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今天也想辞职》 第1页 《摄政王今天也想辞职》作者:贰两半【完结+番外】 文案 别的摄政王都在谋反,我们的摄政王只想辞职。 原因无他:要回21世纪考公务员。 摄政王秦翊兢兢业业干了十二年终于熬到小皇帝亲政。 然而在他递交辞呈的时候却被皇帝一口驳回。 而接下来的事情越来越让他无法掌控…… …… 皇帝版: 他一直在仰望一个人的背影,但那个人心怀天下,从来看不到他。 如果天下不再需要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就会看到自己? 他这样做了,但事情却并不按他想要的发展…… 隐藏摄政王粉皇帝攻x劳模摄政王受 註:攻有娶皇后,也会有太子,但双洁(滑稽) 内容标籤: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翊,杨禅 ┃ 配角:锦绣 ┃ 其它:君臣,年下,he ================== ☆、第 1 章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门外就传来下人走动的声音,我把头埋进枕头,长长地哀嚎了一声。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锦绣那丫头走了进来,她看到了像鸵鸟一样埋在枕头里的我,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笑吧,笑吧,我自暴自弃地哀嘆。 我,不,准确地说是本王,姓秦名翊,字殷鑑,是大周的摄政王。 然而实际上本王原本只是21世纪备考选调生的大四狗一枚,就在考试前夕睡觉梦到一个声音说要本王替前世还什么债,本王信你个鬼哦,前世的债让前世的我去还呀,干嘛来找本王! 可是本王的抗议无济于事,本王第二天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进了如今这个身体,算来已经十二年了。 这十二年本王没一天睡过多余六小时的觉,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替小皇帝治理着这个国家,平西戎夷狄、开海陆商道、促进工坊改革、发展农业生产、建公学育人……当年备考公务员的那点干货被榨得一点没剩,没秃头还真得感谢这个身体基因好。 终于,就在三天前!小皇帝他——成亲了! 当晚,本王喝得酩酊大醉(其实只喝了三杯),回家后躲在被窝里—— 笑了一晚上。 本王终于可以辞职了!就算现在想起来本王还是忍不住感动地想哭泣。 就这样,在皇帝大婚三天假期后的第一天早朝,本王决定递交辞职信。 锦绣已经完全习惯了每天叫本王起床的工作,她像刨土豆一样将本王从床上刨出来后对外面唤了一声,然后侍从们捧着装衣服饰物的盘子鱼贯而入:嵌红宝石的银冠、玄黑绣金的云锦蟒袍、虎纹玉带钩腰带、狼裘领披风、厚底的暗云纹官靴…… 这些排场都是锦绣安排的,让本王感觉自己十分有排面。 锦绣的名是本王取的,取「锦心绣口」之意,而锦绣也完全不愧于此名,她从十三岁起跟了本王十年,没一件事是办的不周到的。 锦绣替本王换好朝服后,又为温柔细緻地本王束起发,本王贴身的事务锦绣从不假手他人。在锦绣的巧手下,不一会儿镜中出现一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的男人,锦绣打量了本王一遍,满意地弯起眼。 本王见笑得像只小狐狸的锦绣也忍俊不禁。不是本王自夸,在人杰汇聚的颍都本王也是数一数二的靓仔。 锦绣把盘子里的披风展开给本王系好,然后又塞给本王一个手炉,本王接过来抱住。这事儿说起来有点难为情,但也没啥好奇怪的,本王身为北方人——怕冷。 走出被地龙烤得暖洋洋的房间的时候本王打了个激灵,然后便被满目的银白震住了。 昨儿入睡的时候听锦绣说了一声「下雪了」,没想到今早起来雪居然积了这么厚,一脚踩透的话差不多能没到小腿。 本王不禁挂念起城西来,那里的安置房工程才规划了一半,也不知道那些没来得及改建的房子禁不禁得住这场雪。 就在本王沉思的时候,管家前来问本王府内下人过冬福利的问题,他想增添下人炭火的份额,本王大手一挥准了,又叮嘱他做好防火工作。 接着管家顺便问了一些採买、府内人员增减、亲旧往来赠礼的问题,本王让他自己看着办。 几件事谈下来又走到门口了,本王专用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入冬的时候锦绣缝了许多垫子将里面布置得十分软和,躺进去后本王舒服得长嘆了一声。 大将军那傢伙总笑本王坐马车上朝娘唧唧的,本王不和他这武夫一般见识,本王就是怕冷,有本事他让老天把这里变成热带季风气候,那样本王就一年四季和他骑马上朝。 马车轱辘压在新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本王昏昏欲睡,走到一半本王想起好像忘了什么,接着打了个激灵,从半睡半醒间清醒了过来,本王赶紧爬起来敲了敲车门,冲车夫道: 「去城西一趟。」 马车到城西时这里仍旧一片寂静,不过这时候算起来应该才四点过一点,除了本王这种劳碌命的公务员城里谁会这么早起。 本王坐在马车里大概看了一遍城西房屋街道的情况后便让车夫把马车折回了中央大街。 因为去城西一趟耗费了不少时间,原本起得最早的本王倒被其它人赶上了,这时的中央大街上大笑官员的马车、轿子络绎不绝。 第2页 这人一多就免不了碰上讨厌的,果然,走到一半马车外就传来了御史大夫那个老匹夫鸭叫一般的声音: 「今个儿居然与秦王遇上了,看来我起的不是时候。」 御史大夫这老头自诩忠君爱国,总觉得本王是窃权小人和本王不对付,七老八十了还每天上蹿下跳,不亦乐乎,也是厉害。 御史台那群傢伙也被这老匹夫教唆得整天和本王作对,要是他们参本王的奏章拿去煳墙都能把颍都城墙煳一遍。 有人叫阵本王总得应不是,于是本王叫停了马车打开车窗,果然便看到坐在轿子里的像猴子一样干瘦的御史大夫。 本王悠悠回他道:「是啊,御史大夫人老了素来起得迟,但今天似乎格外迟,不知是不是家中红袖添香的原因。」这老不羞半个月前纳了第七房小妾,比他孙女年纪还小,也不害臊。 老匹夫非但不脸红反倒讥讽本王道:「食色人之性,反倒是秦王已至而立却迟迟不纳正妃,莫非是有难言之隐?」 被踩到痛脚本王忍不住想骂一声粗口。 本王也想娶媳妇儿啊!但本王心心念念着回现代,自然不可能在这边安置家室。为了堵人口舌前几年本王把锦绣抬做侧妃,不过有名无实,而对外不纳正妃的藉口就是幼年跟着隐士师父修学的时候已经定下了婚约。虽然煳弄了外人,但本王想起自己守了几十年的处男身不禁落下一把辛酸泪,也不知道本王的老婆冷了没?饿不饿?在哪里?几岁了?叫什么? 虽然心里苦得慌,但是嘴仗是不能输的,于是本王端着架子回御史大夫道:「本王已有婚约,君子一诺甚于千金,我想御使大夫是不会明白。」 那老匹夫听了我骂他不是君子一下子就气得吹鬍子瞪眼。所以说肚量小就不要吵架嘛,还没两句就自己先气炸了。 御使大夫说不过本王起轿走人,今天的嘴仗又以他完败告终。 在本王和御史大夫嘴仗落幕的时候,街道拐角口也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这大冷天还坚持骑马上朝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大将军赵子轩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大将军披着红色披风的身影就出现在拐角,他的身姿挺拔得像一桿枪,而他□□的枣红色骏马也如他一般精神。 大将军老远就看到了本王的马车于是调转马头朝本王走来。 这傢伙长得挺俊,典型的剑眉星目,一双黝黑的眼睛总是透着用不尽的精气神,就是人有点二愣子。 大将军在本王车窗前停马,笑对本王道:「殷鑑今天迟了。」 本王还了他一个白眼:「得了吧,你这傢伙天天亥时睡辰时起,还好意思来说我迟不迟。」没战事的时候这傢伙叫一个闲,这就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大将军笑了笑,然后翻下马背,动作流畅地窜进了本王的马车,一副要蹭本王的马车去上朝的意思。 他坐本王的马车本王也没意见,但这傢伙除了带进来一股寒气,还一进来就把冰冷的手朝本王的披风里摸,抓住本王的手就揩了一把油把本王冻了一个哆嗦,在得逞后又迅速推开,一脸促狭地朝本王挤眼,这傢伙都三个孩子的爹了还这么幼稚? 本王在心底默念,今年三十二了,不和他胡闹,不和他胡闹,然后压下了火气。 大将军见自己的恶作剧没有奏效,有些失望,便开门见山地说起正事:「你真的要走?」 本王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他的潜意思,但本王不会因任何人的挽留而改变退休的主意。于是本王回道:「自然不会假。」 大将军嘆了一口气,颇为失落:「朝堂上下皆认为你是逆臣,但如果他们能做到你的十一,这天下又会是何等清明。」 平时那么乐天的大将军突然说这种话实在奇怪,仿佛透露出一种对黑暗朝堂的深切失望。 本王有些方了,开始担心起这位老友的心理健康状态,公务员心理状态不佳可是会影响工作质量的。于是本王反问:「你觉得我是被逼走的?」 大将军露出一抹苦笑:「你的选择很对,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本王只是想退休了啊!你别多想啊!跟着小皇帝还是很有前途的,你不要这么消极啊! 虽然心底很捉急,但是本王架子还是要端,逼还是要装的,于是本王也嘆了一口气:「世浪择英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遇,如今我的时代结束了,但你的正好,你要好好帮陛下。」 这话说得本王都感动不已,今天的b也装得有十分呢。 大将军又嘆了一口气:「殷鑑你对陛下的忠心不知陛下能体谅几分。」 本王正色道:「我的付出不是为了陛下的回报。」是为了回家。 大将军还在嘆气:「殷鑑心繫天下,鞠躬尽瘁。我一辈子也赶不上。」 大将军还在吹本王,本王不知道说了什么了,要和他商业互吹吗?还是不了吧。不过大将军你老实告诉本王,你是不是偷偷加了本王的后援会。 ☆、第 2 章 大将军在离宫门二里的时候回了自己的马背,毕竟这已不是十年前,本王与他也不是能随意促膝长谈而不怕被猜忌的境地。虽然本王马上要辞职倒无所谓,但总得为他考虑。 本王到的时候百官已至,圣驾未临。 本王进殿的时候大殿里突然安静下来,就像班主任进教室时一样,空气中有些尴尬。 第3页 本王扫了扫这群人,每一个的样子都像做贼心虚。本王没有理会他们,堂而皇之地穿过大殿,走到龙椅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其他人只能干站着看我坐。 没办法,摄政王总是有特权的。 小皇帝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得来,本王打算先闭目养神(开会儿小差)。 本王一闭上眼,下面的大臣又开始叽叽喳喳,他们自以为声音很低,但是本王听得一清二楚。 工部尚书在关心户部尚书三儿子的消息,这傢伙是想给他五女儿定亲了? 吏部侍郎在和兵部侍郎讨论俸禄问题,你们俩别怀疑了,你们俩本王一个扣了二百石,一个扣了三百石,瞧瞧你们俩的政绩。 御史大夫,你嘀咕什么呢?再小声本王也知道你在骂本王。但你越骂本王过得越好,气不气? 大将军又在炫耀他家儿子了?这个炫子狂魔。 「皇上驾到。」 一声唱和,所有私语戛然而止,众人立即跪下,山唿万岁。 本王也不得不睁开眼,朝小皇帝进来的方向弯腰行礼。没错,不下跪,摄政王就是有特权。 虽然因为这个遇皇帝不跪的事情不少人在背后叨叨,又给我扣逆臣的帽子,不过帽子戴着戴着就习惯了,但让我一个除了死人就没跪过其他人的二十一世纪青年去跪一个小孩子,还是能不跪就不跪吧。 「秦王免礼。」小皇帝快步走过来扶起了本王,其实皇帝说小也不小,好歹二十了,只是本王从小看着他长大叫习惯了。 皇帝穿着玄黑的九龙朝服,戴通天冠。身形清俊,一张脸完全可以说一句昳丽,而那双眼黝黑沉着,不怒而威,毕竟从小就是皇帝,天然的气势是一分没落的。 扶起本王后皇帝又对下面的大臣们说了一句:「众卿免礼。」然后大臣们纷纷起身,站回原位。 接下来是例行公事的: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周三天一朝,所以每次朝会可以说的事情还是有的。 皇帝问完后,各部门都纷纷奏秉。当然,御史台那边依旧每日一参地怼本王。 大周初为三公九卿制,这些年经过本王逐步改革,三省六部制大体成型。当然这中间也有不少磕磕绊绊的,就不在此细表了。 这些年本王逐步还政,而今皇帝已基本能独立下决策,也用不着本王在旁边一字一句地提点,所以在大臣们议事的时候本王神游天外,想着是先说城西改建的事呢还是说预防各地因雪受灾的事,如此纠结着下面的大臣已经说完了他们的事情。 最后本王勐地意识到这些事谁做都可以,而对本王来说离职才是最紧要的事情啊! 这样想着本王勐地站了起来,众人都诧异地看向本王,众目睽睽之下本王难得地向皇帝跪了下来:「臣有一事启奏。」 皇帝也很意外,但他还是一脸沉着地发话:「秦王请讲。」 「臣欲致仕。」本王说完这四个字大殿内忽然陷入诡异的静默。 这什么情况?你们是想本王走还是留呀?至少给个反应啊! 本王抬起头去看皇帝的反应,皇帝的脸色很古怪,看起来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愤怒,本王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与本王预估的有些出入,按照本王的猜想皇帝该欣然应允,毕竟本王一走他亲政的障碍就没了,他怎么还不高兴了? 果然,皇帝不肯答应本王的要求,他语气沉沉地说道:「秦王尚年轻,又无长辈需奉养,谈何挂冠解绶。」 摄政王这位置真不好辞,还要想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给皇帝,没办法本王使出了「万金油」的辞官说辞:「臣近来多感身体不适,无力政事,望陛下体谅。」 皇帝还是不肯答应:「秦王若抱恙大可于家中休养些时日,但辞官之说望勿再提。」 他都不要本王再说了本王还能说什么,于是本王只能咬咬牙应了下来:「臣——遵命。」本王相信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衰。 皇帝要亲政,又不肯放本王走,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本王翻来覆去也只想到一个解释——皇帝想本王死。 本王方了,说实话,虽然这些年变法惹了不少人,但是本王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方过。 毕竟以前面对的都是「胳膊」拧不过本王「大腿」的大臣们,但如今面对的却是「胳膊」比本王「大腿」还粗的皇帝。而皇帝杀本王的理由简直太多了。 挡着他掌权了?这些年在民间累积的威望太高了?和他母家的旧怨?小时候教训过他?等等,本王忽然发现本王和皇帝新仇旧怨用府里记帐的十多斤的大帐本估计都写不完。 被皇帝放了一个月假的本王忧心忡忡地吃过早饭,但刚放下碗筷,宫里的人便来了,是皇帝送了大批赏赐来。 本王花了一炷香时间听完太监念礼单,越听心里越萧瑟,别人看着是皇恩浩荡,但本王看来那长长的礼单上只写了三个字——断、头、饭。 问本王怎么不逃?经过本王变法之后,户籍管理极为严格,入城过境都要盘查户籍。 还记得商鞅不?不就是没逃掉然后被五马分尸了吗!本王不想被五马分尸,而且本王估摸着自己也快完成任务了,那个把本王送过来的存在差不多也该把本王送回去了,所以本王才不逃,本王要等着回二十一世纪。 第4页 本王决定在接下来一个月享受一下腐败的资产阶级生活,然后继续向皇帝辞职,多来几次皇帝总会明白本王。 但是第二天本王在五更天自然醒来,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天再也睡不着时,意识到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五更天街上的馄饨铺都没开张,本王自然也不可能跑出去闲逛,但因为在放假也没有公文送到本王府上给本王处理,于是无所事事的本王又写了一篇《申论》。 这些年工作再忙本王也没放弃过写《申论》,就是为回去后的国考做准备,本王有信心就算现在回去,本王《申论》依旧能拿高分。 本王今天写的《申论》题目是:浅析社会基础教育改革。 虽然标题是浅析,但是本王一个没控制住又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经济与教育一直是本王关注的两大重点,虽然十二年来多次改革,但总觉得不尽人意。 大周之前的社会发展大概等同于西汉,从西汉到封建制度顶峰的明清差了一千多年,这一千多年的演变发展实非人力能轻易拉短的,而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或是社会主义社会更牵扯到生产力进步、人民意识的觉醒,实非人力可为。 本王时常感到人在歷史洪流中的无力,本王带着一千多年后的知识而来,却没有能力将大部分付诸实践,如同一个手持连城璧的穷人,快要饿死,却又恐露财后招来怀璧之祸。 即使在笔墨间本王也很少深言胸中丘壑,这些年本王早已意识到,无法实现的话还是不要说为好,若只是招来耻笑还好,若是招来被话中内容触及利益的群体的记恨,只怕到时不但自身遭罪还累及旁人。 写完最后一个字窗外天已大明,本王放下毛笔,活动了一下手腕。 早前答应过锦绣带她去逛街,可惜一直没得空,锦绣体谅本王并未催促过,但本王却不能忘了,于是本王将墨迹未干的纸放在桌上晾着,便去找锦绣同去西市。 ☆、第 3 章 虽然是寒冬腊月,但颍都的商业却未因此有丝毫萧条。 本王与锦绣到时西市门前时只见一片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律例规定除了商品集散的北市外,其余集市车马均不可进,所以本王与锦绣在西市门口下了车,徒步向西市内走去。 要形容西市的话大概就是颍都的商业中心,以零售为主,但更主要的是各路商会都把办事处设在西市。 西市售卖较多的是香料、首饰、绸缎等,也开了一些有名的酒楼与食肆,用现代的眼光看来大约就是高端商业区,所以西市是达官贵人们最喜欢出入的地界,因为今日是陪锦绣逛街,本王便选了此处。 虽然如今大周的大部分商业政策都是本王批示盖印的,但是本王这般静下心来去看颍都西市的商业面貌却还是第一次。 十二年来颍都扩建过三次,市集也由一个增至五个,常住人口由八十万增至一百六十万,甚至有西亚的商人不远万里前来经商。 行在其间本王甚至觉得有些恍若隔世,站在穿过西市大门后入眼便是一座宽十五米高二十米的牌楼,本王看着这座牌楼忽然觉得有些怅惘。 本王记得第一次见的时候它还不是这样,后来改过三次,由五米宽到如今的十五米宽,这个款式是西市动工时的工部尚书尹锋设计的,可惜他没看到西市建成便病死在流放岭南的途中。 想起了故人,本王心情一下变得郁郁起来,原本出来玩乐的心思也没了。 走过主管交易的司市所,本王恍惚间似乎看到胡翰云小心翼翼地擦拭牌匾的模样,他是本王任命的第一任司市令,正五品,官不高,但在本王心中却等同于商务部部长。但他在六年前被查出贪污渎职,在菜市口斩首示众。贪污渎职?他明明连猪肉都捨不得吃。 所以说,本王不喜欢逛颍都,别人眼中是富庶繁荣,但本王看着却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为了不扫锦绣的兴本王努力地将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在,锦绣进了一家波斯商人开的香料店,本王她挑选香料的间隙与老闆闲聊起来。 「老闆远来经商,可有不便?」本王这样问着老闆。 这个深眼眶高鼻樑的波斯老闆已经来大周七八年了,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周官话,经常与官老爷们打交道的他听到本王这样问也不奇怪,十分给面子地答道: 「很方便了,大周官府办事利落,有什么事去司市所基本都能一次性办好。」 这并非本王想知道的答案,于是本王换了个说法问道:「那对于外来的商旅有什么是比较麻烦的?」 波斯商人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斟酌了片刻后道:「非要说的话就是经商许可证太难办了,这条街十户胡商,八户拿的都是临时证明,但就算临时证明也不是很好办。」 颍都五市各有不同,但其中以西市意义最大,管理最严格。 而对胡商就更是如此了,大周的茶叶、瓷器、丝绸等物品外销的重要渠道之一便是这些胡商,他们要与大周做生意,信誉和稳定是必须考量的,不过严格的另一面也意味着高利润。 所以就算老闆这样抱怨了,本王也并不打算改变这种规矩。 又与老闆闲聊了几句,本王了解了不少胡商的问题,而锦绣也挑好了想要的香料让他们打包好谴人送到府上。 第5页 接下来本王又陪锦绣逛了数家店,陪女人逛街从古至今都是个辛苦活。本王做了这么大牺牲却发现这丫头不但不开心,嘴还嘟得越来越高。 「嘟着嘴干嘛?好挂油瓶吗?」本王这般调侃锦绣。 锦绣一脸不高兴:「王爷明明说好陪我逛街,却还是放不下公事,一路来我买了什么王爷估计都没看吧。」 本王有些冤枉,本王什么时候谈公事了?至于说本王没看她买了什么本王就跟无辜了,这丫头买的东西本王看了也看不出好坏啊。 虽然心里喊冤,但本王脸上认怂,答应接下来陪锦绣好好逛街。如此,从一大早逛到中午锦绣才略微尽兴地提出打道回府。 听到锦绣说要回去的时候,本王仿佛听到了天籁。下次陪锦绣逛街——不,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离开西市的时候本王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皇帝一身便服从远远停着的一辆马车上下来,然后他转身从马车上抱下来一个锦衣小公子。那小公子约莫五六岁,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皇帝也看到了本王,本王遥遥沖他行礼,而皇帝只看了本王一眼便移开目光。皇帝看本王的这一眼实在疏离,本王被里面的凉薄冻了个透彻。 皇帝私服出来估计也不想和本王在大街上相认,他牵着那个小公子被侍卫簇拥着径直进了西市。待皇帝的被建筑遮挡而再也看不到后本王转身上车让马车夫起驾回府。 「没想到,卫国公的小公子都这么大了。」一直坐在车上的锦绣见本王上车与本王这般感嘆道,但一说完锦绣就急忙捂住了嘴,她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本王。 本王并没有怪锦绣的意思,有些事本王虽然不想提,但却不能让别人也不提。何况那孩子的确是卫国公林轩的亲子,论辈分还要叫本王一声表叔。 「物是人非事事休。」本王吟诵了一句前人的诗句便再也没说话,所有的词句都像哽咽在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如果非要戳破这层阻隔也只会听到一声声低哑的啜泣。 回府后本王又想起了今天在看到的景象以及和那些老闆的谈话,最终没忍住将所见所闻整理了一下,写成了一份一万字左右的报告。 停笔之后本王想起来今早出门前还写了一篇《申论》晾着,不过那篇《申论》呢?回来的时候好像只有空空如也的桌子。 本王叫来了锦绣,锦绣表示自己没有看到过,她又叫来了丫鬟小厮,丫鬟小厮也说没见过。 奇了怪了,文章放在本王的书房还能丢不成?但本王也不想为了一片文章大动干戈,便让丫鬟小厮们该干嘛干嘛去,然后自己吃过晚饭又看了会书便洗了洗倒头入睡。 或许是白天见到皇帝与那个孩子的缘故,今晚本王难得地梦到了林轩。 他依旧是二十多岁的模样,殷红的披风飘展,一身银甲寒光烁烁,他在一片黑暗中背对着本王骑马向前走去,本王想叫住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逐渐走远然后被前方出现的光芒吞没。 「王爷,起了。」锦绣的轻唤吵醒了本王,她手里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本王的眼。本王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戴。 「什么时辰了?」本王一边系衣带一边这样问道。 锦绣回道:「卯时差三刻,早前妾身来过一趟但见王爷睡得沉也就没叫。」 这么说本王睡了有八个小时?一定是昨天陪锦绣逛街太累了,本王一边在心底感嘆女人逛街的时候真能走,一边忍着脚上的酸痛爬起来洗漱。 在本王洗漱的间隙锦绣又道:「王爷昨天找的文章我给王爷找出来了,王爷自己将它夹到了公文里,还问我们在哪里。我已经给王爷放在书房的桌上了。」锦绣埋怨着本王,但本王却发觉不对劲。 「公文里?」本王非常肯定本王将《申论》放在了桌子上,但丫鬟小厮们也是绝对不会碰本王的公文。是有人说谎了?还是有其他人进过本王的书房? 他有什么目的? 是否有人指使? 如果有人指使,会是谁? 这是的确只是一篇无关紧要的《申论》,但这件事透露出来的不寻常却让本王不安。 收拾好之后本王立即去了书房,那篇《申论》的确如锦绣所说的一般躺在本王的书桌上,与昨天离开时不同的是它已经按顺序整理好合成一摞,本王一页又一页地翻过,看到了几张上面被微微抹花的字迹,本王的心勐地沉了下来。 这篇《申论》不但被人动了,还每一篇都被翻阅过。 ☆、第 4 章 关于可能有人监视本王的事本王并未声张,一来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二来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本王依旧「享受」着自己的假期。 其实说「享受」二字实在有些违心,如果非要形容本王的假期那只有两字:无聊。 以前天天忙得团团转,如今突然闲下来本王却十分不习惯,而且本王发现自己的朋友真的少得可怜,连能上门喝杯茶的都没有。 大将军那边也不方便天天去,毕竟他现在深受圣恩,本王一身污名与他来往多了要惹皇帝不快就不好了。 于是本王只能没事去城西逛逛,看看那边的安置工程进行得怎么了。 如今接手城西工程的是工部的杜执,为人像头牛,不过做事也不含煳。 第6页 本王在工地转了一圈这里的工人干的活的确漂亮,本王就这么在工地蹲了一下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私服的原因愣是没一个人把本王认出来。 蹲到傍晚的时候本王还是忍不住与一个年轻的工人搭起了话:「你在这做多久了?」 「三个月。」那个工人头也不抬地铲着土,着实卖力。 「月饷有按时按数发吗?」工人的血汗钱有没有拿到手本王自然得关心一下。 「有……有的。」那个工人结巴起来。 本王觉得有蹊跷:「你认识我吗?」 「不……不——认、认识。」工人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本王看不明白了:「认识还是不认识?」 「认……认识。」 「你慌什么?」本王不明白了。 这个小伙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秦……秦王,我真……真没偷懒。」 本王这下懂了,原来他是把我当微服来监工的了,怪不得一下午干得这么卖力,水都没喝过几口。本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大兄弟。 在本王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管家慌慌张张地跑来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在本王面前后喘了好久的气。 等管家终于缓过一口气后,他急忙道:「陛下……陛下——请您进宫。」 本王疑惑了,都傍晚了皇帝叫本王进宫干嘛?疑惑归疑惑,但皇帝的命令本王还是不敢含煳的,立马回府换了身衣服便朝皇宫赶去。 本王到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本王暗自期盼皇帝不是为了什么麻烦事找本王,以便让本王能在宫门落锁前回府。 皇帝将本王约在御花园,本王到他正自斟自饮。 本王看了看天上黯淡细小的月牙,又看了看结冰的池塘,最后看了看黑黢黢的御花园,然后忍不住在心里感嘆了一句:年轻人闲情就是好。 本王向皇帝请安,皇帝免了本王的礼。 本王拢了拢出门的时候锦绣给本王披上的狐裘坐到皇帝的对面。这狐裘通体雪白,不含杂色,当初皇帝赏给本王的时候本王嫌自己穿着太女气便送给了锦绣,不想今天她又拿出来给本王披上了。走得匆忙本王也来不及去换,又想着都晚上了也没人看本王穿了什么花样便将就了。不过说一句良心话,这狐裘女气是女气,但穿着是真的暖和。 皇帝给本王斟了一杯酒,本王想暖暖身子便端起来就喝了,但一喝下去才发现这酒是凉的,本王整个人都被冻通透了。 本王放下杯子还发现皇帝一脸深沉地看着本王。怎么了?本王细细回顾是不是刚才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他给本王斟酒的时候本王没表现出适当的惶恐? 就在本王考虑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补救一下的时候,皇帝收回了他的目光又给自己和本王斟满了酒,然后悠悠开口了:「秦王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本王做了什么皇帝能不知道?虽然心里这样想着本王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还得老老实实一一禀报。但皇帝没有说那天街上碰到的事,本王也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地去提,便跳过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听完本王的回答后嘆道:「秦王或许不知,你不问政事的这几天可把朕忙坏了,三省一大堆事情陈递都到朕面前,处理完一项又一项,没完没了。」 本王不知道皇帝对本王说着话是什么意思。单纯的抱怨?本王和他关系还没有好到这一步;表示离不开本王?这更不可能。 「陛下辛苦了。」最后想出不出名堂的本王只能干巴巴地这样回道。 皇帝并不在意本王的回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朕面对堆积如山的公务时就忍不住想,秦王是怎么处理这些事情的呢?」 本王累死累活这么多年,终于轮到皇帝体会到本王的辛苦了,本王面上不显,心里却高兴得把杯子里的凉酒都喝了,然后本王仍旧一脸沉着地回道:「一件接一件罢了。」 皇帝听了我的回答不说话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本王半晌,然后说了一句更意味深长的话:「朕有时候真的会以为秦王是忠君爱国的良臣呢。」 这话本王没法回,说自己是,会被认为是不要脸;说自己不是,不就承认自己是奸臣了吗?而且皇帝说这话很明显表示他一直都认为本王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帝说完又给本王斟了一杯酒,本王没有再去碰,本王「三杯倒」的名号不是吹的,已经喝了两杯了,再喝绝对倒,而且本王感觉皇帝马上就要放大招了。 果然皇帝放下酒壶后就开口了:「秦王不在的这几天,有人向本王呈递了一份密报——」 皇帝说到一半顿了顿,然后才道出下半句:「是关于秦王谋反的证据。」 谋反?本王被吓了一跳,诧异地抬起头去看皇帝。皇帝也在看本王,而本王看到一双黝黑深邃的眼,里面的幽冷让本王打从心底发寒。 本王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只是一场单方面的通知,而皇帝早在心里有了决断。 虽然知道皇帝要整治本王,但该表明的态度本王还是要表明:「对此臣一无所知。」 皇帝拍了拍手,有人送上来几封信件。本王注意到送东西来的并非宫人,而是全副武装的侍卫,看来本王今天是出不了宫了,那就先看看皇帝怎么说吧。 第7页 皇帝拿起一封信件递给本王:「这是一个立羽的组织,他们在暗中筹划造反,拥立秦王为皇。」 「立羽」合而为「翊」正是本王的名。急于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本王接过信件拆开迅速扫了一遍,但一封信不足以揭示全部真相,本王又拿起木盘里的其它信也拆开读了一遍。 看完信后本王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毒唯害死人啊! 「臣并不知道他们。」本王苍白地辩驳,但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谁会相信一群不认识的人会只凭对本王的狂热信仰便要立本王为皇呢?说实话,要不是本王知道毒唯粉这种存在,本王也不会相信。 戳破窗户纸后皇帝的神情也没那么和善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秦王明明三个月前才接见过他们组织的首领。」 对于皇帝的这句话本王哑口无言。本王每天接见的人太多了,大小官员、各地学子、往来商户,如果有人伪装身份混在其中,本王也未必分得出来? 但皇帝不会相信这样的解释。说实话,本王觉得有些憋屈。 皇帝明显把本王的沉默当成了心虚,他继续质问:「秦王还想解释什么?」 这件事本来已经不是本王解不解释的问题了,而是皇帝愿不愿意相信本王与此无关的事。本王嘆了一口气:「此事陛下已经有了决断,又为什么问我呢?」 皇帝抿了抿嘴角,神情透露出细微的不悦。或许他意料中的本王可能气急败坏地辩驳,也可能诚惶诚恐地求饶,但总之不会像现在仿佛看透一起却逆来顺受地什么也不说。皇帝像是全力一击打在了空气上面,所以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不高兴起来。 「将秦王押入天牢。」皇帝的声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他鼓起来准备讨伐本王的劲儿,泻了个一干二净。而本王在被压下去的路上也看到了守在拐角后面的御林军,本王这才发现皇帝给本王准备的阵仗还真是大。 就这样,在小年前七天,本王锒铛入狱。 ☆、第 5 章 刑部大牢里冷得像冰窟,墙就像是纸煳的,冷空气从四面八方涌进来,钻入本王的骨缝。 本王想不通,明明三面围墙的天牢是怎么做到四面透风的? 狱卒们自然不会给犯人准备什么高床软枕,所以在这只有一张石砌草铺的床加一张桌子的标间里本王手里可以御寒的也只有身上的一件狐裘而已。 本王又忍不住感谢起锦绣的贴心。 唉,也不知道锦绣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本王被关起来了。 如今的形势对本王十分不利,本王已还政于皇,现在无权亦无势,本以为皇帝会因此放下对本王的猜忌,但没想到他也从头到尾都看本王是乱臣贼子。 本王于权斗一道着实生涩,唯一值得一说的也就一点治国的手段,不过其实在这上面上面本王也没什么天赋,有的不过是勤能补拙。如今皇帝要处置本王,本王也没什么还击的手段。 因为忙着进宫见皇帝,本王晚饭都没有吃,只在御花园喝了两杯冷酒,如今冷静了下来胃就忙不迭地抗议起来,因为常年的作息不规律这个傢伙越来越娇气,稍微有一顿没按时吃或者吃得不和它胃口就和本王闹脾气,这不,又开始了。 本王压着胃哀嘆:「老兄啊,如今我们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你就懂事一点,不要再折腾我了好吗?」 事实证明本王的胃并非什么通情达理的存在,在本王说完之后它反倒变本加厉地控诉起本王。本王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是五脏庙起了火谁还顾得上脸。 就这样疼了半夜本王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临睡前本王忍不住想:这牢房里的草,真潮。 就在天光刚大亮本王还晕乎乎的时候,皇帝来了。 说实话他能到这个地方来本王着实意外,因为头昏本王连礼也没顾得上行,所幸皇帝也没计较,他先是扫了牢房的环境一眼,然后微微皱起了眉,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不满意。 一看皇帝就是没下过基层的人。 在与本王大眼瞪小眼一会儿之后皇帝先开口了: 「今天一早便有大臣来求朕放了秦王,甚至不惜以命为秦王担保,秦王作何感想?」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也是,前脚才下了旨后脚便有人来说他做错了,这不触皇帝的霉头吗?就算是包子也有两口蒸汽,何况皇帝不是包子。 本王还没吃早饭,饿了一天一夜的本王其实不是很在乎皇帝高不高兴,但本王却不得不在乎的被他的心情影响的他人的命运。 说实话,这个朝堂上看本王顺眼的没几个,会为了本王和皇帝呛声的数来数去也就大将军和本王的那几个傻门生了,本王猜不到具体是哪一个,但是心里却半点都没有为此高兴的想法。 栽在本王头上的罪名不是贪污也不是腐败是谋反!这种在统治者眼里最罪不容诛的罪名,谁求情谁遭殃。 如果是大将军还好,皇帝要倚仗他,他又和皇帝君臣相得,最多斥责几句便算了,但要换了本王的门生们,很可能就要来陪本王吃牢饭了,或者更糟的是先帮本王去地下探路。 在本王用煳成一团的脑袋忐忑思索的过程中皇帝一言不发,他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直勾勾看着本王,似乎非要等本王给出回復来。 第8页 而本王现在的状态实在没心力应付皇帝了,于是本王敷衍地回道:「本王十分感念同僚的关爱之情。」 这一开口本王吓了一跳,一晚上没说话,本王的嗓子什么时候这么哑了? 皇帝明显也被本王的声音惊到了,他用一种疏离中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本王,似乎是在担心本王死掉。 不过皇帝看了看应该觉得本王似乎除了嗓子干哑便没有大碍,于是他继续问道:「秦王觉得自己当得起他们的这番信任与支持吗?」 你当得起他们的信任与支持吗? 这句话本王好像在哪听过,是在出兵西戎的时候?是在开互市的时候?还是在反腐倡廉的时候? 本王当不当得起?这话实在不该本王来回答,是他们将信任託付给了本王,而本王只有咬牙坚持下去,哪怕前路尸骸遍地。 本王这样想着,好像也这样说出口了,然后本王听到了长久的静默。等本王再看向皇帝的时候他一脸复杂地看着本王。 「所以,你对『立羽』的那些人也是这样想的吗?」皇帝这样质问本王,声音比天牢午夜的风还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嘲讽又无奈地笑了一声。本王根本不认识那群人的话已经说过了,本王不欲再重复,而出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理本王也不甚在乎皇帝的反应。 皇帝与本王之间没有什么闲话好说,所以他在盘问本王却无所得之后,冷着脸拂袖离开了。本王在他身后有气无力地来了一句:「恭送陛下。」 本王是感冒了,等到咳得胸发疼的时候本王才意识到自己今早以来的头昏是因为感冒的缘故。 本王叫来了狱卒,让他去给本王请大夫,狱卒说了句「你等着吧」便走了,然后本王等了一天也没见他回来。 本王知道这事儿是没成,不过本王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本王强撑着吃了几口难吃至极的牢饭,然后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本王是在啜泣声中醒来的,天还是黑的,本王看到锦绣坐在本王的床头哭,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都哭得肿了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本王这样问锦绣。本王的喉咙发干,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像是要把喉管撕开。 「妾身去求了大将军,大将军又去求了陛下。」锦绣哭成了泪人,她估计也觉得本王朝不保夕了吧。 虽然本王命悬一线,但本王着实见不得锦绣哭的样子,本王用拇指抹去锦绣的泪珠:「别哭了,你哭坏了身子本王就真的罪大恶极了。」 锦绣待本王至纯至善,十年一日,本王早已将她当做亲人。 锦绣一副惊魂初定的样子:「王爷方才烧得吓人,妾身还以为王爷——」锦绣因为忌讳没有说出下半句话,但本王明白她的意思。 锦绣好不容易进来一趟,本王不能在儿女情长中浪费时间,于是问起如今的局势:「外面怎么说。」 锦绣关心本王,自然也没少去打听,听到本王这样问也竹筒倒豆子般地全说了出来: 「他们都说王爷要造反,以御史大夫为首的大臣们想让陛下杀了王爷,而大将军与江大人他们则极力在为王爷周旋,陛下现在还没表态,只说要抓到其它的乱臣贼子先。」 锦绣口中的江大人便是我的门生之一了,虽说是本王门生,但实则还大本王好几岁。 他唤江岳,是举孝廉入的仕,但上品无寒门,他出身微薄,一身材干多年下来却依旧在小地方经营。 那年本王欲进行土地改革,推行「摊丁入亩」将人头税改为土地税,他管理的岷县正好是试点之一,虽然这场改革最后不得不作罢,但本王因此结识了江岳,后将他逐步提拔为户部侍郎。 因为本王他没少在背后被骂趋炎附势,但实际上他的职位比起他的功劳只低不高。 他未在本王这里受过太多的恩惠,反倒是因为本王树敌众多,没少受排挤和连累。如今又为被冠上造反罪名的本王说话,估计又免不了受责难。不过这也着实符合他一根筋的性子。 如今情势谁为本王说话都定讨不到好。 大将军性情爽直仗义,又与本王多年交情,若本王让他袖手旁观他定要生本王的气,而他身份地位又在那里,皇帝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动他,本王倒也不担心。但江岳本王却不得不为他多考量。 于是本王让锦绣带了几句话给江岳,大约就是让他稍安勿躁,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之意。 也不知锦绣走后与皇帝说了什么,再晚一些的时候,一个太医来到了本王的牢房,给本王把过脉后留下一副药方便走了。 ☆、第 6 章 或许是害怕本王死在此处,狱卒倒没在汤药上怠慢本王,吃过几副药后本王的烧渐渐退去,幸而没有其它併发症发生,也算捡回了一条命。大抵是皇帝不肯再松口,锦绣没有再来探望本王。 不过在本王没想到的是,还没过两天在本王千叮咛万嘱咐下江岳这头叫驴还是进来陪本王了。 只是他没有本王这么「金贵」只被关在了外间的牢房,与在最里间的「vip」的本王差了一条七八十米长的l型的过道外加两扇门,本王还是听了狱卒的传话才知道江岳也进来了。 隔得太远,本王也与他唠不了磕,说起来在这朝堂上比倔的话本王也只服江岳了。 第9页 本王在一片冷清中迎来了小年,这天大部分狱卒都修沐归家,本就冷清的天牢显得更加死寂。 在本王以为今夜不会再见到的人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过道口传来。听来应该是两个人,而前头的是厚底的官靴踩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脚步沉缓——身居高位者的步伐。 脚步声在本王牢房门外停了下来,本王抬起头就看到了皇帝。 说实话,小年夜皇帝不在后宫陪皇后跑到这里来找本王本王还是很意外的,他比上次见的时候更憔悴了些,眼下带着浅淡的阴翳。 本王起身向皇帝行礼,不过这次皇帝并未再像往常一样立即免了本王的礼,也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如今已经不需要捧着本王了。 「秦王。」皇帝用低哑的声音叫着本王的封号,语气中带着一种复杂又沉重的意味。 跟在皇帝后面的狱卒上前打开了本王的牢门,皇帝走了进来,他干净的靴子踏在满是尘埃的天牢的地上,实在屈尊。 「不知陛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皇帝没有免本王的礼本王只有跪着与他说话。 皇帝似乎觉得让本王跪得差不错了这才不紧不慢地道:「秦王起来吧。」听到这句本王也不客气,立即爬了起来。 狱卒为皇帝开过门后便被皇帝谴了下去,如今这间牢房里就剩下本王与皇帝,皇帝也是心大,他就不怕本王行刺他吗? 皇帝并不知晓本王此时的腹诽,他走到牢房中央在唯一的矮桌面前席地而坐,似乎是有与本王长谈的打算,本王也只得乖顺地在皇帝对面坐下。 「朕来此是为问秦王一个问题。」皇帝终于肯开口说他的来意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还有些疏离的客气,不是质问。看来他似乎有求于本王。 本王因为担心皇帝带来坏消息而忐忑的心也稍微有了着落:「陛下请问。」 「这个问题只有两个字。」皇帝又开始卖关子,他迟迟不肯说开始本王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哪两个字?」 「科举。」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皇帝舒了一口气,然后抬起他深邃的眼直直地看着本王。 果然,本王心底不安的感觉实现了,本王落下来的心没有落到实处,而是不断往下坠,坠入一片漆黑的深渊。皇帝的确轻松了,因为他把难题给了本王。 本王嘴张了几次,却都欲言又止,最后只干涩地挤出一句:「臣,无可奉告。」 皇帝似乎没料到本王敢这么直接地回绝他,他几欲发作,最后却又咬咬牙忍了下来:「秦王如今是戴罪之身,造反之罪无可赦,但秦王若能立功或许能留下一命。」 「臣还没定罪呢。」本王这般反驳皇帝,本王从未认过罪,也从未在皇帝面前自称过一句「罪臣」。 按照大周律法,至少要经过会审之后才能定本王谋反的罪,而如今就算在皇帝眼里本王已经是个死人,本王也依旧无罪。 皇帝估计是真的被气到了,他站起来在不大的牢房中走来走去,几次停下来想治本王的罪,却又咽了回去。 最后他停了下来颓丧地立在栅栏边: 「朕读了秦王写的策论,深感科举是功在千秋之举措。秦王一直提拔寒门子弟,又写下这样的文章难道不是也有此意吗?朕连秦王造反之罪都不介意,秦王又在狭隘地计较什么呢?」 皇帝的语气痛心疾首,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气愤又悲恸。 而本王只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把写到科举制度的那片申论烧了,同时也庆幸本王留下什么讨论资本主义或社会主义制度的文章。 其实本王大概理解皇帝,他刚掌权想做点事来证明自己,无可厚非,但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做的。 大周这十几年已经经歷了太多变革,虽然的确繁盛起来,但政坛地下却暗流汹涌,若步子再迈得大一些只怕要祸起萧墙。 而如今皇帝居然还想越过九品中正制,直接由察举制和徵辟制改为科举取仕。 他的勇气和眼光本王的确敬佩,但是本王不会帮他。 如今的大周依旧是门阀氏族掌握着权利与财富,为了巩固自己家族的权势保证自己家族的兴盛,氏族垄断了朝政。 科举一出定要引起一番动盪,加上之前十几年的大大小小的改革留下来的积怨,只怕会是一场大风波。而且,更怕的是年轻气盛的皇帝野心不止于此…… 简单来说,本王担心皇帝做「隋炀帝」。所以本王不能将自己知道的告诉皇帝,哪怕他因此认为本王是狭隘的忌恨他。 皇帝与本王不欢而散,但本王知晓皇帝并没有放弃打压门阀,加强中央集权的打算。 似乎知道本王得罪了皇帝,接下来几天狱卒也没给本王什么好脸了。这上上下下都是看碟下菜的人,也不知道府里的人最近怎么样了。 本王坐在草蓆上,望着布满蛛网与灰尘的屋顶,满心惆怅。 有时本王还会想,六部的那群人会不会又出岔子,闹得一团乱麻。 但是很快本王又意识到这些事情都有皇帝处理了,皇帝如果不想处理他也大可再立一个丞相,不过按照皇帝的雄心和他前两次来时的一脸疲惫看来,他并不是会将这些假手他人的人。 本王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也会批阅奏章到深夜,然后又开始思考第二天要做的事。不过不管如何,他应该做得比本王好,毕竟前两次他都还能在子时前抽空来找本王。 第10页 本王这才意识到,本王其实对皇帝的性情、当政风格、政治手段知之甚少。 虽然来这里十二年了,但本王与皇帝的每次接触基本都只是一个照面,就算有事谈事也只是就事论事,一板一眼。本王从未去了解过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政治观点。 说起来本王还是皇帝的太傅。于治国一道本王庸碌无为,而育人一道又完全失职,这一遭穿越实在是一团糟,如今只希望到最终结算的时候那个存在莫要太过严苛。 本王操劳十二载,它好歹要放本王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关于改革什么的都是我乱凑的,千万别考据,谢谢o(╥﹏╥)o ☆、第 7 章 虽然本王严辞拒绝了皇帝,但皇帝并未放弃开科举的打算,他依旧会偶尔来找本王,因为他知道本王知晓一套完整成熟的科举体系,只要本王肯帮他就能免掉许多探索与牺牲。 而为了避免他人得知风声皇帝每次都亲自纡尊降贵地来天牢找本王谈话。 本王从皇帝的态度中看到了皇帝的诚意,但这并不足以改变本王的想法。 世家贵族们常用「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来形容本王不是没有道理的。 皇帝来的时候眼下中带着淡淡的阴翳,如同过去的本王一样。不过现在本王在天牢里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那点黑眼圈早就消失干净了。 有一次探访之后皇帝派人送来了笔墨纸砚,本王明白皇帝的意思,他是想通过本王平时写的《申论》来偷本王的师。 本王原本是不打算入皇帝的套的,但是习惯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东西,尤其是本王在天牢里完全没事干的时候。所以本王又没忍住写了好几篇文章。不过,诗歌辞赋本王是一窍不通的,唯一会写的也就《申论》了。 而这些文章在写好之后便被皇帝派人收走了。 不过这些也都是本王原本就打算实施的政策,给皇帝看看也没什么,他要觉得好要实施也可以,他要觉得差把纸用来煳墙也行。 转眼便到了除夕夜,这一晚的天牢更显冷清,大过年的本王还在天牢里,还被禁止探视,锦绣那丫头估计又在府里哭了吧。 子时过了约莫三四刻,皇帝驾临了天牢。本王已经睡了,但皇帝还是让人把本王叫了起来,幸好本王没什么起床气,要不又是一顶犯上的大帽子。 本王给皇帝行礼,皇帝让本王起身。 皇帝应该在宴席上喝过不少酒,脸上带着明显的醉意。 皇帝不急着说话,本王也不知道皇帝大过年的跑来这里作甚。向本王要压岁钱?可惜本王身上没钱,就算皇帝真给本王拜年,本王也拿不出半个铜板。 站了一会儿后皇帝幽幽开口:「这几日朕一直在思考秦王前些日子提出的关于放松户籍控制的政策。」 放松户籍控制可以促进农民和手工业者自由迁移出卖劳动力,这对市场经济是有利的,而如今大周也到了可以试行这些政策的时候。 皇帝能认同本王的想法本王十分欣慰,他要与本王谈这个本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本王想到这里忍不住诧异地看了看皇帝。明明大周过年前三日政事皆休,皇帝这时候也在思考国务吗? 这一谈便从子时谈到了五更天,到最后说完的时候皇帝干脆趴在脏兮兮的桌子上睡着了。 本王看着皇帝的睡颜才意识到他不过才二十岁,刚刚成人而已。 皇帝生母兰夫人在生下他不久后便患急病而亡,如今宫里的太妃是兰夫人的妹妹皇帝的小姨——林太妃。 外间有传言说兰夫人之死是先帝「去母留子」之举,皇帝更相信那个本王不知道,不过据本王所知他与先帝和太妃都不亲厚,最为仰慕信赖的长辈是他的舅舅林家唯一的嫡子——安国公林轩。 在皇帝八岁时他严苛的父亲撒手人寰将偌大的江山交给他,还为了压制外戚给了他一个与林家有旧怨的摄政王,而这个摄政王在他十二岁时害死了他的舅舅林轩。 皇帝如今外无强势的母族可依,内无心腹可信,所有的事全凭一双肩膀担着。 整个朝堂都是他的臣子,他却要向我这个关在天牢里的「逆贼」求教,本王忽然觉得皇帝着实比本王还要可怜。 说起来皇帝才将本王的学生下了狱,本王一见他劳累的样子却忍不住怜惜起来,大概做臣子的都是斯德哥尔摩患者。 本王苦笑一声,长嘆了一口气。 皇帝依旧睡得昏沉,看来是真的累了。思及皇帝初一一大早就要去接受百官拜贺,能睡的时间也不过这一小会儿,于是本王便放弃了将他叫醒的想法。 皇帝在约莫四点的时候醒了,好像他体内有个闹钟响了一般,他勐地从桌子上惊醒,眼中不见半分睏倦。 但是一个小时的睡眠很明显不能去除人一天的疲劳,何况是在环境如此恶劣的天牢中,皇帝不过是如同一根紧绷的弓弦,强撑着而已。本王经歷过,也看得出来。 见本王没有睡,而他在却本王面前睡了一觉,皇帝有细微的尴尬,他抿了抿嘴角,有些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多谢秦王指教。」 皇帝与本王客气,本王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受了,于是向皇帝拱手道:「陛下折煞臣了。」 第11页 皇帝没有再与本王废话,他稍后得主持大朝,得在这之前回去梳洗更衣,于是皇帝起身走了,只是在离开牢房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本文一眼,只是那神情着实有些古怪别扭,本王也摸不清皇帝在想什么。 唉,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不知是感念本王的教诲还是在这里睡了一觉后自己也对天牢的条件看不下去,下午的时候皇帝谴人帮本王将天牢打扫了一番,又送来干净暖和被褥枕头和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本王没有刁难自己的习惯,自然谢恩收下了。 估计是放松户籍的事让皇帝以为本王松口了,所以在几天后他又来与本王提及了科举,本王依旧一个字也不肯透露,这下皇帝是真的生气了,他甚至摔坏了本王喝茶的杯子,他愤然道: 「无论秦王肯不肯帮朕,朕想做的一定都会做。只是不知道秦王见不见得到时候的牺牲流血。」 本王估摸着皇帝派人送来的那套茶具里的杯子数还能经得起皇帝摔个四五次的,所以本王丝毫不慌。 皇帝也看出了本王是个软硬不吃的臭石头,于是他不再费口舌直接说了一句:「朕欲派吏部侍郎狄远负责此事。」 这句话让本王的心凉了半截。 狄远是本王的学生,与其他人不同,他是本王手把手教出来的,皇帝这是在逼本王。 本王放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只是面上依旧不显,本王款款道:「能为陛下做事,是遐之的福气。」 本王在赌皇帝不敢将这可能动摇国本的事情交给一个小小的侍郎,他肯为了周全此事屈尊来求本王,自然也不会鲁莽行事。 皇帝咬紧牙关看着本王,他眼里尽是失望与愤恨,被刺激到这种地步他再也不隐藏自己对本王的情绪了——他恨本王,从小就恨本王。 过了良久皇帝松开了手,他又收敛起了所有情绪,恢復成了素日的稳重老成,只是在离开前他留下了一句长嘆: 「如果不是朕当皇帝,秦王是不是会高兴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加了一小段,大概就是江岳为秦王求情被下狱的情节。 ☆、第 8 章 不是他当皇帝? 本王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番言论,皇帝是先帝的长子,先帝无嫡子自然立长,而本王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便是皇帝,所以对本王来说先帝只是先帝,本王侍奉的君主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而已。 本王思前想后得到了一个解释:皇帝以为本王讨厌他。 本王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这样想,但他与本王之间的确由始至终都有着一道深深的隔阂,本王与他都从不去跨越这条界线,但讨厌他却是万万说不上的。 在那次谈话后不久,皇帝让狄远来探望了一次本王。 不同于江岳的死脑筋,狄远才思敏捷,为人变通,在为本王求过一次情而遭到斥责之后便没再与皇帝死磕。 本王不知道他私底下有没有做些什么,他这样的做法本王是赞赏的。本王栽培这些后生是让他们做国之栋樑的,不是让他们做本王的党羽的。 这次见面江岳只问了本王的近况,以及需要些什么。说起来如今皇帝放松了对本王的监管,锦绣他们寄给本王的一些物品经过检查无误后也可送进来了。 本王也只叮嘱狄远为人处世要多加谨慎,并替他解答了一些政事上的问题。 本王与狄远的这次谈话并未有什么逾越的内容,皇帝估计也没想到本王就算是面对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也未曾将胸中丘壑诉说一二,本王的嘴严起来连本王自己都害怕。 过了年江岳的处置也下来了,他被发配岭南。 江岳离开的前夜本王写信与他说了很多。他有经国治世之才,但无玩弄政治的手段,有时候直冲沖地向南墙撞去是没有结果的,适当的迂迴道路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这信在送到江岳手上前自然过了皇帝的眼目,不过本王也不在意,只要最后江岳有收到就行。 虽然本王在信里那样劝江岳,但是本王自己的手段也拙劣得很。 这十年因为本王做的不好而牺牲的人太多了,本王最初受下的门生几乎尽数折损在当年贪腐案中,而还有人说:西去罗马的路是前人的尸首铺就的…… 贪腐案的时候严浩为了见线人在酒楼被下毒离开之后在大街上突然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任旋在赴荆州查案的路上被烧死在客栈中;胡翰云被人诬陷,判处斩立决…… 太多了,他们死时的模样本王甚至都记得一清二楚。 本王后来才知道的是,江岳在起身之前沖本王牢房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本王知道他当时的意思:此一去,或许再也不会见了。 本王也十分认同,不过与他有出入的是,本王相信以他的能力迟早会回到长安,只是那时本王却不一定在了。 本王身处大狱却丝毫不慌的缘由是因为本王觉得自己快回去了,只要拖得久,总能在砍头前离开。 本王软硬不吃,皇帝估计也没办法了。皇帝好一段时间没有再来找本王,只是本王偶尔写的《申论》依旧会被他派人收走。 皇帝再一次来的时候并未谈政事,而是拿了一壶酒,说要与本王陪他喝。 他总是在半夜处理完政事之后才来,仿佛把本王这里当成了散心之所,他倒方便了,本王却总是被他扰清眠。但皇帝给本王脸本王还是得兜着,于是本王任命地爬起来陪皇帝喝酒。 第12页 这酒实在差劲,又辣喉咙又上头,酒壶也劣质得很,根本不可能是皇帝平时喝的,本王猜想他多半到了之后才在狱卒那里拿的酒。 这番举动肯定不是出于深夜小酌的闲情,本王觉得皇帝有心事。 本王是三杯倒,喝了两杯之后便坚决不再喝,于是皇帝索性自斟自饮起来。一壶酒很快见了底,皇帝又叫狱卒送来了第二壶。 出于臣子的职责本王不得不劝一劝皇帝了:「陛下保重。」 听到本王这样说,皇帝抬起头看了看本王,然后他露出一种「你怎么在这里?」的神情,本王一时无语,明明是皇帝自己跑来本王这里的。 「皇后怀孕了。」皇帝忽然告诉本王这样一个消息。 本王第一反应是恭喜皇帝,本王也这样说了但是说完之后本王发现皇帝脸色还是一片阴郁,于是本王神情开始微妙起来。 皇帝不想要皇后的孩子?有可能,大周早年饱受外戚之患,后来便视外戚若虎狼,连着三代皇后都未诞下皇子,说巧合也可能,说不是巧合嘛…… 「朕也的确需要一个太子。」但皇帝接下来的话又推翻了本王先前的猜想,皇帝除了一后外还未纳有嫔妃,他要太子自然是让皇后给他生了。 但皇帝为什么不高兴呢?难道孩子还能不是他—— 一个想法如闪电般滑过本王的脑子,本王勐地被镇住了。 本王一边在心底说怎么可能?一边又想怎么不可能? 本王小心翼翼地去看皇帝,却发现皇帝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眼,用他黝黑深邃的双瞳看着本王,这双眼总是沉静无波,但看着人的时候却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朕还没有碰过皇后。」皇帝用沉缓的语气说出了这样的话,本王并未从其中听出太多的愤怒与失望,不过也可能是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这时候本王不知道说什么,对于变成绿毛龟的男人不管说什么安慰的话作用都微乎其微,而且本王现在与其担心皇帝还不如担心自己,皇帝把这件事告诉本王是不想留本王的活口了吗? 不过本王担心之余还是忍不住好奇孩子是谁的,本王一番思索后,觉得最后可能的便是皇帝的弟弟,林太妃所出的齐王。 「是齐王的孩子。」皇帝贴心地解答了本王的疑惑,但本王宁愿他不要那么贴心。知道的越多,死的便越快好吧。 但皇帝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在乎提心弔胆的本王。皇帝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忽然勾起了唇角,就在本王以为皇帝是被气疯了的时候听到他缓缓道:「朕把齐王派去了西戎指政。」 当年西戎被击败之后成了大周的附属国,除了连年上供,国政也时不时被大周干涉一下。 不过西戎就算被打惨了,但好歹也是有脾气的,你大周偶尔插一两句嘴他们也就忍了,如今直接派个人过去指手画脚他们估计要炸,齐王定是讨不了好果子吃的,皇帝这是一出借刀杀人挺漂亮。只是不知道林太妃那边皇帝是怎么交代的。 「林太妃不知内情,与朕大闹了一场,如今已经绝食三天了。」皇帝说完这句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然后不再说话,继续埋头喝酒。 本王觉得皇帝是真苦,兰夫人、先帝、卫国公先后离世,皇帝在这世上的血亲也就剩下林太妃和齐王了,但现在齐王给他带了绿帽子,林太妃又因齐王与皇帝反目。 本王嘆了一口气,也饮尽了杯中的酒。但酒劲上头的时候本王才意识到这是第三杯酒,于是皇帝接下来有幸见识了一次何谓名不虚传、如假包换的「三杯倒」。 那一晚本王拉着皇帝的手以远房表叔的身份说了许多劝慰皇帝的话,甚至为了安慰皇帝还把本王至今是处男身的事情告诉了他。而且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居然还耐心地听本王讲完了。 第二天一早在头痛中醒来的本王想起头一晚的事后差点羞愤得在天牢里悬樑自尽,可惜梁太高,本王够不到。 ☆、第 9 章 不过令本王欣慰的是皇帝并未再提过那晚的事,他估计也是趁着酒兴将心中的抑郁一吐为快。 本王两相权衡,觉得的确是皇上头上有顶绿帽子比本王是处男这种事更羞于告人。不过,皇帝可以杀本王灭口,本王却封不住皇帝的口啊! 但令本王意外的是皇帝并未处置皇后,甚至还按照通常皇后怀孕的规格给了赏赐。 本王想起了他说的那句「朕也的确需要一个太子」然后本王的心情一下微妙起来,皇帝这架势看来是做了千年王八之后还想做万年龟呀!不过这话本王可不敢让人知道。 本王又开始想,皇帝为什么不纳妃生子,而是非要这个孩子呢? 不要问本王每天为什么想这么多,两个字:闲的。 在梳理多种可能之后本王相信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皇帝他,不举。 想到这种可能的本王开始悲恸起来,说实话好歹也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孩子,他遇到这种不幸的事情本王也是心痛的。 大约是得知皇后背叛的事后不想去后宫,皇帝处理完政事之后倒往本王这里跑得更勤了。 本王也很无奈,皇帝在本王便不能先去睡觉。但本王已经不是过去熬到两三点还精神抖擞的本王了,本王现在一到十一点就困得像条狗。 本王也知道皇帝没有交心的人,所以有点话都只能和本王这个迟早要死的人说。皇帝这是把本王当树洞了,或者干脆只是倒苦水的泔水桶。 第13页 不过皇帝的不少苦水都是关于御史大夫的,本王听着就很乐呵。本王就说这老头走到哪都是讨人嫌的。 所谓共同的敌人是促进友谊的最好方法,本王最近看皇帝是越来越顺眼了,本王觉得皇帝看本王应该也是。 不过皇帝与本王也不是次次都有事谈,本王不与他说话时他便看本王看书写字。 写字的过程中本王几次抬头看皇帝欲言又止,其实本王想对皇帝说的是:要不要本王给他介绍几个玩伴?年轻人就该和年轻人玩嘛。不要整天来缠着本王这个老头子啊! 但凭良心将皇帝常来这里也不是没好处,只要他心情好,本王要点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是很容易的。 现在本王小书看上了,小茶喝上了,每日卫生有人打扫,本王的日常用品也被锦绣差人送了一大堆过来,要不是面前这栅栏,本王都以为自己在度假了。 「秦王为什么不纳妾呢?」在本王以为皇帝已经忘记那晚的事的时候,他居然又问起了本王这种问题。 唬外面人的说辞肯定是对皇帝没用了,他都知道我连锦绣这么温柔解意的美人都不碰了。 「秦王可不要说是真的喜欢你的未婚妻,只怕秦王连她模样都不记得了吧。」皇帝见本王不答又开始逼问起来,他似乎和本王槓上了,非要在本王这里讨个答案不可。 本王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喜欢本王的未婚妻了,因为本王根本就没有未婚妻! 想想真是委屈,再说本王都要哭了。只是皇帝还在等本王的答案,要是本王没个让他信服的说法只怕他今天没完没了。 于是本王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说道:「因为本王喜欢男人。」 果然,皇帝被惊到了,本王的牺牲不是没有收穫的。皇帝打翻了自己手中的茶杯,还烫着的茶水浇了他一身,皇帝立即跳了起来。本王扯来一条毛巾打算给他擦衣服,但没碰到皇帝,皇帝就勐地拍开了本王的手。 本王一下有些尴尬,皇帝这是恐同? 皇帝似乎也发现自己做的有失妥当,他扯走了本王手里的毛巾,不自在地说了一句:「朕自己来就行了。」 本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并不在意皇帝的反应,不过年轻人啊,歧视同性恋是不对的。 皇帝草草地擦了擦便借着换衣服之名打道回府了,而接下来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来。本王也不是很盼着皇帝来,因为他突然来总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皇帝不来的这段时间本王思索了很多,本王想到了无母族支持无心腹可信的皇帝一人挑起这个国家的艰辛,也出于一个失职太傅的补偿,本王将详细的九品中正制写了下来交予皇帝。 好吧,本王承认,是因为本王早就有意推行九品中正制来选官了。 如今的基础教育尚未普及,教育资源都在世家大族手中,寒门子弟识字者也在近几年才有所增长,科举制度的意义实则不大。 建立科举制度不难,但维持就必须得由科举制度的获利者——寒门仕子来。立之容易,治在千秋。本王依旧认定如今的大周没有科举制度发展的土壤。 况且世家大族近几年来因为本王的一系列政策积怨已深,打了棒子自然要给个甜枣,如今这让世家大族有许多主动权的九品中正制便是本王要给的「甜枣」,不过红脸得让皇帝唱才是。 皇帝似乎是体会到了本王的良苦用心,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于没有干饭,稀粥也行的心理。总之皇帝在一个下午又来找本王了,他想询问关于九品中正制的更多细节。 皇帝今天穿着一件青白为主的深衣,外罩颜色略深一些的鹤氅,皇帝说话时本王见他肩上有东西,便伸手帮他摘了下来。 拿到手中本王才发现皇帝肩上的原来是一片桃花花瓣,本王恍然,原来只以为是天气回暖,不料已经是春天了。本王被关在天牢中,不见天日,不知时节也不奇怪。 皇帝看到本王看着花瓣出神的样子神情有些微妙,他停下了观点陈述转而提议道:「秦王与朕去外面走一走吧。」 本王随手把花瓣一扔,粉色的花瓣飘旋着落进了本王研好的磨中。 对于皇帝的提议本王满不在乎地笑问道:「臣现在嫌疑尚在,陛下就如此放心吗?」是眼前的人将本王送进这大牢的,本王不与他计较,却并非不介怀。 皇帝听了本王调侃中隐隐带着的不满,他不咸不淡又略带警告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秦王又非孤家寡人。秦王若做了什么,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但本王觉得这话有一点说得不对,于是笑着反问皇帝道:「臣如何不是孤家寡人?」 本王这个身体的血亲早就死光,唯一活下来的便是秦翊,这也是先帝放心本王的原因之一。 说来当年秦家衰亡也有皇帝母家——林家的干系,不过两三代以前的事了。如果非要翻旧帐,这朝堂上基本上每个人和其他人都有仇了。虽然过节难免,但更多的是有亲,往上数三辈,都是能称一声亲戚的人。这也是世家大族屹立不倒的原因,关系盘根错节,利益相互交织,一家倒台便有另一家顶上,永远不冷场。 说回这边,皇帝说本王不是孤家寡人,无非是仗着本王牵挂锦绣、牵挂府里的人、也牵挂自己的门生,不过他也真摸准本王的命脉了。 第14页 皇帝听本王说了那句话后沉默了下来,本王见到对话又要往不愉快的方向发展赶紧打住了话头,毕竟如果真把皇帝惹急了遭殃的也只会是本王。 本王起身拿起一件深灰色的鹤氅沖皇帝笑道:「天子一言九鼎,既然说要带臣出去转一转那可不能反悔。」 皇帝一脸老成地回道:「自然不会。」 说是转一转,但也不过是从天牢到刑部这段路,然后再在刑部的花园里晒晒太阳,今天并不修沐,所以刑部里的官员挺多,他们看到本王和皇帝站在外面时都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偶尔遇到几个认识的本王还冲他们笑了笑,然后他们的表情更一言难尽,而本王则更开心了。 本王与皇帝一边在花园里闲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政事,皇帝问了本王关于基础教育的问题,在这上面本王的话就多了,能说个三天三夜不停,但本王又不能整说个三天三夜,所以本王略带克制却仍滔滔不绝地向皇帝陈述起来。 天气已经很暖了,本王这身略显厚重的深衣在牢里还好,在外面就有些热了,而本王还以为是有人随身伺候的时候脱了鹤氅随手一递。 在递出的瞬间本王意识到不对,但令本王更惊恐的是在本王收回手前皇帝居然把本王的鹤氅接了过去搭在手腕里,如同所有小厮做的一般。 本王惶恐,急忙弯身告罪。而皇帝见本王如此便一言不发地看着本王,与皇帝相处久了,本王也会读皇帝的微表情了,如今他这反映按照本王的经验看来是有些不高兴。 也是,那个皇帝被当小厮之后会高兴?但是在本王告罪后皇帝仍旧不会因,在本王惴惴不安良久后,皇帝将鹤氅披回了本王身上,顺手捡走了落在本王肩头的一片桃花花瓣。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改排版,以前的太密了。 ☆、第 10 章 刑部花园里的事过后皇帝并未提及,皇帝有可能是不在意了,也有可能是留着一起算总帐。说起来本王以前怎么没犯这么多错误呢?人老了吗? 天牢的日子里是本王这十二年来过得最好的时候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闲着,只要皇帝高兴要本王啥有啥,除了不能出去,简直神仙日子。 只是本王最近发现帮本王找书的人好像不怎么上心,送来的二十本书里,本王看到了三本春宫图,一本龙阳十八式。不过抱着学习的态度,本王将所有书看了一遍,包括那四本,并认真地写了读书笔记。 本王发现龙阳十八式的画风要明显比春宫图劣质得多,但春宫图的画风也好不到哪去,有的姿势基本上算是天方夜谭,从这种书上根本不可能学习到正确的生理知识。 所以,本王意识到优质正确的性教育是十分必要的,但是针对如今的民间保守的风气,必须谨慎地选择性教育普及方法,不过还好本王有大把的时间来想这件事。 时近夏季,天气炎热。这天下午本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到了晚上本王一醒来却对上皇帝那双黑黢黢的眼。 妈耶,皇帝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看本王睡觉作甚? 本王急忙起身给皇帝行礼。皇帝今天的黑眼圈似乎特别重,本王略尽职守地关怀道:「陛下,保重身体。」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忙得朕焦头烂额。」皇帝走到椅子里入座,又示意本王坐到他对面。 本王从善如流地坐下来,只是刚坐定便听到皇帝沉缓的声音:「朕此次来是给秦王带来一个消息的。」 这话说得本王受宠若惊,带消息这种小事哪犯得着皇帝亲自来。不过,本王在天牢中虽然吃得好睡得好,但是消息总是滞后。所以皇帝要说什么事情本王一点眉目也没有。 「『立羽』的首领抓到了。」 皇帝一言如平地惊雷,震得本王呆滞当场。本王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罪魁落网本王就能脱身了,恰恰相反,这可能是本王的死期。 「三天前的事了。」皇帝又悠悠补充了这么一句。 本王细思着皇帝的言外之意,三天前被抓到却今日才来找本王,而且此前未曾有任何消息透露进来,那表示关于此事的争论很可能还没有结果。「立羽」未成气候,不算什么大事,值得朝野这般争论的,是本王的生死。 但本王搞不懂皇帝今天来此的意图,只是为了通知本王这事吗?恐怕不止。 「陛下想说什么?」本王实在想不明白,便直接问了。如今闸刀高悬,本王也没啥讲究了。 皇帝抿了抿嘴角,迟疑着开口道:「太妃,想要朕尽快处置秦王。」 皇帝说太妃想本王死本王并不意外,自从林轩阵亡,她把本王恨透了。但是皇帝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林太妃想,他就不想吗? 本王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皇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愕然,他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看着本王,里面的情绪实在难以形容。 「朕不知道。」本王听到皇帝这样说,他的嗓音低哑。 本王忽然觉得皇帝好像在哭,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半点表情,他只是看着本王,本王就觉得他很悲伤。 「秦王还记得多少关于林轩的事呢?」皇帝忽然这样问道,熟悉的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噼在本王头上,噼开了所有尘封的记忆。 「所有。」本王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声音哑得吓人。 第15页 那是天兆四年,讨伐西戎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连年的战争给国家财政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所有人都开始思考战争是否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朝堂中的主和派渐渐压过了主战派,过去的朝代从来没有把蛮夷打服的例子,都是打败一次签一次条约,换来蛮夷短暂的安分。 所有人都不明白本王为什么坚持要击垮西戎,他们不明白,也不愿意支持,反对本王的声音渐渐扩大。 那时的本王执政不过四年,将将摸透了这政权游戏的规则,还没有随意拨弄朝政的手段。这些反对者的声音让本王手忙脚乱。 本王想开通西域的商路,便必须征服蛮夷。本王不知道怎么让人明白本王的打算,唯一能懂本王的人早在三年前听过本王话之后便饮尽杯中酒,披甲征西去。 他就是林轩。 本王很难去向别人形容林轩,本王能想到一些评价优秀之人的词,但用在他身上本王却总觉得形容得不够详尽。不过,他待本王是极尽了「义」之一字的。 林轩总是对本王超越时代的想法抱着极大的赞赏与支持,而且并非是浮于表面的符合,而是从精神层面感到认同,并且极尽全力支持。他让初到这个世界而迷茫不安的本王感到了极大的安慰,并有了将自己所知运用到这个国家的勇气。 或许这般比喻有些自抬身价,但林轩于本王的意义,的确如同恩格斯之于马克思。 林轩为了本王勾画的前景披甲上阵,一去三年。而本王允诺他坚守后方。 那天本王又驳回了主和派的进言。但是本王下了朝看着汇报军费开销的奏章,又不禁愁得皱起了眉头。全国都在勒紧裤腰带打一场他们不理解的仗,他们有资格抗议的。 而这些抗议本王必须扛下来。 本王万万没想到,主和派那群人居然敢在物资粮饷上动手脚。等本王发现粮饷未按时到达时,林轩已经在毫无补给的情况下坚守了雁城三月。 那天本王亲自带着援兵与粮饷赶到,而林轩看到本王的第一眼便笑了,没有对于本王悖诺的埋怨,只有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喜悦:「我就知道你回来。」 林轩这样说了过去,然后晕厥过去。 本王那次前去一是为了保证粮饷送到,而是为了鼓舞因没有补给而跌落的士气。颍都事务繁杂,本王稍微视察了一遍军营便不得不打道回府。而才醒来不久的林轩,披上铠甲,执意要送本王。 本王没想到,这一送送掉了林轩的性命。 本王在回都的途中遭遇了行刺,对方似乎对本王的性命有着很深的执念,下手极尽兇狠,好几次刀剑刺到了本王眼前,但幸有林轩相护本王安然无恙。 最后刺客被尽数斩杀,本王下马欲探查刺客身份,林轩与本王剩余的侍卫也伴在本王身侧。本王一一查探刺客的尸体,却没有什么收穫。 就在本王转身打算回马上的时候,跟在本王身边的侍卫突然暴起,拔出一把匕首向本王刺来。而明明隔本王数步之远的林轩不知何时冲到了本王身边,击开侍卫,并几招打落了侍卫的匕首,制服了那个行刺的侍卫。只是林轩因为太过匆忙,他的左臂上部不慎被匕首划了一道口子。 本王问林轩有无大碍,林轩捂着手臂摇了摇头。若是本王当时能细心一下,发现林轩伤口流出的血颜色的异样结果是否会不一样? 林轩,中毒了。毒从他左臂根部的伤口迅速蔓延到心脏,而那时本王的队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带着的懂一点医术的随从看后也连连摇头。 本王用他的脑袋威胁他,让他将林轩治好,却也只是无济于事。在一座边城的小院中林轩的气息渐渐微弱。他没了征伐战场时的熠熠生辉,他也不会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 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救本王这个无用之人。 最后一晚,他拉着的本王的手问:「殷鑑,你说的,都会变成真的,是吗?」 本王哽咽,本王自己都在动摇的理想,他却始终坚信不疑。本王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那晚,林轩抓着本王的手,阖上了双眼。 本王扶着林轩的棺木回了颍都,林太妃三次哭晕在林轩的灵前。而那时还年幼的皇帝站在灵堂中红着双眼无措地四望,最后在祭拜时间到后被宫人带走。 本王依旧没有停止战争,明明已经到了最后的总攻,本王不愿意放弃。本王派了赵子轩接替林轩统帅的位置。他持枪一跃上马的时候,本王似乎又看到了林轩。 自从林轩离去后本王发现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最明显的便是本王学会了一个政客该有的素质——面善心硬。 然后,本王成了今天的样子。 所有的往事涌上心头,本王坐在皇帝的对面,渐渐红了眼眶。 「秦王与朕讲讲你与舅舅的事吧,朕不知道的那些。」本王听到皇帝这样说,他说得很艰难,这一句似乎用了他很大的力气。 可惜,皇帝有勇气过问过去,本王却没有说出来的力量。 「他错认了知己,枉送了性命。如此,而已。」本王这般回应着皇帝。本王永远也不想提那年的事,那年秋天本王失去了最好的朋友;那年秋后,本王杀了朝堂上五分之一的大臣。说来皇帝应该也记得那场几乎称得上屠杀的审判。 第16页 皇帝沉默下来,他垂下眼不再看本王。片刻之后,皇帝缓缓开口,此刻他的声音又恢復了沉稳的帝王气度,威严无情:「朕知道要如何处置秦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轩对皇帝和秦王都是很重要的人,但是无关情爱。 秦王苦,皇帝也苦。秦王想治好国家,皇帝也想做明君。 做明君是有很多牺牲的。 不过,我不会让皇帝牺牲掉秦王的。(滑稽) ☆、第 11 章 一番谈话又被本王弄得不欢而散,本王总是如此拙于人事。本王做好了引颈受戮的准备,在天牢中数着滴漏一秒一秒挨到天明。 但是伴随着初夏的晨光而来的却不是带本王受审的狱卒,而是大将军。 大将军先是看了一圈本王堪称豪华的牢房,并发出「啧啧」的声音。最后他蹭到本王身边,回过头自以为触不及防地给了本王一个熊抱,并放声大笑起来。 本王意识到是有好事发生了。 本王等他抱够了之后无奈地推开这个幼稚鬼,让他赶紧给本王讲讲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皇帝放了本王。 大将军向本王讲了朝堂之上皇帝是如何力排众议,判定本王无罪。皇帝的态度出乎本王的预料,本王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做,本王以为他是想本王死的。 皇帝的想法暂且不讨论,总之本王再也不用呆在天牢之中,只被要求赋闲在家好好反省。 反省?此事本王从头到尾都只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又有什么好反省的呢?但是既然皇帝为了安抚其他人这样说了,本王也只有照做。 府门外见到本王安然归来的锦绣又哭又笑,好一阵儿才缓过来。 本王被锦绣拉着又是跨火盆,又是熏艾叶,说是要好好除一除晦气。这种封建迷信本王是不提倡的,但是为了安锦绣的心本王非常怂地从了。 等折腾下来本王才有空问近来的事。从锦绣的口中本王得知那个立羽组织的头领原本熘了,是大将军追了一晚上追了八十里路把人抓了回来。 看来本王又欠赵子轩那傢伙一个大人情了。 本王本想见一见那个头领,但是却有让本王禁足的圣旨在前,一直到那首领被判斩首示众本王的禁足期也未过。 不过本王还是见到了那头领的供词。 原来一切只因那头领想利用本王在民间的声望为自己造势,遂将本王立作了他们组织的追随对象,不料本王的名头那么好使,居然真为他们拉拢了数千人马…… 本王看完供词心情非但没有丝毫好转,甚至更为沉重。 本王这些年颁布各种惠民政策收穫了极大的民望,但这并非本王的主要目的,本王也不知本王的名字在民间具体有多大的效应。 不过如今有人帮本王试验了,结果本王知道了。但,皇帝也知道了。 本王自认为不会做不利于大周皇室的事情,但是皇帝却未必会这么认为。 立羽头领只是以本王的名字做噱头便一唿百应,若是本王振臂一唿呢?这样的问题,皇帝肯定想过。 三人言成虎。就算皇帝这次相信了本王的清白,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本王的归期遥遥未定,而如今大周于本王已是步步危机。 本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还是—— 回不去了? 本王的心渐渐往不见底的深渊沉去。 「立羽」一案过后本王被卸了所有职务,只剩下一个太傅的虚衔赋闲在家。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本王都没有再见到皇帝。 出来后本王才从各路的消息中体会到皇帝有多忙,在处理各方接连不断的事务同时,还能将九品中正制顺利地推行下去。 主要负责此事的便是狄远。 狄远在本王出狱后来看过本王一次,不过除了日常问候他并未多谈什么。谨言慎行,机敏又有实才,本王是越看狄远越认为他是本王最优秀的门生——即使他已经成了皇帝那边的人。 可惜,皇帝似乎还没有十分相信他。 本王看出了这些,却只是平静地端起茶饮了一口。 本王以前夜以继日,宵衣旰食,生怕有一点做的不好,如今职务尽去却也发现这个国家并非没有本王就不行。 奏摺有人批阅,各项工程有人接手……大周国这个庞大的机器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皇帝虽年轻,但在政事上面却每一项都做的妥帖完善。 本王其实并未教导皇帝什么,只是本王处理政务的时候偶尔让皇帝旁观而已,而如今他却展露出这般让本王也不得不嘆服的手腕,不得不说是天赋使然。 至于重掌大权之事本王却是不再想的,一则、对于摆脱这些本王求之不得;二则、如今的朝堂也没了本王的位置。或许哪天皇帝心情好了,本王可以奏请回到秦王那片已经被削得小得不能再小的封地,等着离开这个世界。 只是本王在禁足期过后上朝的时候刚提出来这事儿便被皇帝驳回了。 皇帝说自己尚需太傅辅佐。睁眼说瞎话,皇帝哪里需要本王的辅佐。只是那时候皇帝的脸黑得有些吓人,本王便把辩驳的话咽下未说。 说实话,本王搞不清楚皇帝在想些什么,尤其是他对于本王的想法。杀又不杀,放又不放。或许皇帝还在犹豫,他还没做好除掉本王的准备。 第17页 但他终有一天会做好。 反是没办法反的,一造反,本王这么多年做的就没意义了。但是坐以待毙本王却又不甘愿,只求哪天能找到机会,远远离开颍都这个是非之地。 夏末秋初,梧桐叶尾被暖阳烧出金黄的色泽,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 本王坐在迴廊的栏杆外,将足浸在莲花池的凉水中。本王手上拿着一本讲大周地理风貌的《九州志》,身边摆着锦绣准备的冰镇西瓜。 就是在这时候,一封信被送到了本王手上。 ——太学呈函请本王去讲课。 太学是大周公立的教育机构,设在颍都东郊,内设国子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等,虽名称大体与旧朝时相同,但教学内容多作改动,更重实干。此外太学在接收世家子弟的同时也接收优秀的寒门子弟,以成绩分班,并不论资荫。 太学是本王打破世家教育资源垄断的一个尝试。 太学刚开始授课的时候本王为了给它壮大声势是去讲过一段时间课的。后来太学起来了,本王政事又忙便不再去了。 说起来本王的最早的几个门生便出自那里。 只是这个时候还有人想到本王着实令本王意外。 本王想起前些日子大将军见本王闲得无聊便说试着帮本王找些事做,不知是不是指这件。 这份邀请让本王想起了不少值得怀念的旧事。本王想着左右无事,天气又正好,便答应了。 秋初开学后的一天,本王坐着一辆低调的马车悠悠到了太学。清晨的阳光洒在石板地上,照着太学古朴的牌匾,进出的学子们络绎不绝地穿过宽阔的牌楼。 本王注意到,其间为数不少的学子都身着着简朴甚至是寒酸的衣衫,很明显是出身寒门。 为了免除寒门学子的求学之忧,太学包揽了学子的食宿,此外还会根据学子的学术贡献发放银钱奖励,有特别优秀以达圣听者甚至有机会直接封官。 这些对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弟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对寒门学子来说却是一道曙光。 而如今,本王在太学看到这么多的寒门学子,甚是欣慰。 从马车上下来之后,本王站在太学进门百步远的地方,陷入了沉思。 这几年来,太学办学规模不断扩大,教学场地也一再扩建,如今太学内部的构造已经和它处立时大相迳庭。本王也并非没有再来过,只是一年那么几次的视察不说每次都前唿后拥但至少有那么一两个人陪同。 而今天为了低调行事本王今天出门的时候并未让小厮跟随。 简单来说,本王意识到自己不识路。 「同学。」 不得已,本王叫住了一位过路的学子。这位学子身着的儒服,但衣料看起来颇为廉价,衣角上还带着不知那个乡村野道上的泥土。 学子听到本王叫他甚为意外,他转过身向本王一拱手:「这位塾友有何见教?」 塾友?他这是把本王也当学生了? 本王原本打算解释,但想了想说出身份反倒会让别人惶恐,又是一阵麻烦,便放弃了。 「明德楼怎么走?」本王这般问道,如果没记错太学的祭酒应当是在此处办公。 这位学子为本王详细地指了路,态度不卑不亢。 本王向他道了一声谢后向明德堂而去。 本王到时太学的祭酒正在与主簿谈话,方开学,太学内正有不少事情要忙。 见本王来祭酒十分意外,他急忙停了公务向快步上前向本王行礼:「不知秦王驾到,有失远迎,下官失职。」 本王看出了祭酒的慌乱,本就是本王未事先通知祭酒会今日前来,说什么也怪不得这位。本王摆了摆手:「无妨,本王本就打算轻车简行,不事声张。」 授课的具体安排之前祭酒已派人来与本王说好,本王将在闻道堂开课,类似选修课形式,一旬两堂,不设考核。至于讲什么全由本王决定。 本王讲什么呢?本王思来想去自己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政治了。 祭酒特地在明德楼为本王收拾了一间书房办公,房间坐北朝南,窗户外种着几株李树,李树下有一方小荷塘,里面养着十来尾锦鲤。环境甚为清幽。 本王大概翻了翻太学的教材,对太学的教学范围略有掌握。 然后本王花一个时辰备好了课,停笔时正好到午饭时间。见本王没回去,锦绣谴人给本王送了午饭。 吃过午饭不久便到了上课时间,授课的闻道堂离明德楼并不远,先前祭酒命人带本王略微认了一下路,如今本王便一人前去了。 但本王一道闻道堂便被乌泱泱挤在门口的人群吓了一跳。 这怎么进去呀?本王看着前方的人犯了难。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和收藏,打滚 ☆、第 12 章 前路不通,无奈之下本王干咳了两声以引起前方学生的注意力。 「同学,请让让。」本王这般客气地对前方的人说道。 不料那学子眉一挑,满脸不悦道:「你想干什么?要听课自己找位置去,别想□□的队。」 他这是把本王当做来听课的学子了? 第二次被当做学生的本王有些无奈,本王嘆了一口气:「你不让本王进去,谁给你们讲课?」 第18页 「秦……秦王?」学子下意识地反问。 本王点了点头。那学子这才反应过来本王是谁,他惊讶地张大了嘴。 学子急忙侧身给本王让开位置,还顺带扯了扯他前面的人:「秦王来了,赶紧让开。」 秦王来了。 这句话如同铜线上的电流迅速从明德堂门口被传到明德堂内,本王面前很快被让出了一条路。 本王注意到,明德堂内原本坐着的学子不少也起了身。 学子们都看着本王,眼神有的热切、有的好奇、有的则带着意味不明的打量。 本王的恶名与善名同样的昭彰,有多少人崇敬本王,就有多少人憎恶本王。在民间前者或许多过后者,而在大部分出身世家的学子中,后者可能便要多过前者了。 他们大多并不像寒门仕子那般崇敬本王,毕竟本王推行和支持的政策都或多或少损害了他们本家的利益。 所幸大周的尊师重道之风还是很盛行的,而本王身份地位又在那里,所以就算看不惯也没几个想不开来找本王麻烦。 本王对这些意味各异目光恍若未觉,从容地走到讲坛上,将教案一放,平淡地说了两字: 「开课。」 第一堂课本王按时间顺序大致梳理了一遍大周开国以来的重大国策,并将这些政策的作用、意义、优势、劣势大致讲了一些。 大周开国三代,颁布的重要国策不在少数,本王讲完便已花去了大部分的时间,所幸本王讲到末尾的时候大部分学子还在认真听。 然后本王列行公事地问了一下听课的学子们是否有问题。 学子们犹豫了一下,有几个起身问了一些关于授课内容的问题。本王一一作答。 在本王以为没有人再提问打算下课的时候一位学子起了身,他穿着简朴的儒服。多看了两眼之后本王认出他正是在门口为本王指路的那一位。 这位学子向本王恭敬地作了一个揖,道:「学生最近听闻朝中新颁布『九品中正制』选官,由各州郡分别推选一德高望重者为大中正,再由大中正评选小中正,以此作为选官标准。不知学生说的对不对?」 「学而优则仕」新的选官制度虽然不算本堂课的内容,但却是学子们最关心的问题,于是本王也不吝解答。 听完他的陈述,本王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 那学子听本王接了话便继续问了下去:「学生愚钝,不知此项政策的意义与优势何在?」 这位学子的话明显在诱导本王,但本王还是非常配合地给了他答案:「在于能规范有效地选拔人才。」 似乎终于到了关键的问题了,那学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恕学生冒昧,只是学生认为设立一个像太学入学的考试来考察天下学子岂不更有效?」 此言一出众人譁然。大部分世家子弟略微思考后都面露不悦。他们能凭藉家世轻松地登上青云梯,怎么又愿意与其它身份不对等的人同享机会。 课堂上爆发出一阵小声的细碎的讨论,大部分是贬斥这位学子异想天开的。 本王看了一眼气氛越发躁动的课堂,将目光放回了那位学子身上。本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气冷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学子微微一愣然后恭谨地回了本王:「学生晁禹。」 「一会儿自己去明德楼。」本王冷冷地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说了下课。众人都以为晁禹大难临头,一脸幸灾乐祸。 虽然九品中正制现在是狄远在推行,但是家里有长辈在做朝臣的还是很容易能得知九品中正制是本王的法子。所以他们的表情应当是以为本王要找晁禹的麻烦了。 不过,让他们这样以为本就是本王的原意。 晁禹来明德楼的时候以为是见祭酒受罚,所以带着一脸丧气的模样,但他没料到见到的只有本王,而本王看起来还不是要责罚他的样子,所以十分意外。 晁禹那时又惊又喜的表情实在有趣。 所以本王最喜欢捉弄这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如果是狄远那样修成小狐狸的傢伙,本王如何都不可能看到他这般惊异的模样。 「你为什么会想到考试取仕的办法?」本王让晁禹入座,并给他看了茶。 晁禹看起来略微不安,他还是有些摸不准本王的想法,但本王问了他就老老实实地答了: 「学生早有此想法。人之才干不在出身,为何取仕却偏偏要囿于门第,这样真的能让最合适的人来治理国家吗?」 「不能。」本王干脆利落地给了他答案,然后幽幽补充道,「但很多人都喜欢这样,尤其是已经掌握了权力的人。」 或许是没料到官场的险恶会被本王这么直白地挑明,晁禹听过本王话后的神情有些惊愕与失落。 本王并不在意晁禹的失落,敲了敲椅子扶手唤回晁禹的神,然后悠然问道:「你还想了什么?总不会只有你当堂说出的那一句吧。」 回过神的晁禹急忙陈述起他的构思,一开始他有些拘束,讲的磕磕绊绊,但是渐渐放开了之后便顺畅多了。其间晁禹讲得口干舌燥,还喝掉了两碗茶。 而本王从头到尾听完,并在最后「嗯」了一声表示了解。 总的来说,晁禹的想法虽然颇多缺漏,但以一人之力来说已经十分完善了。 第19页 待晁禹讲完后本王指出:「你偏偏漏了一个问题。」 「世家的态度与反应。」晁禹自己答了出来,看来他也很明白。 想到科举这个办法并不难,难的是克服实施过程中的阻力。 本王笑了一声,嘆道:「看来你知道轻重。」 「秦王是站在世家的那边的吗?」晁禹突然这样问本王,实在是,十分鲁莽的试探。晁禹渴求在本王这里得到支持,看来他也信了本王是天下寒门学子的恩师这种说法。 可惜现在本王除了精神上的,给不了他任何支持。 对于晁禹的问题本王并不直接回答,只淡淡道:「本王只为大周安定繁荣。」 本王继续将话题拉回方才的话题上:「你想那么多,却偏偏漏了最紧要的问题。你是在害怕?」 「草民不怕被害,只怕世道昏暗,草民孤立无援。」可是晁禹下一句又把话题拉回了他想说的事情上面。 本王听出他在暗指本王不作为,但皇帝的斥责都无法让本王动摇,他这话不过是一阵风。 「你在课堂上的作为若只被当了笑话还好,但若有人上了心,你知道你会怎么样吗?」本王这样反问他。 晁禹沉默,看来他知道结果。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前,越是想要的便越要隐藏。因为这世界上与你意见相左的人太多了,而他们一旦得知你的意图,就会阻止你。」本王这般语重心长地教导着晁禹。 「去再多想一些吧,只要你有决心,就会有力量。得道多助,你已经在道上了。今天课堂上的鲁莽勿要再犯了,回去吧,说祭酒好生训斥了你一顿。」 最后本王风轻云淡地留给了晁禹这么一句话,或许早些时候本王还能提携他一二,给他一些机会,但如今本王只能看他如何施展自己的报復。 不知晁禹听了本王的话是否有明悟,总之他恭谨地谢过了本王的教诲,然后退了下去。 晁禹一走,这小院便又只剩下本王一人。 就在本王起身打算收拾东西回府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内间传来: 「秦王真的认同科举取仕的看法吗?」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两章没出现了,我错了。 下一章让皇帝出场! ☆、第 13 章 来自熟悉嗓音的疑问让本王僵在当场。 只见皇帝缓缓从内间踱出,他今日一身月白外罩竹青的鹤氅,看着十分儒雅温和,与这太学宁静致远的氛围十分契合。这是本王这三月来第一次在私下见到皇帝,近一看他又清减了些。 皇帝身边还跟着一个随从,皇帝在出来的时候便顺手把他打发到门外候着。 本王急忙跪下行礼:「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到,微臣失礼。」 本王今日轻车简行给了祭酒一个措手不及,不料转眼皇帝也轻车简行给了本王一个措手不及。皇帝先前未派人候在外间,本王便完全没有发现他来了,方才与晁禹的对话想来也被皇帝尽数听了去。 「免礼。」皇帝越过本王,走到本王方才做的位置上坐定。 「朕路过此地,听闻秦王在此授课便来听一听,可惜只赶上末尾。对了,秦王还没回答朕方才的问题:秦王真的认同科举取仕的看法吗?」 看来皇帝是无论如何不想绕开方才的问题了,于是本王打太极般地回道: 「无所谓认不认同,臣只站在对大周最好的角度思考问题。」 当然没办法直接回答认同,一来是怕皇帝以为本王当初的拒绝是在愚弄他,二来是怕皇帝听了肯定的回答派本王去干这差事。 皇帝听了本王的答案面露不悦,他看了本王一眼神色间颇有些忌愤。但皇帝只冷冰冰地应回了一句:「是这样吗?」 看来天又被本王聊死了,本王一直都是话题终结者。 气氛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在本王想着要不要找点什么话说的时候,皇帝自己幽幽开口了: 「说来朕今天才知道原来秦王也能做一个好老师。」 皇帝这话什么意思?本王一下愣住了。他是在说本王以前不是一个好老师? 本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也是皇帝的太傅,然而却未尽过什么教导之责。 皇帝是在嘲讽本王,但本王也只能一声不吭地受了。本王一直以为皇帝不在意,但他却突然提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找本王的茬。 终归是本王理亏,本王只能告罪:「臣——失职。」 「朕没有责怪秦王的意思,总有更重要的事不是吗?」皇帝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的语气十分冷淡疏离。 本王无言以对。 皇帝小时候本王似乎总有事情要做,每一件都事关天下,看起来都比给皇帝上课更紧要。 但实际的原因本王自己一清二楚。 那时的本王完全没有教好一国之主的自信和能力,于是便将自己的责任扔给了各地请来的名仕大儒。 虽然这事儿本王心里早有决断,并那样做了,但是由皇帝说出来味道总感觉怪怪的。而本王,十分心虚。 「今天有机会,秦王也给朕讲讲课吧。」所幸皇帝并不是真的要为难本王,他及时赏了本王一个台阶。 本王自然也顺着台阶下了:「陛下要听什么?」 第20页 皇帝顺手翻了翻放在手边的史书,然后停在了一页上面:「这一篇吧。」 本王看了看,是「闻相训政」的典故。皇帝这是在暗示本王什么? 本王暂时没有想明白皇帝的意思,但还得按照皇帝的意思开讲。 这篇是讲前朝闻相劝诫少帝勤政的事,本王觉得皇帝还是在暗暗地嘲讽本王失职。但皇帝面色不显,本王也只能吃下哑巴亏。 讲着讲着本王忽然听不到回应了。本王疑惑地抬起头发现皇帝已经枕着手臂睡了过去,露出一截泛着苍白的手腕,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本就带着阴翳的眼睑上又投出一片阴影。 本王讲的课有那么无聊吗?本王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皇帝睡着了,本王只得停了讲课。 皇帝的睡相就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童。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神情不安。 坐了一会也不见皇帝醒过来的迹象,于是本王放下书,轻手轻脚地出了书房,打算活动一下筋骨。 在门口本王遇上了皇帝带来的随从,他好像姓崔,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 「崔公公,陛下昨天什么时候睡的?」本王这样问道。 本王自然不会真认为是本王讲课太无聊,见皇帝的疲惫程度,应当是很有一段时间没睡好觉了。 「回秦王,今早四更睡五更起的。」小太监恭敬地回着本王。 臣子打探君主的作息本是不妥,但小太监如此干脆利落地回了本王倒令本王颇为意外。 「是有什么事烦忧陛下吗?」小太监既然回了,本王也就顺着问下去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小太监这下不肯回答了。 本王笑了笑,道了声谢。至于送东西?本王是廉政运动第一把手,怎么可能搞行贿受贿。 本王到小花园里转了一圈,时值夏末,天气燥热。本王无心于山水假石,脑子里全不受控制地塞满了政事。 本王在细数自己卸职以后丢给了皇帝多少事情,近的到颍都的改建、远的到屯田制的改革,还有工部专利法案的制定、户部户口普查的实施、吏部官员考核办法的新规定、兵部兵役制度的修定、刑部…… 以前本王事必躬亲,如今本王一走想来这些担子全落到了皇帝身上,也难怪他如此劳累。 本王并无对皇帝夺本王之权的愤恨,本王担心这些事情将皇帝压垮。 转了一圈之后本王回了书房。皇帝还在睡,并且看起来是睡深了。皇帝还在本王自然不敢走。 本王就着手里的史册,看了起来。 太阳西沉的时候皇帝终于醒了,睡了不少时间他看起来精神了不少。皇帝直起身之后茫然了片刻,然后他似乎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皇帝神情有些颓丧,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后放下手,自嘲一笑嘆道: 「看来朕不是一个好学生。」 「陛下言重。」皇帝自嘲本王自然不能应「陛下说的对」,要合适地捧哏。 皇帝精神好了,心情看起来似乎也跟着好了。他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叨扰秦王不少时候朕也该回宫了。秦王送朕出门吧。」 本王跟着起身应「是」。 本王与皇帝一路朝太学门口走去,时间不早,学生甚为零落。夕阳的余晖将一切的影子拉得悠长,呈现出一半温暖一半苍冷的色调。 「秦王之才在太学,浪费了。」路上皇帝突然开口这样道。 本王不知皇帝有什么打算,不能贸然接话。不过如今朝廷局势已与以往大不相同,本王已经没有再去蹚浑水的心力。于是本王只道:「陛下抬举臣了。」 皇帝听出了本王的言外之意,他神情有些微妙的尴尬。也是,是他罢黜本王,如今又想重新启用本王,尴尬也难免。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微微垂下眼睑,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秦王,怨朕吗?」 「不。」本王回答的十分干脆肯定。 但本王的干脆肯定却招来了皇帝的不满,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本王,用一种颇为严厉的语气问道:「为什么?」 本王愣住了,什么为什么?有什么为什么?本王听不懂皇帝地话,于是只能茫然地看着皇帝。 皇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不再说话,转身大步朝马车的方向走去,脚步仓促,形容狼狈。 这样的皇帝十分莫名其妙,本王理解不能,只能急忙跟上。 皇帝上车的时候,本王在他身后作揖:「陛下保重。」 皇帝听到本王的声音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本王。 凝视本王片刻之后皇帝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一句客套话而已,有什么为什么呢?皇帝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为了什么保重呢?」本王久久未答,皇帝便又问了一遍。他似乎看出了本王听不懂,便贴心地补充解释了。 为了什么保重? 为了国家?为了天下? 当一句客套话非要追根究底的时候是很难为人的。所幸本王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是含了几分真情在其中的,本王的确在担心皇帝。 但本王为什么担心皇帝呢? 因为他是一国之君,理所当然的重要。 但本王不知皇帝问这句话的心思,于是只能犹疑地开口:「为了……陛下自己,请保重。」 第21页 不料皇帝听了这话突然折回来快步走到本王面前,他离得这么近,以至于一伸手就能将本王圈住。本王这才发现,皇帝,居然高本王半个头。 皇帝的表情管理素来做得极好,他的情绪鲜少展露在脸上,而那双黝黑幽深的眼又将他显得深不可测,再加上从容稳重的举止,所谓帝王气度不外如是。 皇帝如同一坛被泥封牢牢封住的醇酒,所有激烈的浓厚的情绪都被封在里面,留在外面的只有古旧沉重的泥坛。 这对皇帝来说是优秀的素质。 但是,杨禅,才二十岁。 「朕会的。」皇帝干巴巴的应道,这平淡的语气与他激动折回的行为十分不相符合,本王又感受到了那种压抑的违和。 皇帝的车马辘辘远去,消失在最后一抹余辉中。本王目送皇帝离去后,转身朝与皇帝相反的方向走去,渐渐没进冷清的暮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评论收藏(打滚) ☆、第 14 章 当秋阳染尽青碧,大周一年一度的秋猎开始了。 此般盛会本王自是不能缺席。 早上是祭祀,恢弘礼乐中,皇帝身着绣十二章纹的黑色衮服,戴十二冕旒,备太牢告天。本王着九章衮服与群臣随侍皇帝身后,三跪九叩过后,皇帝念了一篇冗长的祭文,然后带着群臣再次行礼,此番折腾下来足足能用去一上午。 下午则是点将阅兵,澄澈的秋阳中,劲风吹起苍黑的军旗,猎猎作响。号角响起,皇帝骑马入场。本王跟在他后面。 因田猎之故,众人皆换了劲装。 皇帝一身玄黑箭衣,金丝蟠龙小冠束髮,龙纹带勾束腰,十分英俊神气。 本王看着皇帝骑马的姿仪,恍然想起皇帝的骑射是林轩手把手教的。 大周秋猎持续两天,第一日祭天、点兵阅将,第二日才是正式的田猎与宴会。往年都是由本王主持操办,皇帝只是走个过场。不过如今皇帝接手所有政事,这秋猎的程序自然也要皇帝来主持了。 本王本就对骑射狩猎兴趣不高,又主持多年,所以参与秋猎对本王来说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兴奋的。 本王随皇帝打马走过三军将士代表浩荡的方阵前时也无甚太激盪的情绪,反倒是皇帝显露出的情绪让本王更感兴趣。 皇帝在激动,他没有什么大的表情,但本王从他的上挑的眉梢、张开的眼尾以及微抿唇角看出来了。 本王难免想起自己第一次阅兵的时候,那时还没有这般的规模但本王坐在马上已经十分激动,一股澎湃的豪气在本王胸中激盪,本王恨不得当场挥斥方遒、指点河山。 如今想来皇帝也应该和当初的本王一样。好不容易在皇帝身上看到这样的少年意气,本王近感到一丝欣慰。 就在本王忍不住扬唇微笑的时候皇帝却突然回过头看着本王,本王一惊,也笑不起来了。 而皇帝嘴角一压什么都没说又把头扭回去了。 这是——又不高兴了? 本王在解读皇帝的微表情上面已经称得上十分熟练了。 方阵阅兵后便是骑射比试。 秋猎除去农业和军事意义外,也有外交意义。 为扬我国威,在颍都的他国王公贵族也都受到了邀请,有的也带了自家的勇士来参与比试。 带了外交意义的比试免不了暗箱操作,一般来说头筹肯定是不能让出去的,二三甲可以让出去一个,但不让也没关系,不过垫底的就不要是友邦勇士了。 毕竟倒数第一在哪都是丢面子的事,客远道而来,把别人底裤扒了可不是待客之道。 但是骑射这种结果一是一,二是二,傻子都能分出来胜负的比试,是没有评分可以做手脚的,所以在选派人选时就要多加考虑。 这次共有四个番邦的四位勇士参与,占了比试人数的五分之一,不算多也不算少。 本王看了看大周出战的名单,其中不少俊杰本王也是知道的,而其中以名为谢京的少年骑射最为出众,想来皇帝派去夺头筹的便是他了。当然,垫底的也内定好了。 本王放下名单,看着场下跃跃欲试的少年们,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朝气。 皇帝正在与他国的使臣寒暄,并接受他们的商业吹捧。以前这种事是本王来做的,不过如今落到皇帝头上了。这可不必下面骑马射箭的轻松。 本王想起皇帝似乎是很喜欢骑射的,他十三岁那年秋猎的时候,他还尝试改换装容混入参加比试的少年中夺取头筹。不过为能实施便被「告发」,然后被本王揪了回来。 这也是本王记忆中皇帝极为稀少一次的「胡闹」,尤其是在皇帝十四岁以后,他再也不干任何出格的事了。 本王的思绪又忍不住往阴郁的记忆飘去,本王及时打住了念头,打算将注意力放回比试上面。 只是抬起头时目光与一位正在看本王的异族少女撞上,那位少女看到本王发现她也不躲不闪,而是继续用她灵动的双眼带着好奇地打量本王。 本王看了看少女坐的位置,那边是百济的使臣坐的位置。那她就是百济公主了? 只见百济公主扭头扯了扯站在她身边的使臣的衣袖,然后她们君臣似乎说了什么,他们说的似乎是百济话,本王并未从嘴型里读出什么,不过看神态很明显是在谈本王。 第22页 本王并未感到冒犯,只是对百济公主这番举动有些疑惑。不过本王并未在这些许的疑惑上多费心神,而是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赛场上。 如今场上是南越的勇士,南越多湿地,人多不善马术,场上的勇士也表现得不尽理想。 这位勇士过后,总计有七位完成比赛,其中以西戎的勇士成绩最好。 下一位便是谢晋。 谢京出身谢家,父亲是凉州州牧,自小在军营里长大,骑射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事。如今十六岁便长得十分高大魁梧,不逊成年男子。 只见谢京抽箭搭弦,弓开如满月。 谢京略微瞄准后便松了弦,箭如霹雳,破空而去,眨眼间便射中了百步外的靶心,不曾偏倚半分,而箭头甚至穿透靶子到了靶背。 接下来二三箭皆是这般水平,谢京成绩毫无疑问地到了榜首。 本王记得去年头筹也是他,而前年、大前年是他大哥,再往前数就是大将军家的兄弟……反正是被这几个武将世家包揽着来。 令本王意外的是,接下来的比赛中一位名唤纪修的陌生少年也大放异彩,成绩虽不曾超越谢京但也压过了那位西戎勇士,因此西戎勇士不得不以优异的表现位列第三。 至于那位奉旨垫底的同学也射了三箭乐呵呵地拍拍屁股走了。 接下来皇帝要根据名次对参赛者进行赏赐,奖励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皇帝按理要起身讲两句。 「陛下……陛下……」 太监总管唤了两声皇帝才有反应,坐在皇帝下首的本王免不了被这异样吸引注意力。 本王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有些苍白,而嘴唇也没了血色。说来皇帝好像从刚才起就不怎么说话了。 但皇帝就这样站了起来,他简单说了两句褒奖众勇士的话,然后便让人把赏赐送到参赛者手上。 做完这些之后皇帝便把手搭在太监的手上匆匆离场。本王觉得事有蹊跷,便在散场后找藉口去了皇帝营帐。 营帐的守卫有些微妙的森严,虽然本王如今无权了,但是多年摸爬打滚锻鍊出来的敏锐直觉却并未消失。虽说皇帝周围的守卫平时也很严,但是今天似乎有些格外谨慎。 本王原以为见不到皇帝了,但在通报过后,太监总管出来请本王进去。 本王穿过屏风后并未见到皇帝,而右转穿过一道帘帐则是皇帝的卧榻。如今天还未黑皇帝便躺在了卧榻上?本王心下一个咯噔。 皇帝的确躺在卧榻上,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孙太医正为他号脉。 过了一会儿孙太医似乎有了结果,他收好东西。恭敬地回皇帝道:「陛下思虑甚重,最近又过多劳累,加上今日天气炎热,便中了暑气。」 思虑甚重?过多劳累?本王听在耳里,心下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孙太医离开去为皇帝煎药。本王这是上前向皇帝行礼,皇帝免了本王的礼。 「秦王何事求见?」皇帝缓缓开口,声音有气无力。 「臣在会场上见陛下精神不佳,心下不安,便来拜见。」本王这样回答道。 皇帝听到这话缓缓睁开眼,用深沉的眼神看着本王:「秦王担心朕?」 前面的话都说了,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臣子担心君王本就是本分。 「是。」 皇帝的神情更一言难尽了,他看着本王也不说话。就在本王以为他要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皇帝又开口了:「秦王靠过来些,太远了,朕不好与秦王说话。」 本王向前走了几步,皇帝看了看周围,发现似乎没有给本王落座的位置。于是他拍了拍自己的床沿:「坐这里吧。」 这不太合适,可惜本王本就在皇帝面前不怎么讲究,于是便坐下了。 「让秦王见笑了。」本王坐下之后皇帝这么来了一句,身体的不适似乎卸去了皇帝要强的表壳,他现在的眉眼十分温煦,说话也露出几分弱势。 皇帝示弱本王却不可逾越,于是本王还是恭敬地回道:「陛下何出此言,君忧臣辱,君有疾便是臣之患,何来见笑一说。」 也不知道这话是哪里触到皇帝敏感的神经了,他又黑着脸不说话了。 「陛下可有不适。」本王小心地探询皇帝的状态。 不料皇帝语气古怪地反问了一句:「难道秦王也懂黄岐之术吗?」 本王当然不懂。 皇帝这是在呛本王的声,但是被皇帝呛了本王也不敢发作。 「臣去叫太医。」没办法,话谈不下去了,知道皇帝没大事本王就放心了,差不多就该找藉口熘了。 就在本王打算起身告辞的时候,皇帝勐地拉住本王的手。皇帝压着嘴角略带强硬地说道:「不必了,秦王就留下来陪朕说会儿话吧。」 于是本王有被皇帝拉着坐回了床沿。 本王与皇帝似乎除了朝政上的人事之外也没谈过其它的,不过这些上面也有说不完的事情可以说。只是如今顾及皇帝的身体本王不得不注意少提及一些劳心力的事。 大部分时候是本王在说,皇帝用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偶尔应上一两句。 皇帝的手热得有些烫人,他拉本王坐下后并未放开本王的手,所以本王便被这温度一直炙烤着,最后似乎连心口也被蔓延到了。 第2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尽量让节奏快一些吧。 小皇帝再慢吞吞别扭下去别说吃肉了,汤都没有。 另外:日常求评论收藏 ☆、第 15 章 第二日依旧风和日丽,天高气爽。钦天监于推测天时素来精准,不过其中原理身为文科生的本王不甚明了。 再见皇帝的时候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因昨日中暑之故,皇帝在象徵性的首射之后便收了弓箭未再去追逐猎物,让其他人各自去狩猎。 众人得令皆驭马逐兽而去,很快此地只剩下护卫、侍从和一群老弱的臣子。本王的马术赶路还行,骑射就算了,所以本王也极少参与狩猎。 皇后有孕在身,昨日现了一面便被匆匆送回皇宫。 说来皇后现身时皇帝的表现十分妥帖,虽不说亲密但也十分镜中,他人只以为帝后举案齐眉,但本王想起当初本王在狱中时皇帝说的话便觉有些不寒而慄。 皇帝在想些什么? 待众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本王也调转马头打算先回去休息,等晚上的宴会。这时,皇帝叫住了本王:「秦王与朕走走吧。」 皇帝有命本王自然要遵从,于是本王应了一句「是」后又转回来回到皇帝身边。 本王以为皇帝特地叫住本王是有话要说,但走出一大段路皇帝都未曾开口。不知不觉已经越走越远。 本王不得不开口提醒皇帝:「陛下,林深了。」 皇帝身后只带了几名护卫,虽说此地是皇家围场,但是无奈面积广阔,总有守备不及之地,本王可不敢带皇帝冒险。 皇帝并未减慢速度:「再走一程吧,如果朕没记错,前面应该有个湖。」 又走了一段路,穿过一片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方碧水盈盈卧在山丘之间。湖面如镜,倒映青天,白鹭掠水,微风拂面。 本王为这青山秀水所惊讶,来围场这么多次本王竟不知还有此地。 皇帝的声音传来,他解释道:「这是朕十六岁那年偶然发现的。秦王陪朕下马走走吧。」 本王下了马,与皇帝沿着河滩向前。 皇帝嘆了一口气:「朕偶尔会想,若是能寻一世外之地,结庐而居,不问世事,当多逍遥。」 皇帝说完扭头看了一眼本王,神色奇怪地问了一句:「秦王笑什么?」 皇帝一问倒把本王问愣住了,随后本王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本王的嘴角不知何时弯了起来。 本王急忙告罪,解释道:「臣一直以为这种想法是臣这种年纪大的人才会有的。」 皇帝反问:「秦王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本王答道:「然也,但不似陛下这般超凡脱俗。臣只想临水结三两茅屋,春来除草植粟,夏来泛舟採莲,秋来摘稞酿酒,东来围炉小酌。」 「秦王的日子听起来更舒服,不过——」皇帝说着停了下来,似乎等着本王追问。 「不过什么?」 皇帝一笑,道:「秦王不老,正值壮年。」 本王没想到皇帝竟是有备而来,他让人带了酒食瓜果,在河滩的阴凉处拾掇出一处铺好草蓆,摆好酒水食物。然后请本王与他就着山水小酌。 本王觉得皇帝挑错人了,与本王喝酒只有被扫了兴的份。但皇帝都没嫌弃,本王也只有落座了。 虽然是果酒,但本王依旧喝了一点便不胜酒力停了杯盏,留下皇帝一人独酌。 此般山水景致,谈俗务实在是煞风景,于是由皇帝起头说起来古来的风流雅士。本王这些年来也读过不少书,虽不说与那些大才子赌书对酒,但平日闲聊还是说得上两句的。 只是说着说着皇帝没了动静,本王扭头一看,发现皇帝闭着眼。本王心下一惊,以为皇帝身体又不适了。想到皇帝昨日便中暑了,今天也是大太阳,但本王居然让皇帝跑到这里,着实不妥。 生怕皇帝又出状况,本王起身伸手去试探皇帝的体温。就在本王把手放到皇帝额头上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本王的手腕,随即皇帝睁开眼。 看清是本王之后皇帝戒备的神情放松了下来,但抓住本王手腕的手却没有松。 「怎么了?」皇帝这样问道。 本王答道:「臣以为陛下有恙,擅自查看,臣逾越了。」 皇帝摇了摇头:「朕无妨,只是喝了酒有些头晕。秦王若方便,可把膝盖借朕枕一枕。」 皇帝要借本王的膝盖睡?本王能拒绝吗?不能。 于是本王伸了一条腿给皇帝当枕头,皇帝也直接躺了下来。后来本王才知道,正确的伺候人的姿势该是跪着。不过本王又不是真正的下人,皇帝也没挑,便就这样了。 皇帝躺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本王倚着树干,微风拂面,林鸟清鸣。先前喝下去的果酒渐渐上头。 本王看了一眼守在周围的侍卫,闭眼睡了过去。 本王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原本在中间的树影子已经被长长拉到右边。而皇帝正躺在本王大腿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本王。 本王移开与皇帝对上的目光:「陛下醒了。」 「嗯。」皇帝淡淡地应了一声,坐了起来。 这下本王终于能收回腿了,接着本王意识到——腿麻了。腿上的感觉让本王倒抽了一口冷气。 皇帝发现了本王的异常,他看了看本王的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第24页 「是朕疏忽了。」皇帝略带歉意地道,然后伸手过来帮本王揉腿。 腿麻的时候是越动越麻,所以皇帝一碰本王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本王怎么敢劳皇帝的驾,急忙说不用了。但是皇帝并不听劝。 皇帝匀称修长的手在本王大腿上按捏,虽然手法称不上专业,但是也的确有助于促进血脉循环。不一会儿,本王便好受了许多。 说来这天下有福气让皇帝捶腿的应该就本王了吧。林太妃多半也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 本王有点慌。 帮本王摁完腿,皇帝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看时候也差不多该回营地了。在侍卫收拾东西的间隙,皇帝开口道:「秦王觉得百济公主如何?」 百济公主?本王只在昨天的骑射大比上见过她一眼,实在说不上什么印象,但是皇帝突然这样问就值得考究了。难道他要给本王指婚? 这个话可不能瞎接,本王斟酌片刻后回道:「听闻百济公主自幼学习中原文化,对中原十分亲切。」 「秦王喜欢她?」皇帝看着本王,他这双眼逼视着人的时候总叫人不敢说假话。 本王回道:「臣并不认识百济公主,也无这般想法。」 也不知这个答案有没有让皇帝不高兴,只听他道:「早些时候百济公主问朕秦王是否娶妻。」 原来是百济公主对本王有意思?她是个叔控?但不管百济公主怎么想,本王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于是本王又拿出了那套说辞:「臣已有婚约。」 皇帝淡淡道:「朕也是这么回的。」 话说皇帝的后宫问题更大吧,他揪着本王干嘛?既然皇帝问了本王,本王自然也要回问过去。本王斟酌道:「陛下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不考虑再纳嫔妃吗?」 皇帝闻言眼一抬,语气幽深道:「秦王也想朕纳后妃?」 本王「也」想? 随即本王反应过来这个「也」字的含义。皇帝后宫如此单薄,想来已经有不少朝臣劝过皇帝纳妃,他怕是早就听烦了。 本王其实并不在乎皇帝后宫有多少妃子,只要大周后继有人便行。但如今皇后肚子里这个—— 皇帝真的不介意吗?本王又想起当初那个猜测,莫非皇帝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本王长嘆了一口气:「臣只希望陛下顺心如意。」 「希望朕顺心如意?」皇帝语气古怪地反问。 「陛下是一国之主,这是自然的。」 皇帝一脸幽深地沉默了半晌,然后他缓缓开口:「如果朕说朕不喜欢女人呢?」 沉默,突然陷入冗长的沉默。本王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甚至第一反应以为皇帝在开玩笑,但是皇帝的性格十分沉稳古板,平时连玩笑都不开,更别说拿性向说笑。所以,皇帝说的多半是真的。 皇帝看出本王的惊讶,他问本王:「吓到了?」 本王回神告罪:「臣不敢。」 皇帝不喜欢女人,那他喜欢男人了?本王想起本王似乎也在皇帝面前说过自己喜欢男人这种话,皇帝莫非把本王当做同伴了?本王瞎说的呀。 本王已经知道皇后绿了皇帝、出轨的对象是齐王,如今还知道了皇帝不喜欢女人。本王深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话说,本王都退休了为什么还要为皇帝的感情问题烦恼? 「现在秦王还会说希望朕顺心如意吗?」皇帝有些咄咄逼人地反问,看来他是认为本王听到这话便会与朝堂上那些整天想死谏的老学究一个反应了。 本王听着皇帝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和孤独。皇帝一人在朝堂之上,从无交心之人,有的只是一直指手画脚要求他怎么做的老臣们。 本王没有想到皇帝在面对繁杂的政务时还一直堆积着这样的心理压力。本王为大周做了很多,对皇帝却甚是失职,本王只是偶尔关心一下皇帝学业,完全疏忽了他的心理感情问题。而事到如今也只能袖手旁观。 说来皇帝如今过得这般辛苦少不了本王的责任,本王长嘆了一口气:「臣失职。」 本王的告罪反到让皇帝不悦了,他黑着脸道:「这与秦王无关,是朕的问题。」 本王意识到皇帝可能是误会本王是在为他的性向告罪,于是急忙解释道:「这不是问题。」 「嗯?」皇帝疑惑反问。 「陛下喜欢男人,这不是问题,只要陛下顺心就好了。」本王补充解释道。 听了这话皇帝满脸复杂地凝视着本王,但皇帝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在侍卫的唿唤声中转身离去。 ☆、第 16 章 回到营地后,皇帝与本王各自回营帐梳洗,准备晚上的宴会。 皇帝的话并非对本王毫无影响,只是他是个有主见的君主,他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大多只是为了倾述,而非寻求建议。甚至皇帝在说出这些话以前心里便早已下定决心。 而为什么倾述的对象偏偏是本王,本王也不甚明白。不过总的来看,皇帝至少不是把本王当做敌人,或许是已经被打败的前敌人。 这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以前皇帝从不与本王谈心,而本王失去权利之后他就一反常态。对敌人吐露心声是不被允许的,但对俘虏说却无关紧要。而这二者的区别是——有无威胁。 因为场地局限也讲究不了太多,本王很快便洗漱好了走出营帐。天边还留着夕阳的半脸,宴会还要等上一阵。 第25页 而皇帝那边动作似乎更快,本王远远看到已经臣子开始进出皇帝的营帐,想来是谈政务。 皇帝是有政治手段和治国之才的,再加上他又如此勤勉,本王从不担心他做不好皇帝的位置。本王只担心,他脚步迈得太快,这个国家跟不上。 「秦王。」本王正在想事情,突然听到有人叫本王。 本王闻声抬头,看到狄远朝本王走来。看他来的方向,他应该刚从皇帝的营帐出来。 「学生见过秦王。」狄远在本王面前站定,朝本王弯腰拱手。 虽然狄远碍于政治原因与本王疏远了,但只要他仍旧在本王面前自称「学生」一天,本王便仍是他的老师。 「暇之有何事?」 狄远道:「学生有些话想与秦王说,可惜一直没有适当的理由登门拜访。」 「说吧。」 狄远转头看了看四周,面带犹疑:「还请秦王移步,与学生走一走。」 看来这是要谈一些隐晦的话题了,本王垂眼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狄远与本王一路朝深林走,渐远了护卫。 待林深人静,狄远终于开口了。他先是轻嘆一声,然后道:「陛下其实很看重秦王。」 这句话很明显只是开胃菜,本王不急着回应,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狄远继续道:「秦王的看法是最能影响陛下的,确切一点形容,是其它臣子的意见加起来也赶不上的。」 本王并不认为狄远说的对,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这些与本王的主观意志并无干系,本王淡淡回道:「本王并没有左右陛下的意图和行为。」 狄远道:「的确。但很多事情并非是主观意愿能操控的,秦王未必想影响陛下,陛下也未必乐于受这种影响。」 这句话着实有些弦外之音,本王转头看着狄远:「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狄远沉默了片刻,接着咬了咬牙道:「恕学生直言,陛下心头之患正是秦王,请秦王早做打算!」 狄远这般直白地说出这种话,着实有些令本王意外,这并非他的性格,当然也不排除他为了达到目的,故意为之。 本王幽幽反问狄远:「你当真全为本王着想?」 狄远回答得十分果断:「学生所图不过忠孝两全,学生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保全老师并为陛下解忧。」 这声殷切的「老师」让本王心有触动,本王嘆了一口气:「本王想过回封地,但陛下不允。」 狄远苦笑了一声:「陛下心思重,他的想法学生也不好说。」不好说不是不知道,狄远还有未尽之言。他这种人说话总喜欢藏三分,而不会把话说透。 「陛下在犹豫,但等到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天便迟了。」狄远继续在本王心上加着码,看来他真的很希望本王离开,但这事并非本王能做主。 本王没有再给狄远回应,狄远也意识到话多说无益,于是朝本王行了一礼。 「学生告辞。」 最后一抹天光已几近消失,本王看着幽暗的林子深处长嘆了一口气。狄远说本王与皇帝的矛盾终有不可调和的那天,而本王觉得他没看错。 晚上的宴会很是盛大,可惜本王素来不是能凑这种热闹的人。以前是因为旁人知道本王酒量不好不会自讨没趣;如今是因为本王毫无实权,旁人不屑巴结。 这样说来,本王的坐席总是宴会之上最冷清的地方。而皇帝那边觥筹交错,应接不暇。着实是鲜明的对比。 本王也看到了白天皇帝与本王提过的百济公主,话说方才她是与谢京一同回来的吧。这样一来,本王似乎明白了一些皇帝的打算。 俗话说破船也有三千钉,本王再不济还是有两三人来敬本王酒的,不过本王都以茶回敬,唯有大将军赵子轩那傢伙打定主意要整本王,死缠烂打的灌了本王两杯。 凉酒下肚,本王面上却烧了起来,连带着心底的火气。本王现在觉得赵子轩这张脸着实可恶。 赵子轩看出本王在发怒边缘,便也不作妖了。但他熘之前促狭地说了一句:「殷鑑现在面若桃花,目若春水,着实让人放心不下,回去的时候勿忘了叫我。当然,若殷鑑期待着被某位姑娘引入幕中,就当我上一句没说。」 本王冷笑了一声:「等本王空下来,定上门拜访弟妹。」 果然提到要向他媳妇儿告状赵子轩就怂了:「殷鑑,兄弟一场,不至如此。为弟错了还不行吗?」 本王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去你的吧。」 说起赵子轩的夫人也是个传奇。 当初赵子轩初掌兵,很是胜了几场,一时风头大盛。 年少得志,鲜衣怒马。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难免得意忘形,于是某日,赵子轩在纵马过市惊扰民众时被一少女踢落马下,那少女踢飞赵子轩后落到马上,一勒缰绳轻轻松松地制住了受惊的马匹。 那时还是少将军的赵子轩,在那一瞬间,沦陷。 当初听到赵子轩与其夫人相遇的故事时,本王对这对欢喜冤家又是高兴又是无奈,但如今回想起来只剩满心的羡慕 如今,同辈之中,比本王小的都成了三个孩子的爹。而本王依旧孤家寡人,说不寂寥是假的,但说想多想成亲却也不至于。 本王对美眷相伴儿女绕膝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常人那般期待,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本王从未有过心仪之人。 第26页 这人越老似乎便越难动心。 惆怅之余本王又饮了一杯酒,在倒到桌上的时候,本王暗想:这下,是真的不能再喝了。 「秦王,秦王。」迷煳之中,有人在轻摇本王的肩。 是哪个傢伙这么不识趣?本王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了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 总管见本王醒来,立即提醒道:「秦王,陛下敬您酒呢?」 皇帝来敬酒?这可是殊荣,本王哪能拒绝。于是本王抬起手:「斟满。」 但斟酒的侍从并未倒酒,本王偏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拿的并非酒杯,而是筷子。 本王尴尬地笑了两声,放下筷子,接过太监递来的斟满的酒杯。 但本王倒好了酒,皇帝却不肯敬了,他把酒盏放下,道:「秦王不能再饮了,送秦王回去吧。」 酒鬼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不能喝的,本王虽然酒量差到没边,但酒品却是能和最烂的酒鬼比一比。 本王之前的克制也并非为了防止喝醉,宴会之上,哪能三杯酒都不喝呢?本王有喝醉的觉悟,而克制只是为了尽量减少出丑的时间而已。 听到皇帝说本王不能再喝了,本王自然不服。当即换了个大杯子要人斟满,然后摇晃着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臣敬陛下。」 说完本王便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皇帝也知道本王现在是撒酒疯的状态,而他宽宏大量地没有斥责本王,反倒重新拿起杯子喝了那杯酒。 就在皇帝以为暂时安抚住本王,打算回去的时候,本王突然抓住了皇帝的手腕:「该陛下敬臣了。」 这着实大不敬,但皇帝还没发话,本王先前一口饮下的酒就从胃里翻了上来,本王捂着嘴,蹲到一边吐了出来。 太狼狈了。本王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许秽物,但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弄到皇帝身上。 这一幕着实难看,所以皇帝也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头,他扭头问身边的太监:「还有热水吗?」 大周开国以来便禁止皇族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所以围场并未修建行宫,每次围猎都是临时搭建营帐,同时也是为了让皇帝与众臣体验军旅生活。 但这样一来也有些不方便,那就是所有人的热水都是有定额的——除了皇帝。 本王先前沐浴过一次,按理说后厨是不会再送热水的了,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全看皇帝想怎么办。果然皇帝一问,太监便回道: 「陛下说宴会后要沐浴,先前烧的已经送到陛下营帐了。奴婢这就去命人再烧。」 这意思是,后厨在分送完热水之后便只留下了皇帝用的,如今还送到皇帝营帐了。本王若想沐浴,还得等一等。 许是皇帝也看不下去这一幕,他道了一句:「先让秦王用着朕的吧。」 按照道理来说本王是该推拒的,但别忘了本王现在喝醉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些,听到能马上沐浴即刻谢了恩:「谢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打算三章写完,但还是拖了_(:3」∠)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k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本王在皇帝的营帐中,泡在皇帝的浴桶里。虽然这些并非御用制式,只是普通的浴桶之类,但本王这次也是逾越得有些过了。 但对一个醉鬼来说,他就算想到也不会去顾虑这些。 本王带来的小厮单秋替本王擦完背,小心翼翼地问本王要不要出浴,本王摇了摇头,水还热着,本王还要再泡会儿。 于是单秋叮嘱道:「那奴才先回去给王爷取衣服与解酒药,水冷了的话王爷记得自己出来。」 本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远去。营帐内彻底安静下来。 迷煳中,门外又响起了动静。 「秦王洗完了吗?」这是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带着威严的上位者气度。本王偏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皇帝的声音。 「还没有。」这个声音与前一个比起来就平庸太多了。 「嗯。」皇帝这般应道,然后他吩咐道,「那你们也守在外面。」 皇帝说完后,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不过皇帝没有过来,他的脚步在隔开浴室与外间的屏风旁停了一会儿,然后径直朝营帐里面走去。 但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皇帝又走了出来,他停在屏风外。 「秦王。」声音低沉的男人这般唤着本王,只是本王正半梦半醒,并无心里去回应他。 皇帝安静了一下,然后道:「秦王洗完了就出浴吧,围场夜凉,当心着凉。」 本王依旧没有回应。 本王以为皇帝回去了,但是再睁眼时却看到皇帝不知何时进来了,正站在浴桶边看着本王。 「水冷了,秦王小心感冒。」 皇帝的声音很哑,上火了吗? 本王脑袋迷迷煳煳,面对皇帝的再三叮嘱,只是嘟哝道:「我等单秋拿衣服来。」 皇帝提议:「先穿朕的吧。」 本王虽然神志不清,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行的:「不可,陛下的贴身衣物可都是绣有龙纹的。」 皇帝也意识到方才提议的不妥,于是退步道:「总之秦王先从冷水里出来。」 第27页 本王其实并未觉得水有多冷,但皇帝这般三翻四次地请了,本王也不好无视皇帝的关心。 「还请陛下迴避,再给臣一件外袍就行了。」 皇帝闻言果真出去了,然后找了一件外袍递给本王。本王手脚并用地从浴桶里爬了出来,因为手软脚软期间还差点摔了一跤,但本王及时扶着浴桶站稳了。 本王走了出来,皇帝正坐在案几后面看书。皇帝真用功,就是这封皮怎么和平时看到的不太一样,好像是反的。 皇帝干咳了一声:「围场夜寒,秦王去床上待着吧。」 皇帝美意本王自然不会拂逆,主要是真的有点冷,于是本王转进了皇帝的被窝。 「臣这是给陛下暖被窝了吗?」人一喝酒就煳涂,一煳涂就喜欢乱说话,本王正是典型了。 皇帝那边没有回应,想必是生气了。在本王以为皇帝不会理会本王的时候,又听到皇帝道:「暖被窝的人是不穿衣服的,秦王身上还有一件吧。」看来皇帝也喝多了。 然而本王一上头,居然回道:「脱了就是。」说完,本王真的扯掉了身上唯一一件遮羞之物,扔到被窝外,然后颇为得意地看着皇帝。 皇帝没有说话了,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意外。就在本王以为自己胜皇帝一筹的时候,皇帝放下书朝本王走了过来。 皇帝坐到床边,目光深沉地看着本王。接着本王感到一只手伸进被子。 本王惊了,但被酒精毒害的大脑实在迟钝,本王愣着被皇帝摸了许久,然后才傻傻道:「陛下别摸了,好——」 身下的感觉将本王的后半句堵在了喉咙里,紧接着,本王被俯身下来的皇帝含住了唇。 本王被皇帝吻得晕头转向,不多时便瘫软了下来。 就算本王喝醉了也知道现在不对,但也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本王愣在那里,试图用不清醒的大脑处理这些讯息。而皇帝像奶狗一样继续啃着本王的脖子,并逐渐向下移动。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声通报:「陛下,秦王的小厮带了秦王的换洗衣物来。」 皇帝的动作勐地顿住了,如同自梦中清醒一般,皇帝慌张起身,甚至撞到了桌子。营帐外的守卫想冲进来,被皇帝大声喝止:「别进来!」 门外的人被皇帝喝止,而皇帝趁此机会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缓缓道:「让单秋一人进来。」 皇帝吩咐之后,单秋独自捧着衣服走了进来。 单秋向皇帝行礼,皇帝吩咐道:「伺候你家王爷更衣吧。」 然后单秋转向本王。本王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本王并不清楚,但以方才皇帝的动作,没有留下痕迹是假的,而单秋不是瞎子。他的动作勐地停住了。 而他背后传来了皇帝阴恻恻的威胁:「管好你的嘴。」 这晚,本王被单秋扶着回了营帐,然后一觉到天亮。 天光彻底照亮了营帐,外面已经传来侍从们收拾东西的动静。而本王,望着帐顶动也不动。 虽然常常在醉后丑态百出,但本王从未羡慕过喝醉了之后便断片的人,清晰的记忆很重要,尤其是以本王的位置而言。 但这是本王第一次希望一无所知。 本王喝醉了,还在皇帝面前吐了,皇帝让本王用他的水沐浴。事情到这儿为止,都很正常。 后来本王当着皇帝的面说了煳涂话,可是皇帝非但没有责怪本王还顺着本王的话,说了具有暗示意味的话,然后本王—— 皇帝是断袖不假,但本王从未想过皇帝会对本王动慾念,这着实荒唐。 本王不敢轻易说皇帝的不是,只能怪时间地点不对,只能怪醉后的本王太轻浮。 在单秋的三催四请中,本王终于起了身。就算前路再艰险,本王也得硬着头皮去面对。 但在本王走出营帐后,一直到出发前都未见到皇帝。 「陛下呢?」本王问着单秋。 「陛下先一步启程了。」单秋的眼神有些闪躲,本王想起来昨天的事他也看到了。说不尴尬是假的,但单秋的模样也太显眼了一些。 本王无奈,只得再次提醒道:「神情自然点。昨夜的事,你要当没看到。」 「是……是陛下强迫王爷的吗?」 单秋的声音很小,带着颤抖,问出这句他一定用了很大勇气。单秋在关心本王,但他不该关心本王。 看来是本王平时的温和让他们在这种事上都有了逾越得勇气,于是本王的声音冷冽起来,如同尖锐的冰刀:「如果你再多嘴,本王也保不了你。」 单秋愣了一下,然后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归都的队伍缓缓远去,秋日的艷阳照耀着大周的徒弟,但是本王心里的太阳,却像忘了升起。 明明是初秋,为何阳光这般冰寒刺骨呢? 本王回了王府,管家与锦绣将王府打理得很好,这里一切看起来如常。回到熟悉的环境本王终于找到了一点安心的感觉。 晚上,本王写文章时一个侍女来掌灯。以往本王对这些侍女是看也不看的,但是今天本王叫住了她。 本王握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近前。十七八岁的少女的手握在手里像是没有骨头般柔软。 本王让她抬起头。 很一般的姿色,最多只能说清秀,还带着浓厚的青涩。 第28页 本王尝试去吻她。 但看到她因畏惧而颤抖的睫毛时本王放弃了,她是清白女子,而本王不敢保证对她负责。 本王放开了她,起身走出书房: 「来人,去长乐坊。」 长乐坊是颖都有名的青楼一条街。 在以花宿柳眠为风流的大周,本王无法完全抹杀青楼的存在,所以只能将其归于一条街进行严格管理,并尽量保证青楼女子的安全和利益。 而随着颖都的繁盛,长乐坊也成了不夜城。 在小厮的推荐下本王选择了长乐坊最负盛名的一家青楼。 一进门一片舞乐之声迎面而来,而仔细听还有琵琶弹唱、管箫清鸣从里面传出来。 穿过大堂向后院而去的时候,二楼的酒令似乎出了胜负,一片高声喝彩,簪花丝绢纷纷抛出,还有一些飘到一楼,在本王身侧落下。 进了后院的小楼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不一会儿,一名美貌的女子从里间走了出来,隔着纱幕朝本王盈盈一欠身。 然后她坐到琴案后,拨弦起奏。 琴曲不错,可惜本王并没有欣赏的心情,未到一半本王便打断了她:「姑娘能否出来一叙?」 女子并未立刻回应,许是本王的粗鲁冒犯了她,在这样风雅的地方,这样直接是非常失礼的,而她身为头牌完全可以拒绝本王。 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女子还是走了出来。本王先前允许过老鸨告诉接待本王的姑娘本王的身份,也不知是否有这层原因在。 见到女子真容本王有些讶异。这是非常柔和的一个人,不止是脸,整个气质都是如此,都说女子如水,而她便是这种类型的极限了。她只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本王本王便感到了一种温柔。 本王让她坐到本王身上,并吻了她,她也回应了本王。可惜,虽然温香软玉,而本王毫无触动。 「抱歉。」本王这样说了一句,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接着本王又见了这里的小倌,可惜他们油头粉面,矫揉造作,着实令本王不适。 如同匆匆而来,本王加起来还没坐满一刻钟便匆匆而去。 就在本王穿过后院的迴廊时,一道明朗清冽的男声叫住了本王:「先生且慢。」 本王闻声回头,只见一青年端立月下,月白的衣衫迎风微动。青年五官俊俏,眉眼自带一股潇洒风流,而本王看向他时,他那双盛秋水的双眸也笑意盈盈地看着本王。 「你也是这里的?」本王这样问道。 闻言青年笑了,这样一来他那双仿若会说话的眼则更勾魂了。 「是。」青年这般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痛苦,省略的就那样吧, 日常求评论和收藏,阿里嘎多 ☆、第 18 章 对于本王的问题青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是本王并不相信,他从头到尾看起来都不像小倌,反倒像一个风流的世家子弟。 果然,青年在说完「是」后没一会儿又笑着悠悠补充道:「是这里的常客。」 「放肆。」本王带出来的小厮为青年言语的捉弄呵斥起青年的无礼。 青年并不理会小厮的呵斥,他从头到尾只看着本王:「颜想请先生喝一杯酒。」 本王冷淡地拒绝了他:「我不喝酒。」 被本王拒绝后自称「颜」的青年笑着摇了摇头:「颜所说不是这一杯。不过先生不愿,那先喝茶也可以。」 青年这般再三邀请本王也想知道青年有何意图,于是便没有再次拒绝。 青年带着本王来到前厅二楼,方才行酒令的那一桌人看到青年来都热情地招唿着他,并说着什么要讨回一筹的话。看来方才赢得正是青年了。 青年客气地回绝了他们,并把本王带到较为僻静的一桌落座。 落座后青年解释道:「先生或许觉得吵,但颜以为,到此地来,必然要坐在大堂才最能得真韵。」想来他是发现本王脸色的不佳了,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但明明知道本王不喜还把本王带到此地,也是个肆意妄为的人。 青年端茶倚栏,用另一只手指着楼下笑道「先生看这些众生百象,多有趣。」 青年总是在笑,仿佛没有忧愁一般。本王循着他的手指看去,只看到了一片人群。本王并不是很能理解青年说的众生百象,因为职位的缘故本王早就习惯了从个体看群体,而不会单独地欣赏某个个体。 青年突然回头沖本王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互相猜对方的身份,输的人喝一杯酒。」 本王冷淡而疏远地回道:「第一,我不喝酒;第二,你知道我的身份,这不公平。」 是的,青年知道本王的身份,他的言行态度透露了一切,而本王也觉得本王见过青年,只是印象太模煳而一时想不起来。 青年愣了一下,然后明朗地笑嘆:「颜以为先生宁愿颜不知道。」 「是你在装不知道。」本王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本王的耐心将近告罄,他总不至于真的是单纯请本王喝茶吧。 被戳穿的青年丝毫不觉得羞愧,他只是悠悠道:「颜觉得身份是最多余的东西,它是拷在人身上的枷锁,阻碍人们交心的遮眼布。有时候丢掉它,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快意哉?」 青年说的与本王奉行的完全相悖。在朝堂上,他说的枷锁正是我等立身的根本。然而他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朝堂之人有几个能相互看清面目? 第29页 本王没有与这个年轻人进行辩论兴趣:「若无它事,我要走了。」 见本王要走,青年开口道:「先生久不娶妻,藉口婚约在身,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先生是喜欢男人吗?」 明明已经捅破窗户纸,他却依旧叫着本王「先生」,着实放肆,也着实恣意。 「不。」本王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青年不信,还笑了:「如果先生是因为不喜欢这里的小倌而认为自己不喜欢男人那可不算准确,毕竟他们着实缺乏令人倾慕的魅力。」 看来本王方才的举动也全部被这青年看到了。 「什么是令人倾慕的魅力?」本王反问。 青年弯唇:「先生与颜共游一夜颖都,颜会让先生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男人。」 原来他是这个打算,本王排斥地皱起了眉:「不必了,本王不想知道了。」说罢本王转身离去。 走出青楼本王终于想起来青年是哪家的了,说起来本王前两天还见过他的族兄。 青年江南谢家的长房二子,以才名闻天下,朝廷徵召而不就,年纪轻轻孤身布衣游歷天下,虽无功名却在文人雅士中颇受追捧。 本王曾在两年前的琼林宴上见过他,本王举办那次宴会的目的是为会见有识之士,但在宴会上本王并未与他有太多交集,而那次宴会不久之后他便离开了颖都,朝廷的徵召书也找不到人收。 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又游歷到颖都了。 本王打道回府,谢颜也跟了上来。他踩着俊俏的轻功,沿着屋嵴与墙沿追上来,跳落到本王身边。 「先生看过颖都之夜吗?先生看过大周的极致风流吗?」 谢颜慷慨激昂地问着本王,他试图引起本王的兴趣,但本王最擅长的便是克制兴趣。 本王不耐烦道:「为何缠着本王?」 谢颜不羁洒脱,与朝堂上克己守礼的朝臣是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当然这里面包括本王。 听到本王的问题,谢颜笑道:「颜最喜欢认识不同的人,方才在青楼看到先生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颜就想:今晚颜一定要请这位先生在月白楼喝一杯酒。」 「颜那时并未认出先生,只是被先生克己自持的气质吸引,好奇这样的人怎会来这种地方。若早认出先生是秦王,颜一定不会有那样的想法,但既然有了那样的想法,先生是秦王也变无关紧要了。」 本王恍然大悟,原来谢颜方才说的「一杯酒」是这一杯。 谢颜言辞真切诚恳,他与本王的见过的人都不同。本王常打交道的那些人说话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但是谢颜却把他心中说想完完全全说出来,本王甚至觉得如果可以,他会把真心剖开给人看,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 或许他为天下文人雅士追捧的原因不止是因为他的才气,更是因为他待人时至真至诚的态度。 本王听到自己问他:「我与你在月白楼喝过酒你就不会再烦我吗?」本王当时甚至没有注意到,本王的自称已经变成了「我」。 而谢颜注意到了,他狡黠一笑道:「颜与先生说的是最后的结果,但要酿成这杯酒还需颖都今夜的明月与清风。反正先生明天也不上朝,不是吗?」 说这话时谢颜眉眼弯弯,星眸中盛着颖都的无边夜色。如同被蛊惑一般,本王点了点头。 小厮被本王遣回府中。而本王便衣夜行,暂时放下身份俗事,以「先生」的身份与谢颜共游颖都。 不可否认,谢颜是个风趣优雅的人。 大周的万里河山似乎都在他的胸中,各地风土人情信手拈来,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一点,却也表现的只知道一点,不管谈什么都不会冷场,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在炫耀知识。 总而言之,与谢颜这个人交游绝不会感到乏味与疲累。 走过永河的杨柳垂堤,听过画舫石破天惊,迎风颂过前朝诗篇,画地写下拍案文章后,本王与谢颜终于到了月白楼。 「忘带酒了。」本王看着西沉的明月这般嘆道。 谢颜狡黠一笑:「酒是绝不可能少的。」 只见谢颜从背后掏出一个酒壶,又变出两个酒杯,递了一个到本王手中,然后各自斟满酒。 谢颜与本王碰了一下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而本王犹豫了一下,也喝下了那一杯酒。 谢颜见本王喝光酒后,幽幽道:「先生不怕颜这杯酒有毒吗?」 本王笑了笑,嘆道:「毒酒于本王现在并非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喝过约定好的酒,本王又换回了自称。谢颜听到本王的自称苦笑了一声: 「颜先前说要让先生知晓自己是否喜欢男人,如今看来是放大话了。一夜过去,先生给颜的感觉依旧很远。反倒是颜一头栽进了先生心里的迷宫中。」 谢颜果真是个完完全全的坦诚的人,连这种话都说得这么直接干脆。本王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于是便不回了。 谢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曾有几次,颜在先生眼中看到悲戚的神色,颜以为自己触摸到了先生的内心,但是当颜再靠近一点时,却发现那不过是另一堵墙。」 「颜觉得自己不该再深入地探索先生的内心了,但颜若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便不是今天的颜了。」 第30页 本王对谢颜的疑惑却丝毫不感到奇怪:「你和本王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当然无法理解本王这种人。」 谢颜苦涩一笑,接道:「如同没有见过天空的鱼,邂逅了飞鸟,任由飞鸟如何描绘,鱼也不明白飞鸟的世界?是这样吗?」 这的确是一场飞鸟掠水时与鱼的短暂邂逅,但谢颜有一点说的不对。 本王沖谢颜摇了摇头:「你才是飞鸟。」而本王不过囿于一方天地的囚鱼。 本王不欲再谈下去,于是道:「酒已喝过,就此别过吧。」 谢颜似有些遗憾,但他还是微微颔首:「颜恭送先生。」 本王转身欲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背对谢颜道:「对了,你说让本王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男人,你其实做到了。」 在谢颜呆愣的时候,本王苦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月白楼。 是的,本王子夜出府所求的答案已经找到了。 ——昨夜在谢颜共赏颖都的曼舞笙歌与清风明月时,本王一直在想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夜主要是秦王心态的转变,为后面的事情做铺垫。 题外话:谢颜的确有挂_(:3」∠)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安无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9 章 那夜的相遇终究像是一场幻梦,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本王未再与谢颜相遇。 本王与他的生活圈子本来也是完全无交集。 出了围场的事后本王许久没有上朝,而皇帝也没有过问,只是时不时派人送些东西过来,未必有多珍贵,但却带着让本王难以忽略的用心。 宫里来人了,禁卫军快马加鞭只为把一碗鲈鱼羹在凉掉之前送到本王府上, 这太荒唐。 …… 秋雨带走了暑气,也带来了万物的肃杀,每年这个时候本王的心情总是很难欢悦起来。 锦绣为本王系好披风,又把东西交给小厮嘱咐他看顾好本王,最后还是不放心道:「王爷,还是妾身陪你去吧。」 本王摇了摇头:「秋雨连绵,山路湿滑,你还是待在府里吧。」 从秦wang府到林家陵墓的路本王走过十七回,每年的清明与林轩的忌日本王总是要走上一遭的。 两旁树上的枯黄的叶子掉落下来,被雨淋湿,与泥土黏在一起。本王的鞋与衣角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污。 辘辘的马车声从后方传来,本王停下头回望,一辆非常朴素的马车从道路尽头缓缓驶来。 本王一眼认出了这辆车,于是避到路边,垂下了眼。 马车在本王面前停了下来。 一个温婉轻柔的声调从车内传来:「秦王每年都来看阿钦,有心了。」 「阿钦」是卫国公夫人叫卫国公的爱称,既非林轩的名也非林轩的字,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称唿。 然而过了这么过年她还是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唤这两个字,而听到的本王愧疚得无地自容。 「夫人……」本王想说些什么,但话却卡在喉头,连开头的「夫人」二字也低得只有本王听得清。 车内的卫国公夫人又道:「阿毓方才睡着了,怕是不能下来与秦王见礼,还请海涵。」 「无妨。」这下本王能说话了,然而这只是这么多年经歷下下意识说出的客套话,如同非条件反射一般。 卫国公夫人:「告辞。」 本王:「告辞。」 卫国公夫人先行去了陵园,本王自然是不好再跟上去的。一则本王一个外男,与林家内眷撞上于礼不合;二则本王也不敢再次面对卫国公夫人。 所以本王留在了半山的凉亭,看着雾蒙蒙的秋雨氤氲远山,等着扫完墓的人从后山离去。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本王觉得差不多了,便又再度启程。 林家的陵墓自然是定期都有人打理,绝不会有青草没坟头的情况出现,但陵园里青松翠柏的确也亭亭如盖了。 本王让小厮候在外面,拿着祭品独自进入了陵园。 然而在林轩墓前看到了一个本王意想不到的人。 其实也不算意想不到,他应该比本王先来,本王只是没料到卫国公夫人都离开了,他还没走。 皇帝站在墓碑前,随行的护卫给他撑着伞。他今天穿着白底杏黄藻纹的衣服,雨水洇湿他的衣角,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陛下。」本王向皇帝行礼,因为地下湿着本王便没有下跪了。 皇帝闻声转身看向本王。 本王很难形容那时皇帝脸上的神情,如果非要比喻,大概是如同一只被所有人抛下的幼兽,孤独又无助。 他明明是天下之主的。 「秦王。」皇帝在叫本王,声音哑得吓人。 皇帝看了身边的侍卫一眼,侍卫犹豫了一下,也带走了伞——因为皇帝不肯去接伞柄。 细密的雨丝落到皇帝的身上,很快洇湿他的肩头。 皇帝迈开脚步向本王走来,在本王身前两步停下。 本王犹豫了一下,向前一步将皇帝遮入伞下。 「秦王果然来了。」 皇帝这样说了一句,他在等本王吗?他有事找本王吗?明明一句传话的事,为何要这般麻烦? 第31页 然而皇帝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他握住了本王的伞柄,从本王手里拿过了伞:「秦王先祭拜舅舅吧。」 不管皇帝接下来要说什么事,祭奠死者总是该全心全意的,本王将祭品一一放好,又斟了三杯酒祭林轩。 过程很简单,但本王做得很庄重缓慢。 祭奠完,皇帝陪本王一同向外走去。 路上,皇帝缓缓开口道:「方才舅母来的时候与朕说了一会儿话。她说,秦王重情重义,是值得舅舅託付性命的人,但太过郁结于当年的事。亡魂已去,生魂难安,这不是舅舅想看到的。」 这话卫国公夫人也与本王说过,然而有些事不是想放下就放下的。 林轩死的时候刚成亲半年,妻子的肚子里还有他四个月大的孩子,那时林家老太爷还在,他有老有小,幸福刚刚开始。 他比本王这条游魂更值得活在这个世上,然而他却为了救本王而死,不该是这样。或许只有到了黄泉本王才能停止这份愧疚。 离了陵园,本王撑着伞落后一步与皇帝缓步沿着后山的小径下山,而本王带来的小厮与他带来的侍卫则远远地坠在后面。 细雨穿林声中,皇帝忽然幽幽开口道:「前些日子,林太妃将朕叫去谈纳妃之事。」 本王难免被这句话吸引注意力,偏头看向皇帝。 皇帝继续娓娓道来:「从齐王被派去西戎开始,林太妃就与朕生起闷气,但那天却一反常态,嘘寒问暖,还非常坚决地要朕纳妃。」 说完这句皇帝停了一会儿,本王听出不是好事情,于是没有开口。然后在静默中皇帝说了一句话:「她知道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朕的了。」 「朕与她争吵起来。」皇帝继续讲了下去。 「她却怒斥朕荒唐,不顾体统,说朕做的事是给祖宗蒙羞,也是让她与齐王成为大周的罪人……」 林太妃说的话很重,每一字都戳在皇帝的嵴梁骨上面,然而皇帝背对着本王,本王看不到他复述这些话时的神情,只能从他竭力压抑却仍在起伏的语调中听出他的痛苦。 「朕要怎么办?纳还是不纳?」说完之后皇帝问了本王这样一个问题,他转过身眼带悲伤地看着本王。 本王说过,他是个有主见的君主,从不会让别人帮他下决定。他问本王只是在要本王的答案,而本王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本王怕自己给不起。 「这要看陛下想做什么样的君主。」本王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皇帝的眼神黯淡下来,他将身体转了回去,背对本王一声长嘆:「秦王,做皇帝好难。从来没有人教过朕,怎么去做皇帝。」 当然不会有人教皇帝怎么做皇帝,因为大周没有第二个皇帝,所以也没有人教得了。这句话本王没说,因为皇帝也明白这个道理。 本王不给皇帝回答。但看到皇帝的悲伤,本王却无法不去心痛。 他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孩子,本王从未参与过他的喜怒哀乐,却也从未缺席过他的成长。 本王亲手将整个大周的重担压到他身上,而他也在本王没有注意的时候长成了一位合格的君主。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本王一时竟想不起来。 本王对他有责任,本王亏欠他,也—— 爱他。 本王从后面抱住了皇帝。 本王原本想将他揽入怀中,但抱住之时才发现皇帝早已长得比本王还高大。 皇帝转过身看着本王,他满脸诧异与不可置信,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揽住本王,仿佛本王是一只一不小心就会飞走的蝴蝶。 这么久以来本王第一次看懂了皇帝的脆弱,本王无言凝噎。 在皇帝吻上来的时候本王该躲开的,但本王没有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没有存稿,五一原本打算偷懒的_(:3」∠)_ 更新不多,大家将就看吧。 喜欢的小可爱别忘了留下评论和收藏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k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 事情越来越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皇帝想杀本王与皇帝对本王有意两者之间哪个更糟糕呢? 本王觉得是后者。 本王希望皇帝幸福,但如果皇帝想从本王身上获得这种幸福,那真是一场悲剧。 本王开始埋头于国事中逃避现实。 那半个月,本王依旧没有上朝,但却写了数百篇策论,里面从民生日常到长远国策均有涉及。 甚至,连皇帝一直想要的科举之策本王也用数万字陈述。 锦绣不知道本王整天埋首书房在写些什么,但她总会定时给本王端来补汤,敦促本王喝下。 今天,本王喝完汤后叫住了打算退下的锦绣。 「你可有心仪之人了?」 锦绣脸色一变,面带悲容道:「妾身只想一直侍奉王爷,一直陪着王爷。」 本王喉头觉得像是被什么哽住,本王听到自己用冷漠的语气道:「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 锦绣哭了,梨花带雨。 虽然在本王眼中锦绣是正好的年纪,但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却是大了些,是本王误了她。 第32页 「锦绣,没有不散的宴席,本王希望你有个好归宿。」本王长嘆。 半个月后锦绣被送离□□,三个月后她将以本王安排的另一个身份出嫁,而本王只能留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锦绣离开王府的几天后,皇帝的嫡长子出生了。而皇后却因为难产落下病根,整日卧病在床,听闻怕是挺不过今年。 似乎也是从这时候起,颖都彻底进入了晚秋。 锦绣的离开让本王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也让本王意识到自己过去到底有多依赖锦绣。 临出门了本王的行头还没备好,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本王才得以换好衣服骑上马。 说来本王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出门了,只是今日特别想念回茗楼的碧螺春和说书人的醒木声才走这一遭。 可惜本王穿过半个颖都,却只看到回茗楼紧闭的大门。 「前些日子倒闭了,老闆病死了,他老婆把这里盘出去了。」路人为本王解答了疑惑。 本王愕然,锦绣不在了,竟也没人告诉本王这事儿。 偶尔在这里喝茶听书是本王寥寥可数的娱乐之一,本王与老闆也算一场交情,说来理当送他一程的。 只是本王问起老闆家人的下落时,得知他们已回了南方的老家。 本王怅惘地嘆了一口气,也没了闲逛的心思,调转马头打算回府。 路过长乐坊附近的时候本王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先生!」 本王抬头,谢颜正坐在酒楼二楼的栏杆上笑意盈盈地看着本王。 「先生去哪!」谢颜生怕本王听不到一般,把手放在嘴边朗声问道。 「回家。」本王回道。 「哪里是先生的家!」谢颜又问。 本王愣住了——哪里是本王的家? 没有心系之人的秦wang府?还是没有本王的根的大周? 「颜要走了。」谢颜又大声道。 「一路顺风。」本王用有些漠然的语气回应,说出来的时候本王都觉得自己有点冷漠了。 谢颜并未在意,他笑了笑:「先生要和颜一起走吗?」 「去哪?」 「天下。」 …… 本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与谢颜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城门口,就像本王到现在也不明白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和他去月白楼一样。 他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人心甘情愿地受他影响。 天才刚亮,城门口行人稀少,十来个守卫列队在两侧,在昏暧的晨光中,他们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像那些21世纪还守卫在帝王宫殿里的石像,只是那时帝王居住的宫殿叫陵墓。 谢颜来了,如同他每次出现都出人意料一般。 从城门口停靠的稻草车里蹿出的他的确让本王一惊。 谢颜不好意思地笑着捡去自己身上的稻草碎末:「昨夜颜思来想去生怕睡过头错过与先生相约的时间,便早一点来了。」 「有多早。」本王问他。 谢颜是这样形容的:那时候天上还尽是繁星,没有灯火映照的时候颖都依旧很美,颜一路顺着寂静的中央大街来到城门口,星光披身,夜风碎语,那实在是一段非常美妙的体验。 本王听不出谢颜说的美妙在哪里,不过看他的神色他并没有说谎。 谢颜说完意识到自己讲话题扯地有点远了,他摊了摊手:「或许我们该启程了,先生与颜有很长一段路要同行。」 但最后谢颜说的很长一段路本王只走了从站立的地方到城门口的十米。 城门仿佛是一道鸿沟天谴,本王站在它面前,却没有迈过去的勇气。 本王觉得仿佛只要迈过城门那一道线,就会像上岸的鱼,因为无法唿吸而死亡。 谢颜说的天下的确辽阔壮美,但却没有本王的容身之所。最终本王还是做不到谢颜的半分洒脱与自在,鱼就是鱼,做不了飞鸟。 而如今秋天到了,本王不想南迁,只想归巢。 「先生?」已经走出城门的谢颜回头疑惑地看着本王。 本王摇了摇头:「本王不走了。」 但说完本王就立即改了口:「不,是本王要走了。」 「先生去哪?」谢颜将昨天遇到的话又问了一遍。 而本王依旧给出了相同的回答:「回家。」 谢颜苦笑了一声:「那颜走了。」 「再会。」 「再会。」 谢颜的背影渐行渐远,早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洒在谢颜的身上,为他渡上一层艷丽的光芒。 而本王站在城门里,站在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 在谢颜离开后一炷香,哒哒的马蹄声从本王背后传来,听起来有数十匹之多,如同盛夏的雨点击地时般密集。 禁卫军统领在本王面前驭马:「陛下在秦wang府内等秦王。」 说实话,本王并不觉得还有什么与皇帝相见的必要,但皇帝都找上门了,本王总该去一趟。 走到门口本王转过身嘱咐禁卫军统领留在外院。 可能他觉得都回来了,各个出口也有人把守,本次插翅难逃便答应了。 本王怎么可能会逃呢? 本王只是要回家而已。 □□里有一座荷塘,面积约有两三亩,锦绣知道本王喜欢这座荷塘,命人将其打理的很好,每年夏天荷叶层层叠叠,荷花肥硕而娇嫩。 第33页 可惜锦绣走后,整个秦wang府都萧条下来。 秋来枯荷满塘 ,里面的水也分外冰寒,但本王往下沉的时候却发觉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不适应,本王反而像一只回到水的鱼,感受到一种难得的安宁与平静。 本王的眼前渐渐模煳,然后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越来越文不点题了。 19章结尾改了一下,变了下基调。 这章可能有点突然,感情基调衔接的确不太顺畅,是文章整体没有处理好。 但这章的内容也是预设好的走向。 秦王当然是没死的…… 预计在接下来几章内完结,然后会有一个皇帝角度的番外,讲皇帝的心路歷程。 ps:皇帝是个非常隐忍、克制、别扭的人。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k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1 章 本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片茫茫的黑,一声声「嘟、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与说话声,那声音如同隔了一层水传来。 本王依稀只听清了几个词:患者……无效……家人……同意书……无法联繫…… 谈话终结在一声怜悯的长嘆中,接着是如同方才的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消失后便又是那规律的「嘟、嘟」声。 规律而节奏的声音响彻在空茫的黑暗中,不为任何事物而改易节奏,如同洪荒未开时的天地之声,沧渺而无情。 本王在这些细微而琐碎的声音中浮沉,如同在水波中起伏的无根枯叶。 忽然,如同天地初开一瞬的巨变,「嘟、嘟」声在最后一声「嘟」以后陷入了漫长的忙音。只是,这一声过后本王并未看到清浊分明的天地,而是彻底陷入了黑暗与混沌中。 本王什么都听不到了,接着本王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本王有些犹疑,本王看到的会是什么呢? 被暖黄吊灯光照着的雪白天花板?还是天青色的床帏? 等等……本王以前卧室里的吊灯似乎冷白色。 不,好像是暖黄色。 到底是什么颜色本王竟一时想不起来。不该不记得的,灯光的颜色是本王特地选的。 对了,本王以前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房子又是哪种户型的?在哪条街?本王以前叫什么?本王以前—— 是什么样的人? 本王愕然,那些本来就模煳地印象开始飞快在本王脑海中消失,但本王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们褪色成一张白纸,到最后连悲伤都乏力。 因为本王甚至不知道该为失去了什么而悲伤。 一滴泪从本王紧闭的眼角滑落。 随即本王耳边响起了一声惊唿:「秦王醒了!」 随即一个人扑倒本王床边用双手抓住了本王的右手。这是一双修长而单薄的手,比本王的手略大,这只手用来抓住本王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仿佛要把本王的手揉进他的血肉。 本王收紧五指回握住这双手,缓缓睁开了眼:「陛下。」 …… 本王还是没能离开这个时代,而且本王也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21世纪,那串忙音是本王现代的躯体失去所有生命体徵时监护仪器发出的声音,本王的躯体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医院的病房。 再也回不去了,醒来的时候本王便想明白了所有。 真是莫大的骗局,如今回想起来付出的这十三年着实荒唐得可笑。 ——那个把本王送到这个世界的存在从没有明确地说过把本王送回去的话,它只是在本王脑袋里埋下了一个暗示,让本王以为做好摄政王就能在让权后回去。 未央宫中,本王紧握住皇帝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本王只是看着皇帝同样苍白憔悴的脸流泪,并咬死了牙关不让悲戚的嚎哭泄出。 皇帝勐地俯下身紧紧地抱住本王,他是如此用力,仿佛要把全身的力量都用在本王身上。本王张嘴咬住皇帝的的肩,浑身发抖,最终本王在皇帝怀中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 两天后本王便能下床了,说来本王的身体也无什么大碍,反倒是跳下莲花池救起本王的皇帝患上了风寒,又因在本王昏迷的两天内忧思劳虑过度而更加严重。 「秦王!秦王!」 殿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与惊惶的唿唤,是皇帝醒了,本王急忙回到龙塌前抓住了皇帝的手。 皇帝握住本王的手后才稍微平静下来,但他的咳嗽没有停下,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皇帝的连迅速变得通红。 但它的主人即使咳成这样也不肯放开本王的手。 多奇怪,明明发现自己被愚弄十三年的是本王,但患上心病的却是皇帝。 他现在一刻也离不得本王,只有抓住本王的手他才能安然入睡。忘了说一句,先前本王昏迷的时候皇帝为了照料本王便已将本王接入宫中,并日夜守候在本王榻前。 这前后种种就算再迟钝的宫人也能察觉出不对了,他们是聪明的,不会当面说出来,但前来伺候时的脸色与眼神却难免有几分不自在。 第34页 不过如今本王也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了。 「臣不会突然消失的,陛下休息吧。」在本王这般软言安慰下皇帝才沉沉睡去。 说来本王住在宫内这几天竟从未听说过皇后的消息,这一国之母就像和夏天的气息一起消失了一般。 皇帝卧榻一周后逐渐好转,他现在在天气较好的时候会与本王在御花园散步。如今的御花园中百草萧瑟、树木凋零,但也是在这样的时候那一片火红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皇帝见后笑道:「朕从小就喜欢在这颗树下读书,听闻这棵树还是南山翁二十九年前来颖都时留下的。叫——」 皇帝一下卡住了,看来是一时想不起这枫树的品种。 「青枫。」本王接话道,「周南山后山全是这种树,秋天一到便如火海一般绚丽。」 周南山是本王幼时跟随师父修行时居住的地方,而皇帝说师父来颖都的那次也是他接走本王的时候,那年本王四岁。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本王,似乎还期待本王多说一些。见本王不再开口,他嘆道:「朕还是第一次听秦王说起少时的事。」 本王怅然道:「最近少时发生的事总在脑海里浮现,一时心有感触,便提了。」 皇帝似乎看出本王并不是很想提这些,便没再问,而是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本王无法告诉皇帝以前不提是因为本王不知道,如今又提起来,则是因为记了起来。 是的,本王记起了少年时的一切:周南山的风貌、南山翁的音容、少时学的东西…… 甚至一直被本王当做挡箭牌的未婚妻本王也想了起来,她是本王的师妹,师父故友的遗孤,但从小并不跟着师父在周南山修行,而本王见到她时,只有一方小小的坟墓…… 前后十六年的光阴,一直到那场本王穿越来前的马车滑坡……本王全数记了起来,这些记忆是如此感同身受,以至于让本王无法怀疑这不是本王自己的。 而户籍改革、三省六部制、教育改革、东亚风貌、九品中正、科举、21世纪……这些在记忆中却成了师父交给本王的知识。 师父讲述这些知识时的景象歷歷在目,以至于本王完全分不清,到底是本王自己从那遥远的21世纪来,还是只是用师父教的知识做了一场荒诞不羁的梦。 深夜皇帝入睡后本王却是彻夜的无眠,本王只有一个问题: 本王,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补充解释一下无法在正文交代的设定吧: 1、前面的嘟嘟声是秦王意识游离的时候听到的医院的监护仪器发出的声音,它变成忙音表示秦王在现代的身体死了,所以他只能回到古代。 而秦王在现代其实也是孤家寡人,那断断续续的话完整的意思就是:患者病危,要签署手术同意书,但家人无法联繫。 而现代没有家人还那么想回去是因为让秦王穿过来的存在给他潜意识里植入了回去的执念(这个才是本文最大的反派来着) 2、因为现代身体的死亡秦王关于现代的记忆开始消失,而小时候的记忆开始恢復 3、小时候的记忆也是秦王的,只是因为他走马上任的时候出了意外导致失去了一段记忆,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13年前穿过来的,但其实他是33年前穿过来的 4、师父也是穿越者,他找到秦王就是为了在老秦王与秦王妃遇害之后保护自己的同乡 5、现在秦王产生了自我认知的问题,而皇帝则换上了心病(皇宫大概可以变成皇宫疗养院了) 6、发觉自己狠起来还是蛮狠的(不要打我,保证he),尽量在下一章让基调欢快一点_(:3」∠)_ 7、求评论收藏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k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2 章 听说还对生命有眷恋的人,死过一次之后死不会再有死第二次的勇气。 不巧本王就是这种人。 所以就算再失魂落魄,本王也再未动过轻生的念头。 皇帝养病期间,本王留在皇宫与他通吃同住,所幸本王与皇帝平时都是名声清明的人,倒没有什么流言在宫内外流传起来。 只是如今若有这样的风声,倒也不算流言了。 是事实。 皇帝大好后本王就回了秦wang府。 朝不再上了,太学的课也只是偶尔去讲讲,但说来说去也只觉是些陈词滥调,深愧误人子弟,入冬之后本王便未再去了。 锦绣出嫁了,配的是一位校尉,本王也去喝了她一杯喜酒。听说她知道本王在莲花池溺水的事时哭成了泪人,又让她担惊受怕,着实是本王的过错。 她跟着本王的时候总是受累,本王也害她流过不少眼泪。 如今本王只希望她能和与她共执牵红的人一世恩爱和睦。 本王去皇宫的时候,宫人正好抱着大皇子来看皇帝。 小小的一团被明黄色的锦被包裹着,眉眼都十分的小,大约是因为有齐王血脉的缘故,这孩子也与皇帝长得颇为相似。大皇子对外说是早产,但其实是足月的。 如今被餵养得十分结实,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第35页 照顾大皇子的嬷嬷看到大皇子在本王怀里不哭也不闹,一直说本王与他有缘。 就在本王把大皇子逗得咯咯笑得时候,皇帝突然问道:「秦王喜欢小孩子?」他不知何时停止了批改奏摺,眼带笑意地看着本王逗大皇子的场面,也不知看了多久。 本王回道:「的确喜欢。」 皇帝:「那秦王做玥儿的太傅如何?」 这句话让本王沉默了,过了片刻本王才沉重道:「臣只怕力不从心。」 如今的本王对任何事情都只有四字:力不从心。 本王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也不知道呆在颖都还有什么意义。 …… 回茗楼又开了起来,茶还是以前的味道,说书先生还是那位。但老闆却不知道是何人了,新老闆从未出现过,楼里只有一个精明干练的掌柜。 腊月初的时候本王请皇帝去喝过一回茶,本王与皇帝坐在包间中,落下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地讲着□□开国的传奇。 本王想起了以前的趣闻,便开口对皇帝道:「这里以前的掌柜与臣说过他家乡有一种茶,入口甘回味苦,咽下之后却是一言难尽,难以为外人道,此茶名唤一梦浮生,意为浮生百年皆能在一杯茶中道尽。」 皇帝笑了笑:「老闆这样说,他喝过吗?」 「老闆说他只在小时候喝过,因为在唯一懂得此茶泡法的老人,也就是掌柜的爷爷死后,这茶偏失传了。而那时掌柜的还小,尚不足以品出此茶真味,只记得十分甘甜。」 「朕听秦王一说也想尝尝这种茶,可惜——」 「臣听到这个故事时也与陛下相同的想法。」 皇帝苦笑了一声,低嘆:「人或许就是被人生的火炙烤出来的茶,苦与甘都凝集在干枯的躯体里。」 「陛下何至于发出这样的感嘆。」 「朕——」 未说的话被打断在宫内来人慌张的唿唤中:「陛下——」 「皇后殁了。」 …… 再见到皇帝时是在三天后,他坐在未央宫窗下的阴影里,身影看起来很疲惫: 「朕要去安国寺为皇后斋戒诵经。」 本王没有说话,这于礼不合,但皇帝说的是「要去」,他心意已决,不需要本王劝诫,重要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皇帝:「国政就交给秦王了。」 本王愕然,推辞道:「臣只怕难担此重责。」 执掌大权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的本王已经忘了要怎么做好一个摄政王,也绷不起那根弦了。本王如同到达雅典的菲迪皮茨,失去了所有坚持的必要与意志。 皇帝没有再说话,他似乎在看本王,但本王看不清他的神情。 「朕……错了。」本王听到皇帝这样低喃,他的语气里尽是颓然,没有了半分帝王的骄傲。 拒绝了代理朝政,本王在皇帝去安国寺也去送了他。 本王站在安国市的佛堂里看着两壁神佛,他们低垂着慈悲的眉目,俯瞰世间。 本王从不拜佛,但本王自己也不知到底是出于不信佛的原因还是身上背了太多亡魂而不敢亵渎佛门圣地 过年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拜访了本王。 是晁禹,那个在太学问过本王科举的学生,他现在是吏部侍郎了。 一见面他就对本王深深鞠了一躬:「学生拜见秦王。」 本王的确教过他,他这个自称也没有问题,但他或许不知,做本王的门生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本王扶起晁禹,简单的寒暄后他直接开门见山道:「学生已见过秦王写的文章,此来是详问科举的。」 这下本王明白了,看来是皇帝把本王在莲花池溺水事件前留下的文章给他看了。 但本王要说的已经在文章里讲完,他再问本王也没什么好说的,本王也这样和晁禹说了。 晁禹沉默了半晌,道:「那学生便最后问秦王一个问题。」 「说吧。」 晁禹:「秦王觉得科举之事是多少年之计?」 「至少十年。」 「学生知道了,多谢秦王解惑。学生有事在身,先行告辞。」晁禹起身又朝本王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离去,他的背影挺拔坚韧,如同一根樑柱挑起大周的天。 …… 小年前,皇帝回来了。 本王去看了他一次,不过只是和谐地聊天下棋,并未谈论什么敏感的话题。 过年后大臣们又在逼皇帝纳妃了,以前好歹还有个皇后压后宫,如今皇后殁了,皇帝的后宫凄凉得让大臣们都看不下去了,可谓是大周开国以来最没有排面的帝王了。 唯一算得上好处的便是户部每年少掏了不少银子。 皇帝批改到请求纳妃的摺子时,都用硃批打上一个大叉,扔到一边的地上。 有几本准头没拿捏好,掉到本王脚边,皇帝身边的小太监立马诚惶诚恐地过来捡走,生怕本王看见一般。 其实本王不看也知道是什么事,但本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懒懒地将手上的书翻了一页。 纳或者不纳这是个问题。 不过不是本王的问题,是皇帝的问题。 唯独在这个问题上,本王不敢给皇帝任何影响,因为本王心虚。 皇帝似乎看奏摺看累了,走到本王身边,将头靠在本王肩头,蹭本王手里的书看。 第36页 只是看着看着气氛就古怪起来,皇帝的唿吸渐渐粗重,灼热的气息落在本王脖子上,灼得本王那一片皮肤也开始发烫。 这让本王想起了,本王在宫中养病的最后一个晚上,同样是这样粗重而灼热的唿吸。深情的呢喃细语,缱绻的交缠,本王到现在还记得皇帝的手掌抚摸本王的触感——如同现在一般。 这不对,但是本王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今天完结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k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完) 坐着狻猊兽的香炉悠悠吐出一缕青烟,与天青色的帷幕融成一色。 事后,本王身着中衣,靠坐在床上,而皇帝披上了外衫继续批阅起奏摺。 本王发冠在方才的缠绵中掉落,如今一头青丝铺散下来。 垂眸时,本王发现了一根刺眼的白髮。 锦绣在时,她总会在给本王梳头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拔掉开始变白的头髮,以至于现在本王才注意到,自己的确不年轻了。 「陛下——」 「秦王——」 几乎是同时,本王与皇帝一起出声。 「陛下先说吧。」君为上,自然是他先说。 皇帝沉默了片刻,颇为艰难地开口:「朕打算纳妃……」 「这次朕会……绝不会让皇后的悲剧再上演……」 皇帝后面好像又说了什么,但是本王脑袋一片混沌什么也没听清。 明明本王想说的也劝皇帝纳妃,皇帝自己改了主意本是好事,但本王为什么偏偏觉得胸口发闷。 最后本王只是艰难挤出来一句:「如此,甚好。」 …… 皇帝最后封了一个宫女做嫔妃,听说她年纪不大,只有十三岁的样子,似乎还是罪臣之女。 本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这是皇帝在于朝臣博弈后,双方各退一步的结果。 感觉过了年转眼就春天了,随着记忆的恢復本王也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大多与秦地,与周南山有关。 周南山邻近青水,春来冰破正是捕捉鳜鱼的时候,肥美的鳜鱼去掉鳞片与内脏,在鱼背开口,倒入姜蒜料酒腌制,然后放上豆豉入锅蒸煮一刻钟,撒上葱花,便是一道绝佳的美味。 本王,想回秦地了。 辞呈与起行的准备是同时进行的。 辞呈递上去三天了,在本王以为不会有批覆的时候,它被发了下来。 皇帝准了。 本王当时的感觉既如释重负也若有所失。 皇帝似乎被本王突然的举动伤透了,一直到本王出发都不肯见本王。 在本王的车马出城的时候,后面又传来了禁卫军铁骑哒哒的马蹄声。 本王回头,看到了驭马而来的皇帝。 「秦王。」皇帝只是叫了本王一声,然后他的声音沙哑了,本王的喉头也哽咽了。 过了许久皇帝才整理好情绪,重新开口:「秦王回秦地后欲作何打算?」 本王回道:「在周南山结庐而居。」 皇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扯出一抹笑,只是这笑在他现在的脸上着实有些惨然:「周南山是个植栗採莲、酿酒烹茶的好地方。秦王此去,一路顺风。」 本王沖皇帝深深鞠了一个躬:「臣,谢皇上。」 本王等着皇帝问,本王为什么离开? 但皇帝没有问。 本王为什么突然离开颖都? 因为,在皇帝说要立妃时本王发现自己在嫉妒,本王选择独自远走高飞,只是不想让皇帝看到本王在压抑的嫉妒中渐渐面目全非。 但本王不知道皇帝不问的本王的缘由是什么。 最后是谁先转身的本王忘了,似乎是一起转身的。 本王看到了皇帝的马蹄哒哒远去的背影,而皇帝也听到了本王的车马辘辘远去的声响。 …… 又是一年春天,青水的冰又破了。这时只要抛下一只饵,便能轻松钓上一尾肥美的鳜鱼。 本王正收起一竿,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忽又怀疑的唿唤:「秦王?」 这个称唿着实很陌生了,本王已经几乎要忘了。 疑似故人来,本王回头,看到了一个留着山羊鬍子的中年人立在梅下。 「江岳?」本王也充满怀疑与不确定地反问道。 不料这一声轻唤便让这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红了眼,他在本王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学生不料此生还能活着再见秦王。」 当年,江岳因为「立羽」案牵连的本王求情被发配岭南,这些年来他在岭南因地制宜大兴改革,使民族众多、风气混乱的岭南焕然一新。 因其卓越的功绩,他在今年被调回颖都任职。 回京前他特地绕道,来周南山寻找本王。 听江岳陈述完始末,本王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原来离当年那件事已经十年了,说来去年秋天,第一次科举考试也顺利结束了。 上榜的有三分之一是寒门弟子,这在过去是不敢想像的。 江岳也颇多感慨:「这些年人事改易,再见秦王时,我竟一时不敢相认。」 「吾亦是如此。」颖都的岁月仿佛已是前世,本王没有变成飞鸟飞入天空,却从一方鱼缸回到了江流大河。 第37页 「对了,陛下最近身体好像不太好,秦王听说了吗?」 江岳随意提起的一句话让本王愣住了,直到他唤了半晌本王才回过神。 「陛下是真龙,有上天庇佑,不会有大碍的。」本王说着这样的话,也不知是在宽江岳的心还是在宽自己的心。 江岳还赶着回颖都,只呆了半天便匆匆启程。清风拂过茅庐,吹落庭前桃英,这里又冷清下来。 本王觉得这个时候换上春衫还是早了些。 初冬的时候,皇帝殡天了。 举国大丧,连本王的小院都被雪裹上了缟素,树枝被银雪盖住,连井口也围上了银白。 皇帝这些年未能再有子嗣,继位的便是如今9岁的大皇子,杨玥;而监国的则是狄远。 这场景莫名的让本王觉得眼熟。 本王说过,狄远是本王最得意的门生,他最了解本王的思想与政治立场,因此他也与本王最不亲厚;而大皇子在本王记忆里还是那个被襁褓包裹着的孩童。 入冬以来,本王便有些恹恹,大概是换季的时候受凉了,但却一直好不了。 本王只觉得,怕是要一直这样病下去,直到这病将本王掏空,也就停了。 本王裹着狐裘昏沉沉地缩在躺椅里,火盆里的银丝炭不是发出一声「哔啵」的动静,小炉上紫砂壶里的水开了,但本王却没什么精神去动。 虽然说是隐居,但本王过得一点也不算清贫。本王好歹是秦地的主人,现在的秦地尽管所剩不多,但也养的起本王,每隔几天wang府里的小厮还会来给本王收拾屋子。 本王嘆了一口气,这身资产阶级臭毛病大概是改不了了,而本王年纪大了,也不想改了。 外面又下起细雪,落在屋顶树上发出非常细小的沙沙的声响。 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从屋外传来,今天不该是wang府的人过来的日子才是。 在本王的疑惑中,蓬门被敲响。 咚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似乎本王不去开门,那人便不肯罢休。 本王苦恼地嘆了一口气,裹上披风,穿过铺了一地银白的庭院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旅人,观身形像个男子,他的斗笠与蓑衣夹缝中全是雪,靴子也被融化的雪水浸透,也不知道是从多远的地方来的。 旅人缓缓开口:「天寒路难,不知可否在先生家中避一避雪。」 熟悉的声音让本王浑身僵硬起来。 本王没有回话,而旅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正好在下带了二两茶,可以与先生一品。」 旅人说着把手里用麻绳拴住的纸包提到本王面前,同时抬头用黝黑的眼盯着本王,似乎在徵求本王的同意。 看到只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沧桑的眉眼时本王感觉唿吸都停滞了。 「这是什么茶。」本王听到自己这样问。 「一梦浮生。」旅人这样答。 本王道:「这茶须用百年才能品得真味。」 旅人:「那在下便在此等上百年,不知先生方便与否?」 本王:「有何不可。」 细雪染白了本王的眉梢,在皇帝那双黝黑的眼眸中,本王看到自己泛红的双眼。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写完了!!!! 等等!还有皇帝的番外_(:3」∠)_ 正文没交代的会在番外里从皇帝的角度讲出,请相信我,这个别扭鬼真的爱惨了秦王,啊啊啊啊! ☆、番外·01 01 朕从小就在仰视着一个人的背影,他是舅舅口中天下无双的良臣,他是让权贵敢怒不敢言的权臣,他是大周仅剩的异姓王…… 他是秦翊,父皇留给朕的太傅、朕的摄政王。 当开始关注一个人时,就无可避免地被吸引。 经国治世之才,爱民如子之心……作为摄政王,他几乎是完美的,朕无法不去景仰他。 但当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诋毁他,这份濡慕又能坚持多久呢? 林太妃恨他,因为他「害死了」她仰慕的兄长,朕的舅舅; 朝堂上的臣子几乎都恨他,因为他提出的政策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所有人都在向朕说他的不是,然而他却端坐在朝堂之上,如一根屹立不倒的标杆,只做,不说…… 朕多希望有时候他能为自己辩解一两句,还期待有一天他能向朕展露他复杂的内心。 朕甚至特地给他准备了机会,但那晚御花园里,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诚然,那时的朕是怀疑他的;但他也非常干脆地把朕推到了对立面。 在朕把秦王下狱的第二天,大将军与他的几个门生便开口求情。 一边要朕杀,一边要朕放,所有的臣子都在试图站在自己的立场左右朕的决定,他们本该是辅助朕下决定,而不是替朕下决定。 朕斥退了所有进言的人,并放言再有求情者或无证据便妄自要求处死秦王者,皆革官除职下狱。 如此,朕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早朝过后,朕去见了他。 天牢的环境很糟糕,但他看起来却蛮自在。 朕问秦王作何感想。 他回答得很敷衍,但声音哑得下了朕一跳,细看之下他脸色很糟糕。 第38页 病了? 原来方才的自在模样是咬牙强撑的。 朕心底忽然起了一股无名火。 他总是这样。 朕咄咄逼人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然后朕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伤痛闪过。 朕问:「秦王觉得自己当得起他们这番信任与支持吗?」 他答:「他们将信任交付给了臣,臣只有咬牙坚持下去,哪怕前路尸骸遍地。」 他在回答朕的问题,但又不止在回答朕的问题。「尸骸遍地」这个词让朕瞬间想到了几乎算是血洗朝堂的几场变革。 「安国公案」、「贪腐案」、「平匪运动」…… 但不管那场变革,似乎失去最多的都是秦王。 朕的问题让他如此痛苦,是否是因为以前也有人这般狠毒地问他,将他过往的伤口鲜血淋漓地扒开? 但也因为这些牺牲,朕更不能接受他造反。那么多人信任他,舅舅甚至将性命交託于他,他怎么可以变节?他怎么可以辜负朕十几年景仰? 朕多想听到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否认的话,但他什么也不说。或许他已经知道,那时的他就算说,朕也不会信他。 那时的朕已经信了那些「确凿」的证据。 「所以,你对立羽的人也是这样想的吗?」朕问了一个更狠毒地问题。 秦王的脸「唰」地变白了,他没有回答朕。 半晌后,他嘲讽地沖朕笑了。 谈话最终在不欢而散中结束,朕本来想听他的解释的,但结果却弄成这样。 似乎面对秦王时朕总是很难心平气和。 大将军又来求见,朕真害怕他是又来求情的。不过幸好没有,他只是说秦王的侧妃想去见秦王。 侧妃? 朕想起来了,是那个名唤锦绣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名字让朕莫名的不快,但朕还是准了。 众人离开之后,朕的心却没有随之静下来,朕总是想起早上见到秦王时他糟糕的样子。 算了,等探视的人走后,派一个御医去瞧瞧吧。 御医回报的情况很不好,朕坐立不安半天,最终还是按下了亲自去看看的冲动,只是特地指派了一人去负责他的汤药,并带去一些被褥。 没两天江岳又来求情了,朕先前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他却敢来,朕被气笑了,当场将他下了狱。 但朕刚下完命令就忍不住想:不知他在牢中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何感想。 之前搜查秦wang府的时候,找到了很多秦王的文章。 秦王的不以文采扬名,但他的一篇文章绝对价值万金,甚至是一座城池。 处理完政务后,朕又花了不少时间阅读这些文章,并一一总结归纳。 直到朕看到了那篇—— 文章总计两千余字,通篇只提了一次「科举」二字,介绍也只有寥寥数语,然而困扰朕许久的选官问题却因此豁然开朗。 朕如获至宝,当即摆驾,去了天牢。 然而朕满腔热血一头撞在了南墙上,头破血流。 秦王什么也不肯说,朕终于切身体会到他人口中「软硬不吃」的秦王有多令人恼火。 接下来的日子朕尝试从其它地方迂迴突破、威逼利诱,但都毫无成果,连拿他的门生来威胁,他也无动于衷。 他就像一块石头。 朕意识到他可能只是不想帮朕。 朕从小到大,他都是在治理大周,而不是在帮朕治理大周。 他心怀天下,却从来看不到朕。 朕曾想过是不是天下不需要他时他就会看到朕,虽然后来随着年岁增长朕没有纠结这个幼稚的问题了。 但是今天却奇妙地有了答案——就算天下不再需要他,他也不会在乎朕。 朕问他:「如果不是朕当皇帝,秦王是不是高兴得多?」 他不喜欢朕,所以就算他是朕的太傅也只以国事为藉口,不肯教朕一节课;他不喜欢朕,所以在朕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卑躬屈膝地求他他也不肯伸出援手…… 如果不是朕做皇帝,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朕鼓足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朕却没有勇气听答案,夺路而逃。 ☆、番外·02 得知朕在秦王那里碰壁,狄远主动请求去与秦王谈话。 他很像他的老师,无论是政治观点还是处事手腕,但他太薄情,所以朕不喜欢他。 只是朕需要他的才干。 狄远回来时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秦王什么也没对臣说,或许是科举两个字本就是踩了秦王心里的禁区。」 他的这个学生虽然最疏远他,却也最了解他。 狄远的话朕总要信两分的。 这样的说法,至少比他厌恶朕的说法要好许多。 朕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看他,只是偶尔问一下他的现状,然后嘱咐人勿在物品上短缺。 不知朕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明明他对朕那般冷漠,朕的目光却总是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就算看不到的时候也对他牵肠挂肚。 这天,太监喜气洋洋地来报喜。 皇后,有喜了。 这个消息若惊雷噼在朕的头顶。 何喜之有? 朕根本——没碰过她。 听到消息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朕都处在恍惚之中。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愤怒、失望、萧瑟…… 第39页 最后,朕被四面涌上来的孤独与无助淹没。 朕与皇后成亲时想对她好的。 但新婚之夜,看到皇后美丽的脸,已经宽衣解带的朕却突然落荒而逃。 与皇后温存的时候朕在期待另一个人,另一个让朕不敢细想的人。 朕知道自己伤害了皇后,所以也在其他地方弥补她。 但她终究还是渐渐与朕貌合神离,相敬如冰。 如今她怀孕了? 朕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件事必然是要查的。 顾及皇家脸面与朕心底对皇后的愧疚,调查进行得很隐秘。 但案子本身不难,所以很快也有了结果。 是齐王。 朕不意外,却有些心寒。 不欲林太妃知晓此事,朕找了藉口将齐王打发去西戎指政。 指政,说的好听,但几乎等于放逐。 不解内情的林太妃以为朕是猜忌兄弟所以排斥他,与朕大闹了一场,开始绝食。 林太妃绝食的第三天,朕去看她,她依旧一粒米也不肯吃,只是在朕面前哭诉:「我和你娘是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他又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们比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又差了多少呢?」 是的,无论是血缘还是感情,他都比朕其他皇弟还要亲,但偏偏是他睡了朕的皇后。 朕很累,只是任由林太妃在朕面前啜泣,在她说完后道了一声「告退」。 走出慈安宫的朕不知往何处而去,东西南北无论朝个方向走,朕都找不到可以诉说心中郁结、可以让朕躺在他怀中一睡到天明的人。 就算是自小待朕如亲子的林太妃,她也有更亲的亲儿子;朕不是任何人最亲近的人,也不是任何人最爱的人…… 朕多像个乌龟王八蛋,就算皇后做了那样的事,朕也因为先愧对于她在先而按下不处置。 更重要的是,那个孩子朕也打算留下,因为朕也不确定自己以后还会不会有孩子…… 朕让人搬了一坛酒来,在御花园内独饮起来。 酒让人脑子煳涂,朕喝够了本来要回寝殿的,但不知为何却煳里煳涂地出了皇城,来了六部的地界。 走到刑部前面朕才意识到走错了路,朕打算掉头,但走了几步想起秦王在刑部大牢关着呢,来都来了,不如去看看他。 朕也不知道为何偏偏是走到了刑部门口。 ——或许喝醉后下意识想去找自己最爱的人…… 酒在半路被朕喝完了,所以朕在牢房门口向狱卒要了一些,来到了秦王的牢房。 被朕吵醒的秦王先是皱着眉头髮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彻底清醒,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他这模样有些可爱。 秦王不擅喝酒,朕没有勉强他。 他只要在,就够了。 朕酒量其实不怎么样,喝醉之后既不会胡闹也不会上脸所以不怎么看得出来,但糟糕的是会想什么说什么。 朕好像与秦王说了许多话,将心底最难堪最不愿示人的秘密展现在他面前…… 皇后、齐王、林太妃…… 这一个个朕曾试图真心以待的人…… 朕一直伪装出来的无懈可击渐渐土崩瓦解。 做皇帝好累,朕不想装了,只想醉倒在任何一个对朕有哪怕一点爱意的人的怀中…… 但是脸上的面具却怎么都扯不下来,酒盏的倒影中朕只看到一个神色阴鸷的帝王。 忽然,他握住了朕的手。 「别哭。」 他明明说的是「别哭」,但却勐地让朕眼睛泛酸。 记忆里,似乎也有两次,这个人握住朕的手,让朕别哭。 一次是在父皇的葬礼上,一次是在舅舅的葬礼上……但那太久了,久到朕都忘了被他握住手的感觉。 但在再次被他握住的瞬间,朕便全部记起了。 朕抬起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维护住最后的体面,朕道:「秦王看错了,朕没有哭。」 他没有立马回应朕,而是双眼朦胧,脑袋微歪,试图理解朕方才说了什么。 他喝醉了。 也是,清醒的他决计不会对朕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 那晚他说了很多,从朕的父皇母妃,到他家里的大小琐碎,朕听出来了,他在试图哄朕开心…… 朕的心跳的很快,心情也很复杂。 朕如同一个在路上捡到宝贝的人,既欣喜又为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生出罪恶感,还担心宝贝的主人下一秒找来,把它收回…… 他真的醉得厉害,到后来什么话都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你被绿了有什么好气的,本王当了大半辈子处男还坚强地活着呢——」 什么? 他,不是有侧妃吗? 朕当时也是醉鬼,难以想清楚太多。 但听到这句话时,朕在窃喜。 …… 他在意朕……他不在意朕……他在意朕…… 接下来的几天,朕如同一个思春期的少女,想的全是另一个人的心意。 若他一直对朕冷漠以待,朕还能坚守住仅有的矜持与自尊,不去想他;但只要他对朕露出了一丝柔情,朕就想一头栽进去。 「秦王为什么不纳妾呢?」去天牢看他的时候,朕佯装无意地问起。 这个问题的确有些敏感了,他踌躇了许久,深吸一口气:「臣,不喜欢男人。」 第40页 朕打翻了手中茶盏,茶泼了一身,他立即取来毛巾给朕擦拭,朕慌乱地拍开了他的手。 ——因为怕被他发现朕衣袍下十分不体面的事。 朕栽了。 那天,朕又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_(:3」∠)_