是不是?」 「哎呀呀,我这把鬍子留了三十年,还不想没了。非礼勿言,非礼勿言。」长宁哈哈笑道。 白易苦笑着给自己又倒了杯苦茶,又为闭目养神的杜道长沏了一杯花茶,还未开口,逍遥子前辈斗不过凤先生,见白易这般行事,又瞪起眼来:「好小子!只给你家媳妇倒茶,把我们几个老头子给忘了不成?」 「老头子是你。」长宁道人纠正道,「千万莫要扯上我,道人如今还未至七十古稀,叫句前辈尚可,老人家便免了。再说了,青冥是我徒弟,要气也该我气,你得瑟个什么,白易是我徒弟的人,可由不得你欺负。」 一直沉默不语的杜道长终于睁开了眼,似是颇为无奈道:「阿易,你便为师父跟前辈与凤先生、无垢先生、巫先生倒茶吧。礼总当做尽,老人家近来输了棋,吃了亏,少不得多多体谅一番。」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抬头瞥见巫瑞,只见他看着我,终于也微微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一些心安。 「我也没到古稀啊。」逍遥子前辈嚷嚷道,听闻杜道长说话,忽然愣了愣,转头看了看凤先生与长宁道人,顿时炸开了锅,跳脚道,「好你个杜竹轻,你你你……你居然挤兑我这老人家,好小子,亏我当年救你的时候还被白易小子感动了一番,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那这茶,你喝不喝?」杜道长微微笑道。 「喝!」逍遥子气鼓鼓的翻出个空茶壶来,怒气沖沖道,「有多少来多少,今天老爷子全包了!半点也不留给别人喝!!!」 杜道长泰然自若的站起身来,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前辈这般盛情,那我这便去后院寻个做年夜饭的大锅来煮水。」 我已经笑得不敢再看逍遥子前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坏心眼 _(:3」∠)_就算没人留言也要加油更新 ☆、果然不该问他 说笑自是说笑,不必做真,倒是白易当真为我们几人沏了茶,这总算叫逍遥子老前辈安静下来了。杜道长笑过之后便又坐回去闭目养神,颇为安静,他待这些事是出了名的嫌麻烦,自然不愿意理会。 这件事倒也不是件小事,而我也早早知道了。 除了北睿阳,这江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叫我们五个人一同议事了,说不准日后墨朗会是其二,但也是日后了。 白易看起来并不是太忧心忡忡,但的确有些慎重,我也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不过其实这件事说到底,无非是要我们五人到时守一守武林大会罢了,多些警惕心,若北睿阳当真来捣乱,便将他挡回去。 倒算不上是什么计谋,只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白易为人并不拖拉,在场的也多是性情爽快干脆的前辈,倒是闲谈玩笑花得时间更多一些。 待前辈们散尽,白易也与杜道长离开后,我依旧沉浸在思绪之中,康青并未受邀,自然不可能入住柳下人家,月上坞颇大,以康青的性子,也说不准会跑到哪儿去;他倒是不妨事,本就是个荒唐性子,若要我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谁会叫他祸害了去,只是……修齐这孩子随他那个不正经的浪荡师父跑来跑去,难免不安定了些。 说来惭愧,我这些时日对修齐的关注委实太少了。 想得太过入迷,待我回过神来已经时辰不早了,人已散尽,只剩下巫瑞坐在我身旁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巫瑞?」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他似乎寐住了,唿吸浅浅,却未曾对我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有那么一刻,我忽然想问他,那一日的雨夜里被我一掌打伤是什么滋味,他可曾怒过,可曾怨过,可曾……有那么一丝丝恨过我。而这十年来的每一个昼夜,每一个时辰,他心里所想的又都是什么? 其实如今想来,巫瑞又非死人,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凡人;若换做是我,一个冷漠无情的心上人,当然也比不过体贴温柔又无怨无悔的身边人。 巫瑞又不是傻子……不,他愿意等十年,就足以证明他是个傻子。 我忽然像是疯了一般,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堂堂正正的看着入寐的巫瑞,然后神魂颠倒的凑过身体,轻轻吻了他一下。 巫瑞的唇有点凉,但并不干,他刚刚喝过茶,唇间像是还弥留着花茶的清香与微苦,我不敢再往里探,只觉得脸像烧起来一般烫,便很快直起身来看了看四周。同时我又有些犹疑,以巫瑞的武功修为怎么会到现在还不曾醒来,便不由伸手将他推醒了过来。 推了约莫四五下,巫瑞才茫茫然睁开眼,他眼下一圈青黑,像是累了许久,疲惫无比的看着我。 我顿时觉得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遗憾,然而那个大胆无礼的亲吻带来的羞耻感顿时爬上我的心头。 孟浪!煳涂!荒唐!色迷心窍! 我咬牙切齿的暗骂自己,却又难以自持的感觉到甜蜜与惋惜,然而却不好叫巫瑞知道,便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道:「你……回房里睡吧,在这里休息也不大舒服。」他这时完完全全的睁开眼睛了,乌黑的眸子犹如鹰隼的眼睛,凌厉而危险的看着我。 第49页 「你受凉了?」他哑着嗓子问我。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巫瑞是在说什么,面皮不由臊红了起来,本想再咳嗽两声遮掩,却又觉得过于欲盖弥彰了,便强撑着道:「我无妨,先走了。」我这句话说得不快,又因是正对着巫瑞,便能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的面容。 他像是还未完全从睡梦中醒过神来,疲惫的微微眯着双眼点了点头,指尖微微抚摸过了自己的唇瓣,来回摸索着水润处,眉头微蹙。 我心中「咯噔」一声,实在摸不准巫瑞到底知不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 大概这便是心虚,我不敢再与巫瑞面对面说话,便很快转身出去了,留巫瑞一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 我走得很快又很急,等到了柳下人家湖边的亭子边才停下来,风中传来一阵阵腊梅未谢的清香,足边却隐约露出迎春的嫩黄来,这叫我隐隐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我坐在亭子里,觉得自己如今简直像个花痴,还是个可怕的花痴。 这个尴尬的时刻,无论是凤先生,还是巫瑞,我都不大想见。 但来得人,是杜道长。 杜道长并不是一个喜爱管闲事的人,也不如凤先生那般无私关怀,当然也不如巫瑞那般会撩动我心思莫名。然而,却可谓是如今倾诉的最佳人选,他聪慧而理智,伶俐且冷酷,更重要的是,他修道,却非那些忘情忘念的道理,远远比世俗之人更看得清自己所思所想,所欲所求,因此也不受红尘情苦。 他对我打了个招唿,不冷不淡,他的性子就是如此,我倒也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好,只邀他一同坐下。 杜道长很快走了过来,他坐下来看着我,问道:「你有什么事想问我?」他说得委实直白,叫我不由苦笑连连。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口说道:「我想问一问……巫瑞。」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还想问什么?」杜道长平静的丢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噎得我无话可说。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平静无比的面容,试图反驳的话语在舌尖不停打转,却怎么也冒不出来,杜道长侧过头看了看我,微微一皱眉道,「你连亲都亲过了,怎么还觉得我说的太过大胆了?」 这……这…… 我涨红了脸,的确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你大可不必在他睡着的时候亲他。」杜道长微微抿了抿唇,淡淡道,「我想你若是等他醒着的时候亲他,他会更高兴些。还有,我没有偷看,是你亲得太入神,又实在心虚的太厉害,才会连我也没有发现。」 「那巫瑞岂不是……」我已经结巴的说不出话来了。 杜道长摇了摇头道:「他倒的确睡着,那茶里有宁神花,他奔波劳累一路,又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你三日,撑到如今已是极限,再说你在他身边,他才会那般安心的睡下。不过,就以你之后的模样,他即便不知道,恐怕猜也要猜出来了。」 我忽然有些后悔喊杜道长过来了,这个男人简直像一把尖刀,活生生又尖锐的挑开一切阻碍,直达重心。 「在我身边安心?」我摇摇头自嘲道,「他在我身边,恐怕最难安心。」 无论如何,我始终难以忘怀那个雨夜巫瑞的眼神;还有那一日烟火重重,巫瑞因秋蕴弥而柔和的神色……这两样场景在我脑海中来回徘徊,叫我怎么也难以忘怀。嫉妒蚀骨蚕心,可问题又叠叠重重,我喜欢巫瑞,想跟他在一起,可我真的适合他吗? 我已耽误了他十年,巫瑞恐怕也应当开始明白他与我是没有可能的。 杜道长忽然用一种难以置信又像是好笑到笑不出来的神情看着我,然后扬着眉道:「瞎子都看得出来,巫瑞要是能死在你身边,哪怕死时身败名裂,恐怕都要笑得不成人样。你说他在你身边最难安心?难安心什么,难安心你会不会哪一日像煮熟的鸭子长翅膀飞了?」他这句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还牵扯到巫瑞生死做玩笑话,我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 「且慢跟我生气。」杜道长站了起来,微微笑道,「我见过的人里傻到这般可爱的,无垢先生还属第一人,贫道送你五个字,最易看清心意。」 「什么?」虽知杜道长的话不一定是我想听的,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直接入洞房。」他哈哈一笑,拂尘轻甩,漫不经心的往外去了。 我果然不该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直白 ps:杜道长真是当仁不让的第一直爽人物,以为不熟就能好出口的慕丹傻眼了吧。 哈哈哈哈,活该! _(:3」∠)_ ☆、可怕的杜竹轻 杜道长虽然说话直接过头,但却并非毫无道理…… 当日下午我去凤先生处打听到了康青的消息,他宿在花眠醉乡——一间画舫里头,牢牢搂着修齐不肯放手。他闲散了几日,愈发叫人头痛起来,撅着唇指责我抛下他跟修齐两人,还道我那日昏厥吓坏了他们俩,现在还要将他与修齐拆散,简直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险些叫我听得也就这么以为自己是何等禽兽不如。 不过他不愿意随我走,又打算好好照顾修齐,虽说后者叫我颇为奇特,但对我也算是好事。巫瑞已经折腾得我焦头烂额,我现下还未对他表明心迹,若不是担忧修齐,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寻康青的。 第50页 巫瑞这个麻烦,跟康青这个麻烦,加起来就是灾难。 离开的时候,康青搂着熟睡的修齐,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手,倾在榻上漫不经心的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在这里,刀山火海也随你去。」 我愣了愣,终究弯着眼睛笑了出来,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虽心中谢过康青好意,也感动万分;然而巫瑞可不是什么好去的刀山火海,我还是一人前往吧。 回柳下人家时我本想去寻巫瑞,但又记挂他精神疲乏,便只在门口犹豫徘徊了一会儿,等秋蕴弥端来安神的汤药时,不知为何,我忽然很快就离开了。如今想想,若不是嫉妒,便是羡慕,羡慕秋蕴弥能这般无怨无悔、毫无阻碍的待巫瑞好。 我跟巫瑞之间始终阻隔了太多,不说其他,单单性情而言,我就不会如秋蕴弥这般,所以世上只有一个秋蕴弥,世上也只有一个谈慕丹。 当日晚上白易来寻我赔罪,面容歉意浓浓,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与缱倦,皆为他口中的杜道长。其实杜道长说得也没有错,我摇摇头表示并不曾放在心上,然而白易走的时候,却忽然转头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原也以为竹轻更看重惊鸿一些,好在我问了,否则时至今日,我定然悔恨终生。」 「看重,与想携手一生,是不同的。」白易仿佛若有所思一般,微微笑了起来,又颇为温良谦恭的对我点了点头,「晚辈胡言乱语,还请前辈莫要放在心上。」 白易走得爽快,我却因为他的话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绞缠在了一起,闷得我喘不过气来,有一种湿热的沉闷的难受不断涌上我的喉咙。 巫瑞,秋蕴弥……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想了,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当时觉得自己迟了十年,也许一时一刻都不该在迟下去了。起码,我不想当下一个苏惊鸿,永永远远错失。 等我到的时候秋蕴弥正在门外守着,他看起来也有些倦意,然而依旧敏锐冷酷的像是潜伏于林木之中狩猎的黑豹。我不经意瑟缩了一下,并非出于畏惧秋蕴弥,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惊恐,一种近似于即将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心思呈现给另一个人的恐慌。 「是你。」秋蕴弥微微皱着眉头看我,然后淡淡道,「我之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看主人;后来你一直没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没有说话。 秋蕴弥说完了,又迟疑的看了看我,像是满怀希望的问道:「你是来看主人的,对吗?」他让我觉得心脏被勒得喘不过气,便点了点头。 这似乎让秋蕴弥放心了,他很快打开了门给我,然后说道:「主人睡得不深,你……罢了,想必你做什么,主人都是很高兴的。只是你千万不要说那些话了。」他平静的脸上透出一种非常倔强的执拗来,「哪怕你一点都不喜欢他,只是作为朋友来看看他……主人心里是知道的,所以你不用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 哈……一直以来,是我不知道,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 我露出了一个近乎可悲苦涩的笑容,这大概很难看,秋蕴弥看起来有些愣住了。我实在无暇管他,直接进门去了,大概在我走到桌边时,也许是秋蕴弥终于回神了,又也许是风委实太大了,门轻轻的「吱嘎」一声关上了。 巫瑞睡得的确不深,眉头浅浅蹙出一道沟壑,唿吸也颇为沉重。等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就立刻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冰冷的看着我,然而下一刻却又化成了初晨薄雾,柔软的仿佛一挥而散,但当你伸手驱逐时,它却将你层层包裹起来。 我就这样,一无所觉的被包裹了十年。 这个念头叫我暗暗发笑,又心里发酸,他凉透了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轻语道:「我睡得有些沉了,借个力。」他是什么样的武学修为,睡个半天竟会觉得发沉,我忍不住为他这蹩脚的谎言笑了出来,看他严肃的面容与逐渐尴尬的神情,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雀跃。 「你还喜欢我,对吗?」 我凑过去,按住他的脖子,低头抵着巫瑞抬起的鼻尖,微微抿唇笑道。 「别离我这么近,慕丹。」巫瑞抬手按住我的脖子,伸手摩挲着我的手腕,他似乎想拉开,但没有用太大的劲,反而慢慢压下身来,迫使我往后仰去。我察觉到有些不对时,他微微启开唇,露出光洁雪白的牙齿,锋利森冷如刀刃,「你在挑战我的耐性,你不会想知道我忍不下去的样子的。」 「那你要不要……」最后两个字我含煳在唇间,干脆闭上眼睛凑过去吻住了巫瑞。 吻我。 巫瑞按我肩时力气太大了些,我本就因为过于后倾腰背僵直不舒服的厉害,便连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的被按在了床上,其实说不准我也不想反抗。巫瑞很缓慢的覆盖上来,完完全全的笼罩住我,唇因为刚刚的碰触与分离又再度从温暖变成了冰冷。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巫瑞严声厉色的俯下身体,我扬了扬眉,话还未转过舌尖出口,便被封于唇齿之中。 看来答案是要。 我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 「慕小丹你千万别把巫瑞杀——!!」 门被一脚踹开的时候我已经头脑发晕了,伸出的双臂只记得牢牢环住巫瑞宽厚的背嵴,然后夜风伴着逍遥子前辈的叫嚷把我一下子打醒了。 第51页 「了……」干巴巴的单音孤零零的在原地打转,逍遥子前辈像是一下子哑了一样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我伸手推了一下巫瑞,他顺从而带着几分不知餍足般的轻轻抬起了上半身,同我一块儿偏头看向了门口目瞪口呆的几人。 好傢伙!逍遥子前辈、长宁道人、白易、凤先生连同最后头的杜道长跟秋蕴弥,竟然全在。 逍遥子前辈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过了好一会,才忽然捂住了脸哇哇大叫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原来是小两口吵架!!!啊啊啊,老爷子这双眼睛要是瞎掉了!都是白小易你的错!慕小丹哪里是杀气腾腾的来杀巫瑞!」 白易看起来也有点尴尬的赧然,长宁道人跟凤先生也显得不大自然,秋蕴弥的神色倒是意外的平静。唯独杜道长点了点头,忽然道:「我果然没有资格笑你,你比白易手脚快上不知道多少倍了。」他说完这句话,也不顾白易的脸红不红,又去拍逍遥子前辈的肩膀道,「你跳什么脚,该庆幸咱们来早了一步才是,要是再迟一些,保不准能见一出活春宫,你现在便要瞎,那到时难不成要挖出两只眼睛来。」 这……!杜道长果然什么都敢说! 我竟忽然有些放弃挣扎般的认命感,听杜道长说完话,只见逍遥子前辈就哇哇乱叫着跑了出去;长宁道人与凤先生也很快告辞离去,步伐匆忙的很;白易则一把抓住杜道长的手将他扯走了,秋蕴弥安安静静的再度把门关好。 这一次再抬头看巫瑞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了一种荒谬的尴尬与难为情,同时意识到了,我们现在的姿势,对我实在……不太有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直球。 谈慕丹:打完直球就害羞(√) ☆、我愿与君长相守 「你……先起来。」 我有些犹豫,不大确定自己这么说到底好不好,但巫瑞看起来过分侵略性了,而我又过分被动了,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这是什么意思。」巫瑞抹了抹嘴唇,看起来有些茫然的无措,对我的话无动于衷,过了好一会又牢牢困住我,低声问道。 「你想是什么意思?」我试图争夺掌控权,但巫瑞几乎倾尽全力一般的把我压在床榻之上,并非是那种旖旎柔情的困守,而像是面对敌人一般,不容置喙,毫不留情的将我按下面,手臂做刃牢牢囚住我的脖子。 他居高临下的看我,但神思飘渺,看起来几乎可谓摇摇欲坠:「我在做梦。」他轻轻嘆息着,话语并不坚定,倒更像是随便给自己找个什么藉口一样,然后说道,「我等了十年,从未奢求过此刻,大概这辈子我都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巫瑞说完话,便很快松开了手,平静的起了身,甚至还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 我顺劲起了身,盘坐在他的床榻上,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连靴子都没脱,但也实在懒得去管。 装作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衣摆,我盯着下摆上繁复精緻的花纹,忽然问巫瑞:「你问我借力的时候,难道想不到我会识破吗?又为什么非要问呢。这事情说不好是我占你便宜,还算你占我便宜,大概对你来讲,是想不到,不能想,莫名其妙,荒唐胡闹。对我来说,不过是情之所欲,心甘情愿。」 「其实确实是我占你的便宜……」最后我还是没能坚持住,微微嘆了口气,「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就当我做了件蠢事,这次武林盟过后,我不会再下山了,你不必避着我,咱们自是永不再见。」 「永不再见。」巫瑞听起来有些恼火,但声音冷冷的,低哑又沉的厉害,我也听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还是他真生气了。 「你永远都是这样!」他突如其来的狂怒叫我有些吃惊,他撩了一下髮鬓,像是极力控制自己一般,冷笑起来,「我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话只听一半,一不顺心就随意离开,永远不会考虑别人。更可笑的是,我永远都无法恨你。几年前为了谈玉丹你毁约,我不恨你;你为了谈玉丹打了我一掌,我不恨你;你不接受我的心意,我也不恨你;即便你现在随意来拨乱我的思绪,我也不曾恨你……」 巫瑞忽然咬牙切齿道:「但我现在总算能恨你了,恨你一不顺心便不声不响,自以为是,自怨自艾,一言不发的躲进深山里,你真的打算躲一辈子?谈玉丹是你的天还是你的地,你除了他,还能不能看看别人?!我是等了你十年,不是十个时辰,不是十天,不是十个月,是十年,你连一个机会都不让我说,便自以为是的决定一切。」 我被说得心头火起,勐然站了起来,怒视着他,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一拳打过去已经耗尽我所有的力气,因此整个人颤抖的厉害,暴怒几乎要侵占我所有的思绪。 「你大可不必这么羞辱我。」我整个人都在发冷,紧紧的捏住了床柱,但事实上我也不确定我想捏断的是不是巫瑞的脖子。 「这就是羞辱?」巫瑞冷笑了一声,「那这十年,你恐怕已经将我羞辱彻底了。」 我闭着眼睛平息过速的唿吸,不确定胸腔里翻涌的感觉是什么。 「今天换做是其他任何人,我都不会这么做。」巫瑞的声音依旧冷酷近苛刻,「任何人。」 「包括秋蕴弥?」我冷不防脱口而出,问完之后几乎自己都后悔了。 第52页 「包括秋蕴弥。」巫瑞毫无迟疑。 我舔了舔唇,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觉得胸口那种难以言喻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觉。于是我又再度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尴尬的感觉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简直像是在吃醋一般,但转念一想,要是巫瑞的的确确喜欢我,那我吃醋也是正常。 巫瑞像是忽然也反应了过来,但他并没有问我为什么提起秋蕴弥,而是斟酌着又带了点微妙的语气道:「我跟他没什么,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是。」我摸了摸鼻尖,尴尬的研究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故作毫不在乎道,「我对你有意,秋蕴弥又是你的随身侍从,我吃醋……很奇怪吗?」我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说话的,实在口齿不清结巴的厉害,磕磕绊绊到自己几乎都听不下去。 「你刚刚说什么……」巫瑞忽然靠得很近,单膝跪在我身边,双手一撑床的边沿,又再度将我圈了起来,认认真真的问道,「你再说一次。」 我心知肚明巫瑞想听的是什么,虽然觉得难为情的厉害,但毕竟刚刚已经豁出去了,现在竟然有一些没脸皮的无所谓了,便颇为冷静道:「我对你有意,我喜欢你,我愿与君长相守……」 巫瑞又一次吻了上来,话语崩碎在唇齿之间,他很轻又很温柔的在唇间旖旎出了那几个字:「定不负君相思意。」 这之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我估计自己的脸红得厉害,因为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分开的时候我故意干咳了一声,看床看地就是不敢看巫瑞,自作聪明的扯开了别的话题:「你刚刚还道我自以为是,自怨自艾,愚不可及……」 「我可没说最后一个。」巫瑞很快反驳道,声音里满是笑意,「算我小肚鸡肠,吝啬计较,是不是跟你正好配。」 为此我瞪了他一眼。 「你刚刚还说玉丹的坏话。」我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只希望能把现在让我觉得羞赧与不知所措的气氛降下来,说实话真高兴玉丹现在不在,我实在不敢想像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真的不该嘲笑乐逸追求顾月影时的傻头傻脑,好歹他比我冷静多了…… 这时候随便来个什么人吧。 「我可没有指责他。」巫瑞挑了挑眉,然后侧了侧头看我(说实话看起来挺可爱的,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然后笑道,「不过作为兄长,指出弟弟哪里不对,也不无不可吧。」 「不要脸。」我瓮声瓮气道。 巫瑞朗声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情意 ps:巫瑞憋了十年的感情跟愤怒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餵】 我觉得真的是十年的单恋(双箭头),肯定是会沉淀下什么问题的,能爆发出来说清楚就好了23333 感谢这些萌娃: 三千繁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1 21:54:31 幻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1 22:27:24 阿灰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1 22:48:17 安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2 00:34:18 青柠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2 15:21:04 青柠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2 15:20:42 ☆、走一发日常篇 那之后又过了几日,苏惊鸿来了。 其实比起长宁道人他们,苏惊鸿对我倒更像传说里的人物,他天生一张童颜,因此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袭黄衫,似如十五年华,半分不见江湖所传的心狠手辣。他这个人很容易叫人想到冬日的初雪,薄而冷,脆弱而毫无杂质,因而又显得过分凄凉了些。 一个人若叫他人觉得凄凉,那实在是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了。 苏惊鸿不喜欢说话,若不是杜道长开口,他约莫可以不声不响到武林大会结束;而他的身手又实在好得很,便愈发像暗夜之中的鬼魅,也许你偶然一转头,他便站在你身后,如同冷晶的双眸平静的直视着你,叫人心寒的很。 不过好在这件事多数是杜道长受害……咳咳,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巫瑞倒不是很粘人,一点也没有话本里说的那种痴情男子得偿所愿的痴态,话本果然都是骗人的,当然我是如释重负而不是不高兴。 我真的没有不高兴。 真的。 ……也许有一点。 其实也不奇怪啊,我毕竟是初尝情爱,事事懵懂,若有哪里不对,也应当是巫瑞与我说个清楚明白。偏偏他如以往一般温柔平静,独我一人脑热头昏想跟他亲近,无论如何都实在是太荒诞了……只有一点点,我并非对此十分计较,只是如何也猜想不透。 「无垢先生,无垢先生……」杜道长微微加重的语气总算把我从沉思之中拉了出来,便应了一声,他扬了扬眉道,「我只不过是借您半个时辰一同喝茶谈天,巫瑞先生一脸不悦倒也罢了,怎么您也一副心不在焉的。自从那日之后你们俩差不多快黏得分不开了,倒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半晌才道:「可我却觉得……巫瑞似乎对我有些冷淡吧。」 杜道长看我的眼神像是看疯子一样,他忽然愤愤不平的拿起竹筷把桌上的糕点戳了个稀巴烂,咬牙切齿道:「你们俩都快化在一起了,你跟我说巫瑞对你冷淡?那白易跟我岂不是形同陌路了?!昨天晚上你们用过晚饭后散步回来是怎么回来的!!!你说啊!」 第53页 我被杜道长声嘶力竭的绝望模样吓了一跳,犹豫了半晌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半晌才斟酌着出口:「巫瑞……将我背回来的。」 杜道长直接一撂筷子愤愤不平的走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两个人了!」 怎么了? 我眨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实话杜道长走得太快了,我忘记告诉他苏惊鸿在他身后看着他近乎有一盏茶的时间了。杜道长走后,苏惊鸿很快跟了上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又颇为平静,步子未停,对我淡淡道:「小心北睿阳。」 真是受宠若惊…… 我看了苏惊鸿好一会,问道:「你现在还喜欢杜道长吗?」我倒并非是不会看脸色,而是他跟秋蕴弥给我感觉都太相似了,无论如何,我都要问上一问,至于他回不回答,理不理我,会做什么反应,那便都是他的事了,我无权干涉。 「喜欢他,他会困扰,所以我不会喜欢他。」苏惊鸿给了我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然而他的声音却颇为寥落,很快自嘲起来,「不过这也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竹轻再是磊落洒脱不过,又怎会为一段与他无关的感情困扰,只是……」 只是有时候,若不寻个藉口支撑自己,只怕到时候会撑不下去。 我心知肚明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是什么。 苏惊鸿再也没有理我,而是随着杜道长去了,他身世颇为尴尬,向来如我一般隐居山野,这次若不是担心北睿阳出现会伤及杜道长,恐怕绝不会出现。不过倒也的确,杜道长是君华卿的师弟,又不懂武功,北睿阳若是想念君华卿了,自然是要来找杜道长的麻烦的。 这么想来,不由叫我觉得白易与苏惊鸿也是颇为辛苦。 我在亭子里吹了很久的风,直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茶点之后才微微休息了一下,肚子吃的太鼓了些,好在隔着衣服瞧不出来,只是腰带开始变得有些紧。消食这种事,一个人做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我走了一段小路,坐在木廊上休憩晒太阳,顺便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肚子。 太阳很大,但并未如炙烤那般的难以忍受,而是暖洋洋的,在这末冬里显出了一分春意的绵软。 日光白的刺目,我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光,伸手微微挡了一下,只觉得倦意袭来,疲睏的不行。 但是吃饱了就睡……… 好睏…… 在我即将陷入睡梦的时候,膝头忽然一沉,吓得我立刻睁开了眼睛。只见巫瑞好整以暇的伸展开四肢,轻裘缓带,半点不客气的枕在我膝盖与大腿之间,从从容容的仿佛是枕在自己卧房之中的枕头上。我眯着眼睛看了巫瑞好一会,他干脆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 「你胖了。」我肯定道,「重了很多。」 「胡说。」巫瑞低柔的轻笑着,嗓音有些沙哑,不够清脆,但听得叫人心头酥酥麻麻的。 我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的笑意了,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迅速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轻轻吻了巫瑞一下:「我好睏,你快起来,不然你会后悔的。」 巫瑞依旧懒散的要命,抽了抽鼻子,眉毛一扬,眼睛也没睁开,笑意满满的问我:「怎么,你要亲到我妥协?」我在想巫瑞到底有没有脸皮这种东西,还是说我一直以来都看错了他,错把毫无羞耻心的豺狼看成威严好面子的狮子了。 「难怪杜道长会生气。」我绷不住神情,半晌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俩好像是烦了点。」 「老夫老妻还装什么一见如故。」巫瑞不以为意,「杜竹轻还有脸说我,他一年前时重伤,白易来求我,恨不得把杜竹轻含在嘴里的样子让我烦很久了。」 我伸手撩了撩巫瑞的头髮,心里默默认可了他评价自己小肚鸡肠的那句话,真是记仇。 「所以……谁跟你老夫老妻。」我挑着眉往巫瑞胸口握拳狠狠撞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记仇。 ps:你们夫妻俩都很记仇好么233333真是要命,杜道长整个人都不好啦 杜竹轻:万万没想到,说真话的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哈哈哈真是不要欺负杜道长啊【餵 白易是个闷骚,白天闷,晚上骚。杜道长是白天骚,晚上闷……【杜:……】 =3=谢谢这些小萌娃 九羽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2 23:27:36 青柠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3 16:59:40 三千繁华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4-12-03 20:47:52 三千繁华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4-12-03 20:47:53 卖肾的青柠妹子千万要冷静…… ☆、坦荡的秋蕴弥 日子远比我想的要快得多了,杜道长已经从不想见我跟巫瑞到不肯见我跟巫瑞了。 我原先还没弄懂为什么他每次见到我们俩在一起都要生气,白易也开始避着我走了,但倒是跟巫瑞很谈得来,这让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直到我看见杜道长跟白易白天相处的样子,堪称相敬如宾、夫妻典范……所以我也开始避着杜道长走了。 若做个不合适的例子,好比说我与巫瑞是像老夫老妻偏又亲昵甜蜜如新婚,那白易与杜道长便似新婚甜蜜却如老夫老妻一般沉静平和。 不过这个例子未免太过奇特,我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第54页 之后巫瑞又出了一次门,我无意间遇见了在练剑的秋蕴弥,他剑气如虹,其势锐不可当,身形矫健若雄鹰,颇有几分巫瑞当年的模样。他的剑法,也与当年巫瑞使得一模一样,应当是巫瑞传授的。 本来说,既然秋蕴弥练剑,我本该避开的,但他恰是最后一招逝水回收,流光落在锋刃上,尽数收归入鞘。 秋蕴弥站在院中,平静道:「请先生赐教。」 他老老实实的问,我也老老实实的回答:「输巫瑞十分杀气,胜他半分灵动。他是杀人,你在舞剑。」 「那就足够了。」我这话说得不是太客气,本以为秋蕴弥会不高兴,然而他却十分冷静的点了点头,回道,「我不会拿主人的任何东西杀人,沾了血污的东西,从来都很难洗去,说不准再也洗不干净了。」 我隐隐觉得他这话有些深意,但没有深想。 其实我与秋蕴弥的关系最为尴尬,我虽有心问他一些事情,却觉得未免伤人了些,便闭口不言,便要转身离去。秋蕴弥抚了抚剑鞘,盘坐下来淡淡道:「想问什么就问吧,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你对苏惊鸿都未曾客气,何必对我百般忌讳,若是担心我心存怨恨,那么也不缺这一两个问题了。」 他的确是个坦荡之人。 「你还喜欢巫瑞吗?」我问他,残忍直白的仿若尖刀,叫自己都心生不忍起来,然而秋蕴弥却毫无反应。 苏惊鸿当初给我的回答是,不能喜欢,而不是不想喜欢。 我不知道秋蕴弥是不是也一样。 「这十年来,我从未见他如近日这般开心,所以我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永远无法让他这样开心。」秋蕴弥开了口,微微侧过头看我,平静道,「别觉得我在轻贱自己,若你我中了毒,只有唯一一瓶解药,即便要我杀了你也在所不惜。只是……主人远比我自己要重要的多,远比感情,责任,或者任何东西,甚至我自己,都要重要的多。」 我从未尝试过这般毫无保留的依附一个人,自然也难以感觉秋蕴弥所言所讲,只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与沉默来。 秋蕴弥忽然看着我笑了笑道:「还好是你,我也想不出跟主人一同携手的人了。」 「那你自己呢?」我低声问,想起了天机中得偿所愿的秋蕴弥。 「我从未想过。」秋蕴弥嘆了口气道,「你也许没有看见过主人的眼神,在他眼里,服侍他十年之久的我与陌生的族人,除了他记得名字以外,毫无区别。他看我们,永远像是隔着门,隔着墙,带着居于高位的冷漠,审视物品一般。他当然愿意为南青付出一切,但他从未对我们有过一分一毫哪怕一丝温柔。」 「可他看你不一样,他看见你,就像是枯叶看见晨露,就像飞蛾遇见火焰,就好像一个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一样。无论痴思叫不叫,无论情蛊答不答应,主人都坚定如初。他只有看你的时候是暖的,是缱倦温柔的,是在看一个人,而不是在审视一样东西。」秋蕴弥忽然笑了起来,「你看,主人在看你,因此他永远知道你想要什么,而我一直在看他,所以也明白他从始至终,想要的是什么。」 我吸了口气,忽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听秋蕴弥说着。 「其实你那一日,委实不必不高兴的。主人只不过看我像是在看一个人了,如果这样你就吃醋,那你看主人待杜道长与逍遥子他们的模样,岂不是要发疯。」 这句话叫我哑然失笑。 秋蕴弥却忽然又道:「不……不对,你似乎对我格外忌讳一些,为什么?」 「并未。只是我那日身体欠佳,因此情绪有些差罢了。」我心中一惊,却随意打了个马虎眼绕过去。秋蕴弥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才莞尔一笑,淡淡道:「算了,也与我无关。」 秋蕴弥说完了话,很快就走了,走前还留给了我一句:「沾了血污的东西,从来都很难洗去,说不准再也洗不干净了……你放心,我永远不会蠢到这种地步的。」 他这句话叫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秋蕴弥是在告诉我,他绝不会胡乱给我添麻烦,也不会叫我为难,更不会下我的面子。我倒不敢说自己当真对此毫无畏惧,然而他这般坦率直白的模样,也实在是叫我有些哭笑不得…… 巫瑞何其有幸。 我这时忽然觉得,好在我明了心意与巫瑞在一起,否则蹉跎的岂非是三个人的人生,又说不准,人就是这般自私的,只因我与巫瑞在一起了,才显出磊落大方来。若今日换做我是秋蕴弥,恐怕半分好声色也无,哪还如他那般得体有礼。 其实无论秋蕴弥说巫瑞的情意何其动人不悔,十年的岁月又是如何漫长,然而我依旧记得天机之中巫瑞最后依旧是放手了。自然,二十年了,他要放手也是人之常情,天机之中我对他无意,他那般领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倒并非是说我对巫瑞心存怀疑或是不忿,反而是个提醒,提醒我要对巫瑞好一些,更好一些,远远胜过绝大多数人才好。 竭尽所能。 只是我心中,却也因此,始终有一部分对巫瑞的感情抱持着小心翼翼的状态,还有稍纵即逝一闪而过的忧虑。 约莫老天最爱因缘巧合,最喜操纵命运。 半月之后,我便彻底粉碎了如今曾有过的一瞬怀疑,并且悔恨终生。 第55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秋蕴弥 ps:其实啊一直有妹子说秋蕴弥小婊砸嘛,但是我觉得吧他这个人是存在本身的人格魅力的,也不会说很标准的恶毒男配什么的2333,他不是个非常感情用事的人(感情用事起来不是人),希望这一章会让一些妹子改观2333 最后:半月后的事情不是太虐,巫瑞也没事,其他人也都没什么太大的事情,所以不要慌。 只是对慕丹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啦=w= 谢谢这些萌娃们: 青柠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3 23:24:07 龅牙妹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3 23:24:41 檀柩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4-12-04 14:44:22 最后啊:地雷可以攒,卖肾得谨慎。 还有啊,我是不是很勤快了╭(╯^╰)╮你们自己说。 ☆、不知情是幸福 二月中旬时武林大会便如期召开了,盟贴发的颇早,自二月初起人便来得多了许多,好在柳下人家倒还算安生,可整个月上坞却吵嚷的不行。 因此我不大愿意出去了。 人愈多,我便愈发难以安生,好在巫瑞时时刻刻陪同在我身旁,他与我谈天说地时总叫我能轻易忘了那些自回忆里蔓延而上的伤痛。他虽知我是因为玉丹而隐于山野,然而我恐惧人群这件事却不确定他知不知道,如果按常理而言,这件事除了凤先生与我自己,应当是没有人知道的…… 可若如秋蕴弥所言,巫瑞一直在看着我,因此他永远知道我想要什么……那我便不敢完全肯定了。 但若要我自己主动出口,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我打算就维持如今现状,无论他知不知道,既然他未曾提起,我便当他是不知道,自然也就不说。并非是这件事何其难以言喻,也不是我多么死要面子,只是这件事的确不好提起,我也不知应当如何说明,更何况我又不是娇娇柔柔的姑娘家,也委实不必让他担忧。 罢了,倒说远了。 虽说二月初人多些烦杂,可那时我尚且还能躲在屋中,但十五这一日,却怎么也是避不开的。我随了巫瑞坐于逍遥子前辈身边,凤先生本与我们一同坐下,但早些时候却被慕元清强扯了去,现下也不知是去哪儿坐了。不过按慕元清吃什么都不肯吃亏的性子来看,想也不会坐在一个太差的位子——凤先生性情较为内敛沉静,随遇则安,在我记忆中二十岁那时的武林大会,凤先生是直接与一群刚入江湖的孩子坐了邻桌…… 结果那群孩子吹嘘了半晌,只以为凤先生是个凑热闹的普通人,还有个小姑娘对他芳心暗许,直到当时的盟主请了凤先生上前。那群孩子的神情,我约莫一辈子也忘不掉……哈哈哈哈哈哈哈! 门外的号角与鼓声响第三次的时候,康青带着修齐来了,他今日看起来严肃正经,一丝不苟,贴紧了细长脖颈的祥云凤凰扣触着他的喉结微微颤动着,若说得直接些,当真是透出一种凛冽而不可侵犯的气度来。他本就生得俊美,江湖相识的人也不再少数,所以一入正厅,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被他夺去了。 我与巫瑞面面相觑,最终巫瑞对我感嘆道:「无论是杜道长也好,白盟主也罢,这两位真好手段。」 我点头以示贊同。 康青走过来坐在巫瑞边上,逍遥子老前辈坐在我的左手边啧啧有声道:「我当初可没看出来康女娃娃有这么好的资质。」康青不动声色的一杵战戟,青石砖底登时龟裂开了一道偌大的蛛网痕迹,逍遥子往我身边凑了凑,瘪着嘴道,「慕小丹,你瞧瞧,这康丫头连孩子都生了,还不让我说半句话。」 不知是因为场合还是没有力气闹腾,康青只瞪了口无遮拦的逍遥子前辈一眼,然后拍了拍坐在他膝头的修齐,把他放了下去,轻轻一推那细幼的肩膀。 「敢生还怕人说了。」逍遥子前辈挨着我嘀嘀咕咕道,「不过说真的,康娃娃这么男人,居然也有人看得上。」 「逍遥老头。」康青的眉头跳了两下,终于忍无可忍了。逍遥子前辈脸一扭,只当自己赏花看人,就是不去看康青,总算是安生下来了。 修齐这时也跑到我这儿了,他漆黑水润的大眼睛圆熘熘的转着,轻轻侧过头好奇的看着我跟巫瑞藏于桌下紧紧相牵的手,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绕到我左手边推了推逍遥子老前辈,糯声糯气道:「老爷爷,可不可以让一下修齐。」 巫瑞忽然凑到我耳边道:「此子不可限量。」 我竟然无言以对:「……」 「当然可以啦。」逍遥子前辈转过头来看着修齐,忽然像是捡了块金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你叫修齐啊。」 修齐乖顺的点了点头,然后趁着逍遥子露出来的空隙挤到了我身边,本来他这样的身形熘来熘去毫无困难,但约莫挤了一半,修齐就委屈的卡在中间,低着头戳了戳自己的肚皮,软软道:「慕慕阿叔……」 我不大明白康青到底都给修齐吃了什么,一个月就脱胎换骨了……但当务之急是把修齐解救出来,于是我挨着巫瑞又坐过去了些,几乎要坐到他的腿上了,总算空出空隙来让修齐做一个灵活的小胖子了。 等我要归位的时候,逍遥子前辈忽然一脸正经道:「你跟巫瑞的关系,坐他腿上就坐他腿上,添张高凳给小修齐坐嘛,多大的人了,这么不晓事。」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又对着修齐开心一笑,「小修齐,爷爷说得对不对啊。」 第56页 修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然后对着逍遥子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齿,弯着圆眼睛璀璨笑道:「修齐不知道。」 逍遥子前辈露出了被戳中命门的表情,康青已经趴在桌子上了。 我实在是再清楚逍遥子这个性子了,不由平静的抖了抖腰间的长鞭,老人家总算肯乖乖闭嘴了。康青趴了一会,闷闷不乐对我道:「这个小疯子还你,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自从你走后第三天,他就开始问我为什么跟你不一样,为什么我们性格不一样,为什么我像个女孩子一样,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像懒懒……我为什么要像懒懒!懒懒是谁啊!」 「蓝玉泉。」我忍着笑意咬住下唇解答道。 康青绝望的捂住了脸道:「真感谢我不像他,我是说脸。」 修齐坐在我腿上顶着我的下巴好奇的看着康青。 正厅之中的人不算太多,要不就是与康青不熟悉,要不就是与康青关系不差,这让康青更自暴自弃了一些。逍遥子捏了捏修齐的小胳膊,好奇的问道:「原来小修齐是你家的啊,你跟巫瑞……」我微笑着紧紧盯住了逍遥子前辈,老爷子顿了顿,旁若无人道,「好之前的红粉知己的孩子?」 我实在不想理他。 「慕丹捡的。」康青闷闷道。 话题勉强告一段落,等半个时辰后蓝玉泉进来的时候,逍遥子跟康青忽然笑疯了…… 看着不明所以的蓝玉泉,我选择了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懒懒?! ps:因为明天要去漫展所以可能会停更也可能不会,昨天有点事,_(:3」∠)_ 感谢下面的小萌娃: 君生我未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5 23:15:28 ☆、君华卿已上线 蓝玉泉背着个药箱,他像是伤了脚,走得不快不慢,初时刚进来还看不大分明清楚,等他绕了两三个位子,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翠云派的掌门姜秋见着了,只轻声唤蓝玉泉到她那边坐下,她曾经受过蓝玉泉大恩,又是个仗义人,便颇有些见不得这事儿,温声细语的问蓝玉泉道:「这是怎得了,莫不是上山採药伤了脚不成。」她虽然关切蓝玉泉,却并非男女之情,而更偏向于一种关怀的友情。 蓝玉泉疲惫的摇了摇头,静静道:「只是叫只疯狗咬了一口,不碍事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颇为冷漠,以他的性子会说这般恶言,恐怕这」疯狗」绝不是一只普通的狗…… 我心中有些好奇,但又分外担忧蓝玉泉的脚,刚要开口却立刻被他打断了,蓝玉泉问我:「修齐怎样了。」修齐趴在桌上对他乖乖巧巧的甜笑起来,蓝玉泉也回了个颇为恐怖又可怕的笑容。 「他一切都好。」我压下心中疑惑,选择先回答蓝玉泉道。 蓝玉泉点了点头,就没有再开口了,我本还想问些什么,但此刻正到了时候,鼓声随号角大响,群雄鱼贯而入正厅,我心中一惊,不由抓紧了巫瑞的手掌,连要问蓝玉泉什么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杜道长先回来,神色匆匆的落座,过了好一会才到白易进来。 等白易一进来,原本热热闹闹、觥筹交错的正厅顿时如泼了水的热油般炸开来,待白易站到自己位子上,群雄才举起杯来敬那白易。我跟着饮了一杯,但实在人太多,吵嚷的厉害,巫瑞便低声问我:「怎么了?」我不好说实话,只道:「我不喜热闹。」 这句话一出,巫瑞脸色便沉了下来,但他也不说话。我知他是看出我言不由衷,虽不言不语,但约莫现下心中不悦至极。我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道:「你不要不高兴。」巫瑞没有说什么,但脸色倒是好看了些,我微微舒了口气,却又听巫瑞道:「你若真的不舒服,咱们走就是了。」 这般任意妄为,倒真是巫瑞。 我应了声,又同他一块儿坐下了,逍遥子还是给修齐添了张凳子,小孩子正抓着块糕点乖乖吃着。逍遥子一脸慈爱的看着修齐,我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暂时不必顾看修齐了。思绪的分散让我稍微好过了一些,但愈发吵嚷的人群还是让我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白易在上头说了一通北睿阳的事,一个瘦小精悍的老者站起来说道:「白盟主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您虽年纪轻些,但武能服众,德行也好,我们这些大老粗都服您。莫说是北睿阳这魔头,便是君华卿也……」 他声音还未落,忽然厅外走进来一个穿着蓝白道袍的道人来,手执拂尘,长发流云,光色影绰的笼着他的面容,随风送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檀香。 「君华卿也怎样?」道人淡淡道。 「君华卿!」众人之中有不少见过君华卿的人,顿时吓破了胆子,失声一叫跌坐在位子上。多数人不识得君华卿,也不曾见过他杀人的可怕,只知道是武林第一魔头,便有人高声叫起来:「白盟主一声令下,咱们便杀了这贼子。」又有人叫:「怕什么,各位前辈都在,这魔头必定束手就擒。」 之前那位老者冷汗潺潺,如何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 白易摸不清君华卿的来意,只不过他惯来待人和善,更何况如今北睿阳还是个隐患,便只是站起身来,按着桌子淡淡问道:「不知君道长来此何意?」 君华卿袖风轻扬,一张空荡荡的椅子便自己退了几步,那道人轻轻一撩道袍,平静的坐了下来,刚要开口,忽然人群之中扑出来一个少年抓住了君华卿的袖子,硬生生拽断了君华卿的话。我看出那少年是随着凤家三子一同来的,说不准是凤先生的徒弟或是晚辈,不由有些挂心。 第57页 在场已有不少人闭上了眼睛,不忍看这孩子血溅当场,又有几人喝道:「且慢!」「休要伤人!」 哪知那少年满面喜悦的抬头喊了一声:「阿爹。」君华卿似乎也并无不悦,反倒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那少年的头顶,不受干扰的对白易说道:「贫道这次来,只为探望故人,白盟主不必担忧。」他这话一说完,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杜道长与长宁道人,唯独我一人心知肚明真相。 君华卿是来赴北睿阳的约。 既然君华卿已经这么说了,白易便也安抚了厅中众人,对君华卿客客气气道:「道长远道而来,不妨多喝几杯,若有怠慢还请见谅。」 君华卿也不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但很快又回归了正题,这次武林大会本就是为了比评,甚至是选举武林盟主,只是现在的武林盟主没人不满,因此便略过了这一项。群雄往外头的大擂台去了,独剩下君华卿一人坐在厅中,我落在后边些,修齐叫康青与逍遥子一块带去了,眼见着人都要走光了,我总算松了口气,却冷不防叫凤先生在后头说了一句:「倒没想到笑霄与君道长竟是这般关系。」 「师长如父,倒是我该谢过凤先生这几日对小小笑的照顾。」君华卿淡淡道。 这时巫瑞忽然轻拽了我出门,我便也顺着他离去了。之后厅中又说了什么,我也实在是不知道了。 我与巫瑞来得稍晚些,擂台上头已经站了两个人,皆不识得,打的虽花哨有趣,却都不是什么高深武功,但根基皆稳,再过十年,定然又是一代江湖好手,不过如今,便当看个热闹也就罢了。 之前留得晚了,再过来时,我们已经挤不进人群了,更别说什么好位子,好在我与巫瑞都不看重这个,便只两人寻了个处僻静地方静静坐着。 巫瑞一直看着我,我虽觉得有点脸热,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很,原来感情竟是这样的,我喜欢他,自然希望他喜欢我,可又何必希望呢,巫瑞远比我所想的所以为的更喜欢我。 「罢了。」巫瑞忽然轻嘆了一声,「你若想隐瞒什么,自然是有你的道理的,我执着什么呢。」他说了话,我才知道他心中还是介怀方才那事的,但巫瑞挨过肩膀与我相贴的时候,我便又将那些微微泛起的歉意驱散了,只觉得满心柔情难以言喻,便想伸手去抱着巫瑞,又忽然觉察到他身形比我高出些许,便自然而然的往他怀中依偎去。 巫瑞将我一把搂住,又贴着我的头顶,忽然道:「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究什么含蓄内敛吗?」他平日何其聪颖,今日竟问出这样的傻问题来,叫我暗暗发笑。 等嘲笑完了巫瑞,我便道:「我喜欢你,与旁人有什么干系。我是什么样的姑娘家,需得讲究含蓄内敛不成?」 这次巫瑞只是拥着我,一言未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秀恩爱 ☆、康青就不吃药 一整个白日平安无事,我对比武兴致缺缺,巫瑞便同我一块到僻静处闲坐了一天。 等晚上回来的时候,整个月上坞都点起了灯,变得亮堂堂的,尤其是擂台四角摆开了巨型篝火,人围了一圈又一圈,挤得透不过风。时辰一晚,便各路好手都上台来了,我与巫瑞回来时恰好是康青主场,他今日俊秀不凡,与手中战戟不同,身形灵敏轻盈,将对手打下去的时候,竟有几分不可多得的潇洒风度。 「他是……康青吧。」我迟疑的问着巫瑞。 「应当是。」巫瑞也迟疑的回答道。 康青握着战戟,站在台上轻轻扫了一眼下头的一群人,倒也不说废话,只是招了招手道:「何人来战。」 他话音刚落,月上坞忽然闯进许多人来,群雄正热闹欢笑着,只当是来了不熟识的英雄好汉,具是笑脸相迎。却没料着台上的康青长戟一拨,扫开个到了擂台跟前的人,走过去冷冷道:「怎么长生殿的走狗也来了吗?」 群雄顿时喧譁一片。 康青与长生殿素来有龌蹉,我不由有些担忧他会怒极失去理智。 这时正在四处寻觅杜道长的白易也不得不从高台好座上下来,我看他眉眼里颇露出几分疲惫来,不由有些同情。说不准今日正好逢着白易倒霉,先是迎来了君华卿,然后又是同杜道长因人群分开两座半晌寻不着人,如今还来了北睿阳的长生殿,纵他这般年纪轻轻,但料想再来几次,也要变成苍颜白髮。 既是白易来见,群雄便颇为自觉得分开两道让行;长生殿倒也算给面子,也分离开露出最后的北睿阳来。 北睿阳虽人不如何,但生得却颇为俊美,龙章凤姿,又因其性显得邪气四溢,眉眼似如山水墨画,一笔勾描。他身后站着一个窈窕玲珑的小姑娘,不过及笄之年,穿着一袭长裙,袖中藏着长绸,美艷清冷若姑射仙子转世。 这小姑娘定是龙凤胎中的凤女——薛挽云了。 薛挽云在江湖上不大不小算是有些名气,但很多人倒是没想到她与长生殿有关系,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旁人只看表象,然而我却见薛挽云对北睿阳的眼神,颇像我与巫瑞之间——是看情人、看心上人、看喜欢的人的眼神。这让我觉得自己的心沉沉的坠了下去,萧家唯二的遗孤,女娃随母姓,男娃随父姓……我当时一心想着巫瑞,竟一下子没能想起与君华卿一同的,会喊他「阿爹」的少年,还能有谁呢…… 第58页 今日北睿阳来此,虽是为了约定,但想必更多的是只为见见君华卿。事情到了现在,其他都没出差错,唯一的差错就是薛挽云。 悖德逆乱,礼教大防。 北睿阳算得是薛挽云的师父与养父,她怎能对北睿阳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借地一用。」北睿阳声音沙哑低沉,透着浓浓的懒意,听他说话,总叫人觉得自己身在荒凉的沙漠之中。 白易还未说话,里头君华卿便出来了,也淡淡道:「不错,我也要借地一用。」他这话自然是对白易说的,然而却冷冷的看着北睿阳,像是看见什么叫人头痛又无奈的东西,既杀不掉,又放不下,也甩不脱。 「那倒得问问妖君康青愿不愿意。」杜道长施施然从位子上站起来朗声喝道,「问白易做什么,这擂台可是谁打下来,便是谁的主场。现下又不是选什么盟主,一力降十会,你若能赢这擂台,或是人家愿意让给你,你自取就是了,说得倒像你真是这般客气性子似得,我看你怕是明说不成便要强抢,那动作便快些吧。」 他肠子颇直,有什么便说什么,然而他一说话,其他人便也什么都不用说了。 「你这性子我很喜欢。」北睿阳低低笑道,他与君华卿一个毛病,与别人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君华卿,「武林本该多些你这般的干脆人。好吧,那便也不说旁话,你要自己下来,还是……」 康青长戟一收,冷笑出声:「美人美景,好戏一场,我可不是不解风情之人。」他说罢了话,便一跃而下了擂台,穿过人群挤到我身边来,抱胸静静看着上了台的君华卿与北睿阳,还有那两个孩子。 我有意调侃他,便道:「妖君今日这般风流俊逸,岂不是有了上心的姑娘家。」 哪知康青忽然软下身子靠在我肩头,柔若无骨般的缠着我的臂膀,双眸流转顾盼之间,娇羞道:「哪有什么上了心的姑娘家,你这坏人尽会寻我开心不成,自然是有你这般的贴己知心,才叫人家……才叫人家……」 我与他这般的游戏玩了近十年也不嫌厌,巫瑞却很是有些不高兴,一把揽住我的腰将我带了过去,对康青冷冷道:「你放手,这个人是我的。」 康青颇有些「吃味」道:「是是是,独我一个孤家寡人,不招惹就是了,我与他多少年的交情,如今倒成了局外人。啧啧啧……」他自顾自怜了一阵,忽然低声唱道:「你俩非是前尘碰面,不若我俩今生见,吃醋就吃醋,哪来那多话,叫我一人消心魂。」 他这戏文唱的颠三倒四,实在不像话,叫我哭笑不得,刚要纠正他,巫瑞却忽然开口道:「你俩今生见面虽早,不及我俩前尘牵,消魂便消魂,哪来那多话,随你花尽人消老。」 这两句唱词皆是出自早先较热的一出老戏,唤作《鸳鸯月下会》,好好的戏文叫他俩改得面目全非,也实在令人无奈。 「哎呀呀……我居然拼不过个异族人,耻辱,当真耻辱!」康青故作讶异的掩嘴叫道,然而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叫巫瑞委实懒得理他。 「对了。」我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你方才怎么了?可是心情不好?」 康青吃惊的看了我一眼道:「难道现下不是冷若冰霜的姑娘才最招人喜欢吗?」 这约莫是我自出生到现下第五十八次问自己,为什么要担心康青跟姬乐逸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康姐姐(冷酷版) ☆、今日多事之秋 晚宴来得很快,北睿阳与君华卿还在单方面的「唇枪舌战」,北睿阳话唠的简直吓人,君华卿冷冷清清的,颇有些爱理不理的模样;那两个孩子倒像是换过来养了一般,跟着北睿阳的薛挽云沉稳冷酷,随君华卿身边长起来的萧笑霄却惊人的吵嚷。 其实北睿阳的长生殿这些年来与武林盟井水不犯河水,能不伤和气,最好是不伤和气,但若当真要来战,武林盟也绝不惧怕就是了。只是北睿阳这个人实在「疯」的可怕,正常人绝不清楚他下一步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十足十的肆意妄为,然而看今日这个模样,应当是打不起来了。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但又觉得天机如今已与现实相差的太多了,说不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只是毕竟情况不明,我便暗暗提高了警惕。 最终萧笑霄赢了,那个孩子笑起来像是只狗,可狠得却像条狼;狼狈不堪的薛挽云捂住不停流血的右臂,惊恐而急切的看着北睿阳,面孔绝望得可怜。 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擂台,不过君华卿跟北睿阳都不是在意这个的人,君华卿看了看萧笑霄,颇为平静的对北睿阳说道:「看来我赢了。」 北睿阳露出了又生气又开心的样子,简直复杂的让人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表情,然后冷哼了一声道:「虽然你说的话让人不舒服,但事实就是事实,本座也不是不分公私之人,这场比试的确是你赢了。」 「很好。」君华卿点了点头,缓步离开了;他走的不快也不慢,直直穿过大门离开的。 薛挽云拾起剑,跌跌撞撞走到北睿阳身边,咬着下唇战战兢兢道:「师父……弟子无能。」 北睿阳一下子敛收了所有的笑意,冷漠的像是在看个陌生人一般的看着薛挽云,淡淡道:「你的确无能。」他这话说得伤人,薛挽云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甚至比受伤的样子还要悽惨可怜,她含着泪小心翼翼的看着北睿阳,却只引来对方冰冷的背影,便又赶紧追了上去。 第59页 这时萧笑霄已经没入人群了,如鱼游水般挤到了凤先生身边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慕元清的脸色有点难看——倒多亏了他,我竟寻到慕元清与凤先生的踪影了。我忍不住笑了笑,笑意还未止,大门处忽然又涌进来了一群人。 今日恐怕偏是多事之秋,这次的的确确,来者不善了。 我本还想再看,但巫瑞忽然扯了扯我的手臂,将堆满了菜与肉的碗碟放在我面前,然后又为我添了一碗饭与一碗汤,张罗的极为周密,甚至将筷子塞进我手里头后,他又开始削水果了。 「……眼下不是吃饭的时候吧。」我道。 巫瑞一脸茫然的削着水果抬起头来看我,然后斩钉截铁道:「那还有什么比你吃饭更重要的?」 康青用一种不忍直视的眼神看着我。 「我又没给他添饭夹菜……」我终于忍不住了,端着饭碗对康青说道。他用了一种颇为轻蔑与愤怒的眼神看我,然后忽然凑过来对着巫瑞说道,「你到底喜欢慕丹什么啊。」 巫瑞给自己夹了块排骨,然后认认真真道:「当然是什么都喜欢啊。」然后他就低下头认认真真的咬排骨肉去了。我简直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于是试图把脸埋进碗里,但由于菜跟肉实在太多了,我只好笑着细嚼慢咽的吃饭,生怕自己会被噎死。 约莫过了好一会,康青才凄悽惨惨道:「你们谁还记得我眼下没有人家,尚且待字闺中么。」 「我以为你早就到了做人爷爷的年纪了。」巫瑞讶异道。 我终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笑到第三声的时候,忽然从外头飞进来一个人砸在桌子上,顿时压塌了整张桌子,碗碟羹勺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碎得清脆,我下意识去挽救巫瑞给我添的那碗饭,却被巫瑞一把扯了下来,衣摆上溅上了热汤,烫的我微微一皱眉。 「哪里伤到了?」巫瑞把我转了过去,正对着面,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眉头皱得颇紧。 康青凉凉道:「如果谁注意到了的话,就知道我本来可以躲过这碗饭的。」他面无表情的拂了拂袖子,上面盖着一大块米饭,然后不高兴道,「你们恩恩爱爱我是没意见啦,但是一个要救人家给你添的饭,一个只在意人,我说……看你们这感情,这十年是不是背着我们有了私情,现在珠胎暗结孩子都三岁了才决定在一起了。」 「你再乱说我就……」我摇摇头道,拂去了巫瑞落在我身上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罢了,咱们还是先瞧瞧怎么了。」 情况已经乱得不行了,外头像是进来许多恶人,群雄拔出刀剑迎战,四堆篝火被踢翻,燃起熊熊烈焰烧红了半边天。人流太多,我脚尖轻点侧边的桌椅,一跃而上房梁,轻轻俯下身子去看局势,却被门口的逍遥子前辈瞧了个正着,他尖声高叫了一句:「慕小丹,接着!」然后双手一抛,我下意识跃过去抱住了他扔来的那东西,才发现是熟睡的修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我双手搂着个孩子,只得轻飘飘落在地上,人太多了,我只能点过众人肩头,试图寻觅一个落点。忽然有人抓着我的左脚踝一扯,将我牢牢锁在怀中,然后忽然闷哼了一声,顿了一顿,很快又带着我转了数圈,疾步穿插过人群空隙,路上频频撞着了不少人。 「你怎么了?」我怀中抱着修齐,低声问环着我的巫瑞,他的轻功这些年当真是愈发差了。 他一言未发,只是唿吸愈发粗重起来,圈圈绕绕总算停了下来,然后他就那么环抱着我,在我掌心一字一顿写道:我看不见了。 我的心顿时坠入了冰海。 这一幕我实在是太熟悉了,简直熟悉到让我说不出话来,我不由在人海之中搜寻凤先生的身影,然后瞧见了慕元清护着凤先生的场景,这让我心微微定了一下,却又有难以说尽的苦涩翻江倒海排了上来,原先天机之中的凤先生是孤身一人,因此才遭了毒手。 看来这次孤身一人的是我,而且我还带着修齐…… 而且原先,我也并未与巫瑞在一起…… 我稳稳解下了腰间的长鞭,然后看着双眸空洞的巫瑞微微笑道:「那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好好休息……」 可我怎么能放开这个男人,逆天也好,怎样也罢,我都是要跟他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瞎眼(各种意义) 写甜既然没人留言,就少写点甜的直接进虐好了2333333333333【给自己点赞】 ☆、调戏跟反调戏 我已有许多年不曾杀人了,但想来杀人这种事,总是很难忘记的。 「巫瑞,是谁伤了你,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我将修齐递给了巫瑞,又寻了个空地让他坐下,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抚过那一双微阖的眼睛,心中疼了疼,温声问道,「或者他穿什么衣裳,习惯使什么手,用得什么武器。他伤了你,我自然是要杀了他的。」 「他想伤你,我便直接将他一掌打死了。」巫瑞理所当然道,「一个必死之人,我又何必去记他什么模样呢。」 他顿了顿,忽然又试探着抓向过来,我将手移了过去,他稍稍握了一下,确定又很快握紧了,若无其事将修齐转到了我怀中,轻轻道:「我从不曾抱过孩子,再说我已经替你报仇了,你便不要生气了。要是武林盟若是少了你就没了,那就让它没了算了,你现下就不要走了,我怕北睿阳这个疯子发疯,君华卿又不在,伤着你便不好了。」 第60页 「是替你报仇……」我忍不住道,看着他的动作又觉得酸楚至极,「我又没怎的。」 巫瑞想了想,又道:「噢,这样啊,不过你同我又没什么分别。」 这怎么会没什么分别!玉丹不能长大之苦;如今你毒入双目,生命永黯之苦,我又如何能体会其中万分之一的痛楚。 我闭了闭双眼,只觉得心里难过的很,又不想对巫瑞说出来,免得叫他担心。巫瑞忽然摸索了一下,搭着我的手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惹了你生气?你本也不该生我的气,你还记得那一日崑崙饮雪,你喊我是个傻蛮子,聪明人哪能与傻蛮子计较。」 「那看来我真得蠢笨的不行了,才同你在一起。」我微微嘆了口气,只觉得巫瑞当真是傻得可爱,便又解释道,「我没有生气,只是在想,等这儿的事情了结了,咱们是一同回家,还是去哪儿。」 局势虽混乱的很,但好在北睿阳的人与后来来的那群人都不傻,纷纷绕开了我与巫瑞,否则我这鞭子,当真是解的恰到好处了。 「回家?」巫瑞歪着头道,「我同你回去吗?」 我哭笑不得道:「自然是我随你回南青。」我隐居的那地方,说是房子与居所还可,但若说是家,便万万及不上了,尤其是玉丹随着季鸿卓离开之后,便愈见冷清下来,半分也无家的温暖与熟稔,约莫只能说是一个我住得熟悉而习惯的地方罢了。 我心安处,才应是归乡。 我同巫瑞说了很久的话,又杀了几个不长眼的人。期间修齐一直睡得死死的,从未醒来,这叫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看了看他,才发现他被逍遥子前辈点了睡穴,难怪熟睡至此。我同巫瑞讲了这件事,巫瑞笑出声来道:「这逍遥老道真是年纪愈大,为人愈怪,难为他想出点睡穴这法子来,这孩子有这么吵吗?」 「修齐性子安静乖巧,想来是逍遥子前辈是担忧修齐见着血腥害怕,又因事情来得突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微微笑道。 巫瑞轻轻哼笑了一声,倒没说什么。 事情平息的很快,又或者说墨朗来得太及时了,茫茫人海之中,我忽然看见了顾温然,他似乎也瞧见了我,对我微微一笑后消失不见了。我心里一跳,看着一脸无趣退去的北睿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很快从指间沙尘一般漏了出去。 这次北睿阳不知发什么疯,直接下了死手,杜道长受了重伤不提,苏惊鸿同白易二人具是生死不明,倒说不出哪个更重些。凤先生与蓝玉泉忙得脚不沾地不提,乐逸也被拖去治伤了,我心知巫瑞这毒无药可医,便也不欲此刻去麻烦他们,只打算等之后众人都打点好了,再让他们瞧瞧,好叫自己死心。 巫瑞显然有些不适应,起了身后有些无所适从,我解了修齐了睡穴,小娃娃揉了揉睡眼迷濛的眼睛抬头看着我,然后乖乖打着哈欠抱住了我的一只手,软软的头髮扫在我手背上,糯声糯气道:「慕慕阿叔。」我摸了摸他的头,又牢牢牵住巫瑞的手,他愣了愣,很快五指相扣了过来。 其他的事我不大想管,也不打算管,再说修齐与巫瑞已占去我的所有时间,便只能不予添乱。 月上坞因为方才经歷了一场打斗而乱七八糟的,我们回了柳下人家,屋内灯火通明,整个厅堂几乎满了人,正面迎上北睿阳的苏惊鸿与白易受伤最重,还有一些其他人安置在角落里,但光是苏惊鸿与白易就够凤先生与蓝玉泉忙的如同旋转的陀螺一般了。 墨朗的确是个出乎意料的人,现下局势全崩,他偏偏理智冷静,一丝不苟的指挥着残局,再说他刚刚驱走了北睿阳,群雄倒也服他。 我站在灯笼下遥遥的看他,只觉得他的面容都模煳不清了,初见时眉宇间那隐隐的一丝青涩与仇恨,皆化入了眉眼,再不復得见。 他身旁的云倾岳似乎说了什么,墨朗很快微笑着向我这头看来,但又立刻化为了平静。我淡淡的点了点头示意,便转过头去看巫瑞了,他虽然睁着眼睛,却毫无焦点,只是听声辨位,竟略显现出一些与他威严外表不相符合的笨拙与木讷来。 我心里又是酸楚又是好笑,这时没人看着我们,我便凑过去轻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浅浅笑道:「傻子,后悔了吗?若是你没帮我挡那一下,现下为所欲为之人,便是你了……」 巫瑞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凑过来撞上了我的耳根与脸侧,他不知轻重的唿吸喷洒在我耳垂上,湿热的烫人,然后低声笑道:「比起对你为所欲为这件事,我倒觉得由着你为所欲为更为惊喜。」他撤得很快,我只觉得脸一阵阵发热,眨了眨眼,竟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还在我庆幸巫瑞眼下看不到的时候,修齐忽然揉了揉迷濛睡眼,抬头软软道:「慕慕阿叔,你的脸好红呀。」 巫瑞肆无忌惮的大笑了出来。 …… 等到回房之后,巫瑞忽然握紧我的手淡淡道:「我一直一直都会在这……」 他这句话说得我有些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今日我虽在人群之中,却半分也未曾感觉到恐惧,一颗心只随着巫瑞起起伏伏,颤动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真爱 作者:人群恐惧症居然打算去人堆里杀人,这是不是有点真爱过头了…… 第61页 总感觉他们俩双箭头粗的插死人,巫瑞越写越暖自己都感觉不大好了(?﹃?)。 结果没虐起来=-= ☆、谈个情说个爱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昨日三人挤了挤,我与巫瑞怕彼此掉下去,便贴得颇近,今日在睡梦中窒息到难受的惊醒过来才发现是被巫瑞牢牢勒在了怀中,这么一来自然是睡意全消了。 我挣开熟睡的巫瑞后,他忽然动了动,又平静的侧过身去,没有声音了。我探过头看的时候,只见他睁开了双眼,却毫无动静,等我下榻的时候,他突然胡乱的动了动手,打到了我的肩膀后才停下来,摸索着一点点按住了我的肩,又顺着衣服滑落摸到了我的手腕处,然后说道:「暖的,看来我醒了……」 这句话让我微微颤了颤,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一会,巫瑞勐然坐起身来,紧紧抓着我的手道:「我方才胡言乱语,你不要在意。」 我闭了闭眼睛,轻轻拍拍他的手臂,故作轻松道:「我知道你是存心占我便宜,再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话,是不是胡言乱语又不打紧,我并没有在意,你何必神经兮兮的紧张这个。」这句话说得我几近心痛如绞,只觉得眼眶酸涩疼痛的很。 「慕丹……」巫瑞忽然沉沉道,我不冷不淡的问了句怎么了,他低下头摸索着我的手腕,眼睛却对着床板,一阵沉默。 最终我还是先投降了,伸出另一只手将巫瑞的面容抬了起来,对准了我自己,也未将手放下,只是将手顺着他的下巴游走向面颊,然后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问他:「你怎么了?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好了,纵然惹得我不高兴了,我也绝不会打你的。」 「你知道吗?你若是骗我,我也是听不出来的。」巫瑞淡淡说道,「十年前跟十年后,你说的谎话,我总是都听不出来了。就好像你毁约之后与我说没事,却闷不吭声的跑去隐居山野好几年,叫我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了好几年,我当时也真的以为……你是真的没事。所以你现在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撒谎骗我。」 「那么我要是骗你,岂不是要骗你到底,才算得上有始有终。」我哽咽笑道。 巫瑞一言未发,只是伸手将我揽进他怀中,面颊贴着我的头顶,紧紧环住了我的背部,闷闷不乐道:「与我说实话,慕丹。」 我低下头埋在他怀中,只觉得眼眶湿润的太快,像是活生生被泼了一脸水似得,喉咙也哑得厉害,鼻子酸得难受不已,我一开口,眼泪便忽然落了下来,滴在我自己的手背上,烫得像是刚从火焰里蹦出来一般。我伸出手去揪住巫瑞的衣裳,低声问他:「你后不后悔?喜欢我十年毫无回应,如今还喜欢到连眼睛都赔进去……说不准日后还要喜欢我百年,再纵容我百年。」 「这不是赔,慕丹,我从来甘之若饴。」巫瑞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温柔而平和,然后低低的笑了起来,「为了你付出一切都值得,即便你不喜欢我,我都觉得值得,更何况你现在也喜欢我了,我反倒觉得自己赚大了,上苍厚恩的叫我惶恐。」 「你要是愿意让我陪你百年。」巫瑞抚过我的耳垂,凑过来低低说道,「那我便是一辈子都看不见,也不在乎。」 我伸手拭去了眼睛上还沾着的几滴泪珠,抬起头推开巫瑞强颜欢笑道:「瞎说什么呢,你若是一辈子都看不见,那岂不是只有我一人看我们白头偕老,容颜沧桑的模样了,这可算不上公平吧。」 「可不就是在瞎说。」巫瑞开了个玩笑。 我沉下脸道:「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话。」 巫瑞噤若寒蝉。 …… 洗漱过后我忽然想说些什么,约莫是这几年的隐居的确叫我太过痛苦难受了,巫瑞坐在一边喝茶,而我为修齐盖被子的时候,我想到了便也就说出来了。 「玉丹也总是这样,我问他恨不恨我,怨不怨我,他也毫无半分愤怒,只觉得我能陪在他身边,便是天大的开心了。他中毒后的第一个新年,忐忑不安的说我从未陪过他那么久,可不可以陪他过完年再离开。我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我为修齐敛了敛被子,看着他可爱的小圆脸,不由闭上了眼睛。 玉丹单纯可爱的笑脸又再浮现我的脑海。 「你们一个两个……总是这样。」 我摇摇头,再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巫瑞忽然一碰茶碗,颇为稀奇的问我道:「玉丹的毒难不成是你下的?这毒解不得,莫非是你耽误了时辰故意为之?还是说我这眼睛是你算计好了毒瞎的,还是下毒的人是你寻来的,又或是这毒是你亲自挑选,就为了害我瞎了眼。」 「自然不是。」我吃惊于巫瑞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又与你何干,我与玉丹为何要恨你怨你?」巫瑞闲闲喝了一口茶,嗤笑道。 我结结巴巴道:「自然……自然是因为,因为我不在,没能避免这些事情啊。」我直觉巫瑞说的话会摧毁我所坚持的一些东西,却又无比渴望他说下去,也许是因为我一厢情愿的守护玉丹太久,失去玉丹后,便显得茫然无措了。 「那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呢?是日行千里,能掐会算的仙人?」巫瑞忽然搁下茶碗,冷冷说道,「你能救几个人,你当日便是能救得谈玉丹,难不成还能护得天下苍生不成?当日郾城八怪欲屠城,若不是你错过了救谈玉丹的时间,那就不是一个谈玉丹出事,而是整个郾城被屠了。」 第62页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你不必愧疚难过。」巫瑞又道,「我说过了,我甘之如饴,亦从未后悔。」 我并未说话,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年来凤先生虽宽慰过我,却从未说过这些。 「有时候夫妻也不一定能携手一同走到老,更何况兄弟。」巫瑞淡淡道,「年少轻狂,雄心壮志,谁愿意困守亲人身旁?你自你的轻狂放肆,你自你的潇洒自在,玉丹之事只是意外,你却为了一个意外苦苦囚困自己多年,有错才有罚,但你却为了一个与你无关的错误,惩罚了自己这多年。」 我只觉得这长久以来的世界分崩离析。 「我不管你以往如何,但日后你同我在一起,我绝不准你这般自责难过。」巫瑞忽然走过来,摸索着坐在床边,牵住了我的手,静静道,「我只想见你开心幸福,若你在我身上只得到伤心难过,那我宁愿放你走。」 我逃出了自己编织的囚笼,却落入了这个男人的天罗地网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坦诚 ps:完全对慕丹病情不知情的巫瑞居然察觉到了慕丹的心结,这爱意也是醉了_(:3」∠)_ 其实虽然说想虐,但这俩简直不知道怎么虐。 感谢萌娃: 三千繁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13 17:23:48 ☆、错过就是错过 用过早饭之后,我打算出门给凤先生帮帮忙,便将巫瑞託付给了修齐,又将修齐託付给了巫瑞,他们俩一大一小坐在一块乖乖应了声,我忽然就很能明白为何许多人为了家这一个字,粉身碎骨也不怕了。 柳下人家比昨晚少了许多人,各大门派几乎都已撤走了,只剩下一些独来独往的游侠还留着,蓝玉泉在外头上上下下的为这些人忙活着,几乎停不下来。他见着我走过门口还高声问了一句:「你昨个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了伤。」且不说我毫髮无损,便是有些伤处,他都这般快忙疯了,我又怎好劳烦,便摇摇头,他安心笑道,「那便好。」说罢就又忙开了。 我心里一暖,又去寻凤先生了。 白易他们伤得太重,被搬回了卧房之内,又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两张单人睡的木床,三个人一同摆在床上,中间留了两道空隙任由大夫行走。我进去的时候凤先生正脱力的坐在木椅上,眼圈青黑,面容憔悴,手指都几乎微微发起抖来;冥医老头子不知道从哪儿被挖了出来,端着个药碗走来走去,嘀嘀咕咕的给三人伤口抹药。 「老爷子怎么也来了?」我看见冥医实在是很诧异,他是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 「哼,你谈慕丹都下山了,老爷子出个门算什么。」冥医怒气沖沖道,一脸郁闷的摸了摸自己扎成五六根的小辫子,不开心道,「要不是凤小哥抓着我的辫子把我拉过来,你看我理不理你们,不知道我冥医一针千金吗?」 凤先生疲倦的揉了揉眼眶,沙哑着嗓子道:「冥医,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就剪了你的辫子。」 冥医愤愤不平的对我吼道:「你看!你看!他就是这么威胁我老人家的!」 我摇着头无奈一笑。 凤先生刚要开口,冥医忽然勐然摆了摆手:「且慢!我刚刚说了三句,不是一句,你不能剪我的辫子!!!知道自己身体撑不住还乱来,脾气臭臭又要跟我老人家撒火,哎哟哦,真是没天理,慕元清怎么找你这么个人做媳妇,连累老人家吃大亏,现在的后生晚辈真是不孝!」 「谁不孝?」慕元清从门口踏了进来,抬头搜寻了一下,眼睛落在凤先生身上便捨不得离开了,然后微微怜惜道,「你累坏了,休息会吧,交给老爷子就好。」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慕元清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问问,可冥医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然炸了起来,一下子指着我道:「我说谈慕丹!」 「这……我……」我瞠目结舌,最终放弃的苦笑了起来。 慕元清听了便冷笑一声,扬眉瞄了冥医一眼,轻哼道:「看来你又说我坏话了。」冥医吹起了口哨只当自己没听见,跑走去给三个人上药去了,模样比方才认真仔细了不少。 凤先生同我寒暄了几句,然后便问道:「你昨日无事吧。」他双眸澈净,满是关怀,温声细语似春风和煦。 「他怎会有事,他昨日只顾着同那巫瑞亲亲热热。」慕元清冷冷嗤笑道,抱着胸扭过头去。 「说来正是此事。」我道,「巫瑞他昨日中了毒,看不见了。」 凤先生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先不要急,我休息一会儿便随你去,怎么昨日不说呢。」我没有说话,凤先生微微一愣,然后嘆了口气道,「也罢了,你这性子我早该想到,想来会喜欢你的也同一样是个傻孩子。」 「人命关天,自是不好轻贱。」我淡淡道,心情却有几分伤痛难言,「更何况,我恐怕那毒,无法可解。」 「你也不必忧心,说不准情况也没有这么差。」凤先生安慰我道,又转向白易三人,忧心忡忡道,「不过白易与苏惊鸿的伤实在是太重了,杜道长虽好些,然而他从未习武,平日又未勤勉健身,我现下最怕的是白易与苏惊鸿撑了过来,杜道长却凶多吉少。」 原先这一场杜道长虽会落下病根,但却只是有惊无险,并不严重;然而现在天机更改,我也不知道情况究竟会如何,便不由也忧虑记挂起来。杜道长虽说并非极为讨喜,但却也不算多么惹人厌烦,更何况他性子直率,我固然觉得他令人难以招架,却也颇为喜爱他这种性子。 第63页 「杜道长定会吉人天相的。」我也不知自己是在安慰凤先生,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之后我帮着冥医为他们三人绑了伤口,又洗了之前换下来的纱布,一直忙活到了下午,凤先生在之中还为杜道长施了针,午饭时去休息了一会儿。我同冥医倒是忙得停不下手,不过好在情况有了好转,下午苏惊鸿醒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他挣扎着转过头,直到看到了脸色苍白还在昏迷的杜道长才安心的再度晕了过去。 我看着他无意识伸出去试图抓住杜道长的手,忽然忍不住看了看白易与杜道长两人,他们俩悄无声息的躺着,一点动静也没有。 苏惊鸿在一个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却选择了义无反顾的错下去。 有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将苏惊鸿他们同我与巫瑞相比,其实我从未觉得我与巫瑞是个错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便与苏惊鸿有了很大的不同。更何况,若我不与巫瑞在一起,他也不会同苏惊鸿那般义无反顾的错下去,他会与秋蕴弥在一块。 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又高兴又难过。 然而这却又让我生出新的疑惑来,巫瑞最后为什么会和秋蕴弥在一起,他与秋蕴弥都提到两人的关系,就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即便我日后隐居,他们也不会在一起才是。天机对他们二人说得实在含煳,我一下子如何也想不透。 我曾与慕元清打过交道,他这个人总结而言就是有钱又任性,而且高傲的很,不过他倒也有这个资本高傲。他虽然样貌生得犹如美妇,然而身材高大,英气十足,生性虽说高傲嚣张又任性妄为,但心胸宽广,爱财有度。 与慕元清做朋友很简单,别与凤先生牵扯上即可。 偏偏我实在劳烦凤先生太多,恐怕此生也与慕庄主做不了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苏惊鸿 感谢: 青柠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15 09:20:01 ☆、调戏了凤先生 到晚上的时候,白易也醒了一会,他看起来似乎神智有些混乱,只含煳不清的喊着「竹轻」二字,整个人也胡乱动着,吓得冥医险些三魂飞去七魄不在。 「谁是竹轻啊!他老相好?」冥医愤怒的按着神志不清的白易,对我大吼大叫道,「随便谁快把她找过来!再下去这个先完蛋!」这句话让我颇为犹豫的问道:「这……可以碰他的手吗,伤不要紧?」 「这时候还管什么手伤啊!总比没命好啊。」冥医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干脆走过去拉起白易的手盖在杜道长冰冷的手上。约莫是扯到了伤口,白易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吃痛声,却又心满意足的握紧了杜道长的手,同样安心的再度昏了过去。 冥医目瞪口呆的看了看杜道长,又看了看苏惊鸿与白易,然后摇摇头一指杜道长,然后对我啧啧作声道:「这小子也不见长得多倾国倾城,怎么这俩傻娃娃都非他不可。再说男人硬邦邦的又好争强斗胜,我还是觉得香香软软的姑娘家好些。说起这事儿我就生气!慕元清这小子非要凤小哥不可,你说何必呢!……」 我看见从内室出来的慕元清脸色颇为可怕。 「老爷子。」我忍不住打断他。 「哎呀你干嘛呢,你听我说啊,本来两个年轻人就该好好的娶妻生子,当然,元清第一个媳妇实在短命了点,又是个病秧子,还非要生孩子不可,也是个没福气的;这凤小哥自己人太好,被他那恶媳妇赖上了,但他那恶媳妇现在也自己发疯病病死了;你说哪有俩鳏夫聚一块就过日子算了的事儿啊!江湖多少姑娘家就等着给他们俩的儿子当后娘啊,怎么连个机会都不给人家。你说说……」 慕元清轻柔问道:「你要他说什么?看来你对我跟轩和很不满啊,干爹。」 他话音还没落,冥医的人已经如大鹏展翅一般蹬开窗户飞扑出去了,慕元清也一眨眼便没了人影。 我望着他们俩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慕元清在你后头……不过看来我说得太迟了。」 又过了一会,我到外头去吃了碗面,给蓝玉泉带了两个馒头,他当时正给一人治刀伤,一口叼住含煳不清的道了谢后再没看我半眼。他只咬走了一个,剩下那个我就自己吃了,回去正迎上了凤先生出来,他对我点了点头道:「姬少侠在里头,你别忙了,带我去看看巫瑞吧。」 乐逸? 我眨了眨眼,看了看门上狭长的人影,点点头道:「那也好。」 之后我同凤先生一路无话,凤先生昨日同今日都太过劳心尽力,我实在不愿意打扰他片刻宁静。路不长,等我与凤先生回去时,修齐正在给巫瑞盛汤,秋蕴弥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见我进来,颇为冷厉的怒视着我,却一言不发。 凤先生坐下来微微笑着看修齐一勺一勺的给巫瑞餵汤,神色温柔,他有三子,虽说皆非亲生却都如亲子无异,只是如今皆不在身边,想来感慨良多。 「修齐,谁来了。」巫瑞问道。 修齐甜甜笑道:「是慕慕阿叔,跟一个没见过的但是修齐很喜欢的阿叔。」 我同凤先生都不由笑了出声来,我温声对修齐道:「你便是这么说,喜欢的阿叔也不会给修齐糖糖吃。」 修齐鼓起脸道:「修齐才不要糖糖吃,修齐可以照顾巫瑞阿叔了,修齐已经是大人了。」 第64页 「哈,那想来定是凤先生了。」巫瑞含笑道,转向声音来处,双目冰冷的对着空荡荡的门板,然后自觉无比的伸出了手。 我心中微微泛酸。 凤先生见他们放下了汤碗,便也伸出手来为巫瑞诊脉,一边问道:「哦?何以见得?」 「慕丹的朋友里多是性情古怪的,濯仙退隐太久,姬乐逸与康青修齐又都见过。剩下那些人里头,又叫人一见便心生喜爱的,除了凤先生恐怕别无他人。」巫瑞微微笑道,忽然又问我,「你说是不是,慕丹?」 「哈。」我无奈的摇摇头笑道,随即又点了点头道,「倒也没错。」 凤先生见我俩一唱一和,不由朗声大笑道:「即便你俩说我好话,我也不会在你的药碗里少放哪怕一两黄连。」 「哎呀呀,这可使不得,我夸了人还没什么好处,实在是赔本买卖。」巫瑞故作惊讶道,又轻轻拾起筷子敲了敲瓷碗,温声细语道,「罢了罢了,说到底还是修齐最好,再给巫瑞阿叔盛碗汤喝好不好啊?」 原来他这是在逗修齐呢。 修齐却忽然眨巴着大眼睛,小扇子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着,竟依样画葫芦,细声细气道:「那修齐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这些大人听得不由一愣,随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巫瑞阿叔不是说修齐又乖又好了吗,这难道不是好处吗?」巫瑞忍笑道,凤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他便又强撑着不动了。 修齐歪过头,天真无邪道:「可是凤先生阿叔也被夸了呀,不是也没有好处给巫瑞阿叔吗?」 巫瑞故作严肃道:「是啊,但是没好处的是巫瑞阿叔,不是凤先生阿叔呀。所以现在修齐已经得了好处,还是巫瑞阿叔没有好处啊。」他这话算个语言陷阱,也有些偷换概念的意思,竟也好意思拿来对付小孩子。 「好像很有道理……」修齐边说边点头,一脸严肃的拿起汤勺道,「那巫瑞阿叔你等等,修齐这就给你盛汤。」 巫瑞这才心满意足道:「修齐真是个好孩子。」 修齐给巫瑞盛了一大碗汤,又端起来小心翼翼的餵到巫瑞唇边,看他一口口喝下去,然后一派天真的问道:「那凤先生阿叔是坏孩子吗?」 我正端着茶,一听此话,勐然喷了一地茶水,呛得咳嗽不已。 倒是凤先生沉稳的很,不急不躁的收回搭在巫瑞脉搏上的手,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少放一两黄连好了。」修齐一听便又抬起头来看巫瑞,漆黑明亮的双眸眨了眨,雪白红润的脸蛋上挂满了笑意,甜甜道:「巫瑞阿叔,现在凤先生阿叔也是好孩子了。」 巫瑞憋笑憋的脸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调戏。 ps:写的时候一直觉得他们这些大人太坏了老调戏修齐233333333333 凤先生真是很淡定,点赞【餵 ☆、奸猾的小乞儿 等凤先生为巫瑞诊过脉后,他便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同他寻了个「白易他们还伤着,不便久留」的藉口就往外头去了。 不过我们俩也的的确确一同往白易房中去了,凤先生一边走一边与我说道:「巫瑞这毒恐怕不易治……」我虽然心中早已做好准备,然而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依旧觉得伤心难过无比,便微微顿下了脚步,看冰冷月亮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只觉得痛得揪心,又深入骨髓,吸一口气都泛着疼。 「你不要难过。」凤先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道,「也不必苛责自己,我是说不好治,又没说不能治。他这毒的确蹊跷,我们医家讲究快毒易,慢毒难,意思是很快发作的毒药虽看着来势汹汹,然而解毒也是轻而易举,因为它发作的快,我们发现的也及时些;然而慢毒却是慢慢扩散,极易损毁根基,似附骨之疽,等发现时,即便何等大能,也无力回天了。」 「而巫瑞这毒,我虽从未亲眼见过,但在书上却有记载过,我回去研究研究。你现下不必急切,这毒虽让巫瑞看不见,但却并未扩散开来,也是好事,再说了,他是习武之人,暂时的失明并不是太严重的事。」 还能治…… 我有些恍惚的看了看凤先生,还未来得及完全消退的绝望与狂喜一起涌上心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忽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醒过来的时候,一团烛火在我左侧影影绰绰,人影憧憧纷乱的路过我身侧,我头疼的厉害,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按着我的肩膀将我拉起来一阵摇晃。 「停……」我虚弱的喊出声来,试图震耳欲聋,但实际上只是轻细的像是个内敛羞赧的姑娘家。 好在那人总算停了下来,又拿了冰凉的巾帕贴在我的额头上,我总算能睁开眼来了,只见乐逸挤在我面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我,笑得好似天上掉金子全砸在了他怀里一般叫人发毛。乐逸笑得眼睛不见缝儿,身体颤得厉害,简直可用花枝乱颤四字形容,我警惕的往后挪移了几步。 乐逸笑得停不下来,抽着脸试图做出一副关怀的模样却更显得扭曲,最后咯咯笑道:「你还好吧慕丹?」 「……我看你不大好。」我道。 这完全没打击到乐逸,他忽然往我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极为专注又快活的看着我,认认真真道:「月儿答应我同我成亲了,就在半月后。好慕丹,你一定要同我一起回去,花家四秀说要抢婚时要我好看,我有你这么个朋友,我才不怕呢!」然后他就东倒西歪的笑到角落里去了,背影摇晃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第65页 我低头一瞧,竟是一张喜帖,红艷艷的颇为喜庆。 这倒是桩难得的喜事。 我微微一笑,不由也为乐逸高兴起来,但看他这般模样却痴傻的很,不由问了问不远处的冥医道:「他这个样子多久了?」冥医臭着脸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才发现他梳在前胸的两根长辫子没了,鬍子倒被扭成了麻花,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疯子笑一晚上了。」冥医恶狠狠道,「笑笑笑,随你们俩笑,看笑不死你们俩。」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笑够了才停下来,颇为不好意思的问道。 冥医抬头瞥了眼我,然后低下头继续捣药,心不甘情不愿道:「更夫刚才刚敲过梆子,三更天,你把凤小哥吓坏了,他帮你诊治了一下发现你身体里有巫蛊,现在翻书去了。你今天把凤小哥吓成这样,等着慕元清找你麻烦吧。」 「我可没有辫子给慕庄主剪。」我对凤先生微感愧疚,却忍不住又应了冥医一句,老爷子气得吹鬍子瞪眼,恼怒的撇过头去不再理睬我。 等我下了地,才发现苏惊鸿已经醒了,他一身的伤,几乎被雪白的纱布包成了一个人茧,沉默而冰冷的看着气息微弱的杜道长。我初见他时觉得他像冬日初雪,然而此刻却如冬至,寒露挂霜,大雪封江,冷若磐石。 烛火未能给他带来半分暖意,我同冥医老爷子的笑语、乐逸的欢喜也传不到他心中。苏惊鸿看起来像是个被掏空的人偶,那般凄楚而不知所措的看着杜道长,却连碰他都不敢,只剩下了漫长而无休止的等待。 时间永远是越等越长,叫人备受煎熬。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便只在屋内寻了件袍子给他披上,他倒也不言不语,没有拒绝反抗,一心一意的看着杜道长。 过了好一会儿,蓝玉泉也走了进来,他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箱,冥医一见他就飞扑了上去——抓住了蓝玉泉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不是说谈慕丹这小子温柔和善,在江湖里都是出了名的公平公正老实人,好欺负的很吗?」 「我可没说好欺负的很。」蓝玉泉轻轻拂过了冥医的手,颇为平静的笑道。但当他即将要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却忽然被冥医打断了。 「你别笑了吓死人了。」老爷子不满的啧了一声。 蓝玉泉把药箱放在了地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刻意放重了一些,然后面无表情道,「老爷子称赞过的那个够狠辣的杀神就是他,还有,刚刚我『无意间』把为您配置的生髮水给倒了!但现在看看您少两根辫子也没什么事,我近来事忙,您就再忍个百八十年的吧。」 蓝玉泉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了一段莲花落,竹板快打了两声,只听一人这么唱道: 喜鹊落枝喳喳叫,凤凰成双哈哈笑。 夜里行路月儿照,沾些喜气过得好。 好友喜帖送得妙,听我三贺把喜道。 一喜是,情人比翼双飞到,新娘坐上大花轿。 二喜是,夫妻白头恩爱老,亲亲爱爱似活宝。 三喜是,明年自有观音笑,早早就把娃来抱! 竹板这么一拍,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就闯进了门来,眼是眼,嘴是嘴,生得倒不好看,却透着股机敏劲儿,碗里搁着一张喜帖,进来一瞧三个病人,不由一愣,却也不敲竹板,只空口唱道: 乞儿小时烧得高,吃的药儿不见效。 唱错花词不得窍,还望见怪莫相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乞儿。 ps:前面那段莲花落估计都看得懂,最后那段我解释一下啊,是这个乞丐比较奸猾的性格啦2333 他先说自己小时候烧坏了脑子,所以唱错词了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屋子里有三个重病的人,但是他唱了喜庆的祝贺词,比较触霉头),最后一句意思是如果你真的很怪罪我,那也别跟我说23333. ☆、四人共坐一堂 那乞丐穿着一身补丁打起来的破烂衣裳,左手一块翠绿竹板,右手夹着一个饭碗,乍一看倒是条浓眉俊目,高大挺拔的汉子。然而再瞧他,却见他满目灵光,虽显机敏却失稳重,皮肤黝黑又添几分粗野,倒没甚么好看的。 他一进屋来,虽看着邋里邋遢,但倒没什么味道,只是衣服灰扑扑的显脏,又颇为不修边幅了些,满头乱髮蓬在肩上。 乐逸一见他,就窜了过来,一把揪住我与蓝玉泉,然后招唿着那乞丐往内屋里头去了,还不忘气气冥医道:「老爷子看你的了。」 冥医回了一本砖石那么厚的医书。 待我们四人转进了内堂里,乐逸热情的跑来跑去,倒茶端水,瓜果糕点摆了满满一桌,然后热切的坐下来对我们介绍了那乞丐道:「这是封三。」然后又对转头对封三道,「他们俩蓝袍的是玉泉大夫,玄袍的是慕丹。」 蓝玉泉自从坐下来就不大舒服,等乐逸介绍完了,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一半的皱着眉头问封三道:「你打一进来便瞧了我一路,现下还要瞧下去不成。」 「自然是瞧你好看。」封三笑道,他这话一出,我同乐逸都微微一愣,我觉得这人实在过分了些,竟拿人的容貌来嘲笑,便隐隐皱起眉来。我这外人都气愤难平,蓝玉泉自然脸色更差。 封三见他这般黑下脸来凶神恶煞的模样,却也不惊不怕,只是轻佻的拍了拍竹板,朗声唱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不见模样哪般丑。乞儿句句皆真心,大夫何必气缘由。」他这一竹板唱完,鼻子上便挨了蓝玉泉一拳。 第66页 蓝玉泉拍了拍拳头,抽着脸假笑道:「要是我是个姑娘家,你现下就死定了。」 封三捂住鼻血长流的鼻子无奈感慨道:「那真是多谢玉泉大夫的爹娘没将您生做女儿之身。」 这实在是自作自受,活该的很,我微微嘆了口气,倒也没理会封三,对蓝玉泉关心问道:「你的腿伤可好些了?这两日你辛苦了,但千万莫忘了自己。」 蓝玉泉点点头道:「无妨,我现下已经大好了,你不必担忧。」 封三与乐逸一听,也露出担忧关怀的神情来,但听蓝玉泉这般答道,便也都纷纷放下心来了。乐逸喝了一碗茶,忽然道:「其实我这次找你们三人,主要还是为了迎亲。封三是我最好的兄弟,慕丹你是我的挚友,玉泉大夫是我认识的同行里最好说话的,正因如此,我才放心找上你们三人。」 「原来是看我脾气好。」蓝玉泉毫无责怪之意,摇摇头笑道,笑容愈见可怕恐怖起来,不过看久了,倒也觉得颇为真诚可爱。 封三敲了三下竹板,翻了一个大白眼,不满道:「瞎胡说,我这鼻子是挨了谁的一拳。」 蓝玉泉冷冷道:「说得好像你的舌头就很听话似得。」 他们俩自顾自的吵着,乐逸却将双手搭起,忧郁不已的撑在下巴下方,凄悽惨惨戚戚的看着我,用忧愁无比又感慨无比的语气柔柔道:「慕丹,我发觉这世上除了不可理喻的女人多以外,不可理喻的男人也多的吓人,我身边就有这么两个,真叫人忧心。」 他被封三跟蓝玉泉联手打到了桌子下头去,然后那两人又自顾自的吵起来了,其行为简直如同稚童夺食,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成熟理智的大人,我有些想走。 乐逸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还不忘嚷嚷:「我说这世上不可理喻的女人里绝对不包括月儿!」 我沉稳而平静的看着他,温和而悲悯的对我这挚友说道:「我会同姬老夫人说的。」 玩笑过罢,总算是又再度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重新商量,乐逸先问了问濯仙的踪迹,我将唯一遇见的那次线索给了乐逸。相比之我,乐逸希望蓝玉泉做的事就在某些意义上有些「可怕」了,乐逸笑眯眯的对蓝玉泉道:「若我大喜那日有些人不慎激动喜悦过头晕倒了,请玉泉大夫一定帮忙……」 蓝玉泉立刻摸出了一套针来,认认真真道:「我现下就可以给你来一针。」 封三笑到了桌底下去。 「不必了,新郎官被扎那得成什么样。」乐逸平静的婉拒了,「封三不是还呆着吗?」 正说笑着,忽然有人敲了敲门,也不等人开便闯了进来,个子不高,脸却肉得很,叫人一见着便喜笑颜开,正是修齐。他后头跟着换了身衣裳的康青,颇为千娇百媚婀娜多姿的走了进来,乐逸一见他就笑了,急忙按下康青热情道:「好青青,帮我个忙成不成。」 「不成。」康青立刻惊恐的站了起来,又被乐逸镇压着按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板凳上一脸慌张。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乐逸愤愤不平道,「真是误交损友!误交损友!」 修齐勐然扑到我膝头,看起来模样焦急,却又耐着性子般的转过身体对蓝玉泉糯声糯气道:「懒懒晚上好。」蓝玉泉双眼含笑,温柔的弓下身来摸了摸修齐的头髮,也柔声回道,「修齐晚上好。」 「修齐怎么还没睡?」我等他们俩打过招唿了,便将修齐抱了起来。 修齐突然板起一张小脸来,一脸严肃道:「巫瑞阿叔不听话,一定要等慕慕阿叔你回来才肯睡觉觉,修齐为了照顾他,当然是不可以睡觉觉的。修齐是个男子汉,既然答应了慕慕阿叔照顾巫瑞阿叔,就一定要把他哄睡着,所以修齐现在就来找慕慕阿叔了。」 修齐这话一出,我便备受众人谴责的目光,只好苦笑着抱起这孩子出去了,临走前我还有些犹豫,便问道:「当真不需要我帮忙?」 乐逸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赶紧陪那小气巫瑞去,省得他知道是我霸着你再吊我一次,我可不想以后走南青走的小心翼翼的。」他忽然勐然环住了康青的脖子,然后被剧烈挣扎的康青打了好几下,面不改色道,「再说我已经有好青青了,不要你了。」 康青看起来快绝望了,我点点头,关上了康青最后一点希望。 「砰。」 门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协商 ps:回復真是……不提就没_(:3」∠)_唉。 谢谢: alycialiu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17 20:37:42 ☆、心之惶恐难安 路走到一半,修齐就开始昏昏欲睡了,我弯腰将他抱在怀里,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过了子夜便困的厉害,虽强撑了会儿,但在我怀中没过一会便熟熟睡着了。 我带着他走过大厅,看见了墨朗在大厅里指挥剩余的人,他神色肃穆,稜角分明,与他半年前要死要活的模样截然不同,活像是一只幼小可怜的狼崽子熬过了飘雪的冬日,成为了一只残忍锐利的成狼。 再过几年,我想这只曾经的狼崽子,就会成为栖息打盹的老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妄动。 这么想着,我却并没有任何想与他交谈的兴致,只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然而墨朗却忽然唤住了我,他唤得是:「慕丹前辈。」他原先是叫我『无垢先生』的,我不知道这称唿的改变代表了什么,却也没有任何兴趣知道,便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停下步子等他下面的话。 第67页 「你这是要去哪儿?」墨朗走了过来,故人叙旧一般开了口。 我眨了眨眼,轻轻拍了拍怀中修齐的背,微微笑道:「自然是去寻巫瑞了,对了,云倾岳不同你一起吗?还有,你的伤可好些了?」 「他尚有其他要事,我的伤已无大碍,劳烦先生挂心了。」墨朗淡淡道,似乎又有些难以启齿般,他犹豫了许久才忽然问道,「慕丹前辈……江湖上所传,你同南青之主……可当真有其事?」 「我与巫瑞?什么事?」我对墨朗吞吞吐吐的神色颇感好奇。 墨朗低声道:「便是你们二人,即将结为秦晋之好的事情。」 这句话叫我寻思了一下,其实巫瑞还没有同我说过这件事,若叫我一个人做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高兴。不过过了许久,终究是私心为大,我琢磨着毕竟是即将,又不是的确是,便点了点头,抿着唇道:「的确如此,不过我同他还未到那一步。」 墨朗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淡淡道:「南青之主素有厚名,对慕丹前辈又是痴情不移,十年情坚,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他说得颇为不缓不急,平静的像是无波海面,我不大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些,但还是耐心的听了下去。 「愿你们二位百年好合。」最终墨朗的唇动了动,忽然只说了一句祝福便闭上了嘴。 「多谢……」我点了点头,心中实在挂记巫瑞,便很快同他告别离开了。 ………… 屋内留了一盏烛火给我,我回去的时候,秋蕴弥还在,他很安静的站在角落里,见我回来了,便同我错身而过,直接出去了。 我将熟睡的修齐放在榻上,折返回来路过巫瑞时,他一下子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腕,对我淡淡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崑崙饮雪,你与我睡在雪地里,你说我要是用胸膛温热一壶酒,你就陪我一醉方休。」 这实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于是道:「我已经忘了。」 「哦……」巫瑞拖长了音,暖暖笑道,「好在我没傻到真为你去热一壶酒。」我拉着他的手走近了一些,他微微倾过身体,靠在我的腹部处,神色平静而祥和的显现出一种过分的温柔,他低声问道,「慕丹,你好像从来不担心我是在随口撒谎,故作情深。」 「那你是吗?」我轻轻抚了抚他的长髮,触碰到了他冰冷的脸颊与温暖的手指。 巫瑞低低的笑了出来,侧了侧脸,埋在我的腹部处蹭了蹭,像是只撒娇的猫咪或是小狗崽一样,然后懒懒道:「太聪明了可不讨人喜欢,但无论你怎样,我也都喜欢你。不过,总觉得有些牙痒痒的。」 「既然牙痒痒,那就都拔了吧。」我笑话他道,「只怕到时候你是皮痒痒了。」 巫瑞却忽然没了声音,这让我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便轻声唤了唤他道:「巫瑞?你怎么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句话巫瑞并没有回我,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约莫叫我几近惶恐的时候才开了口,声音干涩至极,干巴巴道:「慕丹,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你不答应也不打紧。」他说得又慢又斟酌,似乎犹豫无比,我简直想要抓住他的领子将那些剩下的话全部都摇出来。 「你说。」我深唿吸了一口,耐住了性子,压制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巫瑞很缓慢的松开了揽着我的手,我将他的手又拉起来放回了原位,他似乎无力挣扎一般,静静道:「你明日可不可以陪着我,别出去。」 真奇怪,他这句话一出来,其实普普通通的很,却叫我心里发疼,难受的厉害。 「你惯来很有主张,为人处世皆是如此,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巫瑞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现下武林大乱,依你的性子,一定是要去帮忙的。可我不同,我惯来自私自利的很,便是有什么想要的,也只是同你呆在一起而已,但恐怕你会不高兴,所以这只是我一个念头,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答应也不打紧的。」 我又深唿吸了一口,只觉得浑身力气拿来抑制那些不同翻涌上心头的难过与伤心还不足够。 「我明天不会出去。」 巫瑞一下子便愣住了。 「我如今的主张,除了你,还能有谁呢。」我蹲下身来,贴着他的额头眉心,低低道,「南青的祈福我听说过了,第二年定会寻到如意郎君,与他永结同心。如今如意郎君已经寻到,我又怎能不与他永结同心呢。」 「莫不是,大祭司已经忘了在我额头画的鬼画符了不成。」 巫瑞朗声大笑起来,低低的,沉沉道:「那叫姻缘符,可不是什么鬼画符。说好了,咱们俩是上天姻缘註定的,纵然我今后再也看不见了,你也不许离开我,我放了你十年,休想我因为一出意外,放你一辈子。你今后生也好,死也好,皆要同我在一起的。」 他这句话让我无端想起了顾温然耻笑我的那句话。 『想我当初与先生表明情意,可是喝了一肚子的溪水。……同是诉己衷肠,我不过提到巫瑞几句,你便要动怒,想来先生对自己的心意,恐怕要比自己所以为的更为不清楚。』 「这一生,我也只准你一个人等我十年。」 我吻上了巫瑞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十年。 _(:3」∠)_慕丹真是霸气的一b,我只准你一个人等我十年啊。 第68页 这么想想慕丹真是除了巫瑞,对谁都态度分明 感谢 三千繁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20 10:45:02 ☆、该撒花还是烧 巫瑞赖着枕在我腿上躺了一宿,也当真不嫌硌得慌,待他睡醒,我腿麻得厉害,他腰酸背痛的厉害。 我揉着腿微微嘆了口气,巫瑞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可怜兮兮的说道:「慕丹,帮我揉揉腰,疼得厉害。」我本想说他活该,但看他茫然的双眸,却忽然又软下了心肠,只是怎么也不愿意叫他太得意,便只先自己揉腿。 「慕丹……」巫瑞拖长了声音甜腻喊道。 「我现在腿软,等会!」我羞恼回道。 话音刚落,忽然门发出崩裂的声音来,我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从门外跌了进来,层层累累叠罗汉一般。最为不可置信的康青在最上头,一脸震惊的看着我跟巫瑞;被压在底下的封三勐然探出了一只手来,举起了大拇指,挣扎着探出头来唱道: 男男女女觅良缘,男男红线已成牵。 只盼俩俩老得好,一生成对又成双。 乐逸勐然一压,把封三塞了回去——说实话封三居然还能唱个打油诗,真是……敬业。 「慕丹,这个意思是我该作为婆家人而不是娘家人是吗?」他紧紧盯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眸子里透充满了狂热与瞧好戏,看热闹。 我同巫瑞面面相觑——他只是向着我转了转,巫瑞迟疑问道:「慕丹……他们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我冷酷回应道。 我本以为巫瑞会同我同仇敌忾,哪知道他知道了之后,却很快唤了乐逸去身边,乐逸也乖乖如一条小狗一般开心的跑了过去,得意洋洋道:「嫂子说话,我听着呢。」 巫瑞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沉道:「喊姐夫,你原先的念头没错,你还是慕丹娘家人,嫁妆不用多,人送来就行,我这儿聘礼随你挑。」这句话让乐逸立刻变成了巫瑞的狗腿子,一脸陷入能搬空南青的幻想之中,康青与封三立刻扑了上去。 我被气乐了,便双手环胸等巫瑞自食苦果。 果然过了没多久,巫瑞在三人围绕里弱弱的喊了我一声:「慕丹……」 「现在知道腰痛了?」我似笑非笑的回道,「舌头疼不疼。」 「你今天又没亲我,怎么会疼。」巫瑞理直气壮的回道,一副不要脸的正直模样,我的脸蓦然烧了起来,恨不得上去狠狠打他两下——虽说也捨不得真打,但要叫他好好记住不该胡乱说话,至于该怎么记住……我这不是恨不得,但还没上去嘛。 乐逸忽然移到我身边来,意味深长的问道:「慕丹,我记得巫瑞以前好像没这么不要脸啊。」 「是啊……」我下意识回道,随即明白了乐逸是在暗暗嘲笑我,便不动声色的揍了他一顿,「他一直没你这么不要脸。现在虽精进了点,也还是比不过你。你再烦人,我就让你当个举世无双的猪头新郎。」 乐逸嘻嘻笑道:「我才不信。」 玩笑过罢,我们坐了一桌围在一块,不知他们出于什么心情,我与巫瑞本来隔开了一个位置坐得好端端的,坐在我俩当中的封三忽然怪叫了一声,从位子之间滑了出去。我同巫瑞立刻被推推搡搡的挨在了一块,然后被康青与乐逸卡住了。 巫瑞自然无比的微笑道:「多谢诸位成全。」 云倾岳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似乎对此视若无睹,他同康青一块儿进来的,不过看起来两个人倒更像是恰巧偶遇,而不是特意一同过来。 「好了,说罢,什么事情?」我拍了拍手,看他们一桌没个正经的,足够斯文正经的云倾岳与还勉强算得上正经八百的巫瑞又一言不发,大约也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我这句话一出,乐逸却忽然扭捏羞赧起来了,他一贯厚脸皮,这般模样倒叫我啧啧称奇。 乐逸忽然道:「我要同月儿成亲了……」他说得颇为不好意思,又带着一些喜悦与骄傲的模样,快活的不行。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开心快乐的模样,从未。 他是个很容易叫人想起快乐与开心的男人,却第一次开心到这样的地步。 康青放肆的俯下身体,嘲笑他道:「我们都知道,你为这事儿都快疯了。」他笑得厉害,仿佛乐逸是在说什么痴话一般。 「我便要同月儿成亲了。」乐逸又重复了一次,认真而幸福的看着我们,咯咯笑着像个小姑娘一般,他的眼睛里有不同寻常的光芒。康青像是一下子被摄住了一般,收敛了笑意,露出颇为温暖与无奈的神情看着乐逸,又带着同样的喜悦。 顾月影简直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我确定不会再有一个人会让乐逸再开心快活到这种地步了。 这时云倾岳忽然看了看康青,似乎有些惊诧于他也能露出这般正常温暖又叫人惊艷的神情来,因为我当初第一次见康青正经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云倾岳最后还是只给自己默默的倒了杯茶,无声无息的喝了起来。 「我们都知道。」康青略带无奈与宠溺的嘆了口气,「小乐逸都这么大了呢,康姐姐却还没有人要,真是……真是人生百态,不胜唏嘘。」康青装模作样的挽起袖子抹了抹压根不存在的眼泪,捧心感动道。 第69页 「去你的。」乐逸故作驱赶般对康青挥了挥手。 然后他们俩笑成了一团,我挑了挑眉,淡淡道:「修齐可还在床上睡着。」乐逸与康青还有封三一同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三个人坐直了身体,眼神交汇着打了一场无声的硝烟战争,最后封三视死如归般的看着我,然后张了张嘴。 「所以你们就当着孩子的面在桌椅上将就了?」 我不由分说的把他们三个人都丢到了外头的小池塘里去。 等这三个糟糕的男人从淤泥跟水里爬出来的时候,我才阴沉着脸同他们说了前因后果,他们露出了微妙的遗憾与恍然大悟的表情。等我一转头,巫瑞已经笑得喘不过来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幸福 _(:3」∠)_想了想,还是给顾月影跟姬乐逸撒个花吧,作为bg也不容易。 ☆、□□后的信任 武林大会出了变故,现下也有他人操持着,乐逸记挂顾月影想早些回去布置成亲的琐事,按他的话来讲,便是我与康青还有封三作为他的好友,自然义不容辞。 我想了想,虽觉得乐逸自大的气人,但倒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只是心中难免记挂巫瑞的伤势,打算先同凤先生商议一下,便与乐逸推迟了一日约定答覆。不过我万万未曾想到,只迟了这一日,却又生出这其中许多波澜曲折来,然而谁都非神机妙算,自然预料不到日后种种。 说不准正是因为这种预料不到,带来了惊喜与错愕,然后是苦是甜,总要自己尝尝。 这一日稍晚些,余晖落山,坠染天际一片朱霞,凤先生还在翻看医书,又要照顾白易他们,我去瞧了瞧,不愿给他添乱,便只站在门口问了问。凤先生思索了好一会,才拍板叫我与巫瑞先同乐逸一起离开,现在总归是没有办法;再说他也收了喜帖,等乐逸成亲之日再碰面,那时候说不准他已经想出法子来了。 我自然毫无意见。 之后我又帮凤先生熬了药,他这几日不眠不休,面容憔悴不说,心神与身体恐怕也都有些不支了。慕元清不在,想来是被打发去寻药了,有他在的时候,凤先生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毫不在意自己。 我看着凤先生喝了药,又劝了劝他,但终究不像慕元清那般亲密无间,更何况凤先生也算是我的长辈,便很快闭口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朱光霞影皆化作山水浓墨,夜色沉沉落下帷幕,只余一轮皓月当空。今日星辰凋零却又风清月白,虽是好天气,但未免看着过于寂寥了。 我走过中庭,踱步过长廊时忽然嗅到了血腥味,这时候已经与巫瑞的屋子有些近了,但到底还是有些距离的。我心生警觉,顺着血腥味慢慢走过去,却只看见有人躺在花草丛中,鲜血顺着吃饱了血的新鲜泥土悄无声息的洇流了出来,在一处凹陷处积成了一滩不小的血水。 这样的情况叫我心里一惊,不由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却只看见了秋蕴弥苍白的面容与满身血迹。他脖间往日鲜艷亮丽的火纹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变得黯淡无光,有几只蛊虫趴在他的手背上,干瘪瘪的,看起来已经死去许久了。 「秋蕴弥?」我半跪下来将他抱了起来,他轻的叫人出乎意料,身体冰冷,我只看见他双眸微微阖着,但并未完全闭上,眼睛里的光涣散的厉害。他现在一动不动的躺在我怀里,活像是下一刻便会连最后的一点余温与心跳也全部消散掉。 我几乎没有多想任何东西,情况也容不得我多想什么,只是立刻抱起了秋蕴弥跑回去。 奇特的是,我虽然觉得紧张又惊讶,却还冷静的要命,认认真真的想着凤先生离得实在是太远了,所以立刻转道去找了就近一些的乐逸,然后破门而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乐逸会不会在,但总得赌一把,秋蕴弥眼下奄奄一息,我实在不敢耽误更多。 幸好的是,乐逸的确在,而且他刚刚准备沐浴,所以热水也已经打好了。 我将秋蕴弥放在乐逸床上的时候他还抱着脸盆不高兴的嚷嚷了好几声,但当看见秋蕴弥的伤势时,他就很快严肃起来了。乐逸治伤主要见快,但方式多数很怪,而且他有时候喜欢在别人身上试验自己想的医治法子,因此结果虽是能治好,但往往病人却都要受许多折磨,因此他的名声虽说不算太坏,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趁着乐逸给秋蕴弥治伤的时候,我去准备了热水与纱布还有一些巾布,等我拧干浸过热水的巾布递给乐逸的时候,秋蕴弥的衣服已经被剪开了,我们得以看到他浑身上下的伤痕。 多数是鞭痕,在心脏与丹田两处有长长的鞭剑切口。 「是龙筋鞭造成的伤口。」乐逸跟我说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明白,这个江湖上恐怕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了。 「我这次下山并未将龙筋鞭带出来,它已经封匣十年了。」我低声道,「若回去它被盗了,这恐怕就是个不好笑的笑话了。」 乐逸仔细的看了看我,然后摇着头道:「慕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也知道你没有理由杀秋蕴弥。只是,只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我只能也必须要怀疑你。这跟你和我是不是朋友无关,我只是不知道。」 「就像所有的其他人一样,我们都是不知道,所以我们只会也只能怀疑你。」乐逸很快就低下头去为秋蕴弥处理伤势了。 第70页 我明白乐逸的意思,也明白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但人总是容易受控感情,我还是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伤心与一阵近乎冰冷的绝望感。乐逸是个再好不过的朋友,他有趣、乐观、开心、活泼,又会带来不小但却不叫人生气的麻烦,更重要的是,他较于我们更理性一些,他从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受困于感情与信任。 他生性便是如此。 有时候很好,或者说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好,但我依旧觉得难过。 「你好好为他治伤……我,我先去同巫瑞说这件事。」我近乎疲倦的说道,转过了身去。 等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乐逸忽然头也不抬的说道:「我放你出这个门,不是作为大夫姬乐逸,是作为谈慕丹的朋友姬乐逸,姬乐逸相信慕丹不会无缘无故杀一个人,纵然他要杀人,那对方定然是个恶人,更何况也绝不会这般不干不脆,定然是一击毙命。」 我茫然的转过头去看着乐逸,他低着头,闷不吭声道:「人总是会被感情影响,当今律法上应当没人要求江湖里的游医一定要跟什么大理寺卿一样铁血无情,你说是吗?」 这时候,我竟也不知是笑还是做什么了,最终我颤着声音说道:「我又没考过状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惊变。 ☆、没有人能作证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心存疑惑,龙筋鞭实在是个太明显的漏洞了,这般粗糙的栽赃陷害,反而叫人琢磨不透了。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会有人能将龙筋鞭使得这么好,使得这么巧妙,简直就像我自己用一般。秋蕴弥身上有两处近乎致命的伤口,皆是被龙筋鞭穿透而过,两个圆口,端端正正,毫无任何刮擦。江湖上使鞭的不少,但可以精准如此的使鞭能手,就我所知,的确只有我一个人。 难怪乐逸会觉得最可疑的是我。 我在中庭原先发现秋蕴弥的地方徘徊了许久,却还是没发现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便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嘆了口气去寻巫瑞了。 但等我回去的时候,却有不少人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一排排火把点得黑夜如同白昼一般,巫瑞站在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大袖飘飘,满面傲然之色。众人同他僵持着,纵然知道他现下看不见了,却也不敢上前,便一群人站在外头吹冷风。 我忽然有一种感慨的松懈感,只觉得终于来了,但是什么终于来了,却又说不上。 「有人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我拨开了人群,快速的走到巫瑞身边去,由着他们那些人将我们二人包裹起来。 巫瑞理也不理那些人,很快闻声转过头来,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眉毛微微蹙着,轻轻道:「你身上好凉,怎么脸上湿漉漉的。」他摩挲了一下手指,我趁着火光低头看到他手上满是血迹,不由闭了闭眼睛,有些难过。 然而众人见了我身上的血迹,却更是群情激奋。 我听不清他们胡乱吵嚷些什么,只抓着巫瑞的手腕,低低的对他说道:「秋蕴弥受了重伤,我身上都是他的血,刚刚我已经将他送到乐逸那去了,但他伤得太重,我也不知道救不救的回来。」 巫瑞一下子愣住了,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轻声问我:「那你呢,你没事吧。」 如今,我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有事还是没事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却拍了拍巫瑞的手,淡淡道:「自然无事。」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矮个子踱步出来了,冷冷道:「你这个杀人兇手能有什么事呢?」他微微侧了侧身,有人抬了五具尸体上来,尸体都□□出了胸口,皆是一击毙命,伤处皆是一个干脆利索的圆口。 「我没有杀人。」我淡淡道,「他们也不是我杀的。」 那矮个子咄咄逼人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吗?我们几大门派都亲眼见着了!那兇手拿得是龙筋鞭,同你穿得一模一样!既然你说不是你,那么我问你戌时三刻你在哪里?可有什么人能证明是同你一起的?」 「戌时三刻,我在中庭,没有人能作证。」我平静回答。 「哈,没有人作证。」矮个子古怪的嘲笑了一声,秃鹫般的眼恶狠狠的瞪着我,「你一句没有杀人,就可以抹消杀了我师弟的罪行吗?!」他这般一说话,几乎所有人都喊叫起来,似乎认定了我便是杀人兇手一般。 忽然有个姑娘尖声叫起来:「是了,是了!就是他。瞧你往哪儿逃,你们来看看,他衣角上这花纹,侧着的脸也像,就是他,是他没错!师父,师父你打他!就是他杀了师哥!」那姑娘喊道最后,却泣不成声起来,我转头看去,只见她掩面痛哭,说不出的伤心难过。 我只得重复道:「我未曾杀人。」 巫瑞忽然道:「慕丹是为我去准备晚饭,你们问问厨子,应当是知道的。再说这路上这么远的距离,如何赶得过去?」 蓝玉泉这时拨开众人走了过来,他满面疲色的看着那五具尸体,却不肯看我,只是淡淡说道:「这儿少了个人,辛大娘也死了。」 辛大娘便是柳下人家的厨娘。 这么多人叫我有些不适,我只能紧紧的抓住巫瑞,他站在我身后将我笼了大半,毫不退让。 人群中忽然有个人叫道:「即便这儿的大傢伙没一个人能赶得过去,那谈慕丹也一定赶得过去,谈玉丹的轻功何其神鬼莫测,谈慕丹是他哥哥,恐怕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说不好,那谈玉丹也是帮凶!」 第71页 「当心你的舌头!」我长鞭一甩,勾住那人的脖子将他从人群中拽了出来,冷冰冰的瞧着他,「你若当真想找死,我这便成全你。」 「狄尘,道歉。」蓝玉泉似乎识得这个年轻人,他毫不避讳的走过来解开了我的鞭子,众人纷纷喊道,「蓝大夫当心!」「这恶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蓝大夫莫去!」 蓝玉泉只是静静看着我,淡淡道:「我信你不会伤我。」他的面容依旧丑陋可怖,却平静包容犹如大海一般,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解开了鞭子,最终也没有动哪怕一下。蓝玉泉将那年轻人扶了起来,然后按着他的头道:「道歉,一人做事一人当,且不说现在谈慕丹是不是兇手,即便他是,你也不该将谈玉丹扯进来。」 那叫狄尘的年轻人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头道:「我不该牵扯谈玉丹,但谈慕丹就是杀人兇手!绝不会错的!」他脸上还有过分年轻的稚气与执拗。 那矮个子又对巫瑞道:「巫先生,你现下算是看清谈慕丹的真面目了,还不快些过来,他这人生性下手这般毒辣,定然不得好报。」我心里微微一凉,不由转过头去看看巫瑞,只消想想巫瑞也冤枉我的模样,我就心痛如绞,浑身发冷。 旁人误会我都不打紧,可巫瑞……巫瑞怎么能…… 但他定然不会的。 我忽然又无比的安心下来,毫无由来的坚信着。 「我已经瞎了,还怎么看。」巫瑞冷冰冰的说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我却忍不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握着我的手,又淡淡道,「他下手向来毒辣,若不毒辣,你当你们这些年安稳的了吗?若不是他日日夜夜追杀那些恶人,如你们所言一般的手段毒辣,恐怕你们现在还没时间内讧,御敌都来不及吧,若他都没有好报,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岂不是都要上刀山下火海,油锅里头炸一炸。」 其实他这话说得未免夸大,众恶人分散的很,老死不相往来,只不过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若武林盟当真是要御敌,逐一击破绝无问题。 众人听了,更是群情激奋,但却也有数人无端安静下来。 蓝玉泉也不接他那边的话,只问我道:「我听你方才说秋蕴弥也伤了。」我点了点头,他便又问道,「伤势也是一模一样的吗?」我便将秋蕴弥的伤势详细说了一遭,蓝玉泉长长的嘆息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神色沉重。 有人听见了,隐没在人群中尖酸刻薄道:「南青之主听见了没有,连你身旁的护卫都遭了毒手,你眼下还要袒护这个心狠手辣的混帐东西不成。」 「你出来说一遍。」巫瑞冷冷道。 那边便没了声音。 蓝玉泉紧随其后,厉声喝道:「住嘴!」 这时连最后的窃窃私语也都没有了,蓝玉泉看着我道:「带我去看看秋蕴弥,若伤口手法一模一样,治好他,自然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我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伤害 昨天那个口口是惊(-w-)变。 ☆、随时谈情说爱 秋蕴弥伤得很重,乐逸开门的时候满面疲态,打开门后就直接转过去了。 「他要是活得过今天,我再想想法子救他,活不过也是他的造化。」乐逸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一饮而尽,大约是酒让他好过了一些,他终于懒散的抬起了头来看我,却被外头这许多人吓了一跳,嘀嘀咕咕道,「我说怎么这么吵。」 你真的觉得吵吗? 我莫名的觉得有些可乐。 那些人吵吵嚷嚷的要挤进去,却全被蓝玉泉挡住了,我与巫瑞站在外头,巫瑞静静的问了我一句:「蕴弥怎么样?他平生最爱干净体面,若是好好的,那死了倒也不可怕。」他神色淡淡的,倒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死了,怎么会不可怕呢。」我低低说道,「若今天是我生死未卜,你也这般冷静吗?」 巫瑞似乎被我问住了,过了许久也没有说出话来,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秋蕴弥明明与我是情敌,明明应当是巫瑞来维护他,可现在为他抱不平的却是我。最后巫瑞悄悄缠住了我的手指,他柔声问我:「慕丹,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无情了?」 我没有说话。 巫瑞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可我现在即便再焦急愤怒又能如何,难道会改变什么吗?我若愤怒了,他就会死或者不死吗?这由不得我决定,我既非神明,也不是大夫,早些做好最坏的打算,他若好转过来,那自然最好,若好转不过来了,那到时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我是问,若今天是我生死未卜,你也这般冷静吗?」我执拗的重复道。 巫瑞愣了愣,然后说道:「我永远都不会与你分开的,这样一想,便没什么好不冷静的了。」我如鲠在喉,他却又说道,「所以无论我怎么了,你皆不必自责难过,只要同你在一块,我做一切皆是心甘情愿。」 「若咱们俩不在一块了呢。」我忽然道,其实这个念头来的实在飘忽,说不准它究竟是因为天机泄露的,还是我对巫瑞的感觉而倾吐出的,只不过是想到便说了。 巫瑞却像是拉满了弦的弓一般绷直了身体,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微微偏过脸来,一双空洞而冷漠的眼睛正对着我的耳朵处,他颇为轻柔的问道:「不在一块儿了?」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在第三遍的时候截然而止,转为了莫名其妙,「我们怎么会不在一起呢,我们怎么能不在一起呢。」 第72页 「很多事,都是说不好的。」我淡淡道,慢慢将手抽离出了巫瑞的掌心,看着他端方的眉目与柔软的嘴唇,不由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尽量温和道,「若有那么一日,你便顾自己好了。」 「不。」巫瑞冷冰冰道,直接且毫不客气的拒绝了我。 巫瑞平静而认真的说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一定会将所有付出东流的感情,无论任何东西,尽数在你身上讨回来。」他将我的手抓了下去,牢牢攥在手心里,然后又说道,「我不会这么做,所以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这么做。」 「傻子,同我这个杀人兇手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我笑了笑,只觉得像是从内里透出了一种过分蔓延的空洞与无力,几乎连笑容都苦涩了几分,最终微微嘆息道,「你有些时候总是像个孩子一样,这十余年也不曾改过。」 巫瑞却也轻轻嘆道:「我若这些孩子习性再多些,也就不必十年苦等了。好在我如今成熟稳重了,日后也好与你白头,不必做个老顽童。」 「哈。」我笑了起来。 「若这儿在场的人,当真有一条性命是在我手中。」我道,「那一定是你。」 巫瑞忽然绽颜一笑,他这般生相严肃刻板的男人,笑起来却实在是好看的叫人诧异。他舒展着锋冷的长眉,漆黑的眼珠子像是朦胧着烟雾的黑琉璃一般透着碎光,唇角弯着,却抿得紧紧的,压着薄薄的一层血色,惊心动魄。 「那你便拿去吧……」巫瑞道。 之后我便不说话了,没过一会,乐逸忽然走了过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巫瑞扯着坐了下来,恶声恶气道:「你们俩老实点,明天全部都要跟我去布置我的婚礼,不准谈情说爱!起码不能比我跟月儿更恩爱!不然你们就完了!」 「婚礼?」我犹豫道。 乐逸瞪了我一眼,微微眯着眼道:「怎么!你不想去啊!绝对不行!我们可是说好的,你跟巫瑞就是急着明天定亲也要等我先成亲才行!」 「你还愿意让我去?」我问道。 乐逸瞪了我很久,忽然又放弃了,没好气的观察着巫瑞的眼睛,冷冷道:「难不成你还要我三媒六聘请你们去吗?我告诉你啊,你男人现在在我手里,你要是不跟我走,老老实实当我的御者,我就把他眼睛戳瞎。」 「你在跟我说话吗?」巫瑞讶异道,「你居然不怕死了?」 「谁跟你说话!我跟我的朋友谈慕丹说话呢,你姓谈吗!你姓谈吗!」乐逸呸了巫瑞一声。 巫瑞点点头:「我跟他成亲后就姓谈了。」 「不要脸!!!」乐逸崩溃的捂住了脸。 我无心玩笑,只嘆了口气对乐逸道:「我现在情况尴尬,若是去了,恐怕会带来不便,乐逸你自己也明白,怎么……」话说到一半,我忽然说不下去了,乐逸转过头来平静而认真的看着我,我微微苦笑道,「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只是世事不明者众多,乐逸你自己也说过,最可能的兇手是我。」 乐逸点了点头道:「没错,玉泉大夫同我一起看了秋蕴弥的伤势之后,的的确确你的嫌疑最大。」 「那你为何……」我问道。 乐逸微微歪了歪头,奇怪的问我:「你是我的朋友啊,再说你只是嫌疑最大,又不一定就是你。我对你的态度,不会因为任何情况改变,之前秋蕴弥刚送过来,你浑身血淋淋的,还带了个大麻烦,弄脏了我的水跟床,还不准我对你发发脾气,这也太横行霸道了吧!」 这?! 我有些发愣。 「如果你真的很介意这件事的话……」乐逸忽然顿了顿,「那我就同月儿商量商量,将婚事推迟,等到你肯来了,我们再成亲。」 「乐逸!」我控制不住惊叫出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巫瑞凉凉开口:「恭喜你,要同我一起再等个十年吗。」 乐逸温柔回道:「滚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友谊 不好意思之前有事qvq 感谢:君生我未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25 12:19:16 ☆、回归清白之身 这事很快就惊动了凤先生与墨朗。 他们两人一个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个是最近新大出风头的暂代盟主,倒是一下子安抚了不少人。然而我这两日还是陪着巫瑞呆在屋子里,不愿意出门,毕竟我本就喜静,再说现下一出门,人人皆用看杀人兇手般的眼神看我,我也实在不想自找无趣。 在第三个晚上,乐逸派了人来通知我:秋蕴弥醒了。 我与巫瑞赶到的时候,屋子几乎被包的密不透风,众人站了一屋不说,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站道院子外头去了。我领着巫瑞过去的时候,他们忽然皆憎恶的看着我,安静的如流水一般迅速分开了道路,我一下子便脑袋一空,巫瑞却不急不缓,冷静的带着我进了屋,仿若他双目依旧能够视物一般。 秋蕴弥躺在床上,神色苍白而虚弱,然而两眼却有神的很,他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我。里屋有不少门派的掌门人,一见我进去,就像是滚水滴入油锅之中一般炸了开来,七嘴八舌纷纷要让秋蕴弥指证我。 「那一日我见到的人,因为入了夜,只见半面的确同你长相一模一样,很可能便是你本人。」秋蕴弥淡淡道。 第73页 他话音刚落,便群情激奋,有人插嘴说道:「我就说嘛,南青的巫蛊稀奇古怪的,能把秋蕴弥伤到又会耍鞭子的,除了谈慕丹还有谁。巫瑞倒好,好端端喜欢一个人,副手还差点被心上人害死,保不齐现在后悔自己告诉谈慕丹破解巫蛊的法子了吧。」 「我从未同慕丹说过什么破解巫蛊的法子。」巫瑞冷冷说道。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反驳巫瑞道:「你可别再维护谈慕丹了。」「就是就是,现下铁证如山,你没说的话,秋蕴弥怎么会伤成这样。」「哈,大傢伙别说了,他可是在维护自己心上人,自然可以昧着良心撒谎!」………… 字字诛心,满口胡言却乱以为真。 秋蕴弥忽然伸手打翻了一个脸盆,发出巨大的声响来,在场的人忽然就安静了一下。 「现在能听我说话了?」秋蕴弥虚弱而坚定的问道,神情冷漠的很,毫无半分感激与快意的扫过在场群雄,厌烦的皱起眉头来,「你们这些中原人难得不知道什么是礼貌吗?」他这句话叫所有人都吃了一瘪,乐逸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起来,惹得众怒,却无人再说话。 这些话废了秋蕴弥许多力气,他不得不缓了缓气,深深的唿吸了两口,然后吐出一口浊气来,然后才有力气抬头来看我,他说了一句话:「你将你左肩的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肩背。那个人左肩纹着一片绯蝶,是南青特有的情蝶,以证痴心不改的。不是南青的人,是绝不会纹的。」 众人不由都暧昧的看向了我与巫瑞。 我自然毫无反对,便将左肩衣裳脱了一半下来,可我肩背上除了累累的刀剑伤痕,再无其他了。待我转过身去让秋蕴弥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他才咳嗽着道:「果然不是你。」 这时不禁有人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他把那些纹痕全刮成了这些伤痕。」 秋蕴弥冷笑而讥讽的看着那人,淡淡道:「你刮一个给我看看,这条伤疤是当年同勐江龙留下的,几乎斩去谈慕丹的左臂;这条入骨,差点砍到谈慕丹的脖子……这些伤疤都已有十数年了,主人曾同我一言一句说过,莫不是你要说谈慕丹重伤了我之后,又到十数年前走一遭,重新杀一次勐江龙。」 那人讪讪退了下去。 我将衣服重新穿了回去,巫瑞却忽然伸出手来将我揽到怀里,他也不说话,只是那般静静的抱着我,我随那些震惊的人瞠目结舌,伸出双臂去轻轻拍了拍巫瑞的背,由着他无声的搂着我。 这件事到这儿,算是还了我的清白,然而兇手却依旧捉摸不透,只知道是个与我相似,左肩纹着一片绯蝶的南青人。 秋蕴弥这时看起来已经有些疲态了,众人虽对我有些尴尬,但却又因那句南情人儿纷纷责怪起秋蕴弥与巫瑞来。秋蕴弥又伸手扫了一个茶杯止住「战况」,神色冷漠道:「南青这些年来的叛徒也不少,我们自己当然会追究,若有了线索,也会通知你们。那么,现在吵够了吗?吵够了便出去,我要休息了。」 倒是乐逸帮忙打理了一下,将那些江湖人士安抚了一通,带离了屋子。我同巫瑞正要离开时,秋蕴弥却忽然说道:「主人,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他大病初癒,再说这么多年也是劳苦功高,巫瑞纵然再无情也不会这时驳了他的请求,便留了下来。我本打算离开,秋蕴弥却又道:「你走什么,同你有关的。你们中原人不是长舌妇就是反应迟钝的很,看了真叫人生气。」 我只好乖乖坐下。 「蕴弥,你发现了什么?」巫瑞问道。 「我怀疑那个人,是阿琉。」秋蕴弥有些疲倦往下滑了滑身体,强撑道,「他虽然不使鞭,却是用绳与杀人的好手。五年前他叛逃了,我一直没能查到他的踪迹,之前那人破了我的蛊血,而这世上,能破我蛊血的人,除了你,极有可能的就是他。」 巫瑞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木琉是那个年年对你示好,却年年无果的年轻人。」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秋蕴弥却问我道:「你风寒了?」我急忙摇头。 其实有时候我总会想,到底是我这个中原人太拘泥礼仪,想得太多了;还是南青的风俗习惯实在是太奔放了……但直到如今,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大概都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南青的问题,是南青的风水太随意了! 「他对我示好,也不过是年少无知。」秋蕴弥极为自然的说道,「我抓他左肩的时候,他慌张至极,生怕我看穿什么,果不其然,我一见绯蝶便明白了。主人的绯蝶是在左臂,我料想纹印绯蝶的过程何其钻心刻骨,您绝不会叫谈慕丹尝试的。」 「他确实连说都未曾同我说过。」我淡淡道,心里有些心疼与不高兴。 秋蕴弥对此只是表示:「哦。」 这对主僕真叫人生气! 我按下拍案而起的冲动,忍着性子继续听秋蕴弥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清白 感谢肚脐君又傲娇了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27 07:21:09 ☆、真相扑朔迷离 秋蕴弥沉沉的睡下了,他面色苍白,伤势沉重,说到最后几乎是以意志力在强撑了,我为熟睡的他擦去了额上的虚汗,又敛了敛被子,然后才与巫瑞一起退了出去。 他最后一句话是:「木琉叛逃时未曾纹过绯蝶。」 第74页 我听不懂他们南青七弯八拐的话,倒是巫瑞若有所思的很,我同他出去的时候人们都散尽了,倒图个安静自在。小亭子里挂着灯笼,烛火在夜间闪动,我与他坐在亭子里,耐心等巫瑞与我说个清楚明白,他却忽然对我说道:「你似乎……对他们总有格外的柔情。」 这句话叫我一下子愣住了。 「待那些武林正道,所谓侠义之士,你为什么这般委曲求全?」他这句话倒是说得很清楚明白。 我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委曲求全吗?」 巫瑞没有说话,却轻易在脸上表现出了「难道不是这样吗」的神态。我仔细的瞧了瞧,最终确定他满面轻蔑不屑的神情是冲着群雄去的,而不是我。我挑了挑眉问道:「一个人脾气好,受了冤枉不闹事,在你眼中便是委曲求全,性子软弱了?」 「若是你当年,恐怕鞭子上已经沾了不止一个人的血了。」巫瑞哑声道。 「你错了,巫瑞。」我断然否认了他,擦过他的肩膀看向亭外的湖中月色,冷冷道,「我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同伴下手。我杀恶人,诛匪盗,年轻气盛时虽有虚名做支撑,然而我永远不会忘却的是各派的支援。天元八年,我追杀矮狮,几乎坠落雪山,是青穹派救我;天元九年,我同山犀十四盗交手,若非九华山庄前来支援,说不准我就永远留在太明湖底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从未忘记。」 许多年前,我也曾憎恨为何各门各派为何不来救救玉丹,然而我自己作为长兄尚且都鞭长莫及,如何央求得了他人,待脑子清醒了,便也觉得自己那般怨恨是何其可笑愚昧。 「而且……若今日躺着的是你或玉丹,我尚且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忽然转过身,被自己的话语都吓了一跳,确认巫瑞平安无事的站在我面前,才继续说道,「我从来不会委曲求全,巫瑞。我只是相信自己的清白,也明白他们的痛苦与仇恨而已。」 我当真庆幸巫瑞现下看不见,便瞧不见我如今的模样是如何虚弱无力。 明白与接受,总是两回事,该难过该伤心该愤怒该痛恨的,一样都不会少。我能这般慷慨陈词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过是还维持着那些摇摇欲坠的理智罢了。 「巫瑞,若有人伤了你,我一定……一定比那些人还愤怒,我永远不会说什么话,也永远不会冷静下来,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他!」我伸出手去抚摸巫瑞的面孔,只觉得他端方面容冷清如水,双眸却空洞似沉沉的暗夜。 「哪怕他是无辜的?被冤枉的?」巫瑞问道。 我苦笑道:「一个人若是盛怒之下,还能保存多少理智呢。」 巫瑞却道:「可你是我见过最理智的人了。」 这个话题让我们都沉默了下来,我们俩对立站着吹冷风,过了一会,之前那个失去了师兄的女弟子忽然路过,敲了敲柱子发出声响来。我抬头看去,只见她双眼红肿,面上却带着些不好意思与羞赧,她温声细语的对我说道:「谈前辈,昨晚……当真是不好意思……」她看起来还有些尴尬难言,却并未退缩。 「您若觉得受辱,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随您。」她说着说着,忽然难以抑制的悲伤了起来,「但请您待我手刃仇敌,为师兄报仇之后……再来处置我。」 「那个畜生!我绝不会放过他!绝不会!」 她声嘶力竭的仇恨藏在声音之中,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布血丝与仇恨,叫人心惊胆战。 「你该好好休息了。」我温声道,「现下已经很晚了,最近乱的很,千万要小心。」 那女弟子抹了抹干涩的眼眶,沖我羞涩而愧疚的一笑:「叫您担心了。」她行了一礼,很快便磊落飒爽的离开了,背嵴挺得笔直,高高的仰着头,面容虽有几分憔悴伤心,身躯之中却蕴含仇恨怒火。 待她走远了,巫瑞忽然对我说道:「中原的女子倒很出众,男子却不怎么显了。」他忽然牵起我的手,一本正经的严肃说道,「我虽现下对中原人士大大有所改观,但中原百里挑一的男人可不多,所以你一定要珍惜我这颗芳草。」 「你又不是中原人。」我被逗笑了。 巫瑞思索了一下:「那我是异邦苗种,更珍贵了!好好珍惜啊。」 「中原百里挑一的男人在这里。」封三笑嘻嘻的从柱子后头游荡出来,蹲在栏杆上一晃一晃的,手上还拿着他的快板,麻熘的敲了两下,看起来又要开唱,但最终他也只是拍了拍两下快板,没有唱出声来。 我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封小哥来此何事?」 封三嘻嘻笑道:「抱歉抱歉,打搅你们俩打情骂俏了,小叫花向来做人不识趣,千万别介意。」他这话说得直白,叫我不禁看了巫瑞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便也微微一笑,不做任何反驳。封三踩在栏杆上,半个身子俯下去,幽幽道,「先且慢谈情说爱,这事儿可攸关小叫花的小命,说不准还没说出口,小叫花命就没了。」 这话听他说的十分严重,我不由认真起来,却见他还是那般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 「有话快说,既然知道,还呆着打扰别人谈情说爱。」巫瑞更是直白。 封三勐然一个空翻身跃了过来,落在巫瑞面前,嘻嘻笑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被巫瑞直接打了下去。 第75页 「我听的见。」巫瑞冷冷道。 封三自讨没趣的耸耸肩,然后忽然道:「我怀疑墨朗……」 「怀疑在下什么?」墨朗冰冷的声音忽然断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抓包 ☆、隐约出现眉目 墨朗一走过来,气氛便忽然像是凝结了一般,封三看着我动也不动,然后忽然眨了眨眼,伸出两根手指来比划了一下。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封三忽然飞起一脚,他来势汹汹,又突然至极,也不见墨朗如何出手,只觉得他的手似乎本就在那儿了,直接架住了封三的脚,狠狠一扭。我瞧封三这一脚干脆利落,墨朗这一手利索狠辣,换做是我,虽接得下,却绝不会这么轻松。 「好了,他们打起来了,咱们去谈情说爱吧。」巫瑞仔细的听了听,忽然用手指轻搔了一下我的掌心笑道。 我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手,与他松脱开手去,只待那两人一过火,便上去阻拦。 场中眼下已经来回交换了七八招了,他们俩皆手无寸铁,然而自身却已是一柄利刃了。此刻封三忽然一出手,丢出一块翠绿快板来,墨朗单手笼在袖中,微微一矮身,两指夹住了那片薄薄的快板,又勐然回敬了过去。 他这一手又快又急,却又秀美飘逸,似如文人雅士攀折春下桃花枝的风雅气度,叫我登时如遭雷击,不由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厉飞英!」 墨朗脸色一变,手上顿了顿,封三寻出空隙来踢破墨朗的攻势,然后三下两下勐然一跃,翻出墙去了。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邪道厉飞英,白易的三太爷爷白九霄的挚友,亦是我与玉丹的外公。 「你……」我上前去翻看了看墨朗的手,温声问他,「你怎么会这招桃花手的。」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并未将手抽回去,我看见那桃花手的纹路已经在他手肘处长开了花痕,没想到他年纪轻轻既已练第八重,厉飞英在他这个年纪,可刚到了第五重,却已算是天才了。不过厉飞英的能耐倒是也远不止于此,桃花手不过是他成名绝技之一罢了。 我不禁劝道:「你这桃花手不要再练了,第九重练了是会出事的。」 墨朗抿了抿唇道:「是厉飞英老爷子传授晚辈的。」 「他已经死了。」我愈发和颜悦色的看着墨朗,然而他的面容上却只有冰冷与隐隐的忍耐,我又道,「也绝不可能再活转过来了。」 墨朗道:「我知道。」然后他平静的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我亲眼见着了他的骸骨,自然是知道的。但确确实实是厉飞英前辈传授给晚辈的,石壁上雕着桃花手的一招一式,老爷子为我演示了一番。」 「演示了一番?」我问道。 「老爷子尸身未腐,除却气息全无之外宛如沉睡,那处有一样机关,我不小心碰了,叫老爷子用桃花手与我打了一场。」墨朗没有说出后面的结局,然而我却也很明白了,厉飞英这个疯子当然不会给自己留什么情面,他当年抛女弃妻,远走他乡,不过是为了甘畅淋漓的战意,他天生聪颖又怪癖极多,将自己尸身做成机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闭了闭眼,又睁开来看着墨朗,问道:「那想必,不止是桃花手了。」 墨朗点了点头,却道:「晚辈只学会了桃花手。」 他没说真话,但我却也没什么所谓了,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事无两样,唯心有别,愿你好好走往正途,好好将这门绝学传下去,千万莫学厉飞英那般……那般随心妄为,胡乱造下恶孽。」 墨朗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封三离开的墙头,忽然什么都不说的告辞走了。 「慕丹……你坏了规矩。」巫瑞对我说道,带着一点些微的恼怒与不解,「为什么?你大可不必这样帮封三的。」 「厉飞英是我外公……」我微微嘆了口气,同他老实说道,「当年我娘在外婆腹中时,厉飞英随白九霄走了,撇下了她们俩,再无音讯。后来……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他仇人的后代来杀了我爹娘,又叫我全杀了。」 巫瑞听了,却忽然道:「那我岂不是提亲都找不到长辈了?」我哭笑不得的拍了他一下,他却一脸严肃的思考起来,然后对我说道,「你怎么不生得晚一些呢,这样的话,这个问题就可以丢给季鸿卓思考了,我只要安安分分的跟谈玉丹提亲就好了。……等等,不不不,若是谈玉丹的话,我们少不得就要准备私奔了。」 闲话休提,我之后一直在想封三的那个二字是什么意思,他为何偏偏伸出了两根手指。封三是乐逸的友人,我自然十分放心,而墨朗是天机宿主,我也不必怀疑他。我同巫瑞在一起后,唯一一起参与的便是武林盟这次大会,江湖人若知道我与巫瑞在一块,也应当是近来不久。 兇手先是暗害江湖众人,又重伤秋蕴弥;秋蕴弥醒来或者死去,若他稍有心念不正,便可断言是我杀人;而他若坚定不移,那兇手则的的确确一个南青人。 一场杀局环环相扣,这般针对我与巫瑞,明显到令人可憎。 巫瑞洗漱过了,忽然对我道:「你觉得封三的意思,应当是有两个兇手,还是他怀疑两个人?我觉得后者较有可能,他的性格虽然跳脱,但却倔强固执的很,姬乐逸跟他讨论喜纸该用胭脂红还是大红都差点吵的大打出手,要是他认定墨朗是兇手,估计绝不会跑开。」 第76页 「他现在跑走了,第二日墨朗定会昭告江湖,说不准兇手会懈怠几分,好叫封三浑水摸鱼,趁机寻找线索。」巫瑞说得头头是道,然后忽然又添上了一句,「如果他也像我这么聪明的话,那应该十有□□就是这么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了,如果是我想太多的话,那就……算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心里也有了个有嫌疑的人了。」我道。 顾温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提亲 ps:提不了亲的巫瑞不开森 _(:3」∠)_还有人看咩 ☆、准备收拾结婚 这几日江湖事多的很,乐逸四处奔走,急得嘴上冒泡,这个晚上好不容易休息下来,悠哉悠哉的一边拿着捣药杵给巫瑞配药一边同我们聊天,凤先生在给巫瑞施针,在盈盈昏黄烛火之下,倒也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然而这时,驿站却忽然快马加急送来了一封信——一封给乐逸的信。 乐逸一边捣药一边漫不经心的拆着信,我则在给玉丹的家书回信,正专心致志的写到「一切皆好」时,忽然听见乐逸惨叫一声,急忙转头看去。原来是那捣药杵砸中了他的脚趾,他抱着脚跳起来,疼得呲牙咧嘴的,「哎哟哎哟」的不停叫唤。 「听你又叫又笑,难不成是信中说送你一箱黄金,却又写的是别人的名字?」巫瑞眼睛附近布满了针,却还不老实的戏嚯乐逸道。凤先生听得扑哧一笑,手指微微颤了颤,便停下暂不落针,待气息发稳了,才为巫瑞再度施针,温声问道,「乐逸,你怎么了?」 乐逸吃痛的紧,嘴上却还不服输,便跳着脚对巫瑞说道:「呸!我要成亲了!才不同你计较!」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又抱着脚在屋子里跳来跳去碎碎念叨,「天啊我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月儿肯定要怪我……早知道把慕丹你丢给巫瑞就好了,我现在得赶紧回家去布置一下,对,没错……」 他说风就是雨,忽然又肯定的点点头打算就这么抱着脚奔出去。 凤先生哭笑不得的问他道:「你打算去哪儿啊,乐逸。」 满面茫然的乐逸转过头来,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凤先生,然后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回我家去娶月儿了,婚期这么近了,我还傻傻留在这儿治病救人,岂不是疯了。」 凤先生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好笑表情,我微微嘆了口气解释道:「乐逸,凤先生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也没有车马,你现在又伤了脚趾,实在不便赶路。不如歇息一晚,第二日早上再走也不迟,那时我们便也同你一起去。」 「一晚上!!!」乐逸尖叫起来,「那我不得掀翻了天!!!」 「你掀翻一个给我先瞧瞧。」巫瑞道。 「你看得见么给你瞧瞧。」乐逸鄙夷道,「别吵现在归心似箭的我,否则我给你添十两黄连进去。」 凤先生性子温厚端和,生怕巫瑞听了乐逸这句话会觉得伤心难过,便伸手示意了一下,微微不悦的警告了一声:「乐逸,休要胡言。」乐逸口无遮拦惯了,一下子叫凤先生这般轻轻说了一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先伸出手来摸了摸鼻子,又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总算安分的坐在凳子上乖乖喊疼。 「那你是熬药,还是煮黄连呢。」巫瑞不以为意,冷冷笑道,「早知道你是个庸医,没想到你现在只会开黄连了。」 乐逸气得张牙舞爪了一会,然后愤怒的转过头去了。 「你俩凑在一块简直像冤家对头,早先不还猫怕老鼠那样好好的吗?」我颇有些伤脑筋的看了看他们俩,倒觉得很是有点欢喜冤家的意味,便微微笑道,「你们俩从某些地方来看,其实倒也挺相配的。」 巫瑞与乐逸同时露出了作呕噁心的表情。 「跟他?」巫瑞露出了极为明显的憎恶与嫌弃的模样,「免了!」 「我可是要有家室的人了!」乐逸抱着凳子退后了三步,警惕的看着我,「麻烦慕丹你也注意一下,他可是你家的人。」 「哦……我还以为,是你要成家了。」我故作惊讶道。 听到这一处,凤先生与巫瑞都算听明白了,乐逸下意识道:「当然是我要成家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忽然反应过来,瞪着我道,「好呀,原来你是帮巫瑞来调戏我来着,我告诉你啊,绝对不可以,我已经是月儿的人了,身心都是!」 我失声笑了起来,乐逸揉了揉鼻子,翘着二郎腿忿忿不平道:「早先我为了躲青槐跑到南青去,你那时候跟巫瑞还没成,我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不沾亲没带故的,再说人家还是地头蛇,自然是再借我百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瞎找死啊。现在就不一样了,第一就是你们俩成了,你说你们俩成了我还怕什么,出去都敢打南青的牌子了!」 这时凤先生忽然玩笑道:「那巫瑞,你与慕丹可千万要多加注意,乐逸现在已是这般嚣张了,少不得逢年过节拆了你们家大门。」 「是了,扛回去当柴火烧。」乐逸半真半假道。 巫瑞忽然伸出手来,我立刻站起来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轻声问道:「怎么了?」巫瑞却一言不发的摸上了我的腰。凤先生微微吃了一惊,乐逸则是……大吃一惊,震惊道:「等等!我先把我的眼睛弄瞎,等等!!!」 「你的鞭子没带在身上?」巫瑞也不理他,疑惑道。 第77页 「在这儿。」我抚过外头的布带,将长鞭轻而易举的抽了出来,递到巫瑞掌心里头,心中已经猜出他有什么坏主意要打了。巫瑞摸了摸我的鞭子,忽然说道:「姬乐逸,你把眼睛弄瞎了没有?」 「没有!」乐逸恶狠狠道,「拿个鞭子就拿鞭子,还在慕丹腰上摸来摸去的,害我还期待了一把慕丹给你一巴掌的场景!」 巫瑞若有所思道:「原来顾月影给了你一巴掌。」 乐逸看起来像是想死了。 「你们呀……」凤先生摇了摇头轻轻笑出声来,淡淡道,「年轻人真好,我这边事儿也差不多了结了,昨日白易的伤明显已有好转了,现在竹轻在照顾白易,苏惊鸿又照顾着竹轻,昨天白三姑娘也来了,说是白小公子也快要赶来了,我们算是不必忧心了,明日就随你们一块儿去好了。今年可不是个好头,我这老人家见糟心事多了,便想看看喜事。」 「哎呀,年轻人真好……」乐逸揶揄道,「近日的确不见慕庄主身影。」 凤先生被提起慕元清一事,倒也不慌不忙,更没什么害羞急躁,只道:「他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家信 ps:总觉得忙到忘记结婚的姬乐逸蠢蠢的2333不过……是个好大夫呢xdd一定会儿孙满堂的【而且是唯一一个直男【并不是唯一 大家新年快乐!特意拖到了零点后发呢2333 1号可能会没有更新,我在杭州,打算去元旦漫展玩2333估计回来累成狗了。 ☆、浩浩荡荡迎亲 时间很紧凑,但左右是赶上了吉日。 乐逸大婚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要去娶亲帮忙的人凑在一起吃了一顿宵夜酒,没想到的是乐逸居然连花白露跟柳青岚这两个女人都请过来了,还是挤在我们这群娶亲的大老爷们里头的。 这两位姑娘都已经二十七八岁,在江湖上也成名十来年了;江湖上谁都可以不认识,但这两位姑娘真是没有人不认识了。花白露手无寸铁,除了执笔毫无长处,而且生性傲慢;巧就巧在,柳青岚一双手落笔丹青,提剑游龙,而且两个人收拾收拾天涯皆是家,一般来讲,倒也没什么人惹她们俩。 因为当年百晓生还活着的时候,情报也至多就与她们俩勉强分庭抗礼;但百晓生死后,就没有任何人来顶这个位子了。 花白露说一句话,不说整个江湖,但大半个江湖起码都是会信的。 酒过三巡,封三忽然不知道从哪儿熘了过来,见花白露跟柳青岚在桌上,他早些年吃过花白露的巴掌,有意欺负欺负人家姑娘家,便端了个酒罈子过来,踩在凳子上「豪气干云」的说道:「花姑娘,感情深,一口闷,能不能跟小叫花子来一坛?」 花白露瞥了他一眼,筷子一搁,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柳青岚给她拿了一个罈子上来,她一开红封,轻蔑的笑了笑:「来就来,输了怎么算。」 「我再给你打一巴掌。」封三爽快道。 底下一片叫好声,全是起闹的。 封三抬起罈子就喝,花白露拿了个大碗一碗一碗的干,待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都喝完了,封三洒了不少出来,嘘声一片。花白露喝得脸红彤彤的,喝完最后一口,罈子跟碗都一摔,然后看了看封三,上去甩手给了他一大嘴巴,挑眉道:「封姑娘。」 「这个不是输的规矩吧!」封三跳脚道,「没有说可以叫我封姑娘!」 花白露轻呸了他一声,又坐下了,然后晃了晃身体,倒在了桌子上。 「嘿!白吃一巴掌了!」封三瞪圆了眼睛,众人哈哈大笑。 乐逸拍着封三的肩膀哈哈大笑的安慰他:「我大婚前你被一个姑娘摸了一下,算是福气了,下一个准是你个小叫花成家立业。」 「只听过跟新郎官新娘子沾喜气的,哪有帮忙迎亲的也能沾喜气的。你当小叫花傻啊。」封三鄙视了乐逸一眼,见柳青岚正轻轻拍着花白露,不由撇了撇嘴,心道这江湖上的女人恐怕都是一样的恐怖,也只有乐逸不怕死了。 两个姑娘家其实在男人席上不大方便,所以柳青岚带着花白露休息去了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暴露了本性,灌得乐逸在三更天的时候呆在茅厕里头不肯出来。考虑到天亮后还得迎亲,我们放了乐逸去休息,自己几个人倒是喝了个底朝天,整夜的灯火通明。 天一亮,满地的酒罈子就被踢了个碎,被邀来一块迎亲的「金眼豹」乌正豪直接进屋把乐逸从床上掀了下来,然后像拎小鸡仔一样拎着乐逸到桌子上,我们几个把早就准备好了的新郎官的红袍给他套上。花白露牵了一匹高头大马来,也是装扮的花枝招展,喜气逼人。 这时候一个白脸的年轻人忽然说道:「姬大哥,还有些人未起吧,八人大轿还缺了三个,。」 姬府主院还有老夫人他们在,我们怕吵着老夫人他们休息,因此现在是全聚在别院里头。 「正豪,瞧你的了。」乐逸精神焕发,风流倜傥的骑上高头大马,眼睛里几乎要放出光来了,「这都要整装待发,将士们还能在窝里停留吗?」 乌正豪同江湖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早些年参过军,上过战场,只可惜加官进爵的时候因天生异瞳被下贬,一气之下干脆辞官还乡,他既然能从战场之中活下来,一身武艺自然颇为卓越不凡。不过这时请他,倒是为了他在军营里练出的大嗓门,几乎堪比少林狮子吼了。 第78页 一盏茶后所有人都整装待发,各就各位。 顾月影同花家四秀关系颇好,便在花家老老实实的做她的新娘子,花家离姬家不远,难得的喜事,一路上吹锣打鼓的,倒有不少人出来看热闹。 我们走了半路,忽然一群扎着小红绳穿着红肚兜红衣裳的孩子跑出来拦在我们车队前,手拉着手唱了首童谣道:「哥哥像个新官郎,不知上没上学堂。哥哥可拜爹和娘,金银聘礼堆满仓。眼前虽是红光光,可是心里藏没藏?」 「哥哥请你们吃喜糖!」忽然后头有人高叫一声,哈哈唱道:「小娃娃们真精光,哥哥没有金银仓。要想糖果嘴里甜,两位姐姐身上箱!」 一群孩子开心的尖叫了起来,全跑去找柳青岚与花白露了,待分完了喜糖,一群孩子里头那个辫子最粗的才嚼着糖果仰着头拍了拍乐逸的马腿,眨巴着大眼睛道:「恭喜你们过了第一关。」 孩子群里头忽然喊道:「分糖啦果果!」粗辫子转头就跑,道路顿时畅通无阻。 过了喜童这一关后,我们开始一路放鞭炮,然后到了花家门口,一个男童端着茶盘上来迎新郎,乐逸下马的时候过于激动差点崴了一脚,然后一口气把茶喝光了。男童不知所措的看了看乐逸,忽然哭叫起来:「姐姐他把茶喝光啦!」 我们一群人哄堂大笑。 迎新郎这一关因为小男童被乐逸吓跑了,只好我们几个迎亲的自己进去,放鞭炮与抬轿子的英雄好汉们对我们高喊:「轿子可不等你们啊!早点把新娘子抢回来!」然后笑成了一团,喜气洋洋的。 迎面来的是花家大姐花如玉,她英姿飒爽,性格爽快利落,对我们几人干干脆脆道:「咱们都是江湖人,来个爽快些的,这屋子里藏着我家三个哥哥,你们寻个箭术高手来,若用红包射中了他,他也满意里头的东西,这一关就算你们过了。」 这关难就难在不仅射手要准,还要快,而且武功要高些。 巫瑞同我道:「若苏惊鸿在,便易如反掌了。」 我们争论了一会儿,队里忽然走出一个小个子来,脸生的很,年纪轻轻的,说话也挺利索的,只道:「让我来。」乐逸塞给了他九个红包,他慢条斯理的一一系在了箭上,每支箭系三个红包,用了约莫一刻钟就把花家三兄弟给射中了,红包方面自然没什么,这关算是过了。 于是上了二楼,花家二姐坐在门口笑嘻嘻道:「这一关我来守,但你们要知道怎么过关,需得先让我开口。」 我们其中便有人对花白露道:「花姑娘,你们都姓花,你上去说说吧。」花白露笑道,「那你还姓木呢,不也是一家吗?」 不过说笑归说笑,花白露倒也还是上去了,她张口就道:「你那杨郎我知道在哪儿,待他们成完亲,我便同你说。」花二姐微微一愣,满面激动之色,立刻站起来就要给我们打开门的时候,门里头忽然出来了花大娘,她硬生生拦下了花二姐,对我们说道:「二姑娘是算你们过了,接下来是我的题目。」 众人不由都嘆了口气,眼见着近在咫尺的成功之路又远了一些,乐逸急切道:「还请花大娘快讲。」 「古来我江湖儿女便多是两情相悦,我今日就要看看你的真心,总得叫我家月影好好听听一番甜言蜜语。你给我对月影好好表情衷,需得用十种不同的法子,你们一块儿想也成。」花大娘道。 乐逸拦都拦不住,直接就往门口撞,被我们扯着挣扎喊道:「月儿我要娶你过门!!!我要跟你白头到老!」 屋里头传来几声女子的笑声,花大娘噗嗤一笑道:「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迎亲 神经病啊姬乐逸23333 谈慕丹:不想跟他做朋友了233333 感谢:ylyzfi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1 19:09:34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1 19:37:38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1 20:01:33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1 21:43:31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1 21:43:39 ☆、浩浩荡荡迎亲 「不羡鸳鸯不羡仙,你我二人把手牵。 只要咱俩在一起,一生一世无忧烦。」 封三现在算是被墨朗通缉,也不是极为方便出来,只躲在人群里头,隐蔽的敲起快板唱道。 「哪家害羞的男娃娃,竟连个面儿都不露给大娘瞧瞧。」花大娘数道,「两种了。」 众人哄堂大笑。 过了一会无人说话,巫瑞忽然对我唱了首山谣,然后与花大娘说道:「南青表爱慕之情时,多会唱这首歌。」 花大娘道:「虽说老婆子听不懂,但想来你堂堂南青之主也不会骗我,也算你三种就是了。」 凤先生忽然步出来低声吟道:「惜蒹葭苍苍,于青云高山,见佳人玉华琼藏,敛其芬繁而张。葳蕤琳琅丁当,忆花间竹芳。今腊残春浅,红妆霞袍,高冠花黄,新人岁月换。喜宴近,满袖添香,只见日后华章。」 这是夸新娘漂亮,又说新郎同新娘是两情相悦,日后定然幸福美满。 花大娘止不住笑道:「好好,第四种了。」 一个紫膛脸出来说道:「新郎官要俺做的烟花鼠做出来了。」一个狐狸脸的白面书生也道:「姬公子要我做的画也成了。」 第79页 那烟花鼠能印出一轮弯月,弯月上还有一只小鸡,正是顾月影与姬乐逸;那画则是白面,但用水一泼,就露出了顾月影的美人图来,待水干了,便又不见了,皆是惊喜与心意。 「六种。」花大娘几乎合不拢嘴,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眼神看着姬乐逸。 之前那个小个子在墙壁上射了一个月亮,花大娘瞅了瞅,觉得颇为稀罕,便笑道:「也算你七种。」可众人起闹着再来只小鸡,那小个子憋红了脸,总算是给又射了一只巨大的肥鸡。 再剩下三种可就实在想不出来了。 花大娘便道:「姬乐逸,别说老婆子不近人情。我这儿有三罈子千日醉,你们喝光了,便算一种;花家有月影的一双绣花鞋,你要是找到了,也算你一种,最后一种,你就自个儿想吧。」 三坛千日醉喝趴下三个人,绣花鞋被乐逸在厨房里的花生堆里找了出来,花大娘戏嚯问他道:「花生够不够生啊。」 「生!」乐逸激动的满脸通红。 最后一种叫人琢磨不定,花大娘对我笑道:「谈先生也没主意了?」 柳青岚对我打了个手势,我点点头,对花大娘笑道:「谈某素来简单粗暴,望大娘不要见怪。」 花大娘稀罕道:「还请放马过来,我可就不信了。」 柳青岚大笑了一声,双掌轻拨,将花大娘架开来,提裙抬脚一踢,硬生生把两扇大门踹了下去,大步踩在门上,微微笑道:「虽说这屋里没马,可我这不就是过来了吗。新郎心急,可不让这么磨磨唧唧的,要是不让成亲,我们抢,也得抢回新娘子!」 「好一个抢回新娘子。」花大娘抚掌笑着道,「你们自个瞧瞧。」 我们一瞧,屋子里竟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新娘,不禁扼腕,心道花家果然是花家,花招多的离谱。 我们正苦思冥想的时候,柳青岚忽然瞧了瞧,转过头来笑道:「咱们一人一个,背上就跑,到时候掀了盖头仔细瞧瞧哪个是真的新娘子,剩下那两个假新娘,哪位兄弟还没成家立业的,今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 我们里头全是唯恐不乱的大男人,便热切回应道:「好!」 花大娘吓得花容失色,直道:「这可使不得!三娘四娘,赶紧摘了盖头!」中间与左边那两位新娘子咯咯笑出声来,一抓盖头,巧手在衣裳上变动了几下,一下子便是两个穿着红衣俏生生的小姑娘了。 花三娘胆大些,跑到花大娘身边挽着她说道:「阿娘,他们吓你的。」花四娘羞怯的红了脸,扶起了真正的新娘子顾月影向我们走来。 花大娘生气的瞪了柳青岚一眼,半真半假道:「都是这个疯姑娘吓人。」 柳青岚哈哈大笑,转过身到前头开道:「小的们!迎上新娘,跟新郎走了!」活脱脱一副山大王,大家现下喜气洋洋的,也不计较,只高声唿应。 我们簇拥着新娘下去的时候,花家大哥端了一大碗生饺子过来,一脸坏笑道:「生不生。」 「太生了!」乐逸一脸幸福的连连吃了两个生饺子。 「哎哎傻新郎别多吃,等会洞房得闹肚子!」花白露急忙拦下了乐逸的筷子。众人哄堂大笑,一直在后头被花四娘扶着没出声的顾月影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柔声道,「傻夫君,你要是想吃饺子,以后多少都有。」 乐逸傻笑着道:「没这么生的。」众人又是一阵喧譁,起闹道:「新娘子怎么说!」 顾月影倒是大胆,但毕竟姑娘家脸皮薄,略带羞赧,细声细气道:「你想生几个都成。」 迎亲队伍的叫声都快震破天了。 迎回顾月影我们一路上都欢天喜地的,我借了个唢吶来擦了擦,鼓着脸呜呜的吹奏了起来,巫瑞同我坐一匹马,环着我道:「你吹什么呢,这么难听。」我回道:「吹唢吶呢,要好听做什么,喜庆就是了。」 巫瑞一把把我手里头的唢吶抢过去,似笑非笑的对我说道:「认真骑马去,若把我摔下去可不成。」他说完这句话,自己倒是按着唢吶滴滴哒哒的吹起来了。 我愣了愣,愤愤不平道:「明明是你自个儿要坐在后头,摔下去也与我无关。」 不过他确实吹的比我好点,就一点! 没了唢吶,我拉着缰绳四下看了看,前头的乐逸一直轻飘飘的骑在马上,身体左摇右晃的,脸上还挂着傻笑,叫我真担心他什么时候就不小心摔下来了。凤先生骑着马就在我旁边,忽然转过头来略带歉意的对我道:「慕丹,希望你别介意……但巫瑞确实吹的比你好一些。」 这……我…… 还能说什么呢。 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唢吶 ☆、大侦探蓝玉泉 这桩婚事颇为美满,我看他们拜过天地,饮过喜宴,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送入洞房,洋溢着说不尽的欢喜雀跃。 凤先生今夜喝得颇高,双颊通红,眼神灿若繁星的看着慕元清,笑的微有些痴醉;乐逸饮过遍桌,早早跑不见了人,约莫是回去洞房了;封三捲走了三罈子美酒,只道怕给乐逸添麻烦,走的倒也快;濯仙未曾出现,而康青则说修齐晚间贪凉着了风寒,因此要照顾那孩子,不便前来。 看他们一群人涌去闹洞房,我陪着巫瑞到了外边庭子里坐下。 第80页 巫瑞摸着温热的花雕对我说道:「喝一杯吗?」 我忍不住笑道:「你只想喝一杯吗?」 「对,只要一杯。」巫瑞道,「我还记得我们的上一杯是崑崙雪酒,一杯酒,让我等了你十年。再喝一杯,便又是一个十年,我若是再等你一个十年还好,但要我等你一辈子,我恐怕等得会睡着。」 「我就在这里,哪怕喝一坛也不必再等。」我道。 巫瑞忽然摸索着抓住我的手,偏着头问道:「真的吗?难道你敢同我说,你没有一丝一毫撇下我去寻找真相的心思?」他这话来得直白,叫我心里一惊,竟不敢回话,他毫无半分怒色,只是淡淡问道,「以你的性子,一定要说我会回来的,查到真相就会收手,待这件事了结就可以同我在一起……可是慕丹,你在我这儿已经毫无信用可言了。」 我忍不住摇摇头苦笑起来:「我才知道我于你心中是这般的不讲信用。」 「你十年前打完我那一掌,也说过会好好同我解释。」巫瑞道,「我等了十年,也没有等到一个解释。你忘了,不记得了,都不是藉口,但你的确失信了。」 「这么听来,我倒确实是个失信小人了。」我微微嘆气道,「可你一定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巫瑞故作惊讶的问我:「难道这不值得我斤斤计较吗?」 「看来我不能再对你许诺了。」我微微笑道,忽然又注意到了巫瑞的眼睛,便问他,「你的眼睛怎么样了,还好吗?」 其实我窥看天机后对巫瑞能治癒眼睛所抱有的希望实在是极为渺小,然而凤先生与乐逸一同出手为他救治,巫瑞也在治疗之后曾说隐隐约约之中模煳能看清夜间烛火的光,这便叫我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还是同前几日一模一样,只看得清一些模煳的光影,就好像是罩着一层黑纱布一样。」巫瑞喝了一口花雕,静静对我说道,「你总是比我还要在意这件事,约莫你生性就是如此,喜欢将什么事都推到自己身上,叫自己终日闷闷不乐才好。」 我知道他是在兴师问罪,便没有反驳。 「待你眼睛好了,咱们便再去查吧。」我摸了摸他冰冷的手,看着满屋红艷热切的绸缎与灯火,巫瑞漆黑冰冷的眼睛里映着过分纯粹的鲜红,叫我的心里也不禁温暖明快起来,「总归江湖上的群雄们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自会追踪线索。你的眼睛一定会很快很快就好起来的。」 「……你不必为了照顾我而延迟自己的事情。」巫瑞忽然强硬起来,冷冷说道。 但这却叫我忍不住笑起来,我凑过去微微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与你一起去做一些事,过一生。」 我愿陪你醉千愁, 忘忧, 一饮到白头。 …… 「什么让你变得简直不像那个不解风情的谈慕丹?」巫瑞愣了许久,才忽然低低笑起来,与我玩笑道。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蓝玉泉忽然走了过来,一脸严肃的对我招了招手。我抬头看了看他,他今日穿着一身蓝袍,眼角眉梢倒是隐藏兇恶之中带着一点柔软的喜悦,却也很快被担忧与正经取代了,叫人一见便心神不宁了起来。 「玉泉大夫找我。你且等等。」我与巫瑞说道,他点了点头。 我立刻站起来往蓝玉泉那走去,他站在原地,见我一过去,便将一柄木簪子递给了我,轻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丢了东西。」 那木簪子实在是很眼熟,我看了许久才分辨出来,迟疑道:「这木簪子我已经丢了五年了,若不是玉丹亲手给我刻的,上头还有他的名字,我恐怕也是认不出来的。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不错。」蓝玉泉点点头,「我在尸体上找到这只簪子时特意私下去寻了谈玉丹,他也的的确确是这般说的,看来你没有撒谎。其实今日是大喜的事儿,本不该说这煞风景的事,但是这木簪子……却叫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曾经在墨朗手上见过它。」 「不可能。」我下意识反驳道,「我同他五年前并不认识,他怎么会捡到我当年丢失的木簪子?」 蓝玉泉心平气和的点点头道:「没错,但也许一切又都是他谋划好的,这是个说不准的事儿;但我有一点很确定,即使墨朗不是杀人兇手,他也一定与这兇手有所联繫,或者是隐隐觉察到这件事的发生。」 「为什么这么讲?」 「那些尸体出现的那一日,墨朗来央我煮了一碗安神茶,我错拿了甘草茶当安神让他饮了下去,他说我放错了药材,见我忙碌,说是他自己也会配安神茶,我便由着他去了。但很快我却被茶童喊了出去,他说有位侠士上吐下泻的厉害,可我去看了看,他却只是咳嗽而已,那茶童一转眼便无影无踪了。等我回到药房,墨朗已经煮好了安神茶,我看他亲自喝了下去,然后施施然出去了。」 蓝玉泉说的正经,我却听的莫名其妙:「他喝一碗安神茶又怎的?」 「奇怪就奇怪在,为什么他喝了一整壶的安神茶,可我的药材却被动的分量不一,他那药材是哪来的?」蓝玉泉说道,「他不是来喝安神茶的,他是来找我做一个证明的,还为此特意支开了我。」 「这么短的时间又能做什么呢?」我嘆了口气道。 「比如说,能处理干净流天门的尸体。」蓝玉泉忽然道。 第81页 我心里微微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谜题 感谢:赤日三天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3 23:10:18 ☆、银丹草是薄荷 「但墨朗本就来得蹊跷,这几日看下来,他又颇为冷静沉稳,我倒不觉得他是会粗心到将那木簪子遗落的人,而且他平素也不避讳他人见到这根木簪子,若真是与他有关,那他也未免蠢的无可救药了。」蓝玉泉忽又改口说道,「所以流天门的那具尸体,应当是与墨朗无关的。」 我心里寻思了一会,有些奇怪道:「你的意思是,他要喝安神茶,是为了你的药箱或者是房间,不需要很长时间,又能恰好让你为他作证。而木簪子一事,他又毫不知情。」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蓝玉泉点了点头。 然而蓝玉泉这么一说,迷雾便又更多了——我五年前丢失的簪子在墨朗手里,墨朗假借喝安神茶以求有人作证却又支开了蓝玉泉,流天门的尸体上有簪子一事——墨朗在其中究竟是知情不言,还是说…… 我思索了一会,蓝玉泉便问了我一句:「你打算怎么做。」 「那么,敢问玉泉大夫又有何高见呢?」我浅浅笑了开来,看着蓝玉泉镇定而又瞭然于胸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他看了看我,忽然道:「我只有一个去处,这是无边炼狱,我邀君下,却不知道君肯不肯去,敢不敢闯了。」 「是刀山火海,我也下。」我道。 「杜竹轻能帮你,我言尽于此,希望你不要落得……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下场,叫人等一辈子,也等不来一个结果。」蓝玉泉看了我许久,才道完了这句话,神情有些难以言喻的悲恸。这时厅中就有人招唿了他一声,他便很快笑起来,回了回头挥挥手,转身就离开了。 我急忙上前一步问他:「你在等那个人吗?」 「不……」蓝玉泉顿了顿脚步,忽然道,「我没有在等任何人,因为没有人会留下来,不会有人。」 他走的太快了。 我没有在等任何人,因为没有人会留下来,不会有人…… 这句话叫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巫瑞,明明知道不应该,明明知道已经改变了,却仍旧忍不住想那些年里头,巫瑞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从满怀期待渐渐变得明了绝望,开始明白没有人会留下来停在他身侧,所以才在心灰意冷之中选择再也不等了。 你是吗?巫瑞。 这其实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天机之中的我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如今的我不会允许这个问题出现任何答案,然而却依旧有难以言述的愧疚感翻江倒海般翻涌了上来,叫我难过又揪心的厉害。 巫瑞很快就走上来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大概有些冷过头了,生硬的茧子被握在巫瑞柔软宽厚的手掌心里,像一小块一小块铁的碎末。我想那么冰冷又坚硬的手掌,想来摸着是不会舒服的,他倒也不嫌弃膈应得慌,只将我紧紧抓着,热度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他虽然低着头,却背着月光,叫我看不分明他的神色。 「巫瑞,你怎么了?」我问道。 「我会等你。」巫瑞说,「等到你肯回头停下来。」 「我已经回头了。」我提醒他道。 「是吗?」巫瑞忽然苦涩的笑了笑,「你真的停下了吗?」 我本该毫无犹豫的反驳出口,然而不知为何,我却鬼使神差的闭上了嘴,没有说一个字。巫瑞并没有看我,可是他对着我,那一双空洞的瞳孔却比看着我还要叫我更难受一些。巫瑞微微嘆了口气道:「你还没有准备好,慕丹,我不知道什么影响了你,但你不该心生的犹豫太多了,简直让你变了一个人。」 「无论是不是因为我,我喜欢的,都只是那个毫无畏惧叫恶人胆寒的无垢先生谈慕丹,若是谈慕丹怯懦犹豫了,便不再是谈慕丹。」 我苦笑着问他:「不是谈慕丹了,那会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巫瑞冷冷道。 「你一向这么安慰人吗?」我低头看了看他紧紧握住我的那一双手,竟忽然不知道心中该是觉得愤怒伤心,还是该觉得无可奈何,又或者是……喜悦开心。若谈慕丹有一日当真怯懦犹豫了,恐怕连我自己也认不得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面目全非也不过如此…… 只是我如今……想来天机的确莫测,我未曾想到自己竟能被影响的这么深刻。 濯仙曾经对我说过,窥探天机,庸人以为是天大的好处,然而它其实更像是强加于你他人的命运,最后取决于你自己究竟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做事。 毕竟若是得知了一些未来,难免不会产生一些理所当然的心念与想法,当你扭转干坤后,又必不可免的会去思考未来的下场。 人生来就是如此多疑猜忌,我不过一介凡人,自然也不可免俗。 「巫瑞……你相不相信我对你有同样的心思。」我近乎虚弱的笑了笑,困惑而疲倦的看着月亮,微微闭了闭眼睛,感受着由心而发传染至身躯的寒冷。我本不愿意将这些扭捏的儿女情长同他一一道出,又不是姑娘家,要什么天长地久的海誓山盟,心中明白,也就足够了,然而今日我却颇有些触动,既然想,便也就说出来了。 「我自己……其实都不相信。我总觉得,我约莫是十年前就开始喜欢你了。」巫瑞的手无意识的紧了许多,勒的我生疼,然而我却并未抱怨,只是看着巫瑞平静无波的面孔,想他心中应该是如何的万丈波涛汹涌,便又道,「只是那一日我打伤了你,就不敢再喜欢你了,之后数年,我便对自己说,咱们俩是敌友,其他的……什么都不是了。」 第82页 巫瑞沉默了许久,然后忽然嘆了口气对我道:「现在我也不清楚我应当是要责怪你对感情的愚笨与迟钝,还是应当欣喜于你只用了这短短数年就明白了心意,好叫我少等几年。」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笑出来,但当我发觉我的时候,我已经笑弯了腰,然后抱住了巫瑞,将头埋在他的头髮里,闻到了一点点辛辣而又甜润的冰冷,就像是银丹草一样。 巫瑞却对我说道:「你身上总有霜雪的气息,让我忍不住想起那一壶烫得我至今都心有余悸的崑崙雪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银丹草 ☆、墨朗做客南青 正邪这个词,其实在江湖中多数是真正的大事上才会用到。 更多时候,正邪两派更像是各有立场的双方,对峙却并不赶尽杀绝,当然如君华卿此人自然是个意外。君华卿杀了他师父与师妹,当然是天理难容,然而北睿阳作为他师门一员却毫不在意,我们自然也没有插手的道理,毕竟有句话套在江湖人身上也是合适的,清官难断家务事。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将君华卿作为一个恶人,再说他隐世已久,其实很多时候他的名头更像是个警戒而不是必杀。 必杀的多是那些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肆意行恶的疯子。就好像是一条线,越过了这条线的人才要非死不可,而其他的只要尚在可以容忍范围之内,一般不会出什么大事。这就是江湖的规矩,残酷,然而平衡。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我嫉恶如仇的追杀了三年的恶人,却与君华卿心平气和的交谈了萧家的事情。 蓝玉泉让我去找杜竹轻,其实意在北睿阳,北睿阳这个人邪门的很,做事随心所欲,除了君华卿恐怕这世上没什么人能让他瞧得上眼了——无怪乎蓝玉泉他要说是邀我去无边炼狱,只看我肯不肯下。 毕竟什么事情同北睿阳沾亲带故了,就肯定会麻烦缠身,不死也要脱层皮。 因此蓝玉泉要我去找杜竹轻帮忙,是指找君华卿,杜竹轻能劝动君华卿,只是君华卿为人孤高淡漠,较北睿阳更为逍遥自在。且不说他肯不肯帮我,他纵是肯帮我,恐怕我因此就要被北睿阳记恨在心上了,所以也实在是说不好,要是能不麻烦,我尽量不希望要到寻这两个人帮忙的份上。 不过现在除了他们,的确无人好入手了。 乐逸新婚燕尔,我只打扰了两天就跟巫瑞离开了,凤先生要离开的更早一些,他离开之前还留了两贴药,又给巫瑞施过几次针,同在柳下人家一样,照旧忙得团团转。不过约莫是近日里来乐逸成亲是难得的喜事了,凤先生倒也尚算得开怀,甚至偶尔同我们说说趣话。 坐上回南青的马车之前,我们同乐逸告了别,他娶到顾月影后几乎是飘着走路的,脸上挂着傻得不行的笑容送我们离开,我真担心他下一刻就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巫瑞在马车上同我庆幸与抱怨:「我敢肯定姬乐逸这几日跟疯了没什么两样,幸好我看不见他那蠢样。」他素来沉稳严肃,然而我同他在一起这许多时日,却愈发见他少年心性的厉害,有些时候简直像个刚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一般,便不作回答,只是笑了笑轻轻拍拍他的手。 我们俩性子都较为沉静些,有时候在马车之中便不怎么交谈,巫瑞约莫是担心我闷得厉害,便同我说起他看不见时的感觉与凤先生下针时的念头。 巫瑞告诉我瞧不见的时候,虽然有一些恐慌,然后久了反而习惯了黑暗,便擅长用听觉或是嗅觉去察觉一切,反倒发现了许多平日里明明白白见着但又轻而易举忽视掉的东西。我听了觉得既酸楚,然而又很稀奇,便笑着问他:「你明明白白见着了却又说被你轻而易举忽视掉的是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我不告诉你,这是个秘密。」 我啼笑皆非,只道:「好吧,那接下来便说说凤先生好了。」 一提到凤先生,巫瑞便有些紧张,他带着些许忐忑不安的问我道:「凤先生施针的时候,我看起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有些莫名其妙,茫然问道。 「就是……是不是很像刺猬?」巫瑞犹豫了许久,才艰难的咬牙说出这句话来。他话音刚落,我就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直到他抓住了我的手恼羞成怒道,「别笑了,旁人看去就算了,但是……你会不会觉得那时候我很傻?」 我心中像是泛起一池柔软春水一般化了开来,捧着他的脸问道:「我那时只心疼的要命,哪里记得看你傻不傻,好不好看,不过你问出这个问题,倒的确是蠢的可爱。」 「你这是……在调戏我吗?」巫瑞迟疑的问了问。 我只管放声大笑,再不理他如何恼怒。 ……………… 回南青之后事情倒算不上多,但有件事倒是很值得一提,南青里巫瑞一脉有个算是他堂妹的夫人难产死了,她与丈夫是双生情蛊,情蛊一死,丈夫也没了活意,丢下一个五岁长子与尚在襁褓的幼儿,一同殉情了。 按照习俗,这两个孩子被过继到了巫瑞膝下…… 但我却在想,人生经歷惨痛何其之多,可那个男人不顾两个孩子也要追随亡妻而去,那情蛊在其中……又占了多大的分量,失去情蛊的巫瑞又曾经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正想的入神,巫羽——也便是那长子,抱着他的幼妹巫月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他今年不过五岁,自己还是个走不稳路的小娃娃,然而却将妹妹抱得紧紧的,一脸严肃的活似个小大人,他见了我,便点点头打了声招唿:「谈家阿爹。」 第83页 他们兄妹俩过继道巫瑞膝下,族谱上随了他,我与巫瑞又是情人关系,他喊我一声阿爹倒也不算过分。 「阿羽累吗?」我引了他到我身边坐下,见他满头细汗,便将巫月抱了过去。 巫羽似乎有些羞耻,涨红着脸,略带逞强道:「巫羽不累。」听巫瑞说他长相随他娘,生的颇为漂亮秀丽,还带着一点孩子的婴儿肥,肉嘟嘟的讨人喜爱的很。他凑过身又看了巫月两眼,巫月砸吧着小嘴,睡得香甜,嘴角隐隐约约有一点涎水,被巫羽很快擦掉了。 「你们从哪儿刚回来的?」我摸了摸巫羽的头,他歪着头看了看我,然后乖乖道,「从巫瑞阿爹那,他有了一个客人,叫我带着妹妹回来。」 「客人?」我思索道。 「嗯,叫墨朗。」巫羽点点头肯定道。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客人 ☆、付出什么代价 墨朗来的蹊跷,去的也快,等我找了婢女照顾两个孩子再赶去主厅时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巫瑞坐在主厅上位沉思,等我走的足够近了,站在他的下方时,他才垂着头有了反应。不过他的这个反应,我也说不准是好是坏,因为他很莫名的对我说:「慕丹,无论做什么事,想得到什么,总是要付出应付的代价的,对吗?」 他忽然问我这句话,实在奇怪的很,我愣了愣,心中立刻便想到了墨朗,便张口就道:「墨朗是不是同你讲了什么?」 气氛忽然凝滞了下来,沉默悄悄蔓延了开来,仿佛我们俩便要在此缄默终生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我站的都开始发乏了,巫瑞才淡淡对我说道:「的确,你说的一字不差,他确实同我讲了很多话,也说了不少事。然后他告诉我,他可以治好我的眼睛,但需要我付出一些代价,付出一些我能够给他的,过分沉重的代价。」 「……你不想付?」我疑惑道,「他要的是比你的眼睛更重要的东西?」 巫瑞摸了摸座椅的把手,摇了摇头,淡淡道:「他要的是比我的命都更重要的东西,只不过……罢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是我不能给他就是了。」他说的含含煳煳又神神秘秘的,我听的奇怪,但说到底我还是听懂了巫瑞不愿意付出墨朗想要的代价,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只是点完头我想起巫瑞是瞧不见的,又说道:「那便算了,凤先生那说情况也有好转,不必央着他。少同他牵扯些关系也好,咱们日后总归是隐居在南青里头的,安生些也免了麻烦。墨朗所谋太深,所求又过多,总归同我们不是一道人。」 「我还以为你很欣赏他。」巫瑞有些发愣。 「他的确并非庸庸碌碌之辈,亦可谓是卓越不凡。」我点点头肯定道,「但是这样的人物,你与我难不成见得还少嘛?人生满百岁而活的长寿者何其稀少,许多人连咱们这个年纪都活不到,半生或是一生,我们都见过太多太多人了,我的确很欣赏他,他半生坎坷,然而他如今却也不是我们可以怜悯的对象。再说了,现在又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的?」 其实按我来想,我说这样的话应当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我与巫瑞已经是在一起了,然后便如夫妻一般同舟共济。于我一生之中,自然哪怕是玉丹再重要,也只能同巫瑞不分上下了,因为我同他将执手一生共偕老。 然而巫瑞却像是傻了一样呆了许久,然后才道:「慕丹,你再说一说,好不好?」 「说什么?」我疑惑道。 「就是……最后那句。」巫瑞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再说一次,是我听错了吗?」 我忍住了笑意没说话,巫瑞却勐然站了起来,一步步飞快的走下阶梯,茫然无措的伸出手来触碰我,然后紧紧抓住了我的上臂:「慕丹,再说一次,只要一次。」他看起来几乎有些惶恐不安,我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以示安抚,他却显得更为焦躁了。 「我是说,在我心中,你最重要。」我心平气和的对他说道,「巫瑞,你怎么了?」 巫瑞茫然的摇了摇头,然后才对我道:「我不知道,慕丹,我不知道……只是我觉得,这大概只是一场梦罢了,等到某一天的天一亮,我便要醒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不该如此的,我本非如此患得患失、软弱可悲之人。」 我轻轻将巫瑞的手从我臂上拂去,转而握在掌心之中,淡淡同他道:「我也并非言而无信,风流无耻之徒。我既然喜欢你,就一定是喜欢你,绝不是轻言儿戏。」 「我知道……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巫瑞摇摇头说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慕丹。大概是我十年美梦一朝成真有些傻眼了。」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我最终选择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便慢慢离开了。我走的有些慢,期望巫瑞能叫住我,但他始终一言不发,直至我彻底离开了主厅。 ………… 墨朗站在桑罗树下看我。 他没有走? 我疑惑的站在走廊上看他,他在赏花,指下桑罗花的花瓣微微蜷着,嫩红的蕊心却舒展了开来。这种花跟中原的花朵不大相同,芳香馥郁,浅红色悄悄蔓延上雪白的花瓣,有一点沁人心脾的美。 墨朗不大适合桑罗,桑罗沉静、柔美、又带着张扬而不可一世的香气,有点儿像巫瑞的性格——严谨沉稳之下带着傲慢与狂妄。墨朗更像是冰雪,满载寒意,拂去霜花之后又露出锐不可当的锋刃。 第84页 我将双手笼在袖中,温和的问候了一句:「墨朗,多日不见。」 「好久不见。」墨朗沙哑着嗓音回了我的话,尚算得青涩的面庞露出了几分坚毅与冰冷,黑色的眸子静静的看着我,然后忽然开口道:「还需先谢过先生那封信,如今墨朗已经寻觅到了仇家,说不准不久之后,便能大仇得报了……」 我沉吟了一声,随即说道:「千万不可叫仇恨蒙蔽了你的心。」 其实我瞧得出墨朗对我这句话颇为不以为意,不过他倒没有张口反驳,反而温和且顺从的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多谢先生关怀,墨朗明白。今天墨朗便是来投桃报李,告诉先生武林盟之乱一事的线索。」 「那么,我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我问道。 墨朗折了一朵桑罗放在袖中,然后喃喃道:「桑罗花期长久,芳香也难以淡去,即便是折断了,至少也可以留存半月,极是顽强。」我耐心的等他自说自话完,然后他才提出要求,「我希望先生,能够再回答墨朗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便足够了?」我问道。 「足够了。」墨朗意兴阑珊的摆弄着那朵被他攀折下的桑罗。 「那你问吧。」我点点头。 墨朗的问题多数时候都不大好回答,但这个问题却十分的简单,他只问了我一句话:「无垢先生当初救我,是因为我并非恶人吗?」 「是。」我点点头。 墨朗便没有再问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静静 ☆、情商真是要命 墨朗给我的线索是京华顾家。 顾家是将门之后,与朝堂之中颇有地位,但跟江湖素来毫无干系,这本该是一条更为扑朔迷离的线索才对,可却让我很快想到顾温然。他曾经出现在武林盟大会之中,他曾经语焉不详的询问过萧家的事,而萧家又干繫着北睿阳与君华卿…… 当太多的巧合融合在一起,就不是那么凑巧了。 难怪我之后询问凤先生他们,他们却都说并不知道顾温然此人。 不过顾温然倒还在其次,我眼下最为忧心的反而是巫瑞。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也不知道喜欢人会衍生出何等烦恼忧愁来,总归想着,既然你我两情相悦,那就应该不该有任何疑惑忧虑才是。但说到底,我与巫瑞终究是两个人,心思自然不同,他既然生出忧怖担心来,我自然是要以他为先,免去他的忧虑才是。 只是,虽说是要免去他的忧患疑虑,但究竟要怎么做,我却也实在不清楚。 既然眼下巫瑞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我便由着他一个人静一静好了。 墨朗给了我线索之后邀我一同游玩南青,我思索了一下,天机说他情人众多,各个都对他死心塌地,说不准他能给我一些思路,便点头应允了。 今天的天气并不算太差,只是有些许的阴郁,好在阳光依旧明显而温暖,南青有几棵年老的掉光了叶子而显得光秃秃的大树已经发出更为青翠的枝叶,嫩黄的小花冒出了草丛,于凋零之中又见一丝生机。 路上的人来来往往,可墨朗却偏偏带着我前往了那一眼月波泉旁,那儿早有几个孩子聚在一块,通通脱了个精光,跳进湖里游水去了,倒也不怕冷。有个孩子约莫是认得我,从水底钻了个脑门出来,嘴淹在水里,发出了「咕噜噜」的奇怪声音,他好奇的打量着我,然后突然对我咯咯笑了一声。 也许是炫耀或者是渴求夸奖,他开始自己玩起水来,又翻过身,正面朝上浮在水面上飘来盪去的,两只手好划了一会儿,忽然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好奇的歪过头,声音甜脆:「你就是小羽毛的谈家阿爹吗?花青姐姐说族长没了情蛊是为了娶一个漂亮的人,可是你好像还没有花青姐姐好看呀。」 我捉摸了许久才想明白这个孩子说的小羽毛应该是说巫羽,他大概是巫羽的小友人吧。 「那你觉得什么才叫漂亮?」我半蹲下来,轻轻摸了摸这个孩子吃饱了水的蓬松柔软的短髮。 这孩子捧着脸歪过了头看了看我,长长的黑睫毛也黏在了一块,然后说:「怎么说也要像这位大哥哥一样的好看才行呀。」他伸出手指来一指一直默不作声的墨朗,我抬头看去,才发觉这个青年确实是无可挑剔的俊美秀逸,冷淡孤傲的气质又叫他难以亲近,高高在上的很。 「你倒是受欢迎。」我笑了笑,由着那孩子从我手下挣开来,自顾自的游水玩乐去了。墨朗站在我身后,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算个回应。我甩了甩手上的水迹,站起来端详了一会墨朗,他也就那么毫无避讳的由着我打量,我便笑笑道,「嗯,果真好看。你若肯笑一笑,就好似冰雪消融,美玉生晕。那小娃儿眼睛倒是尖。」 墨朗果真笑了笑,他确实生得好看,这般云淡风轻的一笑,竟无端生出绝世惊艷的意味来。 那几个游水的孩子看得呆呆愣愣的,叫我不由朗声大笑起来,同墨朗到另一边花丛里去了。墨朗终于不像个被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了,背着手与我说道:「杜道长不久前弹了一曲,我道他的脾性难免被琴律调弄的过于古板了,他倒也不在意,只字片语便揭过了。」 他这时提起杜道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从善如流的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修道之人最注重清心寡欲,琴棋书画这些皆陶冶人的脾性,杜道长有所涉及也不奇怪。」 第85页 「确实不奇怪。」墨朗点点头,「不过我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便只好将杜道长扯出来做个挡箭牌。」 他倒是实诚。 「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那不妨听听我的烦恼如何?」我看了看身边微垂的碧绿嫩叶,轻轻抚过一片,静静道。 「先生也会有烦恼?」墨朗听起来有些吃惊。 我转头去看他,见他面容也不掩诧异惊奇,便点点头苦笑道:「我是凡俗之人,自然也会有忧虑烦恼,不足为奇。我虽比你年长的多,然而苦难与烦恼这些事,又不是以年龄所定,反而待你越老,烦恼反而越多也说不准。」 「那么,先生尽管道来。」墨朗道。 「嗯……其实此事说来,也应当属于私事,不过我不明白的很,因此想寻些可靠的人仔细问问。」我沉吟了一声,倒也没什么别扭,只坦坦荡荡道,「墨朗,你这个年纪,应当是有了中意的人了,你若要讨好她,一般会怎么做?她若无端生出烦恼来,又会怎么处理。」 墨朗抿了抿唇,神色倒是说不出诧异更多还是窘迫更多,只是颇为尴尬的点了点头,犹疑道:「我虽然确实是有中意的人,但……但从未碰到过这些问题。而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多数都很开心,我……我不曾见过她们不开心的样子,所以也实在不清楚。」 这让我有些丧气。 「不过……不过要是想讨好一个人,大概是要送他喜欢的东西吧。」墨朗又道,「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若能得到了便会开心吧。」 「那么巫瑞想要的,难道是我的承诺吗?他究竟为何这么不安……如果是东西,他又喜欢什么呢?」我低声喃喃自语道,然后长长的嘆了口气,勉力抬起头来看着墨朗微微笑道:「倒真是麻烦你了,叫你听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不必在意,多谢你的意见了。」 「先生真是折煞墨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询问 _(:3」∠)_慕丹真是贯彻了不懂就问的好学生品质 ☆、准备准备出发 得了线索之后我就不再犹豫什么了,一边陪着巫瑞治眼,一边让玉丹帮我调查一下顾家。 更准确一些来说,应该是让季鸿卓帮我调查一下顾家,玉丹天真纯善,倒不是说他这般不好,只是他心性稚嫩年幼,若让他做这些事,恐怕一丝头绪也没有。季鸿卓则不同,他生来就是个人精,聪明绝顶,年纪小小便叫他爹娘都困他不住,若他愿意帮我调查顾家,自然是事倍功半。 不过信寄出去后,我忽然又克制不住探望玉丹的念头,虽然他给我的来信一直开心快活的很,然而我们分别了这么久,我心中实在是颇为思念他。这些时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虽很快沉冤得雪,然而事情毕竟来得匆忙,之后又有乐逸亲事截了胡,便也没有太怎么跟玉丹联繫。 心念一起,便怎么也克制不住了。 这些天来事情似乎都在变得更好,巫瑞的眼睛也渐渐的好转起来了,他已经从开始那一点微末的光,慢慢到能够看清楚物品的轮廓了。眼睛变好了,他反而觉得稀奇了许多,只不过他眼睛好转这段时间最忌讳多用眼,便又用浸过药草的布蒙住了他的眼睛,叫他重新坠入黑暗之中。 「有趣……」巫瑞摸着眼上的药布苦笑道,「明明快好了,却还要再『瞎』一回。」 我摸了摸一条换洗的干净药布,将它拿起来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密不透风,铺天盖地的黑暗立刻侵袭了我的世界。我坐在椅子上,却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茫然而不知所措,便不由伸出手去抓住了把手,感受着巫瑞曾经一度感受的一切。 约莫是久未听我出声了,巫瑞忽然问我道:「慕丹,你在做什么?怎么不出声了?」我摸索着抓住巫瑞的手,攀着他的臂膀抚摸过他的脖子,手指悄悄蔓延上了他的脸颊。入手只觉得一片柔软与冰凉,巫瑞的眉骨最明显,眼窝也有些深,鼻子高挺,微微下陷的嘴唇中心捲起了一层薄薄的皮,摸着有些粗糙。 巫瑞挨着轻轻吻了一下我的指侧,低笑着问我:「怎么了?」 我弯下身凑过脸去,抓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哑着声音轻轻说道:「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的感觉。」 巫瑞很久都没有说话,我蒙着眼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不停的在我鬓间与眉眼之间流连游移,像是一条缠腻粘人的蛇。他的手指很缓慢的揭下了我眼上的药布,那些被繫紧的布结像是流水那样尽数散落了开来,轻轻落在巫瑞的掌心里,我看见他的面容上满是欢喜快意与悲怜的复杂神态,交织变换。 「你不必这么做。」巫瑞道。 「你就不能诚实一些?」我微微掩住口,藏起那一丝笑意。 巫瑞似乎斟酌了一会,半晌才犹豫着微微说道:「……我很开心,慕丹。我……我很开心。」他似是再也止不住笑意,面容上渐渐露出叫人忍俊不禁的笑容来。 真是个傻人,这本就是我该受的苦,他替我受过了,竟无半分怨恨不说,还心甘情愿受着;我不过是同他一块儿蒙片布,竟欢喜成这个样子。我本不是什么多情幽怨之人,然而见他如此痴样,却也忍不住觉得开心又伤怀…… 天机无论给我带来多少困惑与转变,在巫瑞面前也都不值一提了…… 第86页 我到如今都不敢想像,若我当初并未踏出那一步,也如天机所述一般与巫瑞彻底有缘无分,那将会错过什么……说不准生活依旧是那般安生平静,但一定少了一些叫我贪恋而又能使我变得鲜活的东西与人。 「我还记得……你那一日赐福,用冰霞泉的泉水在我额心画了一个符号,透骨的凉。那是什么意思?」我问他,带着笑意与一些好奇,「这个问题藏在我心里很久了。」 巫瑞『噢』了一声,忽然幽幽道:「其实那是……谁也得不到你的意思。」 他的神色太过认真严肃,我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身体也因他的语气有些发冷。 「吓着了?」巫瑞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扶着椅子扶手笑的直抽气,「我骗你的!那符号的意思是……是……」他的两颊忽然生出红晕来,慢慢低下头去。 「是什么?」我锲而不捨的追问道。 巫瑞抿了抿唇道:「请你倾慕我,我早已对你思之如狂……」 「那我……」我愣了愣,回想起自己把额头贴在巫瑞眉间的样子,他似乎落了泪,我原以为是错觉,没想到是真的。 「你那一日将赐福分我一半,我的确万万没有想到。」巫瑞苦笑道,「那一日我既开心,又难过。你不知道那符号的含义,自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笑的是,哪怕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你一个普通的举动,并不明白其中含义,却仍旧叫我我又重新燃起无可救药的希望与开心来。」 我轻轻嗤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这件事简直又有意思又好笑的很,便对巫瑞道:「可你瞧,这赐福确实是成了,你与我不是在一起了吗?更何况……」我慢慢蹲下身来,半跪在巫瑞面前,抬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会,然后笑道,「我如今再说一次,巫瑞,我倾慕你,已对你思之如狂,爱之入骨。」 「所以……你的赐福,的的确确成功了。」 我们俩沉溺在安静又叫人过分沉醉的气氛里好一会,巫瑞才忽然出了声音,低低抱怨道:「你怎么说的我好像是个江湖里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的的术士神棍一样。」 「哎呀,那原来不是你的副职吗?」我故作惊讶道。 巫瑞无奈的摇着头,却笑出了声来:「你呀……这么说我真的好吗?若我是个江湖术士,那你是什么?志异怪谈里头报恩的妖精吗?」 「啧,那我倒是第一次见报恩的妖精被除了收妖道士以外的人追了十年的。」我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聊斋 ☆、折走一枝牡丹 巫瑞的眼睛真正恢復的差不多的时候,春日已经到了。 那一日桑罗开遍了整个南青,走在路上几乎都是馥郁芬芳的花香,我看见巫瑞站在桑罗花下抬头看花。我以为他还是看不见,便问他是不是闻到了桑罗花的香气才出来,他没说话,我便自顾自的告诉他今天的桑罗开得有多美,多漂亮……多叫人惊艷。 巫瑞听完了之后,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转过身来,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我瞧了许久,然后说道:「今年的桑罗,确实是开的特别好。」 我望着他眼底的自己,忽然说不出一个字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胀满了胸口那个地方,几乎令人哽咽。 「中原现在的风景……是怎样的呢?」巫瑞低声问我,「我在雪化了之后的春日去过中原,春寒料峭,花也开的不多,人冻的像是要成冰像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日子的。」 「中原向来是春冻骨头秋冻肉,等过一阵子便会暖和起来,那时的花就像是一夜之间溃去冰雪,尽数怒放了一样,奼紫嫣红,千娇百媚。」我说道,脑子里忽然就想出了那些嫩绿的苗芽与鲜艷的花朵来,南青的桑罗虽美,却总不及中原的种类繁多,叫人眼花缭乱。 巫瑞忽然对我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南青。」 「我……的确有些不习惯。」我点了点头,不可置否,「就像你去一处美景,漂亮,喜欢,但那终究不是你能安心的归处,我无意隐瞒,希望你也不要介意。」 巫瑞没有说话。 「你生气了?」我有些好笑的问他。 巫瑞转过头来很轻很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很平静的说:「我也不喜欢中原的风景,太繁杂了,我喜欢南青的桑罗,你总是叫我想到桑罗,那么热切张扬,却又……」他终究没有说下去,只是摇着头道,「我一直都在想,要是付不起这心,我就不该喜欢你,不该想跟你在一起;我想了十年,在瞎了之后却开始在想,若是我绑着你了,那这样的喜欢,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没有插话,只是在他说完之后,静静告诉他:「你没有绑着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句话他对我说过,我却是第一次对他说,心甘情愿。 巫瑞轻轻笑了很久,像是桑罗花落下的轻飘,淡淡随风而去,他没有再看我,只是抬头看着桑罗,静静的说:「我花了十年弄明白,你不是桑罗,起码不是我想要的那朵桑罗。可何其奇妙,你与我想要的桑罗截然不同,却依旧令我沉迷。喜欢也许还轻松些,所以我喜欢桑罗,也可以喜欢别的;但我大概是迷恋你的……因为迷恋,所以即便为了你感到痛苦,也没有关系。」 我低头笑了笑,然后同他道:「南青永远不像我能停留的地方,我来这儿,总觉得自己是个过客,是个客人,看过了,便要回中原去的。」巫瑞转过来看着我,笑容渐停,我看着他笑得更放肆了,我对他说,「可我见着你,便觉得中原也只是个我过路停歇的地方。」 第87页 其实我还记得秋蕴弥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我是巫瑞对的人,而巫瑞是他对的人,所以他为巫瑞做什么都是寻常,而巫瑞则对我付出一切,于他而言,也是寻常。 其实说到底,感情这一件事,天生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每个人都会看很多不同的风景,有很多不同的落脚地,见很多不同的人,喝很多不同的酒……却一辈子,也只能有一个刻骨相思的人。 我以前总想着,我若是要找个能相守一生的人,定然得是个贤良淑德的姑娘,性格要温婉些,但不能多愁善感,会不会武功,是不是江湖人士都不打紧,女工与厨艺也只要过得去就成,可对玉丹一定要细心体贴,与我也要处得来。 除了与我处得来,巫瑞几乎没有一样是符合的。 可那又怎样呢,那一日巫瑞在我额头上划下姻缘符后转身头也不回,我那时候便想,若这个人彻底离开了我,我再也见不着他了,日后见着他,他只同另一个人笑,只与另一个人亲近……他再也不会那般专注的看着我,再也不会在心中为我留一个位子,再也不会为我欢喜难过而开心伤怀,再也不会……想起我了。 我不是曾经没有喜欢过巫瑞,是没有发现自己喜欢过他,只不过当初我没有想过他离开我的情况,所以也就任性妄为的天经地义…… 我素来不好赌,然而却义无反顾为他孤注一掷,仿佛一个输红了眼的老赌徒那般,毫无理智。 巫瑞忽然伸出手来挽了挽我的髮鬓,他凑的很近,眼睛又刚好,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见他的眼睛,只觉得黑白分明的很,却又像是两颗琉璃珠子。于是我凑上去吻了他一下,他的唇带着一点春寒,凉的入髓,却也软的化骨,还有一点桑罗的微苦与香气。 他睁着眼睛看了我许久,像是有些被惊吓到,又像是停滞在傻乐这个模样。 我浅尝辄止,蹭着他的唇轻声问:「怎么了?」然后他一言不发,只是低下头,抓住了我的肩,重重的吻了过来。 桑罗花被一阵风颳落,我闭着眼睛,感觉到一朵幼嫩的花骨朵顺着我的长髮滚落在地上,轻飘飘的,就像我现在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巫瑞忽然抱紧了我,我瞧不见他的模样,只能枕着他的脖子,感觉到他湿热的气息一唿一吸的落在我的耳边,然后略微低哑的嗓音叫人心痒痒的响了起来:「我陪你去中原,慕丹……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你的,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任何地方。」 「你不会是桑罗,你只会是慕丹……」巫瑞忽然又说,「我可以看千万朵桑罗,却只会折走一枝牡丹。」 「这也能叫情话吗?」我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秀恩爱 ……还是想写他们腻歪于是就写了腻歪…… 最近考试,更新可能不稳定,-w- ☆、牵一髮动全身 又过了数月,我与巫瑞一同启程去万蝶山庄。 这时正值春深日暖,万蝶山庄内奼紫嫣红,自有无数彩蝶翩然起舞,本该是叫人心旷神怡的一幕场景,然而气氛却颇为叫人心生抑郁。 我访过了长者,又见着了浇花的季儒,他静静的看着我,宛若冰封一般的眼眸里,竟透出了微微的关切与忧愁来。我同他也算熟识,见他浇花兴致正浓,便也没有搅扰,他静静浇完花,收好了水壶,然后走过来问我:「怎么不说话呢?」 「可不是看你正得趣。」我笑道,「鸿卓今天可是与玉丹出去了?」 「没有。」季儒淡淡说道,他向来寡言,你若不问,他便也不说。我还要再问,他却拿起饲料,转身要去餵那些树梢上的雀鸟儿去了,边走边说道,「他在屋子里头。」 季儒素来性子淡漠,我从未瞧过他这般略带阴郁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忧。 巫瑞挽着我一言不发,季儒话音刚落,他便带着我换了个方向,去寻季鸿卓了。他抓着我的手,目不斜视的说道:「万蝶山庄不大对劲。」我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岂止是不对劲……简直就像是…… 最后我与巫瑞停在了季鸿卓的屋外,闻到了无比浓重的药味,几乎掩盖过了万蝶山庄的花香,这让我心生不详,不由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很久之后才传出季鸿卓疲惫与闷哑的嗓音:「是谁?」 「我是谈慕丹。」我说道。 我话音刚落,屋子里头忽然像是倾翻了些什么东西,又过了一会儿,季鸿卓跌跌撞撞的打开了门,一脸憔悴,眼圈青黑,他抬起头来看我,然后忽然一言不发的侧过身,让我与巫瑞走了进去。我这时的手心里几乎都是汗水,巫瑞将我抓的紧紧的,免得我下一刻便要倒下去。 玉丹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像是熟睡一般,可他睡觉向来不会这么老实,也从未这么端正过。 他身形只是个少年,躺在床上,娇小可怜的像只雨天无助躲在大树下的小松鼠。我几乎摔了一跤,好在巫瑞及时架住了我的半边身体,我软在他怀里头,叫他撑着我濒临绝望的身躯,一点一点的迈向玉丹,然后坐在了床边。 「他这样多久了。」我听见自己冷静无比的问着季鸿卓,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摸了摸玉丹红润丰满的脸颊。 「你多久没有收到他的信了呢。」季鸿卓苦笑道。 第88页 那的确是……很久,很久了。 我低头瞧着玉丹的模样,他那般安心的睡着,活像是世间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了。我茫然的看向微微开启的窗口,只瞧见了一片澈净的蓝天,雪白绵软的云团飘过,有异色彩蝶翩然飞舞,这样漂亮美丽的景色,几乎可以叫人想到入了夜,冷霜般的月光洒落进来的美色,想来季鸿卓一定是特意为玉丹所布置的。 然而在这样的美景下,我却逐渐僵硬发冷,像是身体有一部分死去了一样,只知道无知无觉的抓着玉丹的手,却无动于衷。 天机里……没有写过玉丹这一劫难。 玉丹是个很开心的人,他年少时曾经歷过何其可怕的磨难,却依旧单纯热情,像是他的生命里,所有的苦难都会如风一般,轻轻一吹就碎在空中。他本不该受这样的事情,本不该,偏偏他总是要遭受着世上最残酷不过的事。 「他有时候会醒过来,以为自己只是偷睡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又会睡过去……我总是很担心,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季鸿卓站在我身后微微沙哑着微笑,那么痛苦的说着,然后一边笑一边落泪,「他总在我快发疯的时候醒过来……给我一点希望,然后让我在这些微末的希望里再把自己折磨的快发疯。」 我转头看他,他流着泪,更显得脸色憔悴难看,像是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样,叫我哪怕苛责他一句话都不忍心。 之后我便同巫瑞在万蝶山庄住了下来,大夫来了又走,季鸿卓几乎撑不下去了,我在旁边看着玉丹一日一日的睡下去,却木讷的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季鸿卓终于撑不住昏睡了过去,我掌了灯,坐在床边为玉丹压了压被子,他忽然就动了动,然后睁开了一双又明又亮的眼睛。他迷迷煳煳的看了我好一会,才忽然开心不已的坐起来:「哥哥!」 他身体孱弱,勐然一坐竟无力的又要往回倒去,我急忙接住了他,将他圈在我怀里。玉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概是睡的有点久了,才没什么力气了。」他看起来有点明媚的喜悦,毫不掩饰对我出现的诧异,「怎么信刚到哥哥你就来了,我还没回信呢,是惊喜吗?」 我看着他笑了起来,却忍不住,让眼泪落在了他满怀喜悦与快乐的面颊上。 他不知道我等他睡醒,等了多久……更不知道季鸿卓日日夜夜,是何等煎熬。 我看着玉丹的神情渐渐变得错愕,渐渐变得无助与慌乱,最后归于寂静,他闭上眼,又那么静悄悄的熟睡了过去,头一垂,就落在我的肩窝里,柔软可爱至极。我搂着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一刻,我才感受到了季鸿卓那种近乎入骨的绝望。 恨意忽然就在我胸口翻涌而起,于我被污衊时未曾燃起的愤怒,于巫瑞失去光明之时未燃起的仇恨,竟在今日,尽数难以抑制的奔腾了出来。 我只要想一想,哪一日巫瑞会与玉丹一样,这般彻底的离开我,叫我这般煎熬,就觉得心痛如绞。 而对玉丹如此……是何其残忍恶毒之人。 我抱着玉丹,看见了窗外霜白的月光,刻骨嶙峋的光折过树影,暗暗投在地面上,却毫无吝啬的洒落了满室银辉,像是一团盈盈的雾衣…… 多漂亮的景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景色 =-=剧情君还是来了…… 今天考数学求过qvq复习之后除了第一章全看不懂…… ☆、跪下来喊爸爸 玉丹能够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每次醒来都会忘掉前一次醒来的事,我也与季鸿卓一样,渐渐从会难过痛苦,变得麻木起来了。 我珍惜他每一次醒过来的样子,便不愿他最后见到的是我悲恸难言的面容,然后带着错愕与诧异入睡。 只是时日越久,我便越不愿再见玉丹醒来的模样,不愿重复那无端的折磨,更不愿再干涉季鸿卓与他短暂的时光。巫瑞不常说话,他常揽着我坐在花下,一言不发,他既不提玉丹也不提什么,只是那样静静的同我坐在一块,从午后天光至寒月青霜。 又一日,我收到了一封信,不知来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信纸三折,只写了一句话。 「我真好奇怎样才能叫你发狂,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将这张纸细细撕碎,一折一叠,毫不留情,也无任何动摇,这些纸花落了一地,白的显目,然而我低头看见的却是满目血肉。这一生,我都从未如此憎恨过这样一个人,憎恨到恨不能如撕碎这张纸一样湮灭那个人。 那一夜我未能睡好,巫瑞倒是睡得颇深,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模样是难得的安心柔和,我叫他的胳膊圈过腹部,却一言不发。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庞,他温顺的贴在我冰冷的掌心里,叫我忽然就惶恐起这个人若是也就这么长睡不醒了,那…… 巫瑞半梦半醒的眯着眼看了我好一会,然后疲倦而含煳不清的嘀咕了一声,柔顺的黑髮洒了一枕,头挨挨擦擦的蹭在我肩头。 我伸出手去覆住了巫瑞的面容,看见霜寒月光洒落,映得他的脸庞惨白,我的手慢慢往下游走了一些,托起了巫瑞的下颔,抚摸着那处刚硬冷厉的线条。 这时候不知道为何,突然我就想到,若是这个人也如玉丹一样了…… 也许我当真会发狂吧。 第89页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埋在巫瑞怀里,感觉他无意识的将我圈得更紧时,也不由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裳。 结果这一整晚我都没有睡着,夜间梆子敲过了五更天的时候,我干脆起了身,披了一件外袍坐在窗边看昏沉的暮色与还隐有些轮廓的月影。其实我倒也没有想别的,人一旦生了气,藏了怨恨,便满心都容不下其他更好的一些东西了,所以我只是在想杀人的事。 杀一个人很简单,然而这个人,却叫我不大想让他轻易的死去。 这也算不得奇怪,我虽然眼下性子已经变得温软了些,但早些年怎么着也是杀人出名了,既然这个人想激怒我,他也已经做到了,那么我想做什么,他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想必也是早早就做好准备了。即便他没有做好准备,那也与我无关,我现在只想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顾温然、墨朗…… 这两个我最不想沾惹到的人,还是带给了我最大的麻烦。 然后与什么麻烦相比,自然还是玉丹最为紧要,更何况我亦是身中蛊毒无解救之法,还有巫瑞…… 夜间风凉,即便现下已经快要迎来晨曦了,也依旧吹着冷到入骨的风。我披着外袍往外头走去,看见了季儒站在昏昏沉沉的暮色之中,他手上拿着一个小花锄,于花海之中轻轻俯下身嗅了嗅花香。 他素来是个风雅之人,性子又格外疏冷清淡,虽算不上难相处,然而却的确是与他人格格不入。 我不愿意搅扰了他的兴致,便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廊上看了看。季儒轻轻抚了抚一朵花骨朵,出声道:「你这个人,生气的话会可怕吧。」 「什么?」我犹疑的上前一步,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但凡不是天生生性懦弱的人,平日越好说话,发怒就越可怕。」季儒道,「就好像花一样,开得盛的,不一定香;香的,却又不一定美。玉丹一被逗弄就会生气,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然纯净的可爱。可你不一样,你生来就毫不避讳过分霸道的张扬,即便年纪大了,性子能掩盖些了,说到底,也还是火山一座。」 我笑了笑,侧过身不去正面看他,只道:「原来你也会对别人说这么多话吗?」 季儒没有应我,只是提起了水壶,忽然道:「我见过墨朗了。」 「哦?」 「我们都是过去了。」季儒微微弯起了背浇花,像是位老叟一般,「你跟我,都是。」 我算是听出季儒的言下之意了,他是让我安生回去退隐,不要再留在江湖里了,他说的的确没错,这时的江湖已经变天了,我们确实不适合再出现了。然而我却回道:「那又怎样。」季儒站直了身体,惊异的看着我,我平静重复道,「那又怎样?如果今日换了是有人动了鸿卓呢。即便你不在意,你又敢说季夫人能忍气吞声?」 季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然后平静的点了点头道:「那你高兴就好。」 天光已经慢慢透出来了,朱霞红云的耀眼,然而风却更冷了些,我下意识扯了扯肩头的衣袍,浓重的疲惫与毫无睡意的精神同时袭上我的脑子,叫我不知道是该昏昏沉沉的睡去,还是行就将木般的站在这儿。 其实我也觉得,待此间事了,我便快快与巫瑞一同退隐就好,左右我也不喜欢人多,也无意再入江湖。巫瑞常年住在南青,想来也不大理会武林中事,再等玉丹身体一好,他与季鸿卓在一起,也就不必叫我操心了。 等我杀了那个人…… 我绝不会放过他……绝无任何可能。 天就快亮了,我不知道夜里玉丹有没有醒过来,但他醒不醒,对我而言都无异于一种痛苦。 这种时候我便尤为憎恨天机一些,纵然我能洞察未来,却依旧看不见至亲之人的命运。他人荣辱,天下运势,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上我在意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却偏生他们多生波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杀心 ☆、真是完美至极 我与巫瑞离开的那一日,季鸿卓病倒了,临行前我匆匆去看了他一眼。 他病的不算太严重,更像是心疾,恹恹的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看向窗外——正对面是玉丹的屋子。 「我记得第一次见玉丹,他不是很快活的坐在石头上,我过去问他为什么不高兴……他理都没有理我。」季鸿卓痴痴看着窗外,却对我开口说着话,透着一股钝乏的麻木感,「后来七夕前那几日我同他表白心意,他拒绝了我,我问好歹叫我死个通透,他却跟我说道,他说他失去了太多,就不大敢再得到了。」 这些话都是玉丹从未与我说过的,我不由耐下心来坐在床边等季鸿卓说完。 「我就与他说……我说,我永远不会是太多里的一个。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季鸿卓微微笑了起来,苦涩至极,「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我不是太多里的一个,可玉丹却成了我什么都不曾失去过的生命里的唯一……」 唯一即将失去的…… 「他不会是的。」我淡淡道,「他不会。」 ………… 去京华府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人,一个与此刻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 康青。 我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了,这本不应该,江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尤其是我那档子事虽来得快去的也快,但多多少少的风声他应当是会听到的。然而按照康青那般婆妈又好奇的性子,竟与我毫无联繫,倒也说不上是奇怪还是蹊跷了。 第90页 然而这个念头其实倒也不强,只是突如其来的一闪而过罢了,许是康青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呢也说不准,又或者是被修齐绊住了皆是有可能的,它很快便如来时一般匆匆消失了。但不知道为何,这个念头很快又翻涌了起来,无论我在做什么,休息,饮水,为马匹刷洗,它都叫人难以抑制的反抗着。 步入京华的时候,我再也无法抑制这种不断上涌的疑惑与些许的恐慌,调转了马头。 「慕丹……」巫瑞伸手拉住我,「你去哪儿?」他一脸困惑。 「阿青他……」我张口道,忽然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只是摇摇头道,「没什么,别担心……大概是累了,没什么精神吧。我只是……阿青他是不是很久没有给我写信了,我有些担心他,不过也不是很在意,就是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我说完话,自觉也有些颠三倒四,便又闭上嘴巴了。 巫瑞看了我许久,露出安慰与温柔的神色来安抚我道:「等此事一了结,咱们再去看康青也不迟,你不要担心。」 「嗯。」我点了点头,事到如今,自然还是以主谋为重,阿青那边暂时搁置一下……应当也是无事的。 京华颇为繁华,尤其现下天色渐晚,约莫是有什么佳节或是夜会,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整个京华府,尚未昏黄的天空被染得犹如火烧云朱霞漫天。只是这些与我与巫瑞都没什么干系,我们俩寻了一家客栈住下,近日赶路实在奔忙了一些,若再不好好休息,恐怕都撑不住。 但事实上,我只休息了一个时辰。 我开始反覆的思考一些事情,比如说天机、墨朗、顾温然……还有阿青。这些人或是事情像是乱糟糟的线条纠缠在一块一样,我不知道该从何理起,也不知道该到哪儿结束,只是觉得莫名的心烦意乱,它们纠缠在一块就像是一团乱麻,你看它纵横交错,根本无法梳理开来一分一毫。 睡不着…… 我无意打扰巫瑞休息,因此只是自己坐在屋子里发呆,这时店小二送了一碗云吞面上来,我恰好有些饿了,便接了过来。 夜风微凉,我坐在窗边一口口的吃着云吞面,肉香汤鲜,的确滋味不差。窗外灯火闪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手中羹勺还未放下,忽然只见一抹银蓝略过,那颜色实在独特,虽在人群之中也难以忽略,不由多瞧了两眼。 那银蓝衣服走了两步,似乎略有所觉,转过头来冷冷瞧了我一眼。 人太多了些,那银蓝衣服又是忽闪而过,我实在看不清他的整张面容,然而他森冷如刀锋的目光却叫我记忆犹新,尤其是他那眉骨处横跨而斑驳可怖的伤疤…… 不对! 我骇然往后退了两步,撞翻了椅子,几乎不必多想,我也知道我现下一定是满面震惊之色。 这个人……这个人……他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刚刚一个过路的小姑娘提起的莲花灯照亮了那个银蓝衣服的脸,那般熟悉又略显得陌生的一张脸,除了他眉骨处那些可怕的伤疤,简直同十年前追杀恶人的我一模一样。诚然,我现在性子温和的多,然而我却深知,我与十年前依旧没什么大变化,我还是那个谈慕丹。 与其说他像我,倒不如说,他同我满是杀气时的模样是相同的,但若平静下来,他的脸便只能说是与我相似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我稍稍冷静了一点,再探出窗外看时那银蓝衣服却已经不见了。很快我就想起了之前巫瑞与秋蕴弥提及的那个男人——木琉,被流放的南青人,肩上纹着情蝶,真正杀了那几大门派弟子的兇手。 但是他的脸虽然相似……却并非是面具一流,也不像伪装,但是也不应当是人皮面具才是。 可若真的是木琉,他的真面容并不与我相同……哪怕相似才对。 云吞面已经凉了,在夜风中透着一些似有若无的馨香,我拿不准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微微推了推那碗,却没能推动。仿佛我的手指一下子便软弱了起来,而力气全被抽去了一般,又或者是这碗忽然就与桌面粘在了一块儿…… 我猜我中计了。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客官,您要不要收拾……」 店小二略显谄媚滑稽的声音渐渐变得温和而端雅。 「味道如何?」 真是……完美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一语双关。 终于期末忙完了……qvq ☆、揭开朦胧迷局 「不错,甚至可称为我吃过最美味的云吞面。」 我无力的支撑在桌子上,尽量维持一点体面,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蚕食我身体上下的气力,叫我几乎只能软倒在椅背上。 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还牵着一个孩子。 这两个人我都很熟悉,一个人叫顾温然,一个是修齐。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修齐,他才不过是那么一个孩子,懵懂无知,天真纯善,自我收养他那一日起,直至方才,都未曾怀疑过他。 「你似乎并不是很愤怒,也不惊讶?」顾温然隐含笑意道,施施然抱着修齐坐了下来。 「愤怒什么?惊讶什么?」我笑道,忍不住摇了摇头,「时至如今,又有什么好愤怒惊讶的,难不成我愤怒惊讶了,一切便能重来,什么都不会发生?更何况,我谈慕丹从来不会后悔走过的路,自然也不必愤怒惊讶,你有什么招,尽管说,也尽管使便是了。」 第91页 顾温然似乎轻笑了一会,平静的看着我,温柔道:「你果然是这样的反应,我没有猜错,你你就不好奇巫瑞先生发生了什么吗?」 「哦?那他发生了什么。」我心里一沉。 「你看,你还是在意,你在生气,我只是提了提他,这么大反应做什么。」顾温然轻佻的一扬眉,笑嘻嘻道。 我怒而反笑:「看来我反应的确很大了?」 「你眼里的怒意太明显了。」顾温然感慨道,「你简直都不像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无垢先生了。」好在他的废话也仅仅到此就结束了,他很快就对我说道,「巫瑞的虫蛊反噬了,你说,少了主要的蛊王也就是情蛊在他身体里抵抗,他最后是会被吃空,还是变成一个废人?」 「什么意思?」我几乎扑在地上,无力的贴着桌子,连指尖都不再打颤了。 「我的意思就是……他当年为了你亲自除掉了他半条命,然后之前又为了讨你欢心消耗了不少虫蛊治疗自己的眼睛,现在他总该吃点苦头了。你说对不对?」顾温然故作害怕的站起身来往后一退,他怀中的修齐害怕的缩了缩,泪眼朦胧。 我不知道修齐是怎么了,然而也没有余力去担心他了,只是抓紧了最后几分力气问道:「你对巫瑞做了什么?」 「不是我对他做了什么,慕丹,是你对他做了什么。」顾温然的声音此刻听来分外残酷,甚至连尖刀都不及他的尖锐,硬生生将我心底最柔软无助的那一部分彻彻底底剖切了开来,疼的几乎叫人窒息。 「你说得对……我太忧心他了,甚至远超他自己忧心的程度……」我苦笑道,然后顿了顿,低声问道,「看来我体内的蛊毒,与你有关了……」 顾温然歪着头笑了笑,然后慢悠悠开口:「它与蓝玉泉有关,是蓝玉泉给你下的巫蛊。你隐居的太久了,久到你封闭耳目,偏听偏信,久到你……太相信蓝玉泉,又太怕劳烦姬乐逸了。你实在不该毫无一丝怀疑的,慕丹……也许你太相信自己,又太不相信自己了。」 「哈……」我摇着头不置与否,又问了一个问题,「修齐……也是你安排好的吗?他才这么小,什么都不懂……怎么会……」 「他是个没被牺牲掉的牺牲品。」顾温然轻柔的摸了摸修齐满是泪痕的脸颊,轻快的笑道,「恰到好处的被你带走了,你简直不知道我多感激,连老天都在帮我。幸好他还熟悉他的父亲,他当然什么都不懂,但巧合跟亲情,总能让一个孩子放下所有戒心……甚至我今天说了什么,他过一个月两个月就会忘记,只要我还一如往昔,那我依旧是他高大完美的父亲,你说对不对,慕丹?」 不知为何,我忽然哼笑了出来,浑身上下毫无力气的趴在桌子上,只剩下声音渐渐低哑:「修齐,你过来……让谈阿叔好好看看你。」顾温然挑了挑眉,还是将怀里不停抽泣的修齐放了下来,那孩子斟酌了一会,小跑到我怀里,我艰难的伸出手梳理了一下他的头髮,却惹得他放声大哭。 「阿叔……修齐……修齐……」他狠狠抽噎了好几下,大眼睛里不停浮出泪珠,然后毫无阻挡的流了下来,「修齐好怕。」 「阿叔在这,别怕。」我的手轻轻落下去,毫无知觉的拍在他的背嵴上,任由他大哭着往我怀里挤着。 在这一生之中,这一次大概是我最为无能为力的一次了。 这时我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想起了墨朗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桑罗花期长久,芳香也难以淡去,即便是折断了,至少也可以留存半月,极是顽强。」他没有说错,巫瑞这个人即便受了何等的重创,在我面前也非要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叫人生气…… 然而,他哪怕是这一点,也是叫我喜欢的。 我曾经对玉丹说喜欢便是喜欢,纵然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打紧的。古往今来,痴儿怨女,神仙眷侣,这箇中滋味,只能由你自己体悟,旁人是说不清半分痴迷明白的。如今我才算真正明白,一喜欢上一个人,他哪些是好哪些是坏都已不重要了,只因为你心里他再坏的地方,也都是讨人喜欢,叫人无奈的可爱之处。 然而这时候我满脑子昏沉,再也撑不起半分气力来了,几乎要压在修齐身上时顾温然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强硬的将我半搀了起来,他的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冷峻与漠然,直直的看着我,语气却是不符的温柔和顺:「你想见见巫瑞吗?见见他死了没有?他现在恐怕满身都是蛊毒,我可不敢碰他,但见一面,倒没什么大问题。」 「好啊。」我无力的靠顾温然抓着我的那几分力道撑着身体,冷冷笑道,「你即便敢碰,也要看我愿不愿意;但是他哪怕要搂着我,我也是高高兴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温柔…… ☆、蓝玉泉的为人 石板地冷的入骨,我迷迷煳煳醒过来的时候,只听见了一人低声说道:「你想要的我已经做到了,别再对我发号施令,你算是什么东西。」 倦意沉重的将我拖进黑暗之中,没入悄无声息的夜间,我很快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做了一个黑暗而不见光的梦。梦里有很长很长的路,但见不到底,也没有任何光,我麻木的不停走下去,也终见不到希望,然而我却不知疲倦的走了下去。 将我再次惊醒的是巫瑞冰冷的手指,他脸色苍白,掌心贴合着我的掌心,颓然的坐靠在另一边,铁栏将我与他隔离了开来。 第92页 「巫瑞。」我低低的喊他,声音却在这空旷的地方轻轻幽幽的散了开来,空的叫人心惊胆颤。 噤声。 巫瑞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温柔的看了我一眼,很快闭上了眼睛,手掌也松松落了下去。我急忙抓住他的手,忍不住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忽轻忽重,飘忽的很,但总算是还有,我竟不知该安心还是该慌乱,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像被割开了一个大洞一样。 「他快死了。」 地牢里忽然出现他人的声音,我循声看去,只看见了蓝玉泉站在外头,他神色淡淡,眼眸里却满是悲悯。 「是吗?」我紧紧抓着巫瑞的手,苦笑了起来,「他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蓝玉泉平静的看着我说道:「我能救他,可你还敢再信我一次吗?即便你肯信我,我要你下跪求我,你又肯吗?」他半蹲下来透过铁栏之间的空隙看着我,神色平静,「你肯吗?你又敢吗?」 「我对你从未有过一丝怀疑。」我道,然后轻轻松开了巫瑞的手,平静的立起上身,轻轻跪了下来,但约莫是那蛊虫的力气还没有散去,我听见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响的可怕,「我求你。」 不知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大概是因为这时候我心中已经绝望的过头了。 蓝玉泉急忙退了两步,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一脸慌乱的跑走了。 我跌坐回去,巫瑞还是毫无动静,我摸索着伸出手去抓着他已经落在一侧的手掌,沙哑着声音祈求他:「别丢下我,求你了……巫瑞,别丢我一个人。」我的声音渐渐从大到小,约莫是感觉到了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我便又开始说起别的事情来了。 「我第一次见你,只觉得你真是个单纯又俊朗的外邦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所以我即便喜欢了你,也一点儿都不知道,后来玉丹出了事,我带他隐居了之后,因为伤了你,便对自己说,我与你只是亦敌亦友,谎话说久了,我就连自己都不清楚是真是假了。」 「我不是因为蛊虫去见你,也不是因为什么琐事想劳烦你……只是我想见你。」我的眼眶干涩,竟连一点点悲伤的眼泪都流不下来,只能哑着嗓子慢慢说下去,心痛如锥,「我想见见你……找个无所谓靠不靠得住的理由,只是为了去见你一面。」 「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会是这样的感觉,它太痛苦了……巫瑞,求你拿回它,我宁愿我这辈子都不要懂得。」 我不知道我自己流泪了没有,但我却感觉到巫瑞的气息一阵弱过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再度充满我的胸口。 最后我实在是太疲倦了,只能隔着冰冷的钢铁与巫瑞相偎而眠。 这次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一直在山上隐居,后来有一天墨朗走火入魔,我为他疗伤时被误伤,不治而亡……再然后便是我的葬礼,还有顾温然沉静的面容,与巫瑞决绝的离去,他最终与秋蕴弥携手归隐南青再不復出。 再然后……便是一片虚无的苍白,遮天盖地的白。 等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蓝玉泉跪坐在我身边,他似乎正在收拾什么,身边放着一盆满满的血水,还有纱布上几乎干涸的暗红色。我看着他,他却低着头慢慢的整理着自己的银针,然后淡淡对我道:「我没欠你什么了,谈慕丹,该还的,我已经都还了。」 很久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这时候我只是看着他修长青白的双手,轻轻说道:「这是一双医者的手,我从来没信过这双手的主人,会由着它肆意沾上鲜血。」 蓝玉泉顿了顿,闭着眼睛静静道:「转过它手的性命太多,鲜血沾与不沾又有什么区别。医者的手,不该是把他的病人变成任人宰割的猎物。杀人就是杀人,再为他冠上什么冠冕堂皇的词也没有用,辜负病人的信任,我从很早开始,就已经不配做一个大夫了。」 「玉丹他……与你有关吗?」我斟酌问道。 「谈玉丹?」蓝玉泉愣了愣,「他怎么了?」 我心中已经明了恐怕蓝玉泉与玉丹一事无关,不由语气更为温和了一些,说明道:「玉丹他不知患了什么嗜睡之症,他十八日睡下后,之后每一次醒来都是十八日那时的记忆,之后醒来时的记忆全无,日渐衰弱,也愈髮长眠不醒,我心中实在很担忧。」 蓝玉泉听了,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很快就收拾了药箱离开了,我也因此看见了他方才身形遮掩了些,就躺在我面前石板上的巫瑞。 巫瑞几乎浑身都被裹上了药布,然而唿吸与脉搏却趋渐平静了下来,我急忙扑在石板边缘抚摸他苍白的面容。蓝玉泉果真没有骗我,他的确治好了巫瑞,虽然他还没有醒……然而我却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一个人若真到无能为力的地步,简直做什么事都束手无策。 巫瑞的眼睛在我指下轻轻动了动,我急忙移开手,贪婪而专注的盯着他苍白的面容。直到他的眼睫微微颤动时,才无意识的发出了声音,几乎喜极而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白加黑 最近快过年了_(:3」∠)_大家应该都忙起来了吧 ☆、愤怒下的仇恨 巫瑞好的不算太快,一直半睡半醒着,而这几日又陆陆续续有人被擒到这地牢里头来。 第93页 地牢里昏暗无光,只常日点着烛灯,我也不知过了几日,只知道渐渐的地牢里几乎都快塞满人了。人一多,自也有些人心中愤懑难平整天叫喊谩骂不休,然而我只挂心巫瑞,蓝玉泉再也不曾来过,我因而也无法询问任何人巫瑞如今的情况是否正常。 不过蓝玉泉能让我同巫瑞在一块,叫我能好好照顾他,我已经很满足了。 又过了大约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近来实在是分辨不清时辰了,地牢之中又来了一个人,似乎是因为性情暴烈,便同我们锁在了一块。 巧的很,这个人我也认识,是慕元清。他带来了一些情况,跟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好消息。 我与巫瑞已经被关了几乎有半个月了,凤先生的身体近来衰弱了许多,江湖许多有些名望的掌门人或是散人都没了踪影(自然,都是被关在了这儿或是死了)。然后他为巫瑞诊了脉,平静的告诉我:如果巫瑞能够醒过来,就能活;如果他还是这么一直睡下去,那就只能是一直睡下去了。 他也许……再也不会醒过来,待到生机散尽,他便会于香甜沉眠之中死去。 「蓝玉泉答应过我会救他的。」我坐在床边,不知所措的抓着巫瑞的手,他的手很凉,怎么暖也暖不起来。 「所以他现在还没死啊。」慕元清道,「我不知道巫瑞是怎么回事,这样的脉象我也只是凑巧听轩和提过而已。不过他这个级别的高手居然会被蛊虫反噬,顾温然倒还真算得上是个厉害角色,我原先还以为他只会一些蝇头苟利的龌蹉手段。」 我轻轻抚摸过巫瑞的脸庞,低声道:「您难道没亲自领教过他的厉害手段吗?」 「他使阴谋诡计,用轩和的药引逼我就范罢了,无耻小人一个。」慕元清不屑道。 「是啊……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了,他不必花费一分一毫的力气,也不必要什么绝世的武功。他抓人痛处这般厉害,就已经是厉害的不得了了。」我仔仔细细的看着巫瑞的脸庞,伤心难过的厉害,却依旧干涩着声音说道,「无论什么手段,他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咱们却只能乖乖听他的……」 这次慕元清没有说话,但他几乎是愤愤不平的踢飞了地上的那些稻草,然后愤怒的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我希望巫瑞快些醒过来,越快越好,别再这么沉沉的睡下去,别像我曾经失去过的那些人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我的生命。憎恨是一件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事,我不想恨任何人,更不想失去巫瑞…… 其实这么想想,难道不是很不公平吗?明明是这个人肆无忌惮的唤醒我沉寂的感情,然而这一刻他却毫无理由的打算就这么撒手离去,彻底离开我,去我永远找寻不到的地方,这算是什么? 然而我心中明白,这一切苦果皆是我咎由自取,怨怪不得任何人,只是看得越明白便总会怨恨自己看得太明白。做人痴迷憨傻一些有何不可,少些烦忧苦恼,便也少了纠缠,自然会过得快乐起来。 「你不恨吗?」慕元清忽然问我,一根空心的稻草在他手心里转悠,他平静的侧过头看着那些至今依旧叫骂不休的江湖人士,然后转过头来看向我,「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你不想早一点出去?不想找个好大夫治一治巫瑞?」 「何必,事到如今,既然已成阶下囚,难不成撒泼谩骂便可以出去了?」我摇着头苦笑道,「你当我不曾试过什么法子吗,然而你瞧我现在还坐在这儿,他们到现在还只会喊叫不停,便知道是都无能为力了。若是可以,我自然希望巫瑞能好好的,然而说到底也不过是做不到,既然如此,我又何不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巫瑞身上。」 慕元清冷笑了一声道:「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种人的性子,说得像是冷静明白无比,却毫无希望。」 我实在不想跟慕元清再多说什么,我的全部心思几乎都被巫瑞占去了,他看起来愈发平静,然而这却也是造成我恐慌害怕的由来。 若真有满天神佛,我谈慕丹这辈子只求巫瑞平平安安,再无他想。 …… 又过了几日,人越来越多,几乎有头有脸的都进了这地牢,有些人倒是不在其中,比如说乐逸与凤先生,濯仙自然也不在,还有一些…… 然后有一天,忽然有个人被抬了进来,我本不太关心,到最后却仍是忍不住瞧了一眼,这一眼便几乎叫我肝胆俱裂。 康青! 他的黑髮枯藁,俊美的脸上满是狼狈,脖子处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痕,血迹与结起的痂印斑驳着,被关押在我右边那间空牢房之中。 康青瘦了许多,几乎可称是皮包骨头了,他被那些守卫摔在地上的时候微微发出了一点疼痛不堪的□□,然后蜷缩了一会,慢慢的半坐了起来。他先茫然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看见了就半跪在对面的我,不由伸出手来轻轻扑了一下我的衣摆,我鼻子一酸,伸手握住了他瘦骨嶙峋的手掌。 「阿青。」我轻轻的喊他,几乎全身都在发抖。 「哎呀我的傻慕慕,你难过什么个劲儿,瞧你康姐姐我现在是不是柔弱的多了。」康青的手指几乎都扣不住我的手掌,他艰难的笑起来,轻轻道,「你这么难过,惹得我也要伤心了,说呀,我现在是不是像姑娘家多了。」 我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哽咽笑道:「的确颇见婉转柔媚。」 第94页 康青疲倦的笑了笑,轻轻靠在了铁栏上,细声道:「好慕慕,还是你会说话。」他说得简直叫人心碎,然后很快便在沉默中静静睡去了。 顾温然! 我几乎全身都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寒冷与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毫无遮掩的愤怒——玉丹、巫瑞、阿青…… 这帐,我要一笔笔的算,一笔笔的讨! 即便憎恨是毒酒,我也绝无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憎恨 ☆、大火后的决堤 巫瑞的情况依旧那样,倒是康青慢慢好了起来,他告诉了我一件事。 他说:蓝玉泉死了。 是康青亲眼看着顾温然一掌杀了毫无防备转身离去的蓝玉泉,他说蓝玉泉死时虽有些许惊诧,然而神情却更多的是从容喜悦,想来对蓝玉泉而言,死了自然是远远比活着受罪好的。康青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有些遗憾可怜,却更是舒了口气,淡淡道:「他那般活着,实在是太苦了。」 这让我莫名想到了一句话,我曾以为是梦语,如今想来,大概是顾温然对蓝玉泉起杀心的事实了。 「你想要的我已经做到了,别再对我发号施令,你算是什么东西。」那声音,的确是蓝玉泉的。 大概那时候,他就已经早早忍受不了,我不知道蓝玉泉为何要帮顾温然,然而这现在也不重要了。许是恩情、许是什么因果,直至今日都已经毫无意义了,那名医者已经离开人世,我无法替所有人饶恕他所犯下的罪孽,然而最起码我能原谅他,原谅他曾对我所说的谎言,原谅他对我所做过的一切。 一切都皆已归为尘土,不必再提,由他安息吧。 我这时已对顾温然恨之入骨,然而巫瑞与康青都有伤在身,地牢之中的气氛也渐渐喧譁焦躁起来,无端叫人不安了许多。但是这样的气氛没过几日,便到了顶点,我还未想出什么办法,地牢之中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康青偏巧在这时又虚弱了下去。这地牢里没有药,饭食也算不上端正,康青的伤势反覆个不休,实在叫人担心。 如果非要说,于我一生之中,眼下几乎可以说得上此刻是我穷途末路之际了。 有些事大概是你以为足够坏了,它却偏偏要告诉你还能更坏到一个地步。 地牢起火了。 地上还慢慢渗进油来,便一路毫无阻碍的烧了进来,这地牢虽多是精铁所铸,但也有守卫歇息的小住所,木凳木椅不在少数,更别提还有些许刑具。地牢封闭,只有一扇小窗,大火烧进来,我们恐怕即使没被烧死,也要被浓烟燻死。 康青本昏睡着,呛了烟,反而醒过来,只是这么一折腾,他身子骨更是受不住,竟轻声问我:「慕慕,咱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我听说烧死跟呛死都难受的很,要不你一掌杀了我吧。」他经过这般长久的折磨,终于也丧气起来,我心中已是绝望,便想着若是真的要被活活烧死,不如我先一掌将他打死,也好叫他好受些了。 偏偏我一掌高高扬起,却最终狠不下心,只是狠狠一掌扇在他脸上,冷声道:「说什么傻话,咱们能逃出去的。」 对面却有人哭道:「哪还能逃到哪儿去啊。」 接二连三传来有人的惨叫,慕元清休息了这么几天,这时忽然精神起来,厉声喊道:「可有人出事了?」 前头有人回道:「快了,现下还好只是皮肉被烫了烫,但不过最多一盏茶,最前头便要会活活烧死了。」 这话又引得一阵喧譁,这时忽然有人递来了烧的几乎烫手的钥匙,数十把钥匙连在一块儿哐当作响,慕元清开了地牢,我将康青也扶了出来。这钥匙虽然传了下去,然而有些人却觉得心如死灰,反正是坐着等死,便拒绝了。因此也没几个人林林总总往里边去了。 约莫是天不该绝,这时有人运功在地牢之外大喊:「诸位前辈可都安好?」他倒也不罗嗦,只道:「这火势太兇,这地牢唯一的出口已经烧毁,晚辈现下从顶上打出一个缺口,堤坝已决,待会水便要来了。只是这水势来势汹汹,地牢又建得太深,晚辈一人余力不足,不知哪位前辈甘愿留下托送。」 现在虽然不会被烧死,然后却要选一个人留下,这个人说不好会被淹死。 只是这一刻大家听见了好消息,哪里还想得到什么水火,自然是越快越好,毕竟已经是火烧眉毛的事儿了。钥匙又再传递起来,众人逃出球笼与水势几乎同时,待汹汹涛水沖灭大火,我们也几乎被水没到了小腿部分。 众人这才想起要寻最后一个人,然而生死关头难得逃脱,便又推三阻四起来。 慕元清瞧了我一眼,默默走上前几步,我挽着巫瑞与康青,在他身后运功说道:「诸位不必推三阻四,谈某愿意留下。」我这一声出来,他们几乎都不说话了,众人只直直看着我,我涉过深水,平静的将康青与巫瑞带到顶上破口处:「只是这两位伤者现行,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唯独慕元清睁大了眼睛狠狠瞪了我一眼。 上头那人又喊道:「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我回道。 他便放下一条粗绳来,康青虚弱的推了推我,让我将毫无知觉的巫瑞先放上去,我心中一酸,却也只能将巫瑞绑好托送上去。水势很沉,好在上头也不含煳,巫瑞倒是很快便上去了,接下来便是康青,他不需绑着,毕竟意识清醒,只需抓着即可,我也如法炮制,将他送了上去。 第95页 一个接一个,到慕元清的时候,水已经没过胸口了,我内力几乎全空,袍袖尽数浸在水中沉得抬不起来手。慕元清沉沉看了我一眼,说:「我送你出去。」 我笑笑也不说话,抓着他的肩头便将他抛上了长绳送出去这地牢。 水势兇勐,我已无余力,若慕元清送我出去,地牢之中再无人送他,上头余力不济,下头无力,岂不是白害了慕元清一条性命。 送完慕元清,我内力便已经是一扫而空,左肩只是稍稍不慎被水势沖了一下,便立刻摔入了深水之中,再无力爬起。 慢慢沉底的感觉有些令人窒息,不一会又或者是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躺在了地牢的地上,感觉到眼瞳前漂浮过方才大火烧尽的那些尘埃灰烬,还有巫瑞温柔平静的面孔,与南青宁静的阳光。 大概……只能走到这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留下。 ☆、恨火熄灭如烬 我大概已经死了。 在这漫长漆黑的道路上,我终于走累了,静静的坐了下来,不知过了有多久,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然后温温柔柔的喊了一句:「小慕儿。」她的嗓音那般轻柔温和,令人很快就想起了初春第一朵绽开的桃花,但又像冬日的雪梅,清冽而动人。 我抬头看了看她,她依旧如往昔那般美丽端庄,星辰般璀璨的双眸看着我,然后她伸出了手将我揽进了怀里,我顺从而无力的躺在了她怀里,却再闻不到记忆之中那若有似无的清香。 「你已经死了,不该来找我。」我对她说,然后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些事,不由往她怀里更靠了靠,闭着双眼道:「是了,我也死了……」 她轻轻一笑,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小时候那样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可她太冷了,不像巫瑞的怀抱,那么温暖与恰好。 「不,小慕儿。」她怜爱的看着我,为我挽过了鬓髮,轻柔无比道,「是你想来找我,但你不该来的。」 我愣了愣。 「你以前一直问我,为了一个男人,受苦了大半辈子值不值得,我当年不敢回答你。」她看着我,温柔笑道,「现在我想到答案了,值得,因为我爱他,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傻傻的看着她,她却忽然站起身来往前走了。 我扑在了地上,抬头喊她:「师父!你要去哪儿?」 她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很快就想起来她已经死了十几年了,甚至在我的记忆之中都快要模煳了她那张脸,然而今日我却又无比清晰的回想了起来。 于是我又静静的坐回了原地,想起了我的过去,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看着别人被杀,第一次遇见乐逸,第一次看见濯仙,第一次跟巫瑞喝酒,第一次牵起玉丹的小手,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失去重要的人,第一次为他人立下坟冢…… 那些模煳的,被我以为没有的记忆,全都倾泻了出来。 我二十八岁初窥天机那一年,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模煳不清了,我忘记了乐逸,忘记了很多人,我将自己尘封的太久了,几乎前尘皆忘了。后来……后来我看着天机,却觉得它写的,与我像是两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便执着的觉得,大概这便是我以后的命运了。 如果爱上巫瑞是错的,那便不要对好了。 我想,如果这是一个错误,那我便捨弃正确,无论日后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改变什么。于心所愿,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 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脑中一片光怪陆离,终究慢慢归于沉寂,又很快被新的吵闹喧譁打破。 疼痛无边无际的袭上身体每一个部分,等我能够勉力睁开双眼的时候,只看见了坐在我面前不远处的巫瑞,他单手撑着脸,沉沉的睡着,一只手搭在我的腹部。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搭在那,只是我现在动不得,便也看不清。 然后过了很久,知觉与触感才慢慢的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在慢慢渗入我冰冷的右手与冰冷的身体。我迟钝的想了很久,才想到那股温暖大概是来自巫瑞的手心,然后我才缓慢的感到对巫瑞醒来的欣喜与一点担忧。 看来我还没死。 我笑了笑,却立刻觉得胸口几乎痛的叫人喘不过气来,看来虽然捡回一条命,代价却也不小。 胸口的剧痛并未因我放轻了唿吸而减弱,反而更加勐烈的翻涌了上来,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觉得在这过分深刻的痛苦里反而更为清醒,但这毫无休止的疼痛却又令我想要昏厥过去。 「师娘!」我听到有人古里古怪大声尖叫起来,将手放在我胸口顺了顺,然后那疼痛便立刻停止了下来。那人很快把容貌探进了我的视线里,原来是有琴琼,我看了他好一会,他却忽然发起憷来,缩了缩肩膀缩回去道:「无垢先生您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我正无言以对时,忽然巫瑞接下了话来笑道:「说出口哪有反悔的道理。」他不知何时醒了,坐到我身边来,紧紧扣着我的五指,将我的右手捏在他掌心里。 「慕丹。」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露出了喜悦欢欣的笑容来。 「顾温然。」我张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抖动着唇不停的重复着顾温然的名字,然而这般轻而易举的举动,也叫我很快就感到了疲惫。巫瑞描摹着我的唇形,过了许久才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微微眯起了眼睛问我:「你在问我顾温然?」 第96页 我点了点头。 巫瑞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慢慢点了点头说:「我会为你带他来的。」 之后我不知道又睡了几日,迷迷煳煳间总是有人守在我身边,不是康青就是濯仙,有时是乐逸或者巫瑞。我之后总共醒了两次,一次康青为我梳了梳头髮,我还未来得及与他说一句话便晕了过去;还有一次是巫瑞,他与我说那一日的月色很美,我看了很久的月光,却也看不出哪怕一分美。 大概是我心中只余下憎恨,便再看不出哪怕一点快乐来。 我第三次醒的时候,情况比之前两次都好了许多,一睁眼便瞧见了顾温然穿着一身白裳站在房间中心,神情镇定自若的很,他甚至还对我笑了笑,温文有礼的问了一声:「不知先生可曾见过蓝大夫了。」 房间里大概有很多人,然而我却一点也瞧不见,只觉得眼睛黑了一片,唯独看见顾温然冷冰冰的笑容。我一眼看见了一人腰间的长剑,也不知道从哪儿涌来的气力,勐然起身抽过长剑,双指轻抹过利刃剑锋,毫无迟疑的往顾温然心口刺去。 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却大概是我最放心最快意的一次。 顾温然的笑容很快僵硬在了脸上,他神情扭曲而震惊的看着我,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刺入他胸口的那柄利刃,像是看见什么鬼怪似得。 呵!我可不正是要索他性命的阎罗王。 然而这一击过后我便感觉到了无休止的痛苦再次从胸口蔓延了开来,指尖微颤着从剑柄上滑落,我也勐然坠落于地。 「慕丹!」像是有人急叫了一声。 我毫无知觉,只感觉到最后落在了一个温暖而恰当的怀抱里,温暖的仿佛心口的疼痛都快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復仇 ☆、为了你醒过来 「慕丹前辈杀了顾温然此举,实在有些欠妥了。」 这是谁呀……我迷迷煳煳的觉得很熟悉,却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 「既然慕丹想杀,那杀就杀了,又有什么干系。」 巫瑞冰冷的声音轻飘飘般的带过了这件事,我只觉得手心温热,似乎与他人的肌肤纠缠着,想睁开眼睛张口说话,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气力,只能安静的躺在榻上。 另一个人是谁呢? 「但顾温然藏的秘密太多了,我们还没有问出什么。唉,倒是我等太过草率,不过实在没想到慕丹前辈对顾温然这般……」 「顾温然该死。」巫瑞的手似乎移到了我的额头上,轻轻抚了抚那一处,「既然慕丹觉得他该死,那么顾温然就不该再多活一天。你最好也不要太烦人了,要是吵到了慕丹,我就连你也杀了。」 「你脾气这般躁烈,可不大好吧。」这人轻轻笑了一会,忽然又道,「我自然也希望慕丹前辈早些醒,他身体状况这般起起伏伏,实在叫人忧心。」 巫瑞冷嘲热讽道:「怎么,希望慕丹早点醒你好拿下问罪吗?」 「怎会。」那人似乎有些尴尬,语气也略显低沉,「顾温然对慕丹前辈所做之事的确天理难容,前辈报仇自然也是天经地义,我又怎会因此责怪慕丹前辈。」 这句话之后巫瑞沉默了许久, 「慕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他在地牢中以内力为我续命,本就耗去许多精力,后来又送众人出地牢……即便你及时下去救他,他也留在水中太久太久了,阿琼虽然为他种下生死蛊,但是慕丹伤还未好便逞强杀了顾温然……」 「你的意思是?」 「我怕慕丹会死,生死蛊,说到底就是生与死,慕丹原先已经情况好转了些,但之前又发生了那件事,眼下蛊虫衰弱,恐怕……慕丹会撑不过去。」 「那,不能再种一次生死蛊吗?」 「南青的生死蛊,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以身饲蛊,因此寿命也远远短于常人,最长寿者也活不过六十岁。而情蛊就像我们的第二条命,所以之前蕴弥才会牺牲他的情蛊来救我,与你们所想的定情不一样。阿琼种的生死蛊,更像以毒攻毒的法子,却也是难能可贵的蛊物,不是普通的南青人能饲养的。」 这时我忽然累了,唯一残存的那一丝神智也渐渐的消散了,听到的那些话也慢慢在我脑海之中消失了。 黑暗无声无息的侵袭而来,我再度踏上梦境。 这次我又见到了师父,她跪在地上採花,我抬头却见天高风凉,碧天万里空无云,蓝天一尘不染,花林丛立,溪水潺潺,似是忽然就化出了一番美妙仙境。 师父挽起了鬓髮,折起了袖口,扛着一把小花锄,赛霜胜雪的双手捧托着泥土,专注的盯着那朵淡粉色的小花,然后柔声问我:「小慕儿,你说我这样能保存它多久呢?它会比被活生生摘下来的时候,活的更久吗?」 「会,若您再悉心栽培,还能活过这个春日。」我恭敬的站在她身后说道。 师父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温柔道:「是呀,一个人纵然活不长了,但他心中若有所爱之人携手,便如这被我挖下的花苗一般有了泉水滋润,虽然寿命也不长,可好歹能活到花期将尽。要是他被无情扯断,便失了活路,你纵然用水养他,他也会很快凋零的。」 我这才意识到师父似乎是在含沙射影,然后我不知道她说得是谁,只觉得一阵痛彻心扉慢慢的爬上我的心头,苦楚缓缓蔓延了开来,再想开口时,却觉得一片涩然。 第97页 「您在说谁呢。」我慢慢上前几步然后坐在了师父的身边,她温柔的看了看我,放下花锄与那花种,拍去手上的泥土,轻轻揽住了我的肩头却默不作声。我执着的询问她:「您在说谁?谁会凋零?谁活不长了?」 「傻孩子,你真的不知道吗?」师父温柔的看了看我,「我只是你的梦啊,我说的,便是你自己想对自己说的,我心里想的那个人,自然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个人。」 我怎么会知道…… 我本想嗤笑师父的这句话,却不知为何,笑声如鲠在喉,叫我一下无端沉默了起来,我想我大概是知道是谁的,但却又实在是记不清了。只是我想,我大概是很在意很在意这个人的,就像在意我所拥有的一切一样那么的在意这个人,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这个这种重要的人,想不起来这个等同于是我一切的人。 「醒来吧,小慕儿。」师父最后一次摸了摸我的头,起身离开了。 「师父……」我茫然的坐在原地看她。 她慢慢转过头来,对我婀娜温婉的笑了笑:「这一生咱们大概是不会再见面了,小慕儿,去吧,去见你想见的人,去问你想问的题,去做你想做的事……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从很久很久以前,你就不再需要我了。」 「可您能到哪里去呢?」我低低的问道。 「我从来都没有回来过。」师父的身影慢慢消散不见了。 我想,我大概是要真正的醒过来了。 ………… 天上的星光颇为璀璨,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守着我,我睁开了眼睛却虚软无力,腹内更是空的可怕,飢肠辘辘的滋味可真是不大好受。 其实在杀了顾温然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想起过巫瑞一次。我接受杀戮是因为这个江湖,厌恶杀戮却也是因为这个江湖,每个人的性命都似流星一般稍纵即逝,眨眼睛说不准那个昨日同你谈笑风生的人现在便人头落地了。 就好像我那一日月下被赐福,忽然就对巫瑞动心了一样,总在意料之外。 可我还是为了他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醒来 ☆、离别欢聚相守 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康青满面疲惫的进了我的屋子,他约莫没料想到我已经醒来了,怔在门口许久才回过神来,面容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来。只是等康青进来了,我才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修齐,那孩子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略显得羞怯将自己掩在康青身后。 「你心中毫无半分芥蒂吗?」我由着康青扶起我来,又将软枕垫在我身后,无力的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康青的手腕以示安慰,「你不必勉强的。」 毕竟顾温然他……虽说父债子偿毫无半分道理,但总归是仇人的孩子,我不希望康青不开心。 「那你呢?」康青对我笑道,「若我心存芥蒂,你恐怕就要照顾这个孩子一辈子了吧,那你又勉强吗?你啊,若多为自己考虑一分,也就不会这般烦人的招人难过了,你放心好了,顾温然与修齐又不是一个人,我怎么会心生芥蒂呢,这孩子早拜入我门下,自是我的徒弟,我这徒弟慧心聪颖,又有什么好心生芥蒂的。」 我知他性子,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招了招手让修齐到我身边来了,他眼睛水润犹如含着泪花,害怕的看着我。我努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微一笑:「修齐要乖乖听师父的话,好不好?」 「修齐会很听话的。」修齐勐然点了点头,然后抓住了我的手轻轻吹了吹,「所以慕慕阿叔的痛痛也要快点飞掉,早点好起来来看修齐,修齐好害怕。」 「好孩子。」我将修齐轻轻揽进了怀里,胸腔忽又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叫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多说了。我要回去了,你要是有什么事,便与我说一声吧。」康青为我盖好了被褥,将半开的窗户又拉了回来,只留下一道空隙,细细嘱咐道,然后牵起了趴在床边的修齐的小手,「修齐,跟师父走吧。」修齐乖乖的应了一声,恋恋不捨的转头看了看我,然后跟我道了别随着康青离开了。 人生于世,总是离别多于欢聚,康青并不住在中原,而他这一次的中原之旅又带给他太多伤害了,等我隐居之后,想来我们相聚的机会也几乎没有了。 窗外那棵花树上的枝桠沉沉的缀着一串又一串的花穗,一阵清风吹过,零零碎碎的花瓣与花骨朵就落了下来,柔柔的飘零在窗口,叫我一探出手便能捧到满手余香。 像极了我与巫瑞那一日初见,顺着他背嵴滚落的雪白竹花。 风很冷,几乎吹得我的指头都快要僵硬了,我瞧着指尖上已经泛起了红意,然后又慢慢变得微紫,仿佛中了毒一般。 我何时,变得如此孱弱了。 我已经,变得如此孱弱了。 季儒说的很对,我们已经是书籍上的旧页了,翻过了便再不会出现了,而对天机来说,我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即便没有了我,也一样会有一个新的人,新的地位,新的身份来取代我在天机中的一切。 但那个人,终究不会是谈慕丹。 而巫瑞要的,却只有谈慕丹。 我轻轻推开了窗户,将冰冷的手指纳入温暖的被窝中,抬头看见了穿着厚袍子的玉丹在院子中玩,他精神了许多,只是脸色还略显得苍白些。鸿卓站在他身后一脸无奈又宠溺的笑着,手上还挽着一件大氅,我笑了笑,轻轻将窗户拉了回来,不愿打搅这对小情人玩闹。 第98页 「是蓝玉泉救了他,还拉了救兵来。」巫瑞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的手搭在窗口,竟忽然就不知了寒意。 「他将一切还的这般坦荡,难怪对顾温然也再毫无半分顾忌。」我嘆了口气,终于明白蓝玉泉那句还清的意义了。 巫瑞将我的手拉了回来,坐在床边,他手心暖的吓人,紧紧的握着我的双手。我很快转过头去看他,看他清明的双眸,看他憔悴的容颜,看着他眉心的坚韧一往如初,才对他说道:「我醒过来了。」 他颤抖着手指伸出来摸了摸我的鬓角,然后感嘆般的抱着我,轻轻道:「你醒过来了。」 「我实在不习惯南青的花。」我轻轻推开了巫瑞,看着他慌张又茫然的神情,摇着头笑出了声,「所以你一定要记得带很多很多中原的花种回南青。今天的初春种下,想来明年就会发出新花来了,只是我们俩住的地方种满了花,也不知道来年会不会被蜂蝶纠缠不休。」 「那我一定要买上许多许多的牡丹花。」巫瑞低低笑道。 「等我的伤一好,我们就回南青去吧,这世间我看过的风景已经够多了,也不想再见什么新人,认识什么新的风景。我已经尝到喜欢一个人喜欢的不得了的滋味了,也已经见过这世上我认为最美的风景了,所以我可以好好休息了。」我枕着巫瑞的肩膀轻轻说道。 我怎么会喜欢这个人喜欢到这种地步。 我们说了许久隐居后的事,说到我几乎睏乏起来却还是不捨得睡下,江湖的事似乎都成了非常遥远非常遥远的过往。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沉溺于水中时眼前漂浮过的那些情景,那时候仿佛是有光,不是很亮,却像夜间的灯。 巫瑞大约是看出我在强撑,便很快闭上嘴巴不说话了,他扶着我躺了下来,温柔至极的吻了吻我的额发,轻声道:「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我抬起头看他,伸出手来与他十指交缠,他神色是少见的柔情万分,就那么认真的看着我。 「我是为你醒过来的。」我轻声说道,他似乎没有听懂,我微微一笑却并未再开口解释什么,也委实不必再解释什么了。 我再一度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等我再一次醒来,大概就会在一处安静的山野之中,那儿有数不清的花苗与怒放的鲜花,花间搭着一座小小的木屋。 午后的日光如碎金,温暖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